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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明文魁txt下载     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兄长立功了

    自从嘉靖年各地闹倭患,朝廷于沿海大都会,各设总督、巡抚、兵备副使及总兵官、参将、游击等员,进行防御。

    如山东新设了登、莱、青三府设巡察海道副使,管理民兵之副总兵,总督沿海兵马备倭之都指挥。

    对于郭正域新设天津巡抚后,朝廷言官认为节制辽海道,天津,登州权力太大,应专务于海上。

    经过言官上疏,天津巡抚专辖海上备倭之事,而陆上除了天津以外,仍改归保定巡抚管辖。

    但无论如何说原先天津不过是一个卫,但林延潮向朝廷奏请设立天津巡抚后,天津已是升格为与行省一个级别的单位。

    不过如此一来,林延潮权力又有变化。原先身为经略,林延潮的权力与蓟辽总督相当。

    蓟辽总督节制顺天、保定、辽东三抚,以及蓟州、昌平、辽东、保定四镇。

    林延潮管辖除了蓟辽总督的部分,还包括山东巡抚,以及新设的天津巡抚。

    当然这属于专事专设,一旦朝鲜倭寇退去,林延潮的节制之权就要收回去,另外林延潮也无法节制兵马,都必须通过蓟辽总督,天津,山东巡抚下令,来进行兵马调动。

    至于楚大江正是山东管理民兵之副总兵。

    林延潮坐着他漕船进京时,他是一名遮洋总的小把总,后来他与丘明山二人一直替林延潮打理漕运上的事,他也因此升为千总。

    再之后林延潮入京拜礼部侍郎,楚大江从此一路得到提携从千总升至游击,参将。

    到了宋应昌经过石星,林延潮举荐出任蓟辽总督后,宋应昌也是回报林延潮将楚大江由参将提拔为副总兵。

    虽说是管理山东民兵,没有什么实权,但好歹也是副总兵,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副总兵相当于旅级将领。

    楚大江这几年来升迁如此快,众官员们也不免猜测他的底细,尽管有人猜测他的靠山是林延潮,但没有实据啊。

    现在几十位文武官员都坐在接官厅里,楚大江自与备倭都指挥说话,方才几位文官见林延潮没有召见楚大江后,已是自顾与他人聊天。

    楚大江将此看在眼底,但他自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今日见林延潮如此封疆大吏的排场,已是备令他感觉恍然如梦,当年一名进京赶考的举子,到了今日竟到了如此地位,满堂的官员,最高有藩院参政,臬司副使,都指挥,最低也有知县,千总,这么多文武官员都侯在接官厅中等待他的传唤接见,且还不一定能见到。

    林延潮传唤了数名官员,其中都没有楚大江的名字,等了半个时辰后,众官员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时候一名抚院文巡捕走到接官厅。

    文巡捕目光巡视一圈,众官员都知文巡捕是巡抚的亲近,脸上都是带着笑容,心底却猜测着不知林延潮最后传唤的是哪位官员。

    但见文巡捕目光落到了楚大江身上,然后走到他的面前,俯身恭敬地道:“请楚大人!”

    楚大江微微一怔道:“哦,齐大哥,是传唤末将吗?”

    这文巡捕一听立即道:“诶,楚大人,以后齐大哥这三个字万万不要再提了,如此就是折煞我了,如果楚大人看的起在下,直接称表字好了。”

    楚大江道:“如此怎么敢当?”

    文巡捕笑着道:“楚大人要发达了,你可知道方才经略大人看了手本上你的名字,对巡抚大人道,此是我老朋友啊!楚大人能与经略大人攀得上朋友,这是何等的鸿福啊!以后小弟都要仰仗你,快进去吧,别让经略大人久等啊!”

    “这……”

    见楚大江迟疑,左右官员都是一下子从椅上站起身来,纷纷道:“楚大人!楚兄!楚老弟还等什么,此乃天大的良机啊!”

    楚大江这才起身道:“那我先行一步!”

    众人纷纷道:“快去,莫非经略大人久等啊!”

    楚大江走后,众官员们都是伸长了脖子目送,眼中是羡慕不止。

    这时候楚大江走进大堂,但见林延潮坐在上首,山东巡抚孙鑛陪坐在下。

    他一上堂即行礼参拜,却见林延潮几步走下堂来道:“果真是楚兄,我差一点还不敢相认了,你我这么多年不见,就不要拘束这些常礼了!”

    楚大江连忙道:“方才目睹经略大人威严,末将不敢贸然相认,还请经略大人恕罪!”

    林延潮哈哈一笑道:“何罪之有。”

    然后林延潮向孙鑛道:“这位楚兄就是林某的故人,当年进京赶考我乘他的漕船,可谓是风雨同舟啊!”

    孙鑛笑着道:“没料到楚老弟与经略大人还有这般机缘!眼下又在山东重逢,传来真是官场上一段佳话。”

    三人都是大笑,孙鑛道:“抚院还有一些事要办,下官就不打搅经略大人叙旧了,先行一步!”

    孙鑛走出大堂后,文巡捕迎了上来。孙鑛道:“楚大江真是经略的故人,你回头给老夫备几样水礼送到他府上。”

    文巡捕当即称是。他明白林延潮既与楚大江有旧,那么万一对方给林延潮这样钦差大臣递些什么话,很可能就对孙鑛不利,甚至过一两日就会传到整个朝堂上。所以孙鑛也必须结好于楚大江。

    水礼就是酒食这样的普通礼物,孙鑛是清官尚且如此,那下面的官员恐怕就不是这样了。

    孙鑛走后,林延潮与楚大江重新叙了一番旧。

    “现在河漕上的事现在都由丘先生与钟螺子打理着,眼下事情已经上了正轨,经过上一次闹漕,以及付漕台的整治,下面的弟兄日子已是好了许多。钟骡子对经略大人是一直感恩在心,至于丘先生近来身子不太好,大多事都是钟螺子在做主,原先山东响马李二回已是漕军把总,现在由他在替下官照看着。”

    林延潮点点头。

    河漕的事情已经十分糜烂,如楚大江这样的运军已经逃亡了大半,所以运军只好拿出部分利益,让钟螺子这样更下层的百姓作为水手,纤夫,让他们自己应对沿河贪官污吏的剥削。

    朝廷对此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现在运军里面有楚大江,下面还有钟螺子,使得他对河漕上的掌控反而强过对海漕上的控制。

    当然林延潮今日承认与楚大江的关系,也是为了日后名正言顺介入河漕的事埋下一个伏笔。

    “河漕的事先放一边,咱们还是以公事为先,你现在身为海防副总兵,先说说山东海防?”

    楚大江闻此对林延潮更加佩服:“沿海的戍兵早已是不堪一战,唯有营兵可以上阵御敌一二,就是末将下面各府的民军也是强过戍军,一旦倭寇真得渡海而来,恐怕很难抵挡!”

    林延潮暗叹,天津已是如此,山东情况更差!

    “今年山东又在闹春荒,老百姓四处逃荒,戍军几乎都要饿死了,好几个地方逃得不足原先兵额的三分之一,就算剩下的那些人又哪里有力气上阵杀敌,就是营兵虽说衣食还给得起,但也是欠饷两三年了。之前竟还要在山东买粮输朝,这不是笑话,如此恐怕先闹起民变来。大人,这朝廷真的就拨不出一点钱来吗?”

    林延潮闻言默然了一会道:“朝廷连九边的边军都在欠饷,之前还闹出了一个宁夏之乱,至于咱们山东……一时恐怕顾不上了。不过你暂不必忧心,昨日孙中丞与我知会过,我已上疏朝廷给山东减免去今年的税赋。”

    楚大江闻言道:“那末将真要替山东的父老乡亲感激经略大人了。”

    林延潮道:“举手之劳而已,当务之急,还是在山东大举囤种番薯备荒,让百姓自食其力!另外从今年起,我等也要未雨绸缪了……你可知以往倭寇进犯山东时,从何处补给淡水?有哪些倭好?又有哪些是山东本地所产的?”

    楚大江细思道:“据下官所知,倭寇西来多是在洋山岛补给。”

    当时航海淡水不容易保存,尽管有些人知道将淡水煮开后能保存更长,但最多也不超过半个月,所以必须找淡水补给点。

    而明初倭寇多是三岛倭寇,后来扩大至九州等等,他们来明朝选择的补给点,正是今日崎岖列岛的大洋岛,小洋岛。

    “至于倭好,末将所知的以往倭寇多是抢夺粮草,除此以外的倭好还有丝、丝绵、布、绵紬、锦绣、红线、水银、药材、针、铁练、铁锅、磁器、古文钱、古名画、古名字、古书、药材、毡毯、马背毡、粉、小食箩、漆器、醋等等。另外还不时虏劫人口。”

    林延潮问得很细,将楚大江的话与之前谈话过的孙鑛,以及其他山东官员相互印证,然后得出一个更加客观的结论。

    正待这时楚大江突然道:“是了,末将差点忘了一事!经略大人的兄长这一次立功了!”

    林延潮正在喝茶,听了楚大江的话顿时有些措不及防,茶水也有少许洒在了衣襟旁。

    之前林延寿说要立军功,所以林延潮将他派到山东让楚大江照看。而楚大江也是为了避嫌,又暗暗托他人照看,原本林延潮是让他待在后方安静度日,不要乱搞事,但楚大江居然说林延寿立功了,这不是很可笑吗?

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大功?

    震惊!林延寿居然立功了!

    这样某平台震惊部的消息,可谓一瞬间出现在林延潮的脑海之中。

    这一刻,林延潮仿佛看见林延寿淡然地对自己道:“吾弟勿惊,先擦擦茶水,一惊一乍的,没地让别人看了笑话!”

    林延潮深感其中有什么事情不为自己所知!

    但见楚大江这个样子对于林延寿此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林延潮也想‘家丑不可外扬’,于是就先放在一旁。

    “末将先行告退!”楚大江也是连忙起身向林延潮告辞。

    林延潮道:“也好,那吾兄现在何处?”

    “胶州知州已是报功!经略大人的兄长应该正在排期等候经略大人的见面!”

    林延潮点了点头,楚大江告退之后,当即对陈济川道:“拿文簿给我一看!”

    陈济川称是一声,当即将官员接见的文簿一看,但见胶州知州的排期已是到了第三日,其中接见名单中有胶州营指挥同知,还赫然有把总林延寿的名字。

    林延潮心知胶州当地有一个营的募军,原先称作即墨营,现在就是胶州营。即墨营管辖安东卫、灵山卫、鳌山卫、大嵩卫共四个卫和石臼、夏河、胶州、浮山、雄崖、海阳六个千户所。

    林延寿系胶州营的军官。但胶州并非备倭第一线,所以排得较后。

    林延潮想了想道:“之前可听说甄府或者家里来信说兄长立功的吗?”

    “那倒是没有。”

    林延潮道:“若兄长真立了军功恐怕早就传入我的耳中,此事怕是有蹊跷。将胶州知府报功的事提至明日来看!”

    “是。”

    次日,林延潮于行辕之内,官员们依次参见后,林延潮叮嘱了几句备倭的话,然后即是官员单独相见。

    林延潮接见完莱州知府,陈济川向林延潮点了点头。

    随即下面的人道:“传胶州知州,胶州营指挥同知!“

    话音从行辕高高低低的传来,官兵们是一个接着一个朗声相传!十足的封建大吏的架子!

    不久一文一武两名官员来至堂上,文官清瘦穿着青色的官袍,而武官没有身穿铠甲,看起来反而比文官更文秀。

    二人一并道:“胶州知州纪明(胶州营指挥同知尤赏)拜见经略大人!”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听说你们这一次立了大功,到底如何仔细说来!”

    胶州知州纪明当即道:“启禀经略大人,下官在本月初五接到胶州营指挥同知尤大人的禀告,说于胶州老宋湾发现倭船浮海而来,计有战船十余艘,下官闻之后一面令尤大人谨守海上,另外连夜率州内民壮弓手两千余赶至海边与倭寇接战……”

    “当时旌旗遮天蔽日,喊杀声此起彼伏,啥时双方的杀得是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啊!下官在岸边督战,而指挥同知尤大人,卫千户马松,把总林延寿是奋勇争先,与敌短兵相接,戮战了一日一夜,全赖皇上的天威,经略大人的运筹帷幄,我师大破倭寇……”

    “……计缴获两百五十料倭船一艘,倭酋一人,贼三十七人,生擒三人,倭器刀剑火铳五十余件,其中把总林延寿身先士卒,身中十余箭,仍是死战不退,并手刃五名从贼,实可歌可泣啊!眼下已写作报捷文书,还请经略大人过目!”

    林延潮坐在一旁,默默听了一遍,然后向一旁尤赏问道:“尤指挥,纪知州所言属实吗?”

    “属实,完全属实!纪知州所言句句是真!”

    林延潮点点头道:“倭寇首级及生俘倭贼在哪里?”

    “已在堂下!”

    林延潮向身旁吴幼礼点了点头,对方当即走下堂去。林延潮然后问道:“抚院看过吗?”

    “已是审看过了,说都是真倭!”

    林延潮点点头道:“斩获这么多首级,还有倭船一艘,说起来是大功一件。但越是大功越是谨慎也不为过,两位可否明白(明白,明白,下官明白)?若是真倭,本经略当核册缴部后,再为两位向皇上请功!”

    二人闻言都是大喜,立即道:“下官愧不敢当,一切全仰仗皇上天威才是!”

    林延潮笑道:“皇上的天威自当仰仗,但也离不开前线将士的出力啊!”

    说话之间,吴幼礼已是回到林延潮身旁耳语道:“老爷,我已经全部看过都是首级容貌牙口,确实是真倭丝毫不假!但是……但是每个倭寇都是甚是面黄,而且观其切口,似乎是死后才割下首级!”

    林延潮闻言略有所思道:“好,退下吧!”

    两名官员见吴幼礼与林延潮说了好一阵的话,都是相互对视一眼。

    但见林延潮笑了笑问道:“既是如此一场血战!那么我军伤亡几人?”

    “阵亡七人,伤十五人!”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也折了几位忠良,至于那些首级确实是真倭!”

    二人闻言都是松一口气,胶州知州纪明道:“启禀经略大人,既看过是真倭,那还请兵部下论断,到时也好为有功将士请功啊!特别是把总林延寿真是勇将啊!”

    “哦,如此勇将,本经略岂可不见,他在哪里?”

    纪明道:“正候在行辕之外!”

    这就是演习演全套吗?

    林延潮笑了笑道:“哦?这样勇冠三军的猛将居然在行辕之外!那么本经略倒要看一看!传他进来吧!”

    但听兵卒通传!

    一声又一声喝令之后,但听行辕外传来一阵铠甲的铿锵之声。

    林延潮仔细看去,但见林延寿穿着一身金漆山文甲,威风八面的从辕门外迈步走上大堂!

    这山文甲最少有好几十斤的分量,林延寿居然能穿着走进大堂,这一幕看得连林延潮也有几分不可思议。

    林延潮看着林延寿,笑着对左右道:“他与本官名字只有一字之差,说来真是好巧!”

    笑着传来后,但见林延寿已是上堂,向林延潮抱拳道:“末将见过……见过经略大人!”

    林延潮笑而不语,至于那两名官员则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兄长,别来无恙啊!”

    林延寿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纪,尤二人面上都是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什么?把总居然是经略大人的兄长?”

    “死罪!死罪!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没料到弟弟是文状元,而是兄长是武状元,真是文武双全啊!”

    纪,尤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吹捧起来!

    林延潮笑了笑问道:“本官也是刚刚知道兄长在胶州立下如此大功!还是要多些两位照顾了。”

    “不敢当,不敢当!”

    林延潮问道:“兄长怎么会去杀敌?”

    林延寿道:“当初到了登州后,我在文登营闲得发慌,于是托人转到了胶州营,从属于捕倭军。”

    胶州营是京操军,屯田军,城守军等等,唯独捕倭军,是隶属于募兵的范畴。

    林延潮道:“这也是机缘巧合了,两位,我记得朝廷叙功,斩倭首贼一级,升实授三秩,不愿者赏银百五十两。从贼一级,授一秩。汉人胁从一级,署一秩。”

    “这封赏十分是太丰厚了,反观内地反贼,以成化十四年例,六级升一秩,至三秩止,幼男妇女及十九级以上与不及数者给赏。”

    “你说吾兄长阵斩五人,最少也要升授两级吧!”

    纪,尤二人都是笑着道:“应当的,应当的。”

    林延潮道:“兄长我记得你还是百户衔吧,百户升一级就是副千户,副千户再升授一级就是正千户,恭喜兄长,马上就要升千户了!”

    听着林延潮这么说,纪,尤二人脸色反而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林延潮看向这二人道:“眼下备倭是朝廷第一大事,两位逢此之时,立下如此军功,一个运筹督阵之功是少不了了!”

    “不敢当,不敢当,全凭经略大人的金口!”二人额上已满是大汗!

    林延潮点点头,然后看向林延寿道:“兄长,听闻你身中十余箭仍是死战不退,弟十分钦佩,不知可否让我当堂看一看你的伤口?”

    林延寿红着脸道:“经略大人,这就不必了吧!”

    “诶,不验伤如何酬功?”

    “铠甲在身,不合适!”

    听林延潮这么说,林延寿十分坚决。

    林延潮点点头道:“那也好,不必看了。”

    林延寿顿时松了口气。

    林延潮走回堂上,然后看向林延寿正色问道:“既是不让验伤,那么这一战我军伤亡几人,你总该知道吧!”

    林延寿抬起头,听着林延潮的口吻,就是再迟钝的人听着他的话,也能够听明白他言语中的意思。

    林延寿看看一旁的纪,尤二人正不断的试汗,已是有些连站都站不稳了。

    “把总,到底伤亡几人?”

    林延寿支吾:“伤亡……伤亡……不曾伤亡一人!”

    纪,尤二人身子一下子都软了下来。

    林延潮拍案喝道:“到底实情如何,还不如实道来吗?”

    纪,尤二人亲口承认,原来倭船是真的,倭寇也是真的,但是不是他们亲手缴获的,而是在海上遇到风浪误至胶州了。

    而倭船因在海上漂泊太久,淡水食物早就耗尽,所以船到胶州时,人已死了大半,至于胶州当地官府就顺势将此变成大功。

    Ps:明日有更。

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俘虏

    古有千里送鹅毛,今有千里送人头!

