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一九七七（溜）
曹安堂不知道楚汉江心里想什么，目光完全放在远处，那一栋刚起个头还在建设当中的新教学楼。
“你这个同志怎么连秦刘砖窑厂都不知道啊，那你知不知道秦家砖？我跟你讲，出了门往大街上随便拉个人来你问问，只要一说秦家砖，不管是谁那都是要竖大拇指的。我说的秦刘砖窑厂就在梁堤头镇，那边镇小学的砖瓦都是从那里出的。去年有地区里的地质专家来过咱这进行调查，说是咱这里如果出现唐山那种天灾情况，梁堤头镇镇小学那就是最好的紧急避难点。”
曹安堂说起来这些，那是一脸的骄傲。
只因为秦刘砖窑厂是他那么多年工作以来，最值得骄傲的一份成绩，也正是砖窑厂的存在，证明他在生产处工作的那些年不是混日子过来的。
对面楚汉江目光变得闪亮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秦刘砖窑厂这个地方，是不是百年不毁他不敢确定，但有地区的地质专家将梁堤头镇小学定为紧急避难点这个消息很有价值。
“谢谢老同志，您说的这个情况我也记下了。不瞒您说，我们计划着县中学不只是盖一栋教学楼，因为现在适龄的中学生越来越多，一栋教学楼是完全不够的，我们打算对整个县中学进行扩建，只是苦于后续的建造材料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好，一直没办法放开手脚去干。老同志，您这么一说，那是给我们解决大问题了。”
“哟，这么巧的吗？那行那行。小同志啊，你能关心学校建造材料的问题，那证明你还是很有心的。既然有心，我就给你指条明路，好好写一份报告材料，写清楚你对学校扩建的个人想法，然后交给县大院主管教育的同志。我相信，你要是写了这么一份材料，比任何人给你写介绍信都管用，更能让你去更有意义的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
“呃……”
楚汉江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曹安堂了。
“你看看，你这个同志，一说到正事上你就犹豫。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写啊？那我再给你提个醒。”
曹安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抬手指指外面。
“你刚才不是说县中学要扩建吗，这扩建可不是盖上两三栋教学楼就完事的，你这个配套的东西都得跟上。现在好多学生都是底下村里乡镇来的，家里远，只能在学校里住。那学校里的学生宿舍，是不是得搞好了？宿舍搞好了，食堂你就得搞好。食堂搞好了，这学生吃饭问题也得跟着解决。学生的问题解决差不多，你还得考虑老师的问题。这里面门道多着呢……”
曹安堂又开始絮絮叨叨的模式。
而楚汉江从一开始的随意听着，到最后就变成了认认真真的拿着笔在那不停做记录。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曹安堂说得口渴了，使劲咳嗽了一声。
楚汉江反应迅速，赶紧拿起自己水杯来，往前递过去。
“老同志，您喝口水。”
“不用不用，我一会儿随便喝点自来水就行了。哎，对！说起来这个自来水，我想起来了。县中学以前是手压水井的出水，这现在得改成电机压井出水了吧？”
“改了改了，今年年初刚改的。”
楚汉江忙不迭回应。
曹安堂微微点头：“动作还挺快，做的不错。也对，这都能保证整夜整夜的电灯长明了，电机压水肯定也没问题的。不过，电力供应还是要跟上，万一停电了，可不能灯也不亮了，水也喝不上了。”
曹安堂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却恰好就说到了楚汉江现在最头疼的问题上。
从昨晚上到现在，楚汉江心里都窝着火，恰好在这听曹安堂说了那么一大通，忍不住也主动说几句了。
“老同志，其实还真出了这么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昨晚上，学校的电闸盒子让人给砸了，也不知道是谁还把电线给剪断了，好几间教室的灯泡也给砸了不少。到现在都没找到是什么人干的。电力恢复耗费了不少时间，直接影响到今年参加高考的同学来这里学习。”
“嗯，还能有这种事吗？”
曹安堂猛的一拍桌子，站立起身。
“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朝县中学这边下黑手，报警了没有？”
“昨天晚上就报警了，县派出所也来人了，但是没什么突破性进展。”
“那怎么能没进展呢，这可关系到高考啊，关系到学校啊。你们找的谁来调查的啊？”
“我们直接找的侯所长。”
“侯所长？侯所长是谁啊？周栋呢？”
“周栋？周栋是谁？”
曹安堂和楚汉江面面相觑，一对的目光疑惑，好像对于某些人和事情的认知出现了极大偏差。
“你都不知道周栋周所长吗？算了，也不问你了，这个事我明白了，我去周栋家里瞧一瞧，把这事跟他说说，回头有线索了，我再回来告诉你……哎，不对，我告诉你有什么用，我回头自己就上派出所了。行，走了走了。”
曹安堂想起来一出是一出，起身就往外面走。
都快走出学校大门了，扭头看了看值班室小窗口那边。
“小同志，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你还年轻，别把自己的青春都浪费在这么空闲的工作岗位上，明白不？”
值班室小窗口里显现出楚汉江古怪表情的脸。
“明白，老同志，您说的话我一定完全记住。”
……
日头越升越高，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县西路上的羊汤馆里，两人迈步走出来。
曹安堂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看东边。
“舒坦啊，多少年了，都没正儿八经喝完热羊汤了。”
旁边周栋呵呵笑着，顺手拿出来包烟，给曹安堂那边递过去一根。
“安堂兄弟，来一口。”
青烟袅袅，两人走在阳光下，脚步略缓。
“安堂，学校的事我听到点信，小侯那边已经开始调查了，我带出来的人，你放心。还有那个书店的事，我回头找小侯说一声。书店这事可大可小，小了呢，可能就是谁恶作剧，大了呢，可能就真跟你说的似的影响高考了。不过话说回来，我顶多就是找小侯提一句，至于所里怎么办，我可管不着。退休啦，不能再跟人瞎指挥了。”
周栋说着话，扭头看曹安堂。
曹安堂吐出一口烟气，摇了摇头道：“不是瞎指挥，就是遇见事了，着急。那帮小年轻……”
“还小年轻呢，人家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比咱小不了多少。”
“你听我把话说完。就书店那个小韩，表面上跟我客客气气的，可他那样，我一眼就能瞧出来，其实根本没把我说的话当回事。估计，左耳朵听，右耳朵就冒了。”
“行了吧，人家能把你领办公室里给你杯水喝，那就够给你面子的了。你要是真觉得不平衡，你再去申请恢复工作啊。你不是才五十吗，还能再干个几年退休。去啊。”
周栋挥着手，好像是在驱赶曹安堂一样。
曹安堂挑挑眉毛：“周栋，你别激我，真惹急了我，我真去申请。就是我这年纪的了，不能老占着位置不给人家年轻人挪窝。再说了，现在县大院的都是新同志，我一个老家伙跑去干什么啊。人家不好意思指挥我，我也不能放开手脚说他们，两边都难受，我遭那个罪干啥。”
“呵，你这还有点自知之明。”
“我这叫发扬风格，别以为我不知道自知之明是贬义词，我儿子考大学呢，我也跟着看了点书。算了，不跟你说了，走啦。”
曹安堂挥挥手，扭头就走。
周栋原地顿了顿，苦笑摇头，张嘴喊一声：“你上哪去？不去我家坐坐啦？”
“不去啦。刚吃饱饭，溜溜！”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一九七七（智）
县大院显得有些老旧了，大门上的漆掉了不少。
不过，听说往南一公里的地方已经开始规划，准备盖一栋五层高的楼，新楼一旦建成就会迁过去。
曹安堂站在大院门前，仰着头看那栋熟悉的二层小楼，看了好久。
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划过，要说没点感慨那是假的。
当然，要说让他再走进去参加工作，他是真的没那个心思了。
这些年经历了太多太多，一切好像都是一眨眼就过来了似的，他始终都待在小小的祝口大队里，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早已经很难了解。
以前的事差不多都得反过来，年轻人能跟得上变化，他是跟不上了。
沉默良久，转身要走，恰在这时，小楼里一群人快步走出来，为首的一位手里拿着文件，时不时朝身边交代几句。
眼看那些人是往外走的，曹安堂赶紧转身，闪开门前，完全是带着点好奇在门旁边站着，想听听这些人说什么。
谁知，那些人出了门之后，为首的那位转手把文件交给身边人的时候，恰好就看见了曹安堂。
“哎？曹处，咳咳，曹老同志，您怎么在这呢。”
听到对方的称呼。
曹安堂的眼角下垂了些，随口回道：“长光同志，我还没老呢。”
对面那人正是曾经的纺织厂工会主任高长光。
遥想二十年前，才刚二十出头的高长光就是在曹安堂的安排下，带着众多工人农民同志，在大会议室里与吕自强当面锣对面鼓的辩论。
二十年之后过去。
现在的高长光，已然坐在了曹安堂曾经的位置上。
“是是是，我说错话了，曹支书，这样称呼您总可以吧。”
“哼。”
曹安堂哼了一声，转身要走。
高长光愣了下，赶紧把手里东西往身边人怀里一赛，快步追上去。
“曹支书，您别走啊。”
“咋，有事？”
“对，真有事，咱县里新来的沈书记这几天正说着，要走访一下以前县里的老同志，让老同志给我们这些新同志的工作多提提宝贵意见呢。您……”
“没空。”
曹安堂冷冰冰一句回话，把高长光给弄懵了。
“不是，曹支书，我，我哪得罪您了？”
“没有，就是不想去。”
“为啥啊？”
“你们工作，我指手画脚的算怎么回事。再说了，我也不懂这些，你要是真想找，去找常动、牛记成和齐成他们去，就是别找我。”
说着话，曹安堂转身就走。
这事也是有些奇怪，之前遇上书店的韩家栋、看大门的楚汉江时，他说什么都是头头是道，好似有说不完的话。怎么就遇见高长光之后，一句话也不肯说了？
高长光原地愣着，无奈摇头，总觉得现在的曹安堂和当年县大院看大门的那位吴老同志有些像了。
是人老了都这么脾气古怪？
他一时间想不明白，就要转身回去，突然间又看到曹安堂扭头回来了。
“曹支书，您改主意了？”
“我改什么主意我改，我问你，你现在带领生产了，那农业生产的事你给我个说法。地怎么种，粮食怎么收？”
这个问题一出，高长光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曹支书，前两天我刚上地区学习了，省里农业部门领导专门到地区进行了走访调查。说起来农业生产发展的问题，提到了几个方面。具体怎么说的，我不能全告诉你。没个明确的政策，我也不能给您胡乱安排。这地怎么种，粮食怎么收……”
高长光说到这，微微顿了一下，随后上前一步，凑到曹安堂耳边。
“地，给愿意种地的人种。粮食，归真正辛勤劳动的人收。”
轻声一句话，绝对是曹安堂这些年听到的最最让他心中无法平静的话了。
“真的？”
“咳咳！”
高长光赶紧后退两步。
“曹支书，有件事情忘了告诉您，梁堤头镇楚秀的问题已经快调查清楚了，他这些年所犯下的错误很多，尤其是多次针对祝口大队的工作错误极其严重。很快就会有公开的处理结果。”
说完这句话，高长光转身走了。
曹安堂原地站着没动，仔仔细细思考了很久。
高长光最后的答非所问，实际上已经是给了他一个很明确的信息。
只因为说起来楚秀这些年做的事情，与曹安堂有关的也就是那一次对祝口大队几十人的私产问题进行处理，这要是“错误极其严重”的话，那岂不是证明祝口大队众人所做的是正确的。
可没有个很明确的说法，单凭高长光说悄悄话一样的两句话，可不敢大张旗鼓的回去宣传。
“唉！”
曹安堂长叹一声，倒背起手来，心事重重的往前走。
