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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明文魁txt下载     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诗会

    ();    林延潮随着陈行贵,黄碧友走在南园之间。

    与二人一脸热衷交较,林延潮对于诗会之事,本没有太大的兴致,随二人参加诗会的意思,一来是碍不过好友的盛情相邀,二来也想见一见女校书到底如何。

    想起几十年后那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柳如是,林延潮对这个时代的**还是抱有好奇,挺想一见的。

    想到这里,林延潮放慢了脚步,慢慢走,细细看。

    看着园里的景色,林延潮心情也是放松下来。既是游园诗会,自己何不尽情山水,暂时将经书试卷放在一边,就当欣赏一下这个时代的风物,也是好的。

    步于亭台园林,眺望景色,再纵情声色于绿波朱阁之间,这才是明朝文人小资的奢靡生活。

    眼前是一临水雅轩,前通折带板桥,下面是白色台阶,青砖铺就的台基,四面垂着绛纱,眺望远处则是绿波碧湖。

    黄碧友赞道:“好景致!”

    林延潮点点头,也是喜欢。

    当下三人都是一并上前,到了轩内。

    林延潮倒是见了不少相熟的人,如侯官县试前几名的人,一并都是到了。

    他们与林延潮,黄碧友是同案,彼此都是相互见礼。

    除此之外还有叶向高等好几名濂江书院的弟子也在。林延潮上前与几名故友见礼。

    叶向高也与林延潮打招呼,这一次他取了福清县县试的案首,挟势而来。据说县试时,主考官看了他的卷子,还未看他名字,就道这必是桂山先生之子。掀卷一看,果然正是。

    顺便说一句,叶向高父亲叶朝荣去年会试第二次落第后,以国子监监生的身份,授江州府别驾。眼下叶向高也是官家子弟的身份了。

    叶向高与林延潮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二人交情也仅此而已。

    这时有人道:“延潮兄,许久不见了。”

    林延潮听了转过头来,随即惊喜道:“这不是翁兄吗?怎地你也来了。”

    此人正是林延潮老乡翁正春,他握住林延潮的手道:“我也要赴这一次府试。故而来了。”

    林延潮见了翁正春调侃道:“当年翁兄为了读书,独自搬到金山寺的孤岛上,怎么今日弃了诗书跑来游园,莫非也是为了美色?” 在林延潮印象里,翁正春这人是矢志读书的好学生一类人。他来这里倒是奇怪。

    翁正春苦笑道:“林兄,莫要取笑,此间主人陈一愚是我故交,受他之邀来此。”

    林延潮听了微微讶异,但看向一旁叶向高的,他想到翁正春,叶向高,陈一愚,这三人都是问鼎府试案首的热门人选,而他们恰好都在这里。莫非不是偶然。

    他正与翁正春说话之间,这时一名仆人上前道:“两位公子,这是此间主人诗文,请你们一观。”

    林延潮称谢后接过,但见一本薄薄的小册上,写着南园集三字,里面摘录着十几首写着山水风物,赠答送别,咏史怀古的诗作。此间的三十多名士子人手一册,都是读了起来。

    林延潮将南园集读一遍。觉得陈一愚的诗词确实了得,他也总算有点明白这诗会的用意了。

    当年陈子昂,赴长安赴科举考试,但却两次落第。

    陈子昂苦于无人赏识自己。于是十分郁闷,当时有一个胡人恰好卖琴,索价百万,无人敢问津。陈子昂当下以千缗买下,然后告之众人,次日在长安宣阳里宴会豪贵。当众弹琴。

    到了第二日,宾客云集,陈子昂捧琴道,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不为人知,而琴乃贱工之乐,岂宜留心。陈子昂说完当众将此琴砸地,众人无不为此名贵之琴砸碎而可惜。但陈子昂却毫不在乎,将自己的诗文遍发给众人,从此名扬天下,然后一举中了进士。

    陈一愚赠诗集,并借着名妓与诗会,来增加自己的名望,与陈子昂砸是琴异曲同工啊。

    诗会是读书人云集的地方,若是诗会里捧出一两人,他的名声很快就可以借此传遍全府读书人的耳里,以至府试考官也会听说。就如同陈子昂,未砸琴前无人所知,砸琴后自己名声,传遍长安,一举中式。

    难怪陈一愚邀请参加诗会,都是这一次参加府试的考生,连清高的叶向高,苦读书的翁正春也来了,他们都是想借着这诗会,将名声传出去。

    看来读书人也要学着自我炒作啊,交游诗会就是最好一种方式。

    想到这里,林延潮抚着这南园集的诗集,心想当然还有比诗会,更好竖立名声的办法,那就是著书立作啊。

    没有什么比立言更好打响名声的方式了,当然立言二字太高大上了,写得不好会被群起喷之。所有大部分读书人退而求其次,出版一两册诗集,还是可以的。比如汤显祖还没参加会试,但他的那本诗集,就传遍两京。

    可惜,自己先前不知有这样的诗会,否则也印个……算了,自己的诗词根本拿不出手嘛,为什么穿越前没有好好用功,背纳兰容若和郑板桥的诗集。

    不会剽窃诗词,简直是穿越者之耻辱啊!说出去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林延潮不免有几分尴尬,自己还以为诗会纯粹是读书人玩乐之用,但眼下看来自己也要想办法在诗会里扬名,为自己府试铺路,否则就对不起陈行贵一心拉自己来此的一片好意了。

    这时但见帘子挑起,陈一愚来到了轩内,身后还跟着两名女子。

    众人都是向陈一愚行礼,答谢其邀请之意,然后一并看向两名女子。

    林延潮仔细打量,但见两名女子一个清新,一个秀丽,且不事铅粉,韵致天然,而且她们衣着淡雅朴素,显然不是以色媚人的普通**。

    林延潮不由点点头心道,这一看就是有逼格的文艺女青年啊,若是让两个庸脂俗粉,夹杂在一堆读书人中间,那么这诗会的格调就下降多了。

    陈一愚笑着介绍二人道:“董小双,史长君两位女校书,平日交游的都是本府举人秀才,今日来到南园,让我等一度大家风采,实是为诗会增色不少。”

    陈一愚这么说,众人都是一并作礼,两名女校书也是欠身回礼。

    有了二名大美女在,气氛就不一样了,林延潮看了一旁摩拳擦掌的黄碧友不由道:“黄兄,你不用这个样子吧!”

    黄碧友笑着道:“延潮兄,这可是女校书啊,你看这董小双,当年宁波来的富商,出二十两银子要她陪酒,她却连门也不开。还有这史长君当年与林世璧共游西湖,林世璧一连写了三首诗赠给她。”

    林延潮不由道:“真的假的?”

    黄碧友道:“这是当然。满府士子众所周知的事,我还会骗你吗?”

    林延潮道:“我说,林世璧写三首诗就能捧红一个**,这也太假了吧!”

    黄碧友道:“这是你不知,林世璧自幼就是神童,当初若非流连花丛,沉迷于诗词之道,早就中了举人进士了。他能赠诗的妓子能差到哪里,这等女子都是千金万金都见不到的。她们平日只交游才子的。”

    然后黄碧友一脸陶醉地道:“若是她们能在诗会里点中了我的诗词,过个几日,满城读书人就会知道我黄碧友的名字了。”

    青楼,诗会原来都是读书人刷声望的地方啊。

    众人入座后,陈一愚笑着道:“听闻古人题诗都以芭蕉叶,今日我等也附庸风雅写在芭蕉叶。大家就以此间南园为题,各写一诗,诗词高下当然不是由我来断,而请两位女校书来评,古人有红袖添香,我们有红袖评诗。”

    众人都是笑着道:“陈兄,真是雅致。”

    当下仆人上前将芭蕉叶都分给在场士子。

    林延潮拿起芭蕉叶,却发觉自己的叶子上缺了几角,待说要换,下人却道没有了,只能将就拿过。

    当下轩内一片研墨的声音传来,窗外清风习习,窗纱拂动撩在众士子的衣裳上。

    众士子们举袖一挑,然后鼓捣着所有的才学,努力地想着应景的诗句,这里的紧张之意,丝毫不输给将要参加的府试。

    写完之后,陆续有人交卷了。

    林延潮也将诗写好了,但觉得自己的诗词也是那样,就算再冥思苦想,也拿不出更好的,还不如早点写完。

    于是林延潮就拿起芭蕉叶上的诗句交了上去。

    此时两位女校书也点评了好几名士子的文章,林延潮等她们点评完一人后,将自己诗作交给董小双。

    董小双看过几眼后,就笑着道:“公子,你写的诗作,犹如这残缺芭蕉叶,都好似被蚕啃过的桑叶一般。”

    董小双这俏皮的话,顿时引得左右阵阵发笑。

    林延潮也是自嘲笑了笑。另一名女校书史长君拿过林延潮的诗作后,却道:“妹妹,瞧你说的,此诗虽谈不上上佳,但也可一观,”

    说完史长君向林延潮抱歉地一笑道:“我这妹妹言语刻薄,还请公子见谅。”

    林延潮道:“无妨,评诗嘛,无论是好坏都要直言相告。君子不掩其失!”

    说着林延潮施了一礼离去,史长君见了倒是对董小双道:“这位公子倒是雅量!”

    董小双笑着道:“一看就知是穷书生,说什么雅量。”(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来一试

    ();    史长君叹了口气,心道穷书生也有鱼跃龙门的时候。

    一首游园诗后,董小双,史长君拿出几篇方才写得较好的诗作点评。叶向高的诗清奇高远,翁正春的诗虽是有股感伤的味道,却能动人愁肠,陈一愚的诗却有富贵风流的气度。

    故而这三人的诗排了首,拿出来赏析。

    下面又写了几首,能拿出来点评的诗作,偶尔夹杂着其他几人之作,但大多都是在这叶翁陈三人之列。

    众人心底有数,这三人不愧是府试案首的热门人选啊。当然也有人不服,朝廷是以经义取士,又不是诗赋。也有人反驳道,经义好不好只有考场上见得,但诗作如何,足以见的一个人才情如何。

    至于林延潮的诗作不好不坏,勉强算个中游,算是彻底泯然于众人,按照这说法,只能是才情平平了。

    不过黄碧友却是不服,低声埋怨道:“什么女校书,不过认得几个字罢了,也配点评我等诗句。”

    黄碧友埋怨声音不大,却被一旁几人听见,他们冷笑道:“两位大家可是给秀才,举人唱和过诗作的,若来府试恐怕比兄台的名次还高一些。”

    “什么,你说我还不如几个伎子?”黄碧友当下怒了与几人争执,那几个读书人,索性拿起黄碧友的诗句,痛批了一通。

    林延潮知黄碧友诗写得确实不怎么样,但自己也是他的同案加同窗,少不了帮了几句。这几个读书人也不敢当堂争吵,怕在大庭广众下失了颜面。当下也就不争吵了。

    然后几名考生又争相将自己以往的诗文给两名女校书点评,颇有几分邀宠的味道。

    林延潮见了不由摇了摇头,当时读书人的风气,放慢了事功的追求,要么整日拿着自己的诗文。
conAd1();到处投贽,只要能替他扬名的,无论是富商,还是**都行,只知道专营声利,要么就是无心读书。优游林下,享文酒声伎之奉。

    难怪别人说明末世风日下。

    想到这里,林延潮不由有几分怒气,当下推案一旁,搁笔不写了。他以这些捧臭脚的读书人为耻。当然也有因为他诗文实在不好的缘故,心想自己若要扬名需另辟蹊径。

    当下诗会结束,擅于度曲的董小双,将叶向高,陈一愚二人的诗作,分作了一首。众人唱和几句后,林延潮知这两首新谱的曲子,很快就要在本地青楼市井里流传一阵了。

    二人也算不虚此行。名声远扬,满载而归。

    诗会之后,时日尚早。陈一愚请了私家蓄养的声伎班给人唱曲。

    当下三十几名读书人转场,来到一水榭边,这里搭着戏台。

    当时最流行的还是昆曲。

    午后的阳光下,听着婉转的乐声,众人都不免熏熏欲醉,生起一种慵懒的意味来。

    林延潮不由想到。若是在这里听一曲,昆曲中的名唱游园惊梦该多好。可惜汤显祖大大,这时还没写出临川四梦啊。

    戏台上唱的是不伏老。唱得是北宋梁颢八十二岁中状元的故事。

    众考生看梁颢八十二岁,头插宫花,身着莽袍,打马御街的一段,都是啧啧有声,羡慕不已。

    林延潮十分不解道:“梁颢都一把年纪了,就算中了状元也当不了几日官的,有什么好羡慕的。”更主要是林延潮毕竟是年轻人,看见一把年纪人中了状元,这等剧情实在没有代入感啊,你在起点写一本八十岁中状元的小说,扑到姥姥家去。

    黄碧友却没有这个想法,在旁道:“唉,八十二岁又如何,若是真要我中日了状元,就算是熬到一百岁也肯。
conAd2();此是读书人一生一世的风光啊。”黄碧友这么说,连一旁叶向高,陈行贵,翁正春等人都是露出同意之色。

    戏看了一阵,有人想继续听曲,有人要对弈,便各作各的。

    这时几个身穿绮罗的女子行来,见了男子以扇遮面,步入了一旁水榭里。水榭里垂着厚纱,隔绝了视线,在场读书人无人看得女子长得如何。

    林延潮不由微觉可惜,黄碧友在旁道:“林兄,这些女子,你还是别看了。”

    “为何?”

