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一九七五（下）
梁堤头镇镇大院，西边几间小屋里，挤满了从祝口大队带来的人。
曹安堂算是主谋，一来到这，就被单独关进一间小屋内。
相隔一个大院的东边，某间办公室里。
神清气爽的楚秀刚进屋，正想凑着火炉暖暖手呢。
谁知，一抬头，就看见了曹业生。
“你怎么在这呢？”
曹业生紧忙向前两步。
“楚主任，我说的全都应验了，曹安堂你也抓回来了，那你早前答应给我的奖励，现在该兑现了吧？”
曹业生紧迫地伸手。
楚秀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但也只是严肃了几秒，又换上一副笑脸。
“曹老同志，你不用这么着急嘛，这一年咱都等下来了，还在乎这几天？你放心，只要事情查清楚了，给他们定了性。不光有奖励，我还亲自把奖状送到你家。”
这话一出，曹业生顿时眉开眼笑。
“那行，楚主任，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这样，你给说个日子，啥时候去我家，我好打扫干净了屋子招待您。”
“我……我最快就能明天去你家，慢的话，也不可能过了这个年，行吗？”
“行行行。”
曹业生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走在大院子里，感受到西边几间屋子里不少愤怒的目光，这老头子浑然不惧，昂着头的向外走。
也是看到了曹业生的身影，那边祝口大队众人好一阵躁动。
付秋生气得握紧拳头，凑到王大叔身边。
“看清楚了，是祝口村的曹家四叔，就是他！”
一时间群情激愤，坐在屋子角落里的王大叔拿烟袋锅子使劲砸砸墙。
“都给我安静，安静！不管是谁，反正咱一开始搭伙一起干的时候，就想到了有可能出今天这么一遭。谁都别埋怨别人，自愿的！”
有人不乐意了，大声嚷嚷：“王大爷，自愿的是没错，可也不能好不容易到最后了，一下子全都给咱连锅端啊。这下好了，前几年全都白干了。图的什么啊！”
这番话，说到所有人的心坎里。
气氛变得沉重许多。
半天前还浮现在众人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
而灿烂的笑容又浮现在楚秀的脸上。
单独的小屋门打开又关上，楚秀端着杯子热茶水往曹安堂的对面一坐，旁边左右两名年轻同志备好了纸笔准备记录。
“咳咳，安堂同志。这么冷的天，把你请来这里，不会怪我吧。”
楚秀笑眯眯一句话。
曹安堂闭着眼睛，看都不看对方，张口一句：“有事说事。”
“行，安堂同志爽快。那我就问问你，你们那么多人全都聚在一起，是准备干什么呢？”
“商量着怎么过年。”
“你说，怎么过！”
楚秀的语气猛然严肃许多。
曹安堂抬了抬眼皮，反问：“你说怎么过？”
“我问你呢！”
“我也问你呢，楚主任，你说怎么过，我们就怎么过。你一句话，我们都在镇上过年。你再一句话，我们回家过年。你还一句话，我们谁都不过年。看你，怎么说吧。”
曹安堂这番话出口。
楚秀所有的好心情都没了，手掌使劲拍打桌面，震得被子里的茶水都溅出来不少。
“曹安堂，你少跟我打马虎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在私自分粮。实话告诉你，去年的时候我就接到群众举报了。私自开垦，私自圈养，我等了足足一年，就为了抓你个人赃并获。现在事实确凿，你还想抵赖？”
楚秀恶狠狠瞪过去。
曹安堂双眼眯成一条缝看回来。
两人对视良久，屋里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还要低。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曹安堂突然肩膀一垮，往椅子背上靠了靠，随口一句：“赃呢？”
“啊？”
“楚主任，你不是说人赃并获吗。赃呢？”
就这一句话，把楚秀给问愣了，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咬着牙使劲点头。
“行，曹安堂，你是真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你等着，马上就让你认罪伏法。”
这话一出，曹安堂那边却是闭上了眼睛，一副要打盹的样子，气得楚秀想打人。
恰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楚秀满心的火气消失，赶紧示意身边人打开门。
随后就是之前去了祝口大队的带队队长快步进来。
那人本想凑到楚秀耳边说话的，可楚秀没考虑太多，大手一挥，震声道：“说，当着曹支书的面说，说说你们都发现了什么！”
“呃……”
“说啊，照实说。”
楚秀再一次催促。
那人不敢多犹豫，硬着头皮开口道：“报告楚主任，什么都没发现。”
那边刚要放松心情喝口水的楚秀，直接给呛得满地喷水。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报告楚主任，我们搜遍了整个魏家庄，确实发现了猪圈，但是没看见一头猪。”
楚秀傻眼了。
打死他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依旧不甘心，急声问道：“那祝口村的后山呢？”
“报告，那里也确实发现了开垦的痕迹，但……冬天了。”
“废话，我能不知道是冬天了。我问你，地里的粮食呢！”
“都冬天了，哪个地里还有粮食啊。”
“你……滚滚滚，给我出去。再找，再查，祝口大队翻个底朝天，也得把他们私产的东西给我找出来。”
楚秀厉声嘶吼，那人赶紧出门。
这时候，曹安堂睁开了眼。
看着对面的楚秀，好似一切尽在掌握，轻咳一声：“楚主任，过年呢，你弄得整个祝口大队都不安宁，我得考虑带着大家去县里讨说法。”
形势陡转，令楚秀整个人都要炸了。
“行啊，曹安堂，你狡猾啊。跟我这唱空城计是不是。就算找不到你们的私产，那猪圈和私田你怎么解释。”
“猪圈是给人和稀泥用的，私田……哪有私田，我咋个不知道？楚主任你不要冤枉好人啊。”
“你……”
楚秀憋的要吐血了。
恰在这时，敲门声再度响起，一人推门进来，快步去到楚秀身边。
“楚主任，县里张处长来了。”
楚秀一听这话，急忙起身向外走，到了门口，猛的回手一指屋内。
“曹安堂，我告诉你，你的行为很恶劣。最好是早早主动交代，别等着事实证据确凿，哭都来不及。”
哐的声房门关闭。
曹安堂全不在意，就是慢慢扭头，顺着窗户看向外面的风雪。
渐渐的，雪停了。
一辆小汽车缓缓启动，车内的人冲着车外轻声说道：“楚秀同志，有问题那就查清楚，严肃处理。没问题，那就赶紧送乡亲们回家。快过年了，别弄得大家都不清净。”
“是是是，张处长，我保证有问题。”
“楚秀同志，你的管理下还有问题？”
“不是不是，我保证查清楚……”
话没说完，小汽车启动开了出去，
楚秀站在寒风中愣怔着，喃喃低语：“问……题……”
眨眼功夫，三天时间过去，镇上四处响起来除夕清晨的鞭炮声。
镇大院门口，曹安堂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回头看向身后。
“楚主任，那，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啊。”
楚秀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曹安堂，记住了，往后每个月必须来这里，向我汇报个人情况。”
“是。”
轻飘飘的一句回应在寒风中消散，曹安堂身影远去。
楚秀握紧了拳头，低头看看手里一份连夜写好的检讨书，转身上了一辆小汽车。
“走，去县里。”
小汽车开出去，随着欢庆的鞭炮声，进了县大院。
也正是楚秀战战兢兢进了大院小楼里的时候，相隔两条街外的养安堂那破损的院墙口里，一袋袋化肥袋子装着的面粉在付粟锦、安良婶等众多女同志的搬运下，送上停靠在外面的板车。
除了面粉，还有剁好的精细肉馅。
当所有东西装好，拿大棉被盖住，众多女同志往板车上或坐或躺，用身体掩盖一切。
留在最后的付粟锦，左右看看，迈步走去那个手里还提着锋利剔骨刀的“野人”面前。
付粟锦抬了抬手，似乎想撩开野人脏乱的长发。
可对方躲闪着后退几步。
付粟锦抿了抿嘴。
“孩子，谢谢你。过年了，没什么能给你留的，夜里包了些水饺，记得晚上和兰香一起吃。”
说完，付粟锦转身钻出破洞。
一块大门板在后面将破洞牢牢堵住。
一支窜天猴在空中炸响，“野人”抬了抬头，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淌……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九七六（全）
1976年秋。
镇大院里的旗杆上，国旗在半旗位置迎风招展。
曹安堂站在大街上，仰头看看国旗，低头沉默肃立。
断断续续的，有人路过，看到曹安堂的样子，谁也不说话，就是同样原地停下沉默站立。
有来的，有走的，走了之后，又有来的。
天还是那个晴朗的天，但所有人的心情都好似风云变幻。
尽管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可大家还是不太敢相信那么沉重的消息。
曹安堂也记不清自己在那站了多久，收拾好心情，迈步朝镇大院里面走，手里拿着的是这个月的自我情况报告。
刚一进大院门，就听值班室那边传来呼喊。
“曹支书，不用往里进了，楚主任今天去县里开会了。”
“开会了？”
曹安堂愣了愣，转头往值班室这边走两步。
“那老刘同志，能麻烦你个事不？”
“啥麻烦不麻烦的，曹支书你说就行。”
“能帮我查查两个人吗，看看有没有他们的来信。”
“叫啥名？”
“刘果生，秦叶眉。”
原本已经要回头去收发件箱子里找找看的老刘，一听这两个名字，动作顿时停了。
“这俩不是你大队里出去的，去灾区的吗？”
“没错没错，就是他俩。咋？有信？”
“没有，曹支书你也不想想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啊，那边能有信吗。不过，你放心，一有信那肯定是好信。我可听县里开会讲精神了，支援灾区的那以后是要发奖状还给安排工作的。”
老刘有话都是尽量拣好听的说。
曹安堂叹口气。
再好听的话，那也比不上人回来，来得实在啊。
白来一趟，默默转身往回走。
谁知，刚一转身，就听见叮铃当啷几声响，
顺势扭头看过去，就瞧见西边那排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一群人大包小行李的，好似搬家一样匆匆忙忙装东西上车。
曹安堂愣愣的看着，那边有人瞧见了他，隔着老远抬手往这一指。
“看什么看，闪一边去，别想着刺探革命工作情报！”
曹安堂忍不住皱皱眉头。
老刘赶紧跑出来，拉着他往大院门外走。
“曹支书，别看了。”
“不是，老刘，那帮人怎么个情况。”
“不知道，也别问，反正是没他们的好日子过了。还有个事，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楚主任这些天也有些魂不守舍的，什么事都不管了，一来上班就写东西。好像还是写检讨书。”
老刘搞得神秘兮兮。
恰在这时，一辆小汽车从远处开过来，车在门前停下，楚秀打开门下车，直奔曹安堂这里。
老刘吓得赶紧贴到墙根底下。
曹安堂面无表情，抬手就把那份自我情况报告递了过去。
楚秀的脚步因此停住，看了眼纸上的内容，赶紧抬手虚压。
“安堂同志，误会了。从今往后，这些报告你就不用写了，也不用每个月往这来汇报了。”
“什么意思？”
曹安堂看着楚秀，总觉得这家伙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这里面肯定有事。
楚秀尴尬地摸摸鼻尖，拉着曹安堂往边上多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安堂同志，是这样。县里下指示了，国庆之后就要开始对各镇过去十到二十年的各项工作进行一个认真梳理，还要找部分在群众中声望比较高的同志了解情况。你看，安堂同志你这些年在祝口大队的工作勤勤恳恳。要是什么时候县里来人找到你，问起来我的情况时，是不是……”
话说到这，楚秀不停地眼神示意。
曹安堂微微皱了皱眉头，就那么定定地看回来。