另外一个方向上，带领众人去县纺织厂进行生产动员的高长光下意识回头看了看，目光落在那边曹安堂的背影上，停顿了片刻。
旁边有人顺势看过去，带着一丝疑惑轻声问道：“高主任，刚才那位老同志问农业生产的问题，您怎么回答的。今上午不是开会说，还要坚持之前的政策指示吗？”
“是，没有新的指示精神之前，肯定是要坚持原来的。可这次去地区开会，省里来的领导组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怕出错，就怕不做’。我现在也是捏着一把汗呢。县里的情况你们都清楚，这些年各镇、各大队因生活所迫背井离乡的还是不少。如果再不寻求点改变，到哪一天人都没了，还有咱们什么事？所以，该做就得做。”
“那，咱是不是自己形成个文件？”
旁边人这么一问，高长光的脸色都变了。
“形成什么文件？说是这么说，做也得做，可你得懂得方式方法。要疯啊，你跟我这形成文件？”
高长光狠狠瞪了身边人一眼，继续迈步向前走。
周围众人不敢说话，气氛也显得古怪了许多。
高长光感觉不对，无奈地叹口气：“形成文件是不可能的，咱没那个资格。但是试点可以，关键还不能是咱们带头搞试点。所以只能委婉的想办法发挥劳动人民的智慧了。那位曹老同志，就是个有智慧的人！”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一九七七（跑）
曹安堂是听不见高长光说什么。
真要是听见了，绝对扭头追过去，冲高长光劈头盖脸一通骂。
这个谁谁谁有智慧的话，那可是二十年前为了鼓励高长光带头去辩论，曹安堂说的。
风水轮流转，还给还回来了。
当然，现在说这些没意义。
曹安堂心里实在想不明白政策上的事，但他明白一个道理。
那就是人得活着，还得奔着好的方向活。
只要记住这一点，总能少些顾虑。
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随处可见自行车在街道上驶过，偶尔还能看见一两辆小汽车。
走着走着，小汽车看不见了，自行车也少了，倒是大货车几乎是连成线一样，时不时的轰隆隆从大路上开过去。
等曹安堂脚步停下，微微抬头就能看见两扇敞开的铁栅栏门上方，四个镀金大字。
“曹县车站”！
刚在这站了没一会儿，一辆大卡车轰隆隆开出来。
曹安堂赶紧闪开大路，顺着门边往里走。
进了院子走不多远，身后就传来一声呼喊。
“站住，干什么……哎？曹处长？”
门口值班室里走出来一人，带着满脸惊愕的表情看向这边。
曹安堂扭头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是以前在供销社工作的。
“你是……强子吧？”
“哟，曹处长您记性真好，是我。”
对面看起来已经四十出头的强子笑了笑，赶紧往前几步。
“曹处长，您怎么有空上这来了？”
“我随便溜达溜达。别喊曹处长了，多少年前的事了。”
“呀，喊习惯了。曹处长，您屋里坐。”
“不坐啦，就随便看看。”
曹安堂摆摆手，扭头又看向大院里，除了车就是人，根本看不出来什么，想了想，扭头又回来。
“强子，车站最近咋样？我听说又来了一批大黄河。”
“哈哈，不光来大黄河了。还来带座的啦。”
“什么意思？”
“县里新来了一个管咱县内交通的，人家从省会来的，打算弄些公共汽车通地区和镇上。”
“这好事儿啊！往后我要是再从镇上来，是不是能坐公共汽车了。”
“肯定的，到时候有了确信，我想门去通知您，曹处长。”
强子随口这么客气一句。
曹安堂也没过多放在心上，就是看似随意的问道：“对了，强子，再问你个事。昨晚上九点十点的这块儿，有谁开车出去了。”
“都九点了，车站都关门了，哪还有……哎，不对，有一个！新车队的小王，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跑来非得借辆大黄河出去开开。我从这都看见了，不知道瞧上了谁家姑娘。那家伙真的是可劲的献殷勤，又给买包子，又给送衣裳的。您还别说，这小子眼光就是好，那姑娘长得真不赖哈，要是搁着我再年轻个十来岁，我指定是比他凑得近，有那小子啥事啊。”
强子随口打着哈哈，说起来那个谁家漂亮年轻姑娘的时候，眼眉角都是弯的。
可他根本没注意到，对面的曹安堂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放屁！看人家年轻姑娘长得漂亮，你就往上凑合啊。有没有点正形！”
“不是，曹处长你这生啥气啊，我不就是开个玩笑……”
“开什么玩笑！你再敢乱开玩笑，我大巴掌抽你！少废话，你给我把你说的那个小王找来！”
曹安堂怒气冲冲向前，一把推开值班室的门进屋坐了下去。
强子是满脑袋的问号，真不明白自己那句话说错了。
莫名其妙挨了骂，心里不痛快，却也不好去硬怼曹安堂，只能是同样回了值班室，闷头冲着值班室里的话筒，大声呼喊。
“王光震，王光震！快来值班室，有人找你！”
声音随着外面的大喇叭，传扬在整个车站内。
很快，就是一个穿着跨栏背心，满头大汗，脖子上还挂着工作服外套的小年轻快步奔跑过来，直接推门进了值班室。
“强叔，谁找我？”
王光震进门询问。
强子没好气地朝另一边曹安堂那里使个眼色。
王光震顺势看过去，也不认识这人，礼貌地笑笑：“大爷，您找我啊，啥事？”
曹安堂没说话，一脸严肃的表情，起身过来，近距离打量王光震好一会儿。
“你就是王光震？”
“是我。”
“昨晚上是你开车上祝口大队了吧？”
“是啊。”
“家哪的？”
“邵庄的。”
“邵庄的？邵庄镇王柳大队王志明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二大爷。”
王光震完全是下意识回答。
也是说到这里，曹安堂不说话了，依旧是目光灼灼地看着王光震。
良久之后。
“行。”
曹安堂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直等到人都走出车站了，王光震才懵懵地扭头看旁边的强子。
“强叔，那人谁呀？有病吧？”
强子慌了：“哎，小王，可不敢乱说话啊。那可是咱县里原来的生产处处长曹安堂，县里出了名的老同志了，人家现在还是祝口大队的支书呢。”
“他再是处长支书的，他也不能……等等，曹安堂？他姓曹？”
“对啊，怎么了？”
“我、草！你不早说啊！”
王光震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急急忙忙转身向外跑，脖子上挂着的脏兮兮外套，忙不迭穿在身上。一边系扣子，一边向外追，连领口的扣子都系得紧紧，弄得整个人特别板正。
可惜跑出车站大门之后，左右看看，视野内根本就没有了曹安堂的身影。
……
中午头的阳光，变得有些毒辣起来。
曹安堂走到祝口村村头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扶着那条曾经受过伤的腿，喘了几口粗气，嘴里忍不住嘟嘟囔。
“这老婆子，还真是不管我了。自己一个人回来！不知道我回来还得走着呢，想累死我呀。”
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迈步朝着自己家门方向去。
刚过了村头生产处，旁边一户门打开，曹安猛正好好走出来。
一眼看见曹安堂，赶紧往前迎上去。
“安堂哥，出事了！”
“出啥事了？”
“砖生跑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九七七（引）
“砖生，跑了？”
曹安堂的表情变得无比古怪起来，只纳闷又没有人关着砖生，怎么就能用“跑了”这两个字。
曹安猛没在意那么多，急声道：“这一上午，粟锦嫂子都围着整个大队转了一个遍了。到处找砖生呢，看样子是气得不轻，哥你快回去看看吧。”
一听这话，曹安堂加快脚步，往自家方向走。
还没到院门口呢，远远就听见付粟锦怒气冲冲声音从家院里传出来。
“总共就仨人，走了一个你都不知道，那要是进来一个你是不是还不知道？睡觉睡觉，整天就知道睡觉，知道你哥要出去了，你怎么不给拦住，不去追啊？”
随后就是曹兰怡很不耐烦的声音。
“我哥要出去，我怎么拦得住。再说了，他爱上哪去上哪去。以后他的事，谁也别问我。他还知道有我这个妹妹吗？昨晚上要不是……我就回不来了！他想不起来我这个妹妹，我也没他这个哥！”
“你，你想气死我呀。回屋，给我看书去！”
“我不想看书。”
“不想看也得看，我跟你说，今年高考，你要考不出个大学回来，你也给我出去，别在家待着给我碍眼！”
争吵声传扬出去好远。
曹安堂到了家门口，就看到曹兰怡怒气冲冲地回了屋，把房门摔得震天响。
付粟锦那边气的满脸通红，一扭头看见曹安堂，过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通骂，等骂够了，付粟锦也是狠狠一摔门回了屋里。
曹安堂那是一脸的无辜，左右看看，就看到院子角落里，小曹兰惠坐在大盆前好似对刚才一切完全没在意，自顾自地在那洗衣服。
凑近过去一看，曹安堂脸都黑了。
“兰惠，谁让你洗衣服的？”
“大姐让洗的，说是给我买好吃的包子。”
“别洗了，爹给你买。”
曹安堂伸手过去，将小女儿抱在怀里，看着大盆内那件印着“曹县车站”字样的工作服，真恨不得将大女儿从屋里拽出来打一顿。
可最终也只是闷哼一声，坐在了院内的小石凳上。
曹兰惠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
“大，你别生气。大哥说，他给我买一车糖葫芦回来。”
不说这个还好，提起来曹定乾，曹安堂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抬手掐掐眉心，无奈将曹兰惠放下，塞过去两张毛票。
“兰惠，出去玩吧，你定强哥在三岔口上支摊子**蛋火烧呢。”
“真的？好哎。”
曹兰怡开心地蹦跳一下，转身往外跑，跑到门口又探头回来。
“大，你吃不吃鸡蛋火烧，我给你也带。”
“不用了，我吃过了。”
曹安堂摆摆手，再也不看那边，起身迈步去了西屋。
推开门，顿时就能感觉屋里比之前空荡了许多，换洗的衣服少了，连铺盖都弄走了一套，摆明了是没打算回来。
又想起来昨晚上曹定乾在村口说的那些话，曹安堂满心里窝火，来回走两步，狠狠一踢屋里的小凳子。
“滚了更好，有种别回来！”
……
时光匆匆。
冬日里的风，吹得人脸上生疼。
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了起来。
深夜。
县中学大门口值班室内，楚汉江阴沉着一张脸，握着拳头，好像有怒火无处发泄。
“侯所长，这高考眼看就是越来越近，那人，你们到底能不能抓住？你算算前前后后都几次了？”
楚汉江说的正是有人破坏县中学晚间学习氛围的问题。
这些日子过去，问题不小。
损坏学校电力供应的事，那倒是没再出现过，可各种恶劣情况从未间断。
先是不知道谁往某间教室里扔着串炮仗，整得乌烟瘴气不说，还把教室里认真学习的人给吓到了。
后来就是女厕所里，不知道谁扔了两条蛇，把不少女青年吓得够呛。
各种恶作剧手段层出不穷，到最后，就是弄得晚上也没多少人敢再来县中学学习了。
挺好的一件事，就因为几个下三滥的货色，无法正常进行下去。
楚汉江能不心里窝火吗。
对面侯亮无奈摇头。
“楚主任，你别急，我都和你一块在这看大门了，你说这事我们不重视吗。”
“你重视，那你倒是给我个确切的结果啊。”
“给，结果我肯定给你。但你也得给我点时间。这些事它一没丢款丢物，二没伤人行凶，总得让我们想办法取证吧。那炮仗一下子炸没了，谁也看不见是什么人扔的。蛇抓住了，我也不能指望两条长虫告诉我是谁把它们扔那的啊。现在的问题关键是，你我都不知道那些人到底哪冒出来，更不知道他们的动机是什么。你好歹多给我提供点线索，我也好有突破口。”
“我要是有线索，我自己都去查了。”
屋内两人，一个比一个郁闷。
事不大，可闹出来的动静太恶心人，更无语的是，大规模展开搜查又要影响学习。
“楚主任，我给你提个建议，你看这样行不行，距离高考没几天了，你下个通知，取消县中学的对外开放，晚上不再让人来这里学习了。”
“那不行，正到了最后冲刺的时候，怎么能从我这泄气。”
楚汉江明显是不同意侯亮那边的提议。
侯亮赶紧摆摆手。
