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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莞卓     安堂txt下载     安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一九五四(补)

    曹安良家的灶房里,四个女人围在地锅旁边。

    只见安俭嫂那位姨家妹妹常玉,手脚麻利的剁骨头剔肉,选几块好熟的放进锅里,再找安良嫂要来几根萝卜,切成小拇指厚的均匀圆块,往锅沿上摆一圈,捏一撮盐洒在萝卜上,再把锅盖往上一扣。

    “行啦,等水烧开了,把萝卜冲下去,再焖一会儿就成。”

    常玉轻声说出这句话,顺手拿起来块抹布擦手。

    后边站着的安俭嫂眉开眼笑,看看磕着瓜子好像啥都不会的方晴,胳膊肘捅咕捅咕身边的安良嫂。

    “大嫂子,你看我这姨家妹子咋样,是个干活利索的吧。”

    “是是,常玉妹子这做饭的手艺比我都强。”

    安良嫂嘴上夸赞,心里是一百个不痛快。

    这“抢人打擂”的,都折腾到她家里来了,试问谁能痛快起来。

    哪怕方晴和曹安堂成不了,安俭家的也不能带人找上门来,炫耀啥吧。

    尤其是扭头看见还站在灶房门口嗑瓜子的方晴之后,安良嫂就更气不打一处来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说你咋就不能跟人家学学。女孩子家家的,做饭都不会做,还能指望你干啥?”

    这话一出,方晴还不乐意了。

    “姐,我怎么着了啊。你知道我天天在城里纺织厂上班多累吗,哪有空鼓捣这些。”

    “你……”

    安良嫂又要训斥,谁知那边的常玉突然把话茬接了过去。

    “方晴姐姐还是在城里上班的吗?俺可听说了,能去县里纺织厂上班的那都是针线活做的好的。方晴姐姐的针线活一定很好吧。”

    方晴这人傲是傲了点,可就一根直肠子。

    别人训她,她生气。

    别人要是捧她,她能窜得更高。

    “我的针线活,别人肯定不能比。可去工厂干活根本不看这个的,你不知道吧,现在工厂里用的都是机器。俺还听俺们厂长说了,以后做饭都能用机器做呢。”

    “真的?做饭还能用机器做了?啥样的机器啊?”

    常玉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发出询问。

    而说起来城里的一些新鲜事物,方晴也是满心欢喜恨不能多感受一些别人投来的羡慕目光。

    场面看上去挺融洽的样子。

    另一边的安良嫂看见自家妹妹占了上风,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模样。

    “安俭家的,看见了没,我妹妹现在是城里的工人了。这进过城的姑娘那见识可比一直留在村里的姑娘见识多、眼界广,想比都比不上呢。”

    女人之间的聊天,一旦有了点矛盾引子,哪怕是老天爷都把握不住画风会变成什么样。

    安俭嫂今天专门带着常玉找到这里来,那就是做好了准备,要从安良嫂手里抢人的,这突然间被比下去了,怎能罢休。

    “见识多能算什么,能当饭吃吗。女人就该做女人该做的事情。”

    “哎,安俭家的,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啊。忘了那时候人家李芸燕李主任来咱村的时候,怎么教育咱的啦?女人也要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

    “对,李主任说的话我记着呢。可谁能和人家李主任比,不说别的,同样是在城里,有些人和人家李主任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安俭家的,你指桑骂槐说谁呢。”

    “大嫂子,我说谁,你心里没数吗?”