    这是林延潮听完纪,尤二人禀告后,所得到的结论。

    现在纪,尤二人都是满头是汗,同时脸上还有那么一丝的委屈。

    似乎觉得林延潮有些‘不解风情’,毕竟在官场上这样的事都是可以理解的。

    林延潮了解到真相后心道,这二人拿首级去抚院验看,巡抚孙当了这么久的官怎么会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

    但是对方却睁一眼闭一眼放过,看来是乐意落给林延潮人情的意思。不过再退一步看,林延潮却不可以收这个人情,如此不是落了把柄,将来也给了言官以口实。

    所以既然抚院验看之后,那么此事就是另外一个说法。

    当然纪,尤二人是满心委屈,大有为你兄长送上这样一份功劳,你却来拿捏我的意思。林延潮并非海瑞,若罚这二人,必然是水至清则无鱼,此后官场上的官员就要对他敬而远之了。

    因此此事不可罚,要寻另外一个办法。

    林延潮于是对纪,尤二人问道:“那三个被俘的倭寇可有进行盘问?”

    “之前三人一直十分虚弱,未曾盘问,本待是连同外面首级一起直接押送进京的,现正在外头候着。”

    林延潮点点头道:“那正好,本官就与抚院一并对这些倭寇进行审问!”

    纪,尤二人都是吃了一惊。

    当即林延潮命人拿了帖子请巡抚孙来到了经略行辕。

    孙一到,林延潮笑着道:“下面的人告捷,本官心想,这才刚到山东,而此战却在本月初五,要向朝廷告捷也当由抚院上奏,岂可有越俎代庖之理,所以正好请抚院来。”

    孙看了林延潮一眼,笑着道:“既是经略大人这么说,那么下官也不推辞了,当上奏兵部为将士们请功。”

    林延潮笑着道:“先不着急一时,咱们先盘问了倭寇俘虏再行上奏,这才是稳妥之意。”

    “经略大人,言之有理!”

    林延潮对左右问道:“通晓倭语的通事可请来了?”

    左右道:“已在门外。”

    林延潮对孙道:“府衙正好有两个通事,一个是当年行倭的商人,还有一个曾被倭寇俘虏过数年,之后遇到同乡被赎回!现在提审正用得着!”

    孙道:“经略所谋果真周全!”

    不久三名倭寇被召至经略大堂,在两名通事的翻译下,林延潮对三人进行了盘问。

    两名通事大声喝问,初时对方不说话,后来才说了两三句。

    林延潮看去其中两名倭寇手脚粗大,很是粗鄙的样子,唯独中间那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头顶中间头发短,应该之前有剃过,反观两边头发长,八成是月代头,看来能问出什么。

    林延潮盯住对方对通事道:“问此人的姓名是什么?”

    左边那个与倭人打过交道的商人当即出声询问,对方一愣后,方才答了两个字。

    那商人通事犹豫了一会,当即道:“回禀经略大人,这人说他姓龟儿子!”

    此言一出,左右与孙的人都是捧腹大笑。

    而那少年闻言大怒,口中呵呵有声,左右官兵一见当即将他的头按在地上。

    林延潮看了对方道:“素闻倭人未得教化,但其悍勇可见一斑!”

    孙点头道:“正是如此,当年家乡屡遭倭寇涂炭,多少乡亲正是死于这些贼寇手里。”

    孙说完露出了深切痛恨之色:“这样的小贼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下官看不必再审,不如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林延潮笑着道:“抚台不着急这片刻。”

    林延潮对通事道:“告诉他,你给他纸笔,让他写出来!否则就性命不保!”

    一旁书吏丢给这名倭国男子纸笔,但见对方双手插胸拒绝写字,一名武将拔刀呵斥,那人脸上露出恨色当即在纸上歪歪扭扭写出了几个字。

    林延潮看去但见对方写得是‘龟井日向守’。

    看完以后,孙冷笑道:“倭人就是倭人,居然还真有以龟字来取名的。”

    林延潮看后却略有所思,他方才问得是姓氏,但对方答得龟井二字是苗字。

    因为日本与中国古代一样,老百姓是没有姓氏,唯有武士才是有姓氏,武士姓氏多是源,平二氏,但是源家与平家人数多了,也有高低贵贱之分。

    如八幡太郎源义家就是清河源氏出身,其子孙视为幕府大将军有力竞争者。

    武士里源家人数太多了为了区别,就在姓氏后面加个苗字,一般是地名等等。

    至于日向守三个字则是官职名。

    日向国是日本六十六令制国之一,日向守就是日向国守护,听起来类似于国主,郡守一样的称呼,其实在日本官职里列为正六位下,根本没什么作用,用来称呼是只是往脸上贴金而已。

    以往玩战国游戏时,花点钱去京都找公卿活动下,就可以升官了。

    众所周知聪明的一休里面那个与一休交好的武士蜷川新右卫门,蜷川是苗字,新右卫门佐是他的官职名,官职上的意思,类似于大内侍卫统领,但实际上他是给幕府将军当差的。历史上他的真名是蜷川亲当。

    所以林延潮差不过搞清楚了对方身份是一个武士。

    只是日本战国游戏里名为龟井的著名武士只有一人,对方名字是龟井兹矩。

    龟井兹矩原本的苗字并非龟井,他当时是号称经历七难八苦也要复兴尼子家的名将中山鹿之介的小姓,后来中山鹿之介的岳父龟井秀纲父子先后战死,于是他在山中鹿之介的授意下改苗字为龟井,继承了龟井家的家业。

    此举在战国时是很正常的事情。改了苗字意味接受对方家业,就能接受对方家臣的效忠,甚至原先的领地。

    尽管如此尼子家还是被毛利家覆灭了,山中鹿之介也在复兴的路上战死。

    龟井兹矩成了浪人后,又投奔要攻打毛利家的织田家,并在织田家重臣丰臣秀吉的指挥下负责毛利家攻略。

    事实证明了抱大腿的重要性,龟井兹矩跟对了人,因此也成为了大名,鹿野城主,领一万三千石。丰臣秀吉还赐予他正六品下琉球守的官职。

    当时日本六十六国里没有琉球守这一官职,但龟井兹矩拍马屁表忠心说要替丰臣秀吉攻下琉球,所以丰臣秀吉一高兴就替公家封给了他一个琉球守的官职。

    丰臣秀吉决定征朝时,一共编成了九个军,近十六万人,但水军只有**千之多。

    丰臣水军以九鬼嘉隆的熊野水军以及淡路水军为主力,而龟井兹矩虽非水军出身但也是自带干粮出战,成为丰臣水军的一支。

    为了鼓励这位小弟,丰臣秀吉又授予他台州守的官职。没错,这台州就是浙江台州。

    但是龟井兹矩虽然忠心可嘉,但打战水平却是不行,在泅川,唐浦两次海战中遭到朝鲜水军名将李舜臣的重创,龟井兹矩带来的舰船几乎全军覆没。

    当年丰臣秀吉赐予他那把‘龟井琉球守殿’的军配也成为了朝鲜水军的缴获。

    而朝鲜水军为了向宗主国明朝报捷,这把军配也送到了大明国来,成为了朝日两国友好的见证。

    当时朝鲜向明军禀告说是此军配的主人已是被击毙,此事还被记录在明史之上,但事实上龟井兹矩重伤突围,还一直活了老久。

    林延潮当即对孙说自己从朝鲜进献的倭寇缴获中看到这把写有‘龟井琉球守殿’的军配。

    孙大怒拍案道:“你问这倭寇,他是不是叫龟井琉球守,而并非日向守!”

    商人通事当即用倭语问了一遍,但见那少年脸色一变,显然说中了对方心思。

    林延潮,孙混官场多年,若连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没有,那就白当官。

    “来人,拖出去砍了!”孙喝道。

    但见那少年急忙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倭话后,林延潮与孙笑上都浮出笑意。

    通事听了几遍方才把握住对方的意思,向林延潮禀告道:“此人是并非是龟井琉球守,也并非是龟井日向守,不过他爹确实是龟井琉球守,现在是倭国的城主,并且深得倭酋平秀吉的信任。”

    大功到手了!

    林延潮与孙对视一眼,都是从对方眼底看出了这个意思。当然林延潮却懂得更多一些,这位龟井琉球守可了不得,他还是替丰臣秀吉经营着日本最大,也是当时世界最大的银山石见银山的奉行。

    以后……

    林延潮道:“将这三人暂且押下去,好生款待着!”

    三名倭寇俘虏被押下去后。

    林延潮向孙拱手道:“本官看来要在这里先恭喜中丞了!”

    孙则道:“哪里,要不是经略大人见微知著,从一把扇子上想起了这龟井琉球守之事,我们早就将此人杀了,险些放过一条大鱼啊!”

    林延潮哈哈大笑道:“岂敢,不过有些运道罢了,如此可见天佑我大明啊!”

    听了孙与林延潮你一言我一语,一旁的胶州知州纪明与指挥同知尤赏都是大喜。

    而身穿山文甲的林延寿则我自巍然不动,荣辱不介于怀的样子,实际上早已被重甲压得丝毫也动弹不得。

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安危

    经略行辕大堂江海入海图的屏风上,高悬着一个‘海清河晏’的匾额。

    众官员们退下后,林延潮与孙鑛就在此匾额下喝茶。林延潮道:“这一次胶州发现倭船,斩获倭寇数十,并生俘三人,其中还有一名是倭酋,真可谓是大功一件!”

    孙鑛则道:“全仰仗经略大人从倭寇俘虏之中甄别出倭酋来,从中窥知倭国虚实,依下官看此功更在斩获之上。”

    林延潮笑道:“这乃仰赖皇上洪福。”

    这时孙鑛的师爷入内递一份奏疏,孙鑛转呈给林延潮道:“下官已命人草拟酬功的奏疏,还请经略大人过目。”

    林延潮让孙鑛自己由抚院单进奏疏,但话可以这么听,事却不能这么办。孙鑛草拟了奏功奏疏,先奉上先给林延潮过目。

    林延潮口上推辞了一番,手里仍是拿来,看了一遍后皱起眉头来。

    孙鑛问道:“经略大人,下官所草拟的奏疏可有何处不妥?”

    林延潮笑着道:“哪里的话,不妥倒是没有,只是……”

    孙鑛道:“还请经略大人指教!”

    林延潮道:“吾兄长这一次立功,抚台保举他为千户,升任捕倭军千总,这有些太过了。这倒不是为了避嫌,只是这斩首五级说来太过响亮,改为斩首两级为好,至于多出来的功劳分给其他将士,其封赏也降一降,中丞以为如何?”

    孙鑛从善如流道:“下官谨遵经略大人之命,如此就保举为副千户,署捕倭军千总,仍任捕倭军把总!”

    林延潮闻言点了点头。

    当即师爷重新起草奏疏。

    林延潮道:“还有这一次倭船之事,说来实属侥幸,下面的官员既以千金买马骨的打算,咱们也不妨用来激励民心军心。稍许有些微功的,咱们不吝啬笔墨都给他写上,至于胶州的文武官员都可以列名保奏,甚至莱州知府,藩司臬司也可以写进去。”

    孙鑛笑了笑,这浮夸战功到了林延潮口中就成了千金买马骨的激励军心民心。但到底是激励军心民心,还是收买人心呢?

    “眼下山东民生疲敝,中丞既一心想向朝廷奏请减免今年的税负,但是我怕朝廷那边不好交待。所以至少在战功上,我们要有个说话的理由。如此皇上也觉得确实是地方尽力了,那么天恩浩荡下,无有不允的道理。”

    孙鑛脸上初时尚不以为意,但听林延潮说到后面,不由正色道:“经略大人所言极是!”

    “中丞理解本经略的苦心就好。”

    师爷立即重新起草好奏功奏疏交给林延潮过目,林延潮看后,但见在自己的授意下,对方奏功的分量,以及保举名单一下子多了不少人。

    如原先捕倭军的千总,被保举为指挥佥事。

    至于指挥同知尤赏,竟被保举为都指挥。

    至于文官也是记功在列,兵部虽不能提拔官职,但在吏部那边却会有一个不错的考评。

    如此胶州官员皆大欢喜,人情还落在了孙鑛身上。换了以往孙鑛还觉得林延潮此举是看在他任吏部尚书的兄长面上,但现在则不是这样了。

    孙鑛不由道:“经略大人年纪轻轻,初次经略一方,但署事之道,下官实在是佩服之至,真不愧三元之名啊!”

    林延潮笑了笑道:“中丞过誉了。”

    孙鑛道:“经略大人昨日言经略朝鲜之事,下官仍是担心,本朝当年经略交趾,设郡县于安南,最后却是弃置!而经略大人要在朝鲜设镇,难道朝鲜上下不会反对吗?下官以为经略大人需从长计议。”

    林延潮正色道:“古往今来,能成就大事者,人事五分,天意也有五分,吾并没有说一定能成。但吾设镇于朝鲜,并不为侵吞其地,而是为了通商惠工得其市利,以封贡事从此免去朝廷沿海两百年一直受到倭寇的袭扰。同时也有一强藩可遮蔽山东,天津,辽东。”

    “这一次朝鲜八道沦陷,朝鲜不能一战而收复,足以我辈有识之士上下戒之!吾这一次来到山东,听说这一次春荒,下面的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有的地方一家老小尽饿死于家中。而响马乱贼更是不断报来。至于沿海州府忙着备倭更是无力赈济百姓,如此实让人心痛啊!”

    孙鑛听了双眼通红,哽咽道:“百姓挨冻受饿,这一切都是孙某不称职啊,愧对了百姓们。”

    林延潮道:“中丞言重了,万历十八年山东大旱,前年去年又值倭事,今年又闹春荒,这岂是人力可以挽回。中丞上任以来屡次向朝廷上疏请求减免税负,足见爱民之心。”

    “为今之计,我们除了一面向朝廷请求减免,另外就是各府州县必须严厉督查番薯备荒屯种之事,万历十八年的大荒,京畿屯种番薯已有良效,数万百姓得之活命。但在山东朝廷虽有政令,藩臬也有督办,但下面州县却在敷衍,甚至不知如此将薯种存储过冬。故而今年春荒一起,饿殍遍野!”

    孙鑛道:“经略大人所言极是,下官立即责令下面的州县官员。”

    林延潮徐徐点了点头道:“外患兴起,皆起于内事不修。内事不修,则在于百姓。民以食为天,百姓若能得食,则能安。百姓若能安,则内事修矣。内事得修,外患也就不足为惧了!”

    孙鑛听说过林延潮在天津屯田,来到山东又鼓励番薯备荒,说来说去都是在农事上下功夫,这‘走到哪种到哪,走一地种一地’真是名不虚传啊!

    孙鑛想到这里没有嘲讽的意思,反而向林延潮道:“下官于治民安邦之道上以后要向经略大人多讨教!”

    林延潮笑着道:“不敢当!”

    孙鑛当日从林延潮这回去后,当即上疏给朝廷弹劾备荒不利的官员,同时也给其兄被迫致仕的前吏部尚书孙鑨赞‘林延潮堪为本朝两百年来官员之射雕手’!

    书信抵达身在浙江老家的孙鑨手中,孙鑨视之淡淡一笑,此言当年孙鑛曾赞誉过张居正,称其为‘宰相中射雕手’,当时孙鑛与张居正不和,遭其所抑,但从未有过怨言,反而称赞他的才能。

    而今孙鑛又用此语来评价林延潮。

    孙鑛读信后,又交给其子同样因贬谪在家的孙如法,此言也就从此流传开来。

    孙鑛离去后,经略行辕之内。

    林延潮与林延寿二人边吃饭边说话。

    林延寿已是盛了第五碗饭,顺手还将红烧肉的肉汁浇在了碗里,林延潮见了不由道:“兄长这一次到山东从军,人清瘦了许多,但饭量却是见涨!”

    林延寿一边大口扒饭,一边道:“吾弟勿惊,不过多盛了几碗饭而已,吃不穷你的,一惊一乍的,莫让人看了笑话!”

    林延潮摇了摇头。

    林延寿继续道:“吾在胶州军营大半年没见几次荤腥,能不清减吗?吾弟你若是吃饱了,你面前这鸭腿我也就不客气了。”

    林延潮笑了笑将鸭腿夹给他道:“山东正在闹春荒,就算我身为数省的经略,这饭菜也不过是两荤两素,今日已是破例加了一道荤菜。你也莫要抱怨了!”

    林延寿三口两口将鸭腿啃得只剩骨头,然后又盛了一碗饭将剩汤倒在饭里,趁着这空闲道:“其实我当初也不知为何非来山东一趟,在京里每餐都是大鱼大肉,这样的荣华富贵为何不享,却非要来这地方受苦。”

    “是啊,兄长为何非来山东呢?”林延潮放下碗筷。

    “还不是苦于英雄无用武之地!”林延寿长叹一声,悲愤交加地将菜泡饭喝了干净,然后长长打了一个饱嗝。

    林延潮见此一幕,深感林延寿这吃相,到后世直播平台足以成为一名吃播了。

    “不过这一次吾还是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知州已是与我说了,会连升两级,向朝廷保奏吾为千总!如此咱们林家光可以宗耀祖,一家老小都跟着飞黄腾达了!”

    林延潮闻言一时失语,林延寿看了林延潮一眼笑道:“吾弟勿笑!其实这一次我还不是沾了你的光吗?吾说笑的,哈哈!”

    酒足饭饱后,下人正给二人收拾桌子,陈济川给林延潮,林延寿奉上香茶。

    林延潮喝了口茶道:“兄长,你这飞黄腾达,可能要缓一缓了。这一次战功,你能只能升一级,任副千户,署千总。”

    林延寿一听自己从前户变为副千户,任千总变成署千总,不由大为失望言道:“娘的,朝廷这也太抠门了!这不是寒了咱们将士们的心吗?”

    林延潮不动声色道:“不是朝廷不给,而是我按住的!”

    “什么?”林延寿吃了一惊,然后道,“潮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哪有自家兄弟给拖兄长拖后腿的道理,这纪知州,刘抚台他们都不说话了,为何你倒是给我推了?”

    林延潮道:“正因为抚台,知州他们都不说话,我才不能让他们保你,兄长,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林延寿赌气道:“不知,你是兄长,我才是弟弟!”

    呵!这是闹情绪了。

    林延潮道:“兄长,这请功奏疏里言你杀寇五人,身中十余箭可是真的?”

    “这……”

    林延潮道:“若是真的,我立即让刘中丞如实为你奏上!保奏你为千户!”

    “这……这虽是略有夸大,但吾这一次……吾弟可知道,这一次我到山东,每日勤练武艺,苦读兵书战策,早已非吴下阿蒙了,别说任区区一个把总,就算是游击也可胜任啊!”

    又在顾左右而言他。

    林延潮微微一叹道:“兄长,你若是在这样,那么我也没有办法,还是奏请朝廷把你调回京师吧!”

    “别,我这千总还没当呢……不,我尚未建功立业,怎能如此回京,岂非让人看轻。我先带兵再说!敢问一声,吾何时带兵出海平倭,建功于朝鲜呢?”