“你听我把话说完。反正就剩这最后几天了，学习也不差这几天的时间。再说了，真要是这几天晚上还有人来闹腾，大家照样没办法静心学习。你还不如听我一句劝，取消了对外开放。当然，我这也不是图省事，我这事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
“对。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不管那些恶作剧捣乱的人是谁，他们就是认准了晚上在这胡闹。那胡闹的结果是什么，可不就是让人不能好好在这学习吗。他们不想让人晚上留在这里，那反过头来想想，别人不在这了，他们是不是就想着自己来这偷偷摸摸干点什么？”
“偷偷摸摸干点……什么啊？”
楚汉江惊奇的瞪大眼睛，侯亮笑了，弯腰朝这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耳语几句。
很明显就能看到楚汉江的表情变幻了几番，最后目光变得无比雪亮。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一九七七（赖）
又是一天夕阳西下。
县中学集体放假，为高考让路。
校门前人头攒动，学校里的在校生蜂拥而出，学校外数不清的青年男女怀抱书本欣喜等待。
大家都听说学校放假的消息了，心想着白天都没有学生上课了，那是不是剩下这几天，大家都能一整天一整天的来这里学习了。
然而，任谁都没想到的是，等学校里的学生走个干净，校门直接一关，一纸通知贴在了大门上。
“为做好高考准备工作，为所有考生提供优质的考试环境，即日起，县中学取消对外开放，直至高考前一天。县高考办设定县内考点两处，一，县中学；二，梁堤头镇镇小学。各位考生可在正式开考前一天，到县中学门前查询考点考场信息。凡考点属梁堤头镇镇小学的，县内有专车集体接送。”
校门前，拥挤的人群中传出来某人念诵通知的声音。
在场众人好多都是愣了片刻，无比失望的转身离开。
当然，也有不少刚听到消息，赶来这里看通知的。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
曹定乾奋力从最里面挤出来，走到苏如意的面前。
“苏如意同志，看样子今天晚上不能在这儿学习了。”
苏如意表现得没有太失望，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又耸耸鼻子，带着一种古怪的目光看向曹定乾。
“你这衣服有多长时间没洗了？”
曹定乾顿时尴尬了，赶紧低头闻闻自己身上，确实没什么好味道。
“走吧，咱们去你住的地方。”
“啊？去那干什么啊？”
“去你那里学习啊，我家人多太吵，根本没办法静心看书。正好，晚上我走的时候再把你的衣服拿走，回家给你洗洗。”
苏如意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是轻松随意，就好像某些事情是理所应当的一样。
曹定乾感觉有些猝不及防，愣了好一会儿，才吭哧道：“你给我洗衣服，这，这不太好吧。”
苏如意满脸毫无特殊情绪的表情：“这有什么不好的？我还要天天和你见面、一起工作呢。你身上弄得臭臭的，我哪受得了，我还怎么带你去见我的朋友？”
说着话，苏如意直接转身就走。
曹定乾愣神片刻，赶紧快步跟上。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这边校门前围聚的人群当中，又一人走了出来，表现得却是有点鬼鬼祟祟，认准远处的路口街角奔跑过去。
那人到了路口，直接转过拐角，迎面就是一个年轻女孩殷切的目光投递过来。
“狗剩，咋样？”
“成了，虎妞，这回儿咱的机会终于来了。”
说话的两人正是当年跟随曹兰香好久的狗剩和虎妞。
曾经的少男少女，此时已经凑成了一对，清查工作没有做到他们的头上，反倒让这两人谋划起来更恶劣的事情。
虎妞面露欣喜，使劲点点头：“那成，只要等考场安排出来了，咱们就能行动了。”
“不对，先别高兴太早，咱这些天还得盯着点。那帮人肯定也加强警惕了，咱不能一着不慎功亏一篑。尤其是那个曹安堂，那天早晨在书店遇见他，可把我吓得不轻。”
“对对对，那天我也看到曹安堂来这边值班室和那个楚主任聊了好久。指不定又想怎么着呢。咱先回去，这几天时刻来观察着点。”
两人说着话，离开了这里。
同样的黄昏，小小的县城内。
重新修建过的人民广场上，周栋和曹安堂倒背着手走在夕阳下的雪地里。
曹安堂满脸的享受，只感觉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不少寒意。
可旁边周栋是一脸的无奈。
“你啊，整天就跟个监工似的，我欠了你的吗？你要是真想知道事情进展到哪一步了，你直接去找小侯啊，逮住我不放干什么？”
周栋话语中全都是幽怨。
曹安堂耸耸肩：“不行，找小侯不如找你管事。”
“我不管事了，我退休了！”
“那你还能管着小侯就成。”
“你……我真是服气你了。行，告诉你，小侯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
周栋这话一出，曹安堂顿时来精神了。
“快说说，怎么个行动法的。”
“最笨的法子呗，守株待兔啊。那些家伙狡猾得很，可他再狡猾都得有自己的目的，而且目的很明确，就是奔着高考来的。小侯说啦，那些人不想让别人晚上留在学校里，那就是想自己进学校。只要守住了学校那边，总能给他逮住。”
“就这？”
曹安堂挑起来眉毛看向周栋，好像是觉得这种处理方式太过简单化了。
周栋哼一声：“不这，你还想咋？”
“那要是逮不住呢？”
“逮不住，高考就正常有序进行，不受影响。你啊，也别急了。小侯这么干没错。凭我的经验判断，那些人要冒头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最晚，也是高考头一天晚上，指定能有个结果。”
“我不信。光凭你空口白话不行，我也得在这看看。这样吧，这几天我不回家了，我去你家住，我等着信。”
曹安堂这话一出，周栋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好了。
“你上我家去有啥意思啊，我又不参与行动。”
“我来了，你就参加吧。”
“曹安堂！你想什么呢，我退休了，我现在就等着带孙子呢。”
“你不是还没孙子吗。”
曹安堂一副赖住了周栋的样子，周栋真是满心里崩溃，又那这个“无赖”没办法。
眼看着这家伙晒太阳舒服了，冲他看一眼，好似询问今晚上怎么招待老朋友的意思，周栋心里更窝火。
“你是真不让我消停啊。我看你都是自找的不痛快。咋滴，砖生找着了吗，跟你回家不，好好学习不？”
一连串问话之后，曹安堂的心情急转直下。
周栋乐了：“说你痛处了吧，我早就跟你说过，砖生那孩子有自己想法，你别老是给他安排。现在呢，安排跑了吧。”
“跑什么跑啊，他能跑哪去。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的混账玩意儿，我是不屑得收拾他去。”
“死鸭子嘴硬。”
“我嘴硬什么啊，要不是我又跑了趟书店找小韩说说，就凭那小子自己个儿能从临时工变成正式的吗。别说了，说我就心里来气。走，去你家。你也别想赶我，就是你让小侯跑我那，把我那台发电机给运走的，我得在这看着我们祝口大队的集体财产。弄丢了，弄坏了，你得赔我，要不然我赖在你家不走了！”
曹安堂不想多说，大踏步朝周栋家的方向走。
周栋是无奈地苦笑摇头，心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存的点老酒，今晚上怕是又要损失不少了。
第二百八十章 一九七七（后）
当天夜里，县中学依旧灯火通明。
只不过是大门紧闭，里面看不到任何人影。
不少青年男女路过这里，看到里面亮着灯，还以为学校再度开放，等凑近过去，看到牢牢锁紧的大门之后，又无奈转身离开。
直到凌晨，楼内的灯依旧没有任何熄灭。
远处街口拐角的地方，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探头出来，朝着这边看好久，又慢慢缩回去。
“狗剩，怎么回事？都没人去学习了，怎么还开着灯啊？”
“我也不知道啊。这帮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里面没有人还开着灯，这不是浪费电吗。不知道浪费可耻？”
两人面面相觑，实在搞不懂县中学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默默退走。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越发的诡异。
整个县中学一到晚上九点，所有灯会齐刷刷亮起来，照得整个学校灯火通明。
偏偏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大家习惯了，也就不会过多在意。
而有些人的心则是因为这种特殊的情况，一直悬着。
几天时间眨眼即过，终于到了正式高考的前一天。
一大清早，县中学门口就放出来了考场安排情况表。
但凡是报名参加这次高考的人，全都围聚在学校大门前，寻找着自己的考场安排。
曹定乾一脸兴奋的从人群当中挤出来，跑到苏如意面前。
“如意，太好了，咱们两个都是在县中学考试，不用来回跑了。而且咱们的考场距离也不远，这样的话，只要考试结束，我们就能一起回。走，咱们进去看看具体的位置在什么地方。要是都能靠墙，那就最好了。现在天冷。真要是安排在靠窗的位置坐，能把人冻死，还怎么考试啊。”
曹定乾絮絮叨叨说着。
苏如意没什么太多的情绪变化，就是默默收起来到现在都不肯放下的书本，轻声回道：“放心吧，不会受冻的，我准备了两个暖水袋，到时候我们带着一起进考场，根本不用怕冷。”
“真的？如意，你真是太细心了。”
两人说着话，快步向学校里面走去。
时间不长，一个身穿曹县车站工作服的青年，奋力挤出校门口围聚的人群。
“兰怡同志，我帮你看到了。你考场安排在了梁堤头镇，正好坐我的车一块去。”
“坐你的车？这不太好吧，不是说县里统一安排公共汽车接送的吗。”
“哈哈，我就是开车接送考生的司机。今天我先送你回去。明天赶早，我送下了县里去镇上的人，就直接去祝口大队那边接你。我算过了，时间来得及，也省得你大冷天的自己走着路到处跑了。走走，上车。咱们一会儿一起去梁堤头镇，看看你的考场是哪一个。”
这边王光震和曹兰怡两人离开。
似乎所有知道了自己考点在哪的人，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兴奋和期待的神情。
偏偏有一个人，从人群中挤出来之后，深深皱起了眉头，好似有什么事情弄得他难以接受。
“狗剩，怎么了？考场安排得不太好？”
“对，是不太好。我在县中学考，你在梁堤头镇考，咱们两个得分开了。”
“不是吧？梁堤头镇那边我都没去过呀，会不会有麻烦？”
“别担心，我今天先陪着你一起去那边看看情况。如果可以，我们就在那边一直待到晚上。天黑之后，先把你的事办妥了，然后咱们再回来这里，弄我的。”
“这来得及吗？”
“放心，只要一切顺利，一两个小时就能搞定。先别在说了，咱们找辆车上去重新计划计划。”
两人四处看看，认准为一辆公共汽车快速奔跑过去。
整个县城似乎都被高考这一件事情的气氛给渲染了。
参加考试的人紧张，考生的父母家人紧张，为高考保驾护航的人同样紧张。
毕竟县里这几十年，都未曾出现过几个大学生，真要是有一两个考得非常好的，上了大学，那在全县也能排得上号，算是名人了。
一整天的时间，县中学里里外外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到了下午五点整，天色刚擦黑，整个校园内的所有人都被清空，大门紧闭，再不准任何人靠近。
校门前甚至都安排了县派出所的同志站岗。
也是这时候，天空上飘起来鹅毛大雪，显得整个天地都格外清冷。
梁堤头镇镇小学大门前，几辆公共汽车满载学生逐个启动。
王光震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冲着车头旁站着的曹兰怡挥了挥手。