    “你、你……”

    两个大嫂子说话声调越来越高,这明显就是一言不合要开撕啊。

    关键问题是,她俩给曹安堂介绍对象,介绍来的对象都还没怎么样呢,这两个当媒人的就开始争吵比较起来了,那场面,咳咳,无法形容。

    幸亏堂屋那边传来一声喊话,直接止住了两人要吵起来的架势。

    “你们几个女人家的,吵什么呢,羊肉汤熬好了没,菜可快吃完了。”

    曹安良醉醺醺的喊话传过来,安良嫂赶紧回应:“这就好,这就好,你们慢点喝。”

    听到这声回应,堂屋里的曹安良满意点点头,带着点醉意,弯腰朝曹安堂凑近了点。

    “安堂,你给哥哥说个准话,就那方晴,你觉得咋样。别看她傲,那是不知道兄弟你的本事,她要是真知道了,肯定对你百依百顺。你要是喜欢,回头就让你嫂子去透透口风。”

    “别。”

    曹安堂惊得连连挥手。

    “安良大哥,我没别的意思,方晴妹子说话直,那也是实在姑娘的表现。可我压根没往那方面想。你和嫂子为我费心了,我领情,但也别耽误人家姑娘。我是真没考虑过处对象的事。”

    话音刚落,旁边的曹安俭立马把话头给接过去了。

    “安堂,哥哥我可得说你一句了,你都多大的人了,成家的事怎么能不考虑。你忘了太爷走的时候想着啥吗,就想给你儿子取名字呢。你可倒好!说这话对得起太爷吗,对得起六爷爷和你爹我七叔吗?”

    “不是,安俭哥你咋还给我上纲上线了啊?”

    “我这不是给你上纲上线,是告诉你咱男人就得有个家,就得稳定下来。”

    说话间,曹安俭也压低了身子往曹安堂跟前凑了凑。

    “安堂,我给你交个实底。前两天我去四叔家喝了一顿。四叔跟我说了,小栓子的事他不想了,也没力气再折腾你了。太爷那事算是让四叔明白了,不管到啥时候都是咱老曹家自家人不会害自家人。你看,只要四叔不闹腾了,你就能恢复工作。你一恢复工作,那就是咱老曹家顶梁的大人物了。到那时候,你要还是个光棍汉,你说说得有多少人奔着你来。奔着你名头凑上来的,能有几个好姑娘。你真要是挑花了眼,一个选不准,保不齐就会犯了错误。别说我瞎扯,我可听说了,就庄寨镇的那个镇长,多年轻啊,就因为他找的婆娘四处收别人送去的东西,前两天刚给扣起来,这都不知道押到哪去了。连带着一大家子但凡和他有亲戚关系的,调查、审讯,整个镇上都知道了。你小子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可你架不住找错了婆娘,害了你一辈子啊。”

    曹安俭絮絮叨叨一大堆。

    曹安良在旁边止不住地点头赞同。

    曹安堂只感觉一个头两个大,这都哪跟哪啊,合着现在不找媳妇儿,以后就得犯错误不成?

    “来来来,安俭哥,别说那些糟心的事,咱喝酒。”

    “喝啥酒,我话没说完呢。还有个事我得提醒你,安堂。你要是恢复工作了,咱村里肯定留不下你,这哥哥们都跟着你光荣,替你高兴。可有件事你得给我记准了。一旦恢复工作,不管是啥工作,你得给我想办法,把那个苟大友给弄走。我看见他就来气!刚才回村的时候,那家伙黑灯瞎火的,一下子冒出来,非得说我阻挠啥普查工作。我都想抽他俩耳刮子了。”

    听到这,旁边曹安良头点得好像鸡叨米似的。

    “对对对,安堂,想个门把那个苟大友给弄走。看见他就来气。”

    曹安堂彻底无奈,捂着额头一声长叹:“我的两位哥哥啊。你说我现在和你们一样都是种地庄稼汉,你们可倒好,处对象、收拾人的活全都给我安排上了。那个苟大友他是技术员,现在也是咱村生产合作社的主任了。咱得支持他,毕竟他让咱都过得挺好了,不是吗。”

    “是,咱是挺好的了。可安堂你没觉得那苟大友自打今年开了春之后,越来越不对劲了吗。整天嚷嚷着要什么扩大合作规模,要集中全村土地。我觉着他这是抢地,回头地都到他手里了,他成地主了!”