    “这些女子都是官家的女子,除非明媒正娶,否则连作妾室都不肯,你看了又怎么样?想的着,吃不着,当然你有张生这偷香窃玉的本事另说。而董小双,史长君这样青楼女子看似清高,但不过待价而沽,你若真是名士,却可以娶了做妾,大妇也不会妒忌。”

    说完黄碧友又道了一番,娶妻娶贤,娶妾娶色,谁该养在家里和谁该带出来玩的道理。

    不过林延潮看向一旁挤在董小双,史长君身边争献诗词的读书人道:“你觉得我们二人能挤的进去?”

    黄碧友不服气地道:“能,等我过了府试院试,中了秀才举人,就能挤进去了。”

    “那还不够,你就算中了秀才举人,没有一身好皮囊,也是不行的。”

    “什么?你竟觉得我长得丑?你很一表人才吗?”黄碧友顿时恼怒。

    林延潮哈哈一笑道:“不与你吵了,我去看棋!”

    轩内有两盘棋正在对弈,林延潮选了围观之人最多的一盘。原来是陈若愚亲自下场与一人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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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清古棋,计算与现在贴目不一样,用还棋头来计算胜负,林延潮也看了好一段,才大体明白这规则。

    陈一愚下棋很快,不假思索就在棋盘上落子,另一人也是如此。对于林延潮这等外行人,他们是最喜欢看别人下快棋了。一旁人的也大概如此,水平不怎么高,故而围观之人较多。

    第一盘陈一愚输了,颇有不服气,第二盘互换了先手,重新再下。这一次二人下得十分胶着,从布局,中盘到了官子时仍是不分胜负。

    两人官子时,棋盘上棋子黑白相间,不时的提子交换,看的众人都是目不暇接,又觉得紧张刺激。

    下了最后要分胜负时,林延潮计上心来,趁着别人不注意,往一旁一名垫着脚尖看棋的士子微微推了一下。

    这士子重心不稳,收不住脚,往前一跌,袖子擦过棋盘,人虽未摔着,却是落下一大片棋子来。

    这一下令对弈二人,都是错愕,不由对这胖子怒目相向。

    一旁人的人见棋子撒了满地都是道:“可惜,可惜!”

    当下帮着陈一愚二人捡起棋子来本问:“如何还能不能再摆棋了?”

    陈一愚道:“若是中盘时尚可,但眼下都下了几百手了,谁还能记得!”

    这时候林延潮轻咳一声道:“陈兄,不如我来一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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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府试(二更)

    ();    林延潮走到前来,在场士子除了侯官县的士子,濂江书院的同窗外,其他人都是不识林延潮。

    陈一愚却识得这不是陈行贵带来的同窗吗?

    陈一愚当下抱拳道:“原来是林兄,你记得方才我对弈下得棋?”

    林延潮点点头道:“在下略记得一二。”

    陈一愚笑着道:“无妨,我也记得一点,若是林兄摆不出来,大家一起动手就是。”

    林延潮点点头道:“那好,我就姑且一试,不行陈兄再帮我,先献丑了。”

    “好的。”陈一愚让开位子。

    当下林延潮走到棋盘前,伸手一抹将盘面上的棋子全部抹去。不懂棋的人,微微诧异心道,林延潮这样做,不是更难记吗?

    而如懂棋的陈一愚等人,则是微微点头来。

    林延潮先拿起两黑两白棋子,在四角星位上摆下座子,这是古人下棋通行的起手式,据说座子可防止模仿棋。

    摆下四个座子后,才是二人正式对局的开始。

    但见林延潮不假思索手中抓了一把黑白棋子,在棋盘上一颗一颗的落子。

    布局时尚好,在场不少人都还能记得,但中盘起就不容易了,因为古棋还棋头的胜负方式,导致古棋比现代棋中盘拼杀更加惨烈,棋谱也是更难记。

    众人开始还能跟着,林延潮从第一手,至中盘一手一手地摆棋,但到了后面林延潮越摆越快,到了结尾最复杂的官子时,众人已是跟不上林延潮思维。

    陈一愚在旁见了,不由心道,林兄不仅记下了整盘棋局,而且还无一错漏,我本以为还能帮他回忆一两步棋,但没料到根本不用,此人真是天纵之才。

    到了后面。整盘棋摆下来,林延潮将对弈提吃也是记得一步不差,好似对着一张棋谱摆棋一般。到了这一步众人也只能用佩服二字来形容。

    “一步不差!”陈一愚早已是五体投地道,“看林兄落字指法生疏。看来平日很少下棋,一个初学棋道的人,竟是记得一步不差,佩服!佩服!”

    林延潮笑着道:“侥幸而已,是陈兄下得精彩。我这才看得专注一些罢了。”

    陈一愚有些惭愧,他的棋艺虽是不错,但也谈不上什么高超,但对林延潮的夸赞还是受了。

    当下众人也是议论起来。

    “几百手棋,竟是一步不差,就算当今国手里,恐怕也没几人能作到此地步吧!”

    “没料到此人,虽诗文平平,但记性却这么好。”

    “诗文平平又如何,眼下朝廷取士用的是文章。又不是诗词,诗词不如文章,才情不如过目不忘,真不知此人是什么来历?我等可试结识一番,将来府试说不定也是同案。”

    “这我倒是知道,此人叫林延潮,当初与我濂江书院同窗时,此人最擅长的就是背书。”黄碧友凑过来接话。

    “此人竟是濂江书院的弟子啊,难怪。”

    黄碧友抬起头来道:“我也是濂江书院弟子,平日与他常有比试。互有长短。”

    二人对望一眼当下道:“失敬,失敬。”

    “我叫黄碧友,你们要记住了。”说完黄碧友扬长而去。

    黄碧友走后,一人不由道:“他这话什么意思?我为何要记住他啊?”

    文人相轻。有人欣赏林延潮,就绝对有人站出来贬低。

    “此人也只有此长处而已,不知道吗?林延潮县试就是靠着几篇背过的程文,押题取了县前十的。过目不忘又如何,可见他时文功底平地,除了取巧一无是处。”

    “没错。此人还被考生告上府台衙门,提学道衙门,但侯官知县打定主意庇护此人,一点事也没有。”

    “原来如此,看来此人背景不小。府试之时,怕是又多一强敌。”

    “怕什么,听闻这一次府试,默程文这一套,行不通了。府台衙门都出告示了告诫此事,就算给他侥幸押题押对,府试名次也不会高。”

    “不论怎么说,此人今日这一手,着实令人大开眼界啊!我倒想知道他府试能取第几名啊?”

    “拭目以待吧,这一次府试神童很多啊,不说这里的叶翁陈三人,就是各县案首也是了得,更不用说以往积年不第的考生里,总会有几人突然一鸣惊人的!”

    随着这么一议论,林延潮过去的事迹也被大家知晓,从大宗师弟子,濂江书院戏弄余子游,至县试发案的押题。众士子们议论纷纷,对林延潮有褒有贬,但此人差不多过目不忘,倒都是公认的。

    名声无所谓好坏,因为对读书人而言,最怕是默默无闻。因为世风浮躁,十年寒窗无人知的读书人,很难出头。

    这边对弈的议论,也是传到一旁。

    史长君听说后,笑着道:“这书生果真不一般呢,妹妹,你可看走眼了。”

    原先讥讽林延潮诗词的董小双,也是眉头一皱,隐隐有几分后悔讽刺此人的诗词,不过嘴上仍道:“谁知呢?考上府试再算他本事吧!”

    说到这里董小双侧目看向水榭一旁,但林延潮手按在扶栏上,与几名士子侃侃而谈。

    董小双不由走进了几步旁听起来,但觉得这年轻人虽没有平日交游那些才子俊俏,能说一番漂亮话哄自己开心,但相较之下,此人说话又比那些才子,多了几分恳切,且锋芒内敛,没有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顿时董小双没来由的一阵心烦,心底不屑道:“寒鸦怎能成凤凰,我就看你府试如何?估计连童生也考不上呢,呵呵。”

    四月二十六日凌晨。

    府试。

    林延潮一手举着高脚灯笼,一手提着长耳考篮,向府试的考场走去。

    学宫的方向已是人声鼎沸。

    轿子,马车,驴车拥堵在考场街道前面。

    考生们也是一并提着考篮,大着嗓门说话,在人群中挤进考场。

    前面有人在喊:“许先生的禀保弟子到了吗?到灯笼这来。”

    还有人喊着道:“平山书院的来这边。到我看得见的地方。”

    还有人道:“古田县的弟子有没有,来我这里。”

    还有衙役在喊:“送到这就可以了,不相干的人,都给我回去!”

    “让考生先行!谁敢再挤!”

    过了衙役这一关,林延潮方才好了一些,但往地上一瞧,但见不少考生都是光着脚,原来方才一路挤来,不少人的鞋都被踩掉了。

    林延潮又行了几十步,前面一名衙役拦住了他喝道:“你怎么不懂规矩,没有与人一起来吗?到时候按一县一县的入场懂了吗?你是哪个县的?”

    “侯官县的?去哪边候着,离你们入场还早着呢。”

    林延潮又补了一句道:“可我是县试时提坐堂号的。”

    那衙役言语一下子客气了道:“是如此啊,府尊有命,提坐堂号单独等候,公子请这边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陈知府的心思(一更)

    ();    知林延潮是提坐堂号,衙役脸上亲热了许多,笑着道:“公子是侯官人,内人也是侯官的。”

    林延潮笑了笑道:“幸会,幸会。对了,我与你们府衙的张师爷相熟,他今天有来吗?”

    衙役听了更是殷情,当下道:“原来公子是张师爷的熟人,那就是自己人了,他当然来了,一会我知会当搜子的弟兄一声,然后他们下手轻些。”

    林延潮笑着拱手道:“多谢这位大哥了。”

    衙役也是笑得咧开了嘴。

    当下林延潮跟着衙役,走到考场旁一角,但见早有一群人黑压压地站在那,并手里都提着灯笼。

    他们见有人过来,都是微微举高了灯笼,然后有人道:“林兄,你来了!”

    “我们还在道林兄何时来呢?”

    “不会是睡过头了吧!”

    林延潮手上不便,笑着回礼。这些不少是林延潮侯官县试同案,书院同窗或是那日在诗会上认识的,与他相熟。现在林延潮在这一届府试考生中,也算是小有名气之人。

    林延潮到侯官一圈的士子中站定,左右都是县前十的人。

    大家都是拱了拱手,聊了几句,就没什么心情说话,抬起头看着龙门,闭口不言。

    鱼跃龙门,若是过了府试,那么就进一步算是童生。在等级森严的科举体系里,也算是有了名位了。而身为童生就能考秀才了。

    此刻就算是铁定过了府试的各县县试案首,也是并不轻松。因为他们也要在府试里拿个好名次,若是能取府试第一,无论院试成绩如何,都会保送进学。而府试前十,也能在院试时候提坐堂号。

    这每前进一步都是要争的!

    林延潮看着左右考生,突然想到一点,事实上府试说取五十个名额,但只有四十个,因为十个县的案首实际上已是内定了一席之地。

    剩下并非县试案首的考生们。要为了争夺四十个名额,进行一番搏杀。三千县试搏杀过来的考生,要争夺四十名院试试额,这难度简直比当初国考还难啊!

    想到这里。林延潮却心道,难就难吧,我有何惧,该准备都准备了,就放手一搏吧!

    林延潮抬起头望向天边。启明星正在天边的薄雾中闪动!

    嗯,这是个好兆头。

    公堂之内,知府陈楠端起一盏新沏好的龙井茶,呷了一口。

    作为绍兴人,陈楠当然最喜欢喝的,还是这产自本省龙井茶。

    茶味在口中回甘,陈楠醒了醒,府试是卯时一刻开考,身为主考官他也必须与考生一般,不到四更天就要起床。

    眼下陈楠还是有几分发困。所以喝几口茶好提提神,驱散困意,他一会要向本府考生训话,他也生怕在这时候,有任何失仪,到时候就闹了笑话了。

    趁着还有些时候,他将考生名单拿过来仔细看了遍,他也是要斟酌一番,本府十县,身在省城内的闽县和侯官两县读书人最多。但是不能五十个试额都取侯官,闽县的,这其中必须有所平衡。

    每个县都要雨露均占,开国之初南北榜的事就狠狠闹了一出。这都是以往的教训啊!既要平衡各县地方,又要从中选拔人才,而且还需照顾到几家背景太硬的关系户,这内内外外,着实不容易啊。

    陈楠在细想之际,张师爷走了过来道:“东翁。各县县学教谕都来了,眼下正提请考生准备入场。”

    陈楠点点头道:“马上到卯时一刻了,时候不多了,告诉外面的人准备开龙门,放考生入场。让搜子把眼珠子放亮了,该查的查,该搜的搜,不许姑息。本官就不信了,各县县试会有那么多剿袭文章的墨卷,这里面八成都是夹带舞弊!”

