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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明文魁txt下载     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千三百四十章 离间

    处于深山之中的车辇馆,迎来了山间第一抹晨曦。

    林延潮与沈惟敬在馆外一颗占地数亩的大蟠松前相对坐下。

    沈惟敬长须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出尘之样,仿佛万事不介怀的方外之士,此刻又垂坐在这大蟠松之下,若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林延潮上山问道于世外高人!

    林延潮启了话头:“之前在大司马府上匆匆一面,不曾细问,不知沈先生籍贯何处?”

    听林延潮称自己为先生,沈惟敬微微一笑,手抚三尺长须道:“蒙经略垂询,沈某籍在嘉兴平湖县,出自清溪沈家。”

    林延潮道:“哦?前南京国子监司业沈晴峰与先生相识否?”

    “正是同宗。”沈惟敬微微颔首。

    林延潮口中所言的沈晴峰是隆庆二年进士沈懋孝。

    “原来是晴峰兄的同族,真是幸会!”林延潮与沈懋孝曾在翰林院共事。

    “名家支属,不值一提,让经略见笑了才是!”沈惟敬坦然言道。

    林延潮笑道:“那又有何妨,林某也系旁宗出身。有句话是王侯将相不问出处。”

    林延潮是水西林氏一支,后来也是认宗。他借此来鼓励沈惟敬。

    林延潮又道:“事先听闻先生独骑孤闯倭寇大营许和,林某没有亲见,不知可否复述一边。”

    沈惟敬道:“说来不值一提,当时沈某率家丁三四人入平壤,见倭寇大营刀光似雪,剑戟森列。诚然当时沈某心底是有几分害怕,但是想到大司马的托付,沈某也不由硬着头皮上了。所幸最后不辱使命。”

    林延潮对左右道:“当年郭子仪六十九岁独骑入敌军大营,一言劝退十几万大军。沈先生以望七之龄入倭寇大军议和,如此胆色,可比之郭子仪了!”

    沈惟敬哈哈一笑道:“不敢当,不敢当,不过当时倒是震慑了倭军,倭将小西曾说,沈某这份胆色,倭人无一人复加。事后倭主平秀吉闻之,也称沈某为猛将,想来是他们见识短浅,不识上国人物!似沈某如此之辈,其实是车载斗量,如过江之鲫。”

    林延潮微微点头,沈惟敬的交涉活动,确实赢得了丰臣秀吉,小西行长的赞赏,相反朝鲜宣宗实录却是极力言沈大忽悠的不是。

    而最后沈惟敬也是背负骂名而死,但谁又知道当初对方独入日军大营议和这份胆色,现今留下的唯有大忽悠之名。

    林延潮问道:“千载悠悠,能名垂青史的能有几人。沈先生之前议和之事,三国史书都会称赞汝的佳名。是了,那么沈先生至平壤谈判,可有听说我明国使臣之事?”

    沈惟敬目视左右陈济川,吴幼礼,林延潮道:“他们都是我最心腹之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沈惟敬道:“倭寇狡猾谨慎,沈某多次试探,没有得到丝毫口风,但细听倭寇往来多次提及平秀吉坐镇于名护屋,身旁似有熟悉大明之事的人为他参谋!”

    林延潮道:“你的意思,咱们的使者降了倭人?”

    沈惟敬道:“不得而知,至少目前沈某认为并无其事。”

    林延潮挂念林材,陈行贵,然后问道:“那你去倭军中详谈,可知倭军军中机密,阵前有何大将?”

    沈惟敬道:“当时平壤有倭将五人,分称高山,大村,五岛,平户松浦,小西德寺,沈某还问王京是何人驻扎?说是关白之孙小田八郎,但来人说八郎虽是尊重,可用事在于小西!”

    林延潮微微点头,这位关白之孙,多半是宇喜多秀家,但其幼名和通称均八郎,后来的‘五大老’之一。但沈惟敬叙述可能有误,此人实际上是丰臣秀吉养子,其生父是宇喜多直家。当时丰臣秀吉有意将朝鲜封给对方。

    至于小西德寺,就是小西行长。

    平户松浦就是松浦镇信,其在平户经营多年,与明朝海商有着一直良好关系,听闻郑芝龙之妻就是此人家臣养女。

    大村就是大村纯忠,此人乃长崎大名,与葡萄牙人关系密切。

    五岛则为五岛纯玄,是位于长崎外五岛的一名大名。

    至于高山则是不知,可能是高山重友。

    林延潮心想沈惟敬倒是查得详尽:“那依沈先生看倭寇关白所呈议和七条,圣上已是看了,廷议时朝臣皆以为倭邦多作狂悖之词,尤其是这和亲一条。除了这一条外,你看七条之中倭寇最重视哪一条?”

    当初丰臣秀吉给明朝开出七个条件。

    一,迎娶大明公主为日本天皇皇后,

    二,发展勘合贸易。

    三,明、日两国武官永誓盟好;

    四,京城及四道归还朝鲜,另外四道割让于日本;

    五,朝鲜送一王子至日作为人质;

    六,交还所俘虏的朝鲜国二王子及其他朝鲜官吏;

    七,朝鲜大臣永誓不叛日本。

    这七条之中,除了二,三,六三条,其他都有很大问题。特别是第一条和亲,明朝有和亲的先例吗?从来没有。

    沈惟敬想了想道:“沈某以为在封贡之事!倭将小西多次提及,这一次征朝兴兵是因我大明许朝鲜贡,而不许倭国贡,而且还以俺答封贡事举例,言封贡并非难事。”

    林延潮摇了摇头,内阁给自己的意思的是许封不许贡。

    就是我大明可以册封你丰臣秀吉为国王,但是朝贡之事免提。

    林延潮点点头道:“那就以此为条件,除了封贡事外,我一律不许你答允倭国。你看如何?”

    沈惟敬皱眉道:“启禀经略,卑职以为倭人图利也,此次出兵若不得实利,决不肯退兵。若是将朝鲜八道拿之割让一二,其议和的把握会大得多。”

    林延潮道:“你以为朝鲜会答允吗?”

    “朝鲜国弱,仰息于我大明,以倭军胁迫之,容不得他不答允。”沈惟敬出声道。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并非这个道理,若我要你以封贡为条件,再行一趟至倭寇大营议和如何?”

    沈惟敬闻言默然片刻,然后笑道:“卑职愿为经略效死!”

    林延潮看沈惟敬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不由深感佩服。

    明史朝鲜史日本史上对于石星,沈惟敬二人评价不同。

    对石星被下狱,明史与众官员们对他多是惋惜之词,朝鲜更是为石星喊冤,普遍认为他是受沈惟敬之欺。

    至于沈惟敬,中朝史书上多是一并齐骂,唯独日本人对他评价很高。

    那么到底是要如何看这二人呢?

    万历二十五年,万历第二次援朝战争时,参军李应试曾问明军统帅蓟辽总督邢玠,庙廷主画云何?意思就是朝廷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邢玠对他说,阳战阴和,阳剿暗抚,政府八字秘画,勿泄也!

    由此可见明朝对倭战略,那就是既要保住藩国朝鲜,也要极力避免战争扩大化,尽早与倭国议和。原因是明朝国库空虚,若深陷朝鲜战事,会消耗大量国力。

    为什么邢玠对李应试说不要勿泄,因为朝鲜会反对的。

    再说回朝鲜战略,倭国入侵烧杀抢掠,全国上下深受其害,从官员到百姓对于倭国一定要打到底的,一直到将倭寇全部赶出朝鲜为止。

    所以再回过头来看,石星因议和失败而被万历论死,天子责怪他议和欺上瞒下不说,第二次援朝战争又要消耗明朝大量国力。

    而沈惟敬议和被朝鲜人骂,议和没有成功被朝廷骂,唯独倭国上下一致于感激沈大忽悠为东亚和平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所以说万历援朝战争对于明朝而言虽说赢了,但除了得到朝鲜的感谢外,国力大损,无力再经营辽东,只有进行战略收缩(放弃宽甸六堡)。

    对于日本而言,也是消耗了大量关西大名的势力,间接导致了丰臣政权的垮台。

    而身为经略的林延潮,当然第一事也是维护明国的利益。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王锡爵到林延潮府上请他出山的缘故。

    碧蹄馆之战后,朝廷的战略方针从原先一战而克,改为了保住平壤之战胜果的前提下,达成与倭国议和的协议,这就是王锡爵选择林延潮的原因。

    所以并非是林延潮主张封贡改变了王锡爵的主意,也不完全是请林延潮说动梅家从海上运粮,而是王锡爵决定议和,所以选择了当初主张封贡的林延潮来贯彻内阁的主张。

    因此林延潮让李如松不可出兵的原因也在于此,并非是他不相信李如松,而是因为打赢了固然是好,万一是输了那么于议和谈判的条件肯定是不利。

    战争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军事一定要服从于外交策略,战争是为国家人民争取最大的利益!

    所以在谈判之前,一定要尽量减小变数,谈不拢了咱们再打!以林延潮估计没谈个好几轮,肯定是谈不拢。

    沈惟敬奉林延潮之命第三次出使王京。与他同行的还有谢用梓,徐一贯,这二人是宋应昌的幕僚,作为监视之用,为了出使二人也混了个参将的头衔。

    而沈惟敬则是以游击将军的身份出使。

    此外还有沈惟敬的家仆沈嘉旺,此人与沈惟敬同乡,当初被倭寇俘虏了十几年然后逃回中国,不仅说得一口倭话,对倭国之事十分了解。沈惟敬正是通过结识他,才成为明朝上下唯一的‘日本通’。沈惟敬出使平壤时,正是此人孤身进入倭军先行禀告,然后沈惟敬才进入倭军,此人将充任通译之职。

    当然林延潮也派了心腹吴幼礼通往,也给他加了参将头衔。

    于是这五人就组成了第三次出使使团。

    而就在沈惟敬出使的同时,朝鲜与倭国也在谈判。

    朝鲜的使者称为四溟堂,是一位僧人,自倭寇入侵以来,此人统领两千僧兵与倭寇作战。

    此人之所以得以出使,是因为倭国出使谈判的多是僧人,因此朝鲜也决定派一名僧人与倭国谈判。

    四溟堂直接到西生浦面见了倭将加藤清正。

    当时小西行长是征朝第一军的军团长。

    加藤清正为第二军军团长。

    加藤清正出自丰臣秀吉家臣,为丰臣家平定日本立下过赫赫战功,这一次征朝之战表现也不错,征朝第二军攻进了朝鲜咸境道,并俘虏了临海君与顺和君,他们是当今朝鲜国主的长子与第六子,王世子光海君的兄弟,而且加藤清正还将战火烧至大明边境(屠杀女真部落)。

    而加藤清正与小西行长严重不和,加藤清正是武士出身,小西行长是商人出身。

    当初小西行长领内发生一揆(农民起义),小西行长被打得大败,结果是加藤清正率兵平定的,由此加藤清正很看不起小西行长的带兵能力。

    到了攻打王京前,加藤清正与小西行长会师,军议时加藤清正看见有一个地名为司马门药庙路,笑称让小西行长率第一军走此路如何(小西行长药贩子出身)。

    小西行长不理会,加藤清正又讥讽小西行长,你能得大功,全赖宗氏(宗义调)熟悉地理的缘故,当初殿下(丰臣秀吉)要你我轮流为先锋,你为啥一个人冲锋在前,今天开始咱们轮流为先锋以试利钝。

    小西行长说不行,咱们已经打到了王京,不如分兵前进。

    加藤清正骂道,违背军令,贪图私利,你这行为分明是无耻商人的下作行径。

    提意见也就提意见,偏偏要搞人参公鸡,小西行长怒而要杀加藤清正,双方拿枪在军议上要互殴。多亏旁人劝解这才拉开,不过二人嫌隙已深。

    四溟堂抵至西沙浦时,看见倭军已是正在催动朝鲜的民役,正在修建城池。

    这城池是依倭国的样式所造,围着山一圈一圈的建造,其中山顶为内城在倭国称之为本丸,山腰又圈一城称为二丸,山脚下再建一城称为三丸。

    四溟堂见倭军在此修筑城池不由握紧了拳头,为了平息怒气,不得不念了一句佛号。

    不久四溟堂在还未完全建成的本丸内见到了加藤清正。

    二人语言不通,于是各自纸上书写以笔相谈。

    加藤清正甚是傲然命人写道:“吾本欲提大兵打破顺天,将明朝皇室与王子一并擒拿至日本献给关白,奈何为小西将军再三约束,故而今日朝鲜大明上下方才得安。”

    四溟堂写道:“十分感谢加藤将军对两位王子的款待,敝上托我向加藤将军致以谢意。”

    加藤清正笑了笑,命人写道:“请大师放心,两位王子在我这里过得很好,这里是他们的书信请转交给贵国主。”

    四溟堂接过书信仔细看了一遍,不由羞愧,但见书信上尽是两位王子对倭将加藤清正,锅岛直茂的感激之意,赞他们给自己活命之恩,一直待自己犹如上宾,信中各等献媚讨好之词实令人看之作呕。

    四溟堂写道:“既然如此,小僧也就放心了,对于加藤将军,锅岛将军的高义,敝上必定感激不尽。”

    加藤清正写道:“松山大师,今日你来我城中,我只想知道一事,之前明使与小西摄津守约定的事,到底能不能成?还请明言!”

    四溟堂立即回复道:“此事定然不能成。”

    加藤清正露出喜色命人写道:“当真?”

    四溟堂写道:“吾岂会打诳语,其余事不说,仅说割让四道此我朝鲜底线,吾邦领土一寸不可施于外国。”

    “若大明要你们割让呢?”

    四溟堂道:“那么战事没有结束的一日,我朝鲜虽国小民弱,但与倭国却有万世必报之仇,不共戴天之恨,就算孤军奋战,我们也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面对对方的直言冒犯,加藤清正不怒反喜,翻儿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如此,朝明联军实力仍在,怎么可随意割让国土,小西摄津守竟然蓄意欺瞒关白!”

    “那么我也告诉你们朝鲜一事,”加藤清正命人奋笔疾书,“明军主将林延潮早有意媾和,事先已派出两名明国使臣借道琉球与关白商议封贡之事,此来又派沈惟敬议和,许割朝鲜四道!”

    四溟堂从西出浦离开,回到了平壤面见了左相柳成龙。

    此刻平壤犹如一片废墟,昔日朝鲜繁华的三京饱受涂炭。

    二人在柳成龙临时居所见面。

    柳成龙听了四溟堂禀告道:“很好,倭将加藤果真如你所言乃是强硬一派,与倭将小西意见截然不同。大师此番出使把握到了加藤与小西之间的矛盾,若是离间使之失和,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

    对方合十道:“此事微不足道,眼下我朝鲜上下同仇敌忾,正是军心民心可用之时,只要明军肯稍稍尽力,何愁不能收复八道!”

    柳成龙道:“难!明朝主帅先提出了分国之意,然后又似打算与倭国媾和,恐怕……”

    四溟堂道:“左相,这一次我从倭营返回从倭将加藤口中听说了一件事情,这位明朝主帅似早有意与倭国媾和,并提前派出了使者,现在被倭国关白留在名护屋出谋划策!”

    柳成龙变色道:“竟有此事?”

    四溟堂点点头道:“贫僧之前担心是倭将加藤的离间之计,不知当说不当说,但现在还是觉得必须据实禀告左相。”

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明日谈判

    却说沈惟敬抵至汉城敌营不过两日即是回来了。

    林延潮幕下官员都是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再见到沈惟敬时,对方倒是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全身上下毛都没有少一根。

    只是同去的五名使团只回来了他与吴幼礼二人。

    众人奇怪,沈惟敬是如何全身而退的,但见沈惟敬淡淡道:“汝等视倭寇大营如何险夷,吾却视如平地。”

    “那倭将小西本欲责我,但吾却质问他,万历二十年八月二十九日,我与汝约定,朝廷已许汝小国通贡,则日,朝两国通好,且贡道于日本,朝鲜间往来。然后汝等五十日内将撤出平壤!”

    “但哪知汝等却仍占据平壤,与朝鲜为敌,侵夺其地。故而吾大军不得不攻破朝鲜,以彰天威。若是汝等遵守约定,我大明岂会兴兵讨伐?完全是汝等自取其辱!吾一席话下,倭将小西顿时无言以对,当场向吾赔罪!”

    众人一听心道,倭将小西竟然如此好糊弄不成。

    平壤之战前,明朝诈言是沈惟敬议和的人马赶来,打了倭军一个措手不及,平壤倭军几乎全灭。

    沈惟敬这说辞也能忽悠了小西行长,只能说这忽悠手段太高超了。后来林延潮细问吴幼礼方知原来沈惟敬怕小西行长砍他脑袋贿赂了一笔钱,这才见到面。

    这笔钱当然是由石星这个冤大头买单。

    而当时谈判过程也很不顺利,倭将数度恐吓要杀了明国使者以祭平壤战死的倭寇,最后倒是沈惟敬与小西行长你来我往不知说了什么,这才稳定局面。

    林延潮明白必然是小西行长等倭寇不肯放弃和谈的期望,对于他们这些关西大名而言,最重要是打通与明朝的贡道,若是两方能够进行海上贸易,那么必然是赚得盆满钵满。

    当然这或许也是丰臣秀吉的打算。

    然后沈惟敬禀告说小西行长派了两位使者前来面见林延潮,一名是武将名叫小西飞,一名则是僧人玄苏。

    林延潮对二人略有所闻,这位称作玄苏的僧人,是丰臣秀吉的外交僧景辙玄苏,直接授命于丰臣秀吉,而并非是小西行长的部下。

    这玄苏是法号,而景辙是字,此人其父是河津隆业,曾任京都东福寺住持,而此人乃临济宗中峰派的僧人。

    至于小西飞则是内藤如安,内藤如安是小西行长部将,出使时承袭其姓,官职名为小西飞驒守,明国与朝鲜史书上不知其名误记为小西飞。

    内藤如安代表小西行长,而玄苏则直接代表丰臣秀吉,算是一个有分量的谈判对手。可见小西行长是个实诚人,对议和充满诚意。

    如果小西行长也派个只能代表自己的‘沈惟敬’来,林延潮估计就要……

    随便提一句,鬼子这个民族做事的认真,可谓一直以来。事事目的性极强,但有时候过分的认真,反而会坏事。

    而明朝呢?官场上下讲得是水至清则无鱼的哲学,这套哲学的核心就是忽悠!沈惟敬忽悠石星,但石星不知道沈惟敬忽悠吗?他心底是点明白,但最后也跟着忽悠皇帝。皇帝难道也不明白石星有的地方忽悠他吗?估计也是有些明白。

    最后要不是纸包不住火了,估计还会继续忽悠下去。

    正当林延潮要谈判时,却遭到了幕下的一致反对。

    原来刘黄裳,于仕廉一致认为倭国妖僧必有妖法!此来必定是对林延潮图谋不轨。

    所以不可亲见!

    而且不仅不能亲见,还要多备秽物,请方士坐镇,以备不测。

    面对手下的一致劝说,林延潮也是‘惊诧’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力排众议’接见这位倭国使者。

    于是在车辇馆内举行第一次明日高层正式会谈!

    玄苏穿着一身玄色的僧人,头戴一顶四四方方的僧帽,正恭恭敬敬坐在林延潮面前,至于玄苏身旁则坐着内藤如安,他与一般日本武士没有区别,唯独是脖子上挂着一个小金属十字架。

    坐在林延潮身侧的刘黄裳,于仕廉一直盯着内藤如安,他们都认为这可能是妖僧法器,暂时放在内藤如安那的,对方很可能随时拿出对林延潮不利。

    双方席地而坐,林延潮与玄苏面前都摆着一张小桌,上面都铺着纸笔。

    很显然这是一场的笔谈!

