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一九七零(好)
“啊!”
一声尖叫,把曹安堂和猛子给吓得齐刷刷一哆嗦。
事没多吓人,人吓人才最可怕。
时语蕙一嗓子,差点把他俩的心脏给吓跳出来。
“时语蕙同学,你能不能镇定点?”
“我,我这不是害怕吗。”
时语蕙吐吐舌头,明明说了自己害怕,可还是架不住内心的好奇,看向猛子那边问道:“猛子同志,后来呢?”
“这还不是没有后来呢。知道情况的人都不敢去那边看,一是害怕,二是这下着大雨的,直接往坝上去太危险。那小屋正好处在咱这里和南边交界的地方。那边的同志说要去汇报给当地派出所,也让我回来跟咱这边派出所说一声。安堂哥,你看?”
猛子的目光回转到曹安堂身上。
“我看什么啊,回头跟周栋同志说一声,等雨停了,请他过去看看。也省得他见天想着往县里去找曹红卫了。”
曹安堂无奈地摇摇头,心想着那边水坝那里的事情实在是有点远,他也就听听,帮忙报个案行了。
倒是眼前,有不少事等着他解决呢。
“猛子,看见秋生了没?”
“我来的时候,秋生刚和青松一起走,说是再去县里看看了。徐宗鑫老是不回来,咱谁都不放心。”
“嗯,得赶紧把人找回来,还没见拖这么长时间的。对了,还有兰香那边。今早上四叔又去砸我家门,让我把兰香找回来。你说那丫头,怎么整天到处乱跑啊。都不知道疯到哪去了。”
“明白明白,安堂哥,我已经嘱咐秋生一起打听兰香的下落了。不过,我想着也没多大事,兰香那丫头多鬼啊,可能是上哪避雨去了,等雨停了自己就回来了。”
“但愿吧。”
曹安堂微微叹口气,扭头看向外面。
这一场大雨的到来,让之前所有的紧张气氛都被打断了。
似乎大家都平静了下来,也没再听到关于曹红卫和曹革卫的特殊消息。
但曹安堂听不到,不代表那两个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县城里,那栋陈旧的二层小楼内。
曹安栓一脸阴沉地来回踱步,某一刻拿起来桌子上的茶杯,狠狠摔碎在地上。
“废物,全都是废物!再都去给我找,哪怕是翻个底朝天,也得把人给我找回来!”
周围人影晃动,杂乱的脚步声融入进瓢泼大雨当中。
倒是还有个人主动留了下来,试探着往曹安栓身边凑了凑。
“曹大队长,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讲还是不该讲。”
曹安栓皱起来眉头,看向那个洪卫民。
“说。”
“哎!您看情况是这样,队长夫人是让谁带走的,咱都知道。这么大个县城,他们随便往哪一躲,想找还真不容易。要是能有个办法逼着对方自己出来,这是不是能省下咱们不少事。”
“让他们自己出来?怎么弄?”
“您别忘了,还有个徐宗鑫啊。咱只要放消息出去,一换一,选个对咱有利的地方,不怕她不来。到时候……”
洪卫民凑到曹安栓耳边低语一番。
曹安栓心急火燎的情绪,就好像是被这外面的大雨浇灌一样逐渐平息。
同样的风雨吹进县城养安堂两间有些破败的屋子里。
曹兰香是一样的脸色阴沉。
旁边虎妞凑过来。
“兰……咳咳,曹革卫,你看那个女人总是在这,也不是个办法啊。”
顺着虎妞的目光,就能看到长秀坐在屋子角落里,双手反绑在背后。虽然同样是自由受限制,但在这里,长秀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眼睛也是始终放在曹兰香的身上,仿佛对那个年轻姑娘充满了好奇。
曹兰香皱了皱眉头,拉着虎妞走远一点。
“等雨停了,你和狗剩想办法,把她秘密送到我家那边去。记住,祝口大队一直往南走,快到大坝边上的时候有个叫魏家庄的村子,村子里早就没人了,就十几二十间破房子,在那边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然后,就让其他人往外传消息,就说这女人在咱们手上,让那个曹红卫一个人去魏家庄。”
“兰,咳,这能行吗?曹红卫肯定不会一个人过去的。”
“他不想一个人过去也不行。要去魏家庄肯定要路过祝口大队。他们人多了,根本就过不去。”
曹兰香其实早就想好了,从得知曹红卫带着老婆一起回来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这种方法去对付对方。
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她所有的计划不得不延后进行。
说实在的,之前那么长时间都等过来了,多等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几天,曹兰香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或是已经发生了,弄得她哪哪都不自在,甚至连即将得偿所愿的那种兴奋感觉都没有。
“该死的雨,怎么还不停!我都答应了宗鑫,这两天要帮他在屋里安个电灯的。”
曹兰香看着外面的雨,恶狠狠自言自语。
虎妞耸耸肩,自觉后退两步,不再打扰这位曹小队长思念自己的男朋友。
只是,谁也没想到,长秀竟然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
“曹,曹革卫?”
“干什么!”
曹兰香扭头看过去,心中的烦躁更加浓郁,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眼前这个女人对视的时候,心里总是乱糟糟的。总觉得这女人眼熟,却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那个,你多大了?”
长秀对于眼前的年轻女孩也是充满了好奇和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试探着问出来这个问题。
曹兰香没好气地回道:“要你管啊。有事没事就问东问西的,这两天没饿着你,是还想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我手里的人质!”
“呃,我知道。我就是觉得,你应该不叫曹革卫吧。女孩子哪有叫这种名字的。”
“我叫什么用得着你管啊。你这女人烦不烦啊,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吗。闭嘴,老老实实当你的人质。”
曹兰香越发的烦躁。
偏偏长秀一点做人质的觉悟都没有。
只因为这几天过去,就眼前这两个年轻姑娘守着她,看着都能给她当女儿了的两个孩子,实在是升不起来任何恐惧心理。
“好好,你别烦。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叫曹革卫啊?”
长秀这个问题,总算是引起来了曹兰香内心的些许共鸣。
“因为我要革曹红卫的命!你明白吗!”
曹兰香咬牙切齿的一句话,原以为足够把对面女人吓得老老实实闭嘴,没成想,长秀只是微微一愣,就猛力点点头:“好!”
“好?我革你男人的命,你还说好?你疯了吧?”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九七零(血)
曹兰香本不想和长秀继续交流的。
但是对方一个“好”字,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而长秀的情绪也被调动了起来,咬牙切齿道:“他不是我男人,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你想革他的命,那我就全力支持你,哪怕是你让我死呢,只要能拉着那个混蛋一起,我也一点都不犹豫!”
听到这话,别说曹兰香傻眼了,连虎妞都是看怪物一样看着长秀。
自从来到这里,她们压根不想和长秀过多交流,才一直没说到这些事情,万没想到,这一说开了,竟然还能得到这样的结果。
“你,说的真心话?”
曹兰香满是怀疑的反问。
长秀一脸决绝:“千真万确!”
“为什么啊?”
“就因为那个混蛋毁了我一辈子!哦,对了,你们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吧。我告诉你们那家伙根本就不叫曹红卫,他的真名是曹……”
话到此处,都没来得及说下去。
哗啦一声响,小屋的房门突然开启,狗剩慌里慌张冲进来。
“曹小队长,不好啦,你、你男朋友落到曹红卫手里了。”
“什么!”
“你看看,这是之前有人送到革委会的信。”
狗剩挥舞着手里一纸信封,曹兰香一把抢过去,直接撕开了看。
看过之后,五官都变的扭曲了。
“叫上所有人,我要和曹红卫拼了!”
失去理智的曹兰香闷头就往外冲,这可把虎妞和狗剩给吓坏了,两人赶紧死死抱住她,怎么也不肯让她现在就出去。
不管之前计划是什么,现在出去找曹红卫,那是把大家全都给搭进去的。
三个年轻人在这拉拉扯扯,长秀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大声说道:“那个,曹革卫,是你男朋友落到那混蛋手里了吗?你别担心。”
“别担心?我怎么能不担心!”
“你冷静点想想,我这不是还在你手里吗。按照你之前的计划,就那么去对付曹红卫就行。只要我在这,他绝对不敢动你男朋友一根手指头。”
“你说的轻巧。你对曹红卫就那么重要?”
“我……我可能没那么重要。但是,你可以让人去传消息,就说我,怀孕了。”
“啊?”
焦躁状态下的曹兰香,就像是被人一盆冷水浇了个里外通透,不可置信地看向长秀。连带着狗剩和虎妞都瞪大了眼睛看向长秀的肚子。
“你,真的?”
“我不知道。但是只要你这么一说,不管你往后提什么要求,那个曹红卫都会听你的。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长秀的话,好似给曹兰香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她咬牙点点头:“行,那我就试试。狗剩,去,想办法把消息传过去。虎妞,找个破布把这女人嘴堵上。她说的法子要是不管用,我让她往后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话音未落,就是咣当一声摔门的声音。
曹兰香怒气冲冲走在雨里,没去别的地方,直奔养安堂里那间独立的小禅房。
禅房里,浓浓的肉香气飘散开来。
邋里邋遢的“野人”微微抬头,看见进门的曹兰香,好似献宝一样将刚煮熟的一碗肉递过去。
“不吃,没心情!”
曹兰香直接往墙角小板凳上一坐,抱起来双臂,好似面壁思过一样,只留了个后背出来。
那“野人”愣怔了好一会儿,才默默关上房门,端着肉碗默默坐在另一个角落里。
也不看看别的地方,就是抱着肉碗,盯着曹兰香的背影。
……
下了好久的雨,终于停了。
雨后的清晨,让炎炎夏日都变得清冷了许多。
祝口村里,到处积水的土路上几个脚步匆匆的身影完全不顾泥泞,快速冲进曹业生的家中。
早就等在院里的猛子赶紧迎上来。
“安堂哥,你可来了,赶紧想想办法吧。”
“怎么回事,四叔怎么了?”
“着凉了,君君刚给测了体温,烧到四十度了。”
“啥?这不是要命吗,赶紧送卫生所啊。”
“不行啊,四婶子不让。”
说话间,曹安堂和另外几个曹家兄弟快步进门,这一脚刚进了门口,迎面就是有些疯疯癫癫的曹四婶。
“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曹安堂你滚出去啊,就是你害得我家老头子,都是你个挨千刀的啊。”
曹四婶使劲推搡曹安堂几下,实在推不动,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曹家几兄弟面面相觑,真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怎么曹业生一有事,就要赖到曹安堂头上呢。
明明是曹业生心里挂念着兰香,这两天淋着大雨还跑出去找人,人没找到,自己病了。
此时何君君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抬眼看见曹家几兄弟,憔悴的脸上满是忧愁。
“赶紧把四叔送医院吧。昨晚上我就来了,吃了退烧药,打了退烧针,一点用不管,还越烧越厉害了。”
一听这话,曹安堂没那么多犹豫了。
“猛子,赶紧去套车。”
“不是,哥,就这路上,套车能走吗。”
“车不能走,背也得把四叔背出去。别废话了,赶紧的。安良哥、安俭哥搭把手。”
说着话,迈步就要往里屋去。
谁知一只脚迈出去了,另一只脚竟然让曹四婶给死死抱住。
“别碰我家老头子!别想害我家老头子!”
众人很是崩溃。
曹安俭弯腰下去,硬是把曹四婶给拖走。
曹安堂和曹安良这才进了里屋。
打眼一看,曹四叔躺床上,盖了好几层被子,双眼紧闭,脸色蜡黄,不停打着哆嗦,嘴上还闲不住地絮叨。
“兰香啊,你爹啊。你爹啊,我儿啊。我儿啊,回来啦。栓子啊,回家啦……”
这明显是高烧烧糊涂了,在这说胡话呢。
曹安堂赶紧上前,拎起来被子往曹安良怀里一塞,俯身要将曹业生先抱起来。
谁知,曹业生闭着眼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栓子啊?是栓子回家啦?”
“四叔,我是安堂,我送你去医院。”
“曹安堂?”
这一刻,真是难以想象曹业生哪来的力气,竟猛的睁大了眼睛。
“曹安堂,你别碰我!”
“四叔,你别乱动,我送你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我儿子回来啦,我儿子这就到家,我不走,我哪也不去!”
曹业生说着话,整个人都在挣扎,手臂胡乱挥舞,脚上也是使劲蹬踏,弄得曹安堂怎么也架不住他。
曹安良赶紧过来,好不容易俩人一起将曹业生给架起来了。
那老头闭着眼睛直接一脑袋抢到地上,沾了满脸土灰。
都这样了,却还是满地伤打滚,拿脚去踹人。
“兰香,兰香啊!快去喊你爹,喊你爹来把这些人赶走啊!”