楚秀咬咬牙，再次压低声音道：“安堂同志，我这么说吧，你家大儿子年纪也不小了吧。天天留在村里没啥大出息。我想着，你安堂同志教育出来的儿子肯定不差。正好镇上有几个文员空岗。你说……”
曹安堂听到这，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哎，安堂同志，你……”
楚秀招了招手，曹安堂离开的脚步更快。
他没办法，只能是闷头转身。
进了大院，一抬头就看到西边几间办公室好似搬家一样的场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干什么呢？都把东西给我放下！”
训斥的声音传扬了好远。
曹安堂没听到，他也不想听到。
虽已年近半百，但骑起来那辆老破自行车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轻快。
一路奔向家的方向。
十几年来，没有丝毫变化的祝口村，秋收时节却显得冷冷清清。
自行车到了生产社门前，曹安堂本没想着停下的，谁知，生产社里跑出来一人，朝他使劲挥手。
“大叔，快来，快来！”
曹安堂不明所以，放好了自行车过去。
时语蕙拉着他的手就往里面走，进了耳房，屋内还有徐宗鑫。
曹安堂来不及打招呼，就看到时语蕙朝他手里塞了一封信。
“大叔，何伯伯给我来信了。你快看看。”
曹安堂顺势低头看过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来，内心就像是翻江倒海一般。
一封信看完，他猛的抬头。
“小蕙，你要去美国？”
“嗯！我小姨前段时间回国了，好不容易联系到的何伯伯。何伯伯说，正在处理我爹的那些问题。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很快就能去跟着我小姨一起走了。”
时语蕙说的是自己的事。
可曹安堂想得却更多。
他的手有些颤抖，之前对楚秀表现的怀疑，在这一刻逐渐消散。
直到一只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猛的抬头，这一眼，竟看到时语蕙牢牢抱紧了徐宗鑫的手臂。
“大叔，我有个请求。我走的时候，想带着宗鑫一起，希望你同意。”
“你要和徐宗鑫一起去美国？”
曹安堂更加震惊。
徐宗鑫则是满脸的忧伤，默默低下头，轻声道：“曹支书，对不起，当年我来的时候，立志是要改变整个祝口村。可这么多年了，这里还是这样。我……”
“不！徐同学，你记住，你是祝口村的人，你改变了，那就是我们村改变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等你，达！”
说完这句话，曹安堂仰头大笑着将那封信放在桌子上。
转身出门，就站在生产社的门前台阶上，仰起头来。
“天晴了。晴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九七七（始）
1977年秋。
祝口村村头大喇叭，洪亮的声音，字正腔圆地展开宣读。
“他们大搞阴谋诡计，坏事做尽，罄竹难书，他们把黑手伸向了社会的各个领域，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斩断他们的黑手……”
声音悠扬，传递到远方。
祝口村村西，曹业生家门口，两个穿着板正的工作同志，被曹四婶使劲推搡出来。
院子里是曹业生扯着嗓子的怒吼。
“我儿子是好人，我孙女也是好人，全都是被人陷害的，全都是让曹安堂给陷害的。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两名青年同志连连后退，眼看着大门嘭的声关上，心中有怒火却无从发泄，最终只能无奈地叹息，扭头看向院门外靠着墙根而站的曹安堂。
“曹支书，你看这？唉！麻烦你再做做工作吧。”
听到这话，曹安堂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两位同志，真不是我推卸责任，你们应该了解过相关情况，也知道我和曹业生、曹安栓、曹兰香的关系。我做工作，真不合适。我也是需要提供相关证明的人，怎么还能让我去证明呢。”
曹安堂说的很实在。
从去年国庆之后，清查工作就在全省范围内展开，而曹县这里比较突出的人物包括曹安栓、曹兰香、洪卫民和楚秀四个人。
四个里面，两个是和曹安堂关系亲近的。
就算是他再怎么刚正不阿，于情于理也不可能成为参与清查工作的人。
对面两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处于主导地位的那人叹息道：“那，好吧。曹支书，请你写一份签字摁手印的情况说明书，其中最好也要包括曹业生的供述。尽快送到县里革委会，我们好形成报告汇报上去。”
“行行行，这个我肯定如实去写。”
曹安堂连连点头，转而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两位同志，我能问个问题吗？”
“请问。”
“这有关于曹安栓和曹兰香的情况调查清楚了之后，会怎么处理啊，不会连带着对曹业生进行处理吧。就像以前，以前那五类分子后代那样……”
“不不不！曹支书，现在的政策很明确，主谋者严惩不贷，从犯者坦白从宽，包庇者批评教育，亲近者区分处理。像家人亲戚之类的，只要是不知情、没参与，事实情况明晰，绝对不会随意进行处理。”
“那就好，那就好。”
曹安堂连连点头，随即又问道：“我想问问，对于曹安栓和曹兰香怎么处分啊？”
对面两人对视一眼，主导地位的那个沉吟了片刻，开口道：“最终如何处理，要在接受人民的批判、公审之后做出裁定。不过，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曹安栓和曹兰香早已经身亡，那么工作重点就会放在公开真相和为蒙冤者平反上面。当然了，就算是人已经死了，批判和公审也是要进行的，必须让广大群众知道这些罪大恶极之人的最终下场，”
听对方说到这，曹安堂的脸色变了变，欲言又止。
“曹支书，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啊，没了，没了。这，两位同志，要不去生产社休息休息喝杯水？”
“不了，我们还要去其他地方。曹支书，麻烦你尽快把情况说明送去县里就好了。”
“行，那我送送你们。”
曹安堂引领着两位同志往村外走。
村头大喇叭的播报声音还在继续。
“……在有秩序地恢复正产生产的同时，我们还必须牢牢记住两点，凡是伟大领袖做出的决策，我们都……”
曹安堂猛的抬头，眉毛跳了两下，急忙看向身旁的人。
“两位同志，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曹支书，请说。”
“你两位是上级组织派来的，那听没听说这关于农业生产的政策是什么样的？”
这话一出，对面两人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曹支书，您不是一直做农村工作的吗。这有关农业方面的政策指示，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啊。喏，这生产社墙上不也写了吗，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
“我知道，我知道学大寨，艰苦奋斗。我想问的是，假设啊。我是说假设，假设我们农户在完成集体生产之后，再自己多种点地行不行？”
曹安堂试探着一问，猛的就发现对面两人的表情不对了，赶紧又改口：“我说的可能不够准确，我是说，我们大家还是种地，就是分开种，人人管一片，这可以吧？”
不问还好，这一问，原本表现温和的两人全都严肃起来。
“曹支书，你是老同志了，分化集体、破坏公有的事情，不要再说了！”
话音落下，二人气冲冲上了车离开。
曹安堂愣愣地站在村头空地上，好久才垂头丧气转身，进了生产社里面。
轻轻推开耳房的门，屋内播报话筒前的罗芳猛的抬头看过来，急忙关了大喇叭，起身点点头：“安堂叔，你来啦。”
“嗯，二妮子，歇会儿吧。”
曹安堂心不在焉地挥挥手，顺势拿过来桌子上几份报纸，在手里慢慢翻动。
罗芳看过来，试探着问道：“安堂叔，你是有啥心事？”
“唉，这天，到底是晴了还是没晴啊。”
曹安堂无意识地一句感叹。
罗芳扭头看外面。
“晴着呢，这不是大太阳底下吗。”
“不是，二妮子，我说的不是这……算了。”
曹安堂无奈地摆摆手，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放，顺势就看到了桌上放着的几本代数书。
“二妮子，准备的咋样了。我可听说，这高考快着呢，没多长时间啦。”
“别提了，安堂叔，我这都多少年没摸过书本了。可既然有这么个机会，那也不能白白放弃。”
“好，有志气。叔支持你。要是你这次能考上，那咱祝口村就有了第一个咱自己的大学生了，往后啊，我可再也不用见着外来的大学生眼红了。”
曹安堂脸上露出来笑模样。
谁知罗芳却微微低下了头。
“叔，你支持我。可我爹娘，想打死我。”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一九七七（起）
“啥意思啊，咋还要打死你？”
曹安堂皱起来眉头。
罗芳是长声叹息：“我爹娘不让我考。”
“糊涂！要考大学这么好的事情，咋能还不让考了。走，领我去找你爹娘去，我好好问问罗庚大哥是咋想的。”
曹安堂还是改不了那种雷厉风行的性格，说去就去。
罗芳开心了，赶紧收拾桌上的书本随着曹安堂出门。
到了老罗家，推门而进。
正在院子里晒麦子的罗庚抬头一看，笑呵呵迎上来。
“安堂兄弟来啦。咋样，我可听说，县里来人找到曹家四叔那里去了。说说啥结果，总不能把曹家四叔也给弄走吧。虽说四叔一直都是还一根筋，可那毕竟是老人了，咱不能让他们给带走，白受折腾。”
听到罗庚的话，曹安堂笑着摆摆手。
“放心吧，没事儿。我问清楚了，还轮不到四叔的头上。就是四叔这股子倔劲儿，谁也改不了。麻烦。”
两人说了两句话，罗庚扭头目光就落在了曹安堂身后。
这一眼看见罗芳，眼睛顿时眯缝起来，目光下移，落在罗芳怀里抱着几本书上面，就是重重冷哼一声。
这个时候，罗家大嫂也从厨屋里走了出来。
“哟，是安堂兄弟来了，快进屋，进屋坐。”
说话间，往里让人，同样目光落在罗芳的身上，顿时深深皱起来眉头。
“你个死丫头片子，还知道回来啊。手里拿的啥玩意儿，扔出去，全都给我扔出去！”
罗大嫂一声叫嚷，罗芳吓得赶紧往后退，都不敢进家门了。
曹安堂急忙伸手拦住老罗两口子。
“罗大哥，罗大嫂，有些事我得说你们几句，别怪兄弟我在这儿又给你们摆谱。国家恢复高考了，这孩子要考大学，那是好事啊。你们咋能反对呢。真要是罗芳考好了，考上了个大学，那全家都光荣，咱整个村整个大队也都跟着一起光荣。”
这话一出，罗大嫂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老罗大哥则是一拍大腿：“安堂兄弟，你想想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啥好事啊，二妮子今年多大，你不知道呀？过了年就三十了！你四里八乡去问问，哪还有三十岁的老姑娘，不寻摸个对象，不好好的找个婆家嫁了，还在整天抱着书本，瞎寻思考大学的事？就她那个样，能考得上吧？她这个年纪的，跟她小十岁的那帮孩子去争，争的过吗？”
罗大哥一说起来，那就是满肚子里的气。
头几年的时候，老两口还寻思着自家闺女宠着点，不容易。
这么多年了，一直等着黑蛋和二愣子那俩小子。
尤其是那年，黑蛋和二愣子回来之后，看着那俩小伙子都成了能在县里一句话管事的人，那真是打心底里高兴。
谁成想，这一下子又过去五六年的光景，人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罗芳这几年也见了不少人家介绍的对象，刚开始还好说一点，偏偏这姑娘自己不同意。
这两年得了呗，人家一听说都二十**岁的年纪了，压根都见都不见。
为了自家闺女的婚事，两口子是愁的白天晚上不心静。
谁知道，前几天有了个恢复高考的消息，这死丫头拿了家里的钱，自己跑出去买了书，非要看书学习，说什么考大学。
你说，这老两口能让着她吗？
曹安堂听到这，也是有点头疼。