    曹安俭越说越离谱。

    曹安堂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全国各地都在搞合作生产,办社是很正常的事,报纸上也说了,许多地区的高级社已经建成,全村都吃得饱穿得暖,日子越过越好。

    怎么这两位哥哥不看看报纸……呃,好吧,想多了,村里能有几个认识字的。

    曹安堂心中无奈,但猛然又眼前一亮。心思急转片刻,猛的一拍大腿。

    “行,两位哥哥,你们说的这些事我都记住了。我要是能办成,保证全都给办成了。不过呢,两位哥哥,你们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啥事啊?”

    曹安俭和曹安良瞪大眼睛。

    曹安堂微微一笑:“就一个事,学认字。很快就会有扫盲队上各村开识字班了,两位哥哥你们得帮忙鼓动全村一起学习。到时候认识字了,多看报纸,多……”

    曹安堂话都没说完呢,对面两个大哥顿时头摇得好像拨浪鼓一样。

    “不行,不行。安堂你还是说个别的吧。”

    “就是,安堂你是不知道,我这天天看黑蛋拿个笔在纸上画啊画的那些个玩意儿,我认识它,它不认识我,我也不想认识它。”

    曹安俭和曹安良举手求饶。

    曹安堂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两位哥哥,别怪兄弟我说话难听啊。你们要是不带头学习,那你们让我办的事,我也不办了。让苟大友一辈子在咱村,故意给你们上眼药。”

    “哎?安堂你这不是欺负人?”

    “你们先不听我这个当兄弟的,那就是没把我当兄弟。那我走了,你们自己喝吧。”

    说着话,曹安堂作势起身要走。

    曹安俭和曹安良赶紧一左一右把他拉住。

    “别走别走,俺们听你的还不行。”

    “哎,这就对了,哥哥们,只要你们认真学习了,啥要求我也是尽全力办成。来,喝酒。”

    曹安堂端起来酒碗,满心的欢喜。

    其实,他想的很简单,只要村里人学会了认字,能够读懂报纸了,对苟大友的偏见也会小很多,支持起来村里合作生产工作就会更积极。

    说一千道一万,大家都是一个目的,那就是过上好日子。

    只要日子过好了,啥问题都是小问题,啥矛盾都能化解。

    三人端起来酒碗碰一下。

    曹安堂是挺高兴的。

    可曹安俭和曹安良心里不痛快,他们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哪那么容易认字。

    一碗酒下肚,曹安良闷闷地拿起筷子,看一眼面前所剩无几的花生米,仰头就冲着灶房那边喊了一嗓子。

    “孩他娘,你们整啥呢,好了没有。先弄点落生来!”

    这声喊传出去,灶房那边安良嫂也是没好气的一声回应:“急什么急,这就来!”

第四十七章 一九五四(后)

    灶房里,大眼瞪小眼好久的几个女人,也不知道都经历了什么,反正安良嫂狠狠瞪了安俭嫂一眼,赶紧去掀开了锅盖。

    时间刚刚好,常玉做饭的手艺也是在这一刻展现了个淋漓尽致,扑面而来的羊汤香气,让安良嫂都有些如痴如醉。心中暗想,这样的姑娘,谁不愿意娶回家,她那光知道嗑瓜子的叔家妹妹怕是要比不过人了。

    心里着急,眼睛要使劲往方晴那边看。

    方晴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姐姐的目光,还在那里大说特说城里到底都有啥好的。

    而这一幕落在安俭嫂的眼中,也换来这位嫂子的满心焦急,心里暗道,这姨家妹妹常玉到底咋回事,来之前的时候不都交代她了吗,一定得把别人给比下去,怎么还能跟个小宝宝似的,在那听你对手说话啊。

    两位大嫂子,着急的有些莫名其妙。

    冷不丁的,常玉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情况顿时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方晴姐姐,你知道的好多啊。那你一定也是有知识的吧?俺们庄家村现在正在扫盲呢,俺跟着县里来的知识员用那个速成识字法,都学会二百多个字了。方晴姐姐,你认识几个字啊?”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去。

    方晴一张脸憋得通红。

    工厂里加班加点生产,就算是有夜校,她也从来没去上过,认识字这种事情……

    “呀,方晴姐姐,你不会一个字都不认识吧?”