曹安堂急得脑门都冒汗了,咬咬牙,一把抱住曹业生的两条腿,再度弯腰过去另只手顺势揽住老头的脖子。
旁边曹安良也跟过来帮忙托住曹业生的腰身。
两人一起使劲,直接将老头给抱了起来。
紧接着就是要往外走了,可谁也没想到,曹业生一把抓住了曹安堂的衣服领子,两腿一蹬,哇的声吐出口鲜血。
黏糊糊的东西沾满了曹安堂的头脸,他是卯足了劲硬生生站在那没动。
曹安良吓懵了,扯着嗓子一声喊:“君君,快来看看啊!”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一九七零(回)
村里的混乱,村外是根本无法看到的。
一辆骡子拉着的带棚顶的车子上,虎妞和狗剩驾车。
车里边,曹兰香握紧了拳头低头不语。
其身旁,是瞪大了眼睛看外面的长秀。
这周围的一切有些熟悉,但也不是她印象中的样子了,可远远的,祝口村进村那条土路还有顺着土路延伸出去,隐约可见的徐家老宅,那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怎,怎么来这了?”
长秀扭头看向曹兰香,发出颤巍巍的询问。
曹兰香恶狠狠注视过去。
“闭嘴!事情没个结果之前,你少说话。”
“不是,我……”
长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看着马车过了祝口村的村口继续前行,她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咬了咬牙,再度开口道:“姑娘,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说!”
“要是,要是待会儿事情解决了,我还活着的话。你能不能让我去那边那个祝口村一下。”
“你要去祝口村?”
曹兰香挑着眉毛看过去:“你去那干什么?”
“我想去见个人。”
“谁?”
“我闺女。”
长秀说话的语气变得沉重了些,眼中也带着让曹兰香无法理解的某种情感。
“算起来,我闺女也应该和你一般大了吧。也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其实,要是能和你一样的话,也挺好的。姑娘,你这么厉害,我想你娘应该也为你骄傲的,对不对?”
长秀问话的时候,脸上绽放出一丝丝带着温柔的笑意。
然而迎接她的却是一记狠狠的耳光。
啪的一声响,长秀懵了,赶车的虎妞和狗剩也被吓了一跳。
“我让你闭嘴!我没有娘,我娘,啊呸!那个贱女人早死了。就算是活着,我也恨不得让她死。要不是她,我也不会到处受人欺负。要不是她,我也不会被人喊成野种。她就是个烂货!”
曹兰香突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尖声叫嚷一番,猛的掀开车门帘子,直接跳了下去。
马车停下,狗剩惊声喊道:“曹小队长,你上哪去啊,魏家庄那边都安排好了啊。”
“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到。”
曹兰香头也不回地朝着祝口村那边奔跑。
狗剩和虎妞对视一眼,只能是继续赶车,而车里的长秀就像是傻了一样,目光呆滞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马蹄踢踏远去,车轮滚滚而来。
进了祝口大队这一片,就有不少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那辆缓缓前行的小汽车。
而车里的人,则是和之前的长秀一样看着周围的一切,满是不可置信的目光。
“洪卫民,你确定是这吗?不是说去魏家庄吗,这怎么来祝口村了?”
“呀?曹大队长,您还知道祝口村啊。没错,就是得来这边,这里已经是祝口大队了,那魏家庄以前也是祝口大队的村子,只不过后来没人在那住了。”
洪卫民细心解释。
没等曹安栓继续说什么,汽车猛的一个刹车。
车头前,杨青松瞪着大眼看向车里。
“干什么的?”
洪卫民早有准备,打开了车窗探头出去,满脸“真诚”的微笑。
“同志,我们是要上南边去的,路过这里。”
“上南边去的?车上几个人啊?”
“就俩人,我和我家大哥。”
随着洪卫民的回话,杨青松往前走了几步。
曹安栓一手使劲把身边的徐宗鑫压到座位底下,另只手把车窗打开半扇,朝外面笑笑。
杨青松紧张的心稍稍落了下去。
“行,过去吧。不过我可提醒你们,南边水坝开闸泄洪呢,水流急,浮桥都快淹了,谁也不敢保证没事。你们要过去就赶快。过不去了,觉着情况不对,就赶紧回来。”
“行,谢谢你啦,同志。”
洪卫民道谢一声,踩下油门加速离开。
眼看着后视镜里的杨青松没了人影,他缓缓松口气。
“曹大队长,你放心,魏家庄那边我都安排上了。”
明显是邀功的话语,却没换来任何夸赞。
后座上的曹安栓此刻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猛的大喊一声:“停车。”
“不是,咋了?”
洪卫民踩了刹车,回头看过去,只觉得从未见过曹大队长那么的容光焕发。
咔哒一声,后车门打开。
曹安栓迈步下来,就站在进祝口村的路口上,看着已经快二十年没回来的家乡。
“洪卫民,你先过去。我办点私事。记住,我没去找你,那边就不准轻举妄动。”
“啊?不是……”
洪卫民还有话要说,可曹安栓早已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大踏步走下了进村的土路。
泥泞的道路通向村子里。
曹业生家,有些老旧的房屋内。
曹安堂拿着袖子使劲擦着脸上的血水,旁边曹家另外几兄弟心惊胆战,在镇卫生所当过护士的何君君一脸愁苦。
“不行,我办不了,这可能是转成肺炎了。还是得去医院。”
听到何君君的话,曹家几兄弟对视一眼,曹安堂还想说什么,曹安俭过来拉拉他的手臂,轻声说道:“安堂,我们几个送四叔去吧。你回家歇一歇。”
谁都看得明白,曹业生遇上曹安堂那是成了病秧子也能抖一阵。
曹安俭和曹安良过去,一左一右架起来曹业生,猛子和安良嫂、安俭嫂在后面抱着被子跟随着一起往外走。
迷迷糊糊的曹业生不像刚才那样挣扎了。
可等出了堂屋门,众人就一眼看见正迈步往院里走的兰香。
“门口那谁的车……哎?你们干什么?爷爷,你怎么了?”
曹兰香呼喊着奔跑向前。
就是这一声“爷爷”,竟然呼唤的曹业生睁开了眼睛。
老头子又是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的站直,甩开了身边两人,一步向前直接抓住曹兰香的肩膀。
“兰香,我的乖孙女啊,你可回来啦。”
“爷爷,我……”
“别说话,快,快去接你爹。”
“我爹?”
“对,你爹回来啦,快去接啊。”
曹业生使劲晃动曹兰香的肩膀,身子虚的又要往后仰。
曹安良和曹安俭赶紧过去再把老头子给架住。
“兰香,别挡着道。快点的,搭把手,把人送去医院。”
“不是,我爷爷说我爹……”
“你爷爷发高烧,说胡话呢。”
曹安良没好气的回了这么一句。
曹业生闭着的眼睛又睁开了。
“我没说胡话,我说的是真的。我儿子回来啦!栓子啊,栓子!”
扯着嗓子的一声呼喊。
下一刻就是院墙外传来高昂的回应。
“爹!是我!”
随着话音,曹安栓一个箭步飞冲过来,直接站在了院门口。
就这一下,曹家几兄弟全都傻眼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一九七零(聚)
没有人能说的清楚,曹业生是怎么知道小栓子回来了的。
这老头明明就是高烧四十度以上,脑子都糊涂了,怎么就能把事情说的那么准呢?
整个小院经历了一段长时间的诡异宁静。
直到曹四婶从屋里出来,尖叫着朝曹安栓扑过去又哭又打,那场面变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四叔家四口人在院子里抱着一团,又哭又笑。
堂屋这边,猛子下意识的将何君君挡在身后,伸手拉了拉曹安堂。
“安堂哥,真是栓子哥回来了。我看他那样,总觉得哪不对啊。别又得闹出来啥事吧。”
“猛子,别说这话,人回来了就是好事。”
说完,曹安堂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几步来到院子中间,使劲咳嗽一声。
“小栓子!”
明明是一声简单的呼喊,谁知曹安栓的反应让所有人头脑发懵。
完全沉浸在久别归家情绪中的小栓子,浑身颤了下,直挺挺地倒退出去好几步,直接退出了院门。
做贼心虚,怕是也不过如此吧。
这下子,曹四婶又发疯了,扭头就朝曹安堂的脸上去抓挠。
“你走,你走啊。我儿子回来了,你还想给我弄走吗。不可能,不可能!”
四婶发疯,曹兰香也跟着过来帮忙。
天地良心,曹安堂只是喊了喊人,怎么就换来这样的待遇。
没人看管的曹业生又开始原地晃晃悠悠,随时要摔倒的样子。
混乱掌控了整个小院,但所有人都能清楚听到曹安栓的一声呼喊:“爹,我还有事,我先去办事啦。”
“栓子,栓子啊,你别走。”
“爹,你放心,我回来了,就不走了。等我办完事,给你把媳妇儿孙子一起带回来。还有曹安堂,你,你给我等着!”
天知道,曹安栓是个什么心态,最后还要朝曹安堂放一句狠话。
话音未落,他人就已经跑没影了。
刚有了点精神寄托的曹业生,原本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再次变得蜡黄,摇摇晃晃这转身,一把抓住了曹兰香。
“兰香。快,快……”
“爷爷,快啥?”
“快去把你爹追回来啊,他再出去,就回不……嗝!”
话没说完,曹业生喉咙里一声怪异声响,俩眼一闭,直挺挺昏死过去。
院子里又乱套了。
曹安堂几人去救曹业生。
曹四婶却是使劲把曹兰香往外推搡。
“听你爷爷的,快去啊,快把你爹个找回来!”
曹兰香的脑子都是懵的,她今天还有更大的事情要做,只是心情烦躁,想着回来看一眼,可怎么也没想到一回家还能看到自己的父亲。
父亲的样子与她前些年在探监室里看到的样子已经截然不同。
她也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父亲去讲述。
可等飞奔出了村子,站在大路口上时,左右看看,却根本看不见了父亲的身影。
曹兰香有些迷茫。
也是在这迷茫之中,远处汽车发动机的轰鸣由远及近。
一辆绿色吉普车从北边开了过来,稳稳停在她的面前。
后车门打开,一只军靴率先踏出来,随后就是个皮肤黝黑青壮男子挺直了腰板站立,冲着曹兰香微笑了一下。
“兰香?”
曹兰香有些迷茫,感觉这人挺眼熟的,一时间记不起来是谁。
她也没时间考虑那么多,张口就问:“你看见我爹了吗?”
“哈?”
那军装青年被问得一愣,好像在思考兰香的爹是谁。
曹兰香懒得搭理那人,只看对方表情就知道她爹没往北边去,直接转身朝南边飞奔。
“不是,跑什么啊。”
青年满心无语,只能是失笑摇头,绕过汽车,打开了另外一边的车门,弯腰下去,冲车里另一个戴着墨镜的青年挥了挥手。
“二愣子,走,咱到家了。”
就这一句话,青年的身份瞬间明朗。
离家整整十年的黑蛋和二愣子,到今天终于回来了。
曾经的叛逆少年,十年之后已然蜕变成国之栋梁。
车内坐着的二愣子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笑容,伸手去摸车门框起身就要下车。
黑蛋赶紧伸手拦了一下。
“别急呢,我背你。”
“曹定中,我自己能走。”
“得了吧,刚下过雨,村里的路变成什么样你能想象吧。就你现在这样子,怎么自己走?”
“那也不能你背我,要不然我爹我娘得吓坏了。”
“你,行,我把你背到村口再放你下来行不行。快点的吧,待会儿村里出来人看见咱俩,那你就真得自己走了。”
黑蛋伸手去抓二愣子的肩膀。
二愣子偏了偏头,应该是默许了黑蛋的决定,弯腰伏在黑蛋的背上。
抬腿迈步,走下进村的洋灰路,路两旁的耕田树林,书写这两人无数童年的回忆。
黑蛋走得很慢。
那辆吉普车就在他们身后缓缓开动跟随。
伏在黑蛋背上的二愣子仰着头,墨镜遮挡下有些浑浊的眼睛,努力地去看周围的一切。
当两人最终走到村口,二愣子赶紧拍打拍打黑蛋的肩膀。
“快放我下来吧,到这就行了。”
“你说你,差这几步吗?”