“兰怡同志，你先回家好好休息吧。我和其他同事换班了，是明天早晨起来的第一辆出车送考生来镇上。到了镇上放下人，我就去周口大队那边接你。放心，保证耽误不了你考试。”
“不，不用那么麻烦的，其实我自己也可以走着来。”
“哎，不麻烦，你这样可以在家多休息一会儿，养足了精神才能考的更好。”
说话间，前面的汽车启动开走，王光震也不再多说什么，踩下油门缓缓离开这里。
夜幕降临，镇小学附近空无一人。
只有镇大院那边临时调派来的几名保卫科同志，在值班室里待着，晚上轮流巡逻。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黑夜中，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潜伏到了镇小学围墙外面。
狗剩昂着头往上看看，抬手指向墙头的某个位置。
“虎妞，就这里吧，一会儿我先给你当垫脚的，你爬上去，然后我自己跳上去。进去了之后，其他事情根本不管，直接你去你考试的座位。”
“明白。”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准备的都妥妥的，你那份我都收拾好了。”
“行，开始吧。记住，真要是有人发现了咱们，你不用管我直接扭头就跑。”
狗剩说着话，弯腰贴着墙壁蹲了下去。
虎妞目露柔光，一只脚轻轻踩在其背上。
“狗剩，谢谢你。”
“谢什么呀，咱俩还要说谢谢吗。”
简单的对话过后，两人趁黑夜窜上了墙头。
一切都是无比的安静。
而在这安静持续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又是同样的位置，两个人从校园里面翻了出来，随后就是撒腿就跑。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一九七七（落）
一直跑出去好几里路，两人才瘫坐在路边大口喘着粗气。
“成了成了，可吓死我了。刚才有人拿着手电筒巡逻的时候，我还以为咱们要被发现了呢。”
“放心吧，这一切我都算计着呢。快点快点，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再回到县里，还来得及。”
两人休息片刻，随即再度朝着县内方向走去。
这一路走来，真可谓是冻透气也累够呛。
等真正到了县中学附近的时候，虎妞扶着墙，彻底动不了了。
“不行不行，累死我了，你让我歇会儿。也不知道哪个混蛋安排的这种考场，把咱俩分开那么远，哪怕是都在梁堤头那边也行啊。”
虎妞满肚子牢骚。
狗剩是急得来不及发任何牢骚，整个人都显得无比焦躁。
要知道，他们为了这事，筹备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到最关键的时候了，他这边还一直没开始着手去做，怎能心里不着急。
“虎妞，要不你先回家去休息吧。”
“不是，你那边怎么办啊？”
“我自己去弄，你放心，我一个人我还少点顾忌，速度也快。你现在赶紧回家去休息，明天你还要起早去坐车呢。休息不足够了，没精力，再考试的时候睡着了，咱们的一切准备都白费了。”
“可是……”
“别可是了，听我的，也别耽误时间，我赶紧弄完我的，我也得回去睡一觉。”
“行，那你自己小心啊。”
“放心吧。梁堤头那边咱都没去过，都办的妥妥的，更何况是这边咱都轻车熟路了。”
随着狗剩的坚持，虎妞只能点点头，以最快的速度转身向自家方向走。
等虎妞的身影小时，狗剩带着充满成就感的笑容，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朝县中学的方向潜伏过去。
和以前一样，今夜整个县中学依旧通火灯火通明。
前两天的时候，狗剩心里还有些慌张，可经过几天的观察，他早发现了，只是灯亮着，里面压根连个人影都没有。
到了近处左右看看，没发觉任何特殊的情况。
狗剩认准学校电闸所在的地方快速奔跑过去。
时间不长，伴随着咔嚓几声重响，整个县中学所有电灯瞬间灭掉，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得到了无尽的黑暗当中。
校门那值班室内，楚汉江猛的抬头，从椅子上跳战起身，拿起手电筒就要往外冲。
旁边始终清醒的侯亮一把拉住他。
“你干什么去？”
“抓人啊，没瞧见停电了吗？”
“瞧见了，可现在不是抓的时候。你现在出去只能是把人给吓跑。”
“可是……”
“放心吧楚主任，我都安排好了，这种工作是我们县派出所同志的工作，你啊，就好好等个结果吧。反正这么多天都等下来了，还在乎这一会儿？”
侯亮的劝说，让楚汉江转身回来，默默做了下去。
黑夜中，无比的宁静。
学校电闸箱子附近，几双闪亮的眼睛从黑暗的角落处闪现出来。
“廖队长，我刚才看清楚了，就一个人，翻墙进学校，奔着教学楼那边去了。”
“确定没有别人了？”
“完全确定。”
“行，通知其他地方的同志，收拢过来，把整个楼围住，一直虫子也别放出去。行动过程尽量小心，不要发出声音，免得找不到那家伙现行。还有发电机那边管着的同志，也跟他们说好，等侯所那边一声令下，就开灯。”
“明白，我这就去通知。”
无尽的黑暗，又无比的寂静。
但是在这寂静当中，不知道多少人已经慢慢来到教学楼附近，将整个二层小楼包围了个严严实实。
大约过去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值班室内的侯亮终于打开门走了出来，就站在这黑暗里，使劲吹响了手中拿着的哨子。
尖锐的哨声在夜空下回荡，紧接着就是发动机的轰鸣响彻天地。
这轰鸣声持续了大概有十几秒钟，便可以清晰看到教学楼内的灯光，一盏、两盏迅速亮起，几乎眨眼之间所有电灯发出光芒，将整个教学楼照的恍如白昼。
也是在亮灯的这一刻，周围众人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某间教室内的鬼鬼祟祟人影。
从无尽的黑暗到突然间的光亮，狗剩彻底傻眼了。
不过这家伙反应倒是迅速，只是愣神片刻，就以最快的速度从教室里冲出来。
哪怕是二楼的高度，也毫不犹豫地从窗口一跃而下。
可他刚刚落地，周围顿时围上来来几名派出所的同志，直接把他摁在当场。
“抓住了！”
伴随着这声呼喊，早已按捺不住的楚汉江从值班室里奔跑出来。
远远的就能听到声嘶力竭的呼喊。
“你们谁啊，抓我干什么？”
“抓的就是你！说，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我是考生，我来看考场的。”
“大半夜偷偷摸摸来看考场，你还真会狡辩，赶紧老师交代，你来这到底干什么来了。”
这边不知道是谁，正气凛然地开始临时审问狗剩。
楚汉江到了近前，看了一眼狗剩，眉头深深皱起来的同志，扭脸看旁边，急声问道：“他刚才从去哪了？”
“报告，这小子刚才上了二楼第三间教室。”
伴随这声回答，楚汉江发足狂奔，跑上二楼，冲进那间教室。
就那么围着整个教室转了好几圈，最终就看到一张歪歪扭扭的课桌，显得很是突兀。
凑近过去，目光深沉地沉思片刻，随即弯腰趴在地上，把头探进了桌子底下。
就是这一眼，他眼中似乎有怒火爆发，伸手过去就是从桌子底下拽出来两张不知道从哪本书上撕下来的书页。
此时，侯亮也带着人赶到了这里，楚汉江爬站起身，将书页直接递到侯亮面前。
“侯所长，人赃并获。”
两人相视而笑，压在心头长久的一件事情，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但笑容很快又消失。
楚汉江目光灼灼地看向周围，缓缓开口：“侯所长，人交给你了，我的工作也该开始了。麻烦你派些同志帮帮忙，我要清查所有考场所有角落，包括梁堤头镇那边的考点！”
……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九七七（终）
天刚蒙蒙亮，雪就停了。
县中学门前，众多教职工早早的来到这里，清扫积雪。
大门打开，却有警戒线拉起来，几名腰杆笔直的派出所同志全副武装在那站岗。
逐渐的，三三两两的青年踩着雪迎着寒风来到这里。
有人上了学校院墙根前停着的公共汽车，也有人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就在这附近等着。
很快，第一辆公共汽车载满了人，直奔梁堤头镇的方向。
一路上，太阳越升越高，阳光洒满了大地，积雪消融。
到了某一刻，相隔两地的县中学和镇小学同一时间校园内哨声鸣响，校门口拉起来的警戒线撤掉，所有考生簇拥着朝自己考场的方向走。
大家为了这一天准备了那么久，现在终于是到了笔杆子下见真章的时候了。
镇小学校园外。
曹安堂仰着头，乐呵呵地站在门前等待着。
旁边周栋狠狠瞪他一眼：“你闺女在这考试，又不是我闺女，你把我拉进来干什么？”
“拉你来感受感受我们镇上的气氛。再说了，这几天一直在你家里吃饭，我不得给你请回来。今晚上别走了，去我家吃饭，这人情我可不欠你的。”
“不是说好了用你们队里的发电机，就算是补回来了。”
“错，一码归一码。发电机是抓人用的，和你的人情没关系，你又不是贼，贼也不是你抓住的。还有，你不想看看这边有个什么结果？”
最后这一句反问，让周栋满脸不耐烦的表情没有了。
两人相视而笑，目光落在校园内的某间教室处。
教室里的人，根本听不见外面的说话声音。
坐在靠墙位置的虎妞，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强压住困意，带着一种心虚的感觉，翻眼皮看了眼监考的老师，随后就是做深吸一口气，轻轻挥手。
啪嗒一声，手中的笔，掉落在地。
她以最快的速度弯腰，却在拿起笔的时候停顿了下来，就那么侧着脑袋，使劲去看桌子底下。
可没等看清楚什么，就感觉有只手压在了她的手臂上面。
虎妞心中一慌，当时就要起身。
她起来了，但是监考老师的严肃面孔从她眼前划过，在她刚才脑袋所处的位置停顿下来。
片刻后，那老师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虎妞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吓得直接起身，连连摆手：“不是我，我不知道……”
对面的监考老师目光冰冷，沉声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跟我走。去跟巡考的领导解释。”
话音落下，伸手把虎妞的考卷扣过来，拉着对方就走。
时间不长，一辆派出所的小汽车缓缓从大门处开出来，不明真相的外面众人好奇看过来。
曹安堂和周栋距离较近，透过车窗，便能清楚看到虎妞那垂头丧气的面孔。
“唉，还真是这俩孩子，怎么就不能学点好呢。”
幽幽叹息传扬出去，带着深深的无奈。
……
那一年全国几百万人参加高考，尽管后来真正考上大学的人不足十分之一，但是它却激励了成千上万的人重新拿起书本，加入到求学大军中去，使中国的人才培养重新步入了健康发展的轨道。
……
又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县中学校园里，越来越多的青年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向外走。
人潮当中，曹定乾眉飞色舞的冲着身边苏如意，诉说着自己刚才在考场上答题的过程。
走出校门没多远，突然间，前方一个身影阻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曹定乾猛的抬头，整个人僵在原地。
“爹？”
站在对面的人真是曹安堂。
曹安堂目光严肃地打量了一下苏如意，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考试完了，回家一起吃个饭吧，带着这位年轻女同志一起。”
“啊？”
曹定乾有些懵，完全没想到父亲会说出来这样的话。
旁边苏如意倒是没有曹定乾那么情绪起伏，带着好奇的目光看曹安堂，心里想着，眼前这个好似老农民一样的人，怎么就能是韩科长口中曾经很威风的县里生产处长呢。