    林延潮听林延寿如此说,甚感无语。

    胶州营捕倭军兵额为两百四十六人,虽说是一个千总,下辖两个把总,但明朝兵制就是如此。不过让林延寿担任捕倭军的千总,而且是署理,实在令林延潮有几分不放心,正职与副职不同,万一有个差池怎么办?

    然后林延潮想了想回去让吴幼礼从南兵里挑两个老成持重,又熟练带兵的老卒到林延寿那。至于出海平倭,建功于朝鲜那就免了,还是老老实实留在山东,才是上策。目前海上朝鲜还是占据上风,倭船一时是到不了山东的。

    想到这里,林延潮放下心来,这时候的倭国还是重陆轻海。

    丰臣水军的主力是九鬼嘉隆所率的熊野水军,加藤嘉明、胁坂安治继承的淡路水军,在日本战国时表现虽说不错,但比之村上水军还是不如。

    到了一五八八年,也就是万历十六年,丰臣秀吉下了海贼停止令(八幡船禁止令),原来在各个大名势力夹缝中游走的水军,都被丰臣家收编或者打散。

    海贼停止令后,带来了两个效果,一个是原本水军主要是对过往船只收保护费,以及代客运输赚钱。

    水贼停止令后,大大方便了日本国内贸易的往来。

    还有一个就是倭寇绝迹,从此以后,明朝沿海的海商海盗们,再也无法披着倭寇的马甲上阵了。

    战国的统一,导致倭寇水军的解体,加上刀狩令(没收老百姓的武器),结束了海贼王的时代,使得大多数水军改行以打渔为生,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所以现在倭国水军除了九鬼等部外,大多数只能算是大名附属下的海上运输队,这样的水师对阵上朝鲜水师,当然是被打得溃不成军。

    后来倭国重视海战时,朝鲜水军就少有得手了。

    但总体而言,倭国无力取得朝鲜西南的制海权,更不用说船上没按火炮的倭国战船,也不是拥有佛郎机炮的明朝水军的对手。

    现在坐镇山东的林延潮,至少不用担心另一个时空三百零一年后的事在自己身上发生。

    因此把林延寿安排在胶州,林延潮是绝对可以放心的。

    林延潮认为对林延寿安排万无一失,这日夜里,林延潮早早睡下。自任经略后,林延潮每日操劳,如此之睡眠严重不足,但是事务繁杂下,每日里脑子想得都是军务民情,反而睡眠质量很差,容易被惊醒。

    林延潮这才睡下一会,即听得屋外一阵骚动。

    这时陈济川在自己屋外叩门道:“老爷,有紧急军情传来!”

    “哦?”

    林延潮一听睡意全无,一骨碌起身当即穿衣。

    不久外头又传来响动:“立即禀告经略大人,副总兵刘綎,楚大江在外求见。”

    林延潮一听刘綎,楚大江抵达,心知事情严重,当即也不待衣服扣上即推门出去问道:“出了何事?”

    陈济川道:“刚刚来报海上有倭寇袭来,沙门岛守军向巡抚衙门求援!”

    林延潮闻言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倭寇突然出现在沙门岛。

    这沙门岛位于登州几十里外的海上,就是今日庙岛列岛之一,在宋朝时这里是流放囚犯的重地,但元朝海运开始后,这沙门岛则作为一个良好避风港,作为航至朝鲜,辽东海船的停泊补水之处。

    到了明朝为了备倭,防止倭寇在岛上作窝,明军在南北岛筑城屯田驻兵,另一个时空历史上的北洋水师,虽驻威海卫,但也有在沙门岛上屯兵。

    这沙门岛距登州五六十里水程,近的地方只有三十多里,一听说倭寇水师抵至沙门岛,难怪陈济川有些惊慌失措。

    林延潮道:“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明了,我等稍安勿躁,先看看海上情况如何”

    “经略大人,刘綎,楚大江在外求见!”又有下人来报。

    林延潮听说刘綎在,心底一安,有他的五千精锐,何必过虑。

    而且刘綎一听有军情,立即到经略府上听候命令,这分外令林延潮觉得欣慰。当然楚大江是多年嫡系,那更不用多说。

    “让他们进来!”

    一会儿刘綎,楚大江一并入内,刘綎先道:“启禀经略,沙门岛上听闻有倭寇,末将想引兵至海上退敌!”

    林延潮笑道:“眼下敌情未明,尚不知多少倭寇来犯,还请刘总戎稍安勿躁,登州这样要害之地需你来坐镇!”

    刘綎称是后退下,他并没有真想出战,而是来表一表忠心。

    别看刘綎是位武将,但也是有粗中有细的地方。

    正说话之间,外头又有人来报:“启禀经略,抚台在外求见!”

    “快快有情!”

    片刻后孙鑛火急火燎地赶来,他一见林延潮即道:“经略大人,倭寇水师已是兵犯沙门岛,人马不知多少,为了稳妥起见下官还请经略大人移镇,先至内地以策安全!”

    林延潮道:“我看不用大惊小怪,倭寇不过是游军,不敢进犯登州,何况就算进犯登州,有诸位在此,本经略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见林延潮不肯走,孙鑛焦急道:“经略大人,你的安危乃重中之重,整个辽东山东天津都仰仗经略大人您啊。若是你有什么不测,那么孙某可是万万担当不起!”

    听孙鑛这么说,左右也是一并恳求道:“请经略大人以安危为重!”

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镇压

    登州的经略行辕内,可以清楚听到外头街道上传来,步卒的跑步声,以及铠甲的碰撞声。

    静街,戒严,口令之言语从外头有一声没一声的传来,甚至远处还隐隐约约传来一二声炮响,不知是从海上,还是陆地传来。

    林延潮举目眺望,但见蓬莱水城的高处已点满了灯笼,稠密的灯光甚至照亮了小半边的登州城的夜空,看去头顶之上一片橘红。

    将领士卒都并非疏于操练,但骤然闻之敌情,上上下下都透出一股兵荒马乱的味道来。

    茫茫大海之上不知有多少倭寇兵船,若是天明时,众人也不至于如此慌张。而现在海风正呜咽有声,烟燉上的狼烟随之飘起,众人面对着林延潮一个劲求恳,请他立即退往青州。

    林延潮闻言踱步一二,然后道:“登州城有诸位大人在,这山东哪里还有这更安全的去处?本经略就坐镇在此!”

    “经略大人!”众官员们一并劝道。

    林延潮则摆了摆手道:“诸位大人,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众文武官员们对视一眼。

    林延潮对孙鑛道:“孙抚台,你是本境巡抚,守土有责!若是你临阵脱逃,本经略第一个请皇上的圣旨斩你!但御寇之事,本经略还要委托于你,不许有任何闪失!”

    林延潮语气森然,众文武官员们听得都是心底一凛。

    孙鑛作为山东巡抚是山东最高军政长官,就算林延潮身为经略,但在有不可节制兵权的圣令下,林延潮不能越俎代庖,代替孙鑛来指挥军队。

    所以林延潮将大权委之,同时作好监军的工作!

    孙鑛向林延潮一拱手,当即转过身来道:“既是经略大人全权委之本抚,那么本抚在此调动兵马。海防副总兵楚大江何在?”

    “末将在!”

    “你立即率本城弓手守住城南的粮库,不可有失!”

    “末将领命。”楚大江道。

    林延潮点点头,这粮库是准备用来渡海运补给征朝将士的,其中粮库的重要不亚于这座登州城的安危。

    “登州知府!蓬莱知县!”

    “下官在!”

    “你率人立即到武库,清点弓矢,武装民壮!”

    “副总兵刘綎!”

    “末将在!”

    “你立即率军于城下背城布阵,为犄角之势!”

    林延潮听了微微皱眉,在敌情不明下,又是在夜间,让刘綎率军出城有很大的风险。

    但是这也代表了文官的想法,那就是对客军不信任。而且刘綎的部队军纪一向不好,万一驻扎在城内变数会多。

    当然若是林延潮不会这么办,但是他将指挥之权交给了孙鑛,就不好吭声了。

    刘綎听了目光一凝,也没有答允,也没有反对。

    “嗯?”孙鑛见此质疑了一声,“怎么刘总戎要抗命吗?”

    刘綎瞪了孙鑛一眼,又看了一旁的林延潮一眼,林延潮对他点了点头。

    刘綎见此只能瓮着声道:“末将领命就是!”

    听了刘綎如此不干不脆的回答,孙鑛哼了一声,然后他又发布命令,命令登州营守城军严守水门,调集卫所兵,然后再向就近胶州营,文登营的驻军救援。

    山东海防有三营,分别是登州营,文登营,以及林延寿所在的胶州营。

    登州驻防主要由登州营负责,就驻扎在蓬莱水城之中,一共是一营三卫(登州卫,莱州卫,青州卫),三个千户所。

    登州营,文登营,胶州营本来由备倭都司所管,上设都指挥,但嘉靖以后总督巡抚权力做大,都指挥成了虚职,三营直接由副总兵节制,副总兵则听从巡抚调遣!

    原先登州营有营兵一千五百二十四人,马五百二十一匹。

    今年为了备倭又分出中营,后营,中营于沙门岛驻扎,后营则去屯荒。

    登州营一直缺编,又分出部分屯扎屯荒,所以真正驻扎在城内兵马不过七八百人,所以临战时要调集弓手民壮,并分发武器才能守城。

    至于卫所兵驻扎在城外,若要调集也要明日之后了,故而听说倭寇一来,城内难免人心惶惶。

    安排之后,孙鑛对左右道:“诸位竭力守城,不许后退一步,否则本抚绝不相饶,即请王命旗牌斩之,哪怕他是堂堂总兵也不例外。”

    说到这里,孙鑛的意思已十分显然,林延潮看了刘綎一眼,但见他已是满脸涨红,双拳紧握。

    刘綎负气出城驻守,而林延潮见孙鑛安排妥当也没说什么。

    孙鑛道:“经略大人,是不是移驻巡抚衙门,总督全局?”

    林延潮笑道:“中丞如此熟练军务,林某岂敢画蛇添足,诸位竭力报效朝廷,受境安民就是。外头吵闹了一夜,本官现在要休息了。”

    孙鑛称是,然后带着众官员们离去。

    而林延潮也是回到卧房,陈济川服侍林延潮擦了把脸。

    然后林延潮即合衣躺在床上,虽说他料到倭寇不会大举进犯山东,但是这样军情紧急时,他练不到那样的从容镇定。

    尽管十分疲倦,但林延潮躺在床上却丝毫也睡不着。

    如此倚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时辰,一直挨外头天亮的时候,这时候外头敲门,然后报道:“启禀老爷,巡抚衙门来消息,言我军守备得当,倭寇见无机可乘,现在已是退去!”

    林延潮闻此从床上起身道:“知道了,请转告孙中丞,让他谨守各地海防,防止倭寇去而复还!”

    “是。”

    如此林延潮心方定下,睡了个把时辰恢复了些精力。

    睡醒之后,林延潮擦了把脸,推开门后却差点吓了一跳!

    “兄长,你在此地作什么?”

    但见林延寿全身披挂站在林延潮的门外,手握腰间刀把,身上锃亮的山文甲正映着寒光。

    林延寿淡淡地道:“吾弟勿惊,昨夜得知有倭情,吾生怕倭寇闯入城中对你不利,所以就在你屋子外面守了一夜!”

    林延潮摇了摇头,心想林延寿如此样子,倒像是刺客才是。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陈济川,吴幼礼,二人都是露出无奈的神色。

    但无论怎么说,林延寿站了一夜自己还是要承他的情,不好伤他的心。

    林延潮对林延寿道:“兄长的好意我心领了,眼下倭寇已是退去了,兄长还是请回吧!”

    “吾弟,吾有一言!吾想看在吾这一次临危不惧,护驾了一晚,是否可以记上一功,直接将兄长我升为千户,那个副字实在太难听了!”

    原来闹了半天,还是打得这个主意啊!对于这千户名头还真是执着,念念不忘。

    林延潮看了林延寿一眼道:“若是嫌副字难听,不如还是任百户好了……”

    “吾弟……你这人……真是……真是好难通融!”

    林延潮闻言站定脚步,回头看了林延寿一眼。林延寿当即不敢再言。

    然后林延潮即行往巡抚衙门,但孙鑛正坐在堂上闭目养神,左右书吏都候在一旁。

    孙鑛毕竟上了年纪,这熬了一夜肯定是精力不济,倒是不似林延潮这样睡了个把时辰,就恢复了差不多了。

    左右叫醒孙鑛,孙鑛见是林延潮当即道:“下官打了个盹,不知经略大人驾临,还请恕罪!”

    林延潮笑着道:“中丞操劳了一夜,何罪之有!眼下倭情如何?”

    孙鑛勉强打着精神道:“已是远遁而去,现在等着沙门岛那边消息!”

    林延潮点点头道:“甚好!”

    孙鑛道:“下官想是不是立即草拟塘报至兵部,言倭寇夜犯登州,但我军守备严谨,不给倭寇一丝可乘之机,最后放炮将其击退!”

    林延潮想这倭寇的毛也没看到一个,你就立即向朝廷告捷,也未免……

    不过林延潮却笑道:“可以,但是先过一二日,等确认倭寇真远遁了再上塘报,如此才显得慎重。”

    孙鑛笑着道:“经略大人高见!”

    正在二人说话之间,外头一名官员匆匆入内道:“抚台大人,大事不好了,刘綎的人马闹起来了。”

    孙鑛目光露出一抹杀气道:“刘綎是要如何?敢不遵军法吗?”

    这名官员道:“刘綎军中闹说他们人马在城外守了一夜,到现在人马都没有吃食,城中也不肯借调伙夫给他们修筑营墙,他们说抚台大人刻薄客军!”

    孙鑛闻言拍案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想着吃食!这帮兵油子不杀几个,不知何为军法森严!”

    “来人,立即调标营人马前来!”

    眼见孙鑛正在怒气上头,林延潮当即道:“刘中丞,刘綎麾下有五千人马单靠标营与登州营的人马,恐怕不足弹压,我看还要将文登营与胶州营一起调来才是。”

    孙鑛闻言恍然醒悟,这一次来登州十分匆忙,巡抚标营的人马也不过带了百十个,若是要靠标营弹压刘綎的五千人马,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孙鑛听林延潮这么说,才知道他是委婉地劝自己不可以把事情闹大,一旦闹出兵变后果不堪设想。

    孙鑛道:“多谢经略大人提点,下官方才也是一时气话!但是刘綎这帮人……若是惯着下去,那么军纪就要荡然无存了。”

    林延潮道:“中丞所言极是,此事交给我来解决就是。”

    Ps:明日有更!

一千三百三十章 皇商的好处

    对于劝服正要闹兵变的刘綎所部,孙鑛是束手无策,他不知道林延潮有什么这些武夫打交道的手段。

    孙鑛道:“经略大人,这些士卒正在闹事,不可常理说之,你去与他们分说,正如以太牢享野兽,以《九韶》乐飞鸟也。”

    林延潮看了孙鑛一眼,孙鑛说得是孔子西行的典故。

    当年孔子行至西海,自己的马不小心吃了农夫的庄稼,农夫大怒将孔子的马扣下。孔子让弟子们中最擅长交际的子贡去把马要回来,但子贡碰了一鼻子灰。

    孔子摇了摇头,让自己马夫去说,马夫对这农夫说,你不在东海耕地,我也不曾到西海来,两处的庄稼长得一样,我的马怎么知道该不该吃呢?农夫一听说,话就应该像你这么说才是,怎么能如刚才那个人如此讲。

    孔子就感叹,以太牢享野兽,以《九韶》乐飞鸟也。

    意思是子贡是雄辩之士,纵横于庙堂之上,诸侯之间没问题,但与一名农夫说道理,就如同把太宰给野兽吃,弹九韶给飞鸟听。

    林延潮道:“中丞的意思是,林某再能言善辩,但与这些武夫又有什么好说的?”

    孙鑛一听林延潮的意思,即道:“经略大人,你似觉得孙某有些文武自古相轻,但是我们文人与武人打交道,不可以按照文人与文人打交道的来啊。”

    林延潮明白孙鑛的意思。

    孔子西行典故写了一段评价,君子之自行也,敬人而不必见敬,爱人而不必见爱,敬爱人者,己也;见敬爱者,人也。君子必在己者,不必在人者也。

    这话不解释而是换一个角度理解,作为文官,一般是读书人出身,读书人平日交际都是以礼字相待,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这样。

    而武将呢?都是粗人,他们平日交往就缺乏这样的分寸感与界限感。而且武将极度讲究权威严,对于上会服从,但对下会欺凌。待对方读书人那一套是不行的,你待他客客气气,他还以为你好说话,马上会欺负到你头上来。

    故而演艺常有这样桥段,领兵大将到军营第一件事先挑毛病,借口下面武将迟到顶撞等等,先处斩一名武将,然后一群将领来说情,常常跪在地上如此,最后再赦免了对方,如此树立权威了。

    当然事实不全然如此,但也是来源于自生活。

    历史上隋朝时名将杨素,每开战前先借故杀百八十个人,树立军威,到了打战时,先派百人上阵,不能胜者全部斩首军前!再派百人上阵,如此一直杀到打赢为止。

    杨素已是如此,而从宋朝起文武殊途后,文官掌军的手段,往往都比武将更严厉,如此造成了文武不和,因此文官动则折辱武将。

    归根结底只怀有对军法畏惧,服从于主将恩威,而不知为国家民族而战,这是封建式军队的通病。

    孙鑛道:“万历十年时浙江巡抚张文熙以减三分之一兵饷,结果被官兵拥入巡抚衙门殴之,宁夏之役巡抚党馨之事,下官又岂是不知,但着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你若退让,这些人就会爬到你的头上来作威作福。”

    林延潮对孙鑛笑道:“中丞还少说了一人,前郧阳巡抚李材改参将府邸为自己学生的学宫,结果士卒大噪,从巡抚沦为阶下囚,至今仍关在诏狱之中。”

    孙鑛点了点头。

    林延潮道:“此人是少有的知兵之人,我已向朝廷请调他到军前效力,以图戴罪立功,朝廷让他戍镇海,于是我要来到麾下参赞军机。”

    “至于刘綎也请中丞放心!李材之前与刘綎有旧,让他与刘綎说话。”

    林延潮当即对门外的吴幼礼道:“你与李先生去刘綎营中与他说句话,问他还想不要那两百支鲁密铳了?”

    吴幼礼称是一声,立即离去。

    孙鑛在一旁奇道:“这鲁密铳是何物?可以让刘綎听话?”

    林延潮笑着道:“只是本经略对刘綎的一点恩惠而已,现在讨个人情。其实我看刘綎不过是要个台阶下而已,只是由抚台作恶人,我来作个好人罢了!”

