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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莞卓     安堂txt下载     安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一九六七(落)

    当时的情形,不太好用语言去仔细描述。

    总之就是一个年轻女孩临近摔倒,又被人踩了几脚之后,让曹安堂给救起来,直接推到了墙边上。

    女孩后背靠住墙壁,曹安堂则是双手撑着墙壁,保持自身平衡的同时,便是将那个年轻女孩护在中间,尽量不让其再被人给挤倒下。

    时间短点还没有关系,但是时间长了……

    曹安堂觉得别扭,眼前那姑娘也是越发的脸红害羞。

    总之,那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从最开始曹安堂就一直把脸撇向另一边,尽量仰着脖子让自己的目光不出现任何偏移。

    反倒是那个年轻女孩,起初只轻声说了句“谢谢”就低下头,等发现那么多人从旁边挤过去,硬是没能撼动护住她的那人分毫,她带着好奇慢慢抬头。再到最后,就是看着眼前那个棱角分明、成熟稳重的侧脸,目光变得越来越不可捉摸。

    当天光大亮,拥挤的人潮可算是从这边散去了,前面的人似乎都挤不动了,还在使劲往前簇拥。

    曹安堂则是长出一口气,慢慢回头,紧接着急忙后退两步。

    “同志,对不起啊,刚才情况特殊。你没事吧?”

    “……”

    “同志?同学!”

    “啊!”

    曹安堂的连声呼喊,可算是换来那姑娘的思绪回归,年轻女孩一张脸瞬间变得无比通红,使劲低了下去,这弄得曹安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微微底下眼帘,就能看到女孩脚上的一只小白鞋带着点黑灰,另一只脚上的白色小短袜直接变成了黑的,使劲往裤腿后面藏。

    话说不出来,但有些事还是该做。

    曹安堂扭头看向四周,试图帮那姑娘那丢失的鞋子找回来,却看到了令他相当崩溃的一幕。周围乱糟糟的,可不止是一两只鞋子散落着,很难看得出来哪一只能和那姑娘脚上的匹配起来。

    “你,你鞋子找不到了。要不,回家换一双吧。”

    其实,曹安堂压根就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用这种委婉的方式劝那女孩赶紧回家。

    也就是萍水相逢、毫无关系,要是村里谁家孩子这个样,他早训开了。

    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行,非要往人多的地方扎,幸亏是让他碰见了,保住了一条小命,这要是谁都没碰见,估计就和地上那些散落的鞋子一个样了。

    眼见那女孩还是低头不说话,曹安堂微微叹口气:“你要是想走,那就赶紧走,等会儿他们肯定都还要出来的,就你这情况,撑不住。”

    说完,曹安堂直接转身。

    没等迈步走人,那年轻女孩总算是抬头了。

    “等等!同志,你,你能帮帮忙吗,我脚疼走不了。”

    “这……”

    曹安堂有些犹豫,尽管眼前这姑娘看上去顶多就比砖生大个四五岁,可那毕竟是个女同志,他怎么帮?

    正犹豫的时候,不远处的人群突然间一阵躁动,紧接着就是原本还往前挤着的那些,又开始被迫着向后倒退。

    不会这么快吧,全都要回来了?

    情急之下,曹安堂没办法再有顾虑,赶紧过去抓住那姑娘的手臂。

    “快走。”

    话音未落,扯着胳膊向前,他是走出去了,可那姑娘则是又朝地面上趴了过去。

    这还主动给人当垫脚的啦?

    “同志,我真走不了。”

    “你,快点的,我背你。”

    曹安堂转身弯腰,那女孩其实也在犹豫,但拥挤的人群不会给她太多时间,赶紧跳着脚向前一步,双手揽住曹安堂的脖子。

    背上了人,曹安堂甩开大步就朝人少的地方飞奔。

    这一趟真是足足远离火车站那块都要一公里了,曹安堂才放宽心,原想着把背上的女孩放下,可转念一想,把人直接扔在这也不是那么回事。

    “姑娘,你说你家在哪,我直接送你回去吧。”

    “我不回家。”

    “你说你这孩子,啥时候还不回家,你想上哪啊?”

    “我,我家回不去了。你,你送我去政通馆吧。”

    “政通馆?”

    曹安堂下意识扭头,就想看看那个女孩,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政通馆这个地址他太熟悉了,以前给何正写信或者通电话的时候,都是指向那里的。

    这女孩什么人啊,还能去那地方?

    他满心的疑问。

    那姑娘同样心中疑惑。

    “大叔,你不会不知道政通馆在哪吧?你不是济南的?”

    “不是。”

    “那你是哪的?”

    “我……你这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快指路,我把你送过去再说。”

    曹安堂心情不好,只因为到了这之后遭遇的一切,都证明李芸燕那边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糟糕。这一晚上,他听得明白,火车站那些人不管是抵制的还是欢迎的,全都是为了一辆从青岛开过来的列车。

    这证明那边肯定出现过类似的场面,说不定李芸燕和王成水的遭遇就是跟这些事情有关。

    他想去看看的心情变得更加迫切。

    偏偏背上的那姑娘有些不自在,吐着舌头来了一句:“凶什么凶,我不就是问问嘛。你朝前……哎,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天知道这姑娘到底发的什么神经,突然间的兴奋起来,使劲拍打曹安堂的肩膀。

    也就是曹安堂脾气好,换个人早把她扔出去了。

    小心着将那女孩放下来,就见她跳着脚去到路边,朝着一辆从路口拐过来的小汽车使劲挥手。

    “王叔叔,我在这,我在这!”

    略显空荡荡的马路上,一个女孩的挥手呼喊很是显眼。

    那辆小汽车直接加速开到近前,车门打开,一人跳下车,张口训斥:“语惠,你怎么在这呢。知不知道我和何组长都到处找你一晚上了。快……哎?安堂同志?”

    那人训斥女孩的话语还没说完,猛然扭头看见了不远处的曹安堂,顿时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曹安堂同样瞠目结舌,只因为他压根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见王浩。

    ……

    冷冷清清的大路上,一辆小汽车缓慢行驶。

    开车的王浩眉头都拧成了个川字,好半天才咬着牙恶狠狠道:“这些人越来越过分了!”

    气归气,再等冷静下来,王浩再说话时,语气中就只剩下慢慢的无奈。

    “安堂同志,现在的情况,我不说,你也大概能了解。就王成水和李芸燕同志那边,我们没有联系。但是我知道他们那边的整体状态。麻烦是有的,但不至于到最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样吧,你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跑,不是那么回事,咱先到政通馆,回头我去报告给何组长,看何组长怎么说。当然,我的建议是,你赶紧回家。能不牵扯进来,最好了。”

    王浩最后这句给出的建议,同样也是曹安堂见到何正之后得到的建议。

    有些事情正在不可避免的发生,哪怕是何正都很难在当前的局面下起到任何用处。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何正想尽办法与青岛那边取得联系之后,确认了李芸燕和王成水暂时是性命无忧。

    但想见到那两人,绝无可能。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一九六七(终)

    政通馆的二楼小休息室里。

    曹安堂经过一下午的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接受何正和王浩的建议。

    不仅仅是这两位说出的话足够有分量,更因为他在这小楼房间的窗前站了一下午,看到了太多太多他以前都不敢想象的情景。

    心中有了决定,转身迈步出房门。

    站在走廊里左右看看,时不时就能看到带着紧张表情匆匆而过的工作人员,还有不少办公室里大声呼喊着打电话的声音。

    曹安堂没有去刻意的打听什么,他很清楚,以他现在的身份只能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浮萍,只有顺着海流回到他原本该在的地方,老老实实待着,才是最最正确的选择。

    缓步走到何正的办公室门前,刚想抬手敲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何正充满怒火的喊话。

    “语惠!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父亲临走前,那是把你交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的。你要是真出了什么危险,我怎么跟我的老朋友老时同志交代啊!”

    “何伯伯,你别生气嘛。我也不想的啊,我是让他们硬拉着过去的。”

    “硬拉着你就去啊?你的脚长在别人腿上,不听你使唤了?”

    此时的何正,就像个训斥晚辈的长者,说不尽的担忧。

    王浩在旁边赶紧帮忙解释:“何组长,您消消火,情况还不算太糟糕。幸亏语惠遇见安堂同志了。”

    “王浩,你也知道是幸亏。万一安堂同志没在呢?我看就不该让你负责语惠的安全,全都让你惯成什么样子了?不行,从今天开始,语惠就在我家待着,哪也不准去!”

    何正怒气冲冲下了命令。

    时语惠待着哀求的目光看王浩。

    王浩则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耸耸肩。

    屋内安静下来,曹安堂在外面听了听,确定没人再说话了,才苦笑着摇摇头抬手敲响房门。

    进门之后,曹安堂算是正儿八经的打量了一下那个年轻女孩时语惠。

    优越的生活条件,让这姑娘有着姣好的容貌和不俗的气质,当然,也肯定有一些这个年纪的姑娘都会有的那种叛逆小情绪,这些都无可厚非。

    曹安堂只是觉得,能让何正都如此关切的女孩,家庭出身必然也是他无法想象的。

    他也没太多的好奇心去探究何正与这女孩到底什么样的关系。

    来这,就是来告辞的。

    加上王浩一起,三人临别之际,难免又说起来当年镇反时的那些往事,也是那时候大家结识的李芸燕。

    曾经一起并肩战斗过的同志,多年之后却是各有各的不同遭遇。

    “说实话,安堂同志,我很是羡慕你的。”

    政通馆门外,何正拍打着曹安堂的肩膀轻声说出这句话。

    见曹安堂有些不理解,何正摇头笑道:“平平淡淡的生活,认认真真的生产,不需要为了任何事情烦心,更不需要在各种特殊情况下绞尽脑汁做出正确的决定。这或许就是我这个年纪最向往的了。让王浩送你一段路吧,去泰山坐车回家,这会儿你在这怕是买不到回家的车票了。但愿……你下次再来的时候,还能在这里见到我。”

    何正没说太多,甚至都没等曹安堂回应他,就带着一种沉重的心情转身回去了,其背影显得很是落寞。

    曹安堂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王浩轻轻拉了一下他。

    “安堂同志,快走吧,我天黑之前还要赶回来。”

    “行,走。”

    曹安堂转身准备上车,可没等进车门,就听身后一声呼喊。

    “大叔,曹安堂!”

    蓦然转身,就看到时语惠那姑娘快步奔跑出来,一直跑到他的面前站定,然后……

    就那么站着,好久都不说话。

    曹安堂有些懵,下意识扭头看向王浩,投过去询问的目光。

    王浩和他一样也是满脸迷茫。

    两人短暂的眼神交流,正不知道该怎样的时候,时语惠突然上前一步,竟然张开手臂给了曹安堂一个拥抱。

    “大叔,谢谢你,昨天晚上,你真像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

    说完这句话,时语惠扭头又跑了回去。

    曹安堂整个人都僵硬在那了。

    王浩则是止不住地嘴角抽动。

    “安堂同志,语惠她,她今年才刚满十八岁。”

    “王浩同志!我知道!她比我大儿子也就大个几岁。”

    两人有些隐晦的对话,互相瞪了几眼,又是齐刷刷苦笑摇头。

    没什么可说的了,上车,走。

    小汽车启动,掉转车头直奔南方。

    车窗外,大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曹安堂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外面的情景,看着越来越多的路人汇聚在一起,手在高空挥舞,嘴中呐喊些口号。

    与这辆小汽车反向而行的人群,目标恰恰是政通馆的方向。

    就在那边的路口处,一个留着板寸头的三十多岁男子,单臂拎着个行李包,带着茫然的目光看向周围。

    这人好像与世隔绝了很久一样,看着周围的一切都是带着深深的不理解,某一瞬间,低头看见一张散落在地上的大字纸,弯腰捡起来,上书十个大字“掀翻金銮殿,轮番来加冕”。

    这人还有些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突然就有一群人从他身边经过。

    其中不乏朝他投来善意目光的,甚至还有人直接停在他的面前,兴奋地拍打他的肩膀。

    “好,我们又找到一位同志。同志,你叫什么名字,跟我们一起大踏步向前!”