    陈楠吩咐下去,当下在旁的书吏,衙役都是领命而去。

    公堂里就剩,陈楠与张师爷二人。陈楠又喝了口茶,心想府试之后,取中五十名童生都会拜自己为座师。一般而言,历次福州府五十名童生里将来都会出一两个进士,这对于官员而言,可是宝贵的人脉财富。

    若这一届砸在自己手上,没选拔出什么人才,那可损失大了。

    想到这里,陈楠不敢怠慢,用手指敲了敲桌案问道:“士子之中,可有什么公论?或是贤良之才?”

    张师爷赔笑着道:“派去打听的人都回来了,众考生都赞府台大人,平日公正廉明,此次府取必是公允,至于是不是贤良之才,还不是府台你说的算。”

    陈楠笑了笑道:“奉承话就不要讲了,古人征辟选士,每到地方先问有无孝廉,有无贤良方正。本府身居高堂之上,也偶尔会听说,士子里有什么闽县七杰,侯官五子,你看这些人可有真才实学?”

    张师爷认真地道:“属下也打听过了,读书人相互吹捧,彼此造势也是常事,有无真才实学在下不敢判断,但滥竽充数肯定有几人。”

    陈楠道:“眼下很多士子不好好读书,整日只知交游,写了几首歪诗,就自以为有了名声。朝廷开科取士,是为国求贤,不是要这些沽名钓誉之人。难怪我在绍兴时,听家里人说眼下世风日下,终不如当初我辈读书人求实务本,专研经义。”

    张师爷道:“东翁慧眼如炬,自是能淘出金子的,吹嘘再了得,但文章是骗不了人的。”

    陈楠称许地点点头道:“此言深合我意,不过你真的没听说什么贤才吗?”

    张师爷道:“有那么几个,东翁可听说过陈一愚?”

    陈楠笑着道:“此人不是昔日状元公的儿子。”

    张师爷笑着道:“正是,此人府试之前,在南园内举行数次诗会,请了不少府试弟子。陈一愚眼界很高,诗会里确也请了几名有名的考生,如翁正春,叶向高等。”

    陈楠点点头道:“叶向高县试时的墨卷,我看过,此人才华横溢,不说秀才,就是举人进士也是可期。至于翁正春本府就不知了,不过能与陈一愚,叶向高并列,也不会差。”

    张师爷当下又说了几个名字,陈楠拿了笔一一抄录下来,待听到林延潮三字时笑着道:“怎么他也有被请去南园?”

    张师爷笑着道:“是啊,不过别人都说他诗才平平,可却有过目不忘之才。”

    陈楠停下笔来道:“半个月前,此人还托你找过本官,本府记得他有提坐堂号吧。罢了,到时他的卷子,本官会着重看一下,但话还是放在那,取不取要看他文章写的如何。”

    张师爷笑着道:“东翁真是公正廉明。”

    陈楠笑着道:“这也是为国荐才,还有你说的这些人的卷子,到时本府会着重看,务必不使贤良遗落。”

    陈楠话音落下,那边一阵梆子响。

    张师爷拱手道:“东翁,龙门开了。”

    陈楠点点头,端起茶碗又呷了口茶。(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又蒙对题了(二更)

    ();    龙门缓缓打开。

    考生们五十人一队待搜查入场。

    林延潮经历过县试的搜检,觉得没有传说中那么严格,但见了府试搜检,才这知道县试和府试不是一个级别。

    但见考生一个个站在龙门前,解衣脱鞋已是不够了,连发髻也是要打散掉,披头散发地检查,然后考篮里,笔墨纸砚也是拿出一个个搜察。

    这时一名考生待搜子搜到自己时,颤颤巍巍地不住发抖。

    这搜子顿觉得有异,当下仔细搜了起来,将这考生外衣内裳都是脱掉,却并没有发觉什么异状。

    搜子一时也没有主意,突见这考生双腿夹得很紧,当下踹了一脚骂道:“腿岔开。”

    那考生颤抖地张腿,但见那搜子伸手往他裤裆里一掏,然后将一叠纸甩在地上骂道:“你这夯货,居然将作弊文卷藏在谷道里,来人扒了他的裤子,让去见府尊。”

    身后的考生都在那偷笑。

    两名衙役在拔他的裤子,而那考生努力提着裤子道:“不可如此,有辱斯文啊!”

    衙役骂道:“扒了,啰嗦什么!带走。”

    一名考生被抓后,不久又是一人被搜检出来,林延潮见得竟是之前在府试报名时,见到的老儒童。

    这老儒童是将作弊的卷子夹在饼里的,被官差剖开了,就露了陷。

    老儒童眼泪都落了下来道:“诸位差大爷,行行好吧!求你们饶了我这一次吧,老朽十三岁过县试,但府试却来来去去考了十几回。老朽只求取个童生,让我进去写一题也是好的。”

    说着这老儒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官差道:“取了你,别人怎么办,恳求也没用。”

    两名衙役一左一右上将这老儒童拉开。一旁考生无不哀叹,看着对方一把年纪赴考,还落得这下场,不由生恻隐之心。

    林延潮心道。果真如我所料,县试剿袭的文章太多,令府试时加强了搜查的程度,以防止考生作弊。

    不久又是一名考生被拿下。门口官差喝道:“尔等不要让我们为难,乘着还没入场,将作弊事物都给丢了,我可以当没看见,若是被搜出来。拿至府尊面前那就不好看了。”

    众考生们一阵骚动。当下就有人偷偷将作弊的东西丢了,一时满地上都是小纸片。

    下面搜查出舞弊的考生就少多了。待进场了几百号考生后,就轮到林延潮入场了。

    一名衙役走来,林延潮正要解衣,哪知对方只是笑了一下,简略搜了一下,走了过场就放过了。

    林延潮一愣,陡然想起这是对方交代的优待,果真还是有特权的存在,也好。可以衣冠整齐的赴考了。

    又经廪保认人的程序后,林延潮拿到卷子,但见卷子上除了写自己座号之外,卷面上果真加盖了一个‘堂’字的小戳。

    而提坐堂号,就在要在知府坐考的公堂前考试,所以连找位置也省去了,直接往公堂上去就好了。

    但见陈知府坐在高背椅上,目光扫向自己,林延潮当即低头朝他作揖。

    陈知府显然是认出自己,目光多停留了一下。却没有什么表示。林延潮知他身后还有一群考生,众目睽睽之下,陈知府也不好与他说什么。

    林延潮当下入坐,就坐在公堂前的考房内。正巧也面对着公堂一侧。

    林延潮将笔墨纸砚悉数放在上面。随着考生入场结束,陈知府开始训话,训话前先不由分说将十几名夹带被抓的考生,每人抽了十鞭,然后剥夺他们三年府试的资格。

    接着云板一响,几名官差既拿着写着考题的卷子下发。

    哦?府试考题没有写在考题板上。而是发下来?

    林延潮接过考题,但见一张纸上写着两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两道五言八韵诗。

    第一道题,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

    这一题意思很明了,是周公对他的儿子封在鲁国的伯禽说的,旧友老臣没有大错,就不要抛弃他们,不要对人求全责备。

    林延潮见了这一题,不由仰天而望,差一点泪流满面了。

    众所周知,科举有三重,重八股,重首场,重首题。

    重八股,尽管几场考试里,要考你策问,诗赋,表判,大明律,但最重要的还是要考你的八股文。否则就算你诗才有李白,杜甫的水平,也考不上。

    重首场,县试一般是四五场,府试则是三场,但无论多少场,第一场都是最重要的。第一场过了,后面几场随便你考。

    重首题,就是第一场的第一题,至关重要。

    府试三千考生,首场三千卷子,九千时文。身为考官怎么有那个耐性,一题一题看。很多考官看完第一题,对你文章就有个大概印象,第一题写不好,直接丢了,后面写得再花团锦簇也是白搭。

    更有甚者,只看第一题首句,破题不对,整场考试都白来了。而林延潮手上这首场首题,出自论语微子这篇考题,竟然刚刚作过!

    林延潮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确认自己真的不是在梦中后,只能感叹自己狗屎运实在太好了。

    这一题,在林烃给自己布置的考前突击题海战术里正好作过。

    这一篇文章,林烃当时看完后还是很欣赏了,说文章立意很高,枝干也不错,理气也足,颇有韩海苏潮之势,只是可惜太重理气,修辞上不足,用词上也达不到四六骈文那种美感。

    之后他以十分认真负责的教学态度,将林延潮这篇文章润色了一遍。

    而当时林烃给自己改那篇文章,就算过了三百年,自己都还会记得。

    当下林延潮不假思索地在卷面上写到,轻弃故旧,于义俭矣。破题言简意赅,但文章重得是后面,洋洋洒洒一大段气势磅礴的骈俪句。

    林延潮运笔写下来,一气呵成!

    就在在场考生还都在寻思如何破题时,林延潮已将首场首题给写完了。

    这篇文章九成是自己写的,其中一成是林烃改的,令文章看得更华美一些,打个比方,将原本能评八十分的文章,拔高到九十分的程度。

    林延潮定了定神,平复下情绪,第一道题虽是中了,自己府试录取已是**不离十了,但一题不够了,下面几题虽没有首题重要,但在首题伯仲之间时,第二题第三题可断考生名次。

    后面几题,林延潮先看了一遍,都不在林烃给自己出的题目之列。也是府试前写了一百五十道题,能在考试里的三题中蒙对一题,已是极低概率的事件,若是再蒙中一题,唯一解释只有林烃已是提前从陈楠那得知考题,泄题给自己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好文章啊(一更)

    ();    第二道题,必得其名。

    只有短短四字,换做一般对四书五经原文不熟的考生,连这一题出自哪里都不知道。

    必得其名,出自中庸第十七章!林延潮口里轻轻地念道。

    原文是故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俸,必得其名,必得其寿。

    看着这一题,林延潮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一句话放在这一章里,是歌颂舜的孝道,大意是说如舜这般大德之人,必拥有与大德相应的地位,财富,名声,长寿。

    那‘必得其名’四字,就是说舜大德之下,一定会得到很好的名声。

    这题不好做啊,这题截上又截下,他背过的小题里,没有这一道,以往所背的程文之中,倒是有,但是林延潮这一次要凭自己实力答题,自是不肯再照搬。

    用过去程墨上的题来答,虽是不算错,但不会取一个好名次。

    现在林延潮过府试已是**不离十了,眼下是要争取好的名次,所以必须自己答。

    林延潮参考了自己背过卷子里的破题,之后搁笔沉思,他眼下有足够的时间,因为别人要答三道题,自己只需两道就好了,所以丝毫不慌。

    必得其名,按照两句破题来说,要一句写上意,一句写下意。正破是上句破必得,下句破其名。

    正破有些难,反破容易些,上句破其名,下句破必得。这样就简单了,先因其名,而后必得,前因后果。

    林延潮当下写下‘圣人有誉于天下,理必可也’。圣人之所以誉满天下,这是理所当然的。

    破题可以了,下面起讲从破题一句发散,夫名者,名其德也,有大德矣。名安能去之?

    这大德是全篇之意,若是放在破题里讲,与‘必得其名’无关,就犯了‘连上’的错处了。主考官下面看都不用看,就可以将卷子丢掉了。

    所以大德,必须放在起讲里说,解答了破题里圣人为何名满天下?是圣人之所以誉满天下,因其美誉在圣人的大德。有大德的人,名声怎么会离他而去?

    写到这一句,林延潮不由感叹,圣人的教诲,实是很有教育意义。想到诗会上,读书人争相投诗,要将自己名气传出去,真该让他们好好写这篇文章,扪心自问一下。林延潮摇了摇头,将这点想法抛之脑后。自己继续专心答题。

    破题,起讲后,就是文章的主体了,林延潮知道本府知府喜欢四六骈文,但这一篇文章若是再追求格式,文意就要差了三分了。林延潮取舍了一番,心想不能以辞害意,两者取舍还是文意最重要。

    所以这一篇文章,林延潮就没有拘泥骈文的格式。

    这时候云板响过,考生们可喝水上茅厕。林延潮只是专注于文章之中,没有在意。

    到了午时时候,云板一声响,几名书吏已是下来收第一题的答卷了。

    林延潮心知提坐堂号的考生。可以在午时前先写完首题,交给主考官,呈浏览一遍。这样做,当然是方便主考官有足够的时间,看这些考生的卷子,若放在统一交卷。那么主考官要在两天内看完九千张卷子,那时候看得有多认真,就可想而知了。

    这时林延潮第二题也写得差不多了,见书吏来收卷就交了第一题上去,待第二题写完后,拿着干粮吃了起来,并琢磨下一道五经题和最后的五言八韵诗。

    在公堂上,陈楠坐在椅上,拿起考生的卷子一篇一篇看了起来。

    按照科场重首题的惯例,陈楠若是满意的,就在首题上画一个圈,这差不多就算取中,通过府试概率很大了。划一个竖,就表示待定,至于划一个叉,就直接淘汰了。

    看了几十张卷子,陈楠不由摇了摇头,除了五六张卷子可以外,其他多是不合他的意。

    陈楠看了那五六张取中的卷子,如叶向高等人就不必说了,这些人名副其实,是有真才实学的。还有几篇什么闽县七杰,侯官五子,陈楠看了他们卷子却哭笑不得,在那怀疑,他们是怎么通过县试了。

    陈楠拿起下一张盖着堂字小戳的卷子,入目一行字,轻弃故旧,于义俭矣。

    嗯,破题道得好,小巧精致。

    而后文章看下去,竟是一手他最喜欢的四六骈文。

    陈楠精神一醒,将椅子拉近了一点。他直起身一面用手指叩着桌案,一面一字一句地默读文章,看完之后赞道:“此文词格律严整而略带疏放,读此文如读庾信的哀江南啊!”