话是这么说,黑蛋还是走到村口路边的粗栏杆那里,弯腰将二愣子放下来。
“扶住杆子啊,先适应适应,你别一步走不稳摔个满身泥,到时候咱就不是衣锦还乡了。”
“就你话多。”
二愣子没好气回一句,一手抓紧了栏杆,动作缓慢的扭头,就看到了栏杆上垂下来的破败条幅。
雨水打湿的绸布慢慢展开,黑蛋凑过来,伸手帮忙扯住。
“庆祝”、“第一”、“原子弹”这几个还能辨识清楚的字词浮现在眼前。
黑蛋和二愣子的手不由得齐刷刷颤了一下。
就在他们在这愣神的时候,村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
“快点的,先到镇上卫生所,那边有专门送病人的汽车。”
“四叔,你别乱动了。”
“安良大哥,被子,被子快掉了!”
声音越来越近,一群人围着一辆驴拉板车艰难地上了村头洋灰路。
这边黑蛋和二愣子循声望过去。
两边打个照面,吉普车和驴板车对头停下,所有人全都愣在了原地。
也不知过去多久,黑蛋搀着二愣子往前快走两步,两人面对前方,扑通一声,齐齐双膝跪地。
“爹,娘!我们,回来啦!”
第二百五十章 一九七零(后)
古诗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黑蛋和二愣子少小离家,倒不是老大才回,但模样气质已经与走的时候截然不同。
但不管有多么大的不同,父母是很少认错自己心爱的孩儿的。
村口这边只是短暂的宁静,紧接着就变成了另外一番久别重逢的场景。
“儿啊,让娘看看,瘦了,瘦了啊!”
“愣子啊,娘可想死你啦。我的儿啊。”
“黑蛋,我打死你,你他娘的回来也不给个信,不回来也不给个信,你想气死老子啊!”
“二愣子,你脸上咋回事?你眼睛咋回事啊!”
曹安良和曹安俭两家四口子人,根本顾不上其他的了,抱住自家儿子又哭又笑,又吵又骂。
后边曹安堂仰头看天,就觉得心头压着的好几块石头,其中一块彻底搬开了。
回来就好!
人能活着回来,他也不怕没法跟两位大哥和嫂子交代了。
“娘,我没事。”
“不可能!没事你戴着这破玩意儿咋了,你腿咋回事,咋还站不起来啦?”
“婶子,你放心,二愣子这是工伤,眼睛怕见光,身子骨虚,修养一段时间就好啦。”
两家人说不尽的关心和解释话语。
后边,猛子也想往前凑凑,看看自己那走了十年的两个大侄子变成啥样了,谁知,却被曹安堂一把拦住。
“先送四叔去医院。”
情况再复杂,也得分清楚轻重缓急。
板车上的曹业生还迷糊着呢,哪受得了在这耗着。
猛子点点头,赶紧驾车往前走。
驴脖子上挂着的铃铛一响,曹安良和曹安俭两大家子人那边立马回过神来。
“黑蛋!”
“二愣子!”
“快去给你安堂叔汇报汇报。”
这两家哥哥嫂子都不傻,别的不说,就看自家孩子身上穿的衣服,后边跟的车,就知道那是成大人物了,村里人以前一辈子都不敢想的那种大人物。
这一切归功于谁?
还不是要感谢曹安堂当年帮着找人把俩孩子给送出去。
曹安堂看到黑蛋和二愣子回来,心里的高兴劲比亲爹娘还盛,但还是使劲挥挥手。
“等着,有啥话等回头再说,先把四叔送医院。”
就这一句话,才让那边老兄弟俩想起来曹业生,也让黑蛋的目光落在了板车上面。
“四爷爷这是咋了?”
“发高烧转肺炎了,得赶紧送医院。”
“那,那坐车去,这有车!”
傻子都知道小汽车比驴板车强。
曹安堂也不含糊,忙不迭招呼大家一起把曹四叔往汽车上安置。
此时的曹业生眼睛彻底睁不开了,但嘴上就没闲着。
“谁喊我爷爷呢?我儿把孙子带来啦?我的大孙子,我的大孙子啊!”
曹业生一辈子就两个念想,一个儿子,一个孙子,烧得再糊涂,也忘不了这两件事。
谁也不会多说什么,反正小栓子已经回来了,只要四叔这次病好了,抱孙子那是指日可待。
该回来的人都回来了,大家虽然来不及说什么,但心里是肯定高兴的。
然而,这边猛子与何君君两口子刚跟着上车,准备照看着四叔去医院。
村外一声呼喊传扬过来。
“曹支书,有情况!”
杨青松飞奔而来,到了近前,上气不接下气。
“来,来,来了!”
曹安堂皱起来眉头:“别慌,慢慢说,谁来了。”
“曹红卫和曹革卫,都来了,刚才拦住几个外人问了问,曹革卫和曹红卫全都上魏家庄了。要出事!”
负责大队这片保卫工作的杨青松,竭尽所能履行自己的职责。
就在十几分钟前,河头山那边发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逮住一问,就有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结果。
“魏家庄?他们上那去干什么?”
“不知道,反正来的人不少了。曹支书,快想办法吧,要不然肯定出事。”
杨青松说要出事,那肯定不是小事。
曹安堂抓了抓头发,一脸崩溃,当时就想先去魏家庄那边看看。
可没等迈步往前走,黑蛋跨步过来。
“安堂叔,我和二愣子这次回来就是要处理曹红卫和曹革卫的问题。上次你打电话到我们那,胡大伯都说了,连叔叔专门让我们带队伍回来的。你别急,既然确定了曹红卫和曹革卫在这边,我立马安排。”
黑蛋带着一种雷厉风行的作派,转身冲着吉普车司机下命令。
“把人送去医院之后,立刻组织队伍,最快速度赶赴魏家庄。”
“是!”
那司机调转车头,一脚油门离开。
旁人还有些发愣,曹安堂脸上则是绽放出无比欣慰的笑容。
以前有事了,他打头阵,现在有事了,终于可以换小辈的去打头阵了。
黑蛋也一点不辜负曹安堂的信任,直接走去杨青松的身边。
“青松叔,你抓住的那些人在哪呢,我去问问具体情况。”
杨青松还有些懵,看着一身军装腰杆笔直的黑蛋,好像一时间认不出来,直到曹安堂这边一说,杨青松脸上同样绽放出欣喜的笑容。
“好,黑蛋你跟我走。”
这两人转头朝村外方向去,安良嫂抬抬手想问点什么,却被曹安良一把拉住。
“儿子成才了,先办大事,再说家事。”
说着话,笑眯眯看向那边的二愣子。
“二愣子,今天回来了,上大伯家去,你爹你娘也一块过去,就听你好好说说你们这些年都去哪了,干了些啥。”
喜事自然是喜庆的心情去面对,曹安良带头往村里走。
但是曹安堂并没跟着,一个侧身让开道路,朝着村外的方向挪了几步。
别人注意不到曹安堂的动作,而二愣子即便戴着墨镜,已经能察觉出来某些细节,迈步向前的同时,凑在曹安堂身边,压低了声音一句:“安堂叔,刚才我们看见兰香往南边去了,说是去找她爹。”
聪明如二愣子,真是说中了曹安堂的心事。
“行,二愣子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
曹安堂答应一声,扭头向外走,出了村子,一个转弯,想着南边,狂奔而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一九七零(查)
祝口大队往南,再走个十里路,正是两省的交界之处。
以前是有低矮的山岭形成天然的省界屏障,后来山岭变水库、小溪成运河,造福了方圆几十里范围内的庄稼户。
顺着祝口大队向南延伸的大路下去往西走几百米,再沿着水坝青石坡向上去,坝顶上便是一栋塌下去小半截的陈旧房舍。
据说,这里是原来坝上水文工作同志居住的地方,后来水库南边建起来了条件更好的水文站,这座小屋废弃,少说也得是七八年没人来过了。
小侯站在这栋独立的小屋前,撸起来袖子使使劲,把已经歪下去半边的腐朽木门给搬开。
活是干的挺细致,就是这嘴上说着点牢骚话。
“周队,这破屋子,墙都塌了,咱还走门干什么啊。”
旁边正戴上白手套的周栋无奈摇摇头。
“小侯,你也是工作十几年的老同志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墙塌了,那是自然形成的破坏。咱要是还走塌掉的地方,那就是人为破坏现场了。赶紧戴上手套,看看那门上有没有被人为破坏过的痕迹。”
简单交代一声,周栋迈步往门里走。
二十多平的小破屋,一眼就能看个大概。
让雨水浸透了的木头桌椅接近腐朽,垒起来的土炕上散落着不少烂砖碎瓦,坍塌的那边墙角处,森森白骨甚是吓人。
周栋却是面不改色,直接朝白骨堆积的地方小心翼翼过去,蹲下来身子,不放过任何细节的认真观察。
时间不长,身后传来小侯的声音。
“报告周队,这扇门比较完好,基本可以确定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
“嗯。”
周栋答应着,抬胳膊挥挥手。
“小侯你过来。”
小侯迎上上前几步,周栋托着下巴沉思片刻,指了指墙角处的那堆白骨。
“你说,什么情况下,会让一个人的头骨、胸骨、臂骨和腿骨完全凑在一起?”
小侯挑挑眉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身上这几个位置。
“周队,你说的这情况是一个人吗?”
“不是一个人,这里有两个人。前两天的暴雨冲塌了房屋小半截,但只是房顶受损,底部还算完整,所以只冲击散落下去其中一人半截头骨。现场只破坏了一小部分。记一下吧。”
“哎。”
小侯赶紧拿出纸笔。
“死者两名,一男一女,年纪大概在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死亡时间在三年以上。死者全身衣物不多,只有棉质部分内衣和鞋子留下。”
“一男一女,只穿内衣?”
小侯一边记录,一边自言自语,脑海中勾画出来一种特殊的画面。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周栋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侯,来,你坐下。”
“坐?”
“对,就坐在这,小心别碰到死者骸骨。双臂抱住膝盖,头埋在双臂之间,尽量缩在一起。对,保持这个动作别动。”
小侯听周栋的指挥有些茫然。
而周栋调整好了小侯的姿势之后,竟是一个转身直接坐在了小侯的身边,几乎是一样的动作,只不过腾出来一只手待在小侯的肩膀上。
“小侯,咱俩现在这姿势,你能想到什么?”
“呃……”
“鞋是棉鞋,明显冬天穿的,衣服却只有内衣。大冬天的什么都不穿两个人这种姿势抱在一起……”
“报告周队,是冷,冷了才会这样抱着取暖。”
简单的一点提示,打开了小侯的思路。
周栋认真点点头:“记一下,死者没有挣扎痕迹,现场未发现任何凶器,排除他杀可能。初步判断是冻死的。”
“啊,周队,我明白了。这两个人应该是大冬天的来到这里,无处可去,只能在这暂时避寒,没想到冻死在了。真可怜,天作孽啊。”
小侯无奈摇着头,语气中充满了惋惜。
可周栋却摇摇头:“不是天作孽,是人作恶。”
“人作恶?周队,你刚才不是说排除他杀的可能了吗?”
“现场排除他杀,但这两人未必就是无辜枉死。你想想,真要是大冬天的出门,哪怕再穷的人总要有一两件棉衣的吧。他们身上的衣服呢?你再想想,这里往南走有村子,往北走就是祝口大队。他们如果是遇到了抢劫的,身上衣服都没有了,那不管去哪边总能找到人家借衣取暖吧。为什么非要来这个废弃的小屋?受冻而死可不是短时间的过程,最起码也要一到两个小时,这么长时间,足够他们去到任何地方了。偏偏在这硬撑着,他们是不敢去外面找人还是不能去?”
周栋抛出来几个疑问,小侯认认真真记录,也是虚心受教。
“那周队,你觉得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呵,不知道。”
“啊?”
“我又不是神仙,现场总共这么点线索,我哪知道他们经历什么了。去,把他们两人的鞋子拿出来封存一下,回头送去县里或者交给那边的同志也行,查查这两人的身份。只要能查出来他们是谁,那就好办了。哦,还有,清理一下周围的碎砖烂瓦,让现场清晰一点,方便南边的同志来到这里之后,直接开始调查。”
“好。”
小侯答应着,着手开始工作。
都已经小心再小心了,可还是不留神触碰了一下骸骨,导致尸骨部分散落。
“小侯!”
“报告周队,我真不是故……”
“等等!那是什么?”
周栋打断小侯的报告,弯腰过去,从骸骨中间小心翼翼取出来一根发簪模样的物件,稍微去了去上面的泥土,天空中阳光照耀下来反射出耀眼的金色。
“黄金?”
小侯惊愕的等大眼睛。
“这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姑娘啊。”
“不管有钱没钱,人都这样了。簪子收好,这是比鞋子更关键的线索。”
两人忙忙碌碌,时间其实也不长,共同走出破败小屋。
该查的都查的差不多了。
但是接下来……
“周队,咱要回所里吗?”