    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话语。

    这个还不太适应眼前一切的人,却有种与生俱来的敏感,抓紧了手中的那张大字纸,冲对面人笑了笑:“俺叫曹安……”

    话音微微一顿,目光落在远方的宣传墙大壁画上,随即猛然转口:“俺叫曹红卫。”

    “曹红卫?好名字!走,跟我们一起!”

    “同志,你们这是要去干什么啊?”

    “哈哈,你手上这张纸写的什么,我们就是去干什么。走吧,相信自己,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好,好,走。”

    那“曹红卫”点头答应着,缩了缩脖子,将外套内里的囚服领子藏个严严实实。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一九六八(上)

    1968年冬。

    县中学大门口,两辆大卡车满载着充满蓬勃之气的年轻人远远开出去。

    车上挂着长长的条幅,在寒风中招展。

    “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

    “知识青年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汽车开走,时不时可以看到车上的人朝路边家人挥手告别,没有离别的伤感,充满了踏上新征程的豪情壮志。

    相比大路上的热闹景象,校园里面显得冷清了很多。

    一间空荡荡的教室里面,曹兰香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里一粒花生豆完全无意识地拿指尖在桌上使劲碾啊碾。

    在她身边还是那两个关系极好的小同学。

    “兰香,大家都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啊,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走?”

    虎妞轻声问出这句话。

    曹兰香挑了挑眉毛。

    “走?我上哪去啊。我就是贫下中农,我为什么要走。对了,你俩怎么回事?”

    曹兰香左右看看。

    狗剩傲娇地仰起头,说道:“我爹是厂子里的技术工,没他不行的,我还要接我爹的班呢。”

    再看虎妞,那姑娘满脸的忧愁和无奈,低声道:“我娘不教大家了,现在就只教我一个,还说女孩子家的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必须学习有知识,没知识,最后也只能是给别人生孩子,所以,哪都不让我去。”

    听着两人的话,曹兰香忽然不那么烦心了,翻身从桌上跳下来。

    “照这么说,你俩不走了?那好,跟我来。”

    “兰香,去哪啊?”

    “能去哪,工作啊。别忘了我还是小队长呢!”

    “曹小队长,现在就咱们三个了。”

    “胡说,革委会那么多人呢。”

    “可那些人都是大人啊。”

    “咱们现在毕业了,那也是大人,我就不信了,非要听他们的。走,坚守住我们最后的阵地,绝对不能让这两年的努力白费。我前两天都听说了,省城那边很快就会来人接手工作,我得提前做好准备,看看那些都是什么人。”

    说着话,曹兰香大踏步向外走。

    都走到门口了,却发现虎妞和狗剩根本没跟过来。

    “你俩干什么?也想造反吗?我的话都不听了?行,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反正我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话音未落,曹兰香已然出门。

    虎妞和狗剩面面相觑,最后无奈地齐刷刷摇头,朝着曹兰香追过去。

    看到虎妞和狗剩追上来的时候,曹兰香脸上全都是胜利者的微笑,可等迈步出了校门,一眼看到个恰好骑自行车路过的人时,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兰香,你怎么还在这呢?”

    曹安堂大喊一声,跳下自行车,伸手稳了稳车把上挂着的两包红糖,转头直视过去。

    “走,跟我回去。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整天在外面乱逛不回家,像什么样子!”

    曹安堂语气严厉。

    可曹兰香压根就没把曹安堂的话当回事。

    “回什么回,我想干什么用不着你来管!”

    这姑娘狠狠一甩头,转身就走。

    曹安堂还想去追,谁知虎妞和狗剩两人直接挡在他面前,昂首挺胸,一副对待敌人的架势,凶狠狠的目光看过来。

    曹安堂又无奈又无语,眼看着曹兰香已经走远,只能叹息一声,骑上自行车往家走。

    ……

    祝口村村中间的三间砖瓦房小院门前,砖生冲着弟弟妹妹们大喊一声“捂好了耳朵”,紧接着点燃挂在院门上的鞭炮。

    噼里啪啦的声响中,曹安堂家的几个孩子发出欢笑的声音。

    老曹家几兄弟连带着家人踩着鞭炮声来到这边,猛子满脸欣喜笑容朝这边挥挥手。

    “砖生,你爹呢?”

    “猛子叔,我爹一大早就去买红糖了。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哎,那不是回来了。”

    砖生话音没落,曹安堂已经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门前。

    曹家众人赶紧簇拥过来。

    “安堂,恭喜恭喜啊。”

    “哈哈,安堂哥,我小侄女满月喝顿喜酒,下一波就看是先喝砖生的喜酒,还是再来个小侄子的满月酒啦。”

    “猛子,你啊,就这张嘴管事。”

    “哈哈,安堂你这话就错了,猛子不光嘴上管事,这哪哪都管事,眼看着猛子家的老八也马上落地啦。”

    喧闹欢笑声不断。

    曹安堂家又添新丁,千金一位。

    进了屋,曹安良自然而然地就问道:“安堂,我这小侄女取名没?”

    “取了,我早想好了,叫曹兰惠。”

    “兰惠?”

    曹安良几人面面相觑,之前的兰怡、兰芸都有个说法,这现在……

    “安堂哥,这个惠是咋回事?”

    猛子嘴快,张口就问出这么个问题,旁边何君君气得私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旁边曹安堂看到这,哈哈大笑:“没事的,咱肚子里墨水少,想不出来啥字,就是觉得这惠字不错,取了这么个名字。”

    曹安堂这么解释,大家心里是个什么想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聊天一时间有了点小小的尴尬,还好大妮子罗婕这时候从灶房里出来喊了一声:“安堂叔,饭菜都齐了,上席吧。”

    众人看到带着孩子还忙里忙外的罗婕,心情难免复杂了许多。

    自打去年李芸燕的孩子送来,全都是罗婕给帮忙带着,哪怕是孩子都断了奶,这姑娘也舍不得那孩子王文宗。而曹安堂和付粟锦又不放心把王文宗交给罗婕,不是说罗婕照顾不好那孩子,是怕那孩子把罗婕给拖累了。

    一来二去的,罗婕也就重新回了祝口村娘家这边住,天天的往曹安堂家跑。

    为这事,罗婕和丈夫葛有为没少吵了架,但最终还是架不住罗婕一心想把李芸燕的孩子给带好。

    随着大队里秦长剑、王大叔那些人纷纷来道喜,小院里也逐渐热闹起来。

    看着罗婕忙里忙外的,安良嫂她们凑过去帮忙,也说些感谢的话语。

    “大妮子,这一年多你可受累了,帮忙多带个孩子,还得天天往这跑,我们听粟锦说,她怀孕的时候,你都没少照顾了她。你说咱村当年那些小伙子咋就没个福分,让葛有为给捡了个大便宜啊。那老葛家人怕是得上辈子积德了。”

    “呀,大婶子你可别这么说。照顾李主任的孩子,那我是应该的。我现在就盼着李主任能早点来了,那才是皆大欢喜。”

    “对,等着李主任来。都说好人有好报,李主任那边肯定没事。哎哎,大妮子你歇会儿,端盘子端碗的事我们来。”

    “大婶子,没事,我不累。别看今个儿忙,其实我都没怎么动手,全都是大婶子您家我定成兄弟掌勺。这我可得说,定成兄弟算是把曹四叔的所有本事都给学的差不多啦。”

    罗婕指了指灶台前颠勺的二十出头青年,曹定成。

    安良嫂这边满脸上的自豪,可嘴里却是带着点不客气的语气说道:“定成这孩子不成器!要是有他哥黑蛋那么肯学,我也早让安堂帮忙给他送出去了。要不然,哪能去求着四叔教他做饭的手艺。”

    “大婶子,您可别这么说,学习好那是好事。这学会一门手艺,也是好事。不分高低贵贱的。话说回来了,这黑蛋和二愣子走几年啦?怎么还没说着回来呢?我妹妹现在是见天在家闲着,我爹我娘找人说了好几次媒,她都不见。安良婶、安俭婶,你们看这?”

    罗婕说到这,欲言又止。

    安良嫂和安俭嫂对视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个孩子,谁还看不出来黑蛋对罗芳有意思,罗芳心里却是一直念叨着二愣子。

    都是这帮孩子的事了,他们当长辈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现在提倡自由恋爱,可这自由起来,也得是双方能见面才行啊。

    院里酒席桌上,推杯换盏的曹安堂他们也隐约听到了几个女人的对话,曹安良慢慢放下酒杯,脸色变得深沉许多。

    “安堂,有个事我还一直没问问你呢。”

    “安良哥,你说。”

    曹安堂笑着回应,可等安良大哥后面的话说出来,他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一九六八(下)

    “安堂,黑蛋已经好久没给家里来信了。”

    “啊?多久了?”

    “估摸着大半年了。”

    “那二愣子呢?”

    曹安堂扭头看向另一边。

    曹安俭叹了口气,微微摇头:“一样的,大半年都没信了。”

    席间的气氛陡然变化,这一桌人全都沉下了脸。

    要知道,不光是老曹家人,整个祝口村甚至整个祝口大队的众人,全都把黑蛋和二愣子当成是大家的骄傲了。都知道那俩孩子去做更大贡献去了,擎等着那俩孩子回来之后,给好好摆酒庆祝,这大队里也有不少家的姑娘,说起来的时候都是等着黑蛋和二愣子回来之后,好好接触一下。

    然而,这大半年过去,音信全无。

    要是头几年的时候还不至于令人担心,但这几年大家经历的多了,难免产生了些不好的猜测。

    “别担心,没事!”

    曹安堂猛然提高声音的一句话,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两位哥哥,我给你们打保票,黑蛋和二愣子没事。当年我跟着我们连长打了那么多仗,这不是也全头全尾的回来了。现在和当年不一样,黑蛋和二愣子都那么机灵,绝对不会有事的。等着,吃了饭,我就去县里想办法打个电话问问,肯定没事。”

    曹安堂咬着牙说出这番话。

    众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还是猛子敢接接上话茬。

    “对,安堂哥说的没错。黑蛋和二愣子那俩小子那么机灵,我们这些人加一块都制不住他们,更何况是别人啊。不用担心,我这当叔叔的还等着他们回来一起好好喝两杯呢。来,咱喝酒,一口酒进肚子,什么闹心的全都给他压下去!干!”

    不得不说,酒算是驱散愁苦的一剂良方。

    最起码众人齐刷刷干掉杯中酒之后,这气势和信心涨上来了。

    猛子眼见气氛回暖,笑着赶紧转移话题。

    “咱再说点高兴的。安堂哥,前两天县里给下了个通知,说是会有一批省城的学生插队到咱祝口大队来。虽说都是些上中学的,可那也是有文化的。不老少都上学上了六七年呢,那肯定学啥都学的扎实。到时候绝对又能给咱大队提高些生产。县里说了,最晚就是明年开春的时候,肯定能插队到咱这来。为这事,咱也得干一杯。”

    曹安堂听到这,顿时眉开眼笑。

    “嗯,省城的学生肯定比咱县城里的懂得多,这是好事。来,干!”

    第二杯酒进肚,喜庆的气氛回来了。

    可没等大家继续说些什么呢,就听院门咣当一声震响,惊得所有人齐刷刷扭头看过去。

    年过六十的曹业生曹四叔,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个老年人的那种稳重姿态。

    刚才进门,是直接一脚踹在敞开的院门上的。

    谁也不知道这曹四叔到底想干什么,还是曹安堂最先反应过来,赶紧起身迎上去。

    “四叔,快,您老快请上座。”

    “我坐个屁!曹安堂,你少给我打马虎眼,说,你把小栓子怎么了!”

    “小栓子?”

    曹安堂有些懵,连带着院里众多老祝口村人听到这个名字,无不是惊得瞪大眼睛起身。

    “四叔,小栓子咋了?您来坐,坐下说。”

    曹安良喊了这么一句。

    曹业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抬手指向周围,厉声怒吼:“我坐什么坐。我看你们一个个的就是不想看见我好!还有你,曹安堂,别跟我这装蒜,你说,你是不是又把我儿子给弄哪去了?”

    话越说越让人糊涂。

    曹安堂使劲摇摇头:“四叔,我都多少年没见过小栓子了。”

    “不可能!你说谎!曹安堂,你去年是不是去济南了?”