    常玉惊呼着询问。

    这一刻,方晴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原本看上去像一只温顺好揉捏小白兔的常玉妹子,突然变成了个能让她体无完肤的大灰狼。

    “谁说我不认识字,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方晴红着脸说出这句话。

    常玉掩嘴轻笑:“呀,我还以为去了城里,见识那么多,知识能长呢。原来去过城里的人也比不上俺村里的啊。俺可听俺姐说过,安堂大哥当过兵,还是有文化的兵,喜欢的人也都是有文化的。俺娘生病那会儿,俺还和安堂大哥一起去县城里抓过几次药呢,那时候安堂哥就给俺讲过一些学文化的道理。哎,对了,方晴姐姐,你和安堂哥认识多长时间啦,他和你说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吗?”

    常玉一连串话出口。

    别说方晴那种直肠子的人会发懵了。

    哪怕是阅历丰富的安良嫂都惊愕在原地。

    真的是人不可貌相,看着那个常玉姑娘挺温顺乖巧的,这说话可是嘴上一点都不饶人啊。

    反观安俭嫂,那是相当欣慰了。

    来的时候没白教那丫头。再说了,也不用教,她这姨家妹妹,那也是打小在村里跟人吵架从没输过的主,这次只是教育她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把别人比下去,和安堂兄弟成了。现在看,做的不错,比她想象的还不错。

    此刻的方晴整个人都是懵的,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气恼地跺跺脚。

    “谁知道那人喜欢什么了。”

    “哎?你都不知道安堂大哥喜欢什么,你咋和他处对象啊?”

    “谁要和那种人处对象了。你,你不要脸,你想着找男人,别在这挤兑我!”

    “你说谁不要脸呢?我和安堂大哥也不是头一天认识了,喜欢就是喜欢。现在都兴自由恋爱,我主动追求,咋就叫不要脸。你才不要脸呢,人家都不喜欢你,不和你说话,你还非得和人家坐一块。”

    “谁非得和他坐一块了,也就是你这种人能看上他,我都不稀罕看他一眼。农村土包子,没见过世面!”

    “你进城两天你就牛啦,连字都不认识,你比土包子还土包子!”

    “你,你……我撕烂你的嘴!”

    方晴说不过常玉,气得直接要动手了。

    原本看着热闹的安俭嫂和安良嫂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吓得赶紧跑上去拉开自己的妹妹。

    你说这事整的,那都不知道谁和谁能成呢,咋就要打起来了啊。

    吵嚷声越来越大,那边堂屋里三个喝酒的男人身子挺直,面面相觑,脸色全都是黑里发红,谁也不敢起身出去看看。

    过了好一会儿,曹安俭才挠挠头道:“安堂啊,那个,你嫂子那个姨家妹妹,其实自打上回你帮忙找了大夫之后,就一直念想着来感谢感谢你。这不是一直没时间吗。好不容易今个儿有空来了,知道你在安良大哥家,没停下步就过来。你看这……”

    曹安俭也不知道自己要说啥,反正就是尴尬的难受。

    跑到人家家里来已经是挺厚脸皮的了,还直接在人家里吵吵闹闹,这事整得,他都有点害臊。

    可谁让安俭嫂把曹安堂说的多么好多么好,让常玉那姑娘早就觉得非得抓住这么个好儿郎不可呢。

    曹安堂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摸摸鼻尖,干笑两声。

    “安俭哥,那常玉妹子我见过的,那时候就觉得是个挺,挺,挺活泼性子的姑娘。这说话声音大一点,安良大哥也不介意是吧?”