    “以威驭之,以利接之!下官承教了!”孙鑛没料到林延潮有这样手段,居然以恩惠就收了将心。他还以为林延潮与刘綎虽同船而来,但丝毫没有瓜葛。

    不久后外头传来说士兵哗变之势已是压下,刘綎入城请罪。

    见此一事,孙鑛对林延潮更是佩服,此后也不顾自己年纪一大半了,于山东政务事事都是请教于林延潮。

    这与林延潮当初刚到登州时,孙鑛怕林延潮在登州久住,越过他指挥山东军政大权完全不同,现在他是巴不得林延潮长驻于此。

    说来也奇怪,孙鑛手头很多棘手之事,经过林延潮一点拨,或者向朝廷上封奏疏,无不立即化解!

    这一刻孙鑛感到为官之易莫过于此啊!

    不过林延潮还是到了要动身离开山东的一日,原来从太仓出海五十万石漕粮已是经梅家船队运输抵至了登州。

    得知此事的一刻,林延潮与陈济川,吴幼礼一起站在蓬莱阁上,看着无数舟船从远处的大洋上驶进蓬莱水城中。

    林延潮道:“当年吴王伐齐,命大夫徐承率水师渡海伐齐,迄今已有两千载,但从南至北的海路为何走得还是如此艰难?”

    陈济川,吴幼礼一时都不知如何接话。

    “让梅家兄弟到蓬莱阁来!”

    海船在蓬莱水城停泊,这一次押船来的是梅侃,梅家大爷去岁过世,梅大公子要在扬州坐镇,维系梅家以前的关系。

    而这一次北上就由梅侃押船而来。

    梅侃进了蓬莱阁后即向林延潮行礼,二人自有一番寒暄。

    然后林延潮设宴款待梅侃,席间林延潮问道:“从太仓来登州一路都顺畅?”

    “拖经略大人的福,一路上虽说有些难处,总算是不负所托。”

    “哦,有何难处?是船不够大吗?吃不住风浪吗?”

    林延潮也想知道这主持第二年的海漕之事。

    梅侃道:“那倒不是,这海运之事,船容易找,但最难的还是在能出海的水手和舵夫!”

    林延潮夹了块鱼道:“不错,我听说江淮至山东最难的是成山之险。”

    梅侃放下筷子道:“经略大人所言极是,去岁从太仓至天津,我们也是从五月从刘家港开洋,转过撑脚沙,至三沙洋子江,东北至扁担沙大洪,万里长滩,然后顺风沿东北行一千多里至黑水洋,然后从西北转过成山与刘岛,七月即抵至天津。”

    “最后返回江南,当时虽招募了不少老成的水手舵夫,但沿途不时遭逆风浅滩,最难的还是过成山这一地,折了好几艘船!”

    林延潮闻言不由惋惜。

    梅侃笑了笑道:“经略大人,但今年我们新开了一条海路已是熟练多了,不仅更快,且一艘未沉!”

    林延潮问道:“哦?一艘未沉?”

    梅侃见林延潮神色问道:“经略大人可是担心什么?”

    林延潮道:“我当初提议海漕之法,就是因为河漕不便利之故。但是海漕的风险在于海上茫然未知!若是你们梅家熟练于此事,不怕有人眼红吗?朝廷会将此事收回去去办!”

    梅侃哈哈一笑道:“就是要朝廷办,朝廷也办不来啊!”

    “何出此言?”

    梅侃道:“其实海运并没什么艰难的,从南至北从北至南,外人看来路途万里,十分畏惧海途,但其实要驶万年船最要紧的还是招募惯熟的梢公,使司其事。”

    “如好的船工能针路定船向,夜观紫薇使海船于大洋之中不迷航,白日能观天象以卜大风大潮,这些事情熟练的船工无不知晓,除外还要知道选择何处避风,遇到浅滩之处,要寻熟练船工点篙以免触礁,再雇佣久于海上的人为号船作为船队的前驱,如此一名水手在我这里两个月所得更胜于外头三年所得。”

    “经略大人敢问一声,这雇役的钱朝廷肯给吗?就算朝廷肯给,朝廷能知道哪个是熟练船工,哪个是凑数的吗?”

    林延潮闻言点了点头,这是体制一直的问题,对于人才的不重视啊。但对于梅家这样的航海商人,却可以让人尽其才,老船工老水手都是用高薪留下的,没有一个吃闲饭的,假以时日这些人都是宝贵的航海人才。

    林延潮道:“既然如此,海运的事朝廷介入不了,那么以后朝廷放开海禁,你们又怎么办?”

    梅侃笑着道:“那更不担心了!”

    “哦?怎么说?”

    梅侃道:“经略大人,梅家动用这么多钱买的皇商不是白买。你看这船从太仓来,这一路上沿海行来,除了运载货物,总要停靠补给吃食淡水,遇到风浪要进港避风吧。我们梅家的船挂着皇商的旗号尽管随意停泊。但是其他海商停泊之后,难免与河上一样遭到当地各种刁难盘剥,若是不愿停靠嘛,那么船上吃食淡水就装得多了,如此货物就载得少了,反正我们怎么样都不吃亏!”

    林延潮点了点头心想,果真是商人家啊,什么情况都给你想好了,难怪敢揽下皇商这差事。

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以文御武

    梅侃说得自顾高兴,却见林延潮却是没有说话,他立即察言观色,收敛起飞扬的性子来:“这一次我们梅家能成为皇商,全仰仗经略大人的指点,此恩我梅家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

    听到这里,林延潮不由一晒,淡淡地道:“我们当初引荐你们兄弟二人为皇商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指引你们梅家一条报效朝廷的路子。还记得我当初与你们兄弟二人说的话吗?”

    梅侃立即垂下头道:“经略大人的话,我们兄弟二人字字句句都记在心底。经略大人当年训示,本朝官商不联络,以至于在官者莫顾商情,在商者莫筹国计。我等为商之人,不该只顾个人得失,而应该心怀天下!”

    林延潮笑着道:“说得好,正是这个道理。所以这一次你们运五十万石漕粮去朝鲜,可谓帮了朝廷大忙,圣上那边是知道你们梅家有功于社稷的。”

    梅侃道:“全仰仗经略大人的提携。”

    林延潮道:“好了不要这么拘谨着说话了。朝廷已是准许了禁止各省任何硝石出海,如此我也算完成对你兄长的承诺了。”

    梅侃一听不由大喜,销石一禁必然大涨,以后外国要销石,只能通过梅家了,官府又哪里敢查皇商的船!

    林延潮一句话要梅家将五十石漕粮运到朝鲜,即便他是梅家的靠山,也不能仅凭着心怀天下的口号叫人家白白办事,自己也要在朝廷那边给人家行个方便的。

    “若是卖给倭国会不会给大人带来麻烦?”

    林延潮笑道:“问得好,不过这生意你们不办,也有人会铤而走险,倒不如向倭人勒索高价!”

    “那么小人必将保密!让下面的人嘴巴严着些。”

    “守密是守密,但此事我会让宫里的人秘禀给天子!”

    “那么皇上?”

    林延潮微微笑道:“皇上是圣明之君,我们身为臣子的需以诚事之。”

    梅家的船队在登州停泊了两日,五十万石漕粮卸下了十五万石,由天津来的运军运回天津,这也是朝廷的意思。

    而三十五万石军粮已足够在朝人马半年之用有余。

    事实上天津运军的战船年久失修,不愿意经过漫长的海路抵达朝鲜再返回天津,此刻他们心底是巴不得回天津的。

    两边在登州交割,然后梅家船队在山东售卖了一些‘夹带’,又购买了一些‘夹带’。第三日即载着三十五万石军粮与刘綎部的官兵踏上前往朝鲜的海路。

    这一天正好起了东南风,正可谓是顺水顺水。

    林延潮乘坐小舟登上了梅侃的千料大船。

    这艘千料大船是广船,顾名思义是广东打造的船只。广船与福船样子差不多,而且都是尖底海船。

    其不同之处,除了结构外,就是用料不同。福船一般是杉木或者是松木,少数用楠木,如果以海航而论对于这样软木壳的海船是很不友好的。因为软木船壳容易被海水以及附着生物腐蚀。

    以杉木作福船,最多在海上跑个五年七年,而松木使用寿命更短。

    这点不得不说西方的优势,大航海时西方帆船多用是柚木,橡木,船只的寿命可以达到几十年,而且更耐风浪。

    这也是从大历史观来看,为什么中国没有大航海时代的原因。

    而这艘千料广船则用铁梨木,此木用于船上胜过杉木,松木,而且更坚固。戚继光曾说若广船与福船相撞,福船必然散架。当然广船作价肯定也是贵过福船许多。

    林延潮仔细看这千料广船,上面写着一个运字的旗号。

    这船上军字号为军造,民字号为民造,运字号提举司造。

    明朝不许民间私自打造千料以上大船,若是这艘千料大船上挂是民字号,那么梅侃早就被扣下来了。

    而当年郑和下西洋的宝船,则据说都是两千料大船,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除了这千料广船,其余多是运军与民早的四百料钻风海船。与倭寇相比,四百料海船即相当于他们的安宅船,至于千料大船则相当于大安宅船了。

    当然这料,不是指载重,而是造船所用木料。

    以遮洋总的千料福船而论,用杉木三百零二根,栗木两根,杂木二十根,其余钉,桐油,船麻等等。

    而四百料钻风海船,用杉木二百二十八根,船心木两根,铁力木(铁犁木)船舵两根,杂木六十七根,还有其他附着之物。

    四百料船长近三十米,在林延潮看来已是庞然大物了,倭国之人甚至必须冠于安宅二字,更将五十米以上称之大安宅,然而郑和下西洋的宝船据说长达一百五十米以上,到时候不知他们是如何心情。

    现在蓬莱水城里密密麻麻的海船正通过水门扬帆出海。

    船头之上可谓旌旗招展,东南风吹得人更外舒服。

    天色晴朗之极,一眼望去万里无云,海涛波澜不惊,在日光之下海面上更是绽起了万道金光,坐在千料广船上的林延潮感觉如履平地般舒适。

    四百料海船可载千石以上,每船水手十五六人,此外还有护航的登州水军,数百艘的大中船从登州劈波斩浪驶向大洋,这一幕浩浩荡荡,没有言语可以形容。

    即便是林延潮望此也是心情激荡。

    此时此刻他率领这一支庞大的舰队前往朝鲜,送去征倭明军最急需的粮草。

    而林延潮赴朝这一条海路走得就是历史上登州给东江镇输饷的饷道。当时毛文龙设镇东江,朝廷要毛文龙不仅要养兵还要养投奔他的辽民。

    于是毛文龙向朝廷提议招商引资,乞开海禁,同意登莱的商人到皮岛来与朝鲜贸易。

    天启三年,朝廷答允在东江镇开市,于是东江镇当时成为了海上贸易中心,养活了几十万百姓。

    不过后来东江镇经营不善,又欠下商人几十万两银子。

    从登州出海,抵至皮岛时,明军的粮船舰队在顺风顺水下仅仅用了三日。

    从刘綎部下士卒的神情可知这是何等不可思议之事,

    皮岛现在【网】没有什么人烟,但位置却极重要,深入北面就是定辽卫的治所凤凰城,而再航行十余里,即可到达朝鲜平安北道的宣川,铁山二郡,这二郡汉人很多,毛文龙当年就在这里大力屯田养兵,对明军而言这里可谓有着良好的群众基础。

    朝鲜义州,明军大营。

    自碧蹄馆之役后,明军兵退四百里就驻扎在此处。

    此刻明军处境十分艰难。

    李如松望着帐外向左右问道:“朝鲜的粮秣还没有送来吗?”

    其弟李如柏道:“还没有,已是派人去催了。下面的人将朝鲜地方官员捆在树上抽打了一顿,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讨不来粮食。”

    “大兄,下面的军士染疾病倒无数,战马无食每日倒毙上百匹,再这样下去咱们的人马就要全部折在这里了。”

    李如松道:“那还能怎么办?再退一退,咱们索性退过江去回辽东就食好了。如此朝廷会怎么想?”

    “咱们前面还称得大捷,现在就要灰头土脸的回去吗?如此朝廷的颜面何在?朝廷也不会饶过我们的,圣上更不会宽恕咱们李家的。”

    李如柏不由仰天长叹道:“若是粮草充足,咱们再不济也不至于如此,索性回过头去汉城城下与倭军拼了,轰轰烈烈厮杀一场,就算输了,也算对得起皇上了。”

    李如松恼道:“眼下士气低落至此,你让将士们拿什么去倭人拼?此去九死一生。何况南军那些人与制台都有意刁难咱们!”

    李如松,李如柏二人对望长叹。

    “何为进退两难,今日我算是明白了!”李如松说完重重一拳砸在了案上。

    二人当即平静下来,李如松道:“其实有一事我一直没告诉了,京里的曹大人暗中派人告诉我元辅已定议和之心,兵部尚书石大司马现在也是赞同议和,至于总督他也是如此想法。”

    “那么朝廷要议和,是不是用不着咱们了。”

    李如松点点头道:“朝廷或许有这个意思。”

    “可是朝廷之前,石大司马还有元辅都是主张一举剿平朝鲜倭寇的。”

    “听闻这一次是礼部尚书林侯官说动了元辅与石大司马,他是一贯主张封贡的,所以朝廷才有见好就收的打算,派他出任备倭经略,来主持对倭议和。”

    李如柏恨恨道:“为何要议和?咱们若有粮草又不是打不过倭人。这些文臣一味贪生怕死,国家的事就是败坏在这些人的手上。”

    李如松闻言长叹一声,他想起在紫禁城时他曾见过林延潮一面。当时他觉得二人还有再见的机会。

    眼下对方果真被派至朝鲜,到时候朝鲜从上到下还不得听他一人的。

    若是林延潮主持议和封贡之事,那么他李如松若贸然出击,到时候打胜了也是败了。

    不但无功而且有过!林延潮身为堂堂经略,还不得将他问罪。

    这就是令李如松更加为难之处,身为一名武将,他只能上阵杀敌就好,但偏偏却要听这些文官指手画脚的。

    朝廷这一套什么以文御武,实在是狗屁不通!

    Ps:明日有更!

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宣川

    李如松与李如柏二人对坐帐中,愁眉不展。

    此刻已是夜里。

    二人拿起从辽东带来的烈酒,你一口我一口的对饮起来。

    “若是议和,要我现在撤兵实在不甘心。那是功亏一篑!前面将士的血就白流了。”李如柏恨声言道。

    “那有什么办法?上面的文官要言和,说不定皇上也是这个意思。”

    “皇上怕是被下面的文官……”说到这里,李如柏压低声音道,“被总督大人有意欺瞒了吧,当初入朝时皇上对我们兄弟二人是何等期望有嘉啊!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收兵呢?”

    “圣意难测啊!”李如松长叹道。

    李如柏苦笑道:“兄长,你说我们现在像不像岳武穆,明明可以打赢,但朝廷十二道金牌催我们回师,而那个奸臣就是……就是总督大人!”

    李如松道:“这话不要再说了。”

    正待说话间,忽然有一名营兵入内道:“朝鲜大臣李德馨求见两位大人!”

    “这么迟了,李德馨来作什么?”

    “请他入内。”李如松开口道。

    他对李德馨印象不错,是一位忠臣。当初他从开城退兵时,正是他与柳成龙二人拉住自己的缰绳苦苦哀求,让李如松不要退兵。

    可是当时明军粮草不济,李如松不得不硬着心肠退兵离去,此事令他十分过意不去。

    不久李德馨入帐见了二人当即道:“两位大人可知朝廷的援兵援粮马上就要到了。”

    李如松点点头道:“大概五日以后的事吧。”

    “五日?”李德馨睁大了眼睛,“这是总督大人告诉你们的?”

    “怎么?”

    “从登州开来的船明日就到了!”

    “这么快!”

    李如松,李如柏二人都是面露喜色。

    “提督大人先别高兴,随船而来的还有新任经略!总督故意不将来船的日期告诉提督大人,敢问这是何意?”

    李如松闻言目光一凛,将手按在了宝剑上!

    “兄长!”李如柏惊慌劝道。

    李如松松了口气,摆手道:“本来想着援兵粮草到时,一战击破倭寇,立不世之功。可是怎奈宝剑不利马已疲,天不遂我愿。既然宋都宪要在新任经略面前告我的状,也就由着他去吧。我李如松此心可照日月,俯仰无愧!”

    说完李如松一挥披风道:“多谢了,此情李某记在心底。”

    李德馨闻言垂泪道:“听闻新任经略大人早有言和之意!看来国事已经无法挽回了,我朝鲜数十万百姓也是枉死于倭人的刀下了。”

    李如柏重重顿足骂道:“国家的事都是坏在这些文官的身上!”

    皮岛又称作椵岛,他与鸭绿江的獐子岛、鹿岛成鼎足之势。而从登州至皮岛,再到宣川浦这条海路,据说是由汉朝时楼船将军杨仆所开。

    当年汉武帝攻打卫氏朝鲜,正是杨仆率水军从登州渡海攻朝鲜首都,不过此战告负,后来汉朝依旧在朝鲜设立汉四郡,今日的平壤也在统辖之内。

    林延潮抵达宣川浦时顺路登上了皮岛视察了,看看将来有无办法作屯垦驻军之所。

    但见皮岛岛上十分荒芜,基本无人居住,这岛原来朝鲜是用来作放牧之用,但久而久之也是荒废了。

    这样荒无人烟的小岛,要不是毛文龙有那等大毅力,实在是难以想象能在这里驻扎。

    林延潮从皮岛上再度登船,此刻粮船已经是在宣川浦靠岸。

    他乘船前行至宣沙浦,遥遥望见朝鲜水师海上护卫,不过都是近海小船没有大船。朝鲜水师的大船都在全罗,尚庆两道水师之中,当然李舜臣也在此处。

    林延潮座船靠近岸边就见一艘打着朝鲜水师旗号的船只前来相迎,上面打着是宣沙浦佥使的旗号。

    一旁梅侃笑道:“朝鲜地方官员倒是很有礼数。”

    林延潮道:“听闻朝鲜一向久慕我朝文化,又一向以小国事大国,现在又求着我们,礼数当然要到。”

    梅侃则道:“我看是不仅如此,还有经略大人的文名所至。我曾听到朝鲜贩卖的海商说朝鲜上下无人不知经略大人的三元之名,大人的文章是朝鲜两班贵戚必读的。”

    林延潮闻言微微一笑,一旁陈济川道:“那是当然,当年老爷还在翰林院时,朝鲜使臣就曾上殿向天子亲言此事,为咱们大明,咱们皇上增了不少面子。”

    林延潮看了陈济川一眼道:“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我看他们倒是有紧急军情来报。”

    却说船只渐渐到了近处,但见船甲板上不是朝鲜的官员,而是名穿着大明官服的官员。林延潮定睛一看,这人正是之前派至征朝军中效力的赞画于仕廉。

    对方一见林延潮站在船头,当即躬身远远的行礼。

    船靠近后水手扔出抓竿将两艘船靠在一起,朝鲜船只拿出梯子供对方登至林延潮的座船上。

    于仕廉再度向林延潮行礼,林延潮则一把扶住问道:“为何不在岸上侯见,非要登船?”