    “是啊。”

    “小栓子也在济南,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啊,那不是关在哪呢。”

    “扯淡!当年我出来的时候,早打听过了,小栓子判了多少年,我全都按着日子算着呢。就是你上济南的那时候该给放出来的,结果呢,到现在都没回家。你说,是不是让你又给弄别的地方去了。你,你还我儿子!”

    曹业生说到这,整个人都有些癫狂,竟然挥舞着双手要去掐曹安堂。

    这下子可把院里众人给吓坏了,全都忙不迭的上来拉扯。

    大家赶紧上去拉着,喜庆的场面变得无比混乱。

    不过,众人倒是完全明白了过来。

    小栓子服刑期满,去年就该放出来了,却到现在还没回家。

    说实在的,那小子没回来,这里不少人都还觉得是件好事。

    众人好说歹说,可算是将曹业生安稳下来,但无法改变的,是曹业生依旧嚷嚷着让曹安堂还他的儿子。

    正是这么混乱的当口,突然间,院门那边又是嘭的一声震响。

    刚才让人给碰关上的大门,好像被牛给撞了一样轰然打开,咣当当响个不停。

    所有人惊愕扭头,紧接着全都是吓得后退出去,哪怕是曹业生都以他那个年纪不相匹配的速度躲去院子深处。

    唯有曹安堂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边。

    “野人”来了!

    就是养安堂那住着的那个身份不明的野人,天知道他怎么会跑到了这里来。

    而且还不是一个人来的,那家伙身上还背着个人。

    “野人”不看别的地方,就是目光在曹安堂身上停留了片刻,迈步向前,一个转身将背后背着的人直接送到曹安堂面前,再一个转身,片刻不停留,撒腿就跑。

    曹安堂低头一看,顿时就感觉头皮发麻。

    地上躺着的,是曹兰香!

    几个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曹兰香,此刻是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都破损了,尤其是小腿肚子上竟然还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啊!猛子,追,把那人追回来。”

    曹安堂大喊一声,弯腰抱起来曹兰香,扭头就往堂屋里跑。

    “君君呢,快来给兰香看看!”

    曹安堂奔跑时的震动,似乎是刺激到了曹兰香。

    这姑娘微微睁开眼,目光有些呆滞,只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曹,红,卫!”

    话音未落,人已经再度昏迷。

    也是这时候,猛子那边才终于反应过来,疯了一样冲出门去追那个野人。

    欢庆结束,整个小院彻底乱套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一九六九(上)

    1969年春。

    县大院斜对面的马路拐角处。

    曹兰香坐在一家商铺的门前台阶上,明明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却带着一身好似悍匪一样的气质。

    时间不长,狗剩从县大院那边绕着圈子奔跑过来,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跟着他,才凑近到曹兰香的身边。

    “曹小队长,我都打听了,那个曹红卫没在,好像是过年的时候去聊城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

    “聊城?”

    曹兰香挑挑眉毛,看向县大院那边,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忽然问道:“看见曹安堂出来没?”

    “没有,正门这边没瞧见。虎妞还在后院门那边等着呢,要不我去问问她?”

    “不用了,去喊上虎妞,咱们走。”

    曹兰香起身,转头就走。

    狗剩有些懵。

    “曹小队长,这就走啊?那个曹红卫不在,咱们不是可以正好趁机会……”

    “趁什么机会!他不在,我做什么都没意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他回来,我要一雪前耻!”

    曹兰香渐行渐远。

    狗剩想了想,赶紧朝县大院后门那边奔跑。

    一墙之隔的大院里,一间办公室内。

    曹安堂好似受审一样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对面两名完全不认识的工作人员拿着他的个人资料看了好久,才齐刷刷抬头看过来。

    “你就是曹安堂?”

    “是我。”

    “说说吧,你今天来是干什么的?”

    “我想用一下通讯处的电话,打个电话出去。年前的时候我就提申请了,而且提了不止一次。这都好几个月了,为什么还不允许我用电话?”

    曹安堂心里窝火。

    自从去年年底开始,县里有电话的地方基本上都没办法正常使用了,也就是通讯处这边的电话保持畅通。那里有专门为方便群众而专门设立的电话线路,只要登记一下,谁都可以使用。

    可这次他却用不成了。

    简单的登记不行,还必须写申请书。

    一次写申请书没结果,再来,还要再写。

    这几个月时间,他都记不得自己写了多少份申请了,就是没能碰到电话机一下。他着急啊。

    着急联系耿连长和连成根,问问黑蛋、二愣子的事情。

    也着急联系一下何正和王浩,问问李芸燕那边什么情况,也顺便问问知不知道曹安栓的去向。

    这么多事掺杂在一起,全都在这给耽误住了。

    今天一时间怒火攻心,跟管电话机的人吵了两句,然后……就坐在这了。

    看着对面完全陌生的两张面孔,他更想问问以前县大院的那些老熟人全都跑哪去了。

    对面两人表情古里古怪,说话也带着点阴阳怪气的感觉。

    其中一人手指头敲打敲打桌面,开口道:“那电话机,不是谁想用就能用的,你晓得吧?”

    “我明白!”

    另外一人冷笑连连:“别人写申请呢,未必就能用。而你,写不写申请,都一定不能用!懂吗?”

    “我不懂!”

    曹安堂蹭的下站起身。

    “你们什么意思啊,凭什么我就不能用?”

    “因为你叫曹安堂!”

    对面两人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都不带多看曹安堂一眼的,齐刷刷迈步向外走。

    “曹安堂,告诉你。我们曹大队长交代了,这里不管是谁,我们都不用在意。唯独你这个叫曹安堂的人,好好盯紧了你。我看,你有这个时间天天想着打电话,还不如回去好好思考一下自己都犯过什么错误,写了检讨书,等我们曹大队长回来审阅。走吧,别在这耽误我们的时间。”

    房门打开,那两人冷着脸示意曹安堂赶紧走人。

    曹安堂就想不明白了,他哪来那么大的名气,还能这么被针对。

    “你们那个曹大队长到底是谁?”

    “我们大队长叫曹红卫。”

    “我不认识他!”

    “认不认识和我们说没用,等我们曹大队长回来了,自然会去找你的。赶紧走,别等着我们赶你。”

    说话间,那两人似乎根本不在意曹安堂什么想法,就是直接走人。

    曹安堂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愣了好久,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里憋屈,却又无处发泄,闷头迈步向外走。

    他算是想明白了,既然不让他打电话,那他就自己主动去找。

    耿连长在哪他知道,何正在哪他也知道,他直接找上门去,省得在这里看人脸色。

    出了县大院小楼,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气,烦躁的心情也稍稍舒缓了许多。

    稍稍抬头,就看到大院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人拿着大扫帚在院子里清扫被夜雨打落的花瓣。

    刚开始他没怎么在意,可等快走到大院门那边的时候,猛然间感觉不对劲,刷的下扭头看向扫地的那人,顿时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牛记成?”

    一个名字呼喊出来,扫地的那人头也不抬地快步朝后院方向走,似乎是早就看到了曹安堂,却不想理会。

    曹安堂不能淡定了。

    都是多年相熟的老同志,哪怕是没看见正脸,他也无比确定那人就是牛记成。

    话说,牛记成怎么在这扫院子呢?

    来不及细想太多,三步并作两步,就往那边追。

    这一路追到后院里,才总算是一把拉住那人手上的扫帚杆。

    “牛记成同志,真是你?这怎么回事,你怎么扫起来院子了?”

    曹安堂大声询问。

    牛记成眼看躲不过去了,唯有使劲拉着曹安堂往角落里缩了缩。

    “安堂,你小点声。你就当没看见我。赶紧走,也别和谁说你跟我很熟。咱俩不认识。”

    “不是,啥意思啊。”

    “没啥意思,你快走吧。你在这跟我说话,要是让人看见了,你就麻烦了。”

    牛记成着急地推搡开曹安堂,转身往后院大食堂那边跑。

    曹安堂还要追,就看到大食堂里走出来个人,差点和牛记成撞在一起。

    还好两人都躲开了,可那两位也愣住了。

    食堂里出来的这人奋力提着两个泔水桶,胸前还挂着个小木牌,满脸黑灰。就算这样,曹安堂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对方。

    “齐成?”

    难以想象,曾经无比白净的齐成齐秘书,现在会变成这样子,还在给大食堂做倒泔水的活。

    “这是怎么了?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曹安堂大声呼喊着,往那边过去,就想抓住牛记成和齐成,好好问问他们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然而,结果却是对方两人匆忙躲闪,还有后大院站岗的人奔跑过来,厉声怒斥:“吵什么吵,你干什么的?非工作人员,不准在这里逗留,快走快走!”

    最终,曹安堂让人给赶出来了。

    就在后院门外,看着齐成和牛记成,以及不少曾经相熟的老同志干着那些他都没有想象过的重体力活,看了好久,带着无比颠覆的心情,转身离开。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一九六九(下)

    还是那辆陪伴了曹安堂多年的自行车,可这一次,他骑着是无比的沉重。

    之前常动遭遇了什么,他心里清楚。

    后来曹兰香让野人给送回去的那次,县里发生了什么,他也略有知晓。

    他想着,就算是牛记成和齐成他们也和常动一样蒙受了冤屈,大不了就去他那边躲着就行了。谁知,再见到那些同志,竟然会有这样的转变。

    那都是些什么人?

    曾经与他并肩坐在大会议室台上的那些人!

    那都是有着无比丰富工作经验的同志,都是在自己工作岗位上做出过突出贡献的同志,都是能够保证各种工作正常有序进行的同志。

    可他们现在……

    嘀嘀!

    一声汽车鸣笛的震响,打断了曹安堂飘飞的思绪,下意识扭头,就看到一长排大卡车开赴过来,车上全都是朝气蓬勃的面孔。

    轰隆隆,车队开过去,在前方的路口一分为二,朝着不同的方向开过去。

    其中一支开赴的方向,恰恰是祝口大队所在的梁堤头镇。

    曹安堂眨眨眼,这才猛然间想起来,之前猛子说过的省城来的插队人员,就在这两天到达。

    他赶紧抛开所有杂念,加快速度朝着家的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方向上的车队开到县中学门口的时候,头车的司机使劲摁着喇叭,却怎么都赶不走马路中间溜达的几个少男少女。

    曹兰香心情不好,总想着找曹红卫报上次的一箭之仇,却没想到那家伙跑去了聊城。可就算是那人还在这,她现在身边就虎妞和狗剩两个人,还能做得了什么。

    满心烦闷,又有人在她身后不停摁喇叭,使劲甩开虎妞拉扯她往旁边闪躲的手,猛的转身怒视过去。

    吱嘎一声,大卡车停下,车上的司机探头出来,张口就要开骂。结果,一眼看到曹兰香从腰里掏出来的某个物件之后,吓得当时就缩回去脖子。

    车上载着的人全都起身,朝前面看过来,不少人全都被曹兰香那霸气的姿态给震慑住了。

    而曹兰香满脸不耐烦的表情,却在看到车上那么多人之后,陡然消失,随即被一种莫名的兴奋所取代。

    “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曹兰香仰头大喊。

    车上的人没有谁回应。

    旁边虎妞多机灵,眼见曹兰香又皱起来了眉头,赶紧上前一步,大声喊道:“问你们话呢,听不见吗。我们是县革委会的!”

    这话一出,那司机顿时变得脸色煞白,赶紧跳下车,一路小跑着过来。

    “几位小同志,实在不好意思啊,真不知道你们是……”

    “别废话,问你们是干什么去的。”

    “啊,车上都是从省城来这里插队的知青,这紧着往普连集大队那边送呢。”

    司机这话一出,虎妞扭头朝曹兰香投过去询问的目光。

    而此时的曹兰香,目光放在那边几辆大卡车上的众人身上,好似充满了一种火热的情绪,微微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既然是插队的,那就是来这里工作生产的。现在县革委会也大量招收工作同志。你去问问,有谁愿意在县里参加工作的,现在就可以下车了。”

    司机有些懵,上下打量着曹兰香,实在不敢相信,就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还能决定那么大的事情了?

    虎妞也不开心了。

    “瞧不起谁呢,站你面前的是我们县的曹小队长。”

    “曹,小队长?”