    陈楠喝了一口龙井茶,心道,好文如好茶,一遍读完口中回甘。文章也是意味深长,理气辞三道兼具,这等好文,不取第一也难,我本以为天下读书人之钟秀都出在绍兴,苏杭,不料闽中也有这等才子,这文章究竟是谁写的?

    陈楠翻过卷子,一看名字,口里的茶竟差一点喷出,居然是他!

    陈楠揉了揉眼睛心想,是否我看错,或许前面几篇文章都写的太差了,这一对比下,这篇文章写的不错,才胜人一筹。

    陈楠想了一阵后,又拿起方才那篇文章,重新再读一遍,不由仰天长叹,为何我还是觉得不错呢?莫非整日只读案牍公文,好文章看的少了?

    陈楠笔虚了一半,拿不定主意,对一旁张师爷挥挥手。

    张师爷来到一旁问道:“东翁有何吩咐?”

    陈楠道:“你也是取过秀才,算得精通文字,这一篇文章你拿去看看。”

    张师爷听了也是奇怪,有什么文章连两榜进士都为难呢?他当下从陈楠手中接过文章仔细读了起来,读完之后也是拍腿叫绝道:“东翁,这是好文章啊!即直抒胸臆,又格律严谨,在下以为……以为是好文章。”

    陈楠点点头道:“那你以为可以取第几?”

    “这我不敢说。”

    陈楠摇了摇头道:“你既不敢说,那请卢教谕过来。”

    不久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走了过来,卢教谕是进士出身,饱读诗书,论博学二字在福州府内官吏之中,不出第二人。

    陈楠拿了两篇文章给卢教谕道:“你看看这第一篇文章如何?”

    卢教谕拿起来后,读了一篇道:“佳文,可取第一。”

    陈楠道:“第一篇是福清叶向高作的。”

    卢教谕道:“嗯,桂山先生之子,我听过,果真名副其实。”

    “还请卢教谕看下一篇。”

    卢教谕点点头又接下去看,半响后道:“府台大人,这一篇也是不错啊。”

    陈楠与张师爷互看了一眼。陈楠又问道:“卢教谕,这如何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有文有笔(二更)

    ();    卢教谕听陈楠询问,当下道:“府台大人,依律学官不得阅卷,下官只是司于监察,不好再说。”

    陈楠道:“少拿这一套,本府也就让你谈谈这两篇卷子而已。”

    卢教谕为难道:“这……这下官实在不敢再说了。”

    陈楠站起身来问道:“那我不问你别的,你就看第二篇,是否从哪篇程文上抄来的?你饱读诗书,判断绝不会有错。”

    卢教谕笑着道:“府台大人,你多虑了。你看此文文词清丽,颇有几分王弇州等人提倡的复古文风,绝对是新文而非旧文,再说嘉靖后的时文,我看过不下几万篇,其中绝无此文。”

    听了这句话,陈楠心底疑虑才尽去,他其实怕那篇文章不是不好,而是剿袭的,那时候自己取了才是闹笑话了。

    陈楠松了口气点点头道:“那就好!”

    卢教谕走后,陈楠心道,卢教谕乃是名儒,既说这篇文章不是剿袭,那就是不差了,看来我的眼光无误。

    想到这里,陈楠拿起卷子,但见卷上考生名字上正写着‘林延潮’三个字。

    陈楠站起身来,朝公堂下走去,一旁张师爷不由大吃一惊,上前道:“东翁,你这是要作何?”

    “本官要去看看林延潮的卷子。”

    张师爷立即道:“东翁不可啊,府尊你亲自巡场,取看考生的卷子,恐怕会引起他人的非议,到时候引起不必要的流言。”

    陈楠还是十分听张师爷的劝的,当下点点头道:“本府差一点失察了。”

    说完又重新坐回了案前,陈楠看向了堂下考房内,正奋笔疾书的林延潮,自言自语道:“若是此人真有才学,我当……”

    陈楠说到这里,顿了顿叹了口气道:“算了,还是看他下面几题写得如何再说?”

    堂下林延潮丝毫不知。他已是第二道题写完,吹干墨汁,但觉得不拘泥于骈文的格式后,自己这一篇写得如花团锦簇一般。对,不能以文害辞,以辞害意。写文章当直抒胸臆,那才是痛快。

    这一篇写完,剩下五经题和五言八韵诗也是一气呵成。而这时候绝大部分考生都还在埋头做题。

    林延潮想也不想,将卷子一卷,拿在手上,直上公堂而去!

    这一刻考场内,众考生丫丫电子书都稍稍停顿了下,抬起头来看去,心想此人是谁,竟第一个交卷?

    林延潮昂首挺胸,直至公堂之下,抬起头但见公堂外匾下书着四个字‘为国求贤’。而堂上则是竖‘天地君亲师’的牌位。

    知府陈楠端坐在案后,看着正拾阶而来的林延潮,而左右则站着书吏,官员二十余人。

    林延潮停下脚步双手举卷,一旁书吏接过铺在陈楠的桌上。

    林延潮当下道:“请府尊当堂面试!”

    陈楠笑着道:“你的文字已在这里,本官也不知试你什么?”

    说到这里,陈楠顿了顿道:“本府问只问你一句,为何而求举业?”

    林延潮朗声道:“晚生求举业为,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

    听林延潮这么说。众人都露出赞许的神色,读书人学而优则仕,若是不仕,要么是天子无道。自己当隐士,要么荒废一生所学,不愿为国家百姓尽力。

    陈楠心底赞赏,面上不动声色拿起林延潮的卷子就看了起来,一卷阅毕后,露出释然的神色问道:“这三篇时文。都是你当堂作的?”

    “是。”

    “第一篇有文,第二篇有笔,为何第二篇不学第一篇呢?”

    读书人将有韵有偶有文采的文章为文,无韵散行有文采的文章称为笔,而没有文采的文章称为言。

    林延潮道:“第一篇文章已是学生极至,第二篇谈圣人教诲,若再求行文韵偶,学生不能。”

    陈楠欣然点点头道:“本府也猜是如此,前篇文采胜于后篇,但后篇立意高于前篇,皆有长处。可惜你年纪尚小,文字还欠缺火候,若是有一日,你文风大成,独树一帜之时,必成一代文宗,那时天下读书人都会传抄你的文章。”

    林延潮听了不由讶然,这评价相当之高啊。

    陈楠拿起朱笔,在林延潮的几张卷子的卷尾上都点了几个圈,然后道:“你的文章,本府已是取了,名次待发案时再定!”

    林延潮双手一举,长揖道:“谢府台大人!”

    陈楠笑了笑道:“退下吧!”

    林延潮面朝着陈楠后退几步,这才转身,当下走到月台边,正要下台阶时候,朝下一望,但见考场内三千考生正垂头伏案,悬腕运笔,一笔一划写在卷子上。

    嗯,与你们相比,我已是童生了!林延潮驻足了一会,随之大袖一拂走向龙门。

    “这位公子,请稍待,时辰未到,龙门还不能开!”

    林延潮脸色傲然之色,顿时消散,心道,我擦,我竟是忘了这一茬。

    于是这位新录童生,只能站在龙门前无奈干等。

    回到家后,林延潮告诉了林浅浅一声自己中了童生后,疲惫不已,倒头就睡,这一睡睡了好久过去。

    次日精神恢复,林延潮就起床吃饭,林浅浅就凑到桌旁问,林延潮取童生的经过。

    林延潮如实道了,林浅浅担心地问:“陈知府只是口头上说取了,到时候会不会变卦啊!”

    林延潮笑着道:“你放心的,不会的。”

    林浅浅道:“没有到发案,总是不能让人安下心来,你还是先不要与外人说,到时候闹了笑话。”

    林延潮也是一脸无奈道:“知道了,对了,明日发案时,你多备着零碎的铜钱。”

    林浅浅问道:“为什么啊?”

    林延潮扒了一口粥解释道:“因为明日我府试录取后,就会有报喜的人,吹吹打打上门来,到时候你要准备钱打赏啊!”

    “打赏?”林延潮皱起眉头问道,“为什么要我们给他们钱打赏,你中了童生,应该他们给你钱恭喜才是啊!”

    林延潮听了差点喷饭,连忙开口纠正道:“浅浅你方才说得有两处不对的。第一,只有中了秀才,没有中了童生这一说,第二,这钱真心是我们要给的。”

    听说要给钱,林浅浅嘴巴嘟得高高的。

    “给多少?”

    “这我也不清楚,但最少每人五十钱一百钱的吧!”

    “不行~~~~”林浅浅最后一个行字拖着长音。(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报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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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林浅浅一脸执拗加呆萌的样子。◎,

    林延潮哈哈笑了笑,突凑近亲了亲林浅浅的额头。

    林浅浅被林延潮动作吓了一跳,低下头满脸羞红地道:“干嘛亲我?”

    林延潮笑着道:“听我说的去吧,我的钱不是还有不少嘛,从此以后咱们家不差钱!”

    “嗯。”听林延潮这么说,林浅浅满眼都是小星星,“潮哥你的钱,我都替你攒着呢。”

    林延潮道:“知道,你别太辛苦了,多给自己卖点衣裳,城里的成衣铺,听说新仿了苏样,你可以去买一件。明日别人来了,见了也是喜庆。”

    林浅浅摇摇头道:“我是女眷,怎么能陪你出门见客,不过衣裳我也有买,成衣铺太贵了,我都是拿了布自己裁得穿。你好好读书,我去换钱。”

    说完林浅浅提起裙子下楼了。

    次日,府试发案。

    这一天一大早,陈行贵,黄碧友等人即来林延潮家敲门。

    林延潮睡眼朦胧见了二人道:“这一早作什么?”

    黄碧友满脸羡慕嫉妒恨地道:“我们都听说了,你被府台当堂录取了,这等好运,还在家里睡着,赶紧陪我们去看榜。”

    陈行贵也是道:“林兄,是啊,太不够意思了,这一次要你做东,请我等大吃大喝一顿啊,中午我在城东的酒楼,定好了位子。”

    林延潮见了二人道:“二位兄台,我就先不去了,我若走了,报录人来了,家里乱哄哄的。没人这接待。二位好兄弟,我就在此,先祝你们榜上有名。”

    二人也是笑着答允,林延潮问起他们考得如何。

    陈行贵摇了摇头道:“听天由命,三千人只取五十人,我之前还有几分信心。考了之后,却看得淡了,反正考前析梦,梦中的渔夫也不是说戏言而已吗?”

    说着陈行贵自嘲地笑了笑,林延潮道:“陈兄何必在意梦中之言,尽管去看榜好了。”

    黄碧友笑着道:“我与陈兄一样,首题里,我一句写不出来,想起梦里见到两颗槐夹着一枯井。我随便写了句,两槐夹井以来,昔去今往,填进去后一看句子反而顺当了,你说好不好。”

    陈行贵骂道:“好个什么,你这是杜撰典故,不写还好,若是写了。考官知你杜撰,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黄碧友听了神色一僵道:“我也是从权。当时就要收卷了,我也没有办法了。罢了就算今科不中,我也比陈文才,朱向文好了,毕竟他们县试都没过。”

    二人又说了一阵,当下向林延潮告辞。去看榜了。

    而林延潮与林浅浅在家打扫屋子,过了一阵,一辆骡车停在街口。

    林高著,大伯,三叔。大娘,林延寿一并下了骡车。

    大伯付了钱,林高著即领了一家人往家里赶。

    但见是林高著满脸喜色,走得很快,而林延寿却道:“爷爷,爹,三叔你们别高兴得那么早,府台老爷哪里有当堂取录的道理,就算是取录了,那是一等一的好卷子。延潮的水平我知道,当初连文章里遇到‘之’字要顿都不知道,能过县试已是老父母开恩了。这一次府试比县试还难十倍,延潮没考完三场,就一场当堂取了,肯定其中有蹊跷。”

    林高著听了,眉头一皱道:“这不会吧。”

    大伯亦然还是很相信自己这个儿子的,当下也是道:“爹,延寿说的也有道理啊,当初连延潮他爹,也是考了三次府试,才取得榜末过的关,延潮,怎么一下子就取了?”

    大娘也是一旁道:“是啊,你们也慎重,慎重,爹你都把署衙里的差役,都叫到家里来,说要热闹热闹,万一到时候报录人没有来,你不是丢人了吗?”