“回。”
“可那个曹红卫。”
“不管是谁,也不能耽误我们的本职工作,要是所里的条件不允许,咱再去找南边的同志。走,现在就回去看看。”
“是。”
两人顺着青石坡一路下行,从这里回县里,其中毕竟的地方,恰恰就是已经风起云涌的魏家庄!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一九七零(救)
祝口大队往南去的路就只有一条。
曹兰香顺着追下来,跑了好远都没看见曹安栓的影子,倒是先一步看到了魏家庄的指引牌。
就在她犹豫着是先找父亲,还是先把徐宗鑫救出来的时候,旁边小树林里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兰香,这边。”
虎妞躲在一棵树后使劲朝她挥手。
曹兰香迈步过去,那姑娘抓住她的手腕撒腿就跑。
“兰香,你怎么才来啊。情况有变,那个曹红卫不是一个人来的。”
虎妞有些着急。
可曹兰香却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意料之中的事情,那个曹红卫又不是傻子,肯定不会一个人来的。”
“那现在怎么办啊?”
“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别忘了这是在祝口大队,还有曹安堂那些人呢。借力打力懂不懂?走吧,去之前约定好的地方。速战速决,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曹兰香想要和父亲、和爷爷奶奶一家人团聚的心情,已经压过了一切。
只要能够安全把徐宗鑫救回来,她甚至都没心情再去考虑对那个曹红卫做什么了。
两个女孩在密林间前行,目标方向上一栋早就废弃的农户人家里面。
狗剩站在门内,眼睛凑在门缝上使劲朝外观瞧。
在他身后,长秀好像在做某些思想挣扎似的,时而皱眉、时而摇头,最后还是没忍住,冲着门边的狗剩喊了一声:“喂。”
“你小点声,怕别人不知道你在这吗。说,什么事。”
“你,你们那个曹小队长的家,是在祝口村吗?”
“你怎么知道?”
狗剩下意识的反问,算是直接给了长秀明确答案。
长秀伸长了脖子再次发问:“那她今年多大了?”
“曹小队长前两天还念叨来着,说她满十八岁了,可以……不对,你问这个干什么?”
狗剩越发感觉奇怪。
而长秀则是更加的情绪激动。
“那她真名到底叫什么,叫曹什么,你说啊,说啊!”
长秀的歇斯底里吓到了狗剩。
这孩子整个人贴在房门上,就怕那女人突然发疯,扑过来咬他一口,心里已经考虑着要不要转身逃跑了。
恰在这时,身后的门突然开启,狗剩仰头栽了出去。
曹兰香闪躲开狗剩,怒目直视长秀。
“喊什么喊!虎妞,让她闭嘴,带走。”
一块破毛巾堵住了长秀的嘴。
而与此同时,村子另外一头的某个人家里,徐宗鑫嘴里塞着的破抹布则是被人一把扯开。
曹安栓皱着眉头,蹲下在徐宗鑫面前。
“之前我总觉得你的名字挺熟悉,今天我才想起来,你是徐老财的儿子啊。行,咱俩挺缘分。这样吧,待会儿呢,你只要老老实实劝你那个小女朋友给我低头认错,我就考虑放过你们一马。怎么样?”
曹安栓一脸的狞笑。
徐宗鑫抬起来已经肿的只能睁开一条缝的眼皮,认不出眼前人是谁,只能闷哼一声:“我没女朋友。”
“徐宗鑫,你这就有点不讲究了啊。你要是没有女朋友,那我为什么要把你带这来。”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放我走吧。”
“那不行,你不说实话,我怎么能轻易放你走呢。反正都到现在这份上了,咱随便聊几句,说说你那个小女朋友长得怎么样,年芳几何,有什么爱好吧。回头真要是事不可为,必须送你们上路了,我也好给你们准备得体面点。”
“我真没女……”
话没说完,眼见对面曹安栓高高抬起来手臂,大巴掌作势要往下扇,徐宗鑫吓得一缩脖子,眼泪都留下来了。
他就是个普通人,以前生活条件好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太多苦,可这几天,实在是让对面这些人整得快要崩溃了。
心里委屈,原本只是默默流眼泪,到后来就是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我说,我有女朋友。我这辈子就一个女朋友,她叫沈梦星,她抛弃我了,我好惨的,好惨的!梦星啊,你在哪啊,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为什么!”
一个大男人哭得悲天恸地,让在场其他人真是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曹安栓好一阵心烦,更是不清楚沈梦星又是何许人物,随意挥挥手。
“洪卫民,让他闭嘴。奶奶个腿的,弄得我跟欺负小孩一样。走走走,不在这窝着了。赶紧把这事解决,我还要带老婆孩子回家呢!”
曹安栓怒气冲冲转身,大踏步向外走。
……
小小的魏家庄,自从那年祝口大队并村之后,这里就再也没人居住了。
而今天,荒凉了许久的村子,前所未有的热闹。
村落周围自然生长起来的草丛密林里人影绰绰,分不清多少,也看不清是谁。
村子中间,曾经的老魏家祠堂前空地上,分东西两边,狗剩拽着长秀在东,洪卫民拎着徐宗鑫在西,双方相隔几十米站定。
洪卫民冷笑连连,抬手一指这边。
“又是你们俩,姓曹的那小丫头片子到底给了你俩什么好处,这么多年还一直跟着她。”
“洪卫民,少说废话。看样子是当年我们曹小队长对你网开一面,你现在要恩将仇报了,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别说那么多没用的,先把徐宗鑫放过来。”
“你们先放了我们队长夫人!”
“让曹红卫出来,见到他,我们就放人!”
“你以为我们曹大队长是什么人,谁想见就能见到的吗?”
洪卫民和狗剩在那“阵前骂架”,好似天地间就他们两个人一样,可事实是,在他们的身后看不见的地方,早有数不清的身影蓄势待发,只等关键人物出场了。
或许曹红卫和曹革卫这两人中,只要任何一个出面了,都会改变当前的局面。但,还没等他们想好了要主动站出来的时候,有些意外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有些破败的老魏家祠堂里,周栋猫在歪扭的祠堂大门后面,表情严肃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事情。其身后,是小侯用手铐将某人铐住。
就在十几分钟之前,周栋两人从水坝那边下来,走小路准备回祝口大队,路过魏家庄祠堂,发觉里面有人鬼鬼祟祟的。冲进来准备询问那人是干什么,没想到对方撒腿就要跑。
当然,没人能在周栋和小侯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他们把人拎进祠堂里,仔细查问,才知道曹革卫和曹红卫要在这搞“交易”。
周栋正想着去通知曹安堂一声的,谁知洪卫民和狗剩就已经在祠堂外的空地上开始对峙了。
眼睁睁看着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们怎么可能不想着做点什么。
“周队,怎么办啊?”
“先救人!”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一九七零(落)
周栋身上那股子雷厉风行的劲,一般人绝对没法比,说话的同时,朝着小侯几个手势示意,随即转手就拿出来刚刚缴获的一枚“甜瓜”。
“救了人,往南边撤,水坝那边有巡逻的民兵同志,可以给我们支援。”
话音落下,周栋一脚踹翻破败的祠堂大门。
突如其来的声响,直接把狗剩和洪卫民给吓傻眼了。
之前都交代过,不管哪边都是统一听指挥行动,这谁啊,闹出来那么大的动静。
附近明里暗里所有人都朝着声响传来的地方看过去,只见一人好似猛虎般冲出来,顺手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扔到了空地中间。
“炸弹!”
周栋爆喝一声。
旁人离得远看不清楚,洪卫民和狗剩那是瞧得真真的。
一枚小“甜瓜”在他们两人中间来回翻滚,吓得他俩直接抱头往地上一趴。
也是这时候,周栋和小侯分开左右,一人一边抓住了长秀和徐宗鑫的胳膊,扭头就跑。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等都回过神来的时候,周栋他们早跑没影了。
洪卫民趴在地上,哆嗦了好半天,就感觉一只脚狠狠踹在他身上,吓得他张嘴大喊:“炸,炸了!”
“炸个屁。起来,快给我追!”
曹安栓的怒吼,算是将洪卫民给惊醒了。
抬头一看,那小“甜瓜”安安静静躺在地上,连拉环都没开。再扭头,徐宗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曹大队长有些扭曲的面孔。
与此同时,另一边,狗剩也在迎接来自曹兰香的怒火。
“笨蛋,让你办事什么时候能办成?起来,快给我追,把人给我追回来!”
两边齐刷刷行动,也不可避免的让两个关键人物在这里正面相遇。
曹安栓和曹兰香父女两个直勾勾的对视,内心翻江倒海,无法相信自己眼中看到的一切。
“爹?”
“兰香?”
“你是曹红卫。”
“你……怎么是你啊!”
父女两人面面相觑,旁边正准备组织人手去追周栋他们的狗剩和洪卫民等人更傻眼。
“爹?曹小队长,曹红卫是你爹?”
“曹大队长,这小丫头片子是你闺女?”
惊疑的问话传扬过来,曹安栓和曹兰香父女两个回转心神,齐刷刷怒视身边,竟异口同声呼喊:“别废话,去追那边。”
狗剩和洪卫民那些人有些迟疑。
也就是这迟疑片刻,魏家庄进村的方向上一声呼喊传扬过来。
“你们哪都不准去!”
随着话音,曹安堂大踏步前行,拧着眉头,抬手朝这边指点。
“小栓子!兰香!你们两个给我……别跑!”
知道真相的曹安堂恨不能把那父女俩捆在一起,拉回去,哪怕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几年折腾得大家都过不好的人,竟然就是他最熟悉的人。
可惜,他的出现只带来一种结果,那就是曹安栓和曹兰香齐刷刷撒腿就跑。
所有事情都露馅了。
遇上旁人还好说,遇上曹安堂了,他们还怎么保持以前那种神秘感和特殊的威严。
此时跑了,还能换个方式从头再来,真被曹安堂抓住,之前一切必定功亏一篑。
谁也没想到,结果会变成这个样子。
洪卫民那边稍微愣了愣,扭头去追曹大队长。
狗剩这边认识曹安堂,没怎么犹豫就冲过来阻拦。
领头的几人乱作一团,周围那些安排来的人也是没了主心骨,无头苍蝇似的往哪去的都有。
但没等这些人离开魏家庄的一亩三分地,外面大路上,几辆大卡车飞速开来,随后是全副武装的大批队伍在黑蛋的指挥下,将所有在场人员全部缉拿。
这边小小村落里的特殊场面,早已跑远的周栋他们是看不见的。
他们一门心思顺着来时的路,往水坝方向奔跑,只等着到了水坝边上,就能呼喊支援了。
谁知跑着跑着,长秀忽然不动了,使劲挣脱开周栋抓着她的手,扭头又往回跑。
“喂,你干什么去?”
周栋心里着急,快追两步,一把将其拉回来,顺势扯掉长秀嘴里的破毛巾。
“我闺女,我女儿啊。我回去,我要回去见我女儿!”
“别胡闹,到了安全地方,你想见谁都行!小侯,过来帮忙!”
眼见长秀往地上瘫,周栋大声呼喊小侯。
小侯快步过来帮着拉人,扭动间,叮当当一声脆响,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眼看是刚才搜集到的物证掉落,小侯又反身去捡,可手还没伸出去的,一个身影疯了似的,扑在地上,整个人都要压在那支特殊的发簪上面了。
“你干什么啊?”
“嗯!嗯!”
徐宗鑫趴在地上,捆绑起来的手死死抓住那枚发簪,昂着头使劲哼哼。
小侯顺势去掉堵住他嘴的东西。
“梦星的,梦星的!梦星在哪?沈梦星在哪?”
徐宗鑫歇斯底里的叫喊,把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周栋也给弄懵了,几乎是拖着长秀快步过来,冷声发问:“你认识这东西?你是死者什么人?”
“死者?谁死了?梦星死了?哪呢?哪呢!”
徐宗鑫疯狂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恐怖,小侯完全是下意识地抬手指了指那边坝上。
水坝顶上孤零零的废墟小屋何其显眼,徐宗鑫嚎叫一声,捧着那枚发簪疯牛一样朝坝顶上冲过去。
周栋想追,可身后的长秀成了拖累。
就这么一来二去,后方魏家庄那边过来的小树林里人影晃动。
曹安栓和曹兰香并肩跑出来。
两边遥望一眼,长秀也发了疯似的想往曹兰香那边跑,但只跑出去一步,又惊恐地后退躲闪到周栋身后。
周栋急得也要发疯,真想问问这个女人,早知道要躲,刚才为什么还死活往回去。
可惜,这些话根本问不出来了。
杂乱的脚步声临近,当洪卫民也冲出来的时候,周栋他们的所有退路全部被人封堵住。
“都别过来!我是县派出所周栋,我现在命令你们放下武器,原地蹲下!”