    玄苏对林延潮说了几句倭语,虽说阅片无数,但日语仍是二把刀的林延潮大约听出来是客套寒暄如此。

    然后玄苏提笔写了一行话,由内藤如安奉上交给于仕廉,于仕廉看后脸色变了变,看了林延潮一眼,然后将纸交给刘黄裳,刘黄裳看后满脸怒色,欲言又止后交给林延潮。

    林延潮展开一看但见上面写着:“沈游击为何不参与此议?”

    林延潮感觉是被人抽了两耳光般,但见玄【】苏是满脸认真的样子。

    等确认了这不是一等挑衅后,林延潮耐心提笔写道:“尔等对大明皇帝有什么诉求与我说也是一样。”

    玄苏见信后立即写道:“沈游击是关白,小西摄津守最信任的官员,之前我们有着愉快并良好的谈判,我们坚持沈游击必须在军判的现场!”

    玄苏写完双手叉胸,闭上双目大有沈惟敬不在就不谈的样子。

    刘黄裳,于仕廉都是大怒,他们此刻总不能说沈惟敬级别不够吧。

    倭国那时候已经是‘礼崩乐坏’,下克上盛行,应仁之乱后京都里的一品公卿几乎穷得去讨饭,武士要谋什么官职只要钱给足了都能乱喊。莫非对方心底也是以为林延潮如此年轻,这礼部尚书是花钱买来的吧。

    真是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啊。

    林延潮摆了摆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然后写道:“玄苏大师,沈游击是奉我之命前往贵方谈判。另外身在名护屋的两位明国使者,也是由我派出的!”

    玄苏用眼飞快瓢了一眼桌上的信后,稍稍动容然后放下手提笔写道:“什么名护屋的明国使者,贫僧从未听说。至于沈游击当初不是奉了贵国兵部尚书之命?”

    林延潮微微一笑,尽管没有得到林材,陈行贵的消息,但局面已是扳了回来道:“吾乃大明礼部尚书,在朝堂之中位在兵部尚书之上!”

    玄苏与内藤如安对视一眼,然后一并下拜说了几句话,然后于书信上写道:“不知礼部尚书的尊威,请恕小僧失礼。”

    林延潮点了点头,当即两边展开了交流。

    而于此同时平壤,一间朝鲜官舍之中,光海君正默然坐着,而他面前领议政李山海,左议政柳成龙,右议政尹斗寿,吏曹判书李山甫,兵曹判书李恒福一并列于他的面子。

    “启禀殿下,据说明朝使者已与倭寇达成秘密协定,眼下已是派出僧人玄苏赶到车辇官面商?”李山海禀告道。

    “此事可以确认吗?”

    “可以确认,车辇馆那边已是明确地回复我们了。”

    光海君道:“可知明国与倭国谈判的内容吗?”

    “据传闻明国决定答允倭国以大同江为界,瓜分本国的条件!”柳成龙出声道。

    光海君闻言握紧了拳头:“真的如此吗?明国可有一点将我们放在心底?”

    李山海道:“启禀殿下,臣以为这并非明国天子的意思,而是出自明朝使臣林延潮之见。他从一入本国起,先是以分国胁迫我们,意图就是要我们以割让大同江以南的条件为交换!”

    柳成龙道:“据松本大师回报,风闻此人早与倭国沟通,有与倭国通商之意,而明国与倭国通商必然担心本国的反对,所以这一次他入朝鲜以来事事咄咄逼人。”

    光海君沉思了一会道:“明国使者如此作为,我们定然不能坐视不理,那么依几位的意思,现在当如何办?”

    “首先我们应当派出得力的官员入京师,将朝鲜的情况禀告给明国天子,陈述我们朝鲜情况。”

    “你是说越过明国使者,直接禀告明国天子?”

    “是的,”柳成龙道,“听闻兵部尚书石司马与他不和,而石司马对本国一向友善,我们可以说动石司马来反对此人,甚至将他调回京师,换一名经略来。”

    “这是下策啊!”光海君不由言道,“不论成败如何,就是成了,恐怕这一来一去又要拖延多少时日。”

    李山海道:“臣还有一个办法。”

    “领相请说!”

    李山海道:“我们必须改变明国使者的主意,必要的时候必须死谏,让对方看到我们朝鲜君臣的决心,此事需要我们众人一并出面,迫使明国使者改变议和的决断!”

    光海君点点头道:“孤明白了,既然如此孤义不容辞,与各位一起说动明国使者,就算折辱于他的面前,也要保住我们的千里山河,这是祖宗留给我们基业之地,绝不能丢去一寸!”

    光海君双拳紧握慷慨陈词,朝鲜众大臣们听了他这一番话后,不由一并从心底道:“殿下英明!”

    当即就在明日第一轮谈判之时,光海君率着几十名朝鲜官员从平壤赶往车辇馆,打算用一等另类逼宫的办法,迫使林延潮改变主意。

    Ps:明日有更!

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出兵

    车辇馆中,馆内下人给两方都端上了茶食,不过谁也没有看一眼。

    但见玄苏写道:“这一次兴兵讨伐朝鲜,全因朝鲜居中阻隔大明与我日本之贡道,令两国不得来往而居中获利,所以关白不得已兴兵讨伐。”

    林延潮写至:“眼下三国交兵生灵涂炭,吾圣明天子不愿提兵多造杀戮,若是汝等能够涤非改过,尽还朝鲜故土,并还朝鲜两王嗣及数百名陪臣,关白上章谢罪于我大明天子!本部当提奏朝廷封尔关白为日本国王!”

    玄苏,内藤如安看信后,面色都是凝重。

    这时候玄苏突然出声道:“经略大人,不知可否用汉语交谈呢?”

    玄苏突然说得一口汉话,居然格外流利。

    刘黄裳,于仕廉都是吃了一惊。

    林延潮见玄苏突然开口说话笑道:“也罢,就不多此一举!于赞画一会对话由你笔录,将方才之笔谈一并上呈兵部!”

    玄苏明白林延潮此举实在是太谨慎了。

    当即玄苏道:“那么贫僧也提出几个条件,一我们归还两位王子及陪臣,但需大明付出两万两白银赎人,二明朝必须班师,不许留一兵一卒于朝鲜,三朝鲜必须割让大同江以南之地!四朝鲜必须以王子质于日本,五朝鲜必须称臣朝贡于日本。只要一条不能满足,则我方不会停止交兵!”

    林延潮道:“贵使这五个条件,本部一个也不会答允!”

    “经略大人……”玄苏出言道,“你这样子让我没办法向关白交代。”

    林延潮道:“吾也无法交代于大明天子,先说割地一条,朝鲜既为属国,那么八道尽为我大明所属矣,如此贵国置朝鲜国王于何地?又置大明皇帝于何地?”

    玄苏道:“经略大人,朝鲜之地并非一国一地所有,吾日本第十五代天皇神功皇后曾征服过三韩,之后又建立了任那之国,可知朝鲜当年曾为我日本藩属之国。”

    林延潮道:“这么说你们日本是以求贡之名,意图瓜分朝鲜吗?”

    玄苏道:“其实……”

    林延潮对于仕廉示意停笔,然后道:“玄苏大师请说。”

    玄苏点点头道:“釜山熊川一带系吾故地,自正德时已为我所有,朝鲜人称之为三岛倭寇,明国人称之为三浦倭寇,你大可奏请朝廷,就说大同江以南乃三岛倭寇残余,如此岂非两便?”

    林延潮知道玄苏说得三浦倭寇指得就是三浦倭乱。

    当时明朝对日本实行海禁,朝鲜则通过海禁机会,与倭寇作生意。朝鲜允许倭国商人于荠浦、釜山浦,盐浦三地与朝鲜经商。到了正德五年时,居住在这三地的倭寇与朝鲜因故开战,结果被朝鲜打败,朝鲜称此为三浦倭乱。

    因此此事朝鲜日本贸易断绝了两年,但后来又于荠浦重新开港。

    玄苏打算诱使林延潮以三浦倭寇为掩饰,默认日本侵吞朝鲜南四道的事实,同时在明面上对明朝可以口称倭寇已全部退出朝鲜半岛,至于残留少许倭寇不过是三浦旧倭,最后以此达成协议。

    玄苏道:“若是贵使不介意,我们可以在文书上承认,八道已尽数归还朝鲜。”

    林延潮心底冷笑,这是给自己挖坑啊,历史上宋应昌就是在此失算,然后被朝廷派来的御史揭穿,最后被罢了经略之位。他又怎么会犯与宋应昌同样的错误。

    但林延潮也清楚知道,不能片面指责宋应昌,当时明朝内部也在各种天灾**,王锡爵,石星显然都有乘着平壤大捷后早日议和的打算,所以宋应昌也是承意为之。

    至于倭寇早已在西生浦等十六处地方开始修建倭城兵屯,显然是要永远占领的打算,你要达成合议,又如何让别人将吞进肚子里的骨头再吐出来呢?

    玄苏见林延潮没有回答以为他意动,当即道:“关白有云,若是与大明贡道一通,他可以为大明讨伐鞑子,解除心腹之患,粉身碎骨以报大明皇帝。”

    “至于大明皇帝之贤女,可为日本国王之后妃,此非和亲之辱,而是我日本愿为大明唯一之子婿国,如此说来贵使以为如何?”

    林延潮闻言不由失笑,刘黄裳,于仕廉二人也有几分意动,显然是被玄苏这三寸不烂之舌给说动了。

    林延潮笑了笑对于仕廉道:“这一段话可以记下!”

    于仕廉当即玄苏后面的话全部记录在纸上,然后交给林延潮。

    林延潮看了一遍后,将此递给一旁的刘黄裳然后道:“贵使这一番话,吾会如实备案然后上呈给兵部,但贵使所谈得几点条件,我是一句也不会禀告给天子的!”

    玄苏大吃了一惊,林延潮这么说无疑代表着谈判破裂。

    林延潮道:“本部这一次来朝鲜,天子所授唯有一事,那就是许封不许贡!而今本部自作主张,念尔国小民弱,破例给尔等开一贡道,令尔小国可以与吾上邦通商贸易往来,以解国内之困,民生之苦!”

    “但是汝关白封王求贡不说,还要和亲,割地,将朝鲜纳为宗藩!此为以蛇吞象之心!尔关白何人?不过贩夫走卒之徒,袭夺六十六岛,方虚骄词气,不但目无朝鲜,且不复知有中国,观尔小国袭夺平壤,分兵掠于八道,实为窥犯中原之本。平壤之捷后尔不知好歹,冥顽不灵抗拒天兵,虽天有好生之德,但不由秋杀,何有春生!吾上朝宁失于仁,却不可失于义!”

    林延潮一边说,一旁于仕廉是奋笔疾书,心底之畅快自是不复多言。

    而反观玄苏的脸色很不好看。

    等林延潮说完后,对方当即言道:“礼部尚书大人,你可知如此之后果是什么?”

    林延潮淡淡地道:“尔等回去禀告关白整兵再战,不必多言了!”

    玄苏深深看了林延潮一眼然后道:“经略大人,明国会为了他的草率和傲慢付出代价!”

    说完玄苏,内藤如安一并起身离去,他们也不顾天黑,没有半刻停留离开了车辇馆。

    而林延潮等玄苏,内藤如安离去后,当即对刘黄裳,于仕廉道:“趁着这二人还未赶回倭营,立即快马知会李提督,让他如约定行事!”

    刘黄裳当即称是。

    就在众人走后,林延潮仍是坐镇于车辇馆之中。

    而次日光海君,已是率着李山海,柳成龙等一干大臣赶到林延潮的馆外。

    这些几十名朝鲜官员到了馆后,二话不说当即全部到了馆下一言不发地静坐在那。

    “朝鲜王世子率众陪臣求见经略大人!”

    而于此同时,明朝大军已是倭军大军面前展开,却说之前吃了沈惟敬一次亏后,倭寇也不是没有防备到明朝乘着议和的时机突然来袭击。

    所以上上下下也是戒备森严,各部都在整军备战中。

    而此刻明军也已是秘密进驻开城,与王京的倭寇对峙。

    现在明军已得到粮草药物的补给,人马皆已经得食,还得到了援兵,相反倭寇军中却正在流行疫病。

    开城内外明军皆是厉兵秣马准备一战。

    而李如松,李如柏,杨元,张世爵,吴惟忠,刘綎等大将一并在开城外明军大营内商议军事,

    但见李如松对左右道:“诸位请看,这王京城北,龙山仓城为朝鲜两百年税赋所入尽积于此。而留屯之倭寇仅不满千人。”

    “若是我军派精练之军自金浦舍船由旱路,经富平水原之境,到龙仁,即可突然抵至龙山。若是能可以烧去这留屯的几十万石军粮,倭军必然军心大乱。”

    众将听后皆是点头,有人质疑道:“此消息是何人提供?”

    但见刘綎起身道:“是由俺接洽使向吾陈言,故而俺才面禀提督?”

    有人道:“朝鲜一向于倭寇的情况说三分隐瞒七分,这龙山仓如此紧要,为何只有区区千名倭寇把守,此中会不会有诈?”

    李如梅道:“我看不会有诈!就算有诈,冒一些险也是值得的。我与提督打算亲率锐兵袭击龙山仓!”

    众将一并劝道:“此万万不可,提督乃三军统帅,不可以再轻身犯险!”

    众将劝了一番,当即推举他人前往。

    这时候又有人道:“万一重蹈碧蹄馆之事,我军精锐陷入倭寇重围,到时候如何是好?我们是不是要请示经略大人再说!”

    看着众将如此,李如松道:“诸位,昨日夜间经略已赐我手令,从今日起军前之事由本将临机专断,不必再另行禀告。”

    众将闻此这才没话说了,在他们眼底林延潮是一个很能抓权的人,这一点甚至还在宋应昌之上。这一次没有料到居然同意李如松不经请示,自行决定出兵,实在是令人意外。

    有了林延潮支持,原先反对李如松的如王必迪等南军将领也不再多说,再说之前兵饷都已经到手,他们没有理由再与李如松对着干。

    “眼下龙山仓就在我们眼皮底下,若是一战拔之,倭寇粮草断绝,必然进退失据,此功将不亚于平壤之捷!兵贵神速,我决意今夜立即进兵!”李如松正色言道!

    众将闻此一并轰然起身道:“领命!”

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贡道

    处于山间的车辇馆,格外阴凉。

    青山环绕的车辇馆内,此刻光海君与数十名朝鲜官员尽数跪坐在馆前的空地上。

    光海君与朝鲜官员们虽静坐不言,但脸色都是肃然,仿佛如火山爆发前那片刻的平静。

    等候了一阵,这时门扉一开,身着飞鱼绯袍的林延潮从屋里走出,站立在堪比人高的屋檐前,看着台阶下跪坐的朝鲜众官员们。

    “世子这是何意?”林延潮出声问道。

    光海君面色凝重:“朝鲜虽小,大明固大,但小邦也有小邦的道理,大国不可夺之。”

    林延潮看了一眼光海君身旁的李德馨,这或许就是对林延潮当初小国不可与大国争礼的反驳吧。

    林延潮道:“我记得贵国史籍三国史记中琉璃王有言,夫国有大小,人有长幼,以小事大者礼也,以幼事长者顺也!此为事大之礼!贵国庄宪王时,我朝正遭土木堡之变,贵国曾屡次我朝争礼!而今日莫非又要争礼不曾?还有贵国给庄宪王上的庙号是世宗吧!”

    庄宪王就是朝鲜世宗大王,庄宪是明朝给予的谥号,他在位时是朝鲜国力最强的时候,军迷都知道朝鲜现代自研的宙斯盾级驱逐舰就是以世宗大王命名的。

    当时明朝遭遇土木堡之变,世宗大王野心也就起来了,要改变原来对明朝天子的臣属礼节,比如国主面对明国使节时免除拜礼等等。

    而林延潮说的庙号,那是朝鲜自己上的。你朝鲜国王称世宗,咱们嘉靖皇帝的庙号也是世宗。庙号的帝王之礼,国主称庙号,这是对明朝的大不敬!

    林延潮此言一出,朝鲜大臣们无不色变。

    而一旁刘黄裳,于仕廉也是暗暗流汗,林延潮莫非要与朝鲜翻脸不成。

    历史上明朝大臣丁应泰至朝鲜时就发现这个问题,就此对朝鲜提出很多批评上呈给万历。

    朝鲜当时对丁应泰的批评,也作了有理有节的回复,对于庙号朝鲜解释,之前丁应泰污蔑的事,咱们都可以辩解,但对于上庙号的事‘无辞以明’,此间有不欲辩之仪。

    当时明朝与朝鲜关系极好,朝鲜也在奏章说咱们朝鲜事明朝就如同儿子事爸爸一般,而对于上庙号的事,朝鲜从明朝内阁到六部找了很多官员活动说情,最后明朝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表示理解,反而责怪丁应泰多事。再说越南,也是中国的藩属国,但越南国王也一直有给自己上庙号的习惯,还自称皇帝,但后来的明清两朝对此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当然不是要挑毛病,换作不理解的人,只会拿此事来大做文章。庆幸的是明朝决策层还是清醒的,对于外交的处置上还是灵活和变通的。如果事事从政治正确的角度出发来处理外交,那么就不要谈外交了。

    为官也是如此,因为党争太厉害,导致官员们都不敢事功,事事只在政治正确上,只讲礼之小节,理学之弊就在这里。

    见朝鲜官员如此神色,林延潮淡淡地道:“我知当年新罗时朝鲜即有上庙号之习,吾国宋时也有将庙号赐予江南国主李璟,事有因俗之权,也有轻重缓急之分,当务之急先退去倭寇!至于两国之间的争议暂且搁置,倭寇退去后,再坐下来好好商谈此事!”

    听林延潮举重若轻地带过,一旁的刘黄裳,于仕廉都松了口气。

    而朝鲜众官员也是拭汗。

    “但是朝鲜明明有银矿之物,却屡次奏明我天子无此土贡,这又是怎么回事?”林延潮突然道。

    朝鲜有端川银矿等六十八处银矿,但对于明朝一直是隐瞒起来的,甚至每年进贡明朝金银时,都是用从本国百姓手里购来金银器来进贡明朝,此举就有些不厚道了。

    朝鲜官员面面相窥,他们没料到林延潮居然如此熟悉朝鲜,而且手腕之灵活也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光海君,李山海,柳成龙数人都额头上渗汗。若是他们有当年世宗大王在时的国力,是敢与明朝掀桌子的,但现在明军一撤,朝鲜立即不保。

    所以面对林延潮的指责,他们也唯有先认下。如此一来,原先气势汹汹的兴师问罪之势一下子被林延潮打没了。

    柳成龙道:“吾朝鲜本为箕子之地,箕子虽事周,但却为殷商之臣。虽同宗却不同国,吾小邦事中国之心,一直以来皆是以至诚之心,尊明为正朔,袭用明之年号。一直以来朝鲜尊事大之礼,明国也有尽字小之义,两国往来虽有小的争议,但从大而言倒是十分和睦!至于银矿之事,倒不是本国意欲对大明瞒报,只是银矿归于小国地方所有,地方官员对于国上也常欺瞒。”

    字小就是爱护小国,说白了小国事大国以礼,那么大国也有保护小国之义。

    柳成龙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节,令林延潮深感朝鲜确实人物不凡。

    “只是这一次倭寇犯我朝鲜,焚我宗庙,戮我子民,毁我三都,此仇十世亦不可忘,别说割让四道,就算是片土,我等也是无颜面对三韩祖先。还望上国体察吾等小国之请。”柳成龙说得极为诚恳。

    光海君道:“我朝鲜北部多山地,少平原,而上国之辽东多平原,少山地,若入倭国之手,将来为肘腋之患。我朝鲜一向忠诚事之大上国,愿为上国世世代代守护辽东边境,还请上使明鉴!”