但还是昂着头，振声说道：“英雄不问出处，有志不在年高。我就觉得罗芳这想法挺好，不晚！不管啥年纪，哪怕是四十多岁了，咱只要有文化、有知识，考上大学，做啥都成。范进中举的时候都快六十多了吧，那不是照样全家跟着一起光荣。罗大哥，罗大嫂，你们得改改这个思想。”
一听这话，罗庚非但没什么被劝服的意思，竟然还挺着腰板生气了。
“安堂兄弟，你今个儿要是给我说这个事来了，那你出去啊。合着不是你家闺女，你心里不着急是不是？你寻思寻思，就她这样的，能考上大学吗？考不上了，再去干啥啊，还见天的跑到村口大喇叭上，去讲话啊？还能干点别的不？她就算是现在说，要去县里工厂当工人去了，我也拍着双手欢迎。总比整天在家里啃着那些啥玩意都看不懂的东西强！”
罗庚气的转身往回走，拉过来院子里小板凳，气冲冲往那一坐。
罗大嫂皱着眉头，不好直接冲曹安堂发火，那就是狠狠瞪了一眼罗芳，扭头回了厨屋。
院子里安静下来，曹安堂还想着怎么再去劝劝呢，恰在这时，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二妮子，站外面干什么？来，进屋进屋，看姐姐给你拿了什么。”
说话间，大妮子罗婕迈步进门，一眼看到院子里的曹安堂，愣了一下。
“安堂叔也在啊？”
“嗯，正好大妮子你也回来了，这不是说起来的罗芳要参加高考的事吗，你也跟着一块劝劝你爹娘。这是好事，咱不能挡着。”
罗婕笑了：“谁挡二妮子了，我就支持啊。喏，你看我拿来的是什么。”
说着话，厚厚的一个大纸包往前一亮。
纸包打开，里面又是厚厚的一摞书。
“这是李芸燕李主任刚从青岛给寄过来的书。前段时间，我给李主任写信，说了芳子要考大学的事，人家二话不说，在青岛那边买了书本就给邮了过来。爹，娘，你们怎么还没转过来这个弯？我安堂叔说了，李主任人家也说了，都支持芳子，咋你俩就不支持了？”
听了罗婕的话，罗庚更恼火了，昂起头来，猛地一起身就想骂人。
恰在这时，门外又传来喊话的声音。
“咋了咋了，出啥事了？”
罗东东把自行车往门口一放，提着个厚纸包迈步进来。
“呀，安堂叔也在呢，这是咋了？”
得嘞，又回来一人，还是问的这话。
曹安堂张口一解释，罗东东跟着也笑了。
“你看这事整的，好事咋就又拦着了。来，二妮子，听哥的，不用在乎那么多。好好学习，好好考。喏，你看哥给你买啥了。”
厚纸包往前一递，同样是一摞书。
“我这可是专门跑到县里，托人找关系给你弄来的。”
老罗家六个孩子，除了仨小的没在，不知道去哪野了，这三个大的，人人抱着一摞书本。
罗庚气得暴跳如雷。
“造反了，是不是啊？这老罗家还是我做主呢，我还活着呢！都把这些破玩意儿给我扔出去，你们不扔，我把你们扔出去！”
叫骂着，扭头找扫帚。
曹安堂一脸的无奈。
“罗大哥，你喊什么啊。出去就出去，走，都上我家来。”
曹安堂一个转身，招招手往外走。
罗家三个儿女对视一眼，扭头就跟了出去。
后方院子里，罗庚气得嗷嗷叫。
“曹安堂，那是我儿子，我闺女。我，我跟你没完！”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一九七七（前）
曹安堂家，院子中间的石桌上。
一瓶烧白摆上，两个小酒盅，几捧花生米。
付粟锦笑眯眯往厨屋里走。
“东东，和你安堂叔好好喝两盅，我再去给你们弄两个菜。”
罗东东赶紧摆手客气：“安堂婶，别那么麻烦，我这都没带啥过来。”
“行啦，搁婶子家客气什么。”
那边付粟锦进了厨屋，罗婕快步跟过去帮忙。
目光偏移，就能看到堂屋里，罗芳已经摆上书本开始认真学习，旁边是快十岁的曹兰惠好奇盯着看。
罗东东随手往嘴里扔了粒花生米，冲着曹安堂笑笑。
“安堂叔，搁你家感觉就是不一样，你看兰惠妹子，这么小就开始跟着看书，可比我家那小子强多了。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
曹安堂摇头失笑：“你小子别在这给我拣好听话说了，什么龙生龙凤生凤的，还不都是……”
话说到这，稍稍往前凑了凑，眼神示意一下厨屋那边，压低声音道：“还不是你婶子给逼的。”
罗东东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是伸手满上酒。
曹安堂端起来酒杯喝一口，脸上的表情更显无奈。
“自从知道恢复高考的消息，你婶子就跟魔怔了似的。不让砖生去上班了，也不让兰怡找对象了，逼着俩人天天学。前两天又专门跑了趟县里中学，教育了你丰生兄弟和兰芸妹子一大通，让他们必须好好学，过两年也得考。现在就剩兰惠了，一天天不让出门，就在家里看书。我寻思着带兰惠出去透透气，结果那一通吵啊，弄得跟我要害了自家闺女似的。唉！”
曹安堂长声叹息，心想着恢复高考是好事，可也不能把好事当成唯一的事来做吧。
罗东东挠挠头：“安堂叔，听你这意思，砖生兄弟和兰怡妹子也要参加今年的高考？”
“嗯，报名了。这不是今天一大早，砖生就带着兰怡上县里买书本去了吗。”
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而已。
对面罗东东却惊得瞪大了眼，抬头看看西边已经开始往下垂的日头，忍不住道：“这咋还没回来啊。现在买书不容易，县里书店只要一进来书，早晨开门就得抢光，我能给二妮子买到，那也是托熟人帮忙的。砖生兄弟他……”
话说到这，罗东东突然感觉后背冷飕飕的，再看对面，安堂叔低着头使劲朝他递眼色。
罗东东艰难咽口唾沫，缓缓扭头，就看见付粟锦端着一盘小菜站在那，都不知道在他身后站了多久。
啪嗒一声，菜放在桌子上。
付粟锦满脸“温和”的微笑，顺势坐了下来。
“东东，跟婶子说说，去县里买书都是什么情况。”
……
秋日午后的风，还有些燥热。
县城国营招待所里，一楼的一小间办公室内，曹定乾腰杆笔直地站在屋子中间。对面办公桌后面，招待所的领导拿着一张个人简历随意扫了一眼。
“曹定乾。嗯，有介绍信吗？”
“报告领导，我没有介绍信。”
“没介绍信你来我这里？这是国营单位，你晓不晓得？”
“报告领导，我懂。但是现在国家有政策，要有秩序地恢复工农业生产，逐步的恢复城市各项基本服务功能。国营企业可以在认真考量之后，对有相关能力和知识的青年人放开限制，必要时候可以接受主动应聘、实施实习管理。”
曹定乾昂着头一番话。
对面的人笑了。
“你这个年轻同志很有思想嘛，是大学生？”
“报告，我不是大学生。”
“不是大学生要来我这里做管理人员，有些不太合适啊。”
“报告，我跟大学生学过一些管理知识。”
“小同志，这我就得教育一下你了。学不代表会，会不代表能。你没有介绍信，又不是大学生，这我不能录用你。”
“领导，你不试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不用试，这是规定。年轻人，我也劝劝你，高考恢复了，你要是真有知识有能力，那你就去参加高考。考上了大学，毕业再回来，到时候你管理我都行。走吧，走吧。”
招待所的领导挥挥手，已经把赶人的话说的很明确了。
可曹定乾还是站在原地不动，抿了抿嘴，急声说道：“领导，我的个人情况在那上面写得很清楚，我还做过县里纺织厂的生产小队长，我管理没问题的。”
“那你回去继续当你的小队长啊，跑我这来寻开心呢？你这小同志，我说话你不明白是不是。走走走，别在这耽误我时间。”
招待所的领导明显不耐烦了。
曹定乾还想说话，对方气冲冲一拍桌子。
“好好说你不听是不是，别让我喊人来把你赶出去！”
事已至此，曹定乾没办法，只能默默转身。
他有些丧气，脚步也变得沉重，谁知刚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你等等着。”
曹定乾兴奋转身，就看见那招待所领导拿着他的个人简历，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是曹定乾，你爹是曹安堂？啊，你是砖生是不是？”
听到这话，曹定乾原本充满兴奋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
而对面招待所的领导却变得笑容满面，起身往这边走，上下打量他。
“呀，我说刚才就觉得这名字耳熟呢，你早说你是曹处长的儿子啊。别误会，当年我在曹处长手底下干过。你出生的时候，梁堤头镇秦刘砖窑厂开业，我就在那呢。你满月酒的时候，我都去喝过喜酒。你看看这事弄的，既然是曹处长的儿子，你怎么不早说啊，咱都信得过曹处长。来来，坐下，咱慢慢说。”
那人变得无比热情，伸手招呼曹定乾去坐。
谁知，曹定乾一脸的冷冰冰，伸手抢过去那份简历，扭头就走。
对方愣住了，下意识往前追两步。
“哎，你这？”
“我不叫曹安堂的儿子，我叫曹定乾！”
怒气冲冲的喊话传扬回来，曹定乾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九七七（巧）
县城大街上人来人往。
曹定乾推着自行车走在喧闹的街道上，心情无比沉重。
前些年在大队里，人人看见他都是笑呵呵，因为他是曹支书的儿子。
后些年来到县里，各厂子的工作都干过，人人看见他都是背后指点，因为他是曾经的曹处长的儿子。
现在找工作，各种单位都去过，人人都是先倨后恭，就是因为他个人情况里面，父亲那一栏的名字是曹安堂。
“我叫曹定乾，我叫曹定乾！”
曹定乾站在大街上，猛然间仰头一声嘶吼。
顿时引来周围无数怪异的目光，不远处一妇女同志赶紧拉住自家孩子，绕着弯躲开他。
人来人往，没过多久，又没人会在意曹定乾了。
曹定乾落寞地低下头，狠狠撕碎手里的简历纸。
“我就不信了，没有介绍信，就凭我个人的能力，还找不到工作！”
漫天纸片飞扬。
曹定乾骑上自行车漫无目的前行，也不知道转了多久，一眼看见了县新华书店的照片，目光顿时闪亮。
猛蹬两下去到近前，刚把自行车停下，就看到一年轻女同志从门内走出来，转身要去关门的动作。
“哎，同志，等等！”
曹定乾快步奔跑过去，浑身上下摸了几把，什么都没摸到，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简历早就没了。
对面女同志看得有些迷茫，轻声问：“同志，你是想买书吗？抱歉，店里断货了，我们也下班了。”
“不是，不是，我不买书。我是来找工作的。”
“找工作？”
对面女同志愣了好大一会儿，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啊，你是看了县报来的吧。”
“县报？”
“对啊，昨个儿就在县报上登了，现在买书的人多，进货也多，我们都快忙不过来了，正想临时招人帮忙呢。”
曹定乾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心说，还能有这么巧的事？
“我行，你们要啥样帮忙的我都能行。”
“嗯，那我问问你，你上过中学吗？”
“上过上过。”
“哪年的？”
“六八上的，七二补的，去年拿的毕业证。”
“真的？我也是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年轻女同志很是活泼，一听曹定乾说的经历，顿时就来了兴趣，可稍稍欢喜的表情只持续了片刻，又猛的严肃起来。
“等等！你交过白卷没有？”
“没有！我认认真真学习，认认真真考试，补习中学知识的同时，还自学过大学知识。交白卷是对知识的不尊重，是对伟大领袖所讲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极大的不尊重。”
曹定乾挺直了腰板说出这番话。
对面姑娘顿时眉开眼笑，然后……
“行，那你明天再来吧。”
说完，转身继续去关门。
曹定乾这边懵了，好不容易逮住了这么个机会，聊了几句之后还发现事情有门，怎么又让明天再来了？
“不是，同志，你说我到底能不能来上班啊？”
“我说了不算，得领导说了算。领导下班了，那你明天再来。”
说话间，门已经关上了一半。
曹定乾总觉得这事不妥当，好机会不常有，这时候不抓住，谁知道明天落到哪个头上。
心念一动，猛的上前一步，一把按住即将关上的书店门。
“哎，你干什么啊？”
“同志，你别误会，你看我来都来了。你今天就算是不能录用我，那你也好歹跟我说说上岗之后要做什么样的工作吧。你跟我说说都干什么，说清楚了，我回去好好准备，明天天不亮我就来。”
曹定乾紧迫而又认真的样子，弄得那年轻姑娘感觉很是好笑。
但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都说的很清楚了，你找我没有用的，我说了不算。再说了，要做什么样的工作，你明天来了就知道了，根本不用做什么准备的。”