周栋没办法,只能掏出配枪,厉声呵斥所有想要靠近过来的人。
曹安栓才不管那么多,伸手一扯身边的洪卫民,怒吼:“愣着干什么,去把人给我抢回来。”
原以为洪卫民会听从他的命令,谁知那家伙竟是猛的后退一步,与曹安栓父女俩拉开距离,震声呼喊:“把他们都给我围起来!”
洪卫民的突然反水,把所有人又给弄懵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一九七零(终)
“曹红卫?我呸!你是曹安栓!”
洪卫民大声呼喊着,双手朝周围连连挥手示意。
“大家都看着啊!这人是曹安栓!咱县里有名的黑五类分子,坐牢坐了十几年,现在回来了,改头换面,换个名字就想指挥我们?都擦亮眼睛看着,他根本就不是好人。”
“还有那个小丫头片子。她就是曹革卫,她原名叫曹兰香,她就是曹安栓的女儿,就是黑五类分子的后代。他们父女两个合谋,潜伏进我们的队伍里面,妄图颠覆!”
“都愣着干什么,抓他们啊,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洪卫民的连番喊话,弄得周围众人头脑发懵。
大家都是跟随了曹大队长多年,却没有任何人知道曹大队长的过往。
他们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
反观对面的周栋,更是感觉情况复杂到了他都一时间无法理解的地步,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和小侯一起,护着身后的长秀不停往水坝方向倒退。
就在他们马上要背靠水坝的青石板斜坡时,一声突如其来的哀嚎,又将所有人吓得眉头一跳。
“梦星!梦星啊!”
坝顶上的小屋里,传出来徐宗鑫的悲痛呼嚎。
正是这一嗓子,令愣神的曹安栓反应过来。
曹安栓一把将曹兰香拉到身后,顺势上前,抬起胳膊一拳砸中洪卫民的鼻梁,打得对方头昏脑涨连连倒退。
“都别听这家伙胡说八道,我是曹红卫,都听我的!”
或许以前他一句话能够换来众人的立刻执行,可现在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盯着曹安栓一个个陷入沉思。
“你们干什么?我说了,都听我的!”
曹安栓再次怒吼。
而这次,回应他的是更大声的怒斥。
“谁都不能听你的!小栓子,你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错啊!”
曹安堂来了,带着怒火,引领着黑蛋众人前来。
眨眼之间,所有还在犹豫要不要听曹大队长命令的人,全部被当场俘虏。
而紧张了好久的周栋,这时候也放松下来,慢慢将配枪收回腰间,准备朝曹安堂那边靠近。
就是这么一个微妙的时刻,面色阴沉的曹安栓突然一个转身,认准了长秀那边飞冲过去。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所有的东西都没了。
但是,他还有长秀。
只要等带着长秀逃走,他可以不在乎其他任何事情。
可他根本想不到,长秀是有多么恐惧。
“啊!你别过来,别过来!”
惊恐的呼喊中,长秀竟然一把抓走了周栋的配枪,使劲在手中晃动着,扭头就往水坝上面爬。
“谁都别过来,谁都别过来!”
此时此刻的长秀已经彻底精神崩溃了。
这一年多来的折磨,早让她没有了原本的模样,也就是这几天和“曹革卫”朝夕相处,知道曹革卫要对付曹安栓的时候,她有了点活下去的动力。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曹革卫就是她的女儿,就是她和曹安栓一起生下来的曹兰香。
女儿对她的恨,早就表现无疑。
曹安栓对她的折磨,早已经将她压垮。
她还能怎么办?
难道要和曹安栓一起浪迹天涯?
还是就此回去,面对恨她入骨的曹兰香?
她什么都不想面对,她只想逃走,只想永远地离开这里,再也不去面对任何曾经熟悉的人。
纵使身后有人呼喊她回来,她都充耳不闻,只是无意识地挥动着手里的枪,一直往上爬,一直爬到那水坝顶上,彻底没有逃跑的路,一脸绝望地又转头看回来。
“长秀,你冷静,别冲动!把枪放下,回来,所有的事情我给你做主!”
坝下,曹安堂仰着头的大声呼喊。
长秀近乎癫狂的大笑出声。
“你给我做主?你怎么做?你能帮我杀了曹安栓吗?”
“长秀,你听我说,我向你保证,小栓子一定会接受法律的制裁,他会为他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的。”
“我不信,我不信!我要你现在就杀了他,杀了他啊!”
长秀厉声嘶吼。
曹安堂能做的,却只有沉默。
“哈哈,你不敢,你不能!曹安堂你是好人,你永远都不可能为了坏人做事!曹安栓不是东西,我也不是东西。我为了自己,抛弃了亲骨肉。”
长秀又哭又笑,这一刻竟扭头看向了曹兰香那边。
“兰香,我是你娘,我是你娘啊。你来,让娘抱抱,让娘抱抱。”
疯癫的女人站在最高处,伸展开手臂。
曹兰香是懵的,是傻眼的。
今天发生的一切早就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她最痛恨的曹红卫,竟然变成了她的父亲曹安栓。
她抓来的女人,声称要让曹红卫、让她父亲不得好死的的女人,竟然变成了她的母亲。
她不理解,她无法理解。
“兰香,别愣着了,快去,快去把你娘拉下来。”
曹安堂的急声喊话在耳边响起。
曹兰香愣愣地扭头看过去。
“真的,那真是你娘。”
“不,不是,我没有娘,她不是,她不是!我娘早死了。”
曹兰香使劲摇着头,止不住地往后退缩,仰头看着坝顶上的人,厉声嘶吼:“你个疯女人,你去死啊,我曹兰香没有娘,从小到大都没有!”
就这一句话,不知道牵动了多少人的神经。
坝顶上的长秀愣住了,但也只是愣怔片刻,就仰头大笑。
笑得是那么绝望。
“我明白了,我该死。我该去死。”
说话间,长秀也开始往后倒退,都退到了水坝边缘,身后就是汹涌奔腾的水流。
曹安堂慌了,一步向前。
可有人比他更快。
曹安栓猛冲上去,手脚并用往上攀爬。
“长秀,你还有我,你……”
“就是你,曹安栓,我告诉你,你一辈子也别想有儿子,你家绝后了。去死吧!”
长秀最后的癫狂,全都用在了手上。
小小的手枪枪口,正对着曹安栓,猛的扣动扳机。
“小心!”
砰!
枪响那一刻,曹安堂扑过去,抱着曹安栓翻滚下来。
子弹不知道飞去了什么地方。
而坝顶上的长秀哪能受得住手枪的后座力,只感觉双臂发麻,下意识脱手,仰头后退。
就是这一步后撤直接踩空,仰面栽了下去。
“长秀!”
曹安栓疯了,一脚踹开扑在他身上的曹安堂,呼嚎着往上爬,转眼之间爬到顶上,然后……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爹!”
曹兰香也清醒了,哭喊着往前冲。
周栋、曹安堂、黑蛋、小侯等人紧随其后,大家都是想着上去救人,可谁也没想到,就在大家刚冲到坝顶上,还没来得及往下看一眼的时候。
上游处,又一次大的泄洪水奔涌而下。
“都趴下,趴下!”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
汹涌水流一冲而下,飞溅起无数水花,好似天降大雨。
哗啦啦,铺天盖地,遮蔽了一切。
等众人甩动全身爬站起来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有浑身湿透的曹兰香,傻愣愣站在那。
“快,黑蛋,快组织人去下游找。快点啊,应该来得及,来得及的!”
“好好,安堂叔,我这就去。”
黑蛋奔跑下去。
曹安堂转身要去拉曹兰香。
“兰香,跟我……”
“你别碰我!”
曹兰香使劲晃动胳膊,就这么沿着坝顶不停向后倒退。
“你别过来,谁都别过来。”
天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给这个年轻姑娘造成了多么大的精神冲击,她就那么倒退着,也不知道退了多久,身后陡然传来另一声哀嚎。
“梦星!是梦星!”
就是这个声音,让曹兰香呆滞的目光变得灵动起来。
她猛然转身,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容。
“宗鑫,我……啊!”
话没说完,只看到一片废墟之中的徐宗鑫,怀里竟抱着一堆枯骨。
那惊悚的画面,吓得曹兰香再度后退,这一脚踩在湿滑的水坝青石板上,整个人失去平衡,仰头往坝下栽倒。
嘭的一声,少女的后脑狠狠砸在石板上,当场昏迷,顺坡滚落。
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等曹安堂反应过来,急忙要冲过去救人的时候,又是一道比他快出无数倍的身影,转瞬间冲了过去。
脏兮兮的衣服,随风乱飘的枯发,在水坝上留下光怪陆离的影子。
对方抱起来昏迷的曹兰香,顺势下坡,直入密林,消失个无影无踪。
……
三天后。
祝口村后山。
墓碑林立的地方,两块新碑竖立起来。
漫天的纸钱洒下去,众多老祝口村人无不是摇头叹息着转身下山。
当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黑蛋和二愣子才迈步上前,一左一右伸手搭在蹲那的曹安堂肩膀上。
“安堂叔,回吧。”
“唉!”
一声叹息,道不尽的伤感。
曹安堂起身,扭头看看左右。
“黑蛋,二愣子。”
“哎,安堂叔。”
“你俩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真不能说?”
两人齐刷刷摇头。
“那村头的条幅,是你俩粘补好的吧?”
两人相视一眼,郑重点头。
曹安堂的目光延伸出去,沉默了好一会儿。
“什么时候走?”
“今下午就走。”
“这么急?”
“我俩本来是要去川西的,只不过被连叔叔临时调派过来。现在问题解决了,我们得赶紧归队。”
“还要去川西?行,去跟你们爹娘说一声吧,别让他们担心。”
“那安堂叔你?”
“我在这再待会儿,走吧走吧。”
曹安堂连连挥手。
黑蛋和二愣子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
秋风起,吹卷遍地黄纸。
曹安堂扶着膝盖往上走十几步,来到一片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洗礼的地方。
“兴民太爷,曹家列祖列宗!
强国兴业,安定中华!
咱老曹家,出能人啦!”
……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一九七一
1971年秋。
梁堤头镇大街上,杨青松带着一拨人,猛子带着一拨人,从街头两边汇聚到中间。
“猛子,看见了吗?”
“青松哥,没瞧见,镇上就这么大点地方,都快找遍了。”
两人简单一句对话,齐齐皱起来眉头。
恰在这时,附近镇大院里传出来一声呼喊。
“在这呢,快拦住,快拦住啊!”
一听这话,猛子和杨青松撒腿就往那边冲,刚到大院门前,又是惊得齐刷刷倒退。
“闪开,闪开,跑出来啦!”
后面跟随的人惊慌闪躲,但没忘了举起来手中的竹竿套绳等物件。
混乱之中,一头老黄牛发了疯一样从镇大院里冲出来。
一根套绳套住了老黄牛的半截犄角,还没等绳子收紧,老黄牛使劲一晃脑袋,把扔出来套绳的人,连人带绳子一起甩飞出去。
牛蹄子蹬踏两下,顺着大路狂奔而去。
“怎么样,伤着没?”
“没事没事,就是摔了一下。”
“没事就行,走,再追。”
呼啦啦一大群人,认准老黄牛逃跑的方向追过去。
可这两条腿再怎么快,也比不上四个蹄子。
眼看视野内又要没了老黄牛的影子,叮铃铃几声自行车车铃铛的脆响,曹安堂领着几人骑了自行车赶到这边。
“猛子,什么情况?”
“安堂哥,疯了!牛疯了,不好好干活,还想着上天啦。”
说话间,镇大院那边又呼啦啦走过来一群人,领头的楚秀满脸黑灰,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见曹安堂,张口就训斥。
“曹安堂!你们搞什么?我们要树立一个社会主义耕牛的典型,你们就弄来这么一头疯牛?”
曹安堂同样心情不好,没好气一句回应:“本来不是疯牛的,好好的,你们非要树什么典型,非要让上县里站高台,一下子疯了,怪我们?”
“你……别废话。牛是要送县里的,真跑丢了,我拿你是问!”
“都疯了,你还送县里?”
“疯了也是社会主义的典型牛,那也是社会主义光辉照耀下的天才牛,是坚定的革命牛!”