观察到对面两人的反应，曹安堂皱了皱眉，不好对苏如意怎样，只能冲自己儿子冷哼一声：“怎么？不想回去吗？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去和这位苏同志的父母讲清楚，今晚上去咱们家里吃个饭，征求人家父母的同意。我在车站等你们，别让我等太长时间。”
说完这句话，曹安堂转身就走。
曹定乾看看身边的苏如意，小声道：“那是我爹，要不你和我回家吃顿饭吧，咱们早去早回。”
话里的意思无非是，吃顿饭就走。
谁知前面还没走远的曹安堂猛然回头过来，震声道：“没听见我说什么吗，去和人家父母说一声，同意了才行，不同意哪也不准去！”
这边一对年轻人面面相觑。
曹安堂再度转身，走在夕阳里，没多久，便来到了车站大门前。
看着进进出出的各种车辆，直到某一刻，一辆公共汽车缓缓开过来，他看了眼车牌顺势向前一步，冲车内挥手。
吱嘎一声，公共汽车停下来。
王光震以极快速度跳下车，小跑到近前。
“叔，您来啦。是不是要回家，正好我送您。”
“不用，我来就是跟你说一件事，兰怡考试结束了，今晚上你来家里坐坐，吃顿饭。”
“吃饭？”
“嗯，你要是不来，那以后也少往兰怡身边凑。”
简单一句话，曹安堂倒背着手转身而去。
王光震愣在原地好久，似乎从没想到过还能有这样的进展。
入夜时分。
祝口村曹安堂家里，小厨屋内。
忙活着调馅和面的付粟锦，扭头看看站在门内，一脸茫然好似完全不知道从哪下手的苏如意，不由得暗暗叹口气。转眼又瞧见自己那懒懒散散擀面皮的大女儿曹兰怡，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厨屋里，气氛稍显怪异。
堂屋内，其实也有点沉闷。
几杯酒喝进肚子里，王光震和曹定乾都有些脸色发红。
曹安堂手指头轻敲了下桌面，开口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管，我就算想管，也不一定能管得住。你们要怎样，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就问几个问题。高考结束了，出成绩还得到明年。这要是都考上了，会怎样？如果都考不上又会怎样？还有，一个考上了另一个没考上，还要怎样？剩下几个月的时间，想明白了这几个问题，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不管。”
话音落下，曹安堂仰头喝掉杯中酒。
原本就心情紧张的曹定乾和王光震，算是被这几个问题给问住了，共同陷入沉思。
外面天上，又有几片小雪花，慢慢飘了下来。
突然间，哐哐哐敲门声响起。
屋内众人齐刷刷起身，曹安堂快步向外走，只因为听敲门声就知道来人有急事。
一把拉开院门，探头向外看。
要不是早就习惯了某些人的存在，这大晚上的，突然间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家伙站在家门口，绝对能吓得够呛。
曹安堂定了定心神，急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对面门外站着的正是那一直住在养安堂里的“野人”。
此时此刻，野人大口喘着粗气，弄得周围白雾缭绕。
好不容易缓过来，艰难地张张嘴：“生，兰香，生孩子……”
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出口。
曹安堂猛然瞪大了眼睛。
“哪呢？”
下意识问出这个问题，曹安堂又想起来和这野人聊天很不方便，扭头朝院子里大喊：“粟锦别忙活了，去猛子家吧君君喊出来！转生你们也赶紧的，别吃了，一起去县里，帮忙！”
话音未落，曹安堂大踏步向外走，那“野人”赶紧前面带路。
后面曹定乾他们快步追出来，一家人连饭都顾不上吃，直奔县城方向。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一九七八（始）
1978年末。
祝口村村头大喇叭里，传出清脆的话音。
“全党工作的着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要注意解决国民经济重大比例失调，搞好综合平衡的要求……农业这个国民经济的基础就整体来说还十分薄弱，只有大力恢复和加快发展农业生产，才能提高全国人民的生活水平……”
村头上，两辆略显高档的小汽车停在空地处。
目光延伸出去，落在生产社门前，就能看到两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一左一右架住曹安堂。
左边那个脸色黝黑，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安堂叔，你就跟我们一起吧。连政委都说了，只要你过去，就安排在军属大院里。大院里有小学，付老师要是身体允许，也能再去那边教几年书。这样丰生兄弟和兰芸妹子他们也能上更好的学校啊。”
右边那个脸色有些苍白，好像失去了原本该有的皮肤颜色，阴冷天里带着副墨镜，但精神头却是很好，说话的语气同样轻快。
“就是啊，安堂叔，你就听我们的，反正那边我们都给您安排好。我爹我娘他们到了那边还能有个伴，连政委还说了，耿老在那边等您一起喝酒呢。”
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信息，不难猜到眼前两人正是黑蛋和二愣子。
当年的小屁孩，已经是今非昔比。
两人这次一起回来，也是要接着爹娘去大城市生活。
当然，也忘不了要带着改变了他们整个人生的关键人物——曹安堂。
可劝了那么久，曹安堂就一个动作，摇头。
“行啦，你们俩啊，大了，知道孝顺，要把爹娘都接去大城市，这是好事。可我算什么啊，就算是你俩说什么知恩图报，那这心意我领了。跟着走，就算了。”
“不是，安堂叔你……”
“别劝了。我有儿有女的，跟着你们俩臭小子到处跑算是怎么回事。为你们砖生和丰生兄弟想想，别让村里人戳他俩脊梁骨。走吧走吧，有空给我来封信就成。”
曹安堂晃晃胳膊，甩开黑蛋和二愣子，朝小汽车那边挥了挥手。
“安良哥，安俭哥，兄弟我不送你们啦。”
话音落下，扭头去了生产社里面。
黑蛋和二愣子面面相觑，还想着再追进去劝劝，却被自家亲爹给拦住了。
“别说了，你安堂叔什么心思，你们不懂。”
“是啊，这么多年了，所有心血都放在村里了。这好不容易见到点亮光，还没真正瞧见好日子呢，你们就让他走。他走也不能安心。”
曹安良和曹安俭的话，黑蛋和二愣子未必能感同身受，却也稍稍明白其中的意义。
两人微微叹息，最后还是黑蛋昂着头喊了一声：“安堂叔，你要是啥时候想去看看我爹娘了，就让丰生兄弟给我俩写信，我们来接你。”
里面没人回话。
最终，小汽车开走了。
也是车轮卷起来的烟尘逐渐消散的时候，曹安堂又从耳房里出来，就那么孤零零地仰头看向远方。
一时间内心百感交集，站立良久，才嘴唇蠕动着喃喃自语一句：“他们连媳妇儿都没娶上呢，我这就算是够好的了，哪还有资格要更多啊。”
轻飘飘的话语，没人听见。
但却有人朝这边发出不屑的冷笑。
曹安堂愣了下，顺着冷笑声传来的方位看过去，那心情就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了。
村里出来的小路口上，四叔曹业生裹了厚厚的棉衣坐在驴拉板车上，也不知道是要去什么地方，总之就是停在那里，一脸幸灾乐祸似的笑，看向曹安堂这边。
“忙活一通，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去啦，自己个儿在这喝西北风，看着就觉着舒坦啊。你说这人啊，怎么就有那么几个脑子里缺根弦的，办事颠倒呢。有那把人往高处抬的本事，咋就不用自己儿子身上，非要用给别人，明摆着是不把亲儿当儿子，早晚啊，也是亲爹不是亲爹喽。现在后悔啦？哈哈，没用啦！擎等着老了没人孝敬也是活该！”
此时的曹业生，是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七十多岁的样子，说了一大通冷嘲热讽的话，抬手挥了挥赶车的鞭子，小毛驴踢踏踢踏往村外走。
曹安堂抿了抿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就那么愣了一会儿，眼看驴车快出村子了，赶紧往前追两步。
“四叔……”
“滚蛋的，别喊我叔，我寒碜！”
“不是，四叔，我是想跟你说，兰香……”
“曹安堂！我孙女，我儿子，全都是让你害死的，你给我等着，我活着呢，我指定走在你后头，我得看着你不得好死！”
话没说两句，曹业生扭头骂骂咧咧，又一鞭子下去，好像把拉车的驴当成了曹安堂一样狠狠抽打。
那驴嗷的一声嘶鸣，踢踏踏出了村子。
曹安堂张张嘴，唯有无奈叹息，转身又进了生产社。
大喇叭里的声音没了。
耳房里，曹兰芸抬头看过来，笑盈盈问道：“爹，我表现得咋样，是不是不比罗芳姐姐差多少？”
曹安堂满心的烦闷消散，微笑起来点点头：“不错，跟你罗芳姐姐不相上下，就是比你娘还差了些。”
“爹，你又拿我和我娘比。我娘都当了多少年老师了，我才刚毕业呢。等我在镇小学多工作几年，肯定比得上我娘。”
曹兰芸说得信心十足。
可曹安堂却忍不住摇摇头：“兰芸啊，去当老师那是不想让你在家闲着，可等明年的高考，你还得认真准备，考个大学出来。要不然，你娘又该生一肚子闷气了。”
这话一出，曹兰芸压力倍增。
其实曹安堂也有不小的压力。
去年冬，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转过年来出成绩，曹定乾和曹兰怡双双败下阵来，付粟锦为这事气得几个月没出门，说是没脸见人。
到了今年夏又高考，付粟锦满怀希望，谁成想，曹定坤和曹兰芸又步了哥哥姐姐的后尘，更是让要强的付粟锦心口憋着闷气，好长时间都无法舒缓。
以前大队里人人都说，付老师自家的孩子肯定是教的最好。
现在大队里人见了付粟锦，那是没一个敢提什么考试的事了，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也不好往人心口上戳刀子。
屋内安静下来，曹安堂叹口气，猛然间想起来什么。
“对了，你二哥呢？不是一大早就去县里了，他到底干啥去了？”
“我二哥，他和人兑和钱，说是收邮票去了。”
“收邮票？收那玩意儿干啥？”
“赚钱啊。二哥说，那玩意儿可赚钱了。”
曹兰芸如实回答。
随后就能看到曹安堂的脸色和川剧变脸一样迅速变化。
“混账玩意儿！不踏踏实实找个工作，整天就弄这些没用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一九七八（起）
县城，邮电所，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曹安堂在这里转悠了两圈，也没找到曹定坤的影子，倒是让正准备外出去送信的邮递员老许给拦住了。
“哟，曹处长，你在这干啥呢？又要寄信？这回是往哪寄啊，禹县还是济南？”
邮电所的老面孔了，多少年前就在这。
可曹安堂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许松，你少那我寻开心，我来这找人的。见我儿子没？”
那老许也是看不出来个人的脸色，乐呵呵一笑：“你儿子我没见到，你儿子的老子我倒是见着了。”
“你，你找抽是不是？”
“哎，曹处长别生气，到底啥事啊？”
“甭管啥事，正好遇见你了，你跟我说说，这个集邮是咋回事？”
那老许笑了。
“我说曹处长，你也好上这口了？”
玩笑归玩笑，老许还是认认真真跟曹安堂解释了一番。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前段时间，有从南边赚了大钱回来的，紧接着就传出来一个说法，说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成套邮票能卖出去大价钱。
原本几分钱的东西，几十上百倍的往上翻，一下子就引得不少人好上了这一口。
当然了，真要是找几十年前的邮票，那来邮电所是未必能捞到什么了。
这里都是新邮票，也不管买卖这些东西的。
曹安堂听了个大概，心里暗骂一句“投机倒把”，再问哪能是集邮那些人常去的地方。