    话锋扭转到曹安良身上。

    这老大哥曹安良抬手擦擦脑门上的汗。

    “不介意,不介意,都是自家人,不说两家话。”

    三人大眼瞪小眼,屋里安静下来了,但也听不见灶房那边有啥声响。

    曹安堂眨巴眨巴眼:“安良大哥,要不,你去看看。”

    “啊?看啥?我头有点晕。安俭你去瞧瞧,你喝的少。”

    “我?我才刚坐下,让我歇会儿的。要不,安堂你去,不都是奔着你来的。”

    曹安堂崩溃了。

    我哪知道会是这情况,早知道是奔着我来的,我自己还不来呢。

    屋里三个大男人谁都不敢动弹。

    恰在这时,一阵羊汤香气飘散进来,紧接着就是常玉满脸微笑,端着一大盆羊肉羊骨头走进屋。

    “三位哥哥,你们快尝尝,这可是俺家多年传下来的熬汤手艺。要是喜欢吃,俺再给你们多炖一些。”

    常玉开朗的性子,任何人都会受到感染,曹安堂三人忙不迭说着谢谢。

    只是扭头瞬间,看到后面进门的另外几个女人,那感觉可就不一样了。

    安俭嫂是一脸骄傲。

    安良嫂掐着腰,狠狠瞪曹安良。

    而方晴则是嘴里咬着瓜子皮,眼睛死死盯着常玉的背影,可能随时扑上来打人的架势。

    曹安堂本想着招呼一声,让嫂子和妹子都来一起吃的,可看到这样的场景,打死他都不敢说话了。

    “安堂哥,别愣着啊,我给你盛个大骨头。”

    常玉一声清脆的话音,将曹安堂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曹安堂赶紧摆手要说“不用”,谁知他的话没说出来,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场景出现了。

    “曹安堂,我来给你盛。这是我姐家,哪能让一个外人做事的。”

    方晴一个箭步来到小方桌旁边,伸手抢过来曹安堂的碗碟。

    常玉手里拿着勺子,方晴举着碗,两个姑娘把曹安堂夹在中间,红着眼四目相对。

    弄得对面曹安良和曹安俭都不敢喘气了。

    后边两位大嫂子也是惊得合不拢嘴,慌忙往前走。

    刚才在灶房里吵闹也就算了,守着曹安堂还这样,丢了姑娘家该有的稳重模样,什么事你都别想成啊。

    然而,就算是这两位当姐姐的,此时此刻也别想摸清楚妹妹们的路数了。

    原本斗眼的两个女孩突然齐刷刷一笑,竟同时弯腰坐在了曹安堂的左右。

    “安堂大哥,你尝尝我做的羊汤。”

    “羊汤有什么好喝的,曹安堂你再尝尝我炸的黄面鱼。”

    “黄面鱼没营养,比不上羊汤补身子。”

    “羊汤太膻气,黄面鱼才香。”

    “喝羊汤!”

    “吃面鱼!”

    完了,这顿饭谁都别想吃好了。

    曹安堂只感觉脑袋嗡嗡的,只求上天赶紧派个神仙大姐来解救他,只要能让他脱离这个苦海,让他一辈子报恩都行。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

    眼看常玉和方晴俩姑娘又要为了曹安堂吃什么而开始撕打的时候,一阵院门被敲动的声音传来,可算是让这场“战争”暂时中断。

    安良嫂忙不迭转身出门大声询问:“谁啊?”

    “婶子,安堂叔在你这吗?我是罗婕。”

    “谁?”

    “我是老罗家的大妮子罗婕,婶子,开门啊。”

    罗婕的喊话声传进所有人耳中。

    曹安堂那三兄弟的脸色彻底变了。

    怎么又来一个,今晚是要闹翻天吗?

    当安良嫂带着异样的心情去把院门打开时,大妮子罗婕一个闪身进来,拦都拦不住的那种架势。

    安良嫂急了:“哎,你这妮子闯什么啊。我还能不让你进门是咋滴。”

    “嘿嘿,婶子,我这不是闻见香味了,嘴馋想瞧瞧吗。”

    罗婕随口打个马虎眼,踮起来脚尖往堂屋那边看,问道:“婶子,我安堂叔是不是在这呢?”