楚秀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这边曹安堂等人愣了愣,当时都想骂人了。
“你滚蛋吧!牛疯了,我看你也疯了,都这样了还给往高台上捧,不怕牛摔下来,砸死你啊。”
曹安堂恶狠狠骂一句,回头看向身边。
“猛子,青松,还有那几个壮小伙,上自行车,走!”
随着这句话,几人拎着手里的工具坐上自行车后座,吱嘎嘎车轮转动,曹安堂领头,顺着刚才牛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猛子在后座上仰着头四处寻找,满脸的焦急和无奈。
“安堂哥,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咱那头老黄牛以前多好啊。不怕苦不怕累,啥活都干。大生产的时候,要是没它,咱都没那么大成绩。这咋老了,让它修养几年,再给它个荣誉。它还发疯了啊。这不是晚节不保吗。”
猛子一番话,弄得曹安堂哭笑不得。
“猛子,你小子少乱用成语。什么晚节不保啊,它那就是得意忘形了。一头老黄牛,勤勤恳恳干活是一辈子。到你们手里好了,还要给戴大红花?牛能戴红花吗?它不疯,谁疯?”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赶紧瞪大了眼找找,别让它伤了人。”
曹安堂狠狠训斥。
猛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再一扭头,就看见远处尘土飞扬,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辆驴板车。
在这里看见驴板车不稀奇,稀奇的是,驴拉着板车,车上站着那头老黄牛。
“哥,成精啦?那牛还会坐车啦?”
猛子大声惊呼。
周围众人谁不是惊愕地瞪大眼睛。
大家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景,还能有驴拉着牛跑的事吗?
心惊归心惊,骑自行车的速度不减。
众人大呼小叫着,呵斥那头拉车的驴。
只可惜,驴听不懂人话,就像是被那头老黄牛给吓到了似的,一门心思往前冲。
这一冲,竟然直接冲到了县里。
县城可不比村里镇上,大白天的,到处都是人,一头驴拉着一头牛飞冲过来,谁不是吓得赶紧躲开,一来二去,人挤人,弄得不少撞伤摔伤。
曹安堂急了,恨不能都快把自行车车链子给蹬断了,可还是追不上。
眼看距离又要拉远,左右瞧瞧,目光刷的下雪亮起来。
“秋生,抄近路。”
话音落下,载着杨青松的付秋生跟随曹安堂拐弯进了小胡同。
七拐八绕的,也就是半分钟的空,到了小胡同和大路的街口上,两辆车上四个人齐刷刷跳下去,拽着粗重的绳子,直接在路上形成个“绊马索”。
这刚一弄好,驴拉着牛的板车迅速靠近过来。
驴前蹄撞上绳套,把四个壮汉给带的人仰马翻,但好在成功了。
驴失前蹄,一脑袋扎到地上,后面板车在巨大惯性作用下使劲往前一翻。
那头老黄牛竟然直接飞向了空中,那一刻,老黄牛四条腿使劲蹬踏,没有了疯癫只剩下恐惧,可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嘭的一声震响,老黄牛从空中摔落,一脑袋撞上了前面一处高高院墙。
墙撞开了个大口子。
牛摔进大片碎砖烂瓦当中,好几次摇摇晃晃想起身,起了几次没成功,最终缓缓瘫倒下去。
看着牛不动了,曹安堂才长出一口气,擦着额头上汗水,翻身坐起,一眼瞧见不远处还在哀嚎的那头驴子,不仅无奈摇头。
“那头破驴,谁家的,跑这么快。从镇上都给它追县里来了。”
“哥,看车架子像是镇北边老苏家的。”
“行,回头找老苏家赔不是吧。”
“赔啥不是啊,他家驴不看好了,闹出来这么多事,人家不找他赔啥就不错了。”
“哎,猛子你怎么这么说话呢。行了行了,去看看牛吧。”
说话间,这边几人起身,后方祝口大队的其他人也赶到近前,再加上众多路人聚集围观。
大家全都小心翼翼朝那头老黄牛靠近过去。
谁也不敢保证,这牛会不会还爬起来继续发疯,只能是尽量防备着。
眼看距离都拉近不少了,突然间,那破了个口子的院墙里,猛的浮现出来个身影。
脏兮兮的衣服,又长又乱的头发,还有一把寒光凛凛的剔骨尖刀。
曹安堂等人愣住了,抬头一看,这才发现,那头老黄牛撞开的竟然是养安堂的院墙。
当然,撞开了哪不是重点。
重点是养安堂里住着的那个“野人”,恶狠狠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之后,低头看向那头老黄牛。
牛头微微抬了下。
刀背啪的声就拍在牛头上。
然后……
刀光闪烁,剥皮放血!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一九七二(全)
1972年春。
本该农忙的时候,祝口村八百亩水浇地的田间地头上,却是一副农而不忙的景象。
靠近村口的地方,犁耙子歪倒在地里,十几步开外,曹安良、曹安俭、罗庚等等村里大老爷们团团围坐在一起,人堆中间放着个黑木匣子,里面传出略显清脆的播音员声音。
“两国关系走向正常化是符合所有国家的利益的,双方都希望减少国际军事冲突的危险,任何一方都不应该……”
这声音随风传扬出去,飘荡在村头空地上。
空地中间,红砖黏土垒起来的长方形台子旁边,再过两三年就要三十岁的罗东东,拿着个木拍子,冲对面才刚过十周岁的曹定坤大喊一声:“丰生,接好了啊。”
啪的一声,乒乓球击打在台子上飞出去,曹定坤扭头去追逐着捡球。
目光追随过去,进入不远处的村头生产社里。
耳房内,或坐或站七八人。
楚秀倒背着手,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昂着头震声开口:“同志们,这次是响应国家的号召,镇小学复课,大家一定要把教学工作做好。常动同志任校长,我是很放心的。付粟锦同志也是比较成熟的教育工作同志了,不用我多交代。剩下的几位年轻同志要好好跟老同志学习。当然,也不要以为能够担任教学工作,就忘记了自己是什么人。尤其是徐宗鑫和时语蕙,你们两个文化程度不同,但出身成分是一样的,能给你们这么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一定要好好珍惜!”
楚秀说话一套一套的,在场众人认真听着,也就是付粟锦是不是扭头瞄一眼坐在远处角落位置的曹安堂。
这几年,大家经历的多了,谁也不敢确定今天的事情明天还会继续。
要说恢复工作,付粟锦还是开心的,但能不能答应楚秀的要求,付粟锦还是习惯性去询问曹安堂的意思。
当她看到曹安堂默默点头的动作时,内心的疑虑终于消散。
“好了,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让镇上的教育主管同志带你们去镇小学熟悉一下环境吧。”
楚秀说到这,挥了挥手。
众人纷纷起身向外走。
付粟锦走在最后,似乎是在等曹安堂一起,也有话想和爱人说,可看到曹安堂依旧坐在那纹丝不动,不由得心中担忧起来。
曹安堂则是投过去的安慰的眼神,示意自己的爱人宽心。
无声的交流过后,付粟锦出门离开。
也是到了这时候,屋子里就剩楚秀和曹安堂两人了。
“曹安堂同志,知道为什么今天来组织工作,我选在这祝口村,而不是祝口大队的办事处吗?”
楚秀一开口,又是拿腔拿调。
曹安堂都懒得抬眼皮看,闷哼一声:“因为牛记成同志现在在我们祝口大队带头搞生产,你怕遇上他,不好看。”
这话一出,楚秀的脸色刷的下变了。
“胡说!我有什么不好看的,我身为坚定的社会主义革命工作者,我无所畏惧!曹安堂,不是我说你,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这副老样子?”
“老样子挺好,四十多岁的人了,新不了。”
“你……不思进取!”
楚秀抬手指点着曹安堂,怒气冲冲来回走两步,又使劲敲打敲打桌面。
“看着我!实话告诉你,曹安堂,我今天来祝口村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来这里给你提个醒的。上次典型牛的事情,你弄得咱整个梁堤头公社成了大笑话。这次镇小学复课,大多数教职员工都是你祝口大队的,别再给我弄什么幺蛾子!”
“放心,楚主任,孩子上学的事,你不想典型,我也使着浑身力气让你典型。”
“行,我等着你的。不光小学复课要典型,这生产发展我也要典型。”
“生产发展?”
曹安堂挑了挑眉毛,终于抬头看楚秀。
楚秀整张脸上好像都写着“恨铁不成钢”几个字似的,又在那使劲敲打桌面了。
“曹安堂,你这反问的语气是怎么回事?生产发展要典型有什么疑问吗?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从前年开始,祝口大队上交的公粮、统购粮,怎么一年比一年少?以前祝口大队就是咱全镇的排头兵,在全县都数得上的。现在是怎么回事?你看看外面,都是一种什么状态?我很痛心,很痛心啊!”
楚秀越说嗓门越大,闹得外面正打乒乓球的曹定坤忍不住扭头看向这边。
隔着那么远,自然看不到任何东西。
罗东东一脸不在乎地喊了一声:“丰生,别管那边,继续打球。”
外面大人孩子继续玩耍,里面楚秀脸色涨红。
“曹安堂,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年祝口大队的公粮必须有所增长,还必须翻倍的往上涨。”
“哎?楚主任,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
曹安堂腾的下站起身,昂着头很不服气的样子。
“我又不是神仙,地里的庄稼长成什么样,我哪说了算。还有,我们祝口大队已经很好了吧,都能交公粮的。那比那些吃粮靠统销、花钱靠救济、生产靠贷款的地方强多了。”
“你……”
“别说我,楚主任,我还一肚子委屈呢。你看看我们祝口大队现在的情况。前两年整顿,城里来的工人走了一大批。今年复课,那些懂文化的学生走了一批。外来的人员都快走差不多了。就剩下我们原来那些人,原来的时候祝口大队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啊。几千口子剩下千把人,现在是老的老,小的小,中间年轻力壮的还各有想法。一个汉子拖家带口七八个人,光说我自己,那就是底下五个儿女张着嘴等着吃饭。公粮交上了,私粮没一点。我饿肚子没事,孩子饿肚子那不影响长身体吗。对了,还有……”
“曹安堂,你闭嘴吧!”
楚秀气得脑袋发懵。
“我和你谈生产,你跟我这诉苦。你这是干革命工作的状态吗,我发现你以前挺高思想觉悟的一同志,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也别和我说那么多,要困难都困难,我要的是你们克服困难。我就等你个结果,没有好结果,我拿你是问。”
楚秀最后冷哼一声,怒气冲冲走人。
眼看着楚秀出来,村头空地上打球的罗东东不动了,远处地头上听收音机的众人也不动了。
直等到这位楚主任怒气冲冲的身影彻底消失。
所有人再也没有了刚才那副懒散的样子。
罗东东把手里的球拍一扔,快步跑去村头大树下,敲响了那口钟铃。
随着叮叮当当的声音,村里村外男女老少各自提着生产工具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所有人都是满脸激动的神情,曹安堂站在生产社门口,深吸一口气,猛的一挥手指向村子后山。
没人说话,甚至走路都静悄悄的。
而等所有人来到后山的更后方那片,抬眼就能看到一大片不知什么时候开垦出来的土地。
无需谁指挥,全都闷头开始干活。
曹安堂撸起来袖子,帮着曹安猛一起把犁耙子往山后搬。
猛子悄悄凑过来,压低声音一句:“安堂哥,咱这开私田,要是让楚……”
“嘘!”
曹安堂伸出指头做出个噤声的动作。
“出问题,我担着,先吃饱,咱再说!”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一九七三(全)
1973年秋
一辆小汽车停在祝口大队办事处门前的空地上。
眼角已经布满皱纹的王浩站在车旁,仰着头一声大喊:“曹安堂,曹安堂出来!”
各个小屋里顿时跑出来几人,杨青松速度最快,手里没什么可拿的,但握紧的拳头足以证明他已经做好了要应对一切麻烦的准备。
“干什么的?这里是……哎?”
杨青松怒斥的话语还没说完,就感觉有人拉了他一把。
扭头看过去,正好就看到曹安堂满是激动笑容的面庞。
“青松,没事,是自己人。”
说着话,曹安堂快步上前,什么话都没说,就是与王浩张开手臂来了个大大的熊抱。
两人开怀大笑,随后分开两旁。
“王浩同志,你怎么来了?我听何组长说,你也被安排到其他地区去了啊。”
“是,我被安排去青岛插队了。”
“那现在?”
“回来了!省里出政策了,政通馆要重组,之前靠边站的部分同志恢复原职,我今天来就是来接何组长的。”
“真的?”