    于仕廉道:“下官奉都宪之命前来先一步拜见经略大人!”

    林延潮道:“哦?宋督宪呢?”

    “正在义州!”

    宋应昌居然没有与朝鲜国王或光海君任何一人在一起,这令林延潮感到有些蹊跷。

    林延潮心知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于是道:“你随我到船舱来说话!”

    于是于仕廉进入林延潮的船舱。

    “朝鲜现在局势如何?”林延潮当即问道。

    “怎么是一言难尽,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于仕廉道:“回禀恩师,说是一言难尽,但其实是山穷水尽!”

    “山穷水尽!”

    林延潮几乎倒吸一口凉气,朝鲜局势怎么会恶化到这样程度,这分明不对啊。

    “从头说来。”

    于仕廉道:“学生就从平壤之战开始说起,当时平壤之战,南军北军争功,全因破城之前,李提督言破城不以割首级而论战功,故而南兵死战之后都没有割首级,但是北军后至却割了首级,李提督叙功时又将首级叙功重新提出,此引起了南军将士的不满!”

    “此事两边虽有不和,但毕竟没有撕破脸,后来李提督舍下南兵率轻骑直捣碧蹄馆却是不胜。南兵言北兵轻兵冒进,北兵又言南兵救援不力,两边几又起了大冲突。”

    “当时宋都宪帮南军说了几句,又有意将战功多分南军一些,结果此事引起李提督的不满……”

    林延潮伸手一止道:“你这是奉宋誓宪之命,先来告李提督的状吗?”

    于仕廉连忙跪下,颤声道:“学生不敢!学生只是当时身在幕中,将所见所闻都向恩师道出,此中没有半字虚言,还请恩师明鉴!”

    林延潮踱步片刻,然后将于仕廉扶起道:“我怎么会信不过你。若是不信你,当初也不会举荐你去宋都宪的麾下作事了。”

    “学生多谢恩师!”见林延潮如此温言安抚,于仕廉眼眶已是湿润。

    “除了李提督,还有什么其他的事要说吗?听闻沈惟敬又去汉城与倭人谈判了?”

    于仕廉低头道:“回禀恩师,这沈惟敬是奉了兵部尚书石大司马之命与倭人和谈的,具体之事不通过宋都宪,而都宪也不敢问大司马的事。”

    林延潮点点头道:“此事你们办得很好,那么宋都宪的意思是要和谈还是要战?”

    于仕廉道:“都宪本来也是希望一战而克,但现在看下去有拖延至僵局的可能,所以心底怕是要和谈的打算多一些,但都宪没有与我们,也没有在军中道出,看来还是有些持重。”

    “那么李提督呢?”

    于仕廉道:“这才是学生担心的地方,李提督自入朝以来,朝鲜君臣上下将提督视为本国之人一般,上下是厚礼有加,官员是多次赠礼赠诗希望提督能一战驱逐倭寇。”

    “故而提督难免有些太为朝鲜尽心尽力了。朝鲜君臣上下的想法是要借助我大明的国力,一战驱逐倭寇,这么想也无可厚非。但眼下朝廷的处境哪里是可以将战事拖延下去的?万一不胜,这场战怕就要旷日持久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所以李提督是主战的对吗?”

    “以学生之见是如此。”

    林延潮道:“无论如何,是战是守时和制定之策在于朝廷之上,此事都宪与提督都不该过问!”

    “那么学生敢问一句,恩师此来朝鲜是何主张?”

    林延潮笑了笑道:“此事先不忙着说。我想来李提督与都宪不和,又北兵与南兵不和,加之粮草不济,故而导致了眼下这山穷水尽的局面。”

    “正是如此。”

    林延潮点点头,看来自己这一次入朝不好办,将帅不和,军队内部也是不和,如此之下要想一战确实有些麻烦。

    于是林延潮在宣沙浦登陆,一到岸上但见一名朝鲜官员迎候在那。

    这名官员正是李德馨,他从李如松军帐中得知消息后,是目不交睫策马赶了一夜夜路抵至宣沙浦。

    他看到林延潮的座船徐徐靠岸的一幕,顿时立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他也要说服林延潮,改变他打算封贡求和的主意。

    只要他能赞同此事,那么朝鲜八道收复有望!国家就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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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分国

    却说林延潮抵达朝鲜时,京师之中多有奏章言事。

    先是兵科给事中侯庆远上疏朝廷,言我军于平壤先胜,而后败于碧蹄馆,故而持重有许和之意,现在前方师老气歇,援救朝鲜于存亡之时已声赫于海外,现今再战下去横挑朝鲜倭寇已非完策。

    眼下我军兵助朝鲜,而朝鲜推大国以锋,我又欲推朝鲜之众为两军争锋,但朝鲜国力已不足一战。若我军再战下去,杀敌几百上千不足为大胜,万一失利则失大国体面,以后再难以威服东海。为今之计不如令朝鲜不可轻动,然后留一部锐师于朝鲜声援,其余人马尽数回国。

    内阁对于这言和之议不置可否,只是让兵部不必覆议,让备倭官员及东征大军自行其便。

    而一向主战的兵部尚书石星此刻也是向天子上疏,让刘綎,吴惟忠,骆尚志部留守朝鲜,而大军退回辽东。

    天子有所意动,下旨给朝鲜国王指责,岂可以越国救援为常事

    这时候给事中魏学曾上疏朝廷不如将朝鲜一分为二,此事一片哗然。

    朝野上下主战派仍居多数,而天子也是意属于主战,但是户部侍郎这时上疏言,眼下朝廷一年岁入四百五十一万二千有奇,岁出至五百四十六万五千有奇,其中差额九十五万三千有奇。

    而征倭之战迄今为止已动用了朝廷一百万多两银子,还不知何时结束。而且这还是今年北虏还算效顺,且有番薯屯垦减轻了北直隶灾荒的情况下,若是国家再有用钱之事接踵而至,那么不知当如何应对。

    天子听此顿时是雄心不再,只能下旨让九卿商议裁减冗官冗食,追比各省历年拖欠。

    谁都知道这圣旨有说如同没说,实如杯水车薪。

    于是满朝文武都以为朝鲜战事将难以为继,并将矛头都指向了现任首辅王锡爵的身上。

    当时吏部尚书孙鑨,考功司郎中赵南星先后而去,朝廷令吏部侍郎蔡国珍暂任吏部尚书,同时在吏部尚书右侍郎由原先礼部左侍郎赵用贤出任。

    赵用贤与王锡爵早有不和,当初在三王并封的事上他支持了焚诏的林延潮,令王锡爵恨是不快。

    王锡爵当即以小事驱逐赵用贤出朝堂上。

    并且王锡爵将赵用贤驱逐后,趁胜追击将左都御史李世达,行人司行人高攀龙,吏部文选司郎中孟化鲤先后罢免,其意在于争夺吏部尚书之位。

    随后王锡爵意属接替林延潮为礼部尚书罗万化出任吏部尚书,但此举遭到新任文选司郎中顾宪成的反对。在顾宪成的四面奔走之下,陈有年出任吏部尚书。

    顾宪成以一名文选司郎中却斗赢了一品宰相,他因为此事而声闻天下,但在背后也隐隐看出天子对于顾宪成的支持,以及对王锡爵的提防。

    随即王锡爵上疏请辞。

    而此刻浙江宁波天一阁里,前当朝大员沈一贯阁内与浙江按察司副使林烃对弈。

    这时候雨刚刚停歇,在这幽静的书阁之内,但听天井四面滴水有声。

    过了片刻,疾雨又起,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又是哒哒作响。

    两人对弈之时,倒也说不上是心无旁骛,不时端起茶来喝一口,随便看看雨势,然后在品论几句这天一阁中的藏书。

    在这样的雨天之中,对于不介意胜负的人而言,下棋喝茶谈书倒是一件乐事。

    棋下到一半,沈一贯陡然长叹一声,林烃看了一眼沈一贯,脸上倒是略有所思的神情,然后提袖落子于棋盘上,但听啪嗒一声脆响,格外的悦耳好听。

    林烃道:“何事能令肩吾兄烦心?”

    沈***:“还不是朝廷上之事,听闻皇上,元辅都有意封贡,一旦封贡则宁波必然开港,若是如此,家乡父老以后恐怕没有一夜能够安枕了。贞耀兄,你的意思如何?”

    林烃闻言道:“吾身为地方官员,不好在此事上轻易表态。”

    沈***:“一旦宁波开港,恐怕以后有什么事,你我就是浙江百姓的罪人了。”

    林烃道:“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楚!肩吾兄若有高见,不妨直接上疏给朝廷。是了,新任吏部尚书陈余姚不知可否代为发声!”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最后还是要着落在主张封贡的人身上。你的高徒正在朝鲜用命督率三军,若是他能打消封贡议和之主张,那就好了。”

    林烃闻言笑而不答。

    沈一贯又道:“听闻现任吏部尚书陈余姚与弟份属同年,不知平日交情如何?”

    林烃略一思索道:“平淡如水。”

    “前有陆平湖,后有孙余姚,现在又有一位陈余姚,咱们浙中可是出了三位太宰,贞耀在浙江为官一任,可是要多考量考量啊!对于宁波封贡的事情,咱们这位陈余姚可是上心的很啊。”

    林烃又落一子在棋盘上然后笑着:“肩吾兄此局是处处着眼于实地,而不争外势吗?”

    沈一贯笑了笑道:“没有实地,哪里来的外势,但凡能将棋盘所有实地合在一起,就是外势。”

    林烃笑道:“某窃以为无论实地还是外势都不如争先二字,肩吾兄你我都是下棋之人,而棋盘外的事还是让小字辈的人自己拿主意吧!”

    说完林烃又落一子,顿时棋盘上胜算已分。

    沈一贯城府深沉,脸上则是毫不动声色,他伸手推枰然后道:“何尝有什么棋局内外,正如这一家一室又何尝不在这天下之中呢?”

    林烃道:“肩吾兄胸怀天下,弟深感不如,当今元辅虽深得陛下信任,但是却和百官不睦。能安于上不能安于下的宰相,恐怕是更难于能安于下而不能安于上的宰相。”

    “来日若有廷推宰相之时,肩吾兄必是众望所归,到时候必能安定天下,拨乱反正。至于小弟在于地方,不求闻达于天子,唯有恭祝兄声闻九天之上了!”

    下完棋林烃向沈一贯一揖然后从容告辞离去。

    沈一贯脸上则是青一阵白一阵,他的管家入内问道:“老爷,这姓林不答允吗?”

    沈一贯叹道:“人常说名师出高徒,但高徒也有明师。林贞耀当真厉害,看出了老夫欲借反对封贡的事,来扳倒王太仓入阁之意。”

    管家道:“他看出又如何,老爷有当今吏部尚书的举荐,皇上百官也要卖三分面子的。”

    沈***:“入阁不入阁倒是次要,只是当年申公致仕之后,不引荐我与金庭而引荐了赵,张二位入阁。如此固然是避开了圣上之忌,但是也凭空给朝堂上多了许多变故。”

    “这赵,张二人根基虽浅薄,但经过这几年来也有了自己的班底。但这二人不妨事,最要紧的还是林侯官,两年多来羽翼渐丰,竟连皇上的诏书都敢烧去,眼下他虽离开朝堂了,但他的门生孙承宗却为太子师,至于其他的门生故旧也不可小视,如新任天津巡抚郭正域等等之辈。”

    “现在老夫担心的是将来这些人都不会站到我与金庭兄这边来,如此我等在阁说话还有什么分量!”

    而正在沈一贯筹谋的时候,林延潮已抵至朝鲜港口李德馨一见林延潮即拜道在地道:“朝鲜国提督接伴使李德馨拜见上邦之使!”

    林延潮看了一眼,提督接伴使就是朝鲜国专门派去接洽提督李如松的官员。

    这位李德馨颇有外交能力,当初就是他至辽东巡抚郝杰帐下哭诉,恳请朝廷出兵。然后郝杰派出祖承训率军入朝增援,结果遭到大败。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起身吧!”

    李德馨垂泪道:“听闻上使率军援兵粮食至朝,我国主以下无不对大明感恩戴德,此复国再造之恩,必一世不忘。而今倭寇仍在汉城猖獗,还请天使主张驱逐倭寇,复三都,重光朝鲜!”

    林延潮道:“我新到贵境,军务无从得知,此事且容我与众将商议再行定夺。”

    李德馨闻言道:”这是当然,请让在下为上使执鞭,于鞍前马后禀告当前军情。”

    林延潮看了李德馨一眼,突然想起了后世热情无比的某行业推销员。

    林延潮淡淡地道:”那倒不必,贵使既是接洽于总兵官的那么去李提督帐下听令就好。“

    “敢问上使是要去义州见宋总督吗?”

    林延潮正是有这个打算,见李德馨这么说当即道:“怎么本官的行踪,你也要过问吗?”

    “在下不敢!只是恳请上使听下官的肺腑之言!”

    林延潮看了对方一眼道:“在听禀告之前,我还有一言先请你转告贵国主,朝鲜遭倭寇之侵犯,全在于贵国武备不修,至于生灵涂炭,家国不保。我圣主大发慈悲,救贵国于水火之中,但已是尽心尽力。朝鲜不可不图自强,修武备。”

    “而今贵国主与光海君已是分朝,光海君颇有御寇之才,又为人贵重,却可惜名不正言不顺。还请贵国主考虑分国之策,由光海君为一国之君,率师御倭,如此朝鲜上下民心必然归附,倭寇将自退矣!”

    听了林延潮的话,李德馨顿时面无血色,说不出来一字。

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柳成龙

    听到林延潮的分国之策,李德馨是吓得面无血色。

    李德馨说完,林延潮欲策马而去,而宣沙浦佥使张佑成也是上前拉住缰绳:“上使还请稍待,我等已在亭边备茶,还请上使喝杯茶再行。”

    林延潮道:“军情如火,茶就不必喝了。”

    李德馨道:“上使方才言初到贵境,不熟悉情况,但现在又骤然言要我朝鲜分国,不知这又从何主张?”

    林延潮看了一眼此人,心想果真有几分本事:“分国并非林某一人之见,朝廷早有此主张,林某此来不过是承意而为罢了。”

    李德馨道:“我朝鲜自永乐以来,一直谨守藩臣之礼,以诚事之,为何贵国听信旁言让吾国分邦?”

    林延潮道:“我朝也视朝鲜如同内服,否则就不会出兵帮助贵国抵御入侵之道理。”

    “将我朝鲜分国,不知是哪一条礼法?古今典籍恐怕都没有这一条吧!”李德馨正色质疑。

    林延潮闻言轻笑,自己曾任礼部尚书,你也与配我论礼吗?

    “你既是要问,那我告诉你一条,小国不敢与大国争礼,此乃春秋大义!”

    此言一出,二人都不敢说话。

    李德馨与张佑成对视一眼。

    李德馨对张佑成道:“当年王世子出使明国,曾言明国人物,说明朝官员之中,属林三元最不好说话,看来此言不虚。”

    张佑成道:“自宣宗之后,明朝一直派谦和词臣出使我国,没料到这林三元却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是令人想不到。”

    二人不由心情忐忑。

    朝鲜当地官员,调集民役来替明军搬运军粮,林延潮令将士们先在岸边驻扎,自己则带着十余骑先至铁山郡的车辇馆。

    此刻宋应昌在义州,朝鲜国主在嘉山,李如松的大军主力在铁山。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布局。林延潮实在搞不懂这其实有何名堂。

    林延潮策马一路行来,但见远处烟霞迤逦,满山皆是松林,在这六七月天,仍是感到身上一阵阴凉,不知不觉他已身在异国他乡。

    林延潮抵至车辇馆时,当地朝鲜官员们都是一并在此迎候,为了护卫林延潮的安全,还有派了兵马来。

    馆前头戴斗笠,身穿红袄的朝鲜兵卒,臂上有皂鹰的猎手,而朝鲜官员也是各个头戴斗笠伏道相迎。

    林延潮直接抵至驿馆,但见馆中服饰的官吏连忙奉上酒水饭食,驿馆因身在山中,十分潮湿阴寒,故而地塌上还生火。

    林延潮方用饭,即听说朝鲜左议政大臣柳成龙前来拜访。

    林延潮闻之后,先让柳成龙等候着,自己用完饭后再在使馆内见了柳成龙。

    而使馆之屋外檐下,已是到知天命之龄的柳成龙在坐在檐下,等听闻了林延潮用饭之后再行见面的话后,左右都有些愤怒,唯独柳成龙则道:“上使一路风尘仆仆,就算用过饭后再见也是当然。我们此行前来请明国发兵,必须再三恳切恭敬。”“

    ”若看在我等态度恭敬的份上,明国能多发一兵一卒一粮,那么对于我朝而言也是立下大功了,所以诸位务必要忍辱负重!”