    光海君深深拜下,话都说这份上,林延潮却默然不语,似仍不能打动他。

    光海君心想,莫非此人是无利不起早的,可他之前也授意过朝鲜在明朝斡旋的官员给林延潮送过金钱美女,但是都被退了回来。

    光海君正要出言,林延潮对于仕廉道:“将昨日与倭使的笔谈给世子过目。”

    于仕廉一愕随即道:“是。”

    说完于仕廉将此物奉上给光海君,光海君阅毕后转交给柳成龙,李山海。

    数人看完后喜色已见于脸上。

    光海君拜下道:“非上使吾小邦不存也!”

    李山海,柳成龙也是一并俯首,他们愿以为林延潮为了达成封贡之事,要背着朝鲜与倭国商定割让朝鲜南四道的和议,但见林延潮与玄苏的笔谈上,他已是明确拒绝了此事。这令他们如何不喜出望外。

    林延潮淡淡道:“吾奉圣意为之,尔等要谢,当谢天子!”

    “是。是。”其余朝鲜官员,也听说了明朝要继续与倭寇打下去的决定,都是大喜,甚至不少官员是喜极而泣。

    之前宋应昌主和,李如松主战的局面,终于有了改观。

    但见林延潮开口道:“并非吾欲相难,只是这一次出兵朝鲜吾大明劳师七十万,耗饷数百万,吾天子虽是不言,但吾身为臣子却不得不多说几句!吾国已尽字小之义,但以后朝鲜能否对吾国尽事大之诚呢?这话诸位不着急现在答我,而是要将来倭寇退去后,你们将如何?”

    “悠悠青史,自有人来说是非公道。”

    之后,光海君,李山海,柳如松三人一并进入屋里与林延潮细谈。

    李山海先道:“倭酋秀吉反复无常,奸险无比,方才所言贡道一通,即为兴兵讨伐鞑子绝不可信。至于和亲之事更是有辱上国国体啊!还请上使三思。”

    林延潮点点头道:“我明白。”

    三人心想,不仅林延潮,更要紧是大明天子要知道,万一这笔谈一上,大明天子心血来潮怎么办。

    柳成龙又道:“之前贵使分国之事,陪臣已向国主禀告……还请贵使宽限一些,等倭军稍退后再议,吾担心此事一提,会动摇敝国之根本。”

    林延潮道:“分国之事是朝廷主张,吾乃承意而为,之前冒犯还请几位体谅。”

    众人恍然,明白他们又误解了林延潮。

    但是越是如此,这几人心底越是担心。柳成龙问道:“不知上使对我等有何吩咐?”

    林延潮点了点头当即道:“吾有一事早就想说了,一直以来贵国朝贡我大明以金银马匹人参为主,且是一年三贡。”

    “据我所知,大明丝绸在朝鲜为贵,堂上官方许穿大明丝绸所制的官服,而堂下官则不能。所以贵国贡使每次来朝,以丝绸论正使副使能带十匹归国,正官五匹,角夫迎送军为三匹。“

    “至于贵国携至本国的人参则是反之,正使副使十斤,角夫迎送军三斤。不知我说得是否正确?”

    柳成龙道:“正是如此,上使对敝国实在太了解了。”

    林延潮笑道:“本部司礼部,会同馆里官员多有向本部禀告过此事,本部还听说,贵国贡使经贡道至大明时,每经关口时都有遭到盘剥对吗?”

    “确实如此,”柳成龙道,“贵使想说的是海上贡道之事吧?”

    林延潮点了点头,不仅仅是贡道之事,若明日能够达成封贡,那么将来贡道选择浙江,对明朝,日本更加有利。

    但是沈一贯,孙鑛二人都反对贡道取于宁波。相反他们与张位都想屯兵于朝鲜。

    所以从政治资本上考虑,林延潮就必须将贡道设立在朝鲜,然后完成屯兵朝鲜之事。

    Ps:明日有更!

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龙山大捷

    历史上沈一贯,张位二人在阁一并提出了在朝鲜驻军屯田的方略,史书上记载‘请于开城、平壤建置重镇,练兵屯田,通商惠工,省中国输挽。且择人为长帅,分署朝鲜八道,为持久计。事下朝鲜议。其国君臣虑中国遂并其土,疏陈非便,乃寝’。

    此事最后因朝鲜的反对,担心明朝吞并其领土而告吹。

    所以这一次林延潮与朝鲜商谈的,实际上是办到历史上沈一贯,张位没有完成的事。

    眼下的光海君,李山海,柳成龙三人都是朝鲜最高决策者,与他们商议自是比两国文书往来要好多了。

    国与国之间关系,这里就涉及到一个体系的建立。

    明朝,朝鲜,以及将来的倭国三国肯定是要建立在朝贡体系上的外交关系。

    这不是三十年战争后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实际上是弱肉强食的体系,但表面上大家都假惺惺地说自己忠于彼此的主权,平等。

    朝贡体系,只能有一个爸爸,那就是明朝,然后在这个前提下,明朝必须保障下面国家间的主权和平等。

    用儒家的说法,那就是‘事大’和‘字小’。

    朝贡体系,比较适用于国家体量悬殊,且又是文化中心的明朝。

    林延潮对光海君,李山海,柳成龙三人道:“朝鲜是吾大明藩国,藩国与地方诸省不同,对于藩国上朝只是安排而不是直辖,而维系上朝与各个藩国就是封与贡。”

    在座都是明白人,故而有些话可以直接说,一旁的刘黄裳与于仕廉也是全程记录,这些话都是要上呈御览的。

    “之前朝廷决定对倭国是许封不许贡,本部以为不妥,封是义,贡是利,哪里有只讲义不讲利,但凡对我大明称臣之国,都可许以进贡,哪怕我们与倭寇几百年不曾往来。”

    封王就是大明这朝贡体系的准入门槛,我既已承认你为体系一分子,再不允许你朝贡,那么这个逻辑不能自洽。

    李山海道:“据我所知,上使大人的先父先母就是倭寇所害,为何上使可以放下仇恨呢?”

    林延潮见李山海提及此事,目光一凛,李山海俯身道:“李某言语冒犯还请上使见谅。”

    林延潮道:“无妨,想起一些往事,先父先母是本部孩提之时被林凤的部下所害,由名字可知,此人并非倭人。【】当年嘉靖之倭害,究其因也是因为不通往来而至,若封贡可成则可免除千千万万沿海百姓之苦。”

    光海君道:“上使造福百姓之心,实在我等敬佩,只是……只是倭寇屡犯我大明,朝鲜,此恨无穷无尽,怎能因此就放下,给予进贡之利呢?”

    林延潮道:“世子所言即是,若是一兴兵就允贡非大国之体,但倭寇若愿放弃贵国南四道之地,那么允其封贡以消兵止戈又有何妨呢?”

    李山海道:“若是倭寇肯退出敝国,又将贡道设在吾国,恐怕……”

    林延潮道:“这么说贵国是完全不愿意办一点事?”

    听林延潮语气,光海君立即道:“复国事大,以此为重,只要上国能驱逐倭寇。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必须禀告国主后,再行回复!”

    林延潮点点头道:“正当如此。”

    于是三人起身告辞。

    林延潮命于仕廉送走他们。

    然后刘黄裳向林延潮问道:“经略大人,若是允许倭寇在朝鲜取贡道,其再度来犯如何是好?如此朝鲜君臣岂非寝食难安了?”

    林延潮道:“我也有担心,就算这一次驱逐倭寇出三韩,但将来未必没有去而复返之日。所以本经略打算奏请朝廷,不论朝鲜是否答允,都要于义洲设镇屯兵,由朝鲜为吾输粮供给大军。”

    刘黄裳一愣问道:“不知经略大人打算在朝鲜驻扎多少人吗?”

    “三万之数如何?”

    刘黄裳摇头道:“朝鲜国力疲弱恐怕供给不了这么多人马。”

    林延潮道:“退而求其次,就设一个镇,一万人马如何?若担心兵力不足,可以让我军派出教练来操练朝鲜兵马。有了此精锐之师于朝鲜,那么既可不用担心北面女真入寇,也可不惧南面倭寇来犯。”

    刘黄裳身为兵部主事,当然知道此举的意义。

    “洪武时我铁岭卫设在鸭绿江以东,但因朝鲜狡计,不得不徙至江西,若是能够在铁岭设镇,不仅可以威服女真,还能令朝鲜听命啊!”

    林延潮点点头对刘黄裳道:“那依你之见,将来驻军是调南军,还是北军?”

    刘黄裳道:“南军募兵,更加精锐,而北军屯垦,倒也能自给自足,两边各有所长。”

    林延潮点点头道:“吾已有方略。”

    刘黄裳当即拜道:“若是经略能成此大事,必有利于社稷!”

    林延潮道:“那也要看能不能击退倭寇才是。这时候李提督想必已是兵临龙山仓了吧!”

    这日夜里朝鲜龙山仓。夜色浓浓之下,山间到处都是火光。

    辽东副总兵查大受是李成梁的家丁出身,这一次受李如松之命率军奇袭龙山仓。

    查大受选拔死士从偏僻山道上攀至,明军杀到时,倭军是一点准备也没有。

    一番激战查大受突袭之下,杀散了大部分守仓倭军。

    死士人虽少,但各个都是精锐,现在正追杀倭军。

    眼下看着龙山仓已得,查大受吞了口吐沫道:“娘得这么多粮草,朝鲜那般人都干什么吃的都留给了倭人!”

    左右兵丁问道:“咱们怎么处置?”

    查大受道:“尽数烧了!”

    “烧了?这是几十万石粮食,足够咱们大军吃半年了。”部下心疼地道。

    “可惜什么?”查大受道,“烧了!”

    说完查大受命士卒往粮仓四面泼上火油,然后他亲自举了火把投入仓库中,但见火焰一下子的腾起。

    “真他娘的好看!”查大受见此哈哈大笑。

    “尽快杀散倭寇人马,将这仓库一一都烧了,今日一战后看谁敢小视我军威名!”

    这时候西北风大起,明军死士用明火、毒火、火箭齐发,这些火箭正好点燃了仓库的草垛,顿时仓内仓外燃起熊熊大火。

    火势熊熊,当下烧红了半面天空,即便身处远方的李如松以及各处日军也是清晰可见。

    小西行长,加藤清正都是从梦中被叫醒,然后看到了龙山仓被焚毁了一幕,都是惊骇不定。

    而李如松倒是淡淡地道了句:“乘夜进兵!”

    次日,林延潮接到了龙山仓大捷的军报。

    李如松派查大受等将领借助朝鲜水军的运载夜袭龙山仓。明军以火箭扫射,将囤积在龙山仓的几十万石军粮焚烧大半。

    龙山仓被焚后,倭军驻扎在王京的第一第二军团小西行长,加藤清正部顿时方寸大乱。

    闻此消息,李如松部乘胜追击。

    王京之内,小西行长,加藤清正听闻明朝大军赶来,当即退兵离开王京。

    倭军临行之际,一不做二不休,当即放火焚烧朝鲜王京,倭军退至汉江,这时候李如松前锋赶到,双方在汉江边激战一场。

    倭军断后的黑田长政部大败,被明军斩首数百级。但是黑田长政部仍烧毁了汉江上所有渡船桥梁以阻止明军追击。

    倭寇虽是远遁,但明军乘势收复王京!

    焚烧龙山仓,又击败黑田长政,最后又收复王京,好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传到车辇馆。

    收复王京消息传到时,林延潮正与柳成龙在下棋。

    得到捷报时,他故作镇定将捷报放在一旁,柳成龙知道这是军报,不由好奇询问道:“这是前方紧急军报吧,不知可否告知柳某。”

    林延潮这才慢吞吞地道:“柳相想知道啊,好似王京收复了吧!”

    柳成龙闻言一怔,然后举袖掩面了一会,这才道:“林公这学谢安石学得不像啊!”

    林延潮闻言道:“能得其意就好。”

    说完二人都是大笑。

    林延潮将谢安装逼的架式学了个十足,柳成龙也是也不以为意。此刻他向林延潮作揖后,急忙离开了车辇馆。

    柳成龙走后,林延潮推开棋盘当即给朝廷写请功奏章,为参与这几战的明军将士请功。林延潮奏功可谓只要有功无论巨细都写上,不管是管理后勤的,还是前方战死的将士一个不漏。

    如此一来,这请功的名单一口气竟开列了三百多人,奏章上看去那是长长一串名字,甚至连没有上过战场护卫宋应昌本人的亲兵将领也是名列其中。

    林延潮又在另一封奏章中盛赞李如松骁勇善战,宋应昌的运筹帷幄,为二人尽力表功,刘黄裳,于仕廉,以及海运运粮的梅侃也有提及,甚至连天津,山东的官员也是表扬了一番,就是唯独对自己则是一字不提。

    这些请功奏章自是要李如松,宋应昌联署。

    宋应昌看后欣然画押。

    而李如松看后则是对左右道:“以往我在前方作战,总是担心宋经略委过掩功,而今日见林经略请功,方知何为至公!如此我等敢不为朝廷效死尽力吗?”

    听李如松之言,众将无不称是。

    最后这些奏章是一封接着一封送往京师。

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一石二鸟

    “明军收复王京!”

    “李提督夜焚龙山仓,大败倭军!”

    “王师兵锋已越汉江!”

    京师的大街小巷里,新民报的卖报人走街串巷到处吆喝。这卖报人的打扮犹如棋盘街的算命先生,身上挂着布褡裢,褡裢的前后两面袋子都塞满了报纸。

    听闻明军大胜的消息,不少百姓都是闻声而来。

    “买个报纸!”

    “只收铜子,不收银钱啊!一份一百二十个铜子!”

    “宝钞能用吗?”

    “对不住这位老爷,宝钞不能用。”

    “给我家老爷来一份,咱是万历通宝!”

    不多时,卖报人已是卖完。不少人买了报纸急着回衙门或家里分享喜讯,也有几名百姓拿着报纸站在街头巷口,他们身边围着一圈不识字的百姓,听着他读报纸。

    这一幕情景随处可见,京城里的茶馆酒肆之间,下至走卒贩夫,上至达官显贵无不兴致勃勃的谈论。

    京城最大的戏馆当属广和楼了,当年林延潮与徐显卿等诸翰林也在这里听过戏。

    而今广和楼里唱得是薛仁贵征东,讲得是薛仁贵大破高句丽的事,谁说有些不合适,但人人都明白这是借此赞扬李如松。

    戏馆里的人边看戏,边喝茶,手里还拿着今早新鲜出炉的新民报。

    众人口里不停着议论着评论着报上的文章,人声之中和着那戏台上咚呛声。

    在广和楼三楼的雅间里,新民报的三巨头之二叶向高,方从哲都坐在其中,自李廷机被调去为太子讲官后,二人就开始搭台唱戏。

    二人脸上都是精神奕奕,关上门后各喝了一口茶。

    方从哲道:“这一次真是多亏了进卿的提点,特刊了一版讲王京大捷之事,在时报和天理报的前头,抢占了先机啊!今日这一趟下来,五千份有了。”

    叶向高淡淡道:“这也要多亏了中涵你消息灵通,这前方的塘报还未到京,你即已得到了消息。”

    方从哲抚须道:“进卿有所不知,这一次我特意派了心腹到朝鲜跟随在经略大人身边,一得到军情,他即可详细写下派人加急送至京中,这不与告捷的塘报差不多到了京里。”

    说到这里二人都是一笑。

    方从哲不知他与叶向高此举,倒是搞出了大明新闻史上第一次号外及前线记者。

    叶向高走到窗台,负手看了一会雅间下的戏座然后道:“经略这一步棋走得好极了,乍看受迫离京,却在朝鲜打开局面,不仅避开了眼下朝廷上乌烟瘴气的党争,还能建功立业于外!”

    “是啊,去朝鲜是为避祸啊,你说若经略继续在朝,以今时今日王太仓的骄横能容得下他吗?连陆平湖,孙余姚前后两任吏部尚书都被逐出朝堂了。但若是经略依附王太仓,又会遭到清议舆论的口诛笔伐!这就是两难之地啊!”

    叶向高道:“这也就是所谓‘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生‘吧!’

    方从哲道:“经略有这收复王京的建树,可谓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民,直如阳明先生。不过进卿看到今日奏功的奏章了吗?经略于自己功劳不提一字,全部推于李提督与宋仁和,还奏军功三百余人!我看这是不愿居功,以免遭台阁之忌啊!”

    说到这里,下面戏剧又是鸣锣开唱,但见戏子们陆续从出将入相的两道门里进出。

    叶向高对方从哲道:“正是如此,但我看经略虽不愿意矜功自伐,恐怕仍是有人说他图谋不小啊!”

    方从哲叹道:“是啊,身在朝堂上,身为大臣,你是居功不是,不居功也不是!无论如何都有人说道!”

    叶向高重新坐下突对方从哲道:“你看王太仓会不会提请经略入阁?”

    “因军功入阁?就如同杨丹徒,杨诸城一般?”方从哲问道。

    “是啊,收复王京也算不小的军功了,我看就算大家不说,但不少人心底也会这么想的。”

    方从哲道:“只是怕王太仓心底不肯。”

    叶向高道:“经略推入阁不是一次两次了,论时机也已是成熟了。你说王太仓不肯,但眼下王太仓受清议舆论之抨击,或许是要人来帮他分一分担子!”

    方从哲道:“我看还是早了些,是了,你有无听说,近来稚绳越发得皇长子重视!”

    叶向高道:“我也有耳闻,本来皇长子讲官之首应是尔张,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皇长子尤其看中稚绳。因此现在无论是内阁还是清流对稚绳都敬重三分。只是稚绳近来与我们少了走动。”

    方从哲道:“诶,我素知稚绳的为人,他不是与我们少了走动,而是他要做直臣,不愿意拉帮结党。”

    叶向高道:“你说他要做直臣,但我看他与袁,陶几位同门走得很近,我倒不是不满稚绳,只是我总觉得将来迟早有一日,他要走到我们与经略的对头那一面!”

    方从哲立即道:“进卿切不能这么说,稚绳的为人你我都知道的,何况经略……经略至朝鲜时,要我等多听听他的主张呢。”

    叶向高道:“但愿我是多虑了吧!”

    文渊阁中。

    首辅王锡爵从早朝之后一直在阁理事到了下午之时,身为宰相日理万机,是没有半刻清闲的。

    突然王五来禀告:“吏部文选司郎中顾宪成求见!”

    王锡爵听到顾宪成的名字,满脸厌恶之色。

    王五道:“顾宪成是因为吏部尚书之事求见。”

    王锡爵微微点了点头道:“让他在外等半个时辰再见!”

    半个时辰后,顾宪成见到了王锡爵。

    王锡爵淡淡地对顾宪成道:“本辅处理国事,让铨郎等了一会,汝不介意吧?”

    顾宪成拱手道:“国事要紧,下官哪敢有微词。”

    王锡爵点了点头道:“铨郎倒是好涵养,本辅听说铨郎的火房之外,就算封疆大吏来京述职也要在廊前的凳上坐了好一阵功夫。”

    顾宪成道:“元辅真是好耳目,下官也是没有办法,吏部尚书一直缺位,故而很多事不得不要下官出面。”

    王锡爵道:“这么说倒是本辅的不是了。”

    “下官不敢,只是陈少宰迟迟不敢上任……”

    王锡爵打断道:“什么叫不敢上任?铨郎倒是把话说清楚。”

    顾宪成道:“下官也不知为何,可能是陈少宰顾虑着什么吧,故而不敢上任。”

    “那又是何顾虑?”