没有什么比听到这样的消息更让曹安堂感到高兴的了。
过去的这些年,天天看到曾经熟悉的同志遭遇各种各样的不公平待遇,哪怕是去年镇小学复课,常动去当了校长,他也不敢放松警惕。
到了今天,王浩的突然到来,算是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
何组长的问题没有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所有的问题都没有了?
“走,王浩同志,跟我去何组长那,我们坐下慢慢聊。”
说着话,曹安堂拉着王浩要走。
谁知王浩站在原地没动,还轻轻往回拉了他一把。
“等等着,曹安堂同志,你看看我还带谁来了。”
“谁……呃?啊!”
一声惊呼难以完全表达曹安堂此时此刻的震惊心情,只因为后方那辆车上车门打开,车上下来的人是他完全不敢想象的。
他愣在了原地。
但是那边的两人没有愣着,两人携手并肩而行,来到曹安堂面前,什么话都没说弯腰屈膝就要做出跪地的动作。
曹安堂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伸手搀扶。
“王连长,李芸燕同志,你们别这样,起来,起来!”
王成水和李芸燕来了。
那一年,曹安堂没能去到青岛,足足六年之后,这两口子随王浩而来。
久别重逢不算喜事,劫后余生才是万幸!
冷清了好几年的曹安堂家,今天又热闹了。
何正拿着上级的指示文件,一遍又一遍的认真研读,甚至是每一个词都要单独抠出来,招呼王浩和他一起多方面解读。
曹安堂拉着王成水仔仔细细听着他们两口子这些年的遭遇,曾经的担忧变成现在的后怕,多年的磨难造就此刻的唏嘘。
里屋内,李芸燕和付粟锦并肩而坐,对面是死死抱着罗婕的王文宗。
六岁了,已经懂事的孩子,就那么怯生生地看着李芸燕,即便是从小就知道自己还有个真正的母亲,却还是有点一时间无法接受。
李芸燕不停摸着眼角泪水,心中又是高兴,又是伤感,又是感激,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这个“好”的程度到底有多少,曹安堂心里依旧没个数。
“何组长,依照您的经验看,咱这政策是不是彻底转变了?”
曹安堂冲着何正轻声问出这句话,连带着王浩和王成水也瞪大了眼睛看过去,只可惜,令众人失望的是何正无奈地摇了摇头。
“方向没有变,整而不改啊。”
何正长声叹息,抬手拍了拍曹安堂的肩膀。
“安堂同志,你的心思我明白,大方面的事情你现在不关心,就想知道知道农村的发展方向。可这说了很多,偏偏就是没有你最关心的那些。”
“何组长,一点都没有?”
“有一点吧。”
“啥?”
“学大寨。”
就这三个字,让又有点兴奋的曹安堂整个人都彻底垮了下去。
热热闹闹的场面,没有随着曹安堂的心情一起变化,等众多老祝口村人听到消息来了这边,大家又是说不完的家长里短话语,
直等到下午了,王浩开着车载上何正、王成水一家三口离开,整个祝口村再落日的黄昏中彻底安静下来。
曹安堂脸上的笑容逐渐的被严肃所取代,趁着天还有点光亮,快步朝南边而去,行进的方向,正是那早就没了人的魏家庄。
来到魏家庄的村口,村头外的小树林里猛的窜出来个身影。
“爹!”
随着这声喊话,已经略显壮实的砖生站在了曹安堂的面前。
曹安堂笑了笑,仰头示意了一下祝口村那边。
“回家吧,跟你娘说,今晚上我不回去了,在这边看着。”
“好嘞,爹。”
砖生应声而去。
曹安堂继续往里走,一直走到魏家庄的老魏家祠堂后面的一户人家,抬手敲门,三长两短之后,院门吱嘎一声打开,年迈的王大叔探头出来,看见是曹安堂,脸上绽放出笑容。
“安堂啊,今个儿咋现在才来,是不是有事?”
“有,就是不知道好事还是坏事了。走,王大叔,咱进去里面说。”
关好了院门,两人直奔屋内。
进了屋,首先就能听到的,就是屋内传来的哼哼唧唧声响。
就在这户已经不知道是谁家的里屋内,土炕早就被挖空,造成了猪圈的样子,两头也就是半年多大的小猪,一公一母在特殊的猪圈里来回拱。
曹安堂和王大叔就依靠着猪圈,说起来今天发生的一切。
等最终话音落下,两人陷入沉默良久,还是王大叔率先摇了摇头:“看这样,还是不保准啊。这人的事,稍微有点缓了,可地的事那都没个影呢。安堂,别放松警惕。”
“行,王大叔,您说的和我想的差不多。咱还是慢慢等等,等有了明确政策再说。幸亏现在祝口村后头那块私田种的不错,好歹能贴补贴补咱全大队。等明年这个时候,这两头猪也能给咱大队做点贡献了。您老先回去歇着吧,今晚我在这守着。”
曹安堂送王大叔离开魏家庄,再回来,就是独自守着两头猪。
无论是祝口村后面的私田,还是这里的特殊猪圈,真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所有参与了一切行动的人,都得跟着受牵连。
不能做的事,可曹安堂还是带头做了。
不为别的,就为了这日子能过,能好过。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一九七四(全)
1974年春。
梁堤头镇镇小学广场旗杆下,一名年轻的女大学生,左手拿着小书本,右手举在半空连连挥舞,震声高呼。
“在中国,又有半封建文化,这是反映半封建政治和半封建经济的东西,凡属主张尊孔读经、提倡旧礼教旧思想……”
广场上空荡荡的,偶尔有孩子好奇地朝这边看过来,没等停留多久就被自家父母连拖带拽地拉走。
那女学生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宣读没有听众,依旧是满腔热情的继续。
时间不长,一辆自行车飞速驶进校园。
骑车的曹安堂扫了一眼旗杆下面,片刻不停留直奔学校办公区,到了那几间联排小平房前,跳下车子,猛冲几步。
“粟锦?”
“粟锦!”
急声呼喊,立刻得到回应。
“安堂!”
曹安堂顺着声音来源的地方奔跑过去,抬眼透过窗户就能看见屋内人影晃动。
房门上挂着锁,他也顾不得太多,抬脚上去就是一下猛踹。
一脚不行,两脚!
曾经受过伤的那条腿隐隐作痛,可他还是像疯了一样闷头使劲。
都不知道踹了多少脚,咔嚓一声响,门栓脱落,房门应声而开,一步迈进房间。
躲在角落里的付粟锦红肿着双眼扑到他的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
曹安堂抱紧了爱人,扭头看四周。
学校里的老师悉数在场,比较熟悉的徐宗鑫和时语蕙两个年轻人相互搀扶,徐宗鑫这两年刚有点白净的脸上又增添了几道新伤。
再看屋内办公桌那边,常动顶着把椅子趴跪在那,五十多岁的大男人,哭唧唧得像个五岁的孩子。
曹安堂气得脸色铁青,一手揽住付粟锦,朝另外两个小年轻吼道:“把常校长扶起来,都跟我走!”
众人踉踉跄跄出了门,这才刚从办公区域里出来,一抬头就能看到之前那个在旗杆下大声宣读的女学生朝这边奔跑过来。
“站住!谁允许你们走的?”
“我,我允许的!”
曹安堂怒声回应的同时,左右看看,拎起来墙边上竖着的扫帚猛的向前一挥舞。
“滚开!”
“哎,你敢打人?”
“打的就是你这种不知道好歹的。你个女娃子闪开,别逼我真往你身上招呼!”
大扫帚再次高高举起来,吓得那女学生抱头跑去一边。
人跑了,话也留下了。
“你谁啊,你敢这么违反规定,我一定让楚主任严厉的制裁你!”
“来,你让楚秀来。你告诉楚秀,我曹安堂在祝口大队等着他,他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他!”
咣当一声,大扫帚扔过去,摔在地上,吓得那女学生撒腿跑远。
曹安堂这才再次牵住付粟锦的手,大踏步朝外面走去。
出了镇小学,走出半条路,迎面就看见猛子和砖生领着村里一群人急匆匆往这边赶。
人高马大的砖生手里拎着个粗木棍,猛冲到近前。
“爹!娘,你咋了?谁干的,我和他拼……哎,爹,你打我干啥。”
砖生话都没说完呢,曹安堂过去一巴掌就拍儿子脑门上。
“混账玩意儿,我不是让你在家老实待着,谁让你来的?棍子给我扔了!”
“不是,爹……”
“你扔不扔?”
“扔,我扔还不行吗。”
砖生满腔热血让曹安堂给两句话说没了,老老实实扔了棍子,过去搀住自己的母亲。
周围众人跑过来,七嘴八舌询问具体怎么回事。
曹安堂阴沉着脸使劲挥挥手。
“没事,这是我曹安堂自家的事,大家别跟着起哄。猛子,把常动同志还有这些老师都给带回去,有伤的治伤,都安顿好了。”
“哦。”
猛子点点头,一想又不对劲。
“哥,你去干啥啊?”
“我去找楚秀!”
曹安堂说着话,作势转身,就感觉手臂被人一把拉住。
身旁的付粟锦拽住他,使劲摇头,说不出话。
曹安堂的心压抑着,轻轻按住爱人的手。
“放心,我有分寸。砖生,送你娘回家。”
这边众人在曹安堂连哄带赶之下,原路返回。
眼看着所有人出了镇子,曹安堂扭头就往镇大院的方向走。
刚入春,天还有些凉,可曹安堂满心燥热得直接把外套脱下来拎在手上,两膀子黝黑的肌肉亮出来,踏进镇大院大门的那一刻,张口就是一声怒吼。
“楚秀,你给我出来!”
门口保卫科的同志让这一嗓子给炸出来了。
“干什么的,干什么的,知道这是哪吗,你就……哎?曹支书,你咋来了?”
“楚秀呢,我找楚秀!”
曹安堂怒气冲冲的样子,把那保卫同志吓得一缩脖子,心中暗道不好,赔着笑脸往前走两步。
“曹支书,什么事啊,生这么大气。来来来,上我屋里来说。楚主任正接待来访群众呢,这会儿可能不太方便。”
嘴上说着,手在背后不停的小动作。
另一名保卫同志贴着墙根挪几步,随后加快速度朝院子里的某间办公室那边飞奔。
这点小场面,曹安堂哪能看不出来,根本不和这里的人说话,认准那边办公室就过去。
“哎,曹支书,你咋还往里硬闯啊。没听我说吗。楚主任现在不方便。”
“别跟我整这些没用的,他就算是在茅厕里方便呢,我今天也要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话音落下,仰着头朝里面再次大喊。
“楚秀,你给我滚出来!”
曹安堂闷头往前冲,保卫科的同志使劲拦着,闹哄哄的引来不少人围观。
时间不长,人群外终于传来楚秀的声音。
“都看什么呢,不用工作了?都给我回去!”
这话一出,人群自动散开,楚秀昂着头走了过来,一眼瞧见曹安堂的架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来了一句:“曹安堂,你多大的人了?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我楚秀就在这,还能跑了吗?”
“楚……”
“行行行,别说了。不就是你爱人付粟锦的问题吗。我已经对那些‘批孔’宣传员进行了严肃的批评。责令他们这两天就写一份深刻的检讨,然后去你那登门向付粟锦同志道歉。这处理的,你满意吗?”
楚秀一番话,弄得曹安堂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似的,满心的怒火无处安放。
他咬着牙,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楚秀,那年是你跑去祝口大队,要常动同志他们来镇小学的,现在呢?现在是个什么说法?”
“什么说法?”
楚秀撇撇嘴:“上级指示的说法!你要是不服气,那你去县里打听。要是觉得县里不能让你满意,你再去济南找你那何组长去啊。别在这冲我嚷嚷,我没那个资格给你解释,也没时间跟你解释。老刘,把曹支书送走!”
楚秀挥挥手,转身回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曹安堂就感觉满心压抑得快要爆炸了,还想去追楚秀,却被保卫科的老刘再度拦住。
“曹支书,回去吧,别让我为难行不行。”
老刘语气有些哀求。
曹安堂气得咬牙启齿,回头一拳头狠狠砸在大院门的铁栅栏上,嘭的一声震响,甩胳膊无奈走人。
不远处,那间办公室里,楚秀凑在窗前,看着曹安堂的背影彻底消失,微微松了口气,再一转头,就是冲着屋内的另外一人笑了笑。
“曹老同志,咱继续,说清楚你要举报曹安堂什么。”
“报告楚主任,我举报曹安堂开垦私田、私下养猪,钻社会主义空子,走资本主义的复辟路。”
随着这句话,一张纸放在了办公桌上。
满头白发的曹业生就站在办公桌前,缓缓开口:“楚主任,这是举报信,你要是不放心,我签字摁手印!”