    大伯也道:“何止是爹,连我也将衙门里一帮弟兄们,都叫来了,连典使他都请来了,若是到时候闹了笑话,脸就丢大了。”

    大娘听了大声道:“什么你连典使都请来了,完了,完了,阿弥陀佛,到时候千万别闹笑话就好。”

    林延寿继续在那道:“是啊,爷爷,爹,你都对延潮太有信心了。我看此事八成是他知道府试取不了,碍于面子怕过不去,随便说自己过了。爷爷,爹,你们还是把人请回去吧,真来了,可就尴尬了。”

    大伯道:“我昨日都说好了,哪里今日又叫他们回去的道理,多没面子。”

    倒是林高著哼了一声道:“够了,别说了,寿囝你自己县试都没中,却见不得你堂弟取了童生,再啰嗦,我撕你的嘴。”

    林延寿听了吓得往大娘身后一缩低声道:“爷爷就是偏心,信不信,延潮诳了我们后,今日一大早就跑了,留我们在家被别人看笑话……”

    林高著正待回过头来呵斥林延寿,这时听得前面有人道:“爷爷,大伯,大娘,三叔你们都来了。”

    众人看去,但见林延潮穿着崭新长衫,站在家门口。

    林高著看了喜道:“知你取了府试,我和你大伯,都休了一日的假在家陪你。”

    听林高著这话,林延寿撇撇嘴道:“还不知真的假的。”

    “延寿。”林高著喝了一句。

    林延寿低声道:“爷爷,知道了。”

    一家人进屋后林高著问道:“对了,打赏的钱备下了吗?这一会可不能少了。”

    林延潮捉弄般看了一眼林浅浅,林浅浅气得一跺脚,当下走到林高著面前低头道:“爷爷,昨日去倾销店,用整锭银子都换了铜钱,备下了好几千钱呢。”

    林高著笑着道:“这也差不多了,待延潮中了秀才,备个几万钱都不够了。”

    说到这里林高著朗声哈哈地笑了起来。

    三叔在一旁添趣地道:“按照爹你这么说。延潮中了状元,不是要撒出去好几千万钱了。”

    林高著愣了一下,然后道:“若延潮真中了状元,好几千万钱,也要给啊!人凡有了喜气,就散给人啊。让大家都沾一沾。以往帮过你的人,甚至对你有一言之善的人,咱们都要记着心底,想着报答。做人不可忘本,更不可忘恩。”

    听了这朴实的话,林延潮,林浅浅都是点点头。

    下面林高著就张罗起来道:“赶紧布置布置,茶果,零嘴都要备好。桌子凳子都去街坊那多借来几张,再去借来香案,堂里正中不要放地方了,待会报贴挂在这里……”

    林浅浅见了,笑着对林延潮道:“早知爷爷这么熟稔,我们昨日就不用瞎忙了。”

    林延潮却叹了口气道:“当年我爹中秀才时,家里也是想必这么摆的。当时爷爷一定很高兴!”

    说着林延潮看向林高著,兴高采烈在操持着。顿有几分伤感。

    林浅浅听了依在林延潮身旁道:“延潮,你能有今日。他们一定很高兴。”

    林延潮握住林浅浅的手点点头。

    而街坊邻居,也是知道林延潮府试过了,平日与林家相好的,也是聚到林延潮家里道贺,并且帮忙收拾屋子,几个男丁自告奋勇。去厨房端茶送水,还去厨役市请了两个厨子,在家烧汤,准备酒席。

    如此大娘和浅浅两个女眷空闲下来,就上楼等候消息。

    家里收拾停当后。众人就坐在家里等候起来。

    三叔先是跑到巷子口那去等着,而爷爷,大伯都有同僚要来,就站在家门口那迎候。

    过了一阵,爷爷和大伯那些同僚,都是提着贺礼上门来了,爷爷和大伯就招呼这些同僚到后院的正堂坐着聊天,马上就有人出来端汤送水。

    众人等了一会,仍不见报录的消息,林高著笑着对几名属僚道:“发案还没真快,几位宽待。”

    属僚们纷纷道:“属下巴不得多等一会,多等一分,添一分喜气。”

    众人都哈哈一笑。

    又过了一阵,这时候门口三叔大叫地跑了进来道:“报录的来了!报录的来了!”

    众人一提精神,几十人一并都是迎到门口去。

    但听着巷子口那边,远远吹唢的声音呐滴答滴答响起,并越凑越近。

    林高著等人脸色笑意更浓,就等着对方入巷子来,不过听了一阵那唢呐的声音又远了。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阵诧异,林高著道:“不会咱们家偏僻走错了地方吧!三郎,你快去看看。”

    三叔当下连忙跑去探问,不一会又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道:“爹,我问了,是巷子另一头的陈家,取了府试第二十一,报录人是往他家去的。”

    众人听了只能是返回屋子里继续等候,家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倒是林延寿抓起果盘里的点心,胃口很好地吃了起来。

    大伯见了斥道:“还在吃,你都吃了,别人怎么办?”

    林延寿口里嚼着道:“爹,你放心,不会有人来了。之前和你说了,你又不信。”

    大伯当下气得把林延寿拉在地上,见大娘眼一瞪,也不敢动手收拾儿子。

    就在众人等候之际,外面突有人问道:“这是林延潮,林公子的府邸吗?”

    门口迎候的三叔大声道:“是啊,你是报录的啊!”

    那人气喘吁吁地道:“你们家可让我们好找啊!我将省城都绕了半圈,才到地头。弟兄们,嘿,别喘气了,快吹打起来!”

    “捷报贵府老爷林延潮,蒙福州知府陈,取中为万历三年福州府府试第一名!”

    “我的天啊!”林府的人不约而同地说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案首的风光(一更)

    ();    一个读书人只要过了县试,府试,就是童生,童生虽不如秀才,但也是预备秀才。

    秀才见官可以不拜,不过童生要拜,但一般官员也予以优厚,不会让童生跪着与自己说话,以示优厚读书人。

    秀才犯了事,没有提学官一句话,革去功名,县官是不能羁押他,也不能打他板子的。童生犯事,官员需掂量一下,该打的也会打,不过板子大概会轻一点。

    诸如此类,童生还是有很多好处的。当年洪天王,就是因为三次府试不过,发了个烧,然后走上了埋葬清王朝的道路,但若是让洪天王取了成了童生,日后有没有这场干戈,那就两说了。

    眼下林家众人听到林延潮取了府试案首的消息,都是轰动了。当然他们还不知道府试案首,在院试里只需走个过场就好了。

    即便如此,他们也知府试案首何等了得,这是一府士子的第一名,而且又是在福州府这样,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读书人的科举强府!众人都知道,坊里这新搬来一年多的林家要发达了。

    外面穿着红衣的报录人,吹起了喜庆的曲调。

    街头巷口路过百姓,听着外面的吹吹打打,已是明白了什么事,都是羡慕不已。不少人挤到林家门前拱手道。

    “恭贺!”

    “恭贺!”

    三叔则是早拿了一簸箕的铜钱,在那撒着道:“多谢,多谢,沾沾喜气啊!”

    可惜林家门前,就一匹马宽的巷子,不然可以挤进更多人来。

    林高著年纪毕竟大了,有些耳背向,一旁的大伯问道:“方才报录人说第几来着?”

    大伯还未开口,就有几个人向林高著道:“林老爷,大喜啊。延潮取了第一啊!府试第一啊!”

    “是第一啊!”林高著这才听清,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这边大伯道:“快,快,点鞭炮去。最大的那捆。”

    “先不忙。”林高著开口道。

    众人都停了下来,林高著对林延潮道:“延潮,其他事先不急着,你先拜祖宗!”

    “是,爷爷。”林延潮答道。

    当下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堂上自有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

    林延潮当下点了三支香,跪下给林延潮的太爷,太太爷的牌位前跪下,叩了三个头。

    林延潮心里道,虽我之灵魂并不是这个时代,但血肉之躯,却是你们所授,对此我心存感激,此生定会光耀林家门楣。

    祝祷完后,林延潮将三支香插在香炉之上。

    下面则是林延潮父亲林定夫妻二人的牌位。

    林延潮取了香在牌位前跪下。心底默念道:“虽我未见过你们一面,但之前十年的教养之恩,不可忘。我会照顾好这个家的,还有浅浅,请你们安心。”

    林延潮郑重地拜了三拜后,托起长衫下摆,缓缓起身。

    见了这一幕,林高著,大伯都是热泪盈眶,用手掌往眼角擦眼泪。这时候众人都是道:“林老爷,延潮定能光宗耀祖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啊!”众人一并笑着说道。

    啪啪啪啪啪的鞭炮声响起,孩童们都是捂住了耳朵。

    院子里洋溢着喜庆的气氛,三叔将钱都打赏了出去。几名报录人都拿了最大份,然后兴高采烈地,进屋里讨酒来喝。

    接着左右街坊邻居,也是纷纷来拜访,手里捎着东西,有的带钱。有的带物。珍贵的有人参鹿茸,上等纸砚,平常的也有鸡鸭,鸡蛋,线面等,都是用红绳子系着,然后送到后厨去了。

    大娘也是出来帮忙着料理。

    宾客们不断上门来道贺,林家也是不能怠慢。幸亏之前去厨役市请来的两个厨子,手脚都极快,几个来帮忙的邻里也是热情。

    上门来的客人,每人都奉上一碗‘太平燕’。

    这‘太平燕’乃是闽地喜庆宴席时必备的,这肉燕外人不知以为是扁肉,实际上‘燕皮’是用瘦肉和薯粉打出来的。

    平日包好,待上桌时,用骨筒汤的汤底,煮出一碗肉燕,再添两个鸭蛋。取了个好彩头,称为太平燕、燕字通宴,太太平平。这拿来宴客,可是十分高端大气上档次。

    这肉燕都是昨天林浅浅包到半夜,今日才拿出待客的。

    来道贺的宾客,人手端着一碗吃着热乎乎的肉燕,心底也感受到林家殷勤的待客之意,吃完以后,宾客也知上门来道贺的人太多,自觉地拱了拱手就告辞。

    “总甲,你怎么来了?”大伯立即笑着迎了上去。

    但见本地坊甲来了,手里提着一酒坛子,笑着道:“听闻咱们坊里出了一个文曲星,怎么能不上门道贺呢?这一坛是绍兴的状元红,提来给您贺喜了。”

    大伯听了顿时笑呵呵地道:“坊甲哪里话,状元郎才是文曲星,咱们延潮差得远了。说来还是借着咱们坊这吉地啊!”

    林延潮在旁听了一耳朵心想,大伯这一年多来在衙门历练,长进了不少嘛。

    坊甲笑着道:“是啊,延潮以后咱们街坊邻居就指望你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一定,平日我们家也多亏了总甲和街坊的照顾才是。”

    大伯笑着道:“莫要夸坏了小孩子,以后路还长着呢,爹,咱们坊总甲来了。”

    说着大伯带着坊甲引见林高著去了。

    坊甲和林高著刚谈了一会,这边三叔又跑来道:“大哥,衙门里的典使来了!”

    大伯一听典使来,顿时满脸红光,身上一抖,一位衙门堂堂帖书的架子顿时显露出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到前院接待。

    林延潮则是想起林浅浅,走回小楼,但见林浅浅坐在床榻上正抹着眼泪。

    林延潮与她说了几个笑话,林浅浅这边刚刚咯咯地被逗笑,突然又是红了眼睛,扭过头去抹眼泪。

    林延潮知她的心情,笑了笑,走到小楼的窗前,望了出去,但见前院里,一群小孩子正与三叔讨着糖,三叔拿着栗子酥糖分着,小孩子们讨到后,就一声撒去了。

    大伯在那与上司典使挺胸抬头的说话,一旁几名衙门里的同僚都陪在一旁。

    正堂上摆了一圈的椅子,林高著坐在那,与坊甲和街坊里的老人说话,署衙里的人,都是在旁听着。

    正堂旁厨房里蒸汽腾腾的,两个厨子恨不得有三头六臂般在忙碌着,几名婆子在那动作麻利地洗着空碗,而帮忙的邻居将一碗碗刚煮好的点心,端给客人。

    客人们都是拱手道:“多谢,多谢。”然后就端起碗来吃着。

    而林家的大门前,人刚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正堂里坐不下人,就直接搬张杌子,在院子里坐着,坐不下就是站着。

    院子里的笑声这边刚停了,那边又起了。

    刚过了一会,三叔这边又喊道:“延潮,延潮,沈师爷来了,快来见见。”(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筵宴(二更)

    ();    走到林家的门前,沈师爷但见满地红色鞭炮屑,不由笑了笑。

    这时候典使和大伯已是迎了出来。典使先是满脸堆笑地道:“没料到沈师爷也来此,早知当初,咱们就从县衙里与沈师爷两人一并来了,也好给你带个路啊!”

    沈师爷哈哈地笑着道:“典使说笑了。”

    大伯受宠若惊道:“沈师爷,光临寒舍,不甚荣幸,里面请,喝一杯薄酒!”