    没等安良嫂回答,堂屋里的曹安堂腾的下起身,扭头跑出来。

    “我在这,在这呢,大妮子,是不是我家有啥事啊。走,边走边说。”

    曹安堂总算是逮到个机会了,恨不能插上翅膀离开这里。

    安良大哥家的酒好吃,菜好尝,就是屋里那俩女人他不好应对,先走为妙。

    但他想走,别人还不肯呢。

    呼啦一下,屋里人全出来了,死活拦住曹安堂不让他往外走。

    曹安堂急得有点脑门冒汗。

    “哥,嫂子,你们看,我这不是家里有事啊。要不然大妮子也不可能找到这来,不是。”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罗婕的身上。

    而罗婕此刻则是借着月亮光在打量常玉和方晴,相比那两位,罗婕更年轻也更水灵,小姑娘心性也更十足。

    片刻的安静之后,罗婕挺挺身子笑道:“安堂叔,没事。”

    “不对,哪能没事!”

    “真的没事。就是俺家包了饺子,我娘说怕安堂叔你一个人吃饭瞎凑合,让我给你送去一些。谁知道就一帮孩子在你家,我一问,黑蛋说你在这呢。我就找来啦。”

    说话间,罗婕把手往上举了举,众人这才看见她手里拎着个小提篮,篮子上盖着的笼屉布拿开,一盘还冒着热气的饺子跃然入目。

    曹安堂咂摸咂摸嘴,使劲朝罗婕使眼色,可那丫头就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令他崩溃。

    还有更让他崩溃的事。

    罗婕笑着看看两旁,又往前迈了一步。

    “安良叔,你看我都送到这来了,那您都一起尝尝呗。”

    罗婕会挑人,这话对谁说都不好使,唯独对曹安良说,才有资格留下也绝对不会被赶走。

    曹安良能怎样,哪怕心里感觉这事不对劲,可还是点点头:“那,那进来吧。你说你这孩子,吃饭呢,你不把你爹喊来,让我们一起喝酒啊。”

    “别啦,俺爹现在可不敢喝酒。”

    说说笑笑间,众人回屋。

    只不过那场面是罗婕和曹安良、曹安俭又说又笑,别人可都笑不出来。

    尤其是曹安堂,看着面前的小板凳就感觉和坐牢的刑具差不太多,直等曹安良招呼他喝酒,他才牵强的笑笑,端起来酒碗。

    说实话,罗婕的突然到来,也算解了刚才的尴尬。

    因为人多了,一张小桌明显坐不下的。

    一群女人也没再想着坐过去。

    祝口村的风俗,或者说是鲁西南、整个山东、乃至全中国许多地方的风俗,但凡家里来了客人,一般都是女人忙里忙外拾掇出来满桌子饭菜,男人只顾在席间喝酒吃菜。到最后能看到的就是,辛苦了好久的女人守着灶台简单吃两口,最后还要刷锅洗碗,收拾残局。

    任劳任怨,这四个字在中国女性身上体现的最为明显,全世界都找不出来第二家。

    此时,那一群女人都聚在了堂屋里空闲的地方,没地坐就站着。

    安良嫂拉着方晴低声言语。

    安俭嫂拽着常玉叽叽喳喳。

    罗婕两只大眼睛古灵精怪地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突然笑道:“两位婶子,这两位、两位姐姐是?”

    听见这声问话,两位大嫂子齐刷刷看过来,身为女人,哪能看不出罗婕这妮子也是来“砸场子”的,但她怎么着也是个晚辈,当婶子的真不好说啥。

    简单给常玉和方晴一介绍。

    那俩姑娘只听说是个祝口村的晚辈丫头,也都没在意,继续大眼瞪小眼的较劲。

    谁成想罗婕恍然大悟的一声呼喊,直接把她们心里的火气给勾起来了。

    “啊,原来是两位阿姨啊。阿姨们好,有对象了没,两位阿姨这个年纪的,怕是不太好找了吧。”

    村里结婚都早,罗婕这个年纪结婚生娃的大有人在,她都算是稍微晚一步的了。而明显比她大个好几岁的方晴和常玉,在那时候来说,还没处对象,也是个稀罕事。

    关键是,这事你私底下说说也就算了,怎么还能直接当着人的面说出来。

    方晴性子直,当时就一股火气冲头:“你个死丫头,说什么呢,谁不好找对象了!”