老许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事可说不准了。反正那些人跟着了迷一样，挨家挨户去收集，咱也不知道他们能去了哪。就是听说各个镇上的通信处还可能弄到点旧邮票。”
老许知道的，基本都说出来了，忙着去送信，开两句玩笑，就骑上自行车走了。
曹安堂心里憋闷，就想着把曹定坤拎回去好好收拾一顿，可这一时间找不到人，那也没办法。
阴沉着脸，在县城大街上晃荡。
走来走去，又来到了养安堂这边。
大门紧闭，门梁上的蜘蛛网都快能网住人了。
凑近一点，竟然还能看到大门上贴着的通知。
县里要重新规划这条街道，整条街的老宅子都要进行资产清查，通知产权人到县大院做登记的。
几十年了，整个养安堂的地契原本是在吴老先生手上的，后来这里人走了，地契估摸着也是让钱小乙他们一块带走了。
但这里所有房子的房契还在曹安堂的手上。
看通知上的意思是，最近一两个月就要开始相关工作，逾期不办理登记的，后续还要补充材料。
以前曹安堂没把这些当回事。
他当年也无非是买了大量的砖瓦修缮扩建这里，只求穷苦的人有个住处，吴老先生能有个干净地治病救人。
可如今有了这么个通知，他倒是一时间不太确定该怎么处理了。
钱小乙那帮孩子，到底还回不回来啊？
站在门前，陷入沉思。
冷不丁的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安堂同志！”
顺势扭头，就看到了陈发。
县大院那边几次调整，听说陈发已经成了住建主管，这也是为数不多的，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又能好端端回去工作的以为老面孔。
此时陈发看见曹安堂，面露欣喜，招呼身后跟随的人去下一家做记录，随后快步来到近前。
“安堂同志，你在这就正好了，省得我还要跑一趟祝口村找你去。这通知，你看见了？”
“嗯，我正寻思这个事呢。”
两人相遇，自然而然就说起来养安堂的归属问题。
陈发原以为这养安堂就是曹安堂名下的资产，不光是他，这周围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谁知道，曹安堂把具体情况说明白，还能有那么复杂的关系在里面。
“陈发同志，你也知道，这里以前就是个破庙。地契也是原来在这的庙里人的。后来落到吴老先生手中，那年我带着吴老先生又去换了新的，名字也更改成了吴老先生的。房子是我出钱盖的，吴老先生死活非要在房契上写我的名。你看现在？”
“呀，事有点不好办啊。”
陈发皱了皱眉头，轻声道：“安堂同志，实话跟你说了吧。咱县里是想重新规划一下这片，只不过规划里面是没有你这养安堂的。可你这么大片地方占着，总得有个明确的登记。不能光你说我说大家说，这地方就是你的了。哪怕这次没规划到，谁敢保证下次没有呢。这样吧，我回头再和地区里来的同志问问有没有类似的情况，怎么解决。你呢，也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那个谁来着？”
“钱小乙。”
“对，就是这个钱小乙同志。要是能找到他，把地契也带来，那就都好办了。”
陈发说的是没错。
可有些事情哪是那么容易的。
一个都离开这十几年的人，让曹安堂这个十几年都没怎么离开过的人，去哪找？
“安堂同志，你也不用犯愁。人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呢，咱就想别的办法解决。反正这房契是在你手里的。真要是再规划到了养安堂，到时候你还得想想是需要啥样的补偿方式。”
“还有补偿？”
“嘿，安堂同志，你这话问的。咋大公无私习惯了啊？放心吧，咱现在国家政策还是保护人民群众私有财产的。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你当年买砖瓦花出去的钱打水漂了。”
两人聊起来了，也就顺势往门前台阶上一坐。
陈发笑着递过来一颗烟。
“正好碰见了，安堂同志最近咋样？付粟锦同志的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我们这才多大年纪啊，别说的跟我们都老得不能动了似的。”
“是是是，人不老，可你也得服老。咋的，我听说砖生那小子，追着女朋友去北京了？”
这问话一出，曹安堂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许多。
砖生，曹定乾。
去年的高考最终败北，反倒是他那确定了恋爱关系的小女朋友苏如意，竟然考过线，去了北京念大学。
然后这小子就做出来个，让曹安堂和付粟锦都气得睡不着觉的决定。
去北京，陪读！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一九七八（前）
同样寒冷的冬天，北边遥远的地方。
首都农业大学的食堂后厨里，曹定乾扛着一箩筐大白菜进了厨房仓库，东西放下，喘口气。
旁边立刻有人递过来条干净毛巾，与之一同的，是年轻女同志的清脆话音。
“曹同志，赶紧歇会儿吧。三个人的活，你一个人全干了，这么拼命干什么？”
曹定乾顺手接过来毛巾，擦擦额头上的汗水。
“挣工资啊，谁能和钱过不去的。爱梅同志，谢谢你啊。”
曹定乾仰头笑笑。
旁边，那位穿着厚厚棉大袄的年轻姑娘，很是爽快地摆摆手。
“谢啥啊，咱都是从山东来的，老乡。在这帮工，你替我干重活，我帮你做点细致工作，大家互相帮助。这样，你歇会儿，我去洗菜，又快到晚饭的点了，再不把菜洗出来，待会儿大师傅又该骂咱偷懒了。”
吴爱梅说着话，快步去到水池边。
将近一米七的高个儿姑娘，中等身材，冬天里特有的两边腮红就像是涂了胭脂一样，绝对没有苏如意那么小巧可爱，但是这爽朗的性格很容易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
曹定乾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喘口气，扯了扯身上的工作服，又无奈摇摇头。
一年前这个时候，他还是县城里书店点名要培养的优秀青年储备干部，谁能想得到，一年之后却成了食堂里帮忙的小工。
可他不后悔。
再优秀的储备干部，那也是一个小小县城书店里的。
再劳苦的帮工，那也是首都大城市大学里的！
当然，无论县城也好，大学也罢，最重要的是，能和那个他心中最在意的人在一起，那就足够了。
刚过下午五点，天色就慢慢昏暗下来。
校园里，下课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最稀奇的景象，或许就是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也能和十五六岁的小女生怀里抱着同样的书本和不锈钢饭盒了。
食堂的窗口前排起来长龙队伍。
最靠近门口，也是最冷的这里，曹定乾和吴爱梅戴着白圆帽子，手里的大勺掌控着两大锅白菜粉条炖肉片。
人来人往，到了某一刻，吴爱梅猛一抬头，眼眉角都笑开了。
“如意妹子，咋上我这边来了？曹同志，快点的。”
吴爱梅嗓门大，弄得窗口外端着饭盒的苏如意顿时大红脸。
苏如意似乎不想和曹定乾对视，曹定乾却是带着无比激动的笑容，满满一大勺掺杂着许多肉片的菜，伸过来好远直接扣进苏如意的饭盒内。
“如意，我们到七点……哎？”
曹定乾话都没说完，苏如意端着饭盒扭头就走。
曹定乾愣在原地，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苏如意走去远端的食堂座位那边，一个完全陌生的男生很是贴心的拿着个小棉垫子，放在了苏如意要坐下的位置。
“喂，还盛不盛菜了？”
一声不耐烦的呼喊，从曹定乾这边的窗口外传递进来。
曹定乾还在愣神。
对面的吴爱梅皱皱眉头，呼喊一声：“盛！催什么催啊。”
忽的一下，一大勺白菜粉条汤扣进了刚才催促那人的饭盒里。
勺子收回来的同时，吴爱梅急声呼喊：“曹同志，干活了！”
“哦，哦。”
曹定乾魂不守舍地答应着，手臂机械一般去做该做的事情，但脑子里想了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了。
晚上八点，天黑得就好像墨染的一样。
教学楼前的空地上，曹定乾缩着脖子站在寒风里，时不时的抬手往手心哈一口热气。
不多时，教学楼内，自习结束的众多学生纷纷走出来。
曹定乾猛的抬头，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之后，又是带着难以形容的心情快步迎上去。
“如意！”
一声呼喊，隔着好远传扬过来。
与苏如意走在一起的几个女生纷纷绽放出特殊意味的笑容。
“如意，你的大厨师男朋友来了。”
“去，他不是我男朋友，就是我一老乡。”
苏如意着急地撇清关系。
旁边几个女生却是开玩笑一般一个个掩嘴笑出声：“哟，真的就是老乡啊？那如意，把你的这个老乡让给我们行不行。我们也想要这么贴心的老乡。”
“都闭嘴，再说，再说我就撕你们的嘴。”
“呀呀，小如意生气啦，我们快跑吧，省得在这里影响人家老乡见老乡。哈哈哈……”
银铃般的笑声传扬出去好远，几个女生拉扯着快步远离苏如意，走到曹定乾迎面的地方时，一个个带着特殊意味的笑容抛过去个小眼神，弄得曹定乾也很是尴尬。
不过，那些同学也只是开玩笑，笑过了就走。
曹定乾稍稍稳定心神，快步走到苏如意面前。
“如意，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烤红薯。我听食堂大师傅说的，这家的烤红薯有几十年手艺了，又香又甜，你尝尝。”
曹定乾从怀里掏出来报纸裹住的烤红薯，烤焦的糖汁早已经浸透了报纸，也弄得曹定乾棉衣上一片黏糊糊的样子。
可那烤红薯在接触到外界的寒气之后，还是冒着腾腾的热汽。
苏如意皱了皱眉头。
“太晚了，吃这个不消化。”
“呃，那，那……那明天吃。明天我一早就去给你买。”
曹定乾捧着手里的热红薯，满脸的尴尬神情。
苏如意似乎有些不耐烦，可看着曹定乾这幅样子，还是微微叹了口气：“不用了，明天上午还有课呢。吃红薯容易胀气，我可不想上课了还要憋着肚子。”
“那，那如意你说，你什么时候想吃，我什么时候去给你买。”
曹定乾悻悻地收回手里的红薯，有些不自然地看着苏如意。
两人站在教学楼前的路灯下，四目相对，引来周围不少过往学生侧目。
苏如意使劲低着头，暗叹一声，伸手过来拉住曹定乾快步去到无人注意的角落。
“曹定乾，我不是跟你说过，平常的时候你不要总是来找我。弄得同学们都问咱俩的事情，我都快没心思学习了。不是说好的，我学习，你工作，休息日的时候再一起出去吗。”
“我知道，我记得呢。我这不是怕你吃苦吗。我可答应苏叔叔苏阿姨一定好好照顾你的。”
曹定乾这话一出。
苏如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有满心的憋闷情绪无从发泄，过了好半天，就是狠狠一跺脚。
“我自己能照顾我自己！”
说完，苏如意扭头就走。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一九七八（上）
夜深了，学校食堂后面的一排小平房宿舍，其中一间昏黄的灯光的亮起来。
吴爱梅在灯光下，细心缝补着自己常穿的那件工作服。
突然间，房门哐的一声响，一股子寒风席卷进来，把吴爱梅吓了一跳。
猛一抬头，就能看见脸色阴沉的曹定乾。
“哎？曹同志，你怎么上我这来了？”
吴爱梅有些懵。
这食堂的员工宿舍占据了几间房子，只因为她是个女同志，也恰好来的时间稍晚一些，这才能有个独立的生活空间。而曹定乾平常时候是和食堂里的其他帮工住在八人间的大通铺宿舍里的，怎么今晚上不回去那边，偏偏跑来这里了？
吴爱梅心中纳闷。
曹定乾则是阴沉着脸，往前走两步，将怀里的东西猛的往桌上一拍。
“烤地瓜，还有点热乎，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曹定乾扭头要走。
吴爱梅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大声呼喊：“等等着！曹同志，你这是咋了？”
“没咋！”
“你可拉倒吧，就你脸上现在都写着‘有事’俩字。你坐下说，我给你倒杯热水。”