    沈师爷点点头,其实他早不是第一次来林家了,算得上轻车熟路。当下沈师爷跨过门槛,林高著,林延潮也是一并到了。

    坊甲也是跟了出来,见了沈师爷也是吃惊不已,沈师爷在衙门里是何等人物,那是知县的心腹啊。连他都来给一个童生道贺了,这要多给林家面子啊。

    “沈师爷。”林延潮抢着作揖行礼。

    沈师爷回了礼呵呵笑着道:“好,好,你果真取了案首,老夫此来,代传县尊老爷之意,贺你为咱们侯官县士子争光,取了府试第一。”

    说着沈师爷手一伸,一旁的衙门长随,就奉上了一封红布绸缎包裹的银子。

    沈师爷指着道:“这是县尊赏你的五十两花红银,以资励学之用。”

    林延潮心道,五十两,我晕,这比当初给我的五两银子,手面大多了,要知道当初自己可是挽救了他的仕途啊。当然这花红银走得是公帐,不用周知县私人掏腰包。

    不过林延潮还是谢道:“老父母之恩,门生感激涕零。”

    周知县在县试取过林延潮,所以林延潮对周知县要自称门生。一旁街坊邻居都是羡慕不已啊,一人说道起来,上一次府试闽县的士子取了案首,闽县知县也只给了二十两的花红银。

    当下林延潮将沈师爷请入屋子说话。

    沈师爷见一旁人都是走了,当下从袖子里取了一张银票,用两指按在几案上递到了林延潮面前来。沈师爷笑着道:“东翁的心意,我已是表过。这是老夫给小友的贺礼,哦,对了,过了院试。老夫就要称你老友了。”

    林延潮听了不由一笑,如果童生未中秀才,五十岁了都要被人称小友,但如果中了秀才,十二三岁都可以被人称作老友。或是朋友。

    林延潮见这银票,抬头三十两,当下不由道:“沈师爷,这一次县试还多亏了你,我还未答谢呢,这份厚礼我可受不得。”

    沈师爷笑着道:“你现在求举业,钱财没有来路,银子再多也不算多,好了,不要推辞了。不是与你说过了,我们俩交情还长着呢。”

    林延潮又推了几句,最后还是道:“沈师爷好意,晚生只好却之不恭。”

    沈师爷点点头,突压低声音道:“你拿了钱,陈知府,张师爷那也要打点一二。陈知府这一次取你作案首,就是落你这个人情,你送给他礼虽人家未必会收,但咱们礼数也要到。陈知府不能直接送银子。挑一两件古朴高雅的物件给他,不用太贵重,贵重了就失礼了。至于张师爷就不必那么讲究了,直接拿真金白银去了。切记礼一定要重,不能少了。”

    林延潮听了恍然这满满的都是经验之谈啊。

    林延潮拱手道:“多谢沈师爷这番提点,晚生立即按照你说的办。”

    沈师爷笑了笑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他见过不少人科举中式后,各种丑态,此乃器小易盈。不足道哉。而眼下这少年依旧是谦虚淡泊,说明此子目光远大。

    沈师爷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后道:“有了陈知府,张师爷照拂,以后数年你林家在福州府里,就没人敢得罪了。而有了陈知府定下这案首,你进学也是早晚的事,将来必入青云,老夫看好你。”

    林延潮听了点点头,转过头看向正堂上的报帖,但见上面写着‘捷报贵府老爷林延潮,蒙福州知府陈,取中为万历三年福州府府试第一名’。

    案首啊!我终于做到了。林延潮微微笑了笑。

    府试三场考完后,也是放了榜,排定了最后名次。

    听说朝廷有意增招府学县学生员,陈知府又在府试最末补录三十名,最后三千考生通过府试的一共达到了八十人。

    府试最后放榜的这一日,陈知府在府衙设宴,招待通过府试的八十名童生。

    未开宴前,福州府衙前,新科录取的童生们,都是神采飞扬。当然了神采飞扬之余,也有那么几句不好的话。

    “这案首来的蹊跷啊!我听说了,此人除了过目不忘外,文采平平,怎么能写出府试第一的卷子来?”

    “是啊,若是这案首让叶向高,翁正春,陈一愚几位兄台取了,我是没有二话的。但是这人,我心底却有几分不舒坦。”

    “哦,我倒知几分内情。”

    “你说来听听,这叶向高,翁正春,陈一愚三人都是官家子弟,也就是热籍,而这案首嘛,并官家子弟出身,算得冷籍。府台大人故意取他为案首,保送他为生员,就是为了让他对自己感恩戴德。”

    “说得对,这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的道理。”

    “不是如此,我揣测此人必是如县试一般,不知剿袭了哪位名家文章,但陈知府没看出来,这才让他补了第一名。”

    “也有这可能。”

    “对了,咱们的案首怎么还没到了呢?”

    在府衙前十字街不远一处茶肆内,林延潮正与翁正春喝茶。

    翁正春喝了一口热茶,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延潮,天色不早,我们去吧,别让同案们久等了。”

    林延潮笑着道:“久等就久等,我们二人一个是案首,一个是次名,我们不到,他们哪里能入府衙。有时候谱是必须要摆的。”

    翁正春看了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你啊,一肚子歪门邪道,丝毫不似读书人。”

    二人喝了一会茶,这才抵达府衙前。

    众童生早等得不耐烦了。

    府衙书吏见了而林延潮,翁正春二人,方才大开中门,并大奏雅乐,身穿红衣的衙役列道两旁,一名书吏站出来道:“府台大人有命,请士子入内赴宴!”

    府试后的筵宴,虽不如琼林宴,鹿鸣宴,簪花宴,但对于在场大多数童生,可能这一辈子也只赴一次这样宴会,大家都是很珍惜。

    这是读书人一辈子的荣耀啊!就算是终老前也可以与子孙后代提起的。

    这一刻众童生们都没有举步先行,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不能走到第一个。

    林延潮这时丝毫没有狂傲之色,而是向四面同案,行了一个团揖,朗声道:“在下孟浪,先行一步!”

    四面同案皆是一并拱手回礼,齐声道:“林兄,先请!”

    然后人群如分浪般退向两旁,给林延潮留出一条道来。

    礼乐奏起,林延潮目光看向前方,昂首挺胸向前行去。

    这正是,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乡饮酒礼(一更)

    ();    在众人目光所视之下,十四岁的少年,穿着藏青色的长衫,缓缓登阶,走入中门。而其余士子们都是跟在他的身后,按序排作三列,跟着他跨过府衙的中门。

    过了中门即是府衙的前堂了。

    林延潮上一次来府衙时,陈楠是在后堂接见自己,不过后堂一般是知府与心腹之人议事的地方,而且地方较小,容不下那么多人,所以这一次就在前堂拜见。至于穿堂和后堂,左右廊下就是一会二要摆宴席的地方。

    林延潮作为案首,当下领着士子们来前堂,当下向高坐堂上的陈楠参拜。

    这时礼乐停下,一旁一名充当赞礼书吏站出高声道:“今科案首林延潮,率新晋士子,拜府台大人!”

    当下林延潮拜下,而身后士子也是一并行参拜之礼,后方没有进入堂内的童生,只能沿着台阶拜下。

    这一拜既是感谢知府录取之恩,同时也是定下师生名分,这都是多年来的流程。

    行参拜之礼后,童生们都站起身来,陈知府笑了笑,然后与众人说了一番用心举业的话。

    众人在檐下聆听教诲。

    陈知府说了一通话,听得下面童生都有些疲惫。林延潮却是暗暗佩服,这不看演讲稿的,临场发挥还能讲得口若悬河的,这真是人才啊,以后当官了,这点要向陈知府看齐。

    陈知府说了不知多长,众童生们等得脚都酸了,加上这时候早就过了饭点,众人不免饥肠辘辘。

    到了最后陈知府话停顿了一下,众人都以为他要说完了,没料到陈知府又接着说下去了。童生们只能含泪继续听着陈知府念叨。

    最后似陈知府也觉得讲得太久了,笑着道:“还有什么话,咱们宴席上再说。”说完鼓吹响起,众人就随着陈知府入内赴宴。

    这鹿鸣宴,簪花宴都是依照古礼。乡饮酒礼而来的。

    什么是乡饮酒礼,要知道至春秋至唐以前,是没有科举的,国家取士。靠得地方举荐,长官征辟。

    所以那时候乡大夫,向其君主举荐贤能之士,在乡学中进行会饮,主官与推荐的贤士相见。在宴席上宾主相待,这过程中一举一动必恪守礼制。。

    后来国家以科举取士,这一套乡饮酒礼的规矩,也流传下来,所以在大比之后的鹿鸣宴,簪花宴,也都是按照乡饮酒礼的流程走的。

    按照古礼,乡饮酒礼,首先要明长幼之序,以明尊卑。

    宴席主人不说了。宾客也分为三等,宾,介,众宾,其中贤者为宾,其次为介,又其次为众宾。

    升堂时乐工要在宴席上奏鹿鸣、四牡、皇皇者华三曲,退出时奏陔夏。宴席从始至终,主宾相答,都有一套极繁琐的礼节。

    但是这一套繁琐的礼节。众士子都是有学的,在社学时,老师第一堂教儒童们就是礼仪。正是不学礼,无以立。就算眼下忘了。但回去也是要复习一番,要是在这场合丢了人,那么会被老师和同案们看不起的。

    不过尽管如此,还有人也是会出错的,但幸亏府试后的宴饮,没有簪花宴那么正规。排场更是远远不如鹿鸣宴了,众人作了个大概,也就可以了。

    不过既是古礼,就没有一桌人吃饭那场面了。

    虽说规格远远不及勉古人的乡饮酒礼,但也是严格遵循分餐制的。

    一人一席,一人一案。作为案首林延潮位次就在知府边上,单独一个几案,遥遥与众人隔开,一旁还有九个坐席,想必是府试前十。

    除了林延潮,取了府前十有不少熟人呢,依次是翁正春,陈一愚,叶向高,五六七位的不认识,**位的分别是龚子楠,林泉,至于濂江书院也有不少弟子取了。

    林延潮身下的座位下,一层筵铺在下面,席加在上面,这就是筵席的由来。

    古礼天子五重席,大夫二重席,咱们没功名一重席子也就够了,当然知府大人腿毛下估计是两张席子。

    每名士子正坐在席上,面前案几上摆着一壶玄酒,所谓玄酒就是清水!好酒的士子,想必在此已是内牛满面了。

    至于案上也是没什么好吃的,盘里大块的白水煮猪肉,还有被切好的数块猪肺。

    看了这一幕,连林延潮也是腹诽知府的抠门了,既是按照古礼,古人是不吃猪肉的,好吧,咱们虽牛肉不能吃,但至少也上个羊肉神马的,你给我整一盘猪肺。

    猪肺和白水煮肉咱们也就不计较了,那你能不能给我来碟酱油啊,我可是重口味的人啊!

    不过腹诽归腹诽,对于不少贫寒出身的考生来说,有肉就很不错的,还管你什么白水煮肉。不过那些养尊处优的士子,脸色有些难看了。

    众人都心里想,看来知府大人最近手头不宽裕啊。

    当然这等宴会不是来吃酒的,一来是考生的风光,二来也是认识同案。作为林延潮也少不了与知府和同案举杯对饮,当然这样玄酒自是千杯不醉。

    就在这时候,林延潮听到一个声音传来。

    “府台大人,这一次案首的程文,我等都是想看一看,还请府台大人允许。”

    林延潮听了看去,一名年长童生举起酒杯在陈知府大声言道。这童生看得有四十几岁,今日来赴宴,众士子都穿得光鲜亮丽,而此人虽也是打扮整齐,但袖子上几处不起眼的补丁,使得人一看就知出身贫寒。

    林延潮我之前也是寒门出身啊,这相煎何太急啊!

    陈知府淡淡地道:“府试的文章,之后自有题名录里收录,你到时候买上一本就好了,上面不仅有案首的,也有你的文章。”

    陈知府这么说了,换了旁人也就这么过去了,但这人却继续道:“府台大人,坊间有传闻说案首这一篇文章,是剿袭了前人之作,我将信将疑,想看一看以释心头疑惑。”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婉转,不给别人留退路,一看就知道是读书读到死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的书呆子。

    陈知府脸上不豫,但一旁童生即纷纷‘出头’,指责起此人来,维护陈知府。

    那人也是读书读僵了脑袋大声道:“众口一词,若是中间没有问题,何不拿文章来一看。”

    众童生一片哗然,这时林延潮道:“府台大人,既是这位仁兄心有怀疑,弟子愿意拿程文给诸位同案一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鱼与熊掌(二更)

    ();    这世间总是有人看不惯别人春风得意,总要把人拉下来,与自己平起平坐这心底才算满足了。

    林延潮看着这人,心想四十岁了考个童生很不容易吧,但是你自己不如意,我又怎么妨碍你了,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呀。

    那人道:“既是案首同意,那就请让我一观,到时候自可以证得案首清白。”

    林延潮笑了笑道:“看是可以,但侯官县试时,就有人嫉妒我的文章,擅自投贴去府台,提学道衙门生事,他们最后被革掉了考试的资格,但这事你也听说了吧。你准备当什么后果?”

    那人道:“我当然听说了,不过我与他们不同,之前府衙也发出告示,说是再有剿袭文章的考生,要么不取,要么名列榜末,这是府台大人的意思,我只是依着规矩办事,堂堂府衙也不能自食其言吧!”

    林延潮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说到这里,林延潮看向陈知府道:“府台大人,既是学生清名遭疑,就依此人所言,将学生的程墨拿出来公之于众吧!”

    陈知府点点头道:“也好。传礼房李司吏。”

    府衙与县衙一般也有六房,职能差不多,府衙的礼房正司职府试考试。

    当下一名府吏走上前,陈知府问道:“府试程文誉写得如何了?”