    顾宪成道:“大概是因陆平湖,孙余姚二人前后辞官而去吧,陈少宰想来是不敢为第三人。故而下官这一次来面见元辅恳请重议吏部尚书!总不能让此位一直空悬吧!”

    当初吏部尚书空缺,王锡爵支持罗万化,顾宪成支持陈有年,廷推后陈有年当选。

    结果王锡爵愤而辞官,天子出面安慰了好一阵。

    王锡爵这才回阁理事,结果陈有年反而不敢去吏部上任,屡次上疏请辞。

    王锡爵缓和下语气道:“叔时,本辅与你也是半个同乡,当初举吏部尚书时,你与本辅之见相左。本辅与你深谈,天下所最怪者,庙堂之是非,天下必欲反之。你却道,吾见天下之是非,庙堂必欲反之尔!本辅不欲与你相争,但你今日又来重提此事。”

    顾宪成道:“下官不改初衷,换句话说就是咱们吴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好个不撞南墙不回头,那今日你代天下,还是代庙堂举之啊?”

    顾宪成道:“下官当然仍为天下举之!”

    “哦?何人?”

    “备倭经略林延潮!吾举他为吏部尚书!”

    王锡爵闻言脸色一变,伸手按桌欲起又重新坐下。

    但见顾宪成侃侃而谈道:“这一次征倭,经略收复王京,功盖社稷!若是由他出任吏部尚书再合适不过了。”

    谁都知道林延潮与顾宪成失和已久,林延潮虽一直为顾宪臣说好话,但顾宪成对林延潮却没有什么好评价。那么这一次推举吏部尚书是顾宪成良心发现了吗?

    “可是林经略奏功的奏章上所言这筹谋之功是在宋应昌,赞画之功在于仕廉,刘黄裳啊!”

    顾宪成道:“昔日光武帝军中,诸将并坐论功,唯独冯异常独屏树下,故人称大树将军。经略此举高风亮节,有古人之风。”

    王锡爵神色冷淡道:“好个古人之风,叔时如此不惜余力的称赞经略,看来与经略私交倒是不错!”

    顾宪成道:“吾与经略是同年,确实有过交情,但吾为天下举之,何尝有私!”

    “好个大公无私的顾叔时,本辅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王锡爵一掸袖子言道。

    顾宪成离去后,王锡爵深思了一会,然后自言自语道:“好个一石二鸟之策!老夫虽明知此人的用心,但却不得不有所顾虑。”

    说完王锡爵传来王五问道:“今日圣上得知前线捷报如何?”

    原来王锡爵是不屑于宫里太监结交的,但任了大半年首辅,也不得不改变主意。

    王五道:“听宫里的消息,皇上很是高兴,还命太监到了坊间将今明两日有关于收复王京的报纸悉数买来送进宫中。”

    “还有天子还直夸李如松,说没有看错了人,李如松真不愧是国之柱石!”

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推举

    王锡爵独坐阁内,细思着顾宪成的话。

    对于顾宪成这小老乡,王锡爵是一点也不能轻忽。

    之前推举吏部尚书的廷议上,王锡爵本以为凭着自己门生故吏众多,又兼着力压陆光祖,孙鑨,打压赵南星等一干吏部人党的威势,可以顺利让礼部尚书罗万化出任吏部尚书。

    但没有料到廷推前,罗万化却遭到了吏部都给事中许弘纲,给事朱爵二人的反对。

    后来王锡爵知道这二人是出自顾宪成的授意。

    在反对完罗万化,顾宪成站了出来,推举了吏部左侍郎陈有年。在顾宪成奔走下,陈有年出任吏部尚书。

    陈有年出任后,王锡爵愤而辞职。其实王锡爵也知道陈有年,为官官声很好,

    陈有年任吏部侍郎后,平时就住宿在吏部官廨,会客也在吏部公堂,从不徇私情,拒绝请托,被称作片楮不及私门。

    而王锡爵也并非罗万化未能担任吏部尚书而赌气,顾宪成能够让陈有年出任吏部尚书,而不是罗万化,不是因为他多厉害,而是王锡爵自己人心尽失。

    自京察之后,王锡爵先后罢免了陆光祖,孙鑨,赵用贤等大员,及赵南星,虞淳熙、杨于庭、袁黄,陈泰来,于孔兼、顾允成、张纳陛、贾岩、薛敷教,高攀龙,吴弘济,谭一召,孙继有,安希范等二十多名官员。

    结果自己的镇压,没有令这些官员们屈服,结果在吏部尚书的廷推上令王锡爵一败涂地。

    吏部尚书廷推是在京五品以上官员一人一票选出来的,罗万化的落选,即是代表着在京官员对王锡爵的反对。

    入京时负天下之望的王锡爵竟走到这众叛亲离的地步,这是王锡爵当初没有料想到的。但眼下他唯有继续走下去,哪怕杀得人头滚滚,也要走下去。

    可顾宪成居然支持林延潮为吏部尚书。

    当年林延潮礼部尚书时就敢焚诏,落自己的脸。他要是出任吏部尚书,恐怕堪比陆光祖,孙鑨二人加在一起还要厉害,如此自己还当什么首辅。

    顾宪成的意思很显然,陈有年既不能任吏部尚书,我等举林延潮为吏部尚书,推他与你打擂台。

    事实上不仅是顾宪成,申时行,王家屏等人都曾书信于言语中也有举荐林延潮入阁的意思,这一次他收复王京,必然支持他入阁的呼声也不小,至于民间舆论更不用多提,自己难道出面压住。

    王锡爵想到这里,走到窗台边看着远处树叶已是发黄,转眼秋天已是到了。

    换了以往肯定是要一番伤春悲秋写几句诗词,但现在怕是没什么兴致了。

    王锡爵临窗抚须自顾言道:“若非为了报答君恩,与其在朝堂上陷入众矢之的,倒不如回太仓老家乐得逍遥啊!”

    说到这里,王锡爵缕了缕衣裳,对外头道:“让人通禀一声,本辅要入宫面圣!”

    王锡爵坐着小轿到了乾清门前落轿,宫人早得了通禀,当即推开宫门让王锡爵入宫。

    天子也并非次次都见王锡爵,以往都要用些眼痛头晕的借口,但今日朝鲜告捷,王锡爵知道天子一定会见自己。

    到了乾清宫暖阁,火者进来侍茶时,王锡爵问一句:“皇上呢?”

    火者道:“万岁今日兴致高,正和几位公公斗蛐蛐呢。”

    王锡爵闻言微微皱眉,他知道天子好玩耍,宫里如司礼太监张诚,秉笔太监田义都会投其所好,至于斗蛐蛐也是天子的喜好,前段日子还听说宫人到市面上到处求蛐蛐,甚至一头骁勇善战的蛐蛐可值百两。

    前段有个游击送了田义一头善斗的蛐蛐。田义一高兴,当即授意兵部给他升了参将。

    换了以往,眼底容不得沙子的王锡爵定是要好好办一办这兵部的官员,但现在顾宪成他们闹得那么厉害,王锡爵也是没办法腾出手来整治这股歪风。

    王锡爵喝了会茶,一会恰巧的正是秉笔太监田义入内,他堆着笑脸向王锡爵道:“王老先生来了,咱家给你磕头了。”

    “不敢当!”王锡爵脸上勉强带一点暖色问道:“皇上蛐蛐斗完了没有?”

    田义看了一眼侍奉王锡爵身旁的火者,此人是张诚的心腹,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嘴了。田义唯有承认道:“圣上日理万机,好容易得了空闲,咱们作奴才的自是要让皇上高兴不是,噢,瞧我躲在,皇上更衣后就请老先生相见。”

    田义这一解释,王锡爵脸色反而更加难看。

    田义一看王锡爵的脸色,心知不妙。但见王锡爵已是疾风骤雨的下来道:“田公公,这內廷的事我本愿掺合的。你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何事该办何事不该办应该比我清楚吧。就是不能规劝一二,祖宗家法你可记得,宣宗当年的教训还不够吗?就是不玩物丧志,但耽误了国事怎么办?”

    田义心底大骂,但惧于王锡爵的威势,面上却只能道:“老先生教训的是。”

    王锡爵见田义认了错,也就过去了,哪知却给他怀恨在心。

    不多时,王锡爵即入乾清宫面圣。

    天子依旧是坐在一张大软椅上,这时候已是有了几分秋寒,但天子仍是觉得很热,贪凉穿着一件薄衫。

    王锡爵见此眉头一皱。

    问过安后,天子道:“朕读报纸,见其中有言‘敌酋见内外兵势大集,已是遁归,王京咸境十三郡已是收复’之事,报纸上娓娓道来,仿佛如笔者亲见,可谓令人身临其境。”

    王锡爵道:“先有平壤大捷,后有收复王京,一前一后说来民心振奋,天下臣民经此无不盛赞陛下圣明天纵,文治武功!”

    天子微微笑道:“那也是三军用命,宋应昌调度得力,李如松用兵可比韩信,至于兵部尚书石星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先生看如何赏赐这三人?”

    王锡爵道:“陛下,平壤之捷,宁夏之功刚赏过,不易再行封赐,温旨勉励一番,等班师回朝再行赏过大功,如此既显天家恩典,也可免生骄志。”

    王锡爵这话极得天子心意,天子欣然道:“正是如此,骄兵必败。不过李如松,宋应昌二人真乃用事之臣,实在出乎朕的意料!”

    王锡爵道:“老臣也是深感欣慰,之前朝野风传二人不和,但能收复王京可见二人还是以大局为重的。今日朝鲜国主李昖也送上国书感激吾朝天子复国之恩,老臣以命将之刊在明日的皇明时报上,以让天下臣民皆能知晓!”

    天子闻言顿时大悦。

    王锡爵与天子都是默契地从头到尾不提林延潮一字。

    王锡爵顺势道:“皇上圣龄方茂,气体充沛,正是喜凉恶热之时,衣襟少御,坐卧当风,则易寒气外侵成疾。臣请皇上保重龙体!”

    天子正是高兴的时候,听王锡爵这么一说欣然道:“先生说得是。来人,给朕披件衣裳。”

    王锡爵道:“陛下从谏如流,此乃国家之幸,社稷之福啊。”

    天子笑着道:“也就王先生说得,朕方能从善如流,外面那些言官议论,朕实在懒得去听。”

    王锡爵正色道:“陛下,老臣有一言不得不讲,但凡有听言之弊往往不问其所言之事,而先揣其所以言之心,如此言者愈轻愈贱。”

    天子听王锡爵之言,不由想去林延潮给他说魏征的典故,当时也是这样的话。天子不由道:“王先生所言极是,但怎奈何言官激言。其实天下之事,朕心中岂有不明的。但是朕看来事不讲自明,愈讲愈不明,不争自定,愈争愈不定!故而”

    王锡爵当即道:“陛下天聪圣明,不出户即见天下。但当今朝堂上下以忤上为高,上以反诘为耻,上下相激,如此如何能成事?”

    “还请先生赐教。”

    “老臣不敢,老臣以为而今政事不修,纪纲不振,皆始于此。但今习尚已成,积重难返,陛下听言臣议论,既不可激之过烦,也不可防之如川,莫如导其言使之一。当初倡议报纸之事即好,老臣以为可以引言导之,消除陛下与百官之间的隔阂。”

    天子点头道:“先生真是老成谋国。但朕以为仅有报纸一途,不足以消言官之争啊!”

    王锡爵又道:“陛下,江公望曾言,有对则争兴。争兴则党复立矣。今日圣明天子在朝,虽不至于有党祸。但朝堂上党争已成。朝中议论为两端,致成左右之袒,此以彼为邪,彼以此为邪,这一彼一此,难免有一胜一负。如此朝廷只得一半人才之用。若使之持之两端,长此以往必然是两败俱伤,不仅人才尽坏,国体大伤,此臣之所忧也。”

    天子道:“朕明白先生是因吏部尚书空悬之事而委屈,但既是陈有年不愿出任,另择贤明就是,不能让天下都等着他一个人吧!”

    王锡爵道:“吏部尚书之事老臣正要与陛下辩明。当初廷推前,吏部拟用左都御史李世达,刑部尚书孙丕杨为正推,礼部尚书罗万化,兵部尚书石星为陪推。”

    “当时三位阁臣的意思,边疆任重,兵部多事,故而石星不可推,于是吏部提出将石星改易为吏部左侍郎陈有年,当时次辅赵志皋有言,正推二人都是陕西人,陪推二人都是浙江绍兴府人,似妥未妥,不如沿用原议。当时吏部没说什么,次日,吏部文选郎顾宪成与六科齐至,陈言改陪推为陈有年与石星。”

    “老夫问为何罗万化不可,顾宪成答日,翰林为宰冢擅专权,并以高拱故事。时次辅赵志皋言曰,翰林为宰冢者如高拱,确有专擅威福之例,但也有如郭朴,严讷极称公谨,怎能一概而论。”

    “时推罗万化时乃吏部部意,而非出自阁意,然而吏部自改其说,宰冢之位竟成儿戏。臣质问之下,吏部推说是司官许弘纲,朱爵之意,但就其根本在于文选司郎中顾宪成也。”

    “今日陈有年之事尽归咎于老臣,老臣无话可说。哪知今日顾宪成又至阁内,改推经略林延潮为吏部尚书。但林延潮也是翰林出身,他去吏部就不是擅权?吏部自食其言,老臣实在不知道如何处置才能称公道!”

    天子道:“此乃小人乱政,朕已是知道了,心底已有,先生不用多虑,安心辅政就是。”

    王锡爵道:“老臣自入阁来,一贯主张主与臣交,大臣与小臣交,当事者与言事者交,以定国论,如此政令则一体。皇上这句话也交待老臣,老臣也可拿来回复吏部科道,免背上阻碍大臣之名。”

    “没错,这是朕的主意。是了,林延潮自任经略以来,一日两疏不断,前日言说朝鲜有银矿却蓄意瞒禀,之前又抓了一名倭寇将领解上京,那将领的口供问出来了没有?”

    王锡爵道:“已是奏出,此倭寇名为龟井,不过是无名小卒不值一提,但其父在关白那还是个人物。听闻替关白打理一座银山。”

    “银山?”

    “是,此银山有石见之名,据说每年可产金数万两,白银几十万两之多。但究竟多少,还需核查!但林延潮能甄别出此人来,倒也是大功一件。”

    天子道:“只能说有些运道。”

    王锡爵道:“说起运道前日彗星入紫薇垣,此为天象,以往古人祷彗之法,改张新政,或更用新人以上应天象。老臣素有捐狭之名,整治朝纲不能以雅量服人,老臣不忍以臣等之争,而使病移于天下国家,又不忍天下国家之事,为臣之私事。故而老臣屡屡请辞,也是望陛下以后能另择贤明佐治天下!”

    天子闻言道:“先生又复提此事,入彗乃朕之不逮,咎在朕身,非卿失职。”

    王锡爵道:“老臣还是希望陛下早作考虑,老臣从不以人废言,这一次顾宪成推举林延潮虽是别有居心,但林延潮经略朝鲜处置得当,一举扭转了危居,推举他为吏部尚书也算得人。”

    天子道:“先生也知道朕不会再大用此人。就算他一日两疏如何,十疏也是一样。”

    王锡爵到:“启禀陛下,诚然老臣也与他合不来。但老臣明白陛下将来要刷新政治,改正新政却非此人不可。”

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抚世

    乾清宫内,天子与王锡爵谈到任用林延潮为吏部尚书时。

    天子续道:“元辅,朕并非他意,吏部尚书掌铨政,由林延潮出任确有不妥之处。何况眼下朝鲜任重,朕打算继续对他委以重任。你方才说石见银山,朕一时又些意动。”

    “当初申先生,许先生在阁时,臣常问为何采矿聚财,阁臣皆以矿工积聚容易闹事为由反对。眼下若倭国真有这样的银山,不如让林延潮索性领兵渡海,直捣黄龙好了!”

    王锡爵当下道:“陛下,这倭国乃太祖定下的不征之国,与我国土远隔重洋,海上又有不测之飓风,还望陛下三思。”

    天子知道忽必烈两征日本结果全军覆没的事,万一徒劳无功,损兵折将,如此不就成了隋炀帝三征高句丽一般了吗?但放着一个年产几十万两银子,数万金子的矿山在那,天子总觉得人生似乎少了些什么,仿佛自己贵为九五至尊,但还有一些最重要的东西自己是得不到。

    天子叹道:“常言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但这隋炀帝或许能办到,但却不是朕!朕昨日看户部报上的单子,宁夏用兵已费两百万余两,就算朝鲜功成,但现在各处募兵造船之费,已不下两百万两。更何况太仓钱粮出数数倍于入数,国库已是空虚,朕担心朕百年之后,无……留给儿孙!”

    “先生你看从何处贴补一些?朕遍览各地欠征,苏杭之织造拖欠甚多,苏杭不是富庶之地吗?”

    王锡爵道:“皇上,老臣正是苏杭人士,对于乡土再熟悉不过了。以往国家财赋都仰仗于江南,从太祖起,江南之税赋就重于各地,而立朝百年来从王府粮到练兵银,朝廷对江南只有加征,没有宽减,而到了这几年江南连岁灾伤,民间百姓十分困苦。”

    “去年老臣从太仓赶至京师,亲见道上百姓卖儿卖女,有索银五七分而弃子而去者。臣与臣母不忍为之痛哭流涕。纵使老臣散去一些金银,但又有何益于万千灾民?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苏杭之织造,江西之瓷器,云南之金银,确实是朝廷财赋之供给。但于皇上而言,只是稊米在于太仓,但于百姓而言,却是枯胔得肉,臣何忍催征啊?甚至上个月工部还请发御库银几十万两,赈济江淮,臣却不能主张,唯有下户部议处啊。”

    “上有不可测之天变,下有不可缓之河工,但诚拯弱救焚,事在至急,汉武帝负薪投璧,仍未足谢民。皇上又何惜国用呢?现在太仓捉襟见肘,老臣只能事事斤斤计较,一钱当作两钱来用。老臣有一言,当今天下升平之日已难以久持,后有不可知之变,到时候朝廷如何应对?天下之势,岌岌至此,不可不深思,不可不未雨绸缪啊。”

    王锡爵这一番话发自肺腑,说得眼眶已红,天子没料到自己一句催征引出王锡爵这么一番长篇大论来。工部要拨御库银赈济江淮灾民时,他确实没有表态。

    但是王锡爵此言是反对催征苏杭织造,是偏袒乡人吗?还是另有他意?

    天子问道:“难道先生的意思,朝局难道真的到了要用新法,更张朝政的时候?”

    王锡爵道:“回禀陛下,变法新政如刮骨疗伤,国家未至疲软,内忧外患时,则不可用之。”

    “至于老臣虽朝夕寒心,却计无所出,唯有籍太阳之余照,扬跸清之休声,于弥缝之中补救万一。老臣有几句肺腑之言,恳请皇上爱惜民力,让民间能盗息民安,赋充费省,如此还可挽回天和,消弭国患。还请陛下藏富于民,养节俭之德!另外就是早行册立之典,确立国本,以应天象,为祈彗之法!”

    天子听了只是道:“先生的意思,若不更用新法,推行新政,就要朕缩减用度,以为节流,免征税赋,以藏富于民,另早行出阁之礼,以应天象!”

    王锡爵一愣然后道:“确实如此。”

    天子深思了一阵然后道:“先生的话,朕明白了。”

    王锡爵不知天子是听进去还是没有听进去,唯有称是。

    天子道:“吏部尚书的任上,既是廷议首推陈有年,那么还是用他。若他三辞,那朕下旨钦点就是。至于朝鲜那边还从俘虏上问出什么倭情?”