    司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可还是定定心神,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容问道:“曹小队长,您具体怎么称呼啊,我好跟后面这些同志、同学的说个明白。”

    曹兰香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根本没去看司机,目光依旧落在后方那些人身上,甚至隐隐有点目光放远看向县大院那边的意思,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告诉他们,我叫曹革卫!革命的革、红卫的卫!愿意留在县里的,现在就下车,我给他们安排具体工作。”

    “好,我这就去说。”

    司机扭头去跟后面的人说明情况,很快就能看到不少人带着无比欣喜的笑容,从车上跳下来。

    眼见越来越多的人走到这边,接受虎妞和狗剩的指挥排队。

    曹兰香心中所有的烦闷消散一空,面朝县大院的方向,微微冷笑:“曹红卫,你给我等着。上次你造我的反,这次我革你的命!”

    ……

    祝口大队办事处。

    曹安堂停下自行车,抬手就朝站在门口扫地的付秋生挥了挥。

    “秋生,赶紧去通知大家,来咱这插队的知青马上就要到了,赶紧让人把之前准备好的欢迎条幅弄上,没紧急事的,都来这边,咱好给人家分配工作。”

    付秋生一听这话,扔下扫帚就跑过来。

    “安堂哥,真的?这等了好几个月,真就来了?”

    “来啦。我刚才追着他们的车一路回来的,现在他们在镇上办手续呢,快点的,咱还有时间准备。”

    “好嘞,我这就去喊人。”

    付秋生围着整个办事处跑一圈,很快就喊出来不少人,众人又四散开去,到各村传递消息。

    曹安堂想了想,跑去仓库里把一台老破留声机都给搬出来了,直接送到办事处里,对准了大喇叭的话筒,将一张唱片搁进去。

    片刻之后,整个大队上空都飘扬器优美的旋律。

    “东方红,太阳升……”

    这边人是越聚越多,等曹安堂出来,一眼就看到人群中抱着小曹兰惠的付粟锦,赶紧快步跑过去。

    “粟锦,你也在呢。真是辛苦你了,看着兰惠,还要给大队里的其他孩子教学。”

    付粟锦听到爱人的关切,心中一暖,轻声道:“我在家也没事,来这里,既能给队里做点贡献,还能让兰惠多见见人。”

    两口子简单对话的时候,大队里的锣鼓队也支好了架子。

    这才刚把队形调整好,横幅也架起来了。

    远处的大路上,两辆汽车开过来。

    前头是辆小汽车,看上去挺高档的那种,至少县里都看不见那样的。后边是辆大解放,车上站着不少年轻人,远远的朝这边指指点点,好像被这边的热闹气氛所吸引。

    曹安堂展现出最真诚的笑容,迈步向前,和猛子、秦长剑、王大叔等一众大队党员并肩站在一起。

    当两辆车停下,所有人都是好奇看个不停。

    曹安堂则是看着那辆小汽车,心想着这是什么人啊,不会是专门从省城来这里办交接的吧。

    没等想个明白,车门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山装老同志迈步下来。

    看清对方的面容那一刻,曹安堂顿时傻眼了。

    “何,何组长?”

    打死曹安堂都想不到,出现在这的人会是何正。

    他在这愣神,那边小汽车的司机跑去后备箱,随后将两个行李箱放在路边,开上车就走。

    何正弯着腰自己拎起来行李箱迈步向前。

    曹安堂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过去要伸手帮忙。

    何正却急忙闪躲。

    “别,安堂同志,这事我自己来。”

    “什么您自己来啊,何组长,这到底什么情况?”

    “别,别叫我何组长。我现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同志。靠边站啦,来安堂同志你这接受再教育。”

    说着话,何正硬是自己拖着行李箱站在了靠边的地方。

    “安堂同志,你不用管我,先去安排那些知青同志,我得排最后。”

    何正一句话,弄得曹安堂满心里翻江倒海。

    没等他回过神来,就感觉有一阵香风袭来,下意识扭头,便看到个人影冲到近前,直接给了他个大大的拥抱。

    “大叔,我来啦!”

    曹安堂身上挂着个少女,这一幕将在场所有人都给惊呆了。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曹安堂惊得赶紧连连后退,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曾经在省城有过一面之缘的时语惠,此时此刻就站在那里。

    那姑娘一脸的兴奋,扭头看看四周,发觉所有人都带着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她,赶紧立正站好,微微鞠躬,震声说道:“大家好,我叫时语惠,是省城来这里插队的,请大家多关照。”

    这话一出,这边不少人的眼睛瞪得更大。

    曹安猛完全是脱口而出问道:“你说你叫啥?”

    “我叫时语惠。”

    “哪个惠?恩惠的惠?”

    “不是啦。恩惠的惠加个草字头,是蕙质兰心的蕙!时语蕙!”

    时语蕙第一次做出郑重其事的自我介绍。

    但是所有人好像都不在意是哪个蕙了,而是目光在她和曹安堂身上来回流转片刻,最后齐刷刷落在那边抱着小曹兰惠的付粟锦身上。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一九七零(始)

    1970年夏。

    雨后的黄昏,湿热难耐。

    曹安堂家的里屋内,付大婶坐在窗前,拿着小蒲扇在熟睡的小曹兰惠身前慢慢扇动,时不时扭脸看看坐在椅子上缝补衣服的付粟锦,犹豫了犹豫,开口道:“闺女,你坐过来。”

    “娘,啥事啊?”

    “我问你,曹安堂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娘,那哪能啊,安堂对我挺好的。”

    “好?”

    付大婶一脸的不相信,看看窗外没什么人,压低声音道:“有啥事就跟娘说,你不好意思的,那就我去找曹安堂说道说道。跟了他十几年了,孩子都一大群了,他要是这时候还想着再找个小姑娘,我不能让他。你爹、你兄弟也不能让他!”

    “呀,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

    付粟锦满脸的无奈,起身过来,伸手拍了拍熟睡中皱起来眉头的曹兰惠。

    “娘,你别听外人瞎说,安堂不是那样的人。”

    “得了吧,他要不是那样的人,那外人还怎么说。咱大队里早传开了,就那个省城来的小丫头片子,一来就抱住曹安堂不撒手,那能是没事?”

    “娘啊,真没事,安堂都跟我说的可清楚了。”

    付粟锦叹息着,跟自己的母亲细细解释。

    一墙之隔的东屋里。

    罗婕揽着王文宗,罗芳揽着小外甥葛成,两姐妹沉默了好久,罗婕还是没忍住,轻声说道:“妹子,你别嫌姐姐絮叨,你这都二十四了,都快成老姑娘了。还等啊?”

    罗芳低着头不说话。

    罗婕更显着急。

    “行,你等。可你想过没,他俩这都两年多没个信了,安堂叔跑南边去找都没找到人,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们回不来了,你咋办?”

    罗芳头更低了。

    “好,就算是能等着黑蛋和二愣子回来,你就没想过,他们挺棒的小伙子就没在外头谈个对象?到时候都是拖家带口的回来了,你又该咋办?哪怕退一万步说,他们都回来了,也都没谈对象,那他俩你选谁?”

    罗婕的问题一个连着一个,罗芳已经开始抬手抹眼角了。

    罗婕不由得长叹一声,轻轻抓住妹妹的手。

    “芳,你的心思,姐最明白了,姐也是这么过来的。听姐一句劝,不是不让你等,是你等着可以,但咱爹娘给你寻摸的人,你也得见见。懂吗?”

    罗婕为了劝妹妹,真可谓是苦口婆心。

    罗芳终于抬头了,眼睛红红的,就问了一句话:“姐,你现在幸福吗?”

    两姐妹四目相对,再度陷入长久的沉默当中。

    湿热的夜风吹卷出去,吹向祝口村的村头,显得有些陈旧的生产社后院里,几个年轻人扛着梯子、拎着工具从后门离开。

    曹兰香顺手关上后院校门,拎起来门边上放着的大编织袋子,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容,快步跑去后院一间屋子。

    “宗鑫,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

    兴奋的话语还没说完,一眼看到屋里除了徐宗鑫之外,还有几名青年男女,其中一个女的就坐在徐宗鑫的身边。

    曹兰香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下去。

    “你们谁啊,谁让你们来这里的。出去,出去!”

    曹兰香厉声呵斥,顺带手的拿起来门边的扫帚,不看别人,愤怒的目光全都指向徐宗鑫身边的年轻姑娘。

    这一幕,弄得屋内众人全都傻眼了。

    这些都是插队来的知青,让曹安堂给安排到徐宗鑫这边来,学点农田养护知识的,谁也没想到会遇见曹兰香来这胡搅蛮缠。

    众人都知道这个曹兰香不简单,谁也不敢触她的霉头,慌里慌张收拾东西离开。

    徐宗鑫给人送到门外,再回头,就是满脸无奈地看着曹兰香。

    “兰香同学,你这是干什么啊。这是曹支书安排给我的工作,你这样,我还怎么跟曹支书交代。”

    “和他交代什么,不用搭理那个曹安堂。来,宗鑫,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曹兰香跑去关上房门,又转身回来,把那个大编织袋子往桌上一放,随手打开。

    徐宗鑫的眼睛都瞪大了。

    “电风扇?兰香同学,你这是从哪弄的啊?”

    “嘿嘿,我这是专门从县里给你弄回来的。宗鑫,你快坐,快坐。”

    曹兰香拉着徐宗鑫坐在椅子上,转手把编织袋子一扔,将电风扇正对着徐宗鑫。

    徐宗鑫有些迷茫,可很快反应过来,赶紧摇头道:“兰香,这东西应该是公家的吧,你怎么能弄来的?”

    “什么公家的,我弄到的,就是我的。”

    “可……可我这也没电啊。”

    徐宗鑫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一年多,曹兰香总是隔三差五往他这弄点稀罕东西,他也算是见怪不怪了。都觉得曹兰香在县城里做了什么,但具体都弄些啥,谁也说不清楚。

    曹兰香自然不会跟任何人去解释,现在在她心里,整个祝口大队都比不上徐宗鑫重要。

    “宗鑫,谁说没有电了。”

    曹兰香献宝一样,跑去窗边,一把推开窗户,顺手就从外面扯进来一根电线。

    “兰香同学,你什么时候给这里接上电了?”

    “嘿嘿,这是秘密。宗鑫,这里条件差,我能做的就这些了。不过,你别担心,等过段时间,县里那边我彻底安排好了,就把你和我爷爷奶奶接过去,咱谁也不用在这破村子里吃苦受累。来,试试这电风扇,吹起来,可舒服啦。”

    “不是,兰香,你既然能接电,那就该先去把大队办事处那边……”

    “行啦,宗鑫,那边你不用管,快坐好。”

    曹兰香接好了电风扇,跑到徐宗鑫身边坐下,轻轻将头依靠在徐宗鑫的肩膀上。

    扇叶旋转,吹起来的小凉风,让徐宗鑫慢慢沉浸其中。

    清凉的感觉只存在于这间小屋内,出了屋门,又是那种湿热,热得让人……坐立不安。

    祝口大队办事处的办公室里,曹安堂拿着手中的笔,已经停顿了好久,完全不知道该写什么了,最后只能微微叹口气,把笔往桌子上一放,皱起来眉头看向对面。

    “时语蕙同学,你能出去吗?”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一九七零(起)

    小小的办公桌前,时语蕙趴在桌案上,双手托腮,萌萌的大眼睛始终盯着曹安堂。

    这样子可比天气更让人坐立不安了。

    曹安堂觉得,他的态度和语气足够让这小姑娘明白什么了。

    谁知,时语蕙只是微微一笑:“大叔,我又没事情,在这里看看你工作,怎么了?”

    “你这样,我根本没心情工作!”

    “嗯?大叔,那是不是我在这搅动了你的心啊?”

    “我……你到底有事没有,没事的话,你不走,我走!”

    曹安堂气得直接起身,迈步就要往外走。

    时语蕙不能淡定了,赶紧挡在他的面前。

    “大叔,你先别走呢,我有事。”

    “什么事?”

    “你看,我这条裙子漂不漂亮。”

    时语蕙说着话,原地转一圈,洁白的碎花裙跟着旋转起来,精致的小皮鞋踩在红砖地面上发出踢踏踢踏的轻响。

    说实话,是挺漂亮的。

    但曹安堂真的没有欣赏的心情。

    “时语蕙同学,如果你平常参加劳动生产的时候就是穿这个的话,那我劝你还是早早找其他女同学借几身像样的衣服吧。”

    “哎,大叔,你怎么这么不懂浪漫啊?”