    府吏道:“前十名都已是誉写得数份,准备报备提学道,布政司,按司,巡抚。”

    陈知府道:“很好,那你将案首林延潮的誉写的卷子,悉数取来。”

    “是。”

    不久府吏拿了差不多七八份卷子交到陈知府手里。

    陈知府一手拿着卷子对众童生道:“尔等十年寒窗苦读,本府也体谅尔等求学不易,但读书要求实务本,而非盯着别人不放!”

    陈知府话说的平和。但在场童生不少背后已是竖起了鸡皮疙瘩。

    唯独质疑林延潮的士子,昂着头大声答道。“晚生侯官王育智,多谢府台大人教诲。”

    众童生都是暗自摇头,这奇葩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今日一见也算大开眼界了。

    林延潮也是心道,此人也是个角色啊,我大明的读书人如果都有你这骨气,也不会在七十年后亡国了,可惜内斗这么厉害。有个毛用。

    陈知府不怒反笑道:“卷子在这里,还不拿去看。”

    说完陈知府的卷子一放,王育智毫不客气拿过卷子,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其他童生们都取来浏览。

    这时众童生好几人聚在一起,将林延潮文章评头论足起来。

    过了一阵,林延潮走到王育智面前问:“王兄,你以前可有见过类似的文章。”

    王育智默然一阵,额上冷汗冒出大声道:“你别得意,就算王某没有见过。难道此间同案们都没有见过吗?”

    翁正春站出来道:“王兄,你大错了,案首这几篇文章,言辞清奇,都是新作,绝非是往年之作。”

    王育智强词夺理道:“为何不可能是旧作,你看第一篇,多用四六骈文,堆砌词藻,一看就知是出自嘉靖以前腐儒之手的文章。我记得我当初在一本文集上有见过类似的。”

    “哪一本文集你说说看来?”林延潮问道。

    王育智狡辩道;“时间久远。我不记得。”

    龚子楠亦道:“若是剿袭的文章,这三篇时文文风都是不同,但你们看,这三篇文章一脉贯之。遣词造句显然出于同一人之手,若是剿袭的文章,怎么能如此恰到好处。”

    “这。”王育智无词以对。

    下面众童生也是一致说没有见过类似文章。

    王育智涨红了脸,最后当堂向林延潮认错。

    陈知府当下道:“府试的文章会载入题名录,若是其中有误,岂非惹得旁人笑话。王育智本府本不愿意饶你。但念在你考了多年,这次才补录了童生,本府就不予惩戒了,但这府宴你是没有资格参加了,回去吧!”

    王育智掩面退下。

    下面的饮宴,众童生也是拿着林延潮文章议论起来。

    原来对林延潮质疑尽去,而今对这三篇文章,众人已没有偏见。

    研讨能列位府试第一的程文,是每个考生必做的事,无论你有没有考中,都是一样。甚至林延潮的程文,还会被福州府每个有志于科举的社学书院的儒童赏析一番。

    这就好比当年高三学生,都要把去年的高考题目,拿来作一遍,测一测自己水平多少,最后再看看自己与当年府试第一的卷子差距在哪里。

    毫无意外对林延潮的文章,众童生们公认第一篇文章都是最佳的,喜欢言辞华美的,对其中四六骈文都是爱之不已。不少童生怕记不住这等好文,就当场背诵起里面的句子来。

    至于第二篇第三篇的文章,童生们则如分析文章破题的思路,立意,逻辑,拿之与自己的文章对照起来。

    当然也有少许不服的人,拿了林延潮最后一篇五言八韵诗来挑毛病,但谁都知诗赋在卷子里比重太低了。

    见了这一幕,陈楠对一旁的林延潮笑道:“看见了吧,本府取你的文章,并非是其他,而是真爱你的才华。”

    林延潮连忙道:“府台大人过誉了,叶向高,翁正春,陈一愚几位同案,他们的文章丝毫也不在晚生之下。”

    陈楠笑着道:“他们文章是不错,但方方面面已定,不会有太大的突破了,但你不同,将来可期。所以本府要保你取为秀才,你取为秀才后,若是能不问举业,肯安心作学问,不出十年,又是一个王凤州!”

    把自己与王世贞相提并论这也太抬举自己了。

    等一下,什么叫不问举业,安心学问?难道陈楠取自己,是为了让自己不要科举,去读书的吗?

    陈楠道:“你若有志于科举,心即利欲,容易急功近利,将来做官,又为案牍之事所恼,何来安下心来作学问。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其中取舍之道,你想清楚了吗?”

    林延潮陷入沉思,当时很有名几位大儒,比如王学大儒何心隐就终生没有出仕,四方讲学,传播学问。罗汝芳则是中了举人后,自觉的吾学未信,不可以仕,在乡读书十年,不参加科举。

    还有另一位与王阳明齐名的大儒湛若水,还毅然焚掉路引不赴科举,沉潜学问好几年。二十年后还有刘宗周,中了进士,不愿做官,愤然在家读书十年,终成一代大儒。

    这些都是传为美谈的。

    听了陈楠的话后,林延潮当即回答道:“学生以为,做官即是做学问,学问也可以在做官中得。学生这么以为,不知可否?”

    陈楠听了笑了笑道:“你既有志,就勉力行之,不要问我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师徒二人

    ();    府宴散后。

    林延潮与翁正春,龚子楠等人一并离开,三人谈谈笑笑。

    “林兄请留步!”

    突一个声音传来,林延潮听了停下脚步,转过头去但见一名童生追出大门,然后对林延潮长揖道:“林兄,之前以为你又是靠剿袭文章取的第一,对你多有不满,眼下见了你的文章,才知你真有真才实学,在下之前不是之处,特在此向你赔罪。”

    林延潮拱手道:“岂敢,但凡常人都有此心,不足为奇。眼下能消解误会,就好了。倒是兄台光明磊落,直言己过,在下佩服才是。”

    听林延潮这么说,一旁几名同案都知林延潮为人大度,当下都是上前与林延潮见礼。

    “延潮兄,在下陈志润!想要与你交个朋友。”

    “延潮兄,在下徐可嘉,家住衣锦坊,想请你过几日过府一叙,让我可以向你请教学问。”

    “延潮兄,我这里有个诗社,想要邀你加入。”

    十几名同案围了过来与林延潮攀谈,随即众人谈笑声,传了出去,惹得众人注目。

    当然也有看不顺眼的人,几名手持折扇的公子,远远地看着这边。

    一人将扇子一折,不屑地道:“不过府试案首罢了,拿了小三元,乡试屡试不第的大有人在,府试案首又得意什么劲?中了举人才是本事。”

    一旁有人笑着道:“难免嘛,这样的寒门子弟骤然得志,总会觉得自己很有分量。看他的文章就知道了,以文媚人,一味迎和他人罢了,没有自己的文风。”

    “院试大家走着瞧!”

    说完几辆马车缓缓停在数人面前,几人登车而去。

    府衙门口,叶向高走了出来,却见到林延潮与几名同窗在那攀谈。

    叶向高看了一眼,他不愿打招呼。侧着身从一旁走了过去。

    叶向高走到街口,一旁有人喊道。

    “叶兄。”

    叶向高回过头来看,却是濂江书院的同学林泉。

    “原来是林兄,什么事?”

    在书院时。二人虽一个在下舍,一个在上舍,但二人都治春秋,也算认识。

    林泉笑着道:“没什么,见叶兄脸色不豫。特来想问,叶兄县试案首,府试亦欲连魁,但府试案首却叫别人摘去,你心底此刻有几分失落吧!”

    叶向高道:“我是不劳林兄关心,我只是记得林兄怎么只说我一人,你自己也是闽县案首,恐怕心底也是失意吧。”

    林泉心底抹过一丝不快之色道:“叶兄,你我的文章平日都远在林延潮之上。但他这一次却得了案首你不觉得蹊跷吗?”

    “我偷偷与你说,你还不知林延潮的业师是谁?哼。在府试首题当初我可是看着他做过,知府取他必有蹊跷。我倒是无妨,只是可惜叶兄如此才华,却与案首失之交臂,实在为你鸣不平啊。”

    叶向高笑着道:“林延潮业师是谁,我没有兴趣知道。我想你既知他看过府试首题,你也见过,为了他拿了案首,却不是你。”

    林泉色变道:“其中另有诀窍,你是不知……”

    叶向高打断林泉的话道:“林兄我奉劝你一句。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请了。”

    林泉咬着牙道:“好,好。叶兄你等着。”说完林泉拂袖而去。

    而此刻府衙之内,陈楠把玩着一个飞熊砚滴笑着点点头。

    一旁张师爷笑道:“府台大人,这飞熊乃是姜子牙之号,林延潮送此砚滴给东翁,颇有深意啊!”

    陈楠笑着道:“这有什么难懂的,姜子牙在渭滨遇周文王。林延潮借着砚滴,谢我的知遇之恩啊。”

    “是啊,此子真是有心啊。”

    陈楠哈哈地笑着道:“林延潮给你了多少银子,你这么替他说好话。”

    张师爷苦着脸道:“东翁,你这可冤枉……”

    陈楠摆了摆手道:“这是你与他的事,本府才不关心这个。”

    张师爷连忙赔笑道:“东翁,学生打探到一件事,东翁必会感兴趣。”

    “什么事?”

    “东翁可知此子的业师是何人?”

    陈楠道:“这我倒是不知,不过观此子文章,格局不凡,想来是受名师指点之故,否则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写出这么好的文章。”

    张师爷近前一步低声道:“东翁不知,此子的恩师,是濂浦林府的二相公。”

    陈楠脸色一变道:“什么竟然是他?”

    张师爷忙问道:“东翁怎么了?”

    陈楠皱眉道:“濂江林府不见容于首揆,我实不想在这时候与他们有什么瓜葛。早知他是林烃的弟子,我就不会取他为府试案首了,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张师爷道:“这,这可是我听说濂浦林府的二相公,刚刚才拔为苏州知府,这可是天下第一风光的知府,若是开罪了首揆,怎么会如此委以重任。”

    陈楠摆了摆手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众人都知,按下葫芦浮起瓢,张江陵为将林府大相公按死在老家,不让其起复,所以故意将林府二相公委以重任,以示对外无私。”

    张师爷恍然道:“原来如此。”

    陈楠道:“不过你也别小看了,林家这二相公,此人在士林中声望很好,其兄当年也是门生故吏遍布江南。而且他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与当今吏部右侍郎申时行,乃是同年,二人私交甚笃。听闻正是申时行在张江陵面前力保,否则林家两个相公,都要赋闲在家了。”

    张师爷听了申时行的名字,笑着道:“东翁,这申侍郎,我也有耳闻,当年王凤州点评内阁六部司官,说他这位苏州老乡胸中富有积蓄,不近悬崖,不树异帜啊,依我看来,申侍郎是个持中道而行,醉心仕途之人了,只是他怎么会冒着张江陵不快的风险,来保林府二相公?”

    陈楠微微笑着道:“你错了,醉心仕途之人,往往做不了高官,而只知中道而行的人,却最终身不由己。此人深得张江陵器重,又是状元出身,将来入阁是早晚的事。林烃有他照拂着,或许会比他兄长稍好一些。”

    张师爷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府台大人,林延潮要怎么办?”

    陈楠斟酌一番道:“我本欲好好栽培他一番,但他既是林府二相公的弟子,也轮不到我操心。我一切谨慎而行,咱们巡抚可是张江陵的心腹,决不可做出丝毫令他误会之事。”

    张师爷听了当下知道陈楠,想从中撇清关系,于是道:“是,东翁,学生明白了。”

    次日,林延潮起了个早,穿戴整齐去儒林坊去见老师。

    一进书房,就见林泉站在门口笑着道:“恭喜林兄中了案首,昨日那么多同窗在,我没来得及当面道贺,林兄不会怪我吧!”

    林延潮心道这小子,怎么突然换脸了,于是也是笑着道:“哪里,愚兄也是侥幸才是,正好文章入得府台大人的眼罢了,对了,老师在哪里?”

    林泉笑着道:“二叔公在后院浇花,他说林兄今日来了,就去见他。”

    林延潮笑着道:“原来老师早知我今日要来了。”

    林泉道:“这是当然。”

    当下林延潮走入后院花圃,但见林烃穿着一身短衫,衣袖得挽得高高的,满头大汗蹲在那拿着一把小锄头给几盆月季锄草。

    见了这一幕,林延潮浮出一丝笑意笑着道:“老师真是好闲情逸致啊!”

    林烃见是林延潮来了将锄头一放,笑着道:“为师,不过爱这几盆花草罢了,故而学此小人之事,你可别说出去,让人笑话为师。”

    林延潮笑着道:“老师哪里话,三国演义里,也有说刘备曾灌溉园圃,以为韬晦。老师志在长远,岂能因眼前小事而看轻呢?”

    林烃笑着道:“哦,听你的语气,莫非已听说我将出任苏州知府的事呢?”