吴爱梅说着话迈步向前，看见曹定乾站在原地动都不动，既不走又不想留的那副样子，不仅哑然失笑。
“曹同志，你看你怂的那个熊态的，还是不是个男人啊。遇上啥事了，你就自己个儿在这生闷气？我可跟你说，咱山东老爷们就没有那种有气憋肚子里的人。”
嘭的声，房门关上。
一杯热水放在了桌案上。
吴爱梅那脾气的，根本就不在乎太多细节，拿起来桌上报纸包着的烤红薯，直接顺手扒开。
“唉，都快凉了。这烤地瓜那都得烫手的时候吃，才好吃呢。”
话是这么说，可她依旧毫不客气的往嘴里填。
也是这个时候，曹定乾那站在门前耸耸的样子逐渐消失，但还是气冲冲往椅子上一坐，看都不看吴爱梅这边的情况。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吴爱梅那边打了个饱嗝，收拾干净桌上的地瓜皮，那小毛巾擦擦手和脸，这才转眼看向曹定乾这边。
“烤地瓜是给你那如意妹妹买的的吧？人家不吃，还嫌弃你，你生气了，这才回来给我的吧？哼哼，也就是我现在在食堂里帮工。我要是大学生啊，这烤地瓜我也不吃！”
吴爱梅一句话，算是把曹定乾从那种生闷气的状态给拉扯回来了。
“为什么啊？我这是专门找食堂大师傅打听了的，买的最好吃的烤红薯！”
曹定乾仰起头来，总算是开口说话了。
但他好像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关键点，似乎不是在为自己讨公道，而是为那个明明特别好吃的烤红薯不被苏如意放在眼里，而鸣不平。
吴爱梅显得相当无奈，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肚子，抬手指点曹定乾。
“你说你，还整天说自己知道的比真正大学生还多，你咋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啥道理？”
“浪漫的道理！”
吴爱梅翻个白眼，但很是语重心长地解释道：“人家都是大学生了，还是到哪都跟香饽饽一样的女大学生，人家能不懂点浪漫。你要是跟我这样的处对象，一车红薯我就跟了你了。你跟人家如意妹子那样的处对象，一亩地红薯你都换不走。你得用花。”
“花？”
“就是啊，你没见人家别的男大学生追求女同志，都是用花的。你要是有钱呢，你就去买点。要是没钱，你就去野地里自己摘点，不管咋弄得，反正你整得漂漂亮亮的，那就肯定没错。对了，还有你这个样子。”
吴爱梅上下打量打量曹定乾，满脸都是嫌弃的表情。
“你看看你，穿的这都是啥样啊。一身工作服，半身的葱花味，还弄了满胸口的地瓜黏汁子。也就是咱俩是老乡，搁着别人换你这副打扮的，我都不愿跟你靠近。”
这一晚上，吴爱梅说了好多。
也算是好多好多之前曹定乾根本就没想到过的事情。
曹定乾的思想有些颠覆，毕竟以前的时候，还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
听着听着到最后，他还是感觉到有些事情不太对劲。
“不对吧，爱梅同志。俺俩已经是处对象了，她父母那边都同意了。你说的这些，咋弄得好像我得重新追求她似的。这也太麻烦了吧。”
“麻烦？”
吴爱梅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曹定乾。
“我还头一回听说找对象还嫌麻烦的。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问你，你和如意妹子处对象的时候，她是大学生吗？”
“不是啊。”
“那你要是想找个女大学生处对象，你觉着容易吗？”
“不容易。”
“那你听说过，俩人处对象，最后闹掰了，就因为男的不懂浪漫的吗？”
“这……不光听说，我还见过！”
曹定乾这话回答得相当迅速，只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证过，徐宗鑫和沈梦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也是话说到这份上，曹定乾也终于明白了问题出在哪。
以前他是和一个县城书店的小职员处对象，现在是个一个能在首都上大学的女大学生处对象。
要是还用以前那样的态度，对单现在已经身份完全不同的人，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一拍两散。
既然明白了，那不会再有任何烦闷。
曹定乾们的起身，冲着吴爱梅郑重点点头。
“爱梅同志，谢谢你，要不是你和我说这些，我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不用谢，谁让我吃了你的烤地瓜呢。”
“哈哈，爱梅同志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再给你买。”
说完这句话，曹定乾兴致冲冲转身，那架势明显是要回去自己的宿舍，好好考虑一下怎么去重新追求苏如意的事情。
毕竟这不是小事。
他来北京是陪读的，那就是要陪出来个老婆孩子才行，哪能赔了一年之后，连女朋友都给陪没了。
满心欢喜的他大踏步向外走，身后传来吴爱梅的大声呼喊。
“等等着。”
“爱梅同志，还有什么事？”
“把你衣服留下来吧，脏成那样了还不洗，有女朋友也得给你熏没了。”
吴爱梅冲着曹定乾勾勾手，满脸的表情就一个意思——恨铁不成钢。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一九七八（中）
周末的黄昏，凛冽的寒风吹得人脸皮发疼。
女生宿舍大门外面，曹定乾一双手揣进怀里，使劲撑着棉大衣，就怕外面的寒风吹歪了手中的玫瑰花。
这一朵玫瑰花，那可是他跑了好远才买回来的，金贵得很。
现在想想，买花的时候掏出来一大把分票毛票，换来卖花老板无比鄙视的目光，他就咬牙发狠。
一定要努力打工赚钱，攒够了钱，他也开店卖花。
卖花挣了钱，再去把那家花店盘下来，让那个看人低的老板给他当打工的！
想起来这些，就心头火热，好像满腔热血都能驱散了冬日里的寒意。
突然，一声清脆的汽车鸣笛从身后不远处传来，惊得曹定乾赶紧侧身看过去。
他眼睛都直了。
小汽车！
学校里竟然有人开了辆粉红色的扁瓜头小汽车。
曹定乾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怪模怪样的小汽车，在他印象里，这学校好像只有那些教授领导要外出办公的时候，才能坐汽车的吧。
怎么还能有人把车开到这里来。
他傻愣愣地站在小路旁边，就瞧见那辆小汽车从眼前开过去，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里面精致的毛茸茸座椅、戴着黑皮手套的高帽子司机，还有后车窗上半拉开的小窗帘，以及窗内被人捧在手上的一大捧鲜艳的玫瑰花。
曹定乾的目光随着那辆小汽车一直向前挪动，直到落在不远处宿舍大门前的时候，唰的下眼前一亮。
一群穿着艳丽的女生，正从里面走出来，苏如意恰在人群中，与身边的同学有说有笑。
曹定乾顾不上考虑别的了，赶紧挺直腰板，将那朵在怀里揣了好久的玫瑰花拿出来，快步就往前去。
可没等他走到近前。
那辆停在宿舍门前的小汽车，后车门被司机恭恭敬敬的打开，随后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青年走出来。
高高的皮靴，长长的皮衣，一脖子的貂绒毛，外加黑手套上捧着的玫瑰花。
别说曹定乾傻眼了，这附近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傻眼了。
唯独只有苏如意那群走在一起的女学生们，在片刻的愣神过后，就是齐刷刷朝着他们中间，一个穿着貂绒大衣的少女投过去羡慕的目光。
少女昂起头来，向前走出几步。
在这样的情境下，周围普遍还是大棉衣外套穿着的情况下，那一对站在一起的“毛茸茸”青年男女，简直就是像是老鼠窝里钻进来的两只大白兔子，让人感觉格格不入。
偏偏无数目光焦点处的两人，完全不在意那么多。
简单的对话过后，那骄傲的少女，手捧着玫瑰花，扭头看向苏如意等人的位置。
“如意，何媛，走吧。吴成玉给我办了生日宴，我们一起去吃饭。”
情况似乎是比较明朗了。
那少女过生日，叫吴成玉的青年以如此隆重的方式来这里迎接。
苏如意等人应该是和那个少女关系不错，要被拉着一起去大饭店吃饭。
这……
曹定乾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玫瑰花，忽然间不太想往前去了。
默默后退两步，就要转身离开。
谁知宿舍楼门那边，一声清脆的呼喊爆发。
“如意，你快看啊，你的大厨师男朋友也来了。”
这声呼喊引得曹定乾转身，同样把不少人的目光拉扯到了曹定乾那边。
所有人都看见了他，当然也看见了他手中那支于寒风里歪着头的孤零零玫瑰花。
苏如意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了，使劲拽了拽身边那个刚才一嗓子转移了所有注意力的女同学。
“何媛，我跟你说多少遍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就是我的老乡。”
苏如意这话，换来别人什么样的回应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曹定乾这一刻感受到了心中从未有过的憋屈，他什么时候从男朋友变成老乡了？
后退的脚步停住，猛的抬头看过去。
苏如意的目光似有闪躲，曹定乾咬了咬牙，迈步向前，几个大步直接到了苏如意的身边。
“如意，送你的。”
一朵可怜的玫瑰花递过去，苏如意没有开心，只有恼怒。
“我不要。”
她看都不看曹定乾，扭头冲着那边好似看热闹一样看着这里的“毛茸茸”一对说道：“程程，你们去吃饭吧，我有点不舒服，回去休息了。”
话音落下，转身就要往宿舍里面去。
曹定乾猛的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苏如意的手腕。
“如意，你哪不舒服，要不要我带去去卫生室看看？”
“你，你放手啊！”
苏如意急得脸色通红，使劲晃动手臂，想要甩脱曹定乾。
两人拉扯了几下，紧接着就是那边那位程程姑娘的轻笑声音：“如意，你这是干什么啊。今天我过生日呢，说好的一起陪我过生日，陪我庆祝，你可不准跑了。”
说话间，程程轻轻摇了摇身边青年的胳膊。
“成玉，你看我朋友的男朋友也来了，要不也带上他一起吧。”
“嗯，多一个不多。上车吧，外面冷。”
说着话，那青年转身拉开后车门，扶着程程坐了进去。
后边叫何媛的姑娘似乎对一切情况都没有个明确的判断，快步过来使劲拉着苏如意往前走。
“走吧，我们一起去吃大餐的，你不去，我自己跟着，多难堪啊。喂，大厨师老乡，一起吧。”
何媛欢笑着，直接拽着苏如意坐进了后车座里。
嘭的一声，车门关闭。
皮衣青年吴成玉，迈步绕过车头，打开了副驾驶车门，弯腰要上车，好像才想起来一件事似的，抬抬头，冲着还傻站在那的曹定乾指点两下。
“学清路，聚合园，到了那，报我的名字。我叫吴成玉。”
说完这句话，吴成玉弯腰上了车。
小汽车鸣笛两声，直接启动，顶着寒风而去。
周围安静了，曹定乾就像个雕塑一样站在那好久好久，直到玫瑰花刺一不小心扎到了手，他才猛的回过神来。
从未有过的憋屈和挫败。
一朵玫瑰花，狠狠摔在地上，让鞋底给碾个粉碎。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一九七八（窃）
聚合园，一处有着几百年历史的老字号酒店。
几年前，这里差点就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变成历史车轮碾压过去的尘埃，幸亏有几位“大人”在这里进行过私人宴请，保证了这地方能在这时候重新开张，宾客盈门。
古色古香的酒店包间里，一张八仙桌，摆上精致的铜锅。
老北京铜锅涮肉，经典的火锅品类，在这寒冷的冬天，绝对是聚餐的最佳选择。
苏如意站在房间的门边上，看着桌上摆起来的各种精致佐料小碟子，显得略微有些紧张。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么高档的地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该坐在哪里。