    王锡爵道:“朝鲜倭寇有十余万是真,平壤处虽杀伤两万余,但尚有五六万在釜山停住。而倭奴本情,实欲占朝鲜,以窥大明。”

    天子点点头道:“倭奴野心不小,既然如此朝鲜那边朕还是全权委以林延潮,如果廷议宁波开贡道,先生看有无把握?”

    王锡爵道:“朝臣都不愿意与倭寇有往来,贡道设在浙江,恐怕满朝浙籍官员都不会愿意。”

    天子莞尔道:“这天下浙江的官最多嘛。”

    王锡爵道:“但是林延潮曾与老臣言,与山东巡抚都言过,打算将贡道设在朝鲜,同时在朝鲜设镇屯兵屯田,通商惠工,以省挽输之用。老臣与两位阁臣都商议过,此策可行,在朝鲜设镇,不仅可以震慑朝鲜,还会威服辽东女真诸部,只是老臣担心朝鲜担心吾有并吞之意。”

    换了以往天子肯定会有所考量,担心两国几十年的邦交,但他现在听闻有石见银山后,则是完全有了另一个想法。

    “朝鲜国主当初请求内附之时,朕岂有吞并之意?还不是助他复国,而今他竟还有二话!”

    王锡爵道:“林延潮写信予内阁,可以行人司行人对朝鲜国主以分国来施压!老臣与两位阁臣不敢擅专,还请陛下明示!”

    “朕当然准奏!”天子道,“是了,林延潮为何写信,而不写作奏章?”

    王锡爵道:“军国大事,外头一旦预闻,恐怕事没有办成即走漏了风声,不利于办差!”

    天子道:“正当如此,以后林延潮的奏疏不必经通政司,六科抄发!若林延潮真能将倭寇尽赶下海,还能达成封贡之事?那么朕……”

    说到这里天子口风一停:“那么……”

    天子看向了王锡爵:“朕不是吝啬赏赐。朕可以将吏部尚书给陈有年却不给他,朕的意思已是很清楚了。朕可以赏他为王守仁!”

    王锡爵离开乾清宫时,外头已是刮起了阵阵秋风。

    还是田义亲自送王锡爵出宫。

    王锡爵面色凝重一路上不与田义交谈一句,田义则是默默地笑着,仿佛早知如此。

    田义故意道:“哎呦,方才还是大晴朗的天,这一下风云突变,转眼就要下起雨来,由此可见天有不测风云,天意难测,老先生,你说是吗?”

    王锡爵抚须看了田义一眼,然后抬头望天但见天低云暗,秋风之下更显几分秋寒。

    王锡爵没有理会大步而去,留着了脸色发僵的田义。

    此刻乾清宫里,张诚与陈矩二人边走边聊。

    张诚一面把玩着一头手里的御猫,一面道:“要推行新政,更张朝纲就要有人揽权!王老先生明知皇上最忌惮此事,故而抬出了此事,来规劝天子减用度,缓催科,养民力,立太子,最后还阻林三元出任吏部尚书,此策不可谓不高啊!”

    陈矩点点头道:“我等是不是揣测过多了,可能王老先生只是一心为了社稷,为了天下啊!”

    张诚笑着道:“到了你我这个位子,怎么还会说这样的话。一心为了社稷,为了天下,这些话从小臣口中说出还说不定能当真。”

    陈矩摇了摇头道:“未必如此啊!”

    张诚叹道:“听我一言吧!若说皇上不会让朝堂再出一个张太岳!那么王老先生是不愿他在致仕时,林三元再回到朝堂的!。”

    陈矩神色凝重。

    这边王锡爵回阁处置了公务后,然后趁夜回府。

    回府时果真下起了大雨。

    王锡爵在轿厅下轿时看着天井里这大雨,不由念了一句‘一阵秋雨一阵寒’,然后这才步入府中。

    其子王衡听说王锡爵回来了,立即给他递上了巾帕。

    “爹,还未用饭吧?”

    “嗯,你们也没吃?”

    “等着爹爹一起呢。”

    “都是这个时辰了,我都说了让你们不必等我!”王锡爵走到厅中露出疲倦之色。

    “爹爹,难道国事真的艰难到这地步了吗?”王衡从下人手中接过茶水奉给王锡爵。

    王锡爵道:“国事是艰难!但最难的还是在人心上!”

    “听闻朝堂上有风声,林侯官要调回京里出任吏部尚书?”

    王锡爵闻言冷笑一声心道,消息传得好快,看来顾宪成是真要老夫与林延潮交恶了。

    不过王锡爵不愿教儿子官场上这些人心的邪恶。

    “没来由的谣言,不要去听他的,”王锡爵呷了口茶对儿子道,“若是同学同乡问你,我对林侯官的看法,你大可说爹以为林侯官有经纬天地之才,若将来爹不能胜任首辅之位,那可由他来抚世!”

    王衡吃了一惊,他不知王锡爵这话是故意借他口说的,还是真心这么想的。

    王衡唯有称是。

    而王锡爵的目光看向厅外的大雨,目光悠远而深长!

    Ps:文中王锡爵奏对,不少采自他平日奏疏,笔者做了浅白化处理,虽破坏了不少美感,但感觉还是不错的。

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归来

    王京收复之后,因倭军败退时焚烧了汉江上的战船,所以明军不得不等到朝鲜水师抵达方才渡河追击。

    因为有碧蹄馆之失,所以宋应昌向林延潮建议不可太轻敌冒进,以免再中倭寇之伏。

    事实上林延潮也明白,倭寇征朝一共出动九个军团,其中除了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的第一第二军团以及第三军团受到重创外,其余六个军团损失不大或得到了补充。

    所以尽管烧掉了龙山仓,但倭寇在向南败退之中,明军的补给线拉长了,倭军的补给线却拉短了。

    而朝鲜水军在李舜臣率领下虽说在初期屡次大捷,但后来倭军吸取了经验教训,实行水陆一体的防御战略,李舜臣再也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不能从海上切段倭军的补给线,所以林延潮将宋应昌的书信给了李如松,虽说林延潮没说什么,但慎重用兵的意思已是传达到了。

    所以明军渡过汉江后,进军速度不快。

    于是朝鲜方面就大有意见!

    入秋后,车辇馆天气愈寒。

    左议政柳成龙亲自来车辇馆求见林延潮。

    馆中林延潮与柳成龙二人对坐,柳成龙向林延潮道:“王京收复,国主,世子闻之于经略大人不胜感激,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送完柳成龙向林延潮奉上礼单,林延潮看后但见上面所赠的是朝鲜的山参,以及白银,黄金等等,以数量而言手笔不小。

    柳成龙担心林延潮不收还道:“这是国王,世子之馈赠,若是上使不收那么柳某难以交代。”

    林延潮点点头道:“既是贵国国主与世子殿下的一点心意,那么本部就笑纳了。不过本部只取一些,再拿出部分分给刘,于赞画及左右随从,其余尽分给抚恤出兵阵亡的将士。”

    柳成龙见林延潮如此举动,敬佩道地:“既是赠给上使,那么如何分配自然听从上使之意了。柳某没有看错人,上使是明朝官员中的第一人,凭着这一次平倭大功回朝后官拜宰相,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林延潮闻言差点失笑,柳成龙不了解大明的官场嘛,这一次自己得了大功反而却入不阁。

    林延潮淡淡地笑道:“柳相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柳如松道:“柳某确实是一片诚心,希望上使能够帮助敝国,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柳某读过上使的书,经略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九字为心,若能挽救我朝鲜黎民,正好可以践言践功!”

    林延潮闻言失笑道:“柳相对本部倒是挺了解的。事实上本部也一直有心助尔,更重要是我大明天子更有心匡扶尔邦。”

    林延潮每说一句话左右自有书记给他抄录下来。

    柳成龙道:“眼下龙山仓被焚,倭寇军心已乱,成溃退之势,远遁数百里,还请上使速速发兵追缴残寇,一战功成,复敝国全境!”

    林延潮看了一眼身旁的记录官,笑问:“怎么李提督不是发兵过汉江追击倭军了吗?”

    “李提督有云,奉了上使之命,不敢轻进,一日只行数十里。”

    林延潮一副恍然记起来的样子道:“是有此言,柳相,我读兵法上面有一句‘归师勿遏’!眼下倭寇南奔,但其兵力没有大损。若是倭寇真逃,那么易使其陷入绝境,以死相拼!若是倭寇假逃,那么则易中埋伏。重蹈碧蹄馆之覆辙!”

    柳成龙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上使的文章,学识,经史都是极好,但于军略上却未免有些纸上谈兵了。”

    换了以往林延潮肯定是不悦,现在只是淡淡一笑道:“柳相还请赐教!”

    柳如龙道:“平壤之战倭寇损近两万,碧蹄馆之战又折数千,加上幸州大捷,火烧龙山,收复王京,更是令倭军胆寒,此刻毫无军心斗志。若是乘势掩杀,必能杀个片甲不留,令倭寇从此不敢北顾,此岂非万世之功,还请上使明鉴!”

    柳成龙所言的幸州大捷是朝鲜名将权栗打的。

    当时明日两军刚在碧蹄馆大战,双边都损失不小。

    朝鲜名将权栗率领两千人马及近千僧兵进驻幸州,结果遭到三万多倭军的围攻。当时统帅着三万多倭军的包括有毛利元康、小早川隆景、黑田长政、小西行长、石田三成、增田长盛、大谷吉继、前野长康、吉川光家等‘战国名将’。

    但是三万多倭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就是啃不下来。

    虽说此战杀伤倭军不过数百,远不如平壤之战,但打击了倭军的士气,也极大鼓舞了朝军士气。

    当然对于朝鲜而言,这一战完全是自己打的,肯定要大吹特吹。

    因为柳成龙认为经过平壤,碧蹄馆,幸州等战后倭军已是不堪一击了,这时候正是乘胜追击一战收复朝鲜全境的时候,明军为何慢慢吞吞呢?

    面对柳成龙的追问,林延潮笑了笑道:“柳相似不知这几日军情,自汉江后,我军副总兵刘綎帅兵五千,翻越尚州鸟岭。这鸟岭广亘七十余里,四面都是悬崖,唯有一条山道往来。倭寇本要拒险死守,结果李提督另派大将查大受、祖承训等由间道翻越槐山,出鸟岭之后,两下夹击倭军溃败,斩首上百。”

    “然后我军大将钱世桢又收复了大丘府,斩倭首数十级。现已进逼洛东江,据釜山浦不过数十里。”

    事实上林延潮已是比另一个时空明军进展快多了,当时宋应昌在内阁兵部的授意下一心与日谈判,所以火烧龙山后打得不是那么积极,甚至约束李如松不许其迅速进兵。柳成龙等人一直哀求都是没用。

    不过林延潮没有似宋应昌那样三令五申地约束李如松,故而李如松可以在战场之上随机应变。

    但柳成龙得知此事仍摇头道:“天兵进展太慢,请经略大人继续催促李提督进兵。”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李提督乃当世名将行事自有分寸,本部又岂敢强加于他呢?”

    柳成龙半站起身大声道:“难道上使就眼睁睁看着倭军退至釜山浦,如此良机一旦失去,则永不再来!上使难道真要错过这千载难逢之机吗?”

    林延潮道:“柳相,请恕林某直言,这一次出兵援朝本朝两派争执不休,反对之官员以‘舍自家田庐,耕耘他家地’之说,当初是石大司马极力主张,又是圣上念朝鲜一贯恭顺,这才力排众议派兵援朝。”

    “平壤,碧蹄二战我军战殁数千,加上入朝后染疫病亡的士卒,已近万人!劳师千里,糜饷两百万余万,除了吾国哪一国肯如此助尔。而贵国国主至官员以下,只知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进兵,先有祖承训中伏平壤,后有李提督身陷碧蹄馆为数万倭军围攻,你们当我们大明将士的命不是命吗?”

    柳成龙在林延潮质问之下,面色涨红,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下组织言语道:“柳某为复国之事心急如焚,言语间的冒犯还请上使见谅,上朝兵马牺牲,付出良多,这一点柳某与国主,世子以及朝鲜官员上下都是知道。”

    “吾朝鲜事大明如父,但现在……现在贵使这么说来,倒似有些斤斤计较。若是倭国攻入浙江,福建,大肆杀戮,上使督师也会如此纵虎归山吗?”

    林延潮微微一笑,柳成龙这话的意思,咱们朝鲜拿大明当爸爸,那爸爸对儿子的付出天经地义的,哪里有你这么斤斤计较的。你这样的做法,显然是不把咱们当自己人啊。

    林延潮笑了笑道:“柳相看来平日对于经义专研的还不够透彻,故而有此之误。”

    柳成龙抚须道:“哦?还请上使赐教!”

    林延潮清了清嗓子然后言道:“吾中国有季布一诺之说,讲得是季布答允别人的事可值千金。吾读汉书时,知道那时候古风崇尚轻身重义,义气相投,性命许之,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而林某视柳相为知交,若是柳相有私事相求,那么林某就算有再大难处也要帮你一把。”

    “但是国事怎如私事啊?林某若是为了帮柳相,这就是以私害公啊!如此至吾大明百姓于何地?吾入朝时,贵国问我这一次大明援朝是为了利,还是义时,吾当时如何说的,只言义而不及利,言利不及义都是不妥的,吾朝与朝鲜都是礼仪之邦,礼仪之邦最重是一个礼字,礼为合宜,量力而为就是合宜啊!”

    柳成龙见不能说服林延潮,长叹一声于是告辞离去。

    林延潮起身相送,行至馆门前时他对柳成龙道:“柳相,听闻京里已有消息,圣上已决定责成朝鲜分国之事,吾私下告诉你一声,望贵国主心底好早有个准备!”

    柳成龙大吃一惊,若是朝鲜真的分国那还了得。

    于是柳成龙向林延潮道;“多谢上使提醒,柳某这就回国向国主,世子回复。”

    说完柳成龙就要跨马而上,但靴子踏上马踏时,柳成龙突停下动作对林延潮道:“上使,听闻上朝吏部正堂空缺,朝野之中属公最为众望所归!公何不早日……哎,柳某多嘴了。”

    林延潮当然听说了顾宪成没安好心推自己为吏部尚书的事,但自己想也不想就知道这不可能,王锡爵肯定不会让自己回朝给他心底添堵,至于天子也不会将这大宰冢的位子授予他。

    不过林延潮倒是没想到消息传得连朝鲜方面都知道了。林延潮在柳成龙面前表示毫不知情地道:“竟有此事?林某消息鄙陋,多谢柳相相告了!”

    柳成龙点点头,当即扬鞭而去,而林延潮也是目送对方离开。

    而就在柳成龙离去后,李如松禀告倭军派使者主动请求议和。

    倭军提出的要求是明军立即停止追击倭军,对于这样可笑的要求李如松当然是拒绝的。

    不过倭使还是送至车辇馆,这一次倭军派来的使者是三人,两位是老熟人玄苏,内藤如安,还有一位则是原大明行人司行人陈行贵。

    林延潮一听闻消息,立即令李如松停止进兵与倭军对峙。

    而三名倭使也行至了车辇馆。

    林延潮站在车辇官的大蟠松前,目眺远方。

    陈济川最知林延潮心意即跟在他的一旁。

    林延潮叹道:“吾与行贵一别四年多,没料到再度相见竟是在异国他乡。”

    陈济川也知林延潮与陈行贵从年少时相交,这份同窗之情十分可贵。

    但陈济川仍道:“老爷,事隔四载,难免物是人非。这人在异国他乡久了,不知是否会有异心啊,这不可不防啊!”

    林延潮闻言转过身来,他点点头道:“是有这个道理,几人能如苏武牧羊坚守十九年。不过我想过他不会使我失望的。”

    陈济川点点头道:“若非是他,小人也得不到侍奉老爷的机会,但小人既在老爷手下办事,一心一意还是要为老爷打算的。”

    林延潮闻言不再说话,这时候倭军使节在朝鲜与明军的护送下抵至车辇馆。

    当玄苏,陈行贵三人从马车上下来时,林延潮望去但见一名身穿吴服,剃着月代头的瘦弱男子,正是陈行贵。

    三人默然向【网】林延潮行礼,林延潮先看向玄苏道:“玄苏大师这一次来可为了何事?”

    “当然是为了三国之和平而来,”玄苏看了陈行贵一眼道:“这位是经略大人的旧交,有什么话不妨让他告诉经略大人吧。”

    说完这里玄苏露出淡淡地笑意向陈行贵道:“行贵君!你与经略大人多年不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

    陈行贵则是低下头沉默没有说话。

    林延潮面色有些凝重,当下他与陈济川点点头。

    于是林延潮左右先给陈行贵很认真地搜了身,然后林延潮二人一并进入馆内,而陈济川不放心还紧跟在旁。

    林延潮与陈行贵相隔数米,遥遥对坐。

    二人彼此沉默着,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阵后,陈行贵双手按膝,泪水已至眼眶落下。

    此刻他举袖试泪,林延潮虽心有不忍,但面上不为所动。

    半响后陈行贵哽咽道:“罪人陈行贵叩见经略大人!”

    林延潮侧头与陈济川对视一眼。然后林延潮道:“行贵,你这一去四年多,没有半点音讯,我等不知你们到底出了何事?还有林材安好?”

    陈行贵试泪道:“林给谏身在名护屋,与关白殿下一起。”

    林延潮听说林材无事,不由松了一口气,若他有什么闪失,那么之前派二人出使的他可就罪大恶极了。这让林延潮以后如何面对他们的妻儿老小。

    “这几年来你们是如何渡过的与我说一说吧!”

    陈行贵道:“是,那要从我们离开琉球时说起,当时我们从琉球出海,打算借道九州……”

    陈行贵仔细说了经过,他们的船只到了九州后,在琉球使节的引荐下见到了九州最强藩岛津家。岛津家家主有鬼石曼子之称,现任征朝第四军军团长岛津义弘。

    岛津义弘知道二人是明国使者后,觉得奇货可居,于是就将二人扣下。

    据说岛津义弘所说,岛津家认为琉球从与明朝贸易得到巨利,他们想要从中和明朝搭上关系。

    但林延潮从陈行贵话里揣测出以岛津家的作风,应该是要并吞琉球才是真的。

    然后陈行贵他们在九州住了一个月,就被丰臣秀吉接到了名护屋。

    之后丰臣秀吉对二人也是礼敬有加,衣食供给不缺,而且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每日都是倭国高层相陪,不仅如此还与他吟诗相和,观赏名画,品茶道,甚至赐予了许多金银器物。

    丰臣秀吉本人是特别喜爱中国文化,从中国传过去之物,被日本人视作唐物。作为武士谁家中有一件唐物是要开趴请众武士好友一起来过目的。

    当时有人送给一唐物名壶,丰臣秀吉拿到后赞叹不已拿来作为茶道之用,但后来在一次茶会上,林材,陈行贵见后看这唐物茶壶,不过是从中国流传过去花式精美的夜壶而已。

    听到这里,林延潮不由失笑道:“这倭国关白真是不学之人,听闻他身份卑微可是真的?”

    陈行贵听闻林延潮提及丰臣秀吉,稍稍露出惧怕之色然后道:“启禀经略大人,这位关白确实出身低微,这是倭国人人皆知的事,但是却是不学有术之人,此人在洞悉人心上有一等常人不可及的智慧,我在他面前时常心惊胆颤。”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若非如此,也不足以称之为一统六十六州的豪杰了!不过你能直言相告,也足见你没有撒谎,是了,他们问你本朝之事,你是如何说的?”

    说到这里,陈行贵面露为难之色,然后咬了咬牙才道:“启禀经略大人,在说此事之前,罪人有一事不得不禀明,还请经略大人降罪!”

    “何事?”

    “罪人身在倭国多年,不能持身已经与当地倭女成家并且诞下一女……”

    林延潮听了目光一凝,这个确实不好办了。

    陈行贵在明朝已经是有妻儿的人了,他此去出使倭国居然还在当地娶妻生子,这可是大忌啊!