    林延潮笑着道:“没有,弟子只是猜测罢了。”

    “哦?你倒是说来如何猜测?”林烃笑着问道。

    “中庸有言,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老师从然不为园圃之事,骤然而为,必是存了大事要动身,而又怕自己闲散久了,不堪俗务劳烦,所以先作些小事,让自己不生懒散。”

    林烃目光中露出一抹讶异之色道:“真见微知著,你说不错,朝廷命我为苏州知府的文书已在路上,待诏命一到,为师即可动身,不作一日停留。”

    “恭喜老师。”林延潮也是打心底为林烃高兴。

    林烃叹道:“不过为五斗米折腰罢了,何喜之有,倒是你,本待我临行前还担心你的学业,但见你科举得意,就算放下心来。”

    林延潮连忙道:“老师莫要乱夸弟子了,若非府试第一题,正好押题押中,弟子这一次恐怕就危险了。若非知平素老师的为人,学生差一点还以为老师偷偷将考题泄露给弟子呢,说来弟子能取案首,还多亏了老师在府试给弟子改题。”

    林烃听了含笑点点头道:“你的文章大有长进,若是押一年再考府试,断然可得案首,眼下不过早一年晚一年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立言

    ();    林延潮听林烃这么夸奖自己,当下笑着道:“老师,这样夸奖,弟子受宠若惊啊!”

    林烃道:“你读书能过目成诵,这是上天授予你的才华,有此博闻强记之能,无论是去作学问,还是举业皆可。”

    林延潮点点头道:“正好府试后宴饮,府台大人也如此问过,他问弟子是要作学问,还是求举业?”

    林烃微微笑着道:“这是陈知府对你一番栽培器重之意,才与你说这番推心置腹的话。‘

    ‘弟子知道。‘

    林烃道:‘你自己也需明了。读书人未进学之际,当努力求学,免役食禀,不受劳役奔波之苦。不过陈知府这么问,是因为不了解你,因为你断然是不肯为了学问,而放弃举业。”

    林延潮一脸羞愧,我就这么像热衷仕途的人吗?就算是,你也可不可以说得委婉一点,我还是有点追求的。

    林烃道:‘其实为师为官前,也是如此想的,但真正到地方上作一任父母官,才知早知不如当初。治下曾有一书生写贴讽刺,我倒觉得有几分真切,帖里说满朝地方官,遇上官则奴,候过客则妓,治钱谷则仓老人,谕百姓则保山婆。上官直消一副贱皮骨,过客直消一副笑嘴脸,簿书直消一副强精神,钱谷直消一副狠心肠。”林烃又道:“我在少年时看官就好像看神仙一样,想象不出的无限光景。真当上官了,滋味倒不如当个书生,劳苦折辱还千百倍于书生,好比婴儿看见了蜡糖人,啼哭不已非要吃,真咬了一口。又惟恐唾之不尽。听了这些你还要当官吗?”

    林烃问向林延潮。

    林延潮想了下道:‘老师,当然读书人作学问是十分清贵的,但这天下还是要读书人来当官的,天子也需要读书人来为他牧民。‘

    ‘天下官场是如此昏暗不堪,但若是好官都因道不能行,就不能则止。
conAd1();挂官而去,那么官场上留下的都是坏官了,百姓岂非受苦。‘

    林烃听了莞尔笑道:‘好个林延潮,为师本是来劝你的,你却借过这话反过来劝为师啊!‘

    林延潮挠了挠头,仿佛一个学生做错事,被老师抓住了一般。

    林烃抚了抚了林延潮的头道:‘子曰,陈力就列,不能而止。我初入仕途之时。就是如此想的,故而当初才会辞官,可眼下为师早已明了,你不必担心于我,但为师还是谢过你这一番关心。‘

    林延潮道:‘老师,张江陵眼下虽权倾天下,但刚不可久,请你暂且忍耐几年。‘

    林烃板起脸来道:‘谁与你说这些了?当今首揆也是你谈论的?眼下你连生员都不是。你可知这样的话传出去,以后哪个提学官会取你。你的仕途也就完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眼下你只要知道用功读书就是了,其他你无需操心。‘

    ‘是,弟子知错了。‘

    林延潮知林烃是正人君子,不会与弟子谈论这些,更担心弟子因为自己的缘故。对张居正心有不快,而妨碍了弟子的前途。

    见林延潮认错,林烃语气这才放缓了道:‘说说你吧,新任的陶提学已是在来闽的路上,此人治学严苛。不似胡提学那帮宽和待人,不过幸亏你是府试案首,院试对你而言只是轻易而就之事。眼下你当沉潜于学问,以准备乡试。‘

    林延潮仰起头来道:‘老师,弟子之志不止在生员而已,院试案首也是要一争的。‘

    林烃讶然道:‘为何?‘

    林延潮道:‘弟子能取第一的,就绝不取第二,这案首我争定了。‘

    但见林延潮说这话时,一脸自信之色,林烃倒似重新认识这弟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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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烃不由欣慰地点点头道:‘凭你这上进心,不去为官确实可惜了。不过我要告诉你,这陶提学本经治尚书,若你要取案首,以尚书为本经赴试,除非十分精熟,要取案首实不容易。‘

    林延潮道:‘那岂非不好,陶提学是治尚书的名家,弟子的文章若是能得到他的赏识,弟子尚书才可称得上学得已有小成。‘

    林烃称许点点头道:‘你随我来。‘

    当下林延潮随着林烃来到他的书房。

    林烃指着一麻藤编的书箱道:‘这里是为师当年治尚书时读得书,里面既有历代名家心得,也有为师摘抄的笔记,眼下都送给你。‘

    林延潮连忙道:‘老师既是将之放在书箱里,就是准备随身携至江苏,弟子如何能要?‘

    林烃道:‘你拿去用处比我大。对外人而言,这一箱书读也读不完,可你过目成诵再好不过了,读一个月,抵得别人三四个月。‘

    ‘人生也有涯,知也无涯,以有涯求无涯,殆矣。你要记得,博闻强记固然是好,但也不可为之所累,否则就是两脚书橱了。”

    林延潮深以为然,这句这么理解,人的学问再丰富,但又怎么比得上维基,百度。

    林延潮当下向林烃谢过,提着书箱从林府上出来。

    林延潮回到家里,将林烃赠自己的书,取来读书,但见不少书旁都是林烃作得摘注,从中老师当年辛苦用功仿佛历历在目。

    林延潮合上卷子心道,读完这些,自己尚书功底也该更一步吧,若是能在院试中得到陶提学的承认,并拔案首,就更好了。

    只要能拔为案首,如此我就敢为尚书作注,踏出我立言的第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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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熹为四书作注成为一代大家,立名身后,为众人敬仰。

    但眼下为尚书作注的蔡传,却是错漏甚多,比不上朱熹的四书注集,也不如春秋三传。

    民间不少人都为蔡传作疏,但没一本全面的,以致现在读尚书的弟子,若没有名师指点,就要备好几本书来一并读。

    何况尚书陷入古文尚书真伪之争,当年朱熹就多有质疑。

    正好带着穿越者的福利,林延潮之前读过不少有关尚书真伪辩论的文章,如清朝时考据学大家阎若璩的尚书古文疏论等等自己都有拜读过。

    所以他当初才特意选了尚书作为自己的本经,而不选其他几经,就是存了为自己将来著书立言作打算。(未完待续。。)

    ps: 这一章卡文了,抱歉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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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杰出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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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历三年的五月……

    闽地百姓,与天下百姓一般,齐过端午节。

    百姓喝雄黄酒,吃粽子,而端午这一日,闽水的江边,几十艘龙舟竞赛,江水岸边拥了无数看赛龙舟的百姓。

    去年倭寇袭闽被俞大猷击败后,海波已平,林凤等巨寇远遁海外。闽地又恢复了太平盛世的景象。

    闽水边上的濂浦村外仍是一番千船云集,鱼盐成市的热闹。

    而濂浦林家八进士的牌坊高高耸立在那,无论谁经此牌坊下,都自觉的下马下轿,步行而过。

    村里关门一年多的濂江书院也是重新开学。

    林延潮走入书院后,见得二梅书屋景物如旧,看着两株梅树,仿佛见到了老朋友一般。

    廊下学堂前,书院新来的弟子们都是抬着几案书桌,搬入廊内。

    几案颇重,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是抬不动的,要两个人帮忙才行。不过年长一些的弟子,则可以一个人抱起一张几案进出。

    这时一人走出来道:“力气大一些的同窗一人搬一张案几,力气小些的,就两个人搬一张好了,记得不要磕破了。”

    “对了,你。” 这人向林延潮一点,林延潮手指自己问道:“我”

    “没错,就是你,”那人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道,“你不也是书院弟子吗来帮帮手,咱们虽是读书人。但也不能四肢不勤。”

    林延潮笑了笑道:“好啊。”

    当下他拢了拢袖子,过去帮忙。但见这几案上有些尘土,林延潮取了一张抹布来先擦了一遍,再往里面抬。

    不少同窗们都见了,一起学着林延潮将几案先擦了一遍,再抬进书屋里,这样可以不弄脏衣袍。

    众人一并忙得热火朝天。将几案搬入书屋后。众人在里面摆齐对整,又是弄了一番,最后拿起了扫帚将屋子里外扫了一遍,拿了水桶将屋外廊下洒水。

    方才指示林延潮干活的弟子,见他动作麻利,上前道:“你是书院前辈吧”

    林延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是啊。不过其实,我也只在书院读过三个月书而已,前辈倒是不敢当啊。”

    “难怪,难怪。那可不敢再叫前辈帮忙了。”那弟子其实心底有几分得意,因为活已经差不多干完了。

    “你不是说咱们读书人不可四肢不勤嘛,我也是一样。”

    那人见林延潮好脾气,不由笑着问道:“前辈既是早来书院。不知是外舍,还是中舍的弟子啊”

    “之前外舍吧,后来考入了中舍。”

    那人倒是肃然起敬道:“厉害啊,不过三个月就考入了中舍,不知前辈高姓大名啊”

    林延潮笑了笑:“不敢,在下姓林,草字还没起。名延潮。”

    “林延潮”那人寻思这名字听得怎么这么耳熟啊

    正待对方正细思之际,书屋外进来二人当下道:“延潮,你怎么在这山长在借庐斋呢,叶向高他们已是去了,咱们也去吧。”

    “奇了,你怎么满头大汗不是吧,来此帮忙这些学弟做什么”

    黄碧友和陈行贵二人,你一言我一句。

    林延潮笑着道:“举手之劳罢了,这二梅书屋是我们读过书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是有情啊”

    那人将林延潮的名字念了几遍,陡然脸色大变道:“前辈莫非莫非就是此次府试案”

    一旁黄碧友抢着道:“怎么了,你才知道吗”林延潮则笑了笑没有答话。

    此人顿时眉头眼睛挤作一团,想哭的心情都有了。

    而一旁书院的新生,听说对方是府试案,纷纷都是过来,向林延潮行礼,以仰慕口气道:“原来是林前辈。”

    “能在此见到前辈,真是太好了。”

    “能与前辈一同搬几案,在书院一同求学真是荣幸呢。”

    林延潮与几人一一回礼道:“我也高兴能与诸位相识。”

    知林延潮在此,众学弟们闻消息,纷纷赶来。黄碧友见了这一幕连忙拉林延潮袖子道:“快走,山长讲郎还在等着我们呢。”

    林延潮点点头,笑着道:“在下盼能与诸君一并努力求学,不负韶华,眼下有事在身,先行告辞。”

    “多谢前辈教诲。”众弟子们一并行礼。

    林延潮笑了笑与黄碧友,陈行贵二人一并走了。

    众学弟们看着林延潮背影则是道。

    “没料到入书院第一天,就能见到案啊”

    “是啊,能与府试案在同一书院求学,我真是太高兴来濂江书院求学了。”

    “是啊,想到与林前辈为同窗,我以身为书院的一名弟子为豪啊”

    从二梅书屋离去后,三人说说笑笑。黄碧友道:“真是羡慕延潮啊,县试过了不说,府试还取了案,我与陈兄就惨了,府试都没有过,眼下还得回书院来再读一年。”

    陈行贵讽刺道:“别抱怨了,你以为凭你杜撰的两槐夹井能蒙混过关。”

    黄碧友解释道:“那也未必,以往也有考官,遇到考生杜撰不知典故,又耻于下问,故而录之,以作掩饰。我这一次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陈行贵道:“无论怎么说,你也是没过。”

    黄碧友哼地一声,不去理会陈行贵与林延潮道:“朱向文,陈文才他们县试失利之后,不日也要返回书院读书了,大家又能在一起求学真是太好了。只是延潮你三个月后院试后,就要进学了,成了生员,就要入县学或府学了,无法与我们一并在书院求学了。”

    林延潮道:“眼下府学县学管理松弛,听闻秀才们都不愿意在学宫里读书。不过碧友你想得远了,我还是等先过了院试再说。”

    说着三人过了朱子阁,到了借庐斋。

    看着借庐斋前,依旧是那熟悉的对联,山川寄迹原非我,天地为庐亦借人。

    眼见叶向高,林泉,龚子楠等人这一次府试中弟的弟子们,正在斋里与林垠,林燎叙话。

    山长林垠穿着丝绢儒生道袍,鬓斑白,虽是上了年纪,但精神却是很好。林燎则不住捏须微笑。

    林延潮见了这一幕,心底颤动,当下在门外执起弟子之礼朗声道:“弟子林延潮,拜见山长,讲郎”

    黄碧友,陈行贵二人也是一并在林延潮身后执弟子之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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