    “时语蕙同学,我再郑重的告诉你一遍。你在生产工作方面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老找我。如果是谈浪漫什么的,那麻烦你去找别人。我觉得,徐宗鑫同志就比较懂浪漫。我粗人一个,还得回家看老婆孩子呢。”

    话音落下,曹安堂怒气冲冲走人。

    时语蕙弄了个大红脸,追出门去,眼见曹安堂已经走远,周围屋子那边不少人朝这里指指点点,气得狠狠跺跺脚。

    “讨厌!”

    曹安堂压根没去管身后发生了什么,离开了办事处这一片,没急着回家,直接奔向李杨村。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刚进了村口,旁边棒子地里猛然窜出来个身影。

    “谁!”

    “小侯,别紧张,是我。”

    “啊,曹处长。”

    “别喊处长了,多少年前的事了,走,带我去看看周栋同志。”

    两人简单对话,快步朝村里走。

    转过几道弯,进了一家老旧院子,一眼就能看到膀子上缠了一大片绷带纱布的周栋,正在那练俯卧撑呢。

    “周队,你的伤还没好呢啊!”

    小侯有些急,快步过去搀着周栋起身。

    周栋咧着嘴,晃开小侯的手。

    “行了,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

    说着话,看向曹安堂。

    “安堂同志,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了?那个曹红卫有没有新动静?”

    周栋谈到这个名字,曹安堂不由得叹了口气。

    最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连周栋都被卷入其中,甚至差点丢了性命。

    幸亏当时小侯赶来报信,才能让曹安堂这边众人赶去,临危之际将周栋给救回来。

    也是周栋的遭遇,让所有人都对他们素未谋面的曹红卫充满了忌惮。

    “最近这段时间,消停了不少。听说县里又出了个叫曹革卫的,应该和那个曹红卫不是一路人,两家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争。我去了县里几次,想找到这俩人,偏偏他俩神秘得很,压根就不见我这个小人物。我说周栋同志,你也别想那么多了,还是在这好好养伤。回头我想办法,把弟妹和孩子也给你接过来。你放心,只要在这里,不管他曹红卫还是曹革卫,想要找你,都得先过我这一关。”

    曹安堂一番话,换来周栋的眉头紧锁。

    “一个曹红卫还没弄清楚,这又冒出来个曹革卫?这两人到底是谁?尤其是那个曹红卫,我没亲眼见过,但是能感觉出来,那家伙专门冲着我来的。要不然也不会暗地里冲我下手。算了,想也想不明白,等我伤全好了,直接去会会他!”

    最后这句话一出,小侯和曹安堂的脸色都变了。

    “周栋同志,你就消停一下吧,现在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安堂同志,你这话就不对了,拧不过也要拧,总不能看着那家伙为非作歹吧。你现在怎么这样了,血性呢?”

    “周栋同志,你觉得除了咱们,谁还会觉得那个曹红卫是为非作歹?你还跟我说血性,我曹安堂就从来不缺这个。可你想想,要是真的一股子热血冲头就去和那个曹红卫掰手腕,咱不就成了和他一样的人了?”

    “怎么能一样,我们是有理有据,他们是胡作非为!”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现在说出去,谁信?你别忘了,连何正何组长都靠边站了,咱上哪占住个有理有据的位置?”

    曹安堂连番质问,弄得周栋彻底哑火。

    最后实在是说不出来别的了,曹安堂也只能嘱咐小侯好好照看周栋,转身离开。

    现在的情况,和以前不一样了。

    而且还有件事情是曹安堂一直没跟周栋说的,那就是那个曹红卫不仅仅针对周栋,也早就针对了他。

    这一年多来,曹安堂拦住了不少想要进祝口大队的人,但拦不住那些人一次又一次跑来扰乱大队的正常生产生活秩序。

    后来听说,别的地方都没事,就是他所在的祝口大队这个样子。

    为此,他不知道多少次专门跑去县里,想要找那个曹红卫当面对质,可那人压根就不见他。

    既然有意针对,却又避而不见,这算什么道理?

    曹安堂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就这么一路走到祝口村村口的大路边上,停下脚步,没急着回家,而是站在原地等着谁的样子。

    时间不长,远方一辆自行车披星戴月而来。

    到了近前,骑自行车的人赶紧刹闸。

    “曹支书,你怎么在这等着了?”

    “办事处那边待不住,我想着,你要是回来,应该会走这边。来,青松,和我说说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曹安堂等来的这人正是大队里民兵小队的队长杨青松。

    两人顺着土路走下来,在地头边上停住,杨青松左右看看,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了,才开口道:“曹支书,打听清楚了,那个曹红卫就住在县里一栋二层小楼那。听说那里原来是县宣教科的一个主任住的地方,后来一直空着。谁也不明白,那曹红卫为什么喜欢上那里了。”

    随着杨青松的话,曹安堂的思绪飘飞。

    宣教科的主任?

    这职位身份应该挺久远了,而且他印象当中,这种人好像就只有一个。

    “不能是韩立国的家吧?”

第二百四十章 一九七零(前)

    “曹支书,韩立国是谁啊?”

    杨青松听到曹安堂的自言自语,忍不住问了一句。

    曹安堂赶紧摇摇头:“没谁,一个很久以前的人了。甭管那些,你接着说。”

    “嗯。之前曹红卫是去了聊城的,在那边待了整整一年,听说那边也不少人都在他手上吃了亏。这次他又来咱们这,这都两个月了,只是从他住的小楼那边往外传消息,他本人很少出门。我听说,他是寻了个婆娘回来,一门心思全在那女人身上呢。”

    杨青松说的很详细,但是再怎么详细,也不足以让曹安堂去判断哪个曹红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松,你去县里这几次,有没有亲眼见过那个曹红卫?”

    “没有。神秘得很,我问遍了能问的人,好像谁都没见过那家伙的真面目。”

    “这……唉!就算是大街上遇见了,也不一定知道是他啊。算了,知道他现在住哪也行。青松,你再跟我说说曹革卫。”

    曹安堂转移目标人物。

    杨青松脸上的表情更显得无奈。

    “曹支书,真不是我不努力,实在是那个曹革卫比曹红卫还神秘。就跟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个人似的,去年才听说这个名字,可谁都没见过这个人。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这个曹革卫专门跟曹红卫作对。俩人起矛盾不是一次两次了。曹红卫比咱们还想找出来那个曹革卫,可他那边也是一点结果都没有。”

    杨青松说到最后,满脸的愤懑。

    想他好歹也是个侦察兵出身,肩负重任跑去县里打听消息,结果全都是打听回来一些没用的消息。

    最关键的两个人,全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样子,想防备一下,都无从下手。

    “哎,对了,曹支书,其实还有个线索。”

    “你说。”

    “那个曹革卫是在革委会工作,你那大侄女曹兰香不是也在那工作吗。要不……”

    “不行!”

    曹安堂没等杨青松把话说完,就直接打断。

    “兰香还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女孩子。我现在就想着不让她到处乱跑了,怎么能再让她掺和进来。”

    “行,曹支书那我明白了。”

    杨青松郑重点点头,脸上也是终于稍稍浮现出来点笑容。

    “曹支书,还有个好消息。周栋周队的家人那边我也去侦察过了,那边没几个人看管,要是可以的话,明天我就能带几个同志过去,把人都接来。”

    “嗯?这是好事。别等明天了,咱现在就过去,免得夜长梦多。你去喊秋生他们,我去喊猛子,咱立马就去。”

    “好嘞。”

    杨青松扭头骑上车去喊人了,曹安堂也快步朝村子里走。

    路过生产社的时候,一抬头正好看见曹兰香从里面出来。

    “兰香!”

    “哼!”

    曹兰香哼一声,看都不看曹安堂,顺着墙院绕个圈往自家方向跑。

    曹安堂弄得热脸贴冷屁股,只能是叹口气:“这丫头,越来越管不住了。有时间还真得再跑一趟济南,怎么也得把小栓子找回来,让他好好教育教育自己的亲闺女。”

    自言自语中,进村敲响了猛子家的家门。

    ……

    深夜里的县城,冷冷清清。

    略显老旧一栋城区二层小楼房间里,明亮的电灯照耀着屋内的一切。

    精致的红木床,帘子垂下来随着整个床架子有节奏地晃动,帘子边角处,可也清晰看到一只被白毛巾死死捆在床梆上的女人的手。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床帘子掀开。

    空洞无神的双眼,似乎早已麻木,连泪水都不曾流出。

    床边上,一双高筒皮靴被人蹬在脚上,随着走动,发出踢踏声响。

    那双鞋在屋子中间的圆桌旁停下,一只手拿起来了桌上放着的香烟。

    “长秀,你记得吗。那时候我们就是在这里结的婚。你亲口说的,要跟我一辈子的。我们在这里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怎么能忘了呢?”

    淡淡的话语传扬过去。

    沙哑的回应飘回来。

    “放过我吧。”

    “不,长秀,你怎么能用放过这个词呢。我是真的真的想要照顾你、呵护你,你跟我在一起才应该是最幸福的。我不像某些人,骗了你的人,还骗了你的感情,竟然还要你和别的女人共处。我就不一样了,我只有你,而且一辈子也只会是你。你放心,那个人给你造成的伤害,我从他身上给你十倍百倍千倍的找补回来。”

    那语气平淡的有些阴森恐怖。

    这次,终于有泪水从眼角处流淌下来。

    “杀了我吧。”

    “长秀啊,你倒现在还不明白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当年我跟着许阎王,那就是像保护你。后来去找徐老财拼命,就是想救你。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是想着你,就想用我的全部给你最好的生活。现在,我已经这么成功了,你不为我们能够在一起感到高兴吗?别说那些丧气话,我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听话,好好吃饭,好好养身体。我可是答应过我爹的,再回家的时候,一定带个大胖孙子回去。”

    那声调变得高昂了些。

    而空洞无神的双眼此刻则是满满闭合。

    屋内不知道安静了多久,那双眼睛再度睁开,好似突然恢复了点神采。

    “兰香!”

    “对,兰香!长秀,你总算是能想起来我们之间最深厚的情感了。你等着,等我再做好安排,把那些曾经针对过我的人全都一个个清理掉之后,我就去把兰香接来,把我爹娘接来,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殷切的询问,无法形容的情感。

    那双眼睛则是变得越发雪亮,甚至都恢复了点力气,使劲挣扎了几下,可惜还是挣脱不开手脚的束缚,最后只能是尽全力扭头,朝着屋子中间看过去。

    那边的人满脸欣喜,急忙起身冲到床边。

    “长秀,怎么样,是不是要好好吃饭了?我这就让人把饭菜送来。”

    说话间,他扭头要朝外呼喊。

    可下一刻,沙哑的声音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发出一声呼喊。

    “我要见曹安堂!”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一九七零(上)

    “曹安堂!”

    很难想象,一个名字能给一个人造成多么大的刺激。

    整个房间好像都要被怒火充斥。

    “又是他,就是他!如果不是他,我才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哈哈哈,那你去找他啊,你都回来了,你都这么厉害了,你怎么还不去直接找他?”

    早已麻木的长秀竟在此刻变得疯狂。

    “你就是害怕他,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他变成什么样,你就是害怕他。你在他面前根本什么都不是!”

    “闭嘴啊!”

    “闭嘴?你觉得我不说,你就能改变什么了吗?我这一辈子遇见的最坏的人是你,遇见的最好的人就是曹安堂。好人专治坏人,你在他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

    “你……”

    暴怒之中,一只手高高举起,作势要扇下去。

    可面对的却是已经完全恢复了神采,充满了一种病态戏谑情感的目光。

    “你打啊,你打就行,反正现在我躲不了。我也想明白了。我不求你了,我也不要死了。我要活着,我还要好好活着!”

    “真的,长秀你想明白了?”

    “对,我想的很清楚,我就是要活着,眼睁睁看着曹安堂收拾你,让你得到报应!”

    “啊!”

    崩溃发狂的叫喊,似乎要把整个房顶掀翻。

    屋子中间的圆凳绝对是最无辜的,被一脚踹飞,撞得房门哗啦一声响。

    外面立刻有人冲进来,没等看清楚屋内的情况,迎面就挨了一句:“滚出去!”