“不是不是，同志你误会了。我这个人吧，不喜欢打无准备之仗，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们这里招工需要人做什么样的工作。你相信我，我以前还是县里纺织厂的生产小队长。我的能力绝对没有问题。”
“呀，你还是生产小队长呢？我以前也在县纺织厂打工，我怎么不认识你啊。你是几队的？”
“我是一小队的小队长。”
“你是一小队队长？月月拿生产先进奖状的那个小队吗？”
“对，就是我的小队。”
“我是三小队的。以前一直觉得一小队很厉害，没想到你还是队长呢。你是不是叫曹定乾？”
“对啊，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我都听说过好多次了。”
“那同志你叫什么？”
“我叫苏如意。”
“你好你好，苏如意同志。”
两人简单握手，片刻的沉默之后，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双方赶紧松开手拉开距离。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苏如意不自觉的张了张嘴，似乎是还想说，让曹定乾回去，明天再来。
只是话没说出口，轰隆隆两辆大卡车开到这边来。
头辆卡车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人，苏如意赶紧迎上去。
“韩科长，您咋回来了呀。”
“小苏，你在这就正好了。快开门，地区里知道现在图书紧缺，地区印刷厂天天加班，连夜开工，又给咱们这里送来了一批书，赶紧摆上吧。”
“好。”
苏如意点头答应着，下意识向前迈两步。
两步之后，又猛地回头过来，抬手一指曹定乾那边。
“韩科长，这是看了我们在县报上发的消息，来应聘的。您看？”
“这么快就有应聘的了？行，有什么问题等会再说，先干活。”
这边的对话，曹定乾听得清清楚楚，快步过来。
“领导，你就放心吧。所有重活累活都交给我。”
说话间，冲着苏如意露出个感激的笑容，直接上手帮忙。
这边忙得热火朝天。
而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
县城车站大门前，曹兰怡满脸焦急的神色不停徘徊，时不时仰头看向远方，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车站里面走出来一批人，说说笑笑的应该是要去吃饭。
人群经过曹兰怡的身边，其中一个青年扭头看了看这边，愣了一下。
随后，竟转身迈步，站在了曹兰怡的面前。
“同志，你好。”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一九七七（抱）
曹兰怡听到声音，顺势看过来，满脸疑惑地轻声道：“你好。”
“同志，我看你在这儿已经站了好长时间了，你是在等车还是在等人啊？”
“我，我在等我哥。我们商量好了，天黑之前在这里见面要一起回家的。”
“这马上就天黑了，你一个姑娘家的还在这等。我看你从中午就一直在这附近。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突然冒出来的人，主动提出来要送她回家。
曹兰怡带着点防备的神情后退了两步。
对面那人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了，赶紧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是车站开车的司机，我叫王光震。这是我的工作证。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在这儿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你要是相信我的话，我送你回家吧！晚上天凉，你穿的这么少，别再感冒了。”
王光震一口气把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语调也是极尽可能的温和。
曹兰怡探头看了看对方手里的工作证，紧张的心慢慢放松下来，可还是有些犹豫的朝远处看了一眼。
“不用了吧，我都跟我哥商量好了，说是在这里见面的。他万一来了，找不到我，他会着急的。所以，谢谢你了，王同志。”
曹兰怡把话都说的这么明确了。
王光震挠了挠头，心知自己不该继续留下，可眼睛却无法从曹兰怡的身上挪开，双脚也有些不停使唤的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要不我陪你一起等。”
“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反正我现在也没事。对了，你吃过饭了没有？我知道前边有家包子铺做的包子不错，你等一下，我去给你买点过来。”
王光震也不等曹兰怡说什么，快步奔跑去包子铺的方向。
没多长时间，小纸包里包着的几个热气腾腾小包子递送到曹兰怡的面前。
“看你一定是饿了，快吃吧，还热乎着呢。”
王光震一脸真诚的笑容。
曹兰怡的鼻尖轻轻耸了两下，包子的香味传过来，肚子也在微微咕咕叫。
“那，那我给你钱。”
“不用不用，几个包子的事。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同志之间就应该相互帮助。”
“相互帮助，我也不能白吃你的东西。”
说话间，曹兰怡伸手去翻衣服兜，结果口袋里完全是空的，这才想起来，所有的钱都给了大哥曹定乾去买书。
“要不等我哥来吧，等我哥来了再给你钱。”
曹兰怡说着话，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王光震主动上前一步，将包子直接塞进曹兰怡的手中。
“行，那我就在这陪你一起等着，等你哥来。”
就这样，王光震顺理成章地站在了曹兰怡身边。
而曹兰怡是真的有些饿了，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在这等着，午饭都没有着落，面对几个热气腾腾香喷喷的包子，哪还能过多人手。
轻轻打开手中的纸包，顺势往旁边台阶上一坐，默默的吃起来。
王光震站在另一侧，就那么看着，开始还好，没一会儿就感觉有点手足无措，攥了攥手，猛然想起来什么。
“啊，你慢慢吃，我去车站里面给你倒杯热水来。”
说着话转头又跑去车站里面。
片刻后热水端过来，瓷缸子轻轻放在曹兰怡的身边。
王光震后退两步，并排着和曹兰怡坐在了车站旁边店铺门前的台阶上。
天渐渐黑了，县车站大门顶上的电灯亮起来，照出来不远处的两个身影。
超久的沉默，成了这夜色里的主旋律，时不时有路人经过这里，随意看一眼，便继续前行。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曹兰怡缩在台阶上，脑袋昏沉沉的，猛的往下一低头，顿时又惊醒抬头。
然后就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披盖了一件上衣外套。
再抬头，就看到不远处，那个王光震只穿了件衬衣，缩着膀子在灯光照耀的地方来回走动。
曹兰怡心头莫名一暖，赶紧起身，把外套拿下来。
“同志，你快穿上吧，夜里天凉，你别冻着了。”
“哎？你醒了啊。没事没事，我不冷。”
王光震说着话，赶紧摆摆手，顺势扭头看了眼车站值班室的窗口。
窗玻璃内的墙壁上，挂着个钟表。
“呀，这都快九点了。同志，你哥还来不来啊？要不，你跟我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哥可能是有事了。我也不等了，我自己走回家就行。”
曹兰怡伸手第二次把那件外套递过去。
王光震伸手接回来，眼看着曹兰怡已经转身了，猛的追上去一步。
“同志，那个，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曹兰怡。”
曹兰怡回头微笑，昏黄的灯光照耀下，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王光震眼睛有些发直，等到曹兰怡都走出去一段距离了，他才猛的回神，赶紧往前追过去。
“等等，曹兰怡同志你等等。天这么黑了，你一个女同志不安全，我送你吧。”
“不用不用，我家远，我自己回去就成。”
“远，怕什么啊。我开车送你。你等着啊，我回车站去借辆车。一定等着我，我送你回家。”
王光震说着话，倒退着往车站里面跑。
时间不长，一辆大黄河轰隆轰隆开了出来。
同样的夜色，同样昏黄的灯光。
新华书店的门前，曹定乾手脚麻利地帮忙将门关好。
“曹定乾同志，真的是太感谢你了。没想到你对于那些书籍的分类这么清楚，我都有的时候分不清楚了，结果你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属于什么类型的书，而且分门别类都弄得那么好，本来一晚上的工作量，这几个小时就让你完成了。真是太谢谢你了。不愧是以前月月都拿生产先进的生产队小队长。”
年轻姑娘苏如意，面对曹定乾，那是说不完的夸赞和崇拜话语。
“苏如意同志你可别这么说，还是我要谢谢你才对，要不是你替我说话，我还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不不，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对了，韩科长对你也特别满意，临走的时候跟我说了，让你明天就来这里正式上班。”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四处奔走了一整天的曹定乾，总算是听到了他最想听的话，一时间兴奋异常，竟然毫不顾忌地抱起来苏如意原地转了一圈。
“苏如意同志，谢谢，太谢谢你了！
曹定乾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些时候做事情还是和毛头小子一样。
人家大姑娘家的，哪能说抱就抱。
“呀，你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苏如意使劲拍打曹定乾的肩膀，让满脑子热血的曹定乾猛然回过神来，赶紧松手，后退好几步。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一九七七（黑）
“对不起，对不起。苏如意同志，我是高兴地昏头了，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曹定乾连连道歉。
苏如意赶紧整理整理有些发皱的衣服，看着曹定乾那不停弯腰鞠躬道歉的窘迫样子，真的是又生气又觉得好笑，最后就是狠狠一跺脚。
“行啦，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该跟韩科长说你那么多好话。”
话音未落，苏如意扭头就走。
曹定乾愣了愣，赶紧去推上自己的自行车，快步追赶。
“苏如意同志，我刚才真的不是有意的。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送你回家。”
“你送我回家？”
“对，你看天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同志走夜路不方便也不安全。告诉我，你家住在哪。我保证把嘴美丽无私、最心地善良的苏如意同志安全送回去！”
曹定乾一手扶着自行车，啪的下来个立正。
苏如意噗嗤一声笑了。
“你送我也可以，正好我也有一些书籍分门别类的问题想问问你。话说，你是怎么能一下子分得那么清楚的？”
说话间，苏如意轻轻坐在了车后座上。
曹定乾看了看自己这带大梁的自行车，感觉这个样子好像没办法骑上去。
只能是默默推起来，但心中那股子高兴劲让他根本不在意是骑车还是推车，昂着头回答道：“分门别类，说起来简单，实际上不容易，需要对所有书籍的书名和目录稍微了解一下。其实之前我们村里就有不少大学生在那，我是跟着他们学的这些知识。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诀窍的话，那就是考记忆力，只要记忆力足够强，什么都不是问题。”