反倒是那个程程，轻车熟路的样子，一把将外套扔在房间内休息藤椅上，快步去到桌边，伸手在铜锅小烟囱顶上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
“成玉，你真是太懂我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火锅的。”
少女欣喜地呼喊。
那青年则是慢斯条理地将自己的皮衣外套脱下，随手递给旁边的饭店服务员，轻声道：“不懂你，怎能谈爱你。”
话音落下，扭头看看那边还有些手足无措的何媛和苏如意。
“坐吧，不用那么拘谨。”
说不拘谨，那是假的。
何媛凑在苏如意身边，悄声道：“如意，我听说这北京城里，有好多老字号的地方，用的东西，那都是以前封建社会王朝宫廷里淘汰的。你说，这些椅子，不会是以前那些皇后公主们坐过的吧？”
“什么皇后公主啊，别瞎说。”
苏如意推了推何媛，涨红着脸看向餐桌那边，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程程，你，你知不知道，能在哪方便啊？”
“啊？如意，你要去洗手间啊。”
“我不是洗……”
“出门右拐，顺着走廊一直往前走，再过个弯继续走到头，就行了。”
程程随意摆摆手，已经拿起来了菜单，开始搜寻自己想吃的东西了。
苏如意愣了愣，赶紧拉着何媛往外走。
“如意，你拉我干什么，我还要看程程点菜呢。”
“你等会儿再看吧，陪我找找厕所。”
“程程不都告诉你了吗，你还怕你走丢了啊。”
何媛嬉笑一句，倒也没继续取笑苏如意，两个女孩行走在陌生的地方，对于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尤其是饭店里面特殊的装潢，绝对是她们以前从来都没见过的。
没有了程程和吴成玉在身边，苏如意内心的紧张感也减轻了许多，就那么走走停停，注意力全都被周围的东西吸引。
环形的走廊，分不出来第二条路，倒也不必担心走错了。
只是来到拐角的地方时，两人完全没注意脚下，冷不丁的，就把摆在地上的某些东西给踢到了远处。
“喂，干什么干什么呢？没长眼睛吗？”
尖锐嗓音的叫骂，吓得何媛和苏如意缩在了一起。
两人猛的扭头，这才看到走廊的空地上原本摆了一圈小孩的玩具，她们一伸脚，给人家踢开了个小小的算盘。
都来不及道歉呢，就能看见个穿着略显高贵的中年妇女，昂着头，一副尖酸刻薄样子，指着她们这边骂个不停。
“真是出门撞邪了，遇上不长眼的小丫头片子，看不见啊？哎呦，我的银算盘哎，沾了脏了哎！”
这边一骂，旁边的包厢里面顿时走出来人。
“娘，怎么了？”
“华荣，你看看，我给我小孙子准备下的抓周的东西，全都让那俩没眼睛的东西给踢坏了！”
那妇女摇晃着手里的小银算盘吵吵嚷嚷。
而那名为华荣的青年男子皱了皱眉头，迈步过去，直接弯腰将走廊地上摆的一大圈东西，全都给抱在了怀里。
“娘，我跟你说多少遍了。这就是家里人一起吃个饭，你非要弄什么抓周啊。就算是要弄，你在屋里不成吗，非要跑到外面来，挡路干什么？”
青年急声训斥，随即扭头看向苏如意他们这边。
“两位女士，咳咳，女同志，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话间，那青年立正低头半鞠躬。
苏如意和何媛赶紧连连摆手说没事，相互拉拽着，贴着墙根绕开这边。
当然还是免不了那凶恶妇女恶狠狠地怒斥：“以后走路看着点！”
一段无伤大雅的小插曲而已，走过了这边，侧耳听听后面，好像还是母子两人为了要不要在走廊里摆抓周局的相互争执吵嚷声音。
何媛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拽了拽苏如意的胳膊。
“那个女人好凶啊。不过，那个年轻同志真的是好有礼貌。哎，我看他那样子，就像是从国外回来的，就他穿的衣服，如意你知道是什么吗。那叫燕尾服。”
“知道，绅士的燕尾服。我看见过那些小报上的插画，我知道。”
苏如意白了何媛一眼。
她在程程面前没有优越感，总不能让何媛也给比下去。
两人随口聊几句，去到洗手间。
时间不长，再度回转，又是在靠近走廊拐角的这边，情况就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两名服务员站在这边，客气的拦住她们，也连带着拦住了几位看起来很有钱的客人，细心解释着，这里有人正在给满周岁的孩子办抓周仪式，请稍稍等待。
看样子，刚才那对母子争执的最后结果，还是儿子没能拗得过母亲，都把饭店里的人招来维持秩序了，也要在走廊里弄得抓周。
这边人不多，顺着两个服务员中间，就能看到那边的情景。
一对青年小夫妇皱着眉头，很是不耐烦的样子。
刚才那个凶恶的妇女把一些小物件在地上摆得规规矩矩。
旁边包间里，一个看上去精瘦的中年男子，怀里抱着孩子，满脸都笑出来褶子了，冲着那凶恶妇女呼喊。
“绸子，弄好了没啊。记得把我老韩家的传家宝摆中间！”
那妇女头也不抬回道：“放心吧，摆最显眼的地方了。”
说话间，女人起身后退。
大堆物件当中，最最显眼的，就是一个怪模怪样的皮指套。
何媛有些疑惑，轻轻拉了拉苏如意的胳膊。
“如意，那个指套是干什么用的啊？”
苏如意摇摇头，刚想说自己也不知道，谁知，身后就传来一声低微的回应。
“那叫窃指，偷财窃物的命根子。”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一九七八（抓）
苏如意和何媛惊愕扭头，就看到一个陌生的青年站在她们身后。
对方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左右的年纪，一身便装，中等身材，唯独那双眼睛特别雪亮，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落在前方那个抱着孩子的中年人身上。
苏如意有些愣神。
而外向性格的何媛不会考虑太多，张口就问：“窃指？是偷窃的窃吗？那指套是偷东西用的？”
“没错。有些人天生食指和中指长于常人。听说古今中外不少奏乐方面的天才都有这样的天赋。只可惜，有些人如此天赋却用在了歪路上。”
身后的人既像是回答何媛的问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没有刻意地压低声音，也就让周围不少人都听见了他所说的话。
甚至连前面的两个酒店服务员都忍不住扭头，看向那些抓周物件当中，摆放最显眼位置的“指套”。
只是单纯这么去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东西是古怪东西，可……
“戴上那玩意儿就能偷东西了吗？”
何媛很是天真地询问。
那青年终于微微扭头看向了何媛，淡淡的微笑浮现在脸上，轻声问道：“怎么，你想试试？”
其实，就是简单的一句玩笑话。
玩笑过后，低头看向何媛的双手，又笑着摇摇头：“不行，你的手是正常人的手，用不了那东西的。”
何媛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双手，好像有些不服气。
“我手指长着呢。”
“哈哈，有他们的手指长吗？”
青年人扬了扬头，不只是何媛，周围所有听到他的话语的人，全都顺势朝着那边看过去。
之前还没有人注意，但现在看向那边，才惊愕地发现。
抱孩子的那中年男子，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简直就像是出现了变异一样，明显要比正常人那种感觉长出去了一指结的样子。
继续细细观察，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中年男子怀中抱着的周岁孩童，竟然也是那样的特殊手型，而且还是双手的指头都长出去许多。
这是，遗传？
再看附近穿着燕尾服的彬彬有礼青年，这下子完全可以确定了，这一家子三代男丁，全都是这般异于常人。
“天呐，他们不会是小偷世……唔。”
何媛一句惊呼，话都没说完，就被身边的苏如意捂住了嘴。
“何媛，你少说两句吧。”
苏如意还算是比较警惕的，这里所有人都是什么身份，她不清楚，但凭借之前的接触和现在的猜想，此刻正在举办抓周仪式的这一家子人，绝对不是那种特别好说话的。
不说别人，就是那个凶恶的中年妇女，都让她们稍稍畏惧。
怎么能这么明目张胆说人家是一家子小偷？
这边安静下来。
任何私下的交流都影响不到那一大家子要举办的仪式。
胖嘟嘟的小男孩被他的爷爷轻轻放在了地上，身上穿着的厚厚大棉袄让这孩子好似圆滚滚的不倒翁一样，趴在铺好的毛毯上，昂着头左右看了看，似乎不太明白这是要做什么。
而孩子的奶奶，那个凶恶的妇女，此时就站在另外一侧，满脸激动的笑容，蹲在那，冲着孩子使劲拍手。
“金玉，来，看奶奶这边。这边有好多小玩具，来，拿一个。”
又是拍手，又是不停拿起来地上摆放的物件敲打发出声响，总算是将孩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小孩子不懂得太多，就是看着那边零零散散、眼花缭乱的小物件，充满了兴趣的样子，慢悠悠往前爬。
不得不说，这一家人的准备还是满充分的。
尤其是准备出来的给孩子抓周用的那些物件，也更能体现这家人的家境。
金钥匙、银算盘、铜子弹、玉印章，还有一些钢笔、八音盒之类的东西，总之种类繁多，也各有各的寓意。
时间不长，短短不到两米的距离，小孩子轻松爬了过去，就在那堆小玩意儿中间一坐，左看看，右看看，眼中全是好奇的神采。
那孩子的爷爷等不及了，快步往前两步，直接蹲在那特殊的指套前面。
“金玉，看这边。来，抓这个。”
说实话，看起来毫无任何鲜艳光彩的指套，根本不可能吸引到孩子的注意力。
那孩子只是听到了爷爷熟悉的声音，朝那边伸手而已。
眼看伸手的同时，就会顺势去抓地上的指套了。
恰在这时，不远处始终靠墙站着的那对青年小夫妇的妇人，一步上前，重重的咳嗽一声。
“咳咳，金玉。”
孩子听到了妈妈的声音，猛的转头看过去，圆嘟嘟的笑脸绽放出笑容，伸手要抱。
而此时再看孩子的爷爷，脸色都变得铁青了。
孩子的父亲赶紧过来，轻轻拉扯自己的爱人，小两口目光交汇，尽管没说话，但所有人都能清晰察觉到，有那么一番目光中的争执出现。
还好，这时候还有孩子的奶奶呢。
那中年妇女压根不管别的，就是死盯着孩子的动作。
“哎，这个好，拿金钥匙，当大掌柜……呃，玉印章也好的，咱以后当大官……那，那音乐盒也行，让爹娘教你弹钢琴，咱也去国外。”
话说到这里，那孩子的爷爷终于受不了了。
“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弹什么琴，去什么国外，糟蹋钱的玩意儿，都给当成宝了吗。金玉，这边，来爷爷这里！”
声音大，就是有效果，那孩子再度扭头，朝那边爬过去，眼看着只要再伸一次手，就能牢牢将那副特殊的指套抓在手上了。
又是孩子的母亲上前一步，弯腰打开八音盒的小盖子。
清脆悦耳的音乐声响起。
那孩子就再也不去理会地上的其他东西，爬过去一把抱住了八音盒。
从头到尾，其实也没有耽误多长时间，但是就这么短短几分钟内，这一大家子人到底有什么内部矛盾，对于在场许多阅历丰富的人而言，已然看了个透彻。
嘭的一声，那孩子的爷爷怒气冲冲回了包间，把门摔得震天响。
这边孩子母亲抱着孩子，眉头紧锁，低声和爱人争吵。
而那凶恶妇女则是忙不迭地收拾残局。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传扬在这边苏如意等人的耳中。
“抓周，就是图个好兆头，想要孩子有个好前途。可这孩子能有什么样的前途，总归是要看什么人教他。让个心不正的人去教，呵呵，抓到什么都是白瞎。”
说这话的，正是最开始跟苏如意他们解释“窃指”的那青年。
对方话音落下的同时，大踏步向前，直接走去了那边围着孩子争吵的小夫妇身边，冲着那孩子的父亲抬手亮了下一张证件。
“韩华荣先生，你好，我是北京站车站派出所的，我叫胡建国。能不能，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