    听柳成龙之言,朝鲜众官员都是称是。

    然后柳成龙摘下了头顶的官笠,然后就坐在屋檐之下安静地等候。

    李德馨等朝鲜官员见了无不佩服,他们不敢与柳成龙并坐,都是默立在旁。

    而此时此刻柳成龙心底也是盘算着如何说动林延潮,从李德馨方才所报来,林延潮竟打算要将朝鲜一分为二,这个计划是柳成龙万万不能接受的。

    但是他们此刻又是求着明国,自然而然也是求着林延潮,如何在一旁的见面时,用言语打消林延潮的念头,这对于柳成龙而言,实在是一件极大的考验。

    柳成龙看了一眼使馆,默默告诫自己要忍辱负重,为了朝鲜之将来,为了朝鲜国王的知遇之恩,他无论如何也要完成他的使命。

    所幸林延潮用饭没有太久,不过多时馆吏即来通报言林延潮已是用完饭,同意接见柳成龙了。

    当即柳成龙立起身来,左右官吏替他拉开了门扉。

    柳成龙拖下鞋子,走进屋内,但见一名三十多岁,样貌普通的年轻明朝官员正坐在椅上。此人脸上挂着微笑,看起来倒是平易近人。

    柳成龙当然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否则李德馨,光海君就不会再三告诫自己了。

    这朝鲜的屋子内多是席地而坐,林延潮坐在塌上,会见了这位朝鲜名臣。

    对于柳成龙,林延潮早有所知,他不仅是朝鲜现在的重臣,也可称为是官员中的脊梁。

    提及柳成龙不得不说朝鲜的党争,朝鲜与明朝党争的大背景,国家的发展已陷入停滞,国内陷入此消彼长的零和博弈内耗中。

    朝鲜党争与明朝不同的地方,在于明朝的党争是皇帝与官员之争。

    前首辅张居正代表的文官极端约束了皇权,最后被清算,后来的首辅申时行,王锡爵都是保皇派,然后被士林攻击。

    而到了朝鲜则不同,朝鲜的国王允许士林公论的存在,所以党争就成了官员的路线之争。

    众所周知朝鲜有东人党,西人党之分。

    最早两边是学派之争,东人党是师从朝鲜大儒李,其主张是‘理气互发之说’。

    而西人党则大儒李珥这边,其主张则是‘理气兼发之说’。

    学派之争然后引申出一系列的问题来,然后到了国家大事上的处处抬杠,陷入了无限的党争内耗之中。

    譬如在王世子上,东人党就支持光海君为世子,西人党则支持另外一位王子信城君为世子。

    到了去年倭寇入侵,光海君得到了明朝的默认,随着站队成功,于是东人党开始得势。不过东人党一得势又开始分裂为北人党,南人党,而柳成龙就是东人党中南人党的领袖。

    随着倭乱的继续,掌握了军政大权的柳成龙,架空了北人党党首领议政李山海,开始逐渐得势。

    东人党与西人党之间对明朝政见也有不同,西人党更倾向于支持明朝,坚定不移地走事大路线。

    东人党则是更暧昧一些,他们认为朝鲜应当有所主张。

    当初在倭国入侵的事上,东人党西人党就吵作一团,西人党党首尹斗寿认为要向明朝事事通报,但东人党则认为不用,朝鲜有能力抵抗倭寇入侵,双方吵作一团。

    后来朝鲜拍的某某片,某某电视剧里,尹斗寿常被黑成翔,柳成龙则是以伟光正的形象出现,也就不意外了。

    不过倭寇入侵后,朝鲜被打崩了,柳成龙引咎辞职。不过柳成龙虽辞官,但却是慧眼识才举荐了李舜臣,权栗二人,李舜臣自不用多说,权栗也在幸州之战以四千人马击退了倭军三万人的进犯,这就是万历援朝历史上有名的幸州大捷。

    李德馨也是用哭诉的办法从明朝请来了援兵,所以又为东人党立下一功。

    随着李舜臣,权栗先后立功,柳成龙又重新回到了政坛上,出任右领政之职。

    而东人党一度失势,也因柳成龙的重新回归,以及光海君成为王世子,东人党现在掌握了朝鲜朝局。

    在朝鲜官场上,领议政相当于宰相,官僚长,被称为领相,而左右议政则相当于副宰相,被称为左相,右相。

    所以柳成龙就相当于明朝的内阁大学士,三辅这样的地位。如之前接洽林延潮的李德馨地位也不简单,对方是李山海的女婿,此人是东人党中北人党的领袖,不过他女婿却与柳城龙走得很近。

    不过林延潮不管什么领相,或左右相,对他来说都一样。

    现在接洽使李德馨,宣沙浦佥使张佑成,以及朝鲜议政府大小官员二十余名都是跪坐竹席上,垂首旁听。

    整个室内唯有林延潮,柳成龙二人直身而坐,只是林延潮坐北朝南位于尊位,柳成龙则居于下首。

    室内静默了一阵,但听柳成龙清了清嗓子,当即道:“朝鲜国左议政柳成龙见过上使!”

    林延潮道:“柳议政,无需多礼!”

    林延潮以为柳成龙一来也是来恳请他发兵退倭的,哪里知道柳成龙却在席上向林延潮一拜,然后道:“久闻学功先生之大名!当初柳某进京想要拜见一面,可惜无缘一见,今日柳某再次前来,诚心向学功先生讨教儒学!”

    林延潮伸手抚额,柳成龙师属于朝鲜大儒李的门下,而东人党这一派也多是李的信徒。当初自己拜礼部右侍郎时,柳成龙曾来京想要拜见过自己讨教儒学,但却给林延潮担心‘里通朝鲜’给推掉了,现在对方又上门来。

    林延潮看柳成龙的意思,讨教的成分倒是很少,切磋一番的意思倒是真的。

    看来是自己眼下名声太大,给自己招惹来的麻烦。

    林延潮道:“听闻右议政当年从于李退溪门下?”

    柳成龙闻言点了点头道:“不意学功先生也知道柳某师从于老师。”

    林延潮笑道:“吾身为礼部尚书,对于他邦之事自当有所了解!当然对于尊师在朝鲜的地位,也是十分了解。”

    柳成龙道:“老师的儒学承自朱子,朱子之学问浩瀚无垠,故而虽说理学的根本在于上朝,但自传入我朝鲜以来,家家户户学之尊之,甚至更胜于上朝!”

    林延潮想了想,自阳明学一出,批评理学的儒者大有人在,而林延潮事功之学也是处处抬杠有之。但不得不说在朝鲜这样仰慕中华文化的国家里,朱子的地位极高,不容许质疑和批评。

    林延潮闻言微微笑着道:“圣人之学,不学而能,不虑而知,人心有不言而同者是为礼也!朱子之学在朝鲜落地生根,以至于今日的参天大树,吾丝毫不意外!”

    林延潮所言,令柳成龙精神一震。

    朱子之学是高丽朝末年时传入朝鲜,而中国从来没有想要用朱子之学教化过朝鲜,但朝鲜落地生根,发展至今日,这证明了儒学是一等不分家国的普世之理。

    柳成龙闻言道:“当年朱子曾言,敬之一字,圣学所以成始而成终者也!而退溪先生之学由此发端,以敬字为儒学第一功,所以学功先生言一个礼字,吾倒是认为一个敬字,为儒家之根本,不知学功先生以为如何?”

    这就开始抬杠了。

    柳成龙说的就是儒学的根本是礼,还是敬字。

    林延潮闻言微微一笑道:“我等初学圣学,师长先令之学扫洒应对之道,是为教之以礼,但学生于礼却常有无从下手之感,故而先教心中存敬,有这一念之肃,圣学也就因此在心底生根了!所谓‘礼者,敬人也’不外乎如是也!”

    林延潮一言令柳成龙大感佩服,他来前听说光海君,李德馨都说林延潮此人咄咄逼人,但一谈儒学深感其兼容并包,海纳百川之度,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差?

    不仅仅是柳成龙,在场官员都是东人党,南人党出身,对于林延潮这一番话也是生出五体投地之感。

    但见林延潮继续道:“圣学之教由礼而始,难免会令人陷入繁文缛节之感。所以退溪先生剥开了这一切,直接从敬字而起,实乃开宗立派的学说,更切乎于朱子之学,由内圣至王道!”

    “但是敬字,不仅仅是敬人而已,更是在于敬人敬天,这敬人不仅仅是在敬人,在于敬人敬己,也就是敬重彼此,正如仁者爱人,爱人也是爱人爱己之意。”

    “吾之学问由敬人,再到敬己,敬人不用说,敬己就是知道人有七情六欲,己有所不能也。徒然以礼约束,是为礼乎?而圣人有言‘为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行也’的意思正在于如此。再由敬人再至敬天,那就敬天理,明天道,这也是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之理。”

    柳成龙深觉得实在进什么山唱什么歌,他的这一番说法,明明与退溪学派不同,但自己又不知何处反驳。

    柳成龙当即追问道:“中国儒学果真博大精深,敢问学功先生,如何看理气之分呢?”

    林延潮心道,戏肉终于来了。

    理气之辩,可以引申为义利之辩,王霸之辩,道器之辩。

    柳成龙师从的李,主张理气互发,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理极无尊对’,先有理再有气,理发于气。而另一派的李珥则主张理气兼发!

    林延潮笑了笑道:“理在气先,还是气在理先,倒是要看汝在局中,还是汝在局外!”

    柳成龙闻言大惑不解当下诚信请教道:“柳某不知,还请学功先生明示!”

    林延潮笑了笑道:“那么柳议政,林某倒想先问一句,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

    柳成龙又想了一会,深深地觉得自己智商不够用然后道:“柳某愚昧,还请学功先生明示。”

    林延潮失笑道:“不敢,林某倒是想起退溪先生所言一句话,气是所以然,理是知其所以然。恰如鸡与蛋,鸡生蛋,是知所以然,但蛋孵出鸡来,看其他鸡子生蛋,故而是知其然。”

    “所以理与气就是如此,局中局外而已!”

    饶是柳成龙为朝鲜大儒,但也不能完全明白林延潮话中的意思,但不明觉厉的神色已是溢于脸上。

    其实这理气问题,用现代话来解释,好比游戏开发者是先有理论再去创造游戏,而游戏体验者是通过游戏来研究后面的核心算法。

    柳成龙无法辩解,他深感林延潮的理论是在于李珥,倾向于西人党的理气兼发之说上,但似乎又在其上,顿时一等高而仰止的心情油然而生。

    柳成龙道:“先生学究天人,我等惭愧不能明其万一,今日愿细闻学功先生之学!”

    林延潮笑了笑道:“朱子有一句诗,步随流水觅溪源,行到源头却惘然。始信真源行不到,倚筇随处弄潺。理者犹如溪水之真源,行亦不能行至,但吾等随处所至皆有理,理字无处不在。理与气可分可合,在静处时,一分为二,在动处时,合二为一!何为动静之时,就看在用于不用之间!”

    柳成龙与众官员再度露出拜服的声色。

    林延潮正色道:“理气之说太过玄乎,我们还是从细处说起,于理气一道,我们可再言至王霸,义利之上。”

    这时候一旁李德馨仍不住问道:“那么敢问经略大人,明国这一次发兵援朝是为了义乎,还是为了利乎?”

    这个问题果真问得恰到好处,柳成龙方才铺垫了这么久,就是要问出这一句话。

    柳成龙假意训斥道:“李大人,本议政与学功先生说话,你插什么嘴?还不向上使请罪!”

    李德馨闻言立即拜服请罪道:“此乃在下失言,还请上使谅解!”

    林延潮则是不置可否。

    柳成龙察言观色,抚须片刻后道:“上使,这一次明国出大兵援助我国,对我朝鲜而言实是有存亡绝续之恩!说一句再造也是不为过。”

    “但是我之前听闻上使要将朝鲜分国,此事就难以理解了,还请上使明示!”

    林延潮闻此微微一笑,心道这个柳成龙果真不简单。

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义利

    朝鲜当时的儒家学说分为李珥李粟谷的畿湖学派。

    以及李滉李退溪的岭南学派。

    这两派由学术分歧,而引申为政党斗争。

    李滉的观点,承自朱子理学,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深信朱子深求其意’,故而他的学说与理学一样,主张的是理极无尊对。就是理是至高无上的,理发而气随,这就是理气互发之说。

    而李珥的观点,则是明确反对老师李滉的主张,他认为理气就犹如阴阳太极一般,互为始互为终。

    李滉继承而发展了朱子学说,而李珥则提出了质疑。

    当然为何从理气之论,而引申为政党之争呢?

    那下面要一步步说,理气之论可以引申为义利之辩,王霸之辩,知行之辩。

    李滉学说看来,知是理,行是气,先知后行。

    而李珥学说则,人有三等认知,下者读书明理,中者读书而思明理,上者躬践其事而得真知。

    此外还有天理人欲,道心人心等等,都从理气之说而发端!

    而在义利之说上,李滉学说则是认为义是理,利是气,如此就应该以义导利,以义制利,而三纲五常是恒久不变的真理。

    而在李珥看来,应当义利并举,比如老百姓吃不饱饭起来造反,在李滉学说看来就是不义之举,但在李珥看来老百姓有吃饱饭的权力,民穷财尽则势必为贼。不可单纯以道德来衡量,而是应该以民为本。

    所以说两等学说都是有一套独立的逻辑架构的,而这些独立逻辑也是他们用之治理国家大事的理论根据。

    因此林延潮说义利之争,可以引申到义利,王霸之辩上,由此李德馨乘机抓住机会质疑。

    所以到了李德馨质疑明朝出兵救援是为了大义,还是私利时,大多数人下意识的观点就是利是不对,应该是因义而兴兵。

    这也是柳成龙,李德馨方才铺垫的原因所在。

    柳成龙,李德馨认为自己占据了大义的高度,但林延潮闻此却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柳成龙道:“李大人之言虽是冒失,但也不是没有道理。而今大人若以出兵替东国抵御倭寇之恩,让我朝分国?不知是否挟恩之举呢?”

    众朝鲜官员们纷纷言是。

    屋子里一派附和之声,他们虽用朝鲜官员低语,但意思都是支持柳成龙的无疑。

    林延潮始终保持着平坐的样子道:“柳左相,好比有位孤寡老人,屋子年久失修,遇雨则漏。一位后生心生怜悯为其修补屋子,不取一分一文。而孤寡每日修屋之后,老人给后生以金钱,如此我等以为后生是贪图钱财吗?”

    “再譬如老人只给后生一碗饭。如此我等以为后生是贪图一碗饭吗?”

    “或者老人不给一碗饭,只是些感激之语?难道我等可以以为后生是贪图老人给予虚名?”

    “何为义?义就是合宜,合宜就是合乎于人心,这才是礼字!到底是给予金钱,给予饭食,甚至感激之言,不是看后生要多少,而是当看老人能够给多少?”

    林延潮身旁陈济川,吴幼礼都是点头。

    而柳成龙等朝鲜大臣,则是无不羞愧。

    林延潮正色道:“今日我大明兴师讨伐倭国,挽贵国于水火之中,尔以为我朝天子是贪图朝鲜之感激?或是区区一碗饭食吗?如此致我大明皇帝于何地?”

    李德馨正要俯身再度道歉,柳成龙却伸手一止道:“上使之言,句句不离义利并举,这是一分为二,而不是合二为一!难道上使可以否认义利之间,义在利先,以义导利吗?”

    面对柳成龙的质疑,林延潮失笑道:“柳左相,又说回到理气之辩吗?”

    “听吾一言,朱子曾有云理有动静,何为动静呢?就如太极之有阴阳一般,阴阳之间此消彼长,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

    “但无论如何变化,当你之目光投注到太极上一眼的霎那之间,图上的阴阳却是分明的!这也是朱子所言始信真源行不至,倚筇随处弄潺湲!”

    “所以理有动静之分,是因不用时,合二为一,而用时,要一分为二!义利二字恰如阴阳,如同道心人心之精微。所以从来没有什么义利并举,而在于合宜?而合宜是即是要讲义也要讲利,这就是一分为二。眼下我大明救贵国与存亡之际,如此大恩,贵国又当如何极力报答,以便合宜,合乎于义字?”

    “现在吾不过是提一个分朝之议,对于贵国国土没有半点减损,对于贵国子民没有半点伤害,而今贵国却口口声声反对再三,难道这大义只用在约束我上朝,而不在于贵邦吗?”

    柳成龙提出的话每一句都被林延潮所反驳。

    好一个动静之分,义利之辩!

    李滉与李珥,东人党和西人党几百年来争论就被林延潮一言道破。

    李珥义利并举最大的破绽,在于这是二元论,而不是一元论。所以他到最后也不得不回到义在利先的路线上来。

    林延潮当然也没办法,挑战理在气先,义在利先在古人心底的地位。

    但是林延潮反过来却以朱熹的诗而论,我不否认有个真理的存在,但是恰如整条河水的真源一般,我们是走不到的,正如明月映万川那明月,我是可以看得到,但是却是走不到的。

    不过我们走到某个具体的溪流旁时,却可知道这水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就要从两分法来看待问题了,最后达到解决问题的一了。

    柳成龙深知无法反驳,因为林学的逻辑同样的强大。因为他的每句话都在完整的逻辑下击败了自己。

    先是儒家的义利对立,含有利的义并非是义。引申为明朝帮助我朝鲜既然是大义,即不可对我朝鲜提分国这样的要求。

    眼见义利对立不成,然后退而求其次,义在利先。你们明朝讲大义,我们朝鲜自然会回报,但这回报你不能强要,我们要自己给。就好比你给我修个屋子,免去了雨天在屋打伞之苦,但我只是感激你几句就完事了,但实际你家中家财万贯,也就是大义小利。

    林延潮则说不行,权力与义务是相等,也就是义和利必须要并举,这可不是什么二元论,而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要从利人利己两个角度来看待问题。我们明朝拯救你们朝鲜于灭国的路上拉了回来,这岂是你们几句感激就可以完事。

    放到过去这是‘兴灭国,继绝世’,人家对你有如此大恩,你也当力所能及地报答,而你们这些东人党,口口声声义利不两立,义在利先,就是用来赖掉我们明朝的救国之恩吗?连个小小的分国意见都敢反对,当初朱子的理学就是这么教导你们的吗?

    林延潮一席话说得满堂朝鲜官员是哑口无言。

    论国力,朝鲜还指望明朝撑着,论舌战,他们也是远远不如林延潮。

    今日如此的两国谈判,柳成龙是完全败下阵来。

    柳成龙当即道:“上使的意思,下臣已是完全明白了。若非宋总督,李提督率军入朝相救,凭着鄙邦一己之力早就灭国了。明国对我朝鲜确实有兴灭国之大恩!”

    “我们朝鲜并非忘恩负义之辈,至于上使的请求,下臣会如实全部转述给国主及世子殿下!”

    林延潮点点头道:“有劳柳左相了。贵国士民的英勇奋战,吾皇也是看在眼底。听闻三京皆遭倭寇涂炭,贵国国主,王世子无处栖身,这一次特意从内帑拨出两万两给贵国主,王世字修葺居所,让他们有一个安身的地方。”

    柳成龙当即俯身道:“多谢大明皇帝陛下之隆恩!下臣代国主再次谢恩了!”

    林延潮道:“不妨事,吾这一次入朝,人生地不熟,还请柳左相立即派一名合适的接洽官来!另外分国之事,也请贵国主立即拿出主张来。”

    说到这里,林延潮已是捶腰露出疲色。

    柳成龙见此即道:“如此下臣告退,还请上使先行歇息!”

    “可以。”

    当即柳成龙退出了使馆,左右朝鲜官员都是拥上前来,有人道:“左相,这分国之策万万不可答允明朝啊!”

    也有人道:“那有什么办法?明国经略大臣都已是放出话来了,这丝毫不容我等商量啊!”

    柳成龙不动声色,缓缓地戴好了官笠然后道:“眼下唯有立即禀告国主与世子了,世子那边我会去交待,至于国主那边恐怕还是要一位得力的官员,你们谁去?”

    众官员默然一阵,然后李德馨道:“下官无能,没能劝服明国经略,既然如此下官愿向国主领责,并通报此事,然后以死谢罪!”