    那人怎么进来的,又怎么退出去了。

    房门关闭,怒气冲冲脚步再次临近床边。

    “行,不就是曹安堂吗。你想看,那我就让你看着,看着曹安堂是怎么被我给狠狠踩在脚下的!来人,把吃的送进来!”

    随着这声呼喊,房门再度开启。

    两个老妈子提着食盒快步奔跑进来。

    那携着无边怒火的身影,大踏步出去,转个弯,进了隔壁房间。

    愤怒久久不能平息,又是一声怒吼朝外发出去。

    “来人!”

    “报告!曹大队长,您有什么事?”

    “让你们去祝口大队,怎么到现在都没动静,这点事都办不好吗?”

    “报,报告。祝口大队有民兵队伍,我们根本进不去了。还有曹革卫那边总是找我们的麻烦,实在是分不开身。”

    “曹革卫!又是这个曹革卫,那人到底是谁?你们连这个都没查清楚?”

    “报告,我们找到个知道曹革卫底细的人,要不要带来给您审一下。”

    “嗯?”

    怒火因为注意力的转移而稍稍消散,冷静的头脑好似再度恢复。

    “那个人是谁?”

    “报告,那个人叫洪卫民,他自称以前跟曹革卫正面对峙过。”

    “有意思。把那人带来。”

    “是!”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显得有些猥琐和落魄的洪卫民被带进了这座小楼。

    刚一见面,洪卫民二话不说,直接就往前扑。

    “曹大队长,我可算找到组织了。您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开场就是痛哭流涕的喊冤,惹人嫌弃。

    “给我站好了,正儿八经的说。说你认识曹革卫,讲讲怎么回事,那人到底什么情况。”

    听到这话,洪卫民赶紧老老实实站好,拿袄袖子擦掉鼻涕,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

    “报告曹大队长,这事要说起来,那还得是四年前,想当初,我洪卫民在这里,那也是……”

    “你再废话,我让你说不出来话!捡重点说,给你一句话的机会,讲清楚怎么能对付曹革卫!”

    只有一句话的机会,说不清楚,那就后果不堪设想。

    洪卫民再也没心情讲故事了,努力思考了一会儿,张口说道:“报告,曹革卫的男朋友是地主家的儿子,她有问题,有大问题!”

    就这一句话,换来屋内屋外所有人惊奇的目光。

    要知道,他们和那个曹革卫针锋相对快一年了,始终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万万没想到偶然找到的这个洪卫民,竟然还能提供这么重要的线索。

    “你说的是真的?”

    “报告,千真万确。而且曹革卫对她那个男朋友宝贝得很,只要能把那男的逮住,就相当于抓住了曹革卫的命,随意处置都行。”

    “嘶……”

    微微吸冷气的声音,足以证明这个消息给人带来多么大的冲击,只是……

    “不对啊。你说男朋友?那个曹革卫是个女的?”

    “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

    “胡扯!这么长时间了,你的意思是我让一个小丫头片子给耍得团团转?”

    “是,啊,不是。是那小丫头太狡猾了。”

    洪卫民满头的冷汗直冒,差点就说错了话。

    但有些人已经不在意他说对还是说错了,就是带着无比疑惑的语气问道:“你具体说说,这个曹革卫到底是什么人。”

    “是。要说起来这个曹革卫啊,实际上她之前不叫这个名字,她是……”

    眼看某些人的真实身份即将和盘托出,所有人都集中注意力听着呢。

    突然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某人直接跌跌撞撞冲进门。

    “曹大队长,不好了,出事了!”

    突然间的意外,压住了洪卫民想说的话,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偏移。

    “说,出什么事了。”

    “是周栋!”

    “找到他了?”

    “不是,没找到周栋,是刚才有人突然跑去周栋家里,把他的老婆孩子给接走了。我们想拦根本拦不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正说起来,周栋也算是一个相当关键的人物。

    之前想方设法的就是要对付周栋,结果功亏一篑,原想着周栋的家人还在,总能等着对方回来,谁知没等回来关键人物,连“鱼饵”都给丢了。

    试问这种情况下,怎能不让人崩溃到发狂。

    “是谁把人给接走的!”

    变了声调的愤怒吼声好像要把屋顶掀飞,连外面大路上站岗的人都被吓得浑身颤了一下。

    屋内报信的人张了张嘴,刚想回答。

    谁知,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扬进来,率先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是我!人是我接走的!”

    在场众人全都傻眼了,几乎是下意识的扭头,齐刷刷看向外面。

    只见像个几十米外的另一栋小楼楼顶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上去了一个人。

    黑夜中,根本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

    这边众人只能是朝着那边大声呼喊:“谁,什么人?”

    “我,曹安堂!”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一九七零(中)

    “我,曹安堂!请曹红卫曹大队长出来当面聊几句!”

    远处屋顶上爬站上去的人,正是曹安堂。

    他也是刚到这里。

    之前和杨青松、猛子等人一起来县里接周栋的家人,正好碰见几个想要阻拦他们的。

    说实话,那些人捆在一块都未必能拦住杨青松一个,更何况是曹安堂、猛子等祝口大队的精壮都来了。

    整个过程很迅速,接上了周栋的家人就走。

    行至半途,曹安堂拐个弯来了这边,目的就是想亲眼见见那个曹红卫。

    这边守卫的人较多,没办法轻易靠近,只能是选个最近距离的高处远远观望一下,没成想,刚爬上楼顶,就听见小楼那边传出来一声呼喊。

    曹安堂不是什么喜欢偷偷摸摸的人,既然那边都问到了,他也听见了,怎能不回答一声。

    于是,这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只不过,随着曹安堂那句高声回应,小楼那边陡然间安静了下去。

    远远的只能看到那处亮灯的地方人影绰绰,压根就看不清楚任何人。

    曹安堂等了半晌,也等不见小楼那边与他对话,不由得有些疑惑。

    相比之下,小楼这边众人则是无比的头脑发懵。

    只因为曹安堂那句高声回应传递过来的时候,众人全都是下意识看向曹大队长,等待一个命令,谁知,曹大队长直接没影了。

    众人愣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到这间小屋的桌子底下多出来个人。

    曹大队长竟然直接钻桌子底下去了,还在浑身打哆嗦?

    谁也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

    直到黑夜里又是一声呼喊传扬过来。

    “曹红卫,我也姓曹,咱们五百年前算是一家,既然今天在这遇上了,那不如出来当面聊一聊!”

    这是曹安堂的声音,明摆着是想和曹红卫来个正面相对。

    然而这边小楼房间里的桌子底下,只有一阵阵充满了无比恐惧情感的低声嘶吼。

    “让他走,快让他走啊。”

    别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反倒是那个洪卫民目光灼灼好似逮住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一样。

    “曹大队长你放心,我这就把那个曹安堂赶走。”

    话音未落,洪卫民已经冲出了房门,冲着远处的楼顶那边厉声呵斥:“曹安堂,你以为你什么身份啊,没资格和我们曹大队长对话。识相的就赶紧滚,别惹恼了我们曹大队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来人啊,听曹大队长的命令,把那个家伙赶走!”

    洪卫民说话不好使,但是曹大队长的命令很管用。

    当时就有人冲着曹安堂所在的地方奔跑过去。

    混乱之中,那栋二层小楼里好似好有女人的惊声尖叫爆发出来。

    曹安堂也听见了,但压根来不及去考虑那么多,翻身下了房顶,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他来,是为了见曹红卫的,对方不想见他,那他也没必要在这里束手就擒。

    这边人影远去。

    那边小楼,洪卫民回到屋内,直接趴在地上,面朝桌子底下。

    “曹大队长,那个曹安堂已经让我赶走了。”

    “真的?”

    “真的,都跑没影了。”

    “那就好,那就好。”

    这回话的语气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一种庆幸,但很快又发觉气氛不对,其整个人赶紧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咳咳!那什么,今晚上的事情看得出洪卫民同志是个相当机警的同志。针对曹革卫的问题,那就全权交给洪卫民同志来负责了。你们几个都听洪卫民同志的指挥,尽快给我个完美的结果!”

    洪卫民一听这话,当时就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猛的起身一个立正。

    “报告曹大队长,一定不辱使命,我这就去把事情办妥!”

    说完这句话,洪卫民哪还有最初刚来到这的那种落魄样子,腰杆挺得笔直,冲刚才被曹大队长点到名的几人挥了挥手。

    “都跟我走,尽快把曹大队长交代的事情办好。”

    那几人面面相觑,自始至终都有点回不过来味。

    之前就是他们把洪卫民给带来的,这怎么就突然间身份倒转,要听那家伙的安排了?

    洪卫民才不会在意别人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自己终于能够扬眉吐气,名正言顺的去找曹兰香的麻烦了。

    “小丫头片子,你以为换个名字我就不知道是你吗。今天我就要让你明白明白得罪我的下场!”

    洪卫民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随即扭头看向身边人。

    “刚才谁看见那个曹安堂往哪跑了?”

    这问题一出,周围几人更觉得疑惑。

    “洪卫民,曹大队长是让你对付曹革卫的,你问那个曹安堂干什么?”

    “呵,你们不懂!要想对付曹革卫,就要去祝口大队,可那边是曹安堂守着的。曹安堂多大的本事,我清楚,你们应该也清楚的!”

    当年,曹安堂挡住了洪卫民进养安堂。

    现在,还是曹安堂挡住了这些人进祝口大队。

    众人自然明白那家伙的存在有多么碍事。

    “今天曹安堂来县里了,那就是好事,今晚上就行动,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回去。听我的,咱们兵分两路,然后……”

    洪卫民拉着身边几人凑在一起低声耳语,没多久,大家都是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四散分开。

    也是随着洪卫民等人离开,旁边房间的门才再次打开,有些鬼鬼祟祟的脑袋探出来,左右看看。

    “都走了?”

    “报告曹大队长,都走了。”

    “那个曹安堂呢?”

    “早跑没影了。”

    “那就好,那就好。那什么,剩下的人留两个在这负责保卫,其他人跟我走。”

    “曹大队长,去哪啊?”

    “去哪都行,就是不能在这待着了。快点的,都动起来。”

    这栋二层小楼附近,又是好一阵喧闹,等最终安静下来,就和周围的所有建筑一样完全沉浸在黑暗之中,只剩下其中一间房间里,微弱的电灯光照映出一张伴着泪水的苍白女人面孔。

    似乎一切都平静了,但这份平静仅仅持续了不到五分钟,远处某条街道上,忽然火把林立,喊声震天。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一九七零(下)

    曹安堂觉得有些人的反应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他都走那么久了,曹红卫那边竟然才有所动作,早这么大阵仗,那在小楼那边的时候怎么还跟缩头乌龟一样躲躲藏藏?

    想不明白,也没工夫去想。

    此刻,曹安堂只能是尽力避开那些寻找他的人,也主动放弃了往县中学那边前进的打算。

    今晚上来,接走周栋家人是主要任务,次要任务是会一会曹红卫和曹革卫这两个人。

    现在看来,次要任务肯定完不成的,能不能好端端离开都变成了未知数。

    一个地方不敢躲太久,只能是不停的换位置。

    换着换着,他自己都快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只能是看哪边够黑就往哪跑,好不容易看见个大铁门,顺势钻进去,眼瞅着外面大路上两头都是火把的亮光越来越近,突然间,一声低喝从身后传来。

    “谁在那?”

    曹安堂警觉扭头,正瞧见一人拎着扫帚、一人提着木桶,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摆好了架势。

    刚开始还看不太清,但外面的火光一近点,这里三个人全都愣住了。

    “曹安堂?”

    “记成同志,齐成同志!”

    曹安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是从县大院的后门这边钻进来的。

    也想不明白,这天到底是要黑成什么样,让他连县大院的门都看不清楚!

    “快,别在这说话,上小黑屋里去。”

    牛记成和齐成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能猜得到外面人都是在抓曹安堂的,赶紧领着曹安堂直奔县大院的小黑屋。

    外面的吵嚷声越来越大,也能听见不少人开门关门寻找的声音,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往这边来。

    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远,听动静应该都是去别处寻找了。

    曹安堂紧张的心才终于放松下来。

    紧接着,呲的一声响,火柴点亮了小屋里的蜡烛,微弱的烛光下,曹安堂才终于看清,屋里就一张破木桌子两张小板凳,外加两张木板搭起来随意铺了点铺盖的“床”。

    牛记成还守在门口朝外观瞧,齐成则是端着个破瓷缸子朝曹安堂挥挥手。

    “安堂同志,来,喝口水歇歇。你放心,就算是出再大的事,那帮人不愿往这边来的。”

    “为啥啊?”