曹定乾说的很认真，但苏如意关注的重点好像偏了点。
“你还和真正的大学生在一起待过呀？”
“那当然了。别的不说，最起码农业大学方面的知识，我觉得我学的比那些真正大学生还要强。”
“那你这么厉害，是不是也打算今年参加高考呢？”
苏如意顺势问到了这个问题。
曹定乾的情绪不由得低沉了许多。
“我不打算考。如果我要考试的话，也不会到处去找工作了。”
“为什么呀？这么好的机会，你还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考呢？”
“原因比较特殊，非要解释的话……苏如意同志，你应该听过那么一句话吧。‘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人，独立的人就应该有独立的思考方式，而不是因为别人的要求。变成别人想要你成为的那样子’。我就是想变成一个独立的人，独立的去做自己所要做的事情！”
“哇，你说的话好深奥啊！”
“哎，只是看书看的多了点，才知道这些东西的。”
“对了，你呢？苏如意同志，你打算要参加高考吗？”
“我不行，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连报名都没有报名。之前上学的时候学习成绩就不好，后来到了图书馆工作。你今天也看到了，我连那些书籍是什么门类都分不清楚，哪有资格去想参加考大学的事情啊。”
“苏如意同志，你不要这么丧气。其实不参加高考也没什么的，我们在这个普通的工作岗位上，一样能做出来比那些大学生更多的贡献，你说是不是？”
“你说的很有道理。”
两人最这么低声交流着默默向前走。
转过一道弯，前方的道路猛然间变得昏暗了许多。
曹定乾不由得皱起来眉头，看了看远方。
“奇了怪了，那不是县中学，怎么今晚上的灯不亮了？”
听到这话，苏如意也顺势看向那边，同样满脸疑惑的神情。
自从恢复高考的消息发出来，县中学就成了所有人心中的圣地，县里教育部门也下了通知，保证县中学的电力供应，非正常教学时间，任何报名参加高考的人都可以来这里借用地方学习，不收取任何费用。
可今天，整个县中学都漆黑一片。
“好奇怪啊，前两天我还听说，为了准备高考的事情，县大院仓库里的电灯泡都搬空了，全都送到这边来。怎么今天一点光都没有啊。”
苏如意喃喃自语。
推车子的曹定乾愣愣地看着那边。
恰在这时后方传来轰隆隆的汽车声响，大探照灯的光芒照耀过来。
曹定乾赶紧推着车子往路边躲了躲。
缓缓向前行驶的大卡车车头内，曹兰怡有些紧张的抓着副驾驶上面的安全把手，低着头，不敢动弹分毫。
王光震已经尽量把车开得平稳，扭头看到曹兰怡还是这样的姿态，不由得紧张起来。
“曹兰怡同志，你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我没事，就是第一次坐车，我紧张。”
“你没坐过车吗？不会吧，我可听说过，你家在的那个祝口大队是咱们全县最厉害的大队，前些年的时候，都能弄出来拖拉机了，还有什么以前打鬼子时候的破车头，好像也让你们大队的人给重新发动起来了。你家在那，都没碰过那些东西的吗？”
王光震一脸惊奇，那意思好像是在他印象当中祝口大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甚至比县城还强。
曹兰怡惊愕地扭头看过来。
“你听谁说的啊，哪有什么拖拉机啊，一开始就是打算用那个破车头改的。谁知道轮子都不够使的了，根本动不起来。最后让去了我们大队那边的几个电工给改了改，弄成了发电机。可队里没有汽油，动都不能动，多少年都废着了。别人说要扔，我爹死活不让，说什么破东西早晚能焕发新生。”
曹兰怡心情发送下来，说话的语调也轻快许多。
王光震则是满脸意味深长的笑容：“嗯，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明白了，这听说的事情绝对不能当真。”
话音落下，王光震微微一侧眼，恰好就看到了车头灯照耀出来的路边县中学招牌。
“奇了怪了，这学校里的灯咋还不亮了？”
“啊？学校的灯怎么了？”
“这不是说了要恢复高考了。咱县里好像报名了一千多人呢。有些人没地方学习，县里就说县中学敞开了给大家当学习的地方，还保证所有电灯都亮着，时时刻刻都有热水喝。前几天我来这送过一趟桌椅，都快半夜了，还到处是人呢。怎么今天一点亮光都没了啊？”
汽车慢慢开过县中学门口，逐渐远去。
后面的自行车也在曹定乾的推动下，路过这边又去到远方。
天地间好像又安静了下来。
只是黑漆漆的县中学大门边上，露出来两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今晚上肯定没人会来了。”
“行，咱算准了时间，不能让他们消停。只要他们不消停，咱就能消停了。”
莫名其妙的简单对话过后，两个黑影从县中学窜出来，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一九七七（气）
深夜里，祝口村村外的大路上，大卡车缓缓停在路边。
王光震下车，一路小跑着绕过车头，高高伸出手去，作势搀扶要下车的曹兰怡。
曹兰怡稍稍犹豫了一下，便伸手搭在那只浑厚有力的手掌上面，轻轻一跃跳下车，随后急忙分开。
“王同志，谢谢你了，要不，要不你去我家坐坐吧。”
“不不不，那可不好意思。”
王光震连连摆手，心里明白人家姑娘只是客气一句，真要是顺势就答应了去家里坐坐，估计以后也永远别想再和这位漂亮女同志见面了。
其实曹兰怡也不太敢真的把王光震带回家，明明是跟亲哥一起出去的，再回来就是跟另个陌生青年一起回家，天知道爹娘那边会是什么反应。
“那，那你在这稍等我一会儿，我回家去找我哥，把包子钱和车费都给你。”
“不用不用，包子不值几个钱，车是我开出来的哪能要你的车费。我……”
王光震挠挠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到了该分别的时候，心里总有那么点舍不得。
“这样吧，曹兰怡同志，以后你要是再去县里，想回家的时候就去车站那找我，我保证安全把你送到家。”
“不用了不用了，麻烦你一次就行了，怎么能次次都麻烦。”
曹兰怡低着头，想了想又说道：“那，那我要是再去县里的时候，一定自己身上带着钱，给你送到车站去。这可以吧？”
“不……”
王光震下意识要拒绝，可转念一想，赶紧忙不迭点头：“可以，可以！那曹兰怡同志，我就等着你去车站找我。”
说完这句话，笑嘻嘻看向对面。
黑夜里那双眼睛，好似带着点热切的光芒。
曹兰怡对视一下，心儿震动，急忙后退两步。
两人又是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直到一阵秋风袭来，吹得人脖颈发凉。
王光震猛的回过神来，赶紧拿下车上的外套，伸手过去直接往曹兰怡身上一披。
“曹兰怡同志，天冷，你赶紧回家吧，我也走了。”
说完这句话，跳上车，直接开始调头。
曹兰怡还想多说几句呢，可看着大卡车启动，只能是默默后退，退到进村的下坡土路上。
“兰怡同志，我在县车站等你啊。”
王光震从车窗里探出头，大声喊出这句话，随即一脚油门，轰隆隆开走。
曹兰怡站在那，大卡车都消失好久了，才缓缓的收回目光，低头看看身上披着外套，秋夜微凉，心中甚暖。
脸上带着淡淡的甜蜜笑容，转身就要往家走，谁知刚转过身，就听见一声重重的咳嗽从前方传来。
“兰怡！”
“啊，爹？”
曹兰怡的脸色瞬间变得发白，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曹安堂皱起来眉头，左右看看。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哥呢？”
“我哥还没回来吗？”
“你这话问的，你俩不是一起去县里买书了，怎么没一起回来？你身上衣服谁的？”
曹安堂的眉头越皱越深，哪怕是天都黑了依旧能一眼看出来，曹兰怡身上披着的外套是男人的衣服，而且不是曹定乾的。
曹兰怡惊得赶紧把衣服拿下来抱在手中，小脑瓜飞速旋转。
“啊，这衣服是我同学的。”
“同学的？哪个同学？”
“就是中学同学啊。爹，你是不知道，现在县中学开放了，所有人不管是谁，只要是报名参加了高考的，都能去县中学自习，那里一晚上一晚上的不灭灯。我就是去那里学习才碰上以前同学的，也是他们送我回来的。啊，这衣服也是看我冷，才给我的。”
“是吗？”
曹安堂审视的目光盯着女儿的双眼，曹兰怡低着头压根不敢对视。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女……女同学的哥哥，男的，也是我们同学。”
曹兰怡暗喜自己反应机敏。
可她压根没注意到，曹安堂的目光早就落在了那件外套上面“曹县车站”的几个喷印字上。
片刻的沉默之后。
曹安堂微微叹了口气。
“你们买的书呢？你娘可是在家里等着你们回去汇报今天的学习情况呢。”
“书，书都在我哥那呢。”
“你哥呢？”
“不知道。”
曹兰怡低下了头，心里也有怨气，她在车站那里等了大半天，差点饿晕过去，都没看见亲哥出现。要不是遇见了那位王光震同志，她这会儿都不知道啥样呢。
话说，那位王同志还真是好人，人心善又心细，还是车站里的司机，天天开大车，好威风。
曹兰怡的思绪瞬间飘飞。
曹安堂看着自家闺女那低着头时不时莫名其妙笑一下的样子，眉头都拧成个川字了。
“回家去！”
“啊？啊。”
曹兰怡答应着，赶紧一路小跑着往家走。
曹安堂叹口气，倒背着手在村头洋灰路上走两圈，最后直接往生产社门前台阶上一坐。
夜色越来越深了。
一辆自行车晃晃悠悠下了村头的土路，曹定乾满脑子想的都是和苏如意在一起的种种，尤其是想到了明天再去，就能正式开始在新华书店上班，都忍不住开始哼小曲了。
突然间，一声呵斥，将曹定乾所有的开心快乐给驱散干净。
“砖生！”
“啊，爹？”
曹定乾跳下自行车，看着站在村头空地上的曹安堂，一时间手足无措。
“上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我买书去啦。”
完全是慌乱之中，想到了自己今天出门应该做的事情，也是随着这句回答，他整个人激灵灵打个寒颤。
“坏了，兰怡！”
到这时候了，曹定乾才终于想起来他的妹妹。
一早进了城，他把曹兰怡扔下，自己跑去找工作，这下子好了，工作找到了，妹妹没了。
心中惊慌，扭动车把就想再回县里。
曹安堂那边气得怒吼一声：“站住！回来！”
“不是，爹，兰怡还在县里等我呢。”
“等你？等你干什么？真要是等着你，兰怡今晚上就不用回家了。”
“啥意思？兰怡自己回来啦？”
“废话！给我过来，站这，先别说兰怡，先说说你，今天一天你都干什么去了！”
曹安堂一指眼前的地面。
二十郎当岁的曹定乾像个十来岁的孩子一样，瑟缩着上前两步，站在了曹安堂手指的地方。
“我，我去买书了。”
“买了一天？”
“啊。”
“书呢？”
“没买到。”
“我打死你个混账玩意儿！”
曹安堂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左右看看，直接把脚上的布鞋脱下来了，认准曹定乾的胸膛就想鞋底板拍过去。
正常来说，曹定乾早就后退躲闪了。
谁知这一次，他竟然昂着头往前凑了凑。
“打啊，你打啊！让村里人都看看你曹支书的军阀作风！”
“我军阀作风？”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一九七七（争）
“对！你就是军阀作风！什么事都要按照你安排的来！当年我要上学，你让我去厂子工作。我工作出成绩了，你们又让我辞了工作考大学。我什么都要听你的？我都二十三了！当年徐宗鑫大哥二十三岁，就能独立作出决定，放弃大城市的优厚待遇回来村里做贡献。我现在也二十三岁了，我怎么就不能独立，我怎么就不能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非要听你们的！”
曹定乾大声嚷嚷一通，靠近村头不愿的曹安猛家那边的灯突然亮起来，吱嘎一声，猛子探头出来，冲这边扫了一眼，紧接着又退了回去。
曹安堂没去理会那边发生的事情，就是攥紧了手里的鞋板，气得手都在打哆嗦。
“你想独立？你想怎么独立？你独立一个给我看看！”
“行，明天我就搬出去，我去县里自己找工作，自己打拼。”
“屁的打拼，你什么都不会，那就是去城里当盲流！”
“当盲流也比在家里受你们的压迫强！”
“你，你！行，我看你怎么个独立的！”
曹安堂狠狠往地下一摔鞋板，扭头就走。