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交易

    见陈行贵如此说,林延潮勃然大怒道:“出使倭国之前,吾如何与你交待,如此真累及汝也!也累及汝家人,你家族也因你此举而蒙羞明白吗?”

    林延潮怒斥陈行贵,陈行贵头伏甚低,不敢稍抬头。

    见林延潮震怒,一旁笔录之人也是吓了一跳,笔间微颤不知下还是不下笔。

    而一旁陈济川则上前夹手取过笔录读了一遍,叮嘱了几句。然后陈济川道:“老爷,这或许是倭人之计,要以此胁迫老爷。否则倭人何以扣押我大明使节四载。”

    林延潮知道这不是或许,而是确定的奸谋。丰臣秀吉不是省油的灯,他必是看重两位明朝使臣的价值,先以软禁断绝他们回国之念头,然后再让对方娶妻生子,慢慢的潜移默化。

    林延潮看向陈行贵问道:“林给谏可有如你一般?”

    陈行贵道:“林给谏持身甚严,故而关白对他不肯信任,不让他回国。”

    “他封你官职了?”

    陈行贵道:“确有此意,关白打算封我为什么右马头,还要封近江国两万石知行,但我都拒绝了。”

    林延潮心想,丰臣秀吉果真善于笼络人,这手笔实在大方。这右马头是从五位下的官职,而近江国靠近日本第一大湖琵琶湖,乃丰臣秀吉的直领,放在明朝是苏杭这样的文化物产,都十分繁华富庶之地。

    近江国经庆长检地后石高一共有七十七万石,丰臣秀吉居然拿出两万石来给陈行贵。

    如此的手段,实令林延潮牙齿紧咬,在心底问候了对方的十八代祖宗。

    林延潮道:“当年李陵降匈奴的时候,匈奴单于将女儿嫁给李陵,还封他为右校王……为何匈奴王如此厚待李陵?因为他是汉朝的将军,他在疆场上能以五千之士力敌匈奴人的数万骑兵!”

    “而你被丰臣秀吉封赐官职,并赏赐两万石领地?难道是因为你才能出色吗?不!因为是我大明的使臣!他要拉拢于你!”

    陈行贵羞愧难当,林延潮长叹道:“今日话就说到这里,你先去馆内休息,等我见过玄苏再说。”

    片刻后,玄苏来见林延潮。

    玄苏仍是一身黑色僧衣,但见他笑着道:“经略大人叙旧已毕了吧。”

    林延潮道:“多谢对我朝使节的款待,真是宾至如归,吾在这里多谢关白才是。”

    玄苏笑着道:“这是理所当然的,敝国上下一致敬仰中国,对于中国来使自是奉如上宾与朝鲜不同。”

    “贫僧还记得第一次知道中国是从‘源氏物语’之书上,源光氏在给心仪女子写信时用得是‘唐纸’,还有书中那如山花般灿然的唐锦。”

    说完玄苏向林延潮奉上数页纸道:“为表对大明的崇敬,贫僧这次特意将敝国古今文章之士所写的和歌带来,这些和歌是相对汉诗而言,是贫僧从万叶集,古今集、新古今集三大歌集中抄录,至于俳句则为近来所作的短诗。知道经略大人是明国的文宗,特请经略大人鉴赏。”

    林延潮点了点头,陈济川上前接过奉上。

    玄苏奉上不过几页纸,但也是精华了。林延潮翻开阅读,不由徐徐点头,虽说被称作俳圣松尾芭蕉还未出生,但是俳句已见规模。

    俳句的表现用简短的话来概括就是用极少的诗词,来传递情绪。这情绪最好真实而又克制,形成一等闲寂之美,这闲寂之美被称作物哀。

    比如流萤续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

    我知道这世间,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这两首俳句可以从中感受到闲寂之美。

    林延潮看了一半后却微微笑了笑。

    玄苏当即问道:“经略大人何故发笑?”

    林延潮道:“无甚,只是看到这一句‘雪的碗里,盛得是月光’!”

    玄苏肃然道:“这一句贫僧甚爱之,不知经略大人有何高见?”

    林延潮笑道:“玄苏大师可曾读过岩碧录,其中有一句‘银碗里盛雪’,还有宋时还有一位高僧曾言‘银碗盛雪,明月藏鹭’,与这句话皆可互鉴!”

    玄苏闻言不由惊讶道:“经略大人果真博学多才。”

    林延潮摆了摆手笑道:“并非贬低之意,曹操的短歌行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袭自诗经,但却不妨碍短歌行名垂千古。”

    玄苏闻言叹服道:“经略大人,所言极是。”

    林延潮笑着道:“贵国的俳句能别于本朝诗歌另辟蹊径,可称得上自立门户。其文可称小而质朴,然事小者往往见大而终,善也!”

    玄苏闻言不由衷心地道:“以往我与贵国之人交流,他们总以为敝国诗歌皆是出自汉学,不能自成一派,今日听经略大人之言,方才得誉,经略大人胸襟真如大海般!”

    林延潮笑道:“大师谬赞了。”

    林延潮知道这称赞全然是糖衣炮弹,从丰臣秀吉拉拢陈行贵,他已是看到了对方的手段。

    玄苏道:“日本一直崇敬于大明,仰慕王化,希望能够时刻交流往来,但苦于朝鲜之阻隔,而这一次用兵于朝鲜,也是因为朝鲜阻断贡路。敝国自关白以下,都愿意报效明朝天子。”

    “而贵使来到敝国后,关白一直奉为上宾,如陈副使更是娶妻生子,两家合为一家!”

    林延潮道:“关白的款待我也看见了。至于陈副使嘛,汉武帝使节苏武出使匈奴,牧羊十九载,不也是在匈奴娶妻生子了吗?这也是佳话啊!”

    玄苏一愣,这本是他们要挟林延潮的把柄,怎么经他这么一说就不同了。

    “确实是一段佳话!”玄苏勉强笑道。

    林延潮道:“不知贵国什么时候也将陈副使的家人一并送至大明,让他们阖家团圆?”

    玄苏道:“那就要看什么时候明日能达成和议了,眼下明军已经逼临洛东江,虽我军上下不惜一战,但为了免除误会,达成两国之友好,还请贵国大军立即兵退一百里!”

    林延潮闻言大笑,然后道:“玄苏大师,我敬你是出家人,但你怎么敢在本部说出此言,要我退兵一百里地!”

    玄苏道:“当然为了两国友好,我相信经略大人是有议和之心的,当然关白也是有的,为了保障双◇网00ksw◆方议和,明军退兵一百里,是必要之诚意。”

    林延潮摇头道:“没什么诚意,贵军立即返回倭国,不留一兵一卒,这才是我大明天子眼中的诚意!”

    玄苏作色道:“经略大人,既然这样大家就没什么好谈了!”

    “玄苏大师请便!”林延潮不以为然。

    玄苏深吸一口气道:“无意之争也没必要继续下去了,经略大人是有意于封贡的,若是封贡事成,将来对经略大人的仕途是一件极有好处之事,对此对林正使,陈副使两位也有极大好处。当然对于我玄苏而言,不仅可以看到两国罢兵,也可通过封贡看到明国的器物源源不断的流入敝国,敝国别的没有金银之物倒是有一些,只要双方封贡之事可以达成,不仅贵国这一次入朝所费可以弥补,对于将来而言也是一条源源不断的财路!”

    林延潮心道,说来说去终于说到点子上了。要不是看在佐渡金山,石见银山的面子上,谁有心情与你在这里瞎扯淡。

    林延潮面上却道:“吾大明天子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看得上你们这一点金银,但对于吾而言,封贡之事倒是能完成对天子的交待。”

    玄苏心底冷笑,不过如此,还以为林延潮对大明皇帝多忠心,原来也是为了自己的仕途。

    玄苏自以为把握到林延潮心思,于是道:“既然经略大人有意封贡,那么下面的事……”

    玄苏看向了一旁的书记官,林延潮示意对方停笔,对玄苏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玄苏点点头道:“之前的七条谈判,最大分歧就是在和亲上。”

    “明日之和亲,我们可以暗中修改,回国以后我会向关白奏明是明国之公主,但是明国只需要派一名宗室之女即可,甚至宫女都可称作明国公主,此策贫僧记得在汉朝与匈奴的和亲曾多次采用过,但敝国上下仍会将他视作明朝公主看待。”

    林延潮听了玄苏的意思,嗯,这里就开始py交易了。

    对此林延潮没有反对,而是道:“此吾考虑一二。”

    “还有一事,那就是双方以现有疆域罢兵,明军大军可退回国内,而我军大军也可退出,至于将来国土谁属再行商谈如何?”

    林延潮道:“此吾也要考虑。”

    玄苏道:“经略大人,这是你我有权作出决定,至于进一步还需要贵国天子以及敝国的关白定夺。所以还请两边能够相互派出使节,容吾等朝见贵国天子,也请贵国派出使节与敝国关白亲自说明,而这一次绝不会再有逗留之事了!”

    拘押了林材,陈行贵四年多,居然说成逗留。

    林延潮心底冷笑,面上却道:“可以,就让沈游击去一趟名护屋,大师以为如何?”

    一听沈惟敬的名字,玄苏顿时精神一振当即道:“如此真太好,贫僧拜谢经略大人!”

    林延潮闻言不由叹息,看来沈惟敬这大忽悠在日本人那威望还要在自己之上。

    Ps:明日有更!

一千三百五十章 晋州

    却说谈判之后,林延潮提出令林材及陈行贵的妻女回到明朝,方才答允暂且息兵之事。

    玄苏觉得抓住了林延潮的要害,于是同意将陈行贵的妻女先交给明朝,同时在自己见完大明天子后,也会把林材归还明国。

    而且也会先一步将朝鲜两位王子临海君,顺和君送还朝鲜。

    林延潮看这议和条件尚可于是就同意明日之间暂且息兵,另外一面上奏朝廷请求添兵添粮,一面让玄苏,内藤如安二人上京拜见天子,同时也派出沈惟敬等人出使倭国。

    先说沈惟敬,徐一贯,吴幼礼组成的明国使团抵至釜山浦。

    沈惟敬对小西行长,加藤清正等人道:“上朝已派七十万人马横于朝鲜边境,本欲以大兵剿灭尔等,是吾苦劝经略不可,经略这才同意先商谈后再行用兵。”

    沈惟敬之言听的小西行长等人无不震惊,而装完逼后沈惟敬渡海至名护屋见丰臣秀吉。

    再说玄苏,内藤如安经过义州,见到了宋应昌。

    宋应昌知道林延潮请求朝廷添兵再战的请求后,暗自不安。

    这时候他见到了玄苏,内藤如安二人,玄苏当即用他的如簧之舌游说宋应昌。

    他提出了将残留朝鲜半岛的倭寇,说成了是三浦旧倭,说是倭寇已经尽退,同时玄苏还提出以‘假和亲’的办法,来达成明日议和的协议。

    宋应昌三思决定答允了此事,但他知道林延潮绝不会答允。于是就没有经过林延潮同意而直接禀告给石星。

    兵部大堂。

    石星已得到了宋应昌的禀告。

    作为蓟辽总督宋应昌是受林延潮与石星二人的双重领导,而且当初举荐宋应昌出任经略时,作为兵部尚书的石星话语权当然比作为礼部尚书的林延潮重。

    所以宋应昌理所当然对石星更亲近,石星也将宋应昌视作自己人。

    在宋应昌的信中,转述了不少玄苏添油加醋的话。

    石星从头到尾看到了一遍,不由将信放在一旁道:“吾将朝鲜之事托给林侯官,哪知他却刚愎自用,政由己出,到朝鲜以后事事都不与兵部商量,而是自作主张!”

    石星的幕僚道:“老爷,林部堂向来跋扈惯了,你切不可动气。”

    石星道:“吾并非揽权之人,只是你看倭寇明明已有许和之意,从倭使玄苏口中可知倭寇其实已大半退出,剩下是三浦旧倭而已,就算残留也不算太多,为何林侯官却仍向朝廷要兵要粮。”

    “还有两边和议最大分歧,首在和亲,次在国土。国土上,我军兵锋已至洛东江上,倭寇已不请求割让四道之地,只求几个港口栖身,还有和亲之议,他们也知道吾大明不会嫁公主,也不会嫁以宗室之女,但送一宫女去又有何妨?”

    “当年王昭君不也是宫女吗?两汉之时国力难道弱于现在吗?效仿王昭君故事又有何不和呢?”

    幕僚道:“可是老爷,据我所知林部堂不是主张封贡的吗?但为何却对议和的事反而处处阻扰呢?”

    石星冷哼一声道:“我猜他封贡是假,养寇自重才是真。当年我与元辅就是太轻信他的话了,若换了以前老夫少不了要参他一个开衅之罪!但现在还是算了……若非林侯官调三十五万石军粮渡海,老夫的乌纱帽就不保了,此事老夫还是承他的情。”

    幕僚出声道:“当年用兵朝鲜时,朝堂上很多大臣都反对用兵,老爷却极力主张。后来查实倭寇确有借朝鲜,侵犯大明之意,这已是有功于社稷了。之后平壤大捷,老爷再力挫倭寇气焰,这是第二功。至于碧蹄馆有失后,军粮不济也是可以理解,老爷未必要承林部堂的情。”

    石星点了点头道:“话是这么说,朝鲜用兵已近大半年,吾担心师老无功,元辅也担心师老民困,所以还是尽早议和,有了平壤,龙山两处大功也算对朝廷有所交代了。”

    “那么林侯官不与老夫奏明议和事,那么老夫待倭寇使者一到辽东,就单独上奏天子,请封贡事!”

    当倭使玄苏,内藤如安抵至辽东境内时。

    石星单独上奏朝廷,以倭寇提出许封,许贡的条件禀告天子,至于效仿王昭君的和亲则是没说。

    至于贡道就先设在宁波,石星是打算以宁波为条件,等大臣们提出反对后,再改而将贡道设在朝鲜,如此顺势在朝鲜设镇屯兵,同时将几个朝鲜港口借给倭寇,这样就算达成议和了。

    只要此事在廷议上通过,那么林延潮就要为石星作嫁衣了。

    石星的策略,先威胁拆房子,然后再改为拆个门,如此朝臣们就容易接受了。

    但是石星没有料到,他的提议上廷议时,除了王锡爵,石星主张封贡,其余廷臣尽数反对。

    石星品尝到了什么是当堂打脸的滋味。

    廷臣刚刚说完,然后言官也是一窝蜂的提出反对,一并要求请罢封贡事!这下石星连提出改贡道的机会也没有,直接被骂得狗血淋头。

    石星在廷议上疾呼:“朝鲜残破,军饷难继,如何是好!”

    尽管石星这么说,但却没有人理会。

    而这时候林延潮已将经略行辕从车辇馆移至王京,他已听说石星被打脸之事。

    林延潮笑着将书信给于仕廉,刘黄裳二人过目道:“石大司马真是有心了,此事若是由我提出,眼下在朝堂为千夫所指的就是我而并非石大司马,你说我是不是要好好谢过他呢?”

    石星没安好心,但确实给自己吸引了一波火力。

    刘黄裳道:“是啊,石大司马之事可见,朝中于封贡事自有舆论,此中可以让我们腾挪余地实在很小!”

    林延潮点点头道:“不错,事事从道理出发,那要人来干什么?又事什么功?”

    “理就是适宜,而不是不可变的。我等以往读史书,前辈常提点我们‘不知来,视诸往’,当古为今鉴,这话其实不对。常说千古无同局,平日可以看棋谱,但怎有照着棋谱下棋的道理。中国与倭国断交数百年,这封贡事又怎能照用朝鲜越南的例子?”

    听了林延潮的话,刘黄裳,于仕廉都露出了佩服之色一并道:“经略大人高见!”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现在说高见还太早了,你们也知道在朝廷内言官掌握着舆论,但不击败倭国又何谈威服二字,如何能平衡左右,实在是两难啊。”

    “难怪从古至今议和之人都要被骂,不是没道理的。”

    刘黄裳,于仕廉也是面露难色。

    于仕廉道:“老师以我观之倭人最要紧的一是和亲,二是割汉江以南之地,三才是封贡。两国议和之事,显然不可能达成。两边必然再起兵戈!”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言之有理。”

    正在林延潮说话的时候,门外禀告道:“朝鲜接洽使李元翼求见!”

    林延潮听后道:“请接洽使进来。”

    李元翼一入内即跪下道:“求求经略大人发兵救救晋州吧!”

    “哦,怎么回事?”

    李元翼如实道出。

    原来自明军渡过汉江后,林延潮让李如松放缓追击,此事令柳成龙等有所不满。

    之前幸州之战中取得大捷后,令朝鲜上下有些信心膨胀,认为就算没有明军的帮助,朝鲜军队也能够收复国土。

    而正在这时候丰臣秀吉为了逼迫明军达成议和协议,也是为了报第一次晋州城之战的大仇,下令加藤清正,黑田长政部率九万倭军攻打晋州城。

    朝鲜认为可以一战,于是由幸州之战打出名气的权栗担任主帅,率领朝鲜军队对晋州城进行增援。

    结果守城战和进攻战完全是两回事,权栗率领的朝鲜军队与倭军稍一交锋,就被打得大败。

    因此权栗惨败后,李元翼来向林延潮求援,恳请林延潮发兵救晋州城。

    林延潮听说朝鲜军大败不由摇头,刘黄裳在旁低声道:“我们刚与倭人达成和议,现在出兵就是破坏规矩啊。”

    于仕廉亦道:“是啊,当初和议是两边息兵,但没有朝鲜在列,倭军攻打朝鲜,不算破坏和议。不过我们可以尝试派使者责令倭寇不可进攻晋州城!”

    林延潮点了点头,向李元翼问:“晋州城里有多少人马?”

    李元翼道:“江华岛的义兵将金千镒最先率领三百义兵赴援,庆尚道右兵使崔庆会五百人;忠清道兵使黄进七百人,副将张润三百人;义兵复仇将高从厚四百人,以及金海府使李宗仁等等,加上晋州府使徐礼元自募人马,约计八千人,另外城中还有六万百姓愿与晋州共存亡!”

    林延潮闻言不由叹息,明知九万倭军来犯,在朝鲜主力被击败,外援断绝之际,朝鲜这些义军与地方鱼腩部队仍是先后抵至晋州守城!

    而历史上晋州城坚守了七日被攻破,然后这八千人马与六万城中百姓,被倭军屠杀得一个不剩。

    李元翼此刻已是泣不成声,拜服在地道:“还请经略大人伸以援手,救救城中百姓吧!”

    林延潮闻言负手踱步了一阵对左右道:“立即请李提督来此议事!”

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林延潮先命李元翼在一旁休息。

    然后林延潮与李如松,陈行贵,于仕廉,刘黄裳在行辕之中会谈。

    这时候王京早已被倭军烧成了一片白地,倭军在退出王京之前,又屠杀了数万朝鲜百姓。

    而李如松自渡过汉江追击倭军后,出现了一定粮草补给不足,而这时候林延潮与玄苏达成‘停火协定’,李如松也是率两万明军主力返回王京就食。

    听闻有九万倭军围攻晋州城之事,于仕廉,刘黄裳都觉得倭军兵力有些多。

    但李如松却出言道:“吾观破倭寇不难,一倭寇围攻于坚城城下,锐气必挫。二我军皆精锐之师,两万人马可抵十万倭军。三刘綎部五千人马正驻星州随时可以驰援晋城,而晋州附近也有朝鲜退下的人马,虽为败军,但……好歹也聊胜于无。故而倭军虽众,吾不惧矣。”

    听李如松这么说,刘黄裳有些迟疑,欲言又止。

    而这时林延潮道:“既是有提督这句话,那我们就速速进兵晋州!”