    “能为啥,这地方放着的都是夜壶,哪有人愿意上这来啊。”

    齐成随手一指墙边,曹安堂这才看到那里密密麻麻摞起来好几排小木桶。估摸着是县中学、县工厂那些地方的宿舍里用的。公共厕所少,晚上的时候也只能是用这玩意儿应应急。

    曹安堂失笑摇头,心想着,难怪刚才进屋之后,总觉得屋子里一股臊臭气。

    顺势伸手接过来齐成手里的杯子,刚喝了两口顺下来胸口这口气,就猛然间瞪大眼睛,意识到一个相当严肃的问题。

    他扭头再看看四周,又仔细打量打量屋内的另外两人。

    “齐成同志,记成同志,你别告诉我,你们俩就是一直住在这里的!”

    曹安堂不敢相信。

    但事实就是这样。

    牛记成和齐成两人搭伙,现在就住在这存放夜壶的小黑屋里。

    “安堂同志不用这么惊讶,其实住着住着也就习惯了,在这里没人打扰,闲下来的时候还能看看书。这就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自在着呢。”

    牛记成笑得很真诚。

    齐成附和着点点头:“没错,习惯就好了。他们都说我是城市人,吃不了苦。这两年下来,我就不信还有谁比我更能吃苦。我齐成拿起来笔杆子能做好,挑起来扁担同样能做好。”

    两人的语气轻松,可曹安堂的心一点都不轻松。

    去年见到他们两位的时候,扫大院、倒泔水他都不说什么了,哪怕是刷马桶都能算是生产劳动的一部分,这也没什么。问题是,刷了马桶还要跟马桶睡在一起,这算什么道理,还有没有点人性了,不带这么糟践人的!

    他攥着瓷缸子的手微微颤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

    “两位同志,两位老大哥!你们……唉,什么也别说了,今晚上,现在就跟我走,去我那。”

    这话一出,齐成和牛记成好像被吓到了一样,连连摆手。

    “安堂,你可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们哪也不去,就在这。”

    “对,安堂同志,我们俩真的是自愿在这里的。你也别着急,今晚上先将就一下,明天一早我爱人和记成嫂子就会来这边,帮我们一起拉这些夜壶去各个集体宿舍那边替换头天晚上的。你就藏在车上,我们把你送出去。”

    很难形容牛记成和齐成的表现给曹安堂带来多么大的冲击。

    活的唯唯诺诺,过的战战兢兢,这哪还是他无比熟悉的老同志。

    屋内安静下来,曹安堂坐在小板凳上,低头看着手里的瓷缸子陷入沉默。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还是齐成试探着打破了这种安静的气氛。

    “安堂同志,要不,我把我的床铺往门口那边挪挪,你睡那边能好受点。就这间小破黑屋,你应该是没来过。通风最好的地方,其实就是那门口底下的门缝了。”

    说话间,齐成起身要收拾床铺。

    曹安堂赶紧摆手。

    “齐成同志,不用了。我在哪都能习惯的。再说了,这地方我也待过的。”

    他抬头露出个有些牵强的笑容,扭头看看四周,好似追忆起往事。

    “那年,我和老胡大哥来过这,待的时间不长,也就是……”

    话说到这突然顿住了。

    牛记成和齐成满脸疑惑地看向曹安堂,就见他仰着头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表情好一阵变幻莫测。

    隔了好久,牛记成终于忍不住问道:“安堂,也就是什么啊?”

    “没,没什么,那些不重要!”

    再度回过神来的曹安堂,明显变得兴奋了许多,抬手一指门外的方向,急声问道:“两位老大哥,这边晚上,通讯处那里还有没有值班的啊?”

    齐成和牛记成面面相觑,实在不明白,这好好的说这小破黑屋怎么一下子又转移话题到通讯处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一九七零(闹)

    曹安堂的思维有些跳脱。

    他先是从眼前的小黑屋想到了胡爱国,紧接着又想到当年把他们从这捞出去的特派员。

    想到了特派员,自然而然想到几年前拖家带口去参与集体学习。

    想到了那事,进而想到也是因为那次的经历,后来才能联系连成根把黑蛋和二愣子那俩孩子接走。

    想到了连成根,就记起来连成根跟他说过,胡爱国跟着特派员一起去了西北参加生产建设,当时还留了一个通讯号码,他也按照那个号码打过去,找到胡爱国说了说胡家老太太的情况。后来胡家老太太去世,胡爱国赶不回来,也是曹安堂通过那个电话将这边胡家兄弟是怎么操办后事的情况,告诉胡爱国的。

    想到了那个通讯号码,他紧接着想到的就是,能联系到胡爱国,那不就是能联系到特派员。联系到特派员,可不就是能联系到耿连长。

    如果可以跟耿连长取得联系,能不能知道黑蛋和二愣子的情况,那都是次要的了。

    重要的是,眼前发生的一切,曹安堂觉得别人或许没办法,耿连长一定有办法。

    所以,曹安堂兴奋了。

    然后就想到了他现在就在县大院里,通讯处就在不远的地方,深更半夜的,如果没有人在那里值班。

    那么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不能用电话的问题,可不就迎刃而解了。

    曹安堂想得挺好,但现实是不管到什么时候,通讯处那边一定是全天都有人盯着。

    当然,晚上的时候人不多,就一个。

    “我们可以帮你把那个人给引走。”

    当牛记成他们明白曹安堂要做什么的时候,主动提出来要帮忙。

    有些人或许已经被生活压得抬不起头,可看到别人想要反抗的时候,他们依旧会竭尽所能的帮一把。

    ……

    通讯处是独立于县大楼东边的三间小平房,其中一间是值班室,另外两间一个管电话,一个管电报。

    黑夜里,三个人墙根底下,远远看向值班室里映照出来的低头打瞌睡的身影。

    牛记成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安堂同志,我也不知道能引走他多长时间。你要快,最好是能一两句话把事说清楚就赶紧出来。我让齐成在这守着,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他也能给你提个醒。”

    话音落下,牛记成起身往那边走。

    曹安堂伸手拽了拽他。

    “记成大哥,你……要不算了吧。”

    这句话透着满满的担忧,只因为牛记成根本没说用什么办法把值班的人给引走,曹安堂总觉得不放心。

    牛记成咧嘴笑笑:“来都来了,没那么多麻烦的。我和齐成我俩就算是再有麻烦,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差了。”

    说完,大踏步向前。

    曹安堂的目光追随过去,没等做好心理准备呢,就看到了让他无比崩溃的一幕。

    只见牛记成前行途中,顺手捡起来墙根底下的半块转头,认准值班室的窗玻璃就狠狠砸了过去。

    随着哗啦啦破碎的声音,牛记成大喊一声:“孙子,来抓我啊!”

    完事扭头就跑,那值班室里的人愣了几秒,怒骂着直接追出去。

    曹安堂傻眼了,打死他都想不到,牛记成要用的就是这种“调虎离山计”,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亲自过去,将值班那人打晕了捆起来呢。

    “安堂同志,别愣着了,快去吧!回头那小子要是回来了,你还没完事,我就再给他一板砖,算是给你提醒,也给你争取时间。”

    “不是……”

    “快去吧,记成同志年纪大了,跑不了多快,谁知道什么时候能让那人给抓住啊。”

    齐成使劲推搡。

    曹安堂脑袋空白,完全是无意识地往通讯处里面走。

    等站在一部电话机子前,他才赶紧晃晃脑袋,抛开一切杂念,拿起来电话赶紧拨出去个号码。

    等待的时间是无比漫长的。

    迟迟不见有人接听,外面吵嚷叫骂的声音好似又开始朝着这边靠近了。

    透过窗玻璃,一眼就能看见牛记成让人拉拉扯扯的往这边过来,曹安堂心中一惊,当时就想扔下电话赶紧离开。

    恰在这时,一声回应从话筒里传出。

    “请问,找谁?”

    曹安堂赶紧蹲下身子,躲在窗台底下,急声回道:“帮我接596线,我找胡爱国。”

    “请稍等。”

    听到这三个字,曹安堂头皮都快炸了,他现在是真等不了啊。

    探探头凑在窗台上,就看见外面,齐成也已经捡起来半块转头准备做什么了。不远处被人拽着回来的牛记成突然一拧身子,狠狠给了身边人一记大耳光,甩开腿又跑。

    人影远去。

    齐成和曹安堂同时松了一口气。

    也是这时候,电话里总算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是胡爱国。”

    “胡大哥,我是曹安堂。”

    “呀,安堂兄弟。你打来的可真巧,我这边……”

    “胡大哥,何正何组长靠边站了,在祝口大队。牛记成和齐成刷马桶呢。常动天天躲地窖里。我联系不到耿连长,你帮我……”

    话还没说完,外面黑夜里砰的一声枪响,彻底打断了曹安堂。

    他猛的扭头看向声音来源处,却只能看到齐成撒腿正往那边跑。

    “喂,安堂兄弟,你说话啊,到底怎么回事?”

    胡爱国的呼喊还在回荡,曹安堂再也顾不上那么多,扣了电话,出门就往刚刚枪响的地方冲。

    ……

    漆黑的夜笼罩着整个大地。

    祝口村里一片安宁,所有人都沉浸在睡梦当中,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曹业生。

    “谁啊这是,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曹业生骂骂咧咧,披上件衣服就要下床,旁边曹四婶赶紧伸手拉他一把。

    “老头子,别慌呢,不会是有事吧,别是来抓咱的。”

    “抓他奶奶个腿,我又没犯啥事凭啥抓我。”

    话是这么说,曹业生还是带着点心虚的感觉犹豫了一下。

    也是这么一犹豫,外面的敲门声停了。

    掀开窗户朝外看一眼,黑漆漆一片,就看见院门晃了一下,压根没见到别的。

    一门之隔的外面,曹兰香揉着惺忪的睡眼,没好气地冲着刚才使劲敲门的人问一句:“这么晚了,什么事?”

    “兰香,县里热闹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一九七零(雨)

    县里确实热闹了。

    到处都有人在寻找曹安堂。

    曹兰香来到县里的时候,还能看见四处奔跑的身影,她和虎妞已经尽量躲避人群了,还是没少被人堵住接受一番盘问。

    最终好不容易到了县中学,曹兰香满心疑惑之余还带着一种小兴奋。

    “狗剩,到底出什么事了?”

    “报告曹小队长,晚上的时候曹安堂去找曹红卫了。”

    “曹安堂去找曹红卫了?”

    曹兰香的情绪完全被调动起来,猛的上前一步,抓住狗剩的肩膀急声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这样啦。”

    “说具体一点!”

    “然后就是曹安堂跑了,曹红卫也跑了。”

    “你再给我说具体一点!”

    曹兰香急得想打死这个狗剩,怎么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狗剩被吓得不轻,赶紧组织了一下语言。

    “曹安堂来县里,爬到房顶上要见曹红卫,曹红卫不见他,还让人抓他,他就跑了。曹安堂一跑,曹红卫也不在家里待着了,连老婆都不管的跑他大本营里去了。我总共就看到这些,再具体的就真不知道了。”

    狗剩一脸的无辜,不过说到这份上也足够曹兰香明白些东西了。

    这姑娘来回踱步,目光变得越发雪亮,某一刻猛然停住。

    “狗剩,你刚才说曹红卫连自己老婆都不管的就跑了,那他家那边还有留下多少人?”

    “就两个人。”

    “好,好机会。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你俩过来!”

    曹兰香从未有过的心情激动,拉着狗剩和虎妞低声耳语一番,那两人表情变幻了好几番,最后狗剩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曹小队长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我说好就好,别废话,赶紧按我说的办。机不可失!”

    狗剩和虎妞没办法,只能快步出门。

    房间里剩下曹兰香一个人,这姑娘满脸冷笑着自言自语:“曹红卫,这次,你完蛋了!”