    柳成龙看了李德馨一眼立即斥道:“倭寇未驱逐八道之外,汝如何敢说一个字,诸位也是无论如何必须忍耐,努力周旋于明国,以为东山再起之机!”

    众官员一并称是。

    然后柳成龙,李德馨各自乘马离开车辇馆。

    临去时,柳成龙不由驻马回看,想起馆中的林延潮,深感这一次遇上了极厉害的对手。精明强干不逊色于以往打交道的兵部尚书石星,且坚韧之意更令他觉得对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那等人。

    Ps:明日有更!

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文武相轻

    柳成龙走后,林延潮在车辇馆住了一夜。

    身为备倭经略,林延潮应该第一时间先去义州拜印从宋应昌手中接过经略之权,同样李如松大营就在铁山郡,过去一趟也只是顺路的事。

    但是先往宋应昌那,还是先往李如松那,就成了很大的问题。

    二人是将帅不和,文武相轻,林延潮在这个时候贸然去哪一边,对于另一边而言,都会产生怀疑。

    官场上每个举动都是耐人寻味,所以林延潮这个时候不可以轻易动身,如此令二人矛盾更是进一步加剧。

    眼下虽是军情如火,但林延潮却是在车辇馆中哪也不去。

    次日,驿站外响起了马蹄声。陈济川来禀林延潮,李如松派其弟李如柏率三百轻骑赶到驿馆,想要护送他前往铁山大营。

    山间松涛阵阵,林延潮一面用冷水洗脸,一面对陈济川道:“告诉李副总兵,就说此间风景甚好,我就在此处,哪也不去。”

    陈济川称是一声,来到驿馆之外对李如柏道:“李将军,经略大人言,他就以车辇馆为经略行辕而不前往军中,至于军粮之事,可以让铁山大营至宣沙浦运粮。”

    李如柏一愕道:“可是这车辇馆左右没有大军驻扎,一旦倭寇或……或是朝鲜人意图不轨,那么何人来护卫经略大人安全?若经略大人不愿前往铁山大营,不如令末将在此驻守。”

    陈济川笑着道:“有劳李将军,不过铁山大营那边更需要将军,至于经略大人的安危,将军无需挂怀!”

    李如柏闻言默然了片刻,然后道:“既然如此末将唯有从命了。”

    说完李如柏抱拳而去。

    归去途中,李如柏心底有些忐忑,似觉得林延潮对他与兄长有些疏远。

    而这时候他看到山道上一队精锐人马正赶往车辇馆,这队人马步骑皆有,甚至还扛着辽东军中尚未装备,唯有南军方有的鸟铳。而且这鸟铳的样式与南军鸟铳又有些不同,而且都是新打造的。

    李如柏一问得知是副总兵刘的川军。

    李如柏恍然大悟有这一支人马护卫着林延潮,难怪他不需他们的示好。

    宋应昌有南军的支持,林延潮有川军的支持,如此他们李家在军中说话的力度就更小了。

    林延潮坐在使馆内,看着刘派了一队川军驻扎于外后十分满意。明朝是以文御武,武将在官场上若没有得力文官的支持是寸步难行的。

    陈济川在旁道:“这刘总兵派军队来保护老爷也就罢了,还将这支新装备鲁密铳的人马派来,不能不说是用心了。”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当年张江陵因夺情之事,不得不回乡祭奠,当时工部给他进了三十二人的大轿,戚少保也是派了一队鸟铳兵护送随行。想起这些事,我实不愿如此张扬!”

    “但不张扬,外面之人却不知老爷的赫赫之威啊!何况老爷又是三军之帅!”陈济川开口道。

    林延潮不再说什么了。

    林延潮在馆里坐到下午,即听说蓟辽总督宋应昌已动身从义州赶来车辇馆的途中了。

    到了晚上时,宋应昌的车驾已是抵达。

    林延潮亲自在馆外迎接,二人一见面,宋应昌连忙数步上前就要向林延潮行跪拜之礼。

    林延潮却是手疾,立即搀扶住宋应昌笑着道:“制台无需多礼啊!”

    宋应昌笑着道:“当年福建一别,京中匆匆一面,而今到了朝鲜宋某又能在经略大人麾下效力,实在是太好了。”

    林延潮微微笑着道:“哪里的话,制台身为蓟辽总督,是二品兵部尚书衔,你我二人平起平坐,没有说谁听谁的,以后大家商量着来。”

    宋应昌迟疑道:“经略大人,此万万不可,权贵一贵专,哪里可商量着来,宋某仍如从前以一切经略大人之命马首是瞻。”

    林延潮笑着道:“既制台执意如此,林某也只好勉为其难挑起这个担子来了,来,咱们今晚边喝酒边聊上一夜!”

    宋应昌大笑道:“能得经略大人相邀,宋某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延潮与宋应昌二人入馆,当即有馆中仆役服侍二人更衣,然后摆上饭食。

    但见这顿饭食也很有特色,仆役直接在火塘上搁着一铁锅,然后在火塘里生火。

    铁锅里放着野菜豆腐粉条之类,小火舔着锅底不过一会功夫,锅里即发出了咕嘟咕嘟的水响声,一掀锅盖顿时香气四溢。

    宋应昌见此感慨道:“自倭寇入侵一年多以来,朝鲜八道生灵涂炭,多少田地荒芜,朝鲜百姓衣食无处着落,故而馆中能凑出这一顿给咱们,也实在是不易了。”

    林延潮面色也有些凝重道:“朝鲜不易,咱们大明也不容易啊!我此来经过天津,山东那边。为了筹海防,沿海各省都在募兵,兵饷又从哪里来。山东那边甚至都在闹春荒,可是海防这一块,州县里还是要老百姓掏钱!”

    宋应昌点点头道:“是啊,以往为书生时,总觉得为何都是文主和武主战?为何满朝文官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到了今日方才明白朝廷不易。之前打缅甸,平宁夏,还有去年前年的大旱早都将国库搬空了。”

    “张江陵当政十年,好容易给朝廷积攒了一些家底子!但是十年一过,用得是干干净净,今年朝鲜这一战继续打下去,户部肯定是要亏空的!万一蒙古,女真那边有些不稳,那么……所以内阁,兵部才转而支持了封贡啊。”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诶,我来朝鲜,也并非一定是要封贡的!”

    宋应昌摇了摇头道:“那还能怎么办,朝廷还能继续往朝鲜这添兵添粮吗?”

    林延潮道:“这一次海运带来的军粮,足够大军半年之支!”

    “难道真的还要打半年?”

    林延潮点点头道:“半年内,足够咱们办很多事了,不过林某以为眼下当务之急,还是与朝鲜的关系上。”

    说到这里,宋应昌抚须不言。

    林延潮道:“我听朝鲜的官员说,你入朝至今以来不曾见过朝鲜国王一面,甚至连他亲自求见也是不见。”

    宋应昌入朝后,朝鲜国主以及不少朝鲜官员求见,但是都在宋应昌这吃了闭门羹。另外宋应昌还有一点被朝鲜君臣诟病,那就是迟迟不肯过江,一直到了平壤之战后这才过江。

    但汉城没有拿下后,宋应昌却又立即将行辕搬到义州,此举在朝鲜君臣看来,大有一旦局势不利,宋应昌就立马脚底抹油跑到义洲的打算。

    不过这一点上,朝鲜君臣倒是错怪了宋应昌了,让宋应昌更靠近内地的主意是林延潮出的。这让宋应昌以便事事向朝廷请奏,而不是擅作决断,对于一名根基不稳的封建大吏而言,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唯独林延潮没料到的是,宋应昌为何与李如松关系如此之差?

    宋应昌道:“实不相瞒,确实如此,但是你是明白的,不是我不愿见朝鲜国王,而是怕担上干系。”

    “背一个里通朝鲜的之名?”

    宋应昌道:“是的,你也可以看着宋某在避嫌吧!但是宋某现在也确实为难啊,当初平壤大捷后,朝廷本以为可以一战而克,故而连连催动进兵。但碧蹄馆后,大军缺粮不说,宋某还听闻朝野上有些风言,说宋某受了朝鲜国主多少多少之贿,故而之前力主出兵,而今又要将咱们的家底子都搭上去。”

    林延潮道:“所以正因你担心言官的弹劾,因此才让李提督退兵四百里的。”

    宋应昌道:“这是其一啊!你也知道宋某身为经略,但却是人微言轻。在战守之策上,还是要多听本兵那边。”

    “所以也是兵部的意思?”

    “恩,本兵担心再战不利,折损了朝廷的天威,让女真,朝鲜看轻虚实。所以让宋某约束一下,让人马退至铁山就食待援。同时……同时也看下朝鲜到底有无自保之力,若是没有,索性退过江去好了。”

    林延潮点点头,这就是文官的思维啊。

    明朝高层其实一直计算着这一战的成本问题。帮助朝鲜,当然有大义的名分。

    朝鲜事明朝一向还算恭敬,文化上仰慕中华,另外大家都以理学治国,理念十分接近。

    明朝虽有心救朝鲜,但成本上也是要考虑,当初李如松出兵时,石星就筹集了五十天的粮草,想要速战速决,一旦拖过五十天大明这边就要断炊了。

    现在双方陷入僵持,明朝当然要考虑朝鲜能不能扶起来,若真是付不起的阿斗,那么以后要在朝鲜屯兵输粮,这样的开销这就大了。

    所以这时候天子在诏书里朝鲜国王大骂了一顿,意思就是你到底行不行?怎么被人一战打成了这样。同时国内言官也曾记掺合进来,提出了将朝鲜分国之策。

    所以以分国来对朝鲜施压,也是天子给林延潮圣旨,让他作为此来朝鲜的任务,倒不是林延潮一人的主张。

    但反过来,李如松身为名将,却是想继续打的。但宋应昌的种种举动就成了拖后腿的行为。

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平衡左右

    山间突而下起了骤雨有些湿寒。

    车辇馆内,林延潮与宋应昌二人对坐分食这一锅野菜豆腐粉条,倒是令身上稍稍暖了些。

    接着陈济川又给林延潮端来一壶米酒,林延潮对陈济川道:“外头下着大雨,想来川军士卒还未来得及扎营避雨,你让他们暂到馆下来避雨。”

    陈济川称是后离去,宋应昌看在眼底道:“刘副总兵乃将门之后,平云南之乱,破缅甸数万大军,实在是一员不亚于李提督的大将啊!”

    历史上第二次征朝时,正是刘綎取代李如松出任征朝总兵官。

    林延潮哪里不知宋应昌的意思,笑着道:“古之名将爱兵如子,一视同仁,林某不才学之一二罢了。不过刘副总兵倒真是能征惯战之将,我曾在心底将李提督,刘副总兵比作古之名将,制台可知是哪两位?”

    宋应昌道:“愿闻经略高见!”

    林延潮道:“吾以为李提督,刘綎,可比卫霍二人!”

    宋应昌听林延潮的意思神色一僵,林延潮将李如松比作卫青,无疑是告诉你不许动他。

    宋应昌勉强笑道:“卫青起于贱隶,转战万里,无向不克,声威功烈震于天下,【网】古今名将无以过之。而且卫青并非将门之后,其将才可谓乃天之所资也!”

    林延潮朗声一笑道:“时祥兄说的是。”

    宋应昌见林延潮称他表字,脸色稍好看了一些:“宗海,还是称我时祥吧。”

    林延潮点点头:“我在京中时候,就听闻你与提督不和,难道将帅真的不能和睦处之?”

    宋应昌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非几句话能言尽的。其因是我浙人,当初南军入朝是我一力向大司马举荐的,但后来南军北军矛盾重重,入朝后两边起了好几次冲突,此事当然怪在我身上。而李如松对我早就有所不满,一次竟在众将面前言我一味只知火器之威,而不知铁骑冲阵之厉,将士之血勇,宋某也是节制数省,封疆大吏,他如此说我当时在众将面前实在是下不了台。”

    “其后碧蹄馆李如松身陷重围,我又劝他身为大将者,不可轻身冒险,一旦有失必是全军震动,折损了天威。哪知他竟以为我在讽刺他不胜啊!”

    林延潮道:“纵是如此,碧蹄馆之战,两边战得也不过是五五之数,但在向朝廷的报述之中,倒是令朝臣以为反而是我军败了。”

    林延潮心想,似李如松这样的名将,心气一定极高,眼下人人都在他说败了,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宋应昌闻林延潮面责,心知当时他上疏一来是与李如松争气,二来也自觉得缺兵少粮向朝廷求援兵,故而将情况说重了三分。

    宋应昌道:“此中的事,我并没有想得太周全,但是我无愧于皇上的托付,也是为了整个大局。此后的局面宋某完全就拜托经略维持了!”

    此话换个意思,以后你林延潮一人主张,我宋应昌不管了。

    林延潮微微一笑道:“诶,时祥,你我是自己人,故而我才直言不讳。我与李提督素不相识,平日根本没有往来,我怎么办会站在他一边呢?”

    宋应昌脸色好看了许多,这才是文官之间应该说的话嘛。

    林延潮又道:“可是时祥,有一事你或许还不知道,李提督身上有圣眷在!”

    宋应昌惊道:“此事当真?”

    林延潮正色道:“你我如此交情,我怎么会骗你。”

    宋应昌沉吟道:“倒不是怀疑经略,只是辽东李家若真有圣眷在身,怎么会连遭贬斥呢?”

    林延潮道:“这是我从宫里听来的消息,你可千万不可与外人言。”

    宋应昌知道林延潮借海漕来笼络宫里的权珰:“请经略赐教!”

    林延潮笑道:“之前圣上贬李家表面上是因朝中言官弹劾所至,其实还因当年戚少保,李家是张江陵启用之故,但皇上即位之初,二人一里一外坐镇京畿辽东时,朝廷何尝有边事。现在仅余辽东李家堪为屏藩,圣上乃圣明之主,绝不至于自毁长城的。这贬而后用仔细想来或许也是圣上罚而后赏的御将之法,否则也不会西击噎拜,东护朝鲜,具用李提督为主帅了!”

    宋应昌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宋应昌这才恍然,林延潮为何要如此维护李如松,甚至不看在自己的情面上,原因正在于如此啊,如此他就全都明白了。

    但是他已经得罪了李如松,以后……

    “纵是圣意所在,但是我等岂可从于武人之意?”

    林延潮低声道:“诶,我不是为了李提督,而是为你考虑,你与李提督因平壤大捷,可谓宣兵耀武于海外,圣上心底早已是大悦,平朝后必有大赏赐,但这时你们闹出将帅不和,传到朝里,必是两伤之局!将来之功,青史之名也是大打折扣了。”

    宋应昌道:“宋某受经略推举出镇朝鲜,得平壤之功,也是经略的抬举。宋某必以经略马首是瞻的!只是怕李提督这边不知上下,冒犯经略之威!”

    林延潮笑着道:“你放心,我有分寸,来,喝酒。”

    于是二人就着米酒,你一杯我一杯地对饮。

    次日,李如松,李如柏,李如梅三人率亲兵前往车辇馆。

    来车辇馆路上,松涛阵阵,昨日李如松派李如柏去接林延潮至大营,却给林延潮拒绝了,然后又听闻宋应昌抵至车辇馆的消息,这令李如松有些不安。

    宋应昌已是先一步见了林延潮,不知编排了他什么话,二人若是联起手来,在皇上面前弹劾他李如松,那么他即危矣,李家也是危矣。

    到了车辇馆前,李如松但见左右士卒把守在馆门前,对己虎视眈眈。

    这些川兵虽身材没有辽兵高大魁梧,却很是精悍。

    李如松早听说过刘綎的大名,此人乃是虎将,在平定云南之乱里立下大功,这一次受朝廷之命表面上是到朝鲜来增援自己的,更有可能是取代自己的。

    毕竟现在南军北兵不和,按照朝廷的办法,让出身四川副总兵的刘綎来和稀泥倒是一个办法。

    “请将军下马!”

    “混账,不知这位是提督吗?”说完李如柏一个马鞭子抽了过去。

    李如松也不阻止,等对方被抽了几鞭子后道:“好了,这里是经略行辕,我等下马也是应当的。”

    李如柏这才停手,李如梅道:“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备倭都督辽东总兵官拜谒备倭经略使!”

    兵卒被打时,早有人入内通禀陈济川。

    他一听即道:“好个李提督,先来了一个下马威!我立即禀告老爷!”

    陈济川正欲进屋,但见林延潮已是推门步出笑道:“我已是知道了。”

    陈济川道:“外头的兵卒是刘副总兵派来保护老爷的,但李提督居然……”

    林延潮道:“此乃小节,让他入内就是,其余人我都不见,也不用知会宋制台。”

    说完林延潮走进了屋子。

    李如松来到馆前,听了陈济川转述林延潮的话,当即让李如梅,李如柏二人则都站在门外。

    门旁吴幼礼道:“我家老爷素不喜兵戈之气,还请提督解下佩剑,让小人代为保管!”

    李如松看了对方一眼道:“吾剑血光之气甚重,你怕拿不得。”

    对方道:“小人杀过不少倭寇,见过什么是血光之气。”

    李如松笑道:“你也是行伍出身?”

    吴幼礼道:“小人是姓吴,曾在海防吴参将麾下效力。”

    “拿着!”李如松卸剑交给吴幼礼,当即走进了屋里。

    李如松上前行礼,林延潮搀起了他道:“李提督咱们可是又见面了。”

    李如松抱拳道:“昨日,开城那边又有倭寇动静,末将又担心军粮安危,故而没有及时来拜见经略,今日特来请罪!”

    林延潮笑道:“提督以军务为重,何罪之有!我初来乍到,以后要多多仰仗了提督了。”

    李如松道:“末将不敢,经略大人有什么话,尽管吩咐。李某是粗人,喜欢说话直来直去的!”

    林延潮笑道:“那太好了,我也喜欢快人快语。我猜李提督此刻心底想问宋制台何在吧?”

    李如松道:“听闻昨日制台亲临,末将正想与他一起向经略禀告军务。不意他倒是走在末将前头,当初入朝时他的腿脚有这般快就好了。”

    林延潮朗声笑道:“没料到,我本朝第一名将也会说笑话,实令人意想不到。”

    李如松见林延潮赞其为第一名将自有几分得意,面上却道:“经略这么说,末将实不敢当!”

    “没什么敢当,不敢当的,今日我要你一人来见我,就是不要说那些场面话,你我多说心底话!只是担心提督觉得交浅言深!”

    李如松道:“岂敢,蒙经略器重,李某必是知无不言。”

    林延潮道:“那么我就先说了,李提督可知现在的处境已是危在旦夕了吗?”