    于是李如松立即回营整顿兵马,而林延潮也准备随大军出征,同时他还书信于刘綎让他派信使前往晋州城,与倭将交涉,让他们立即退兵。

    就在王京的两万明军要出动时,这边突然来了圣旨。

    传旨之人乃辽东都司张三畏,他来林延潮这传达朝廷旨意。

    圣旨上大意云是要问罪于朝鲜国王,责他守国不利之事。

    同时还言倭寇已知敬畏,有降伏归顺之心,让林延潮暂时罢兵,不许开衅。圣旨上还说,朝鲜王还都于王京,整兵自守,我各镇兵马久疲于海外,除少留锐师,以为声援,其余以次撤归。

    听了圣旨后,左右都色变。张三畏见众人神色有异,不由问道:“经略大人,此事可有不妥?”

    林延潮点头道:“九万余倭军正围攻晋州城,此城在存亡旦夕之间,吾正要率师救援!”

    张三畏闻言欲言又止,眼下文臣权重,他虽是来传旨,但在经略面前不敢出声。

    林延潮温言道:“中使先休息一二,本部稍后再与你说话。”

    “是。”张三畏不敢出声质疑,立即退下。

    张三畏走后,于仕廉忍不住道:“恩师,这都要出兵了,这突然来了圣旨不许开衅如何是好?”

    林延潮道:“这必是石东明拿得主意。”

    “石大司马?”

    林延潮点点头,他虽身在朝鲜,但朝中的故旧学生一直与他有书信往来,所以对朝堂上的动向可谓一清二楚。

    石星是要打定议和的主意了。

    之前石星主战,认为从战略地缘安全考虑,朝鲜非救不可,同时能一战而克,故而极力出兵。

    后来随着战事进展,石星才明白倭军在朝鲜足有二十万人马,兵力远超明朝。而这时候国内民困饷乏,不能支持长久大战,作为出兵的倡议者石星决定在保住平壤大捷,火烧龙山的胜果下议和。

    两国的条款冲突很大,石星不是不知道,但他解决的办法就是忽悠。

    清朝时外国使节要参见乾隆,外国使节坚持不跪,但乾隆说你一定要跪。

    这时候怎么办,于是官员们就只能说‘洋人的腿不能弯曲’。

    乾隆就那么容易被下面欺瞒吗?

    乾隆不是傻子,他要一个对天下臣民解释的理由,如果捅破了也是臣下欺君。

    对于官员而言这件事敷衍过去了,就是外交智慧,过不去,再找借口。

    对于外交使节而言,与中国通商才是大事。

    石星也是这个打算。

    而从双方分歧来看,明日两国冲突在三点一和亲,二国土,三封贡。

    倭国从国家到个人,从来目的性都很明确。

    和亲的目的,不是为了公主,而是取得与明朝平起平坐的权力,双方以对等大国交往。

    国土封贡都是为了土地利益和经济利益。

    这就是丰臣秀吉的目标。

    而从明朝考虑第一点和亲,绝对不行。

    什么效仿王昭君故事也不行。

    明朝是宗藩关系,就如同任何人见到皇帝都要拜一样,就算你外国使者又如何,岂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宗藩关系现在人看来不理解,但在那个时代绝对比殖民体系更显得文明,因为我们不诉之武力使对方诚服。

    历史上第一次鸦片战争后,当时虽然输了,但清朝上下还是很不服气,道光在奏章里写到‘小屈必有大伸’。

    一直到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广东沦陷,大沽口被攻占。

    清朝被迫签城下之盟时,双方谈判最僵持的不是割地赔款,而是在外国公使不得进入北京上,为给大清朝保留最后的遮羞布。

    最后八里桥之战,圆明园被烧,咸丰北狩,清朝上下才接受现实,承认英法为‘平起平坐’之国家。

    而换了明朝,丰臣秀吉要达到‘英法’这地位?有可能吗?

    一百年前就有答案了!皇帝都被俘虏了,又如何?继续打!

    至于第二点,朝鲜之国土也没有商量余地。朝鲜是中国藩国,那么土地即是明朝所有,同时明朝在法理上也有义务保护这个体系下国家的安全。

    至于最后的第三点封贡,现代人认为贸易往来,互惠互利,何况当时明朝还急需日本金银以缓解国家的燃眉之急。

    但官员们坚持的底线是许封不许贡,林延潮从主张封贡议和起,都已经做好名声尽毁的准备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条出路,那就是石星在走的‘洋人膝盖不会弯’的路。

    现在朝廷已调命林延潮准备撤军了,但林延潮对左右道:“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传令李提督整军进兵晋州!”

    “可是朝廷那边……”刘黄裳问道。

    林延潮横了他一眼,决然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闻林延潮之言,左右一并肃然,当即不再反对。

    但林延潮话虽如此说,另一边立即起草奏章向朝廷解释,倭寇虽退釜山,然而随时可以复来,现在撤军前功尽弃。现三军将士可用,切不可因倭人诈和之言,而为退兵计!

    此刻晋州城城下,已下了好几场暴雨。

    为了攻打晋州城,倭军分成数队,东面是倭军总大将宇喜多秀家,率众一万九千人,部将石田三成,大谷吉继等;

    北面是加藤清正率众两万五千余人,部将黑田长政,岛津义弘,锅岛直茂等,

    西面是小西行长,率众两万六千余人,部将细川忠兴,宗义智;

    西北是小早川隆景,率众八千七百余人,部将立花宗茂,监视南原和忠州方面明军刘綎,骆尚志,王必迪部,

    东北是毛利秀元一万三千余人,防备尚州和善山方向的明军吴惟忠,李宁,祖承训部。

    南江以南另有吉川广家的一两千人马,防备朝鲜来援。

    由此布置可见,倭军对晋州城志在必得。

    晋州城乃全罗道庆尚道交通要害,一旦有失,门户大开,李舜臣的朝鲜水军也会失去补给地。

    正在前方的刘綎得到林延潮命令后,派出使者与加藤清正,小西行长二人交涉。

    军帐之内,刘綎的使者奉上书信质问加藤清正。

    信为刘綎起草,言天朝数百万兵将横于鸭绿江尽头,大将军提督率领两万人马在王京正火速来援,让加藤清正立即退兵。

    看到书信后,加藤清正仰天大笑道:“明朝的公主未至,四道之地尚未我有,许贡之时也未承诺,我军要攻打谁即攻打谁,哪里还要看明人之脸色。”

    “告诉你们经略,明朝人的诈和之策只会蒙骗那些视利如命之人,却不会动摇我武者的决心!”

    小西行长脸色很是难看道:“加藤肥后守,林经略是有诚意与我方议和的,不可以将他视作沈惟敬一般的人。”

    风雨声之中,使者正色言道:“是啊,我们经略大人可是一片诚意,希望两国息兵。加藤将军要清楚,明朝大臣都是主战的,除了我们经略大人以外不会有第二个人这么好说话了,还请加藤将军三思。”

    加藤清正傲然道:“我从不信什么纸上谈来的,我更愿意打破顺天府后,执明朝皇帝于前再谈!”

    小西行长怒道:“肥后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将关白的大计放在何处?”

    加藤清正双手负胸不予理会。

    明朝使者道:“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谈了,贵军需知道破坏和议的责任在你们,而不是在我!我们实已经做到仁至义尽!”

    小西行长起身道:“等一下,我们与明军有协议在先,我们现在攻击是朝鲜人马,而不是明军!经略大人,可否先容我们攻下晋州城,我保证只要朝鲜人能够不轻举妄动,我们不会有再一次行动!”

    明朝使者道:“不可能,经略大人的底线就是晋州城不失,既然小西将军,加藤将军坚持,我们也无话可说,到时请勿谓言之不预也!”

    说完明朝使者大步离去。

    小西行长顿足再三,然后怒视加藤清正。

    而加藤清正则是朗声大笑,丝毫不将明军放在眼底。

    而在风雨交加之时,李如松率两万明军铁骑正从王京向晋州赶来!

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危城

    明朝使者走后,小西行长怒视加藤清正。

    加藤清正冷笑道:“摄津守,你在想些什么?明军不会来援的!”

    小西行长一愣问道:“何出此言?”

    加藤清正冷笑道:“小西殿下看来不甚明白明朝的势力。明朝外强中干,已是深深腐朽了。故而太阁定下移吾朝风俗于四百州,施帝都政化于亿万斯年者的大计,朝鲜不过是跳板,明廷才是我等之目标!”

    “至于方才来使言辞虽是严厉,但内荏之实已是暴露无疑,否则吾方才说要执大明皇帝于前,他也不会一声不发,脸上甚至连半点怒色也没有。”

    小西行长闻言神色一凛,心想方才使者确实是这个表现。

    “再说明朝使者林材,沈惟敬等人都在名护屋,若是他贸然出兵,难道不担心使者的安危吗?”

    小西行长心底已是认同了加藤清正的话,但面上仍是道:“此言差矣,内藤,玄苏也在顺天府,若是我们敢不利于明国使者,玄苏,内藤也别想活着回来了。”

    加藤清正道:“无论怎么说,明朝已没有一战之心,我们要一鼓作气拿下晋州坚城,顺势完全吞并全罗,咸境二道。”

    小西行长道:“这用不着加藤殿下提醒。”

    正说话之间,一名外罩阵羽织,内着黑红铠甲的二十岁左右男子走进了军帐:“小西,加藤,攻打晋州城筹备得如何了?”

    加藤清正,小西行长都是离席一并拜下:“参见中纳言殿下!”

    这名男子正是总大将宇喜多秀家,他是丰臣秀吉的养子,因为指挥碧蹄馆设伏之战功,受封从三位中纳言,但当时实际指挥是其家臣户川达安。

    年轻的宇喜多秀家坐到了军凳上,手按太刀对二人道:“连日暴雨,士卒都十分疲惫,这一次进攻晋州城,是关白亲自从名护屋授意,你我几人肩上可是背负着千斤重担。”

    小西行长道:“之前从身在名护屋的两位明国使臣得来的消息,明朝现任经略是明朝官员中除了沈惟敬外,最有意与我们日本媾和的,一旦惹动他,那么现在进行和谈之事将化为乌有。”

    加藤清正道:“那又如何,方才我们见过明军刘綎部使者,明军只是虚言恫吓,他根本无心救晋州。”

    小西行长道:“我不认为加藤殿下的判断是正确的,一旦他改和谈立场,令明军从王京赶来,我们围困坚城下,他们会向我们进攻的。我以为还是以劝城中守军投降为上策,如此可不引来明军的怒火。”

    加藤清正冷哼一声,宇喜多秀家出声道:“我们是来掌握朝鲜,以及的天下的,明军救与不救,我们都要攻陷晋州城,以洗刷上一次细川在晋州城下所受到的耻辱。晋州城必须屠灭!”

    “至于明国经略的态度,我想胜利只会让我们从谈判桌上获得更多!”宇喜多秀家决然道。

    “喔!”加藤清正,小西行长一并领命。

    “说说攻城打算吧!”宇喜多秀家道。

    加藤清正道:“我军将于东面,北面,西面攻城,留南门给朝鲜人逃亡!而小早川,毛利两位监视明军动向,不必参与攻城。至于末将的侍大将森本一久,饭田直景已经研制了一等以坚木,生牛皮所制的四轮战车,名为龟甲车,明日可以在攻城之中大显身手!”

    宇喜多秀家不住点头道:“是加藤家三杰森本,饭田吧,久闻其名!明日就请他们出阵吧!”

    “喔!”加藤清正大声应承。

    宇喜多秀家点点头,然后望向雨雾之中的晋州城!

    而次日位于星洲的刘綎部大营里,昨日出使倭军大营的使者已是返回。

    站在刘綎身旁的还有一名文士则是徐光启。

    徐光启虽已授武英殿舍人之职,但为了确认鲁密铳的实战威力,所以又回到了刘綎军中,以经略参谋的身份辅佐刘綎。

    这名使者道:“出使倭营之中,始终依照经略大人的吩咐,尽量谦词应对,绝不受挑衅,以张敌军气焰。可以看出倭军将军目空一切,尤其倭将加藤更是顽固,其依仗兵马众多,已是打定主意要攻破晋州城。”

    徐光启点了点头道:“经略大人吩咐,要我们表现出愤怒却不敢出兵态度,然后将破坏和议挑起大战的罪责都落在倭军的身上,看来你办得很好,此去有无看出倭军虚实?”

    这名使者道:“在下出入倭营正在下大雨,雨雾很大,并没有看清倭营如何布置,但是晋州连日大雨,倭军驻扎之地甚是低洼!而且倭军将重兵都布置在晋州城的北面,西面,西面!”

    徐光启道:“围三阙一!看来是要攻城了!”

    刘綎点了点头道:“这正是我军的良机!乘着倭军攻城之计,从后掩杀!”

    徐光启道:“倭将并非无谋之人,定已安排了阻截人马,应当先让倭军攻打城池,等师老疲惫之后,再行追击!”

    刘綎闻言道:“俺实在想现在就率军压过去!”

    徐光启道:“还请总戎忍耐一二,等候经略大人的大军前来。”

    刘綎不由十分惋惜地摸着胡子道:“也罢,就让倭寇多活几日吧!”

    刘綎入朝这几个月也没闲着不仅厉兵秣马,还从明军的倭寇的俘虏中,挑选出一支人马来,配以缴获的倭寇铁炮,编组出一支两百人的倭军鸟铳队,随便完成了他集邮的爱好。

    却说李如松部正直奔晋州城而来。

    而林延潮随后启程,他没有随军,而是先抵至尚州。

    尚州城有吴惟忠的南兵驻守,南兵的军纪是朝鲜人一向佩服的。

    而晋州城外战败的,朝鲜左议政柳成龙,都元帅金命元,巡察使权栗,巡边使李苹,义兵将郭再佑等朝鲜军政大员以及数千残军都托庇在此。

    林延潮的马车出现在尚州城外,吴惟忠已在道旁相侯。

    林延潮下车后,吴惟忠上前道:“末将参见经略大人。”

    林延潮笑着搀扶起吴惟忠来道:“老将军别来无恙。听闻你在攻打平壤城牡丹峰时胸口中了倭人一枪,不知伤情如何?”

    吴惟忠因平壤之战负责攻打最难打的牡丹峰,肋骨中了一弹。不过他尽管负伤仍是大声督战,为最后攻克平壤立下赫赫之功。他也因功升作海防加衔副总兵。

    吴惟忠躬身道:“劳经略大人挂念,末将伤情已是无事,能上得马,杀得了倭寇!”

    林延潮闻言大笑道:“老将军真是老当益壮啊!”

    然后林延潮望向一旁,但见一群带着斗笠朝鲜官帽的人正伏道于旁。

    林延潮见此道:“这些是?”

    吴惟忠道:“是左相柳成龙,都元帅金命元伏道于此迎候经略大人的大驾。”

    林延潮听后神色一沉道:“让他们去吧!我暂不愿意见他们。”

    “是。”吴惟忠毫不犹豫地道。

    说完林延潮对吴惟忠道:“我们入营后再谈!”

    说完林延潮的车驾即从柳成龙,金命元等的面前经过,直入明军大营。

    林延潮到了营中,吴惟忠帐下诸将都来参见,而展明也在其中。从平壤到龙仓几番奏功都有他的名字,现在已升至千总!

    林延潮先向众将问道:“军饷与赏赐都给足了吗?”

    众将相顾,然后一人道:“回禀经略大人给了八成!”

    吴惟仲道:“已经比经略大人来朝之前好多了,末将等也知朝廷艰难,不敢奢求太多。”

    林延潮道:“诶,为国效力哪有奢求不奢求的道理,这一战之后本经略应承你们,必然将拖欠的军饷补齐。”

    有林延潮这句话,众南军将领都是大喜,轰然领命。

    吴惟忠也道:“经略大人放心,我等众将早就摩拳擦掌,只等经略大人一声令下杀向晋州城!”

    正说话之间,帐外传来道:“朝鲜左相柳成龙求见!”

    林延潮闻言道:“尔等下去安顿兵马!”

    吴惟忠领命而去,不多时,柳成龙与金命元二人入帐。

    林延潮见此叹道:“晋州城外之败,吾不忍当面相责,但柳相这是何意啊?”

    柳成龙伏下道:“晋州城外之战一切罪责都在柳某身上,未听经略之言即擅自进兵,吾实在无能之至。”

    一旁金命元大声道:“左相也是一心为了敝国的存亡,而今兵败都是我等无能。”

    “好了,你们就不必各自揽责了!”林延潮淡淡地道,“我不当面斥责你们,不等于可以将此事揭过,若非你们的过失,为何晋州城会门户大开,倭军敢以大军临于城下?”

    在林延潮的言语之下,柳成龙,金命元二人抬不起头来。

    柳成龙抬起头道:“朝鲜国弱民困,实不足以凭一己之力驱除外患,唯有请经略大人施以援手。”

    金命元道:“眼下晋州城危在旦夕,倭将加藤已放出风声要屠城,眼下有了经略大人在此,我等军民上下无不仰仗大人的军威!我们一世感激经略大人的大恩。”

    林延潮沉默半响,然后道:“一世感激的大恩,那倒是不必了,至于之前的事本部也不想再行指责,但本部来朝,意在屯兵义州……”

    柳相立即道:“经略大人,此事我已上禀国主,世子,眼下朝中大臣因此分作左右两派争论不休。”

    柳成龙拜伏道:“上国之差遣,小国不敢不从,但在细款上还请上国体谅。比如经略大人说要屯三万,兵马实在太多,小国供养不起。”

    “我以为最多一万,且地借大明屯扎二十年,或者三十年……等倭人退去……”

    林延潮打断道:“倭寇退兵前说此无益,还是请柳相准备人马,随我立即救援晋州城吧!”

    柳成龙,金命元偷窥林延潮的神情,但见他不再置一词,然后离去。

    柳成龙不解林延潮的意思,拉住了要走的刘黄裳问道:“经略大人,为何不表态呢?”

    刘黄裳叹道:“看来柳相爷,有所不知啊!”

    “还请刘赞画指教!”柳成龙恭敬地道。

    刘黄裳道:“陛下已下旨意让我军不许进兵,准备班师回朝!”

    柳成龙色变道:“为何方才不听经略大人与我说明。”

    金命元急道:“天子要经略不许出兵,那么经略怎么办?”

    刘黄裳反问道:“你们以为呢?”

    “晋州百姓也是天子的子民,经略大人又怎忍弃之。之前我等已派出使节至晋州城与倭将谈判,以朝鲜守将退出空城,以免杀戮!但却遭拒绝。本来我等也只能帮到你们这里,否则经略大人于圣旨不顾,那就是违抗君令!”

    “而今经略不忍朝鲜子民遭受荼毒,赌上一切在晋州城下与倭寇一战而决胜负,而汝等君臣居然……若是依我的打算,既然是要撤军也好,索性咱们连义州的兵也撤了!”

    柳成龙色变道:“我们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若是大明现在撤军,小国立遭倭人涂炭!”

    刘黄裳道:“屯兵之事利于两国,而无一害,只是在于朝鲜君臣上下心甘情愿。经略大人不忍相强,本是意在将来两国相互扶持,但是朝鲜连这请求也不答允,而经略大人却冒着抗命之事,拯救贵国百姓,敢问贵国上下对得起经略大人的情义吗?柳相一心一意为国家奔走固值得敬佩,但可有想到经略大人的处境一二吗?我本不该多言,但实在是不吐不快,还请柳相见谅。”

    听着刘黄裳之言,一旁金命元则默然说不出话来。

    柳成龙道:“林经略的大恩,我们生生世世绝不会忘记!”