“哎,曹老同志,你这话说的,我哪能不相信你这位一颗红心的老同志啊。”
楚秀微笑着迈步过来,坐在了办公桌后面,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举报信,顺势拿出一支笔和小盒印泥放在桌案旁。
“来,坐,仔细说说。”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一九七五(上)
1975年年关。
大雪纷飞,天地一色。
祝口村里,曹安猛裹着厚厚的棉衣快步前行,到了一户人家门前,轻轻拍打了几下。
片刻后,罗庚开了院门,一眼瞧见猛子,什么话都没说就使劲点点头,裹好了棉衣转身关上院门。
两人在风雪中前行,到了小路口分开左右,去往曹安良和曹安俭家。
一分二、二分四,大祝口村几乎半数的人家都有人出来,从分散到聚集,随后一同前往魏家庄的方向。
路上,很快又遇见了李杨村和葛家庄的不少人。
加巴加巴足有五六十人的样子。
大家谁都不说话,一味的闷头赶路。
等来到魏家庄这边,迎面就能看到村口处在雪地里来回徘徊的曹定乾。
猛子快走两步去到近前。
“砖生,咋样?”
“猛子叔,我爹和王爷爷、秦大伯都在那呢。”
“好。”
简单的对话过后,众人脚步不停进了村内。
一路直奔老魏家祠堂后面的那户人家。
原本早该破败的房舍,不知什么时候修缮加固了一番,甚至都联通了周围几户人家,连带着祠堂的后院墙都给打通了。
这么大的地方,也足够五六十人挤一挤站在一处。
众人在风雪中安静站立片刻。
正对的那间屋子房门开启,曹安堂迈步出来。
“都到了吗?”
众人没有回话的,全都是希冀的目光看向曹安堂这边。
“行,咱也不整什么点名的了。大家心里都有数,没来的到时候帮着通知一声。现在,我给大家交个实底。三年半,看看咱都攒下了多少。”
说着话,曹安堂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尽量压低了声音但也确保能让在场所有人听见,开始宣读起来。
将近四年的时间,偷偷存私粮、私粮变陈粮、陈粮替新粮。
还是将近四年的时间,猪崽变肥猪,肥猪又生崽。
到今天……
“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了。咱都没别的要求,凡是一起的,就为了过年吃顿肉饺子!大家有意见没?”
依旧是无人说话,但大家热切的目光足以证明一切,
“行,猛子、秋生,来,分!”
曹安堂乐呵呵地挥了挥手,猛子和秋生赶紧开始组织大家排好队。
这边安静而有秩序,回了屋内的曹安堂一身轻松,冲着屋里相对而坐的王大叔和秦长剑笑着点点头:“看样子,今年能过个好年了。”
秦长剑同样高兴,仰头大笑:“安堂兄弟,我觉着不光是今年,往后能越来越好了。前两天我听匣子里说啦,周老总向全国传达的指示,整顿经济,恢复基础工业生产。咱县里那边的化肥厂要重新开工,估摸着我这砖窑厂也得重新开门了。到那时候,咱大队种地的种地,去厂子里烧砖的烧砖,咱也尝尝商品粮和咱地里种出来的是不是一个滋味。”
“哈哈,长剑大哥你这话说的,商品粮不如咱亲手种出来的香。”
两人相视而笑,一扭头,却发现王大叔敲打着手里的烟袋锅子,面无表情地盯着西边屋墙。
他俩不知道怎么回事,顺势看过去,就瞧见屋墙上糊起来的某张报纸垂下来一角,时不时呼啦一下,好似被风吹动得跳一跳。
秦长剑不由得皱起来眉头。
“那帮小兔崽子,现在干活是越来越不仔细了,让他们修补个墙,咋还能有逢,让风给钻进来啊。王大叔别担心,等雪停了,我就让人过来想门补一补。”
这话出口,王大叔竟然长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这边。
“唉!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曹安堂和秦长剑的脸色瞬间变了。
“王大叔,您的意思是……”
曹安堂刚想问个明白,可话没说完,就听外面突然传来砖生的呼喊。
“不好啦,来人啦,镇上来人啦!都快走,快走啊!”
就这一嗓子,引得外面好一阵混乱。
曹安堂和秦长剑撒腿往外跑,刚出了屋门,就看到一群人将这处小院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谁都别动,都老实着!”
严厉的呵斥,让院子里的众多祝口大队农户脸色苍白。
局面稍稍一稳定,紧接着就是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人群走进院门。
楚秀来了!
楚秀倒背着手站在院门口,目光扫过全场,冷笑着点点头:“行,人不少啊。”
再一抬头,正对上屋门台阶那边的曹安堂,楚秀脸上的笑容更胜。
“好啦,下着雪,天冷,别在这挨冻了。所有人都跟我去镇上,好好说说吧!”
话音落下,猛的一挥手。
外面人快步进来,分散开,去拉人。
大家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带走,一时间推推搡搡,叫骂声不断。
曹安堂脸色阴沉,可还是压着内心的震怒,大喊一声:“大家别慌!楚主任既然都亲自来了,咱就跟着去镇上暖和暖和!”
曹安堂说话还是管用的,一时间喧闹停止,猛子和秋生率先迈步,挤开试图拉扯他们的人。
“别碰,我们自己会走。”
“就是啊,多大点事呢,我看我们这么些人,到了镇上之后,你们还给不给管饭。”
有这两个带头,剩下人也不再炸毛,但不管是谁,路过楚秀身边的时候,不是狠狠瞪一眼就是朝地上啐一口。
楚秀挺好的心情,给弄得心头窝火。
“别以为你们人多,就能法不责众了。谁违反了规定条例,谁就要接受处罚!尤其是带头的,一定要严惩!”
最后这句话,明显指向那边的曹安堂。
但曹安堂压根就没看他一眼,和秦长剑一起回了屋里,一左一右搀扶着王大叔起身。
那老人家慢慢收起来烟袋锅子,表情有些凝重。
“安堂,长剑,告诉大家伙,不管啥事全都往我身上推就行了。我这把老骨头了,不怕折腾,反正折腾不折腾的也该到头了。”
说完,也不等曹安堂和秦长剑接话,迈开大步往外走,走进风雪里,走到了楚秀的身边。
楚秀还是那副略微得意的样子,可等被王大叔凝视的久了,嘴角不由得抽了两下。
王大叔叹息一声:“楚主任,这就过年了,你要是有心,了了这事,就让大家伙好好回家过个年吧。”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一九七五(上)
1975年年关。
大雪纷飞,天地一色。
祝口村里,曹安猛裹着厚厚的棉衣快步前行,到了一户人家门前,轻轻拍打了几下。
片刻后,罗庚开了院门,一眼瞧见猛子,什么话都没说就使劲点点头,裹好了棉衣转身关上院门。
两人在风雪中前行,到了小路口分开左右,去往曹安良和曹安俭家。
一分二、二分四,大祝口村几乎半数的人家都有人出来,从分散到聚集,随后一同前往魏家庄的方向。
路上,很快又遇见了李杨村和葛家庄的不少人。
加巴加巴足有五六十人的样子。
大家谁都不说话,一味的闷头赶路。
等来到魏家庄这边,迎面就能看到村口处在雪地里来回徘徊的曹定乾。
猛子快走两步去到近前。
“砖生,咋样?”
“猛子叔,我爹和王爷爷、秦大伯都在那呢。”
“好。”
简单的对话过后,众人脚步不停进了村内。
一路直奔老魏家祠堂后面的那户人家。
原本早该破败的房舍,不知什么时候修缮加固了一番,甚至都联通了周围几户人家,连带着祠堂的后院墙都给打通了。
这么大的地方,也足够五六十人挤一挤站在一处。
众人在风雪中安静站立片刻。
正对的那间屋子房门开启,曹安堂迈步出来。
“都到了吗?”
众人没有回话的,全都是希冀的目光看向曹安堂这边。
“行,咱也不整什么点名的了。大家心里都有数,没来的到时候帮着通知一声。现在,我给大家交个实底。三年半,看看咱都攒下了多少。”
说着话,曹安堂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尽量压低了声音但也确保能让在场所有人听见,开始宣读起来。
将近四年的时间,偷偷存私粮、私粮变陈粮、陈粮替新粮。
还是将近四年的时间,猪崽变肥猪,肥猪又生崽。
到今天……
“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了。咱都没别的要求,凡是一起的,就为了过年吃顿肉饺子!大家有意见没?”
依旧是无人说话,但大家热切的目光足以证明一切,
“行,猛子、秋生,来,分!”
曹安堂乐呵呵地挥了挥手,猛子和秋生赶紧开始组织大家排好队。
这边安静而有秩序,回了屋内的曹安堂一身轻松,冲着屋里相对而坐的王大叔和秦长剑笑着点点头:“看样子,今年能过个好年了。”
秦长剑同样高兴,仰头大笑:“安堂兄弟,我觉着不光是今年,往后能越来越好了。前两天我听匣子里说啦,周老总向全国传达的指示,整顿经济,恢复基础工业生产。咱县里那边的化肥厂要重新开工,估摸着我这砖窑厂也得重新开门了。到那时候,咱大队种地的种地,去厂子里烧砖的烧砖,咱也尝尝商品粮和咱地里种出来的是不是一个滋味。”
“哈哈,长剑大哥你这话说的,商品粮不如咱亲手种出来的香。”
两人相视而笑,一扭头,却发现王大叔敲打着手里的烟袋锅子,面无表情地盯着西边屋墙。
他俩不知道怎么回事,顺势看过去,就瞧见屋墙上糊起来的某张报纸垂下来一角,时不时呼啦一下,好似被风吹动得跳一跳。
秦长剑不由得皱起来眉头。
“那帮小兔崽子,现在干活是越来越不仔细了,让他们修补个墙,咋还能有逢,让风给钻进来啊。王大叔别担心,等雪停了,我就让人过来想门补一补。”
这话出口,王大叔竟然长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这边。
“唉!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曹安堂和秦长剑的脸色瞬间变了。
“王大叔,您的意思是……”
曹安堂刚想问个明白,可话没说完,就听外面突然传来砖生的呼喊。
“不好啦,来人啦,镇上来人啦!都快走,快走啊!”
就这一嗓子,引得外面好一阵混乱。
曹安堂和秦长剑撒腿往外跑,刚出了屋门,就看到一群人将这处小院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谁都别动,都老实着!”
严厉的呵斥,让院子里的众多祝口大队农户脸色苍白。
局面稍稍一稳定,紧接着就是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人群走进院门。
楚秀来了!
楚秀倒背着手站在院门口,目光扫过全场,冷笑着点点头:“行,人不少啊。”
再一抬头,正对上屋门台阶那边的曹安堂,楚秀脸上的笑容更胜。
“好啦,下着雪,天冷,别在这挨冻了。所有人都跟我去镇上,好好说说吧!”
话音落下,猛的一挥手。
外面人快步进来,分散开,去拉人。
大家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带走,一时间推推搡搡,叫骂声不断。
曹安堂脸色阴沉,可还是压着内心的震怒,大喊一声:“大家别慌!楚主任既然都亲自来了,咱就跟着去镇上暖和暖和!”
曹安堂说话还是管用的,一时间喧闹停止,猛子和秋生率先迈步,挤开试图拉扯他们的人。
“别碰,我们自己会走。”
“就是啊,多大点事呢,我看我们这么些人,到了镇上之后,你们还给不给管饭。”
有这两个带头,剩下人也不再炸毛,但不管是谁,路过楚秀身边的时候,不是狠狠瞪一眼就是朝地上啐一口。
楚秀挺好的心情,给弄得心头窝火。
“别以为你们人多,就能法不责众了。谁违反了规定条例,谁就要接受处罚!尤其是带头的,一定要严惩!”
最后这句话,明显指向那边的曹安堂。
但曹安堂压根就没看他一眼,和秦长剑一起回了屋里,一左一右搀扶着王大叔起身。
那老人家慢慢收起来烟袋锅子,表情有些凝重。
“安堂,长剑,告诉大家伙,不管啥事全都往我身上推就行了。我这把老骨头了,不怕折腾,反正折腾不折腾的也该到头了。”
说完,也不等曹安堂和秦长剑接话,迈开大步往外走,走进风雪里,走到了楚秀的身边。
楚秀还是那副略微得意的样子,可等被王大叔凝视的久了,嘴角不由得抽了两下。
王大叔叹息一声:“楚主任,这就过年了,你要是有心,了了这事,就让大家伙好好回家过个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