    ……

    天亮了。

    折腾了一夜的县城总算是在刚破晓的时候彻底恢复了宁静。

    两辆拉夜壶的板车在牛记成和齐成两家四口子人的推动下,缓缓出了县城,最后在城外路边的土路上停了下来。

    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人,齐成才赶紧伸手拍打拍打车架子。

    “安堂同志,快出来吧。”

    哗啦啦,几个木桶从车顶上滚下来。

    曹安堂起身跳下板车,使劲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回头看向身边,目光最后在鼻青脸肿的牛记成身上停下。

    “记成大哥,苦了你了。”

    牛记成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呵,这算什么,前两年的时候比这还惨的情况多了去了。安堂兄弟我跟你说,也就是我年岁大了,要是再年轻个十岁,哪怕是那孙子开枪吓唬我,我照样跑得比他子弹还快。”

    这话说的很随意,可曹安堂的心情一点都不随意。

    幸亏昨晚上那人只是吓唬了一下牛记成,顺带着把牛记成打了一顿,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要是真出现更恶劣的情况,他都不知道怎么去跟牛大嫂交代。

    心情压抑,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轻声说道:“要不,你们这就跟我回去吧。去我那,也省得受这份苦了。”

    “哎,安堂,咱昨天就讲了,这种话千万别再说。我们啊,苦中作乐,也挺好。你赶紧回去吧,别让人看见了。我们也得走了。”

    吱嘎嘎,板车车轮转动的声响越来越远。

    曹安堂就那么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长长叹息一声,转身朝祝口大队的方向走。

    也就是刚过了梁堤头镇,远远的就看到杨青松和猛子带了大队里的不少人浩浩荡荡迎面而来。

    双方打个照面,猛子一个箭步冲上前。

    “安堂哥,你怎么才回来啊,可吓死我们了。”

    “没事没事,一点事没有。”

    曹安堂说着话,看向后方众人,微微皱起来眉头。

    “猛子,青松,我昨晚上不是交代你们了,不用管我,也别再去县里。你们这是干什么?”

    猛子有些心虚地低了低头。

    “哥,这不是都担心你吗。啊,不光是因为你,还因为徐宗鑫。”

    “徐宗鑫怎么了?”

    “昨晚上有人把徐宗鑫给带走了,我们没在村里,谁也没能拦住。”

    “带哪去了?”

    “不知道。我们这不是想着去县里找找吗。”

    猛子把情况一说,曹安堂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思考片刻,使劲摇摇头:“不行,昨晚上动静太大,现在去县里不是什么好事。都回去,咱从长计议。宗鑫也不是被带走一次两次了,说不定,晚上就能给放回来。大家别在这,先回去再说。”

    曹安堂这话也没错。

    这些年,徐宗鑫被人拎去县里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但回回都是和曹兰香一起安然无恙回来,这次估计也没什么大事。

    然而,估计得挺好,现实却未必是这样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没等到徐宗鑫回来,却先等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而这场雨一下,就是整整三天。

    三天后,雨势稍稍小了些,但那也是从暴雨变成了大雨。

    整个祝口大队都快变成沼泽地了。

    身穿雨披的曹安堂,踩着泥泞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到了大队办事处。

    刚推开门,就听见一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声音。

    “猛子同志,你接着说啊,南边水坝那里到底是出啥事了,真死人了?”

    这声音的主人,正是时语蕙。

    下了这么大的雨都没能阻挡住这年轻姑娘跑来大队办事处,曹安堂都有些服气了。

    不过,还好,这里并不是时语蕙一个人,还有猛子在这,也能稍稍缓解曹安堂的尴尬。

    随着房门打开,风雨声传进来,屋内的两人看见曹安堂,时语蕙蹦跳着跑过来。

    “大叔,我帮你。”

    说话间,伸手就帮曹安堂脱掉身上的雨披。

    “别,你离我远点,我自己来。”

    曹安堂没好气的一句话,边脱雨披,边看向另一边。

    “猛子,昨天你不是上那边去看看那里的水坝蓄洪情况了吗。怎么样,没问题吧?”

    猛子赶紧起身。

    “报告安堂哥,连着好几天大雨,再加上上游泄洪,南边水坝那里水位都到警戒线了。当地同志说,让咱么做好准备,要是这雨还一直不停,谁也不敢保证不出危险。”

    听到这话,曹安堂深深皱起眉头。

    “既然都到警戒线了,那怎么不开闸放水啊?”

    “不敢开啊,这要是一开,再往下更遭殃。那边的同志说了,他们一直盯着呢,要是真到最危险的时候,肯定开闸。不过,他们说,最好还是等雨停了。只要雨一停,啥事都好办。”

    听到这,曹安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扭头看见身边又两眼小星星一样看着他的时语蕙,顿时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猛子,你俩刚才说什么呢?我怎么听着还有死人的事啊。”

    “嗯,安堂哥,是有个蹊跷事。那边水坝顶上,不是有个十几年没人住的小屋吗。就前天的时候,让雨冲塌了半截,碎砖烂瓦让水给冲下来。结果还里面还掺着点别的东西,你猜是啥。”

    “啥?”

    曹安堂顺嘴那么一问。

    猛子压低了脑袋,悄声回应:“半截头盖骨,人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一九七零(雨)

    县里确实热闹了。

    到处都有人在寻找曹安堂。

    曹兰香来到县里的时候,还能看见四处奔跑的身影,她和虎妞已经尽量躲避人群了,还是没少被人堵住接受一番盘问。

    最终好不容易到了县中学,曹兰香满心疑惑之余还带着一种小兴奋。

    “狗剩,到底出什么事了?”

    “报告曹小队长,晚上的时候曹安堂去找曹红卫了。”

    “曹安堂去找曹红卫了?”

    曹兰香的情绪完全被调动起来,猛的上前一步,抓住狗剩的肩膀急声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这样啦。”

    “说具体一点!”

    “然后就是曹安堂跑了,曹红卫也跑了。”

    “你再给我说具体一点!”

    曹兰香急得想打死这个狗剩,怎么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狗剩被吓得不轻,赶紧组织了一下语言。

    “曹安堂来县里,爬到房顶上要见曹红卫,曹红卫不见他,还让人抓他,他就跑了。曹安堂一跑,曹红卫也不在家里待着了,连老婆都不管的跑他大本营里去了。我总共就看到这些,再具体的就真不知道了。”

    狗剩一脸的无辜,不过说到这份上也足够曹兰香明白些东西了。

    这姑娘来回踱步,目光变得越发雪亮,某一刻猛然停住。

    “狗剩,你刚才说曹红卫连自己老婆都不管的就跑了,那他家那边还有留下多少人?”

    “就两个人。”

    “好,好机会。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你俩过来!”

    曹兰香从未有过的心情激动,拉着狗剩和虎妞低声耳语一番,那两人表情变幻了好几番,最后狗剩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曹小队长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我说好就好,别废话,赶紧按我说的办。机不可失!”

    狗剩和虎妞没办法,只能快步出门。

    房间里剩下曹兰香一个人,这姑娘满脸冷笑着自言自语:“曹红卫,这次,你完蛋了!”

    ……

    天亮了。

    折腾了一夜的县城总算是在刚破晓的时候彻底恢复了宁静。

    两辆拉夜壶的板车在牛记成和齐成两家四口子人的推动下,缓缓出了县城,最后在城外路边的土路上停了下来。

    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人,齐成才赶紧伸手拍打拍打车架子。

    “安堂同志,快出来吧。”

    哗啦啦,几个木桶从车顶上滚下来。

    曹安堂起身跳下板车,使劲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回头看向身边,目光最后在鼻青脸肿的牛记成身上停下。

    “记成大哥,苦了你了。”

    牛记成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呵,这算什么,前两年的时候比这还惨的情况多了去了。安堂兄弟我跟你说,也就是我年岁大了,要是再年轻个十岁,哪怕是那孙子开枪吓唬我,我照样跑得比他子弹还快。”

    这话说的很随意,可曹安堂的心情一点都不随意。

    幸亏昨晚上那人只是吓唬了一下牛记成,顺带着把牛记成打了一顿,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要是真出现更恶劣的情况,他都不知道怎么去跟牛大嫂交代。

    心情压抑,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轻声说道:“要不,你们这就跟我回去吧。去我那,也省得受这份苦了。”

    “哎,安堂,咱昨天就讲了,这种话千万别再说。我们啊,苦中作乐,也挺好。你赶紧回去吧,别让人看见了。我们也得走了。”

    吱嘎嘎,板车车轮转动的声响越来越远。

    曹安堂就那么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长长叹息一声,转身朝祝口大队的方向走。

    也就是刚过了梁堤头镇,远远的就看到杨青松和猛子带了大队里的不少人浩浩荡荡迎面而来。

    双方打个照面,猛子一个箭步冲上前。

    “安堂哥,你怎么才回来啊,可吓死我们了。”

    “没事没事,一点事没有。”

    曹安堂说着话,看向后方众人,微微皱起来眉头。

    “猛子,青松,我昨晚上不是交代你们了,不用管我,也别再去县里。你们这是干什么?”

    猛子有些心虚地低了低头。

    “哥,这不是都担心你吗。啊,不光是因为你,还因为徐宗鑫。”

    “徐宗鑫怎么了?”

    “昨晚上有人把徐宗鑫给带走了,我们没在村里,谁也没能拦住。”

    “带哪去了?”

    “不知道。我们这不是想着去县里找找吗。”

    猛子把情况一说,曹安堂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思考片刻,使劲摇摇头:“不行,昨晚上动静太大,现在去县里不是什么好事。都回去,咱从长计议。宗鑫也不是被带走一次两次了,说不定,晚上就能给放回来。大家别在这,先回去再说。”

    曹安堂这话也没错。

    这些年,徐宗鑫被人拎去县里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但回回都是和曹兰香一起安然无恙回来,这次估计也没什么大事。

    然而,估计得挺好,现实却未必是这样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没等到徐宗鑫回来,却先等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而这场雨一下,就是整整三天。

    三天后,雨势稍稍小了些,但那也是从暴雨变成了大雨。

    整个祝口大队都快变成沼泽地了。

    身穿雨披的曹安堂,踩着泥泞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到了大队办事处。

    刚推开门,就听见一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声音。

    “猛子同志,你接着说啊,南边水坝那里到底是出啥事了,真死人了?”

    这声音的主人,正是时语蕙。

    下了这么大的雨都没能阻挡住这年轻姑娘跑来大队办事处,曹安堂都有些服气了。

    不过,还好,这里并不是时语蕙一个人,还有猛子在这,也能稍稍缓解曹安堂的尴尬。

    随着房门打开,风雨声传进来,屋内的两人看见曹安堂,时语蕙蹦跳着跑过来。

    “大叔,我帮你。”

    说话间,伸手就帮曹安堂脱掉身上的雨披。

    “别,你离我远点,我自己来。”

    曹安堂没好气的一句话,边脱雨披,边看向另一边。

    “猛子,昨天你不是上那边去看看那里的水坝蓄洪情况了吗。怎么样,没问题吧?”

    猛子赶紧起身。

    “报告安堂哥,连着好几天大雨,再加上上游泄洪,南边水坝那里水位都到警戒线了。当地同志说,让咱么做好准备,要是这雨还一直不停,谁也不敢保证不出危险。”

    听到这话,曹安堂深深皱起眉头。

    “既然都到警戒线了,那怎么不开闸放水啊?”

    “不敢开啊,这要是一开,再往下更遭殃。那边的同志说了,他们一直盯着呢,要是真到最危险的时候,肯定开闸。不过,他们说,最好还是等雨停了。只要雨一停,啥事都好办。”

    听到这,曹安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扭头看见身边又两眼小星星一样看着他的时语蕙,顿时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猛子,你俩刚才说什么呢?我怎么听着还有死人的事啊。”

    “嗯,安堂哥,是有个蹊跷事。那边水坝顶上,不是有个十几年没人住的小屋吗。就前天的时候,让雨冲塌了半截,碎砖烂瓦让水给冲下来。结果还里面还掺着点别的东西,你猜是啥。”

    “啥?”

    曹安堂顺嘴那么一问。

    猛子压低了脑袋,悄声回应:“半截头盖骨,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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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堂介绍:
因伤退伍的曹安堂回归家乡,从此扎根基层,一路走来,看祝口村变化发展,见证祖国繁荣富强。安堂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安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安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