走到半路，感觉脚上不舒坦，使劲一蹬腿，另一只鞋也给甩飞，直接光着脚回家了。
曹定乾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不远处的曹安猛家院门里，何君君使劲拉了拉还凑在门缝上往外看的猛子。
“行啦，看什么啊，儿子跟老子顶牛有什么好看的。”
“唉！”
猛子摇头叹息，一回头看见自家大儿子曹定产，抬手指了过去。
“回屋去！你小子要是敢跟你砖生哥学，我打断你两条腿！”
……
后半夜，曹安堂家的里屋内，小煤油灯找出来的光亮里，付粟锦拿着个小毛巾，清理着曹安堂脚底板上的碎石子。
“你说你，教育儿子就教育，怎么还把鞋给教育没了。多大年纪的人了，你哪来那么多火气。”
“我多大年纪？你这意思是我也老了是不是？”
曹安堂心里有火，猛的一缩脚。
这下子把付粟锦也给惹恼了。
“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都是你，非得让他俩惨叫高考。”
说着话，曹安堂起身就想披件衣服去庭院里坐坐。
谁知付粟锦伸手，一把拉住了他。
“干啥去？”
“透透气。”
“不准去。你一出去，就吵到砖生和兰怡了，他们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明天还得认真看书学习呢。”
听着付粟锦的话，曹安堂更感觉头沉。
“学习学习，你看他俩哪个像是有点学习的样子。”
“你不逼一把，哪知道他们学习不好？”
“粟锦啊，你说你，非得把你的想法强加到孩子身上干什么？”
“我强加？我那还不是为他们好！”
两句话没说顶对，付粟锦起身死死盯着曹安堂。
“安堂，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不会忘了吧。那年咱俩能带着砖生和兰怡一起去济南，后来可不就是因为你那大姐夫哥张格民，到最后哪也去不了。还有后来，牛记成他们排着队的来找你，你有心气，非得留在这。行，我也支持你。到现在咋样了，还不是后半辈子就得窝在这村子里。你咋想的我不管，反正现在国家形势好了，政策也好了，我的儿子女儿就是不能还在这村子里待着。”
“村子里怎么了？”
“你说村里怎么了？出了这个门几里地，人家把你当回事，喊你一声曹支书。等回头别人家的孩子都出息了，谁还把你当回事？以前你去县里，骑个自行车，人家老远就跟你打招呼。现在你去县里，有几个认识你是谁的？你不求上进，别拦着我要求咱儿子上进。”
“粟锦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当年谁都说你祝口村扫盲麻烦，我偏就来了，争的就是一口气。现在咱大队里差不多年纪的全都报名要参加高考了，那些个小年轻哪个不是当年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他们要是考上了，我自己亲儿子亲闺女还啥也不是，我丢的起这个人吗？我还偏就逼出来个大学生给他们看看。我儿子不光是大学生，还得是祝口大队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你……”
“曹安堂你也别说我钻牛角尖。自打跟了你，回回到了能上进的时候，你都得一下子退回来。我全都忍了，现在轮到咱儿子身上，我不能忍。赶紧的，要睡觉就睡觉，不睡觉你就在这坐着，不准出去影响砖生和兰怡休息。明天一早我还得自己去县里给他们把书买回来呢。”
说完，付粟锦吹灭了煤油灯，拎起来被子，背对着曹安堂躺了下去。
黑夜里，曹安堂气得狠狠一拳头砸在床梆上，翻身面向另一个方向气冲冲躺下去。
夜，越发的黑了。
而县中学这边，随着咔哒哒几声轻响，整个校园内的所有灯光瞬间亮了起来，让校园恍如白昼。
负责维修的几个县配电成工人师傅擦着满头的汗水，逐渐集中过来。
领头的老师傅冯忠文快步去到校门口，朝这里汇聚的一群穿着板正的人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其中一位国字脸的中年身上。
“领导，都修好了。”
那国字脸中年，正是此时的县教育主管，楚汉江楚主任。
“是什么原因？怎么修了这么长时间？”
“报告楚主任，这肯定是有人蓄意搞破坏。太缺德了，不光是电闸箱子给砸烂了，连接到学校里的总线分线也给剪断了十几根。还有不少教室的电灯泡也给砸碎了。”
随着冯师傅的汇报，楚主任脸色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
自从恢复高考的消息传出之后，全县报名参加考试的人数每天都在增长，虽然不确定到最后能有多少人真正考上大学，但是这种积极的学习氛围，绝对是让楚汉江无比欣慰和自豪的事情，前两天向上汇报工作，那都是器宇轩昂，有气势的很。
也是他提出来的，让县中学彻夜不灭灯，提供给所有人认真学习的场所。
这事获得了广大青年的拍手称赞，同样获得了上级组织的极大支持。
可这才开始了几天，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楚汉江怎能不恼火。
“去联系派出所的同志，好好调查一下，到底是什么人敢这样影响高考的准备工作。尽快抓住，绝对不能让这些人好过！”
命令下达，立刻就有人奔跑去县派出所的方向。
楚汉江扭头看看四周，抬腿迈步朝着学校大门值班室的方向走。
“从今天开始，我就在这里办公了，直到今年高考圆满结束！”
第二百七十章 一九七七（撕）
祝口村的清晨显得有些清冷。
家门前，付粟锦拿起来一条围巾挂在曹安堂的脖子上。
“天冷了，护着点，别喝一肚子凉气，回头生了病，我还得再照顾你。”
曹安堂昂着头，似乎还在为昨晚上的事情生气，根本不说话。
付粟锦有些气恼，使劲拽了拽围巾，那架势好像要勒死曹安堂一样，然后使劲拍打拍打对方的胸口，说道：“走吧！”
曹安堂没办法，只能默默转身推起来自行车。等付粟锦坐上后座，他高抬腿跨过横梁踩在另一边的车蹬子上，顺势骑起来，往县城的方向而去。
片刻之后，西屋里探出个头。
曹定乾左右看看，见院里没人，这才拎起来一个小包袱，迈步就往外面走。
眼看都要到院门口了，身后突然传出来一声呼喊。
“大哥，你上哪去？”
曹定乾猛的扭头，就瞧见曹兰惠站在东屋门前，闪动着两只大眼睛看向他。
“你小点声！”
曹定乾急忙摆摆手，压低声音道：“兰惠，哥要出去自己闯荡了。有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回来。如果爹娘回来之后问起来，你就告诉他们，等我混出来个人样，一定风风光光的回家。”
曹兰惠眨了眨眼：“大哥，你不是要考试吗？”
“不考了。”
“那晚上还等你吃饭吗，昨天你回来的晚，就是为了等你，我都饿死了。”
曹兰惠一脸幽怨。
曹定乾不耐烦地摆摆手：“晚上不用等我一起吃饭了。”
“哦，那，那你回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带糖葫芦吃？”
“行，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车糖葫芦都可以。”
曹定乾迫不及待的出门，离开了这里。
曹兰惠歪着脑袋，大眼睛眨了眨，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转头回了屋里，使劲推了推床上还在睡觉的曹兰怡。
“大姐，大哥走了。”
“呀，别烦我，我还要睡觉呢。”
曹兰怡翻个身，压根都去没去理会曹兰惠说些什么，继续睡觉。
曹兰惠无奈的叹口气，又回到院子里。
看着空荡荡的小院，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只能是抱起来水舀子，舀了慢慢一锅水开始生火烧水。
……
天光大亮，县城里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新华书店的大门前，排起来了长龙队伍。
一门之隔的书店里，那位韩科长冲着店内的几名员工震声说道：“大家都准备好，整点开门。一定要保证店里所有情况有序进行。还有，今天，苏如意同志要晚点来上班，昨天在这里加班到很晚，我已经准她放半天假了。另外就是有一位叫曹定乾的同志，今天也会和苏如意同志一起来这里上班，大家照顾一下，也要多向那位新来的曹定乾同志学习。昨天要不是那位曹定乾同志在这里，我们也不可能那么快的将紧急送来的图书分门别类放好。”
说完这番话，韩科长扭头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钟表。
“行，时间差不多了，开门吧！”
随着书店的门打开，呼噜噜一大群年轻人蜂拥而入。
转眼间，整个书店内就人满为患。
店内的工作人员时不时地大声呼喊一句，让人不要乱挤。
收款的柜台那边，好几个店内工作人员一起忙活，也还是止不住买书的人在柜台前面又一次排起了长龙队伍。
店内某处，曹安堂一手抓住付粟锦的手，另一条胳膊不断伸展分开前面堵着的人，使劲往前挤。
挤来挤去，顿时引来周围人不满目光。
那些年轻人皱着眉头看过来，只看一眼就变得无比惊奇。
“哟，大叔大婶，你们这都多大年纪了，还来买书参加高考啊。这些书你们看得懂吗？”
也不知道是谁，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弄得曹安堂一脸不痛快。
“怎么说话呢。只要识字，什么书看不懂啊。再说了，我给我儿子买书来的，要你们管？别堵住路，让开让开。”
一路挤到前面去，总算是在他们要找的那些书籍架子前站定。
曹安堂手疾，一把拿下来一本代数书，回手就递到付粟锦那边。
“来，这有一本了。咱们再去别的地方。”
曹安堂说着话，转身就要往别出去。
谁知，身后的付粟锦使劲拉住他。
“等等着。”
“别等啊，你看这么多人，稍微晚一会儿就买不到了。”
“买不到也不能买差了，等着我看一眼。”
付粟锦没有了来之前那种急迫的心情，站在原地翻开那本代数书随意浏览，好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你不知道，现在各地印刷厂加班赶工赶点，有一部分书因为设备的原因，没能印完全，有缺页、漏页的情况。我们得看清楚了，要不然买回去了……哎，你看，这本缺了好几页呢。”
付粟锦的话语，引来曹安堂扭头看向这边。
一眼瞧过去，曹安堂的眼睛都瞪大了。
“这不对吧，怎么缺了这么多啊。这不是漏印的吧，这是让人给撕掉了！”
两口子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人听得一清二楚了。
立刻就有人惊慌的拿出自己手中的书本，低头看一看。
有些人很是放心的点点头，但也有一部分人惊愕地瞪大眼睛，使劲挥舞着手里的书本，大声呼喊：“你们这些书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让人撕掉了里面的好几页？”
有人呼喊，顿时消息就能传扬出去。
那边正在排队买书的人，听到这个声音，逐渐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赶紧拿了自己手中的书仔细查看。
另外一边，那些已经交了钱准备走的人，也赶紧低头看向自己买到的书。
情况逐渐变得有些复杂了。
明明是昨天晚上刚送来的书，怎么今天一早开门售卖，就出现了缺页的情况。
而且这不是印刷的问题，分明是有人故意撕扯下来的。
很快，韩科长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快速奔跑过来，就看到整个书店里一片喧闹的景象。
门外有人高举着书本，大声呼喊着着退货退货。
门内有人大声叫嚷着，你们的书都这个样子了，让我们怎么看？
两边吵个不停，那韩科长顿时感觉头皮发麻。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柜台后面的小柜员拿了一本书，快步跑到韩科长面前。
“科长你看，咱们的书让人给撕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一九七七（管）
韩科长深深皱起来眉头，拿着那本被死掉好几页的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一时间怒火中烧。