    说完柳成龙的眼眶已是湿润。

    此刻晋州城外,正下着倾盆大雨!

    城东山坡一面挂着书写着‘儿儿’字的旗印,这儿字旗正是宇喜多秀家的总大将旗印。

    至于山坡上下都是插着儿字靠旗的宇喜多家的足轻。

    宇喜多秀家手持军配,在大雨之中不耐烦地走来走去,因为暴雨倭军最犀利的铁炮不能发挥作用,故而眼下攻城只能由足轻进行攻击。

    尽管如此,倭军的攻击阵容十分鼎盛,士卒们冒着城上掷下箭矢土石如潮水般攻向晋州城。

    而在北面,西面,加藤清正,小西行长也各自率军向晋州城发动攻击。

    在倭军的大举攻击之下,小小的晋州城犹如大风大浪之中的一叶小船,随时有倾覆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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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晋州城下(恭喜书友历史啥时真实为本书盟主)

    豪雨之下,驻守晋州城的朝鲜守将金千镒正目视蜂蛹而来的倭军。

    金千镒与红衣将军郭再佑都是朝鲜百姓,倭乱之后,自募民兵为国出力,而因此被朝鲜国王封为倡义使。

    这一次闻之倭军要围攻晋州城,部分朝鲜官员与将领畏于倭军声势,提出暂避锋芒,放弃此城。

    然而金千镒却大声疾呼:“晋州为湖南(全罗道)之门户,岂可有失!”

    在这情况下,金千镒毅然带着他的儿子金象乾与三百义兵率先入城。

    而感于金千镒此举,不少朝鲜将领明知此去晋州城凶多吉少,仍是率军而来。

    其中有庆尚右兵使崔庆会、忠清兵使黄进、义兵将高从厚、金海府使李宗仁、巨济县令金俊民都率兵前来。郭再佑与忠清兵使黄进乃是好友,他闻知此事,跑去劝阻黄进。黄进却视死如归坚持要去,郭再佑只能大哭一场拜别了对方。

    在守城的朝鲜兵马达到了八千之众。

    此外闻此倭军杀来,沿途百姓躲避进晋州城,城中百姓至六万之众。

    即便如此,他们面对得是久征擅战,如狼似虎的九万余倭军!

    为了对抗倭军,一介草民出身的金千镒被推举为大将,金千镒一面对城内守军与百姓说,明军一定会来救援的,一面积极备战让守城朝军早就引南江之水灌入护城河,以水势阻拦倭军的进攻。不过有着筑城名将之称的加藤清正,却另挖了一条沟渠将河水都排泄一空,化解了朝鲜军的计谋。

    现在倭军正冒雨将土石推入护城河,填平壕沟后扛着云梯的倭军即杀至晋州城城墙下。

    这时候雨水稍停,金千镒令城上兵卒立即抛土石射箭矢于城下,朝鲜士卒上下都是感于金千镒之义烈拼死作战,而城中百姓也知道一旦城破之后必然无幸,也是积极助战。

    百姓们拆去城中的屋舍作为守城使用的滚木投石,而城中青壮男子编入军中,妇女们以围裙托着石块往城头上搬!

    城上城下弓弦声不住响动和着厮杀声一起,因为大雨倭寇最厉害的铁炮无法使用,但城中的火油燃瓶也无法施展,倭军依仗着人多势众,不久即冒着箭雨登上了墙头。

    “金将军,倭军攻上城头了!”晋州府使徐礼元惊慌失措地向金千镒言道,“明军是否会来救援?他们再哪里”

    此刻雨水透过盔沿直打入金千镒的眼前,他缓缓道:“府使大人,明军已经在救援的路上,即便赶不到但我进入此城时即已报必死之心。在我倒下前,绝不会让倭人伤害你与城中百姓一根汗毛!”

    说完金千镒拔出刀来,对左右道:“今日就是我等报答君恩之时!”

    听金千镒这么说,朝鲜兵卒皆是涌上与攀上城头的倭军厮杀在一起。

    是日金千镒率领着晋州军民击退了三次倭军进攻!

    倭人的尸体堆满了城下!

    此刻已近黄昏,金千镒持刀半立在城头,望着城下倭军已是徐徐退去!

    城头上民众上来收敛尸首,包扎伤兵,有一民妇看见自己的夫君战死在城头,抱起对方的尸首痛哭了起来。

    对此金千镒神色无异,这时其子金象乾提着刀奔上城头。

    金千镒见其子无恙松了口气,方才其子所在的北城是交战最激烈的地方。

    金象乾拄刀半跪在金千镒面前哭道:“爹,高叔叔他战死了!”

    “什么?”金千镒说道。

    高从厚与他一样都是义兵出身,身为百姓的他,在国难时挺身而出。

    “当时倭军攀城,高叔叔率军死战不退,高叔叔杀了好几个倭寇后,一名手持长枪的倭将,一枪捅进了高叔叔的肚子里,肠子都留出来了。结果高叔叔就抓着这倭将一起从城头上跳下……”

    金象乾说后泣不成声。

    “好!真不愧是我朝的忠义之士啊!”金千镒持刀,望向北方远方的天空道,“记着明朝有一个将领叫张巡,他也是如我们这样困守孤城,尽管殉国却青史留名。今日我们就在这里报答君恩了!”

    “爹,我不想死,不想作张巡,明军真得会来吗?”金象乾垂泪问道。

    金千镒迟疑片刻后道:“或许会,或许不会吧!”

    正在这时一名将领上城道:“金义使,倭酋宇喜多射上书信!他说明军是不会来了,若是我们肯让出城池,他可放我等出城不死!我们如何答复?”

    众人都将目光看向金千镒。

    金千镒默然片刻道:“我以春秋写大义,今日有死而已!即便如此,三十万天兵马上杀到!到时尔等即为齑粉!以此回书倭酋!”

    此刻离晋州只有几十里的居昌郡内,明军刘綎,吴惟忠部先后赶至,而后李如松部率两万明军主力有是赶到。

    前两日,明军刘綎,吴惟忠部尝试向晋州城突进但被倭将立花宗茂,小早川秀包击退。

    此刻林延潮已是赶到,召集李如松,刘綎,吴惟忠,以及朝鲜官员将领,柳成龙,李德馨,金命元,权栗,郭再佑等人齐聚于居昌进行军事会议!

    大帐内,林延潮居中而坐,左手边是明军将领,右手边则是朝鲜将领,南面则是晋州城附近的地图。

    方才得到明军职方司密报,倭将伊达政宗率倭军刚刚在釜山浦登陆,已经出现在明军侧翼。

    军议开始后,众将面色都有些凝重。

    晋州城下有九万多倭军,而在侧翼倭军的增援部队又渡海而来。

    战守之策应当如何?

    众将之中最为主战的当属李如松,他有建功立业之心,要再度立下平壤之功,但此刻他也是没有说话。

    至于朝鲜官员们则是再三恳求,有朝鲜第二名将(第一是李舜臣)之称权栗率先道愿意率军为明军前驱进攻晋州城。

    尽管权栗慷慨陈词,思密达之声不绝于耳,但明军却无心听翻译说明,朝鲜官军的战斗力他们早是见识过了。若让他们为前锋,九成未战先溃,还影响了明军士气。

    林延潮见手下将领都是不以为然之色,于是他站起身来好声安抚了权栗一番,赞其忠勇可嘉。

    柳成龙出来道:“经略大人明鉴,我等除忠勇之气外无一可持,这一战还在仰仗天兵!”

    “吾无颜一而再再而三的恳请,但请念在晋州城六万军民的份上……他们在此刻仍抱有上朝会来救援的期望。经略大人哪怕派出一点兵马,就算不能救下晋州城,但也算对得起他们了,对得起他们的苦战。柳某恳请经略大人了。”

    柳成龙说到这里,再度眼眶通红。在场朝鲜官员无不试泪。

    林延潮点点头,身旁的赞画于仕廉低声对林延潮道:“恩师,切不可听朝鲜人一面之词了,我们这一次抗命出征,若是胜了还有说辞,真要责怪不过是小罪,但万一是败了,引动圣怒,那么恩师要遭到天子重责啊!”

    林延潮看了一眼于仕廉,于仕廉涨红了脸道:“恩师,学生并非惜这乌纱帽,只是现在战与不战还可商榷,一旦出兵就不能挽回了,请恩师三思!”

    林延潮看一旁的刘黄裳,对方也是低声在林延潮耳边道:“经略大人,为了他国如此出力,实不值当啊!”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然后林延潮对李如松道:“多日交战可知晋州城西北截击我军的是倭将小早川部,立花部,不知李提督如何计较?”

    李如松已是沉思许久,这时候听到听到小早川,立花二倭将的名字,他不由想起在碧蹄馆之战时就是这两个倭军最为骁勇嚣张,而跟随自己多年,视同手足的家丁李有升以及不少跟随他多年的亲兵都是死于倭将小早川的围攻下。

    李如松咬紧了牙齿,他早欲报仇,但又知道不可意气用事。他想了想站起身来道:“回禀经略大人,倭将小早川部,立花部最为顽固善战,吾早有意灭之,眼下实是良机。”

    “但战与不战,在乎于晋阳城能够坚守几日,若是难以坚守,那么一旦我军与倭军交战,晋州城下倭军全师而来,则我军将陷入苦战!但若是晋州城倭军难以抽身,那么我军则可吃掉这股倭军,然后兵抵晋州城下,如此晋州城之围将不战自解!”

    林延潮点了点头,这时候柳成龙站出来道:“金义使早以视死如归,晋州城上下军民一心,士气可用,老夫以性命担保,此城必能守得十日!”

    其余朝鲜将领也是纷纷出生附和。

    明军众将领闻言都是露出我们信你才怪的神情来。

    但林延潮则知道历史上晋州城这一战守了七日。

    于是林延潮站起身来道:“李提督,本经略以为可以姑且冒险一试!”

    有了林延潮这一句话,顿时就不一样了。

    “谨遵经略大人之言,末将领命!”李如松正色接令。

    林延潮点点头道:“何人可为先锋?击破当前之敌!”

    这个时候老将吴惟忠,南军将领王必迪,骆尚志,还有川将刘綎,辽将查大受皆是同时站起一并道:“末将愿往!”

    林延潮见此点了点头!

    军心士气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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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大战序幕(恭喜孤鸿夜飞版主成为盟主)

    参将骆尚志,游击王必迪,副总兵吴惟忠有南兵三营将之称。

    他们同出自浙江,都于蓟镇作为各军师范。

    骆尚志有骆千斤之称,号称能举千斤,历史上朝鲜闻知南军骁勇善战,柳成龙特意请骆尚志从南兵中挑选了五六十人为朝鲜军队师范,这些师范与朝鲜兵卒同吃同住加以训练,一直到万历朝鲜战争结束,不少人在朝鲜病逝或索性在当地娶妻生子。由此可见朝鲜上下对南军战斗力的认可。

    至于王必迪也是一员骁将,多次在众将士面前怼李如松,让他下不了台。

    平壤之战后,南军北军因议功产生极大矛盾。李如松负气之下,亲率辽东铁骑深入碧蹄馆,最后遭到十倍于己的倭军伏击。

    碧蹄馆之战后,北军指责南军救援不力,但其实是误会了,南军在平壤之战中负责攻坚伤亡很大,身为主将的吴惟忠,骆尚志都是负伤。

    而且南军都是步卒肯定救援速度较慢。

    当然比起碧蹄馆时的南军不,这次骆尚志,王必迪,吴惟忠三名南军大将却是主动请缨,实在令人感到又是意外,又是惊喜。

    但是林延潮心想,南军战力虽强,但兵力却是不多。入朝时骆尚志部六百余人,王必迪部一千余,吴惟忠部三千人,加到一起不足五千人,且在平壤攻坚有所伤亡。而且南兵为前锋一旦陷入苦战,北军未必肯全力相救。

    林延潮见此计上心来,起身称赞道:“这决胜之战还是要靠几位将军才是!”

    听林延潮之言,刘綎,查大受顿时露出不服之色。

    刘綎当即道:“启禀经略大人,末将从四川赶到朝鲜,就是为建功立业来的,这个前锋俺先定了!”

    一旁查大受道:“刘总戎,咱们辽东地近,战马又比你四条腿跑得快,还是我来为先锋吧!”

    王必迪道:“还是不必了,我们步卒走得慢,免得到时候有人陷入苦战,又说我们见死不救了!”

    听王必迪如此说,北军众将都是怒目而视。

    林延潮看向李如松道:“依李提督之见如何?”

    李如松的两万主力刚冒大雨赶到,十分疲惫,他本不愿部下立即投入作战。但是南军这情况,他也明白,当即道:“既是如此就以查,刘两位总兵为先锋,吴总兵次之如何?”

    林延潮笑道:“李提督之言大善!”

    说完李如松对柳成龙道:“至于朝鲜各部可以侧翼我军前锋,或游击倭军!”

    柳成龙见明军终于出战,激动不已当即称是。其余朝鲜众将闻之明军肯以主力出击,各个也是摩拳擦掌!

    当即众将散帐,林延潮随吴惟忠兵马而来,现在吴惟忠进兵,他也当移帐至李如松那。

    临别之际,林延潮再次见了展明,二人聊了几句后即匆匆作别。

    林延潮,陈济川离去时,陈济川道:“老爷,此战十分艰难,是否知会吴总兵将展明安排在后阵?”

    林延潮失笑道:“我早已关照过了。”

    陈济川失笑道:“老爷,果真事事想在小人前头。”

    林延潮道:“诶,这一战后展明可以实授游击,如此也算对得起他多年跟在我的身边吧。此事你先不要透风声,且战后再说。”

    “是,老爷。”

    却说出征前还有一事,原来明军不少信奉武圣关公,故而在出战前都有拜关公的习俗。

    当时是一位浙籍南军将领陈寅因在平壤之战中负伤,而到了晋州城之战前伤势突而痊愈,故而觉得是关圣显灵在庇佑他。

    于是陈寅与南军将领拜祭关圣之时,也感染了很多朝鲜将领。关圣忠义之名,通过三国演义在朝鲜早就人人皆知,于是明军朝鲜将士在出征之前一并祭拜关圣,当时天空正好有异象出现。

    众将士见此一幕皆惊疑不定,林延潮云此乃是关圣显灵,荫庇正义之师!

    林延潮这一句话,迅速在明军朝军间传开,众将士都是信之不疑,从此以后朝鲜人每逢晋州城之战的日子年年都要祭拜关圣,此乃后话不表。

    明军前锋的刘綎,查大受部因此士气大振,当即与小早川隆景部接战,作为毛利家两川之一的小早川因在碧蹄馆已遭李如松重创,加之在刘綎新式鲁密铳铁炮队攻击下不敌。明军一日三战,三战三捷!

    消息一出,全军振奋,而小早川隆景不得不派人飞驰至晋州城下向宇喜多直家告急。

    而晋州城下,攻城已至第五日了,倭军朝军双方都死伤无数。

    前日倭军在城东垒起一个土垒,想要凭此居高临下攻城,结果守军从城内调来了火炮对着土垒开炮,当场打死了一名倭将,数名倭军,令倭军土垒攻城的计划泡汤。

    而昨日倭将加藤清正又以龟甲车掘城,这龟甲车不惧石砸,也不怕火烧,正是突城利器。

    倭军正挖掘得顺利,结果守军募集死士从城门处杀出,将几辆挖掘的龟甲车尽数捣毁。

    身为总大将的宇喜多秀家明明知道晋州城犹如江上被大风大浪打得不停旋转的小船,明明马上就要倾覆了,但守军的顽强总是令他们在最后时刻挺了过去。

    现在谁都明白晋州城迟早要被攻克,但是什么时候攻克心中都没有底。

    “加藤殿下说三日可以拿下晋州城,但已用去了五日!”

    加藤清正脸皮一跳,然后道:“若非昨日小西殿下对城门看守不严,令朝鲜人破坏了我军的龟甲车,今日恐怕我等早就可以在城楼上喝酒了!”

    “加藤殿下,明日有把握破城吗?”宇喜多秀家出声问道。

    “或许吧,不是明日,也是后日,晋州城已是危在旦夕了。”

    “危在旦夕,这话在三日前,加藤殿下已经说过一次了。”小西行长继续道。

    “若非小西殿下攻击不利,三日前也该破城了。”加藤清正仍是一副你小西行长实在太废的表情。

    “够了,眼下不是彼此讽刺的时候,”宇喜多秀家出声打断二人,“九万大军临于城下,却迟迟不能破城,现在伊达家的那个独眼龙来了,他知道后不知日后会如何嘲笑我等。”

    正在商议之时,一名信使赶来向宇喜多秀家报信。

    “什么?小早川殿下怎么不早说?”宇喜多秀家看信后很生气,似乎想要破口大骂,但又忍耐了下来。

    “小早川殿下有他的坚持,他本想通过反击击败来犯明军再行禀告,但这股明军与以往所见到不一样,不仅火器极为犀利,而且士卒骁勇不怕死!”

    “所以小早川殿下见无法取胜,现在才来禀告?”宇喜多秀家问。

    有的将领笑着道:“看来小早川家也不过如此,连明军的偏师都不能击败。”

    信使大声道:“不,小早川殿下已经尽到武士的职责,只是……只是据我们在居昌刺探的忍者回报,明军似陆续有兵马抵至这里,有步军有骑军,甚至连被我们屡次击败的朝鲜人,也是重新集结了起来。”

    “朝鲜军队居然有勇气发动进攻?谁给他们的胆子?”

    信使说完,在场的倭军将领神色渐渐有些变化,调整了马扎上的坐姿。

    此刻天空依旧下着雨粉,大帐外的足轻们仍是通宵达旦地打造明日的攻城器具,然后一队又一队的倭军前往城下换防,防止夜间朝军的袭营,营地中足轻组头呼喝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来和着奔跑士卒草鞋踏过泥泞湿地的踏步声。

    这一切慢慢融入夜色中,攻城五日,城下的倭军多少有些疲惫了。

    宇喜多秀家目光扫过众倭将们,他们此刻或多或少都露出担忧之色。

    “明军怎么不早也不晚,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晋州城下呢?”岛津义弘突然发问。

    无人可以回答他。

    “难道身在王京的明军主力已经赶来了?”宗义调出声问道。

    仍是无人可以回答他。

    “中纳言殿下要有所决断了!”

    说话的是黑田长政,他加藤清正的副将,其父是黑田孝高是丰臣秀吉的第一智囊,作为其子黑田长政反而是作为武将十分活跃。在从王京撤退时,黑田长政被李如松的骑兵追上,损失了不少人马。

    “决断?”宇喜多秀家看向加藤清正。

    “加藤殿下,你以为明军真的来援晋州城吗?”小西行长出言指责。

    加藤清正道:“中纳言殿下,我仍认为明军没有胆子敢于我们一战,这些人马都是刘綎部或吴惟忠部,最多不过数千人,只要我军攻下晋州城,那么他们将不战自退!”

    加藤清正的话语,得到了数名倭军将士的附和。

    黑田长政道:“吾也赞成加藤殿下的建议,都战至第五日了,应该继续加强对晋州城的攻势,同时对增援晋州城的明军进行调略,让他们放弃增援的打算。”

    宇喜多秀家一合折扇道:“不错,诸位都是身经百战的,不至于因为不存在的敌人而放弃了之前的决断,但小小晋州城居然能够抗拒至今,实在是我等身为武人的耻辱,秀家在这里拜托诸位明日用尽全力!”

    说完宇喜多秀家向众将深深鞠躬。

    Ps:恭喜版主孤鸿夜飞成为本书第十四个盟主!顺便说句总管陈济川是他的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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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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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前九重门,百官簪缨北阙来。帽插宫花朝天颜,金殿传胪名声传。十里御街打马过,人称大明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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