    李如松脸色一变,林延潮继续道:“万历十六年,御史任养心上疏,李氏兵权太盛,姻亲厮养分操兵权,环神京数千里,纵横盘踞,不可动摇,朝廷不早为计,恐生他变!”

    Ps:明日有更!

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握手言和

    李如松闻言眉头紧皱,他下意识的伸手按剑,却发觉剑已是被卸去。

    今日之事莫非是鸿门宴不成?

    李如松扫了一眼,看看屋内四周似乎埋伏了人:“敢问经略,此是何意?”

    林延潮笑道:“将军放心,林某不是那些道听途说的鼠目寸光之辈。眼下就是想听将军的心底话。”

    李如松道:“没什么好多言的,吾李家自洪武以来即内附大明,我父子兄弟更为朝鲜镇守辽东数十年,却不幸落了一个‘兵权太盛’之言。”

    林延潮温言道:“有些人不清楚,但林某听说圣上曾赞誉过李家乃朝廷藩篱,国之长城!”

    李如松一愕道:“此言当真?”

    林延潮笑道:“那怎么会假,林某伴驾十余年,曾不止一次听过皇上称赞过你们李家。”

    林延潮这话说得也不假,当时张居正当国时,林延潮侍讲在旁,也听过天子爱屋及乌也曾赞过李家几次,至于现在就不知道了。反正他不是瞎编就是,至于天子的金字招牌还是很好用。

    李如松闻言看了西面的方向,单膝跪拜道:“李如松谢过皇上天恩!”

    “将军有心猎人,圣人明照万里,就算身在京师也会知道李家报效之意,将军起身吧!”

    李如松起身道:“多谢经略亲口相告,有经略这一句话,李某就算此刻战死疆场上,也是死而无憾了!”

    林延潮正与李如松说话之际,外头却传来敲门声,然后陈济川道:“老爷,蓟辽总督求见!”

    林延潮心道,宋应昌这时候来得真好。

    林延潮道:“请制台进来吧!”

    而听闻宋应昌进屋,顿时李如松的脸沉了下来。

    三人坐下,林延潮面南而坐,而宋应昌,李如松一左一右对坐,二人目光也是不接触。

    林延潮笑道:“制台来了就好,方才林某说到哪里了?是了,林某说道朝堂上那些言官可不是那么想的,武将做大一直是心头之患啊!将军也不要责怪他们,他们心底并无恶意,只是尽本分而已。只是说得人多了,难免三人成虎。制台以为如何呢?”

    宋应昌面无表情地道:“经略高见!其实宋某以为,宁夏之役,李提督已是名震天下,又兼平壤之捷更是锦上添花,再一战击败倭寇恐怕无人可及了。所以李提督不想一想身后事吗?”

    李如松闻言脸色很不好看,林延潮道:“将军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李如松道:“那么请恕末将直言,末将为国征战,无愧于心,从不愿作韬光养晦之辈。而经略与制台若要打议和的主意,不需拿让末将见好就收的借口!”

    林延潮闻言一听,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想,宋应昌好劝,毕竟大家都是文臣,而且林延潮对有提携之恩。大家有共同利益在,故而他不会反对自己,但李如松却是不同,对方锋芒毕露,恐怕自己要让他听命,有些不好办。

    林延潮不答,宋应昌正色道:“李提督真以为本督是因封贡让退兵四百里的?若是军心可用,不至于如此。本督这里问一句,当初南军将军王必迪,举将军不仁不智不信,此事可有?”

    “另外之前缺粮,朝鲜官员多次禀告除了南军吴惟忠部军纪甚好,所过之处不折一草,瓜菜之微必以钱买之外,而北军却屡次骚扰地方。”

    李如松针锋相对道:“那么制台可知南兵屡噪之事?制台又可知南兵口口声声说先登之功,但平壤之战,我令吴惟忠部攻牡丹峰,止步于含毯门。而北兵杨元所部却拔去七星门,火烧风月楼,这谁是先登!”

    “而之后碧蹄馆之战,南兵屡次闹饷,一闹先登之功,二闹双粮之银?当时我大军食不果腹,拿银四面筹措军粮,又哪里拿银子给他们。然后南军还不罢休,数度冲击中军,甚至杀了本将旗牌官,真不知道是何人给他们在背后撑腰?”

    宋应昌气得脸色铁青,当即道:“平壤之战前,诸军皆知牡丹峰最难攻打,唯独吴惟忠将军主动请缨!难道一定要破城门才算先登之功。而之后南兵奏报,吴部已将牡丹峰已是攻陷,只是残余倭寇负隅顽抗没有扫清,难道未能全功就不能称先登之功吗?”

    “还有李提督口口声声说不以首级为军功,但攻城之时所部家丁却都在割首级,此事乃蓟镇将领钱世桢亲口与本督禀明,他所亲眼所见李提督家丁的马上挂满了首级,他并非南军,岂来污蔑之说。后来李提督给一个首级开出五十两银子的赏格啊,此事众军心底何人能平?”

    “最后南军粮饷过厚,宋某承认,但是双粮之事也是本提督与大司马亲口所允的,出国征战,必须重饷劳军。南军是募兵以军饷为生,而北军拿不到粮饷,但事后家里却有田亩可以耕种!为国效力之士,死不旋踵,但在将军眼底却成了呱噪要挟之兵!”

    李如松冷笑道:“制台真是好厉害,平壤之战时,公不在一线督师,倒是比在前线血战的末将看得清楚。”

    这时候林延潮轻咳一声。

    李如松,宋应昌二人不得不停止了争吵,脸上仍是怒气冲冲。林延潮沉声道:“好了,两位都是朝廷柱石之臣,关起门来吵一吵尚可,传到外面就让人笑话了。”

    “李提督,南兵数度冲击中军,甚至杀了你的旗牌官,你说背后有人主使?你可知何人在主使?”

    李如松看了一眼宋应昌,然后道:“末将一时激愤,倒没有一定是说谁?”

    林延潮道:“士卒数度闹饷,在中军呱噪,甚至因激愤杀了旗牌官,若说其他人马尚且罪大恶极,但蹊跷的是南军不是训练有素,入朝以来秋毫无犯吗?怎么连朝鲜百姓都不取一毫,却敢杀了堂堂提督的旗牌官?”

    李如松看了宋应昌一眼然后道:“启禀经略,末将也有不是的地方,士卒屡次呱噪,也是末将治军无方!”

    “此事不可姑息,动则冲击将帅营帐,竟还杀人,若不整肃军威何在?无论谁干的,定惩不饶?宋制台,你回去查一下,是何人冲击中军?又是何人杀了李提督的旗牌官?查明白后,该罚的罚!该杀的就杀!要先斩而后奏,以严肃军纪为重!”

    宋应昌神情肃然道:“谨遵经略之命!这就去办。”

    林延潮点了点头又对李如松道:“李提督,这一次平壤大捷,斩获倭寇首级多少?”

    李如松道:“一千六百四十七颗!”

    林延潮点点头道:“一颗首级就是五十两,那么一千六百四十七颗就是八万两千三百五十两银子!宋制台你看下这钱想办法从哪里筹?从山东那边筹?这防海款项上能不能挪一挪?或者拿余钱补一补。”

    宋应昌道:“回禀经略今年山东大旱,从山东那边筹肯定是不行的。至于余钱也没有多少,这一次征朝之战,户部部帑已竭,最后还是兵部从太仆寺支取了四十万马价银。”

    “其中二十万两用于山东,蓟辽各地采买军粮,购买火器,雇佣脚夫,入朝后又给李提督三万两位兵卒安家银犒赏银,现在虽有余银但平壤封赏一下,手中就没有余银了。”

    李如松这时候道:“启禀经略,末将也知朝廷现在处境窘迫,此钱可以缓一缓再说,再说之前南军的军饷也没到。”

    林延潮看了宋应昌一眼,宋应昌唯有道:“南军乃募兵粮饷自然高,北军乃屯兵粮饷自然低,可是入朝以来双方并力死战,又有平壤之捷,在赏格上北军多拿一些也是无可厚非。”

    李如松闻此轻轻哼了一声道:“不敢当,末将愿拿出部分作为南军的赏格。”

    宋应昌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先登叙功上就依提督安排。”

    李如松神色也是好了许多。

    林延潮见此朗声大笑,然后起身走到二人面前。二人起身离席后,林延潮一人握住一手道:“你们二位商量以后将赏银多少定下。林某就替皇上作主,先将平壤之战首级之功,先登之功的赏银先发一半给众将士们以安定军心。你们以为如何?”

    二人同时道:“谨遵经略大人之命。”

    林延潮知道总算暂时按下李如松与宋应昌之争。

    南军北军分歧,主要是兵制不同,北军平日军饷少,要激励作战唯有厚赏。南军本来厚饷,但论战功赏赐与北军要同一标准,北军自不乐意。

    但兵制的问题背后,更严重是明朝的财政问题。

    明朝财政收入又几大块,户部的太仓库,还有光禄寺库、太仆寺常盈库(冏库)、工部下属的节慎库。

    万历十年时,张居正去位后留给明朝的是,太仓之粟可支十年,囧寺积四百万两。

    现在是万历二十一年,太仓之粟正好用了十年,就已入不敷出,部帑已竭。现在轮到太仆寺常盈库了。

    太仆寺银一般封存不动,每年为大明稳定岁入六十万,现在已积至千万,造现在这个用法也不知能维持几年。

    因此朝廷扣扣索索起来,拖欠军饷,质疑军功也就成了常事。

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处置

    次日,随军赞画袁黄,于仕廉,刘黄裳也从义州,宣沙浦赶到,于是林延潮在三人及李如松面前,正式从宋应昌手中接任过备倭经略之职,而宋应昌则任蓟辽总督之职。

    林延潮身为备倭经略,手上有何大权?

    天子的圣旨上明言有数条。

    一是专赦,就是可以替天子行赦免之权。如身为总兵官的李如松要斩哪位将领,林延潮可以开口保下。

    二是便宜行事,督抚官毋得阻扰,也就是不经过奏报天子自行决断。

    三是文官四品以下,武官副总兵以下,如违军令者任自斩首!

    比之当初宋应昌的任命,林延潮少了一条节制兵权,但却多了一条‘和睦藩邦,威服倭贼’之旨意。

    当然这明眼人都看出除了由林延潮处置明◇网00ksw◆朝与朝鲜关系外,同时又允许他封贡倭国的意思,但是圣旨上不能明说,于是就写了威服倭贼。

    宋应昌,李如松二人看了圣旨都是了然,朝廷果真有议和之意。当然这可能是出自林延潮的主张,但经过了圣裁票拟,也就是天子与内阁的首肯。

    文官外任领兵,巡抚总督经多年设立权责边界都十分清晰。

    但经略之职毕竟是头一次设立,所以到底权力多大还是要按照圣旨上说着来,一步一步摸索。

    但无论是总督经略,说到底都是朝廷将权力下放,文帅权力之重可见一斑。从寄衔也可以看出,林延潮是礼部尚书衔,宋应昌是兵部尚书衔,这也附和林延潮当初征讨出自兵部,封贡出自礼部的主张。

    只是顺序上从先礼后兵,变成了先兵后礼。

    但意思是一样,打就是为了谈,谈不拢就再打。除非灭国之战,能结束战争的只有谈判桌上。

    林延潮掌经略权后第一件事,却是对袁黄的处置。

    袁黄与刘黄裳都是万历十四年进士,孙承宗,袁宗道他们的同年,同属于王锡爵,林延潮得意门生。当然因为王锡爵是大座师,当朝阁老,所以袁黄与王锡爵走动更频繁。

    当初兵部尚书石星推举二人的用意很明白,就如同林延潮推举于仕廉一般,都要安插个自己人的意思。

    袁黄是职方司添注主事,眼下已是耳顺之龄,虽是正六品官员,但出征朝鲜之前,天子赐其四品官袍。

    翰林学士不过正五品,但给天子讲书时,却常赐三品服色的待遇。林延潮当年在翰林院时也多次被赐予麒麟服,斗牛服。

    所以说袁黄赐四品官服表面上说是以示其重,但对于先后出任经略的宋应昌,林延潮而言,你是把他当四品官还是六品官看待呢?

    六品官如违军令,林延潮可不经上奏朝廷直接立斩,但四品官就不行了。

    眼下袁黄正是着四品服站在林延潮面前,他的神色不太好看。他这一次闯下的事不小,原因是陷入了党争之中。

    他是王锡爵的门生,顾赵二人为了打开对王锡爵的突破口,屡屡弹劾于袁黄。

    首先就是袁黄的差事上,首先是他的添注主事的官名上,添注就是没有正式的差遣,只是先将你升任兵部职方司主事,但什么具体差事还没给你安排。

    **星拿此作文章,官员要升就升,不升就不动。你添注是什么意思?未行而先升,你这官升得明显有问题,是谁在吏部给你打得招呼?是不是某个内阁大学士?他是不是姓王,王羲之的王?

    这是袁黄入朝之前,入朝之后,他又卷入了南北军之间冲突。

    平壤之战后,因叙功的事吵作一团。袁黄出面批评李如松‘何为如此之事’,要辽军,南军,西军均功!

    此后袁黄出谋划策,以用间之名策反倭寇,但结果却得卖倭之名秘告朝廷。

    当时正值京察刚刚结束,是吏部与内阁斗争最激烈的时候,杨于庭、袁黄,虞淳熙三人同遭弹劾,虞淳熙员外郎,与吏部尚书孙鑨也是老乡。吏部只同意了袁黄一人的弹劾,其用意是当时朝鲜正在用兵,袁黄被罢无疑临阵换将,自乱阵脚,而且袁黄又是王锡爵的门生,所以吏部要用袁黄来作文章来全盘推翻弹劾。

    哪知道吏部狠,王锡爵更狠,他授意刑部给事中刘道隆上疏,认为吏部此举非体,要罢就要全罢,哪里只有罢免一人的道理。

    双方你来我往,最后王锡爵将孙鑨,**星、虞淳熙、杨于庭,袁黄等安了结党的帽子,一并罢职。

    从始至终,袁黄都如一个棋子般被人拿捏,王锡爵没有看在门生的面子上保他一次,吏部还拿他当作王锡爵要害攻击了半天。

    林延潮当即取出圣旨宣读了朝廷对袁黄的处置。

    袁黄听完后,不由落下眼泪来,一旁刘黄裳,于仕廉也不由跟着拭泪。

    宋应昌叹道:“赞画入朝以来为大军兵粮调度,联络朝鲜官员出力甚多,我之前上疏奏功于军前,没有料到今日之事,但雷霆雨露具是天恩,赞画一路保重。”

    袁黄点了点头向林延潮长长一揖道:“学生拜别恩师!”

    袁黄六十之龄称林延潮为恩师,有些不太像话,但官场上和科场上就是如此。此刻众人都看向了林延潮,因为林延潮有专赦之权。

    也就说他可以赦免袁黄之罪,保他留下戴罪立功。这就是为什么,内阁不早早处置袁黄,非要让林延潮到朝鲜后再处置袁黄的道理,这大概是王锡爵的想法。一路上来朝鲜,也有官员请林延潮念在师生情分下保下袁黄。

    李如松在旁看着没有言语,至于身后的李如柏,李如梅对于袁黄也没有好印象。

    袁黄以主事的身份因军功不平,竟面责于三军统帅李如松不公,李如松对左右事后都道,此可恶老和尚。

    故而这一次众人也看林延潮如何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最后保住袁黄。

    林延潮对袁黄道:“这一次为大军平倭你出力甚多,无论是参赞军机,还是调拨粮草你都有大功,更不用说你以衰老之躯,事事仍勤勉有加,但正如方才制台所言雷霆雨露具是君恩,一时回乡倒也是不错。将来叙功之时,朝廷也不会忘了你的。”

    袁黄长叹一声道:“学生谢过恩师。学生不求寸功之赏,唯可惜鸟未尽,良弓藏!”

    袁黄这么说,众人更加难过。

    确实袁黄在处置军务上并没有差错,但因卷入党争而被罢免,着实不公。

    而众人见林延潮没有保袁黄都是出乎意料之外,就算林延潮不念袁黄是自己门生,王锡爵的面子他总该看一看吧。

    宋应昌见此则欲言又止,最后不出一词。

    然后众人看着袁黄脱下官袍,坐着一辆驴车离去,身旁唯有两名小卒护送。这一幕更是令人不胜伤感。

    “真是鸟未尽,弓已藏!”于仕廉难过说道。

    另一赞画刘黄裳则是默然不语。

    见此林延潮将袁黄免职后,李如松,李如柏,李如梅也是返回军中。

    李如松道:“启禀经略,眼下军粮已从海上抵达,又添数千援兵,我等将士人马已得食,正思大举进兵,收复王京之时!”

    林延潮道:“不急于一时,先洞察倭寇军情再说。贵部多是骑兵不如等入秋之后再行作战!”

    李如松欲求战,见林延潮不肯,于再三恳请,但林延潮却不肯答允,只让他全军备战等候军令。

    李如松一走,宋应昌也是向林延潮告辞。

    林延潮道:“也好,制台驻于义洲,策援我军后路,保障补给之事。”

    宋应昌,李如松都走后,林延潮帐下剩下刘黄裳,于仕廉二人。

    不过这边朝鲜又给他派来了接洽使,此人乃平安道监司李元翼。

    李元翼与柳成龙一样都是南人党,也是出身于朝鲜名门,此人看上去十分瘦弱,但林延潮一见面即知此人是个极精明厉害的人物。

    于是李元翼与刘,于二人组成了林延潮的班底。

    李元翼负责对朝鲜方面地方的调配,以及对议政府的联系沟通。

    而刘黄裳林延潮让他到铁山郡与梅侃,一并负责军粮调拨之事,

    至于于仕廉则在林延潮身边随行,参赞军务,处理奏疏,公文往来等等。

    当然除了以上三人外,林延潮的经略衙门还有一位‘高参’,那就是沈惟敬。

    却说沈惟敬入朝以来经历也颇为传奇,他之前忽悠小西行长,让对方以为明军打算议和,但结果李如松却突袭攻打平壤,令日军在城下遭遇大败。

    所以说沈惟敬这大忽悠也算为平壤之战立下大功的。

    其中有一事是沈惟敬到倭寇军中假意对小西行长说,咱们大明天子对你们倭人很慷慨,这天寒地冻怕是没有皮帽子戴,你们一共多少人,咱们把帽子给你送来。

    于是小西行长就傻呵呵地将平壤倭寇兵力虚实告诉了沈惟敬,沈惟敬又告诉了李如松。

    战后筹功,沈惟敬也得到了斩首一颗的功劳。

    不过自李如松,宋应昌失和后,沈惟敬在左右都不受待见。

    眼下林延潮与沈惟敬见面,对方仍是那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

    林延潮一见面即对他道:“若我再让你去倭军中议和你还敢不敢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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