但是眼看周围不少人，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震声说道：“大家都注意了哈，但凡是买到缺页书籍的人，我们这边都退钱。那些还没买到书的同志，只要手中拿到了缺页的书，我们都不卖，交到柜台这边来。事情我会认真处理，而且缺页也应该是一种极个别的情况。大家都不要太过慌张，保持秩序，保持秩序！”
韩科长说完这番话，直接往柜台后面一站。
不得不说，身为领导，气势还是有的，几句话稍稍稳定了情况。
店内也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正常。
随着买书的人越来越多离开这里，店内的人越发的变少，但是韩科长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只因为他身后放置那些被死掉书页的书籍越堆越多，此时看来，已经有二十多本了。
以前根本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不过，好在还在一种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二十几本书实际上也不多。
韩科长的心情各种变幻。
直到某一刻，一声呼喊把他的注意力转移了回来。
“喂，小韩！”
韩科长顺势扭头，看向声音来源的地方，就看到一位鬓角已经布满白发的中年人，站在柜台外面。
他仔细打量了那人一会儿，脸上的表情瞬间开始变化。
“呀，是曹处长呀，您怎么伤着来了，快，这边请这边请。”
韩科长表现得非常热情，伸手和曹安堂握手的同时，就是要引领着曹安堂往柜台里面来。
曹安堂赶紧拜摆手：“不用不用，我这出来给儿子子买书呢。”
“买书啊。那，那您要的是什么书，我让人赶紧给你去找。”
“不用了不用了，我这都选好了，马上打包就要走了。”
“哦，那，那曹处长真是这多少年没见了，刚才一下子都没认出来您呢。”
韩科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是随意聊几句。
曹安堂那边再次笑着摆摆手：“别喊曹处长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小韩啊，我喊你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你一个事儿。”
“您说您说。”
“就是这写缺页的书，你们打算怎么办呀？”
曹安堂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抬手去只柜台里面地上对方的那些书。
谁知，这个动作都没完全做出来，就感觉旁边有人使劲拽了拽他的袖子。
随后就是付粟锦凑到近前，急声说道：“人家是新华书店的领导，人家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嘛呀。”
曹安堂猛的扭头看回来，深深皱起来眉头：“我就问问，我问问还不行啊？”
那边韩科长赶紧笑着打岔：“能问，曹处长怎么不能问啊。要说这些缺页的书其实也很好处理。直接返回原厂，重新印刷装订就可以了。实在不行，如果麻烦的话，那么当做废书去处理也不是不可以。曹处长，不瞒你说，以前我们也遇到过缺页少页书籍的情况，都是这么办的。”
韩科长笑眯眯一番话。
谁知他这边好好的，曹安堂那边却急了，猛地一拍桌子：“你们怎么能这么处理呢！”
曹安堂这一下，直接把韩科长给整懵了。
“不是，曹处长，您这什么意思啊？”
“我能什么意思。你说这些书，那要是印刷出现了错误，你们返回原厂处理，这个完全可以。那是印刷厂的问题，和咱这没有关系。可你看看眼前这些怎么回事，那明显的就是有人把书页给撕掉了。这是有人故意搞破坏，这是故意损害国家财产！”曹安堂一番话，整得所有人都懵了。
可他依旧话语不停。
“新华书店的书，没卖出去之前，那就是属于国家的财物。国家的东西被人破坏了，你们怎么能这么草率的处理呢？还有……”
曹安堂还要继续说下去，旁边付粟锦又使劲拽了拽他。
“干啥，有啥事？”
付素锦气的跺跺脚：“书买好了，回家吧！”
“我这话没说完呢，你让我回家？”
“不回家让你在这丢人现眼啊？”
付粟锦急得想使劲踩曹安堂几脚。
要是随着她的眼神示意，曹安堂抬头看一下周围，这才发现，不光是柜台后面的店员，哪怕是书店里那些还没有付款走人的青年人，都带着惊愕的目光看向这边。
如此安静的场面，以之前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那个韩科长弄了个大红脸，知道这里不是处理事情的地方，赶紧迈步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伸手做出个请的动作。
“来来来，曹安堂同志，您是老同志了，也是老党员了，相信您在这方面工作上处理一定有经验，我向您学习。上我办公室来，您仔细说说这件事情，我该怎么办。”
说着话，往里面邀请曹安堂。
曹安堂整个人不由得腰板挺了挺，迈步就要跟着往前走，这一步迈出去，又被人给拽了回来。
“你上哪去？买好了赶紧回呀。”
付粟锦拉着曹安堂要走。
曹安堂急了，使劲晃晃胳膊。
“你干什么，没瞧见我这跟人谈正事、谈公事呢吗。要回，你就自己先回去吧。”
“哎？你还上劲了是不是？你忘了你是谁啊，还谈公事，有你啥公事。这人家书店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书店的事，跟我没有关系。但是书的事，就跟我有关系。书是国家财产，国家财产受到损失，我身为一名党员，这件事情我就要管。要是人人都跟你一样，想着别人的事情不去管，那我们国家怎么办啊。我说你都跟我多少年了，这点思想觉悟都没有了？”
曹安堂又开始有点摆谱。
气得付粟锦狠狠瞪了他一眼：“行，你要管那就管你的，我自己回去。这事办不成，你也别回家吃饭了。”
说完，付粟锦怒气冲冲转头走人。
曹安堂张张嘴，满心里其不打一处来，扭头看见那个韩科长，抬手指指外面。
“我就说两句，你看看他还来劲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一九七七（说）
韩家栋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站在那尴尬笑笑。
曹安堂眼看着外面付粟锦自己骑了自行车走人，这才转头回来。
“行了，不在这说了。走，小韩，上你办公室去说去。我跟你讲啊，这个事可不是小事，你要是那么草率的处理了，会出大问题的。”
韩家栋陪着笑，前面带路。
“行行行，曹处长您来，咱仔细说说。”
进了办公室，韩家栋那边去倒水。
曹安堂坐在一个单人沙发上，摸着沙发的扶手，不由得长叹一口气：“你看看，没想到咱书店里的办公室都能配上沙发了。以前这玩意儿，也就是在县大院于书记的办公室才能看见，一般人都没资格坐的。”
“是是是，曹处长您说的那时候多么艰苦啊，那时候我一小年轻都只能看着您带领生产处四处搞生产发展。这些沙发，其实也是从县大院运出来的。前些年县革委会整了那么一出，全县里所有的这些挺舒服的东西，都弄到大院里去了。这不是去年开始一清查，该处理的人都给处理了，大院里的东西也全都分给我们底下这些国营单位了。”
韩家栋随口答应着，只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腰杆不由得挺了挺，好似办公室里有个单人沙发，那待遇足以让任何人羡慕。
曹安堂没看见韩家栋的变化，目光始终放在办公室里的摆设上面，止不住地点头。
“小韩，看你们这个国营单位的标准，我就猜着这往后咱国家的重点方向肯定是往经济方面使劲了，一定得是要把生产提高上去的。”
“曹处长，这话怎么讲？您还知道国家政策了？”
“不知道，我就是猜猜，你听听我说的没错吧。一开始，先恢复高考，让人多学习。学习了知识懂得就多了，考上了大学那就懂得更多。懂得多就能明白，咱这个经济发展是一个什么样的趋势。懂得发展趋势了，那不就能知道怎么让生产提高上去了吗。让年轻人都去奋力的学习，提高生产，那不就是让咱国家经济发展。经济发展了，人民生活水平能有个不提高？那老百姓日子过好了，那怎么不就能国家富强稳定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韩家栋听曹安堂说了这么一大堆，嘴角忍不住抽搐，心中有些不屑于曹安堂的个人猜测，但嘴上还是说着“对对”的话语，顺势将一杯茶水放在了曹安堂的面前，扭头往办公说后面一坐。
“曹处长，咱说说正事吧。那您说，外面那些缺页的书籍这个事怎么办？”
曹安堂那边刚端起来被子想要喝口水，一听韩家栋把话题转到这事上，水都不喝了，直接放下杯子。
“小韩，咱说到这个事上，那我就得仔细多说几句。
既然咱能够看得出来，这些书是被人明目张胆给撕掉的书页，那充分证明这些人是蓄意破坏国家财物的。而反方向也可以证明，这些人撕毁书籍是有其个人目的。
他们想干什么？
如果是真正想要学习的人，他们是不会撕掉书的。
只有不学习的人，才会撕书。
他不学习的人，还跑来这里撕书，那不就是让想学习的人受到影响吗。
想学习的都是什么人？
那都是要参加今年高考的人。
这些人受到影响了，那就是咱县里的高考工作受影响了。
所以说，这些撕书的人，其实就是要破坏县里的高考工作。
这件事情很严肃的，小韩啊，你得一定要重视起来！”
曹安堂说到这，再次端起来茶杯。
韩家栋那边直接无奈地翻个白眼，心中暗道，就几本让人撕了几页的书，这怎么就扯到了破坏高考工作上面了。
茶水杯子又放回到桌案上，曹安堂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些撕书的人肯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具体是什么，还得把这些人抓住才能知道。而且，这些人必须得尽快抓住。
现在的关键是，怎么去抓住这些人。
小韩，有些事情你得认真考虑啊。
你看看现在，书店里每天早晨一开门，大家都挤进来开始买书。
大家都跟要抢书一样，根本没时间考虑别的。
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他既然自身有问题，是不会花钱买书的。
所以，我觉得，你以后把重点不要放在那些买书的人身上，都放在那些不买书就离开这里的人身上。
你就从这个方面出手，肯定有突破。
还有那些缺页的书籍，你可千万不能返回原厂。那是证据！
一定要找派出所的同志来仔细调查调查，这个事不能放松警惕。”
兴许是这人年纪有些大了，或者是多少年了都没机会这么去表达内心之中的想法，曹安堂一开口就真的刹不住车了。
“小韩啊，你也别嫌我啰嗦。这事不说早了，就是搁着两年前，我都不可能跟你说这么多。我不敢说，我怕进牛棚。可现在不一样了，形势好了，遇上这种事，我就得多说两句。”
韩家栋那边赶紧点头：“明白明白，曹处长您说的对。”
“嗯，说到这了，我还想起来个事，就是你们这书店的布置……”
从一件事情能转移到另一件事情上，说起来没有完。
这屋里似乎只剩下了曹安堂一个人的声音。
而外面的喧闹也逐渐停止。
书店里，昨天晚上刚放满的那些书架子，几乎全部空掉了。
书店外，满载而归的青年人陆陆续续远去。
远处的方向上，又有一对青年男女迈着欢快的步伐，朝书店的方向走来。
“曹定乾同志，这么早，还要麻烦你跑到县里来接我。你真是太好了。”
“苏如意同志，你可别这么说，我连自行车都没有了，哪算是来接你的。顶多就是和你一道走走。”
曹定乾没有办法，来了县里之后，也不认识太多人，思来想去，唯有找到苏如意这里来了。
“苏如意同志，其实我找你，也是想请你给我帮个忙的。”
“帮忙？我能帮你什么啊？”
“你看，你家是县里的，认识的人肯定比我多。你能不能……”
曹定乾说到这微微一顿，犹豫了片刻，还是坚定说道：“你能帮我在县里找一个住处吗？我以后，不回家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一九七七（考）
“你还要在县里找地方住？为什么不回家啊？”
苏如意瞪起来大眼睛，满脸的疑惑神情。
曹定乾早有准备，赶紧解释道：“是这样。你想想，今天开始我也算是在县里正式上班了，我家在祝口大队那么远的地方，每天来回都要一两个小时，那谁受得了。既然要工作了，那肯定是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当中，住在离工作单位比较近的地方才行。你知不知道这书店周围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暂时住下来？”
“这样啊。”
苏如意明白过来，却下意识摇摇头：“我都是在家里住，真不知道书店周围能有什么地方可以租房子的。”
“你帮我想想，哪怕稍微远点也没关系，只要是在县里就成。”
“那……哎，我想起来了。有几个同学，他们在县中学附近找的宿舍，听说是租的人家地方，人家也没有要钱，就是说参加高考的年轻人，如果要在那认真学习的话，免费住。要不你去那试试？”
“可是我不参加高考呀。”
“你昨天不是说你已经报名了吗。没关系的，可以去试一下嘛。反正你只要拿着你的报名信息过去了，人家一定会收留你的。先暂时撑过这段时间，等过两个月，真的发下来工资了，完全可以再在书店的周围租一个住的地方。”
苏如意出谋划策。
曹定乾也像是打开了思路一样，止不住地点头：“嗯，这是个好办法。苏如意同志，没想到你还能这么替我着想，你真是太聪明了。”
“不是我聪明，是我了解这附近的情况。对了，曹定乾同志，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我已经决定，报名参加今年的高考！”
苏如意傲娇的昂起头。
这回换成曹定乾满脸疑惑了。
“你昨天不是说，你不想考的吗？”
“不，我改主意了。我昨天想了一夜，想着既然你报名了，也很有可能去参加考试，那我也要报名。万一你要是考上了大学，那我也不能比你差呀。所以，我也要试试。再说了，咱们在书店里工作，有的是机会读书，万一就能考上了，我们还可以去更大的地方发展了。考不上呢，我们还可以继续留在书店里工作，根本没有任何影响，你说对不对？”
“呃，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对吧。我想着一个小县城，肯定不足够我们发展的。如果有机会去更大的城市，那我们肯定要去更大的城市，要是运气好了，还有机会去首都的话，那我们以后的人生肯定会变得更加不一样。这次高考是很好的机会，不能错过。”
苏如意的话，其实之前的时候，付粟锦早在家里跟曹定乾说过无数遍了。
只不过从来没有一次被曹定乾听进心里去。
偏偏今天苏如意只是这么简单一说，曹定乾就像第一次感受到高考是多么好的一次机会似的，止不住点头：“没错没错，苏如意同志你说的非常对。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就一起努力准备准备。考不上，我们就继续做图书管理员。考上了，我们俩一起去更大的地方发展，好不好？”
“好……谁要跟你一起发展啊！”
苏如意羞红着脸，扭头看向别处。
回过神来的曹定乾，也是尴尬的挠了挠头。
再往前几步，就是书店的大门了，突然间就看到一个熟悉身影，从书店门内走出来。
曹定乾吓的赶紧转身，直接把脸贴到了路边的墙壁上。
苏如意有些懵，下意识拉了拉曹定乾的手臂，想问问怎么回事。谁知，话都没说出口，曹定乾急得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两个人都贴着墙壁，曹定乾甚至都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了苏如意的肩膀和墙壁中间。
“别说话，我看见我爹了，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我跑到这里来工作了。”
苏如意惊讶莫名，但是感受到，一股微微的暖流吹到自己耳朵边上，脸瞬间变得通红，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与此同时，就能听见书店门口那，传来韩家栋的声音。
“曹处长，您说的这些我一定完全记住。您放心，书籍缺损的问题，我一定认真严肃对待，尽快的处理，绝对不让国家财物受到损失。”
“嗯，小韩啊，你别嫌我啰嗦，工作嘛，咱要求的就是一个认真负责。你看，既然你现在在这个位置上，那就要对自己的位置负责，千万不能打马虎。不光是这一件事情，往后遇到一些新的问题，也一定认真处理，明白吗？”
“明白明白，曹老同志的教育话语，我一定谨记在心。”
“行，那我走了。”
“那我再送送您？”
“不用了不用了，赶紧去忙你的吧！”
曹安堂随意挥挥手，倒背起来手臂，感觉心中颇有成就感的样子，大踏步往前走。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墙根底上两个拥抱在一起的年轻人。
他这个位置，只能看着一个少女愣怔怔的站在原地，而另外一个男青年整个人几乎都要埋在少女的怀里，不由得扭头看向别处，心中冷哼。
“像什么样子！”
脚步声越来越远。
直到曹安堂都已经离开好久了，曹定乾左右看看，没见到父亲的人影，才终于完全放下心来。
然后再一瞧眼前，苏如意好像石化了一样僵硬在原地，惊得曹定乾赶紧后退两步。
“苏如意同志，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我真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就是……对不起！”
想了半天，也只能说出三个字。
苏如意那边也慢慢平复下来，红着脸，低下头，使劲抓了抓自己的衣服角。
“你，你以后别这个样子了！”
年轻女孩轻声说出这句话，低着头转身就往书店的方向走。
曹定乾愣了愣，赶紧迈步跟上。
两人进了门之后，正好就看到韩行长站在门内，急忙收拾情绪，上前打招呼。
“韩科长，我们来了。”
“哟，小苏啊，不是说放你半天假吗，怎么还是这么早来上班了？曹定乾同志也来了啊，那正好，小苏你给大家介绍一下，然后让新来的同志熟悉熟悉相关工作吧。对了，今天下午还会有一批书送来，一定要整理好。”
简单交代了几句，韩家栋迈步往里走。
这时柜台后面的一名工作人员急声问道：“科长，那这些缺损的书该怎么办啊？”
韩家栋扭头看过去，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眼睛眯起来，满脸都是不屑的神情，冷声道：“全都打包好，退回原厂。”
话音落下，头也不回地向着自己办公室走去。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九七七（懵）
县城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曹安堂走在大街上，看着周围的一切，心中感慨万分。
想想这些年，他也来过县里几次，只不过每次都能看到四处墙壁上张贴的大字报，还有店面关门，所有人脚步匆匆、不敢说话的场面。
但现在不一样了，到处都是一番祥和的景象。
这一路往前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县中学门前，听着里面传出来的朗朗读书声，尤其是看到县中学那一排平房后面，已经开始盖起来的新教学楼，曹安堂就止不住地点头。
他在这站了好长一段时间，自然引起来值班室内的人注意。
唰啦一声，值班室的小窗口打开，楚汉江满眼审视的目光看过来。
“那位同志，你是干什么的？”
曹安堂顺着声音扭头看过去，不由得愣了一下。
“门岗上换人了吗？赵无良呢？那老头身体还行啊，怎么换成你了？”
曹安堂几句问话，弄得楚汉江愣了片刻。
再仔仔细细打量一下曹安堂，轻声回应：“赵无良老同志这几天休息，换我在这里了。那同志，你是来找人的吗？”
“我不是来找人的，就是过来随便看看。这不是听说县中学现在整夜整夜的不关灯，要给大家提供一个良好的学习场所吗。我过来瞧一瞧。”
“哦。”
楚汉江点了点头，看曹安堂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心怀不轨的人，便不再过多留意，伸手就要拉上窗户。
谁知，曹安堂那边突然挥手招呼一声：“哎，小同志，别关窗户了，你把门打开，我进去坐一会儿。”
“啊！”
楚汉江有些懵。
也没等他反应过来，曹安堂就迈步走进学校大门，转个弯，抬手推开值班室的小木门。
还是那间熟悉的小屋。
曹安堂打量打量屋内的一切，目光最后落在还在那愣神的楚汉江身上。
“你这位同志，年纪不算大嘛，怎么想起来做这种看大门的工作了？别怪我多嘴，年轻人就应该有自己的思想。不要觉得哪里有工作清闲，就把自己放在清闲的位置上。你得趁着年轻有能力，发挥更多的力气在更有意义的工作上面。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楚汉江的表情都变得无比古怪起来，上下打量着对面的曹安堂，实在是不知道眼前这位到底是哪冒出来的。
只因为，他是今年年初的时候才刚来的县城，压根都不知道以前的人事情况，更不可能知道曹安堂这个人。
愣神片刻，他忍不住笑了，一副很是虚心接受的样子，点头道：“是是是，老同志您教训的对。我一定把更多精力放在更有意义的工作上面。”
“哎，小同志啊，你不能光说，得实干。”
说着话，曹安堂迈步往前走，直接拉把椅子坐了下来。
“又是这把椅子。”
曹安堂脸上挂着特殊意味的笑容，抬头看向楚汉江。
“实话跟你说啊小同志，当年我就是坐着这把椅子，狠狠地教训了一下赵老汉。你说这老头现在已经多大年纪了，少说也得70了吧，还为老不尊吗？当年我教育教育他，也不知道他改没改那些臭毛病。”
曹安堂絮絮叨叨。
楚汉江满脸问号，什么臭毛病，那赵老汉看上去挺尽职尽责的啊。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曹安堂也没想着从他这得到回应，兀自继续说道：“不过，说到这了，我也得多说几句。
你说，咱县里这些教育部门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县中学什么地方啊？
那关系到咱整个县里教育大计！
怎么可能让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在这里看大门呢。
万一出现了什么问题，那老头子能怎么解决？
万一有人要来学校里影响正常教学秩序，万一学校里出现了集体性的灾害呢？
不说多了，就是出现一个轻微的火灾，那老头都反应不过来。
当然了，现在看见你，我还是挺放心，最起码那些人有想法，找来你这个年轻同志替班。
但是，你太年轻了，就在这看大门，实在是浪费自己的青春。
要我说，找个五十出头年纪的人，正好要退休了，身体方面还算壮实，来这里工作个十年八年也不成问题。
更重要的是，年纪大的人他有威慑力，能震住些不听话的半大小子。
你这样的看起来也就才三十左右吧，就不怕学校里那些学生跟你称兄道弟的，不把你当回事啊？
欠考虑，县里主管教育的那些人，在这方面还是欠考虑！
小同志，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曹安堂自说自话。
楚汉江的表情变得越发古怪，心中暗道，这老同志不能是来这里找工作的吧，看上了学校门岗看大门这份工作啦？
不过话说回来，这老同志提的建议也是挺中肯的。
那位赵老汉老同志的年纪确实太大了，回头让相关同志安排一下，换人。
楚汉江心里这么想着，冲曹安堂那边笑笑：“对，对，老同志您说的非常正确，这一点我肯定得记下来。”
“嗯。”
“那老同志，您对这个县中学还有什么意见吗？”
“意见？”
曹安堂没想到对面那个看门的年轻同志还能反过来询问他，愣了片刻，还真摆出个认真严肃考虑的架势。
“意见吗，倒是谈不上，我就是有点想法。就说后面那个要新盖起来的教学楼，一定要盖好。那里要是盖起来之后，全县的孩子都要去里面学习，要是楼盖不好，没个几年成危房了，那不是坑咱全县的未来吗。绝对不能偷工减料，必须得用好工好料。要说之前，我是真不知道这里重新盖楼，要是早知道的话，我肯定得去找找现在管教育这块的人，跟他好好说说。既然要盖楼，那肯定是按照咱县里的传统，一定要用秦刘砖窑厂的材料啊，那可是能保证百年不毁的砖瓦！”
“秦刘砖窑厂？”
楚汉江再一次忍不住重新打量曹安堂，心中难免猜测，难道这老同志是知道了县中学要扩建的消息，来这里推销砖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