    常玉嘴巴毒,斜着眼看罗婕:“大侄女啊,管好自己,没事别捅咕别人。小心成习惯了,净干些伤风败俗的事。俺可见过不少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小狐狸精呢。”

    就这一下,屋里的火药味瞬间浓了。

    那边曹安堂三兄弟端酒碗的手都有些抖。

    而罗婕不怒反笑:“是啊,反正谁好不好找对象,自己心里清楚。至于是不是小狐狸精,嘿嘿,反正小狐狸比老狐狸精年轻。”

    “啊!”

    两声尖叫爆发,常玉和方晴原本就心里窝着火,这下子绝对是要动手了。

    突然间,一声拍桌子的震响,吓得这边一群女人齐刷刷打个寒颤。

    曹安良怒声吼道:“都嚷嚷什么,让不让人喝酒了!”

    主家发火了,不能折腾了。

    安俭嫂使劲拉住常玉,忙不迭说一句:“安良大哥,你们喝着,我们就先回了。当家的,你早点回去啊。走啦,走啦。”

    拉拉扯扯向外走。

    常玉红着脸,手指头指着这边:“小狐狸精,大眼白狼,我,我跟你们没完!”

    人都出了院门,声音还能传进来。

    方晴气得迈步往外追,安良嫂那边赶紧跑过去,捂着方晴的嘴生拉硬拽去了西屋。

    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曹安堂也可算能松口气。

    “安良大哥,你可真牛。”

    “哼!这女人有时候你就得训她。还有安俭,不是哥哥我说你,你家那个拧你耳朵都快拧习惯了,我都看不下去。”

    “对对,我向大哥学习。”

    曹安俭红着一张老脸,只管应声,不管往心里听。

    三人正要再喝酒,冷不丁的,就看见罗婕笑眯眯走过来,直接坐在桌边上。

    “三位叔叔,我给你们倒酒,你们吃着。等会儿,我还能帮忙把安堂叔送回家呢。”

    这话一出,三人都感觉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反正这顿酒后半程是挺消停的吃完了。

    当曹安堂迷迷糊糊回到家的时候,只记得黑蛋、二愣子那群孩子还在他家不知道忙活着写什么呢。

    等罗婕带着罗东东和小妮子走了,他才拉住个二愣子,摸着那孩子的脑袋瓜长声叹息:“二愣子,你知道这世界上啥事最难吗?”

    “啥事啊?”

    “最难,咳咳,最难消受……美人恩呐。二愣子,曹定邦,好好对人家小妮子吧,要不然黑蛋该伤心啦。”

    话说完,曹安堂仰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二愣子都始终没明白,他不好好对妮子,怎么会伤了黑蛋的心。

    ……

第四十八章 一九五四(承)

    纷飞的落叶染出来大地一片金黄。

    祝口村还是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但是有三件事情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忍不住聚在一起讨论的话题。

    苟大友每天守着生产社大门,遥望村口,从早等到晚。

    全村上学的孩子天天聚在一起写写画画,不到深夜不散。

    曹安堂骑着个自行车,整天披星戴月出去又披星戴月回来,后车架子上回回都是捆着一大摞书。

    这人谁还没有点好奇心,都想知道他们到底在鼓捣啥,但真正去问问的,没有一个。

    苟大友那边,大家不稀罕问,曹安堂这里,是没机会问,至于一群孩子,是问了也白问。

    又一个繁星点点的夜晚,自行车行驶在熟悉的乡间小路上。

    曹安堂远远看到还站在生产社门前的苟大友,有心想打个招呼,可苟大友远远看见他,直接转身回了门里。

    曹安堂预备下车的动作收了回去,习以为常,速度不减直接回家。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院里面传来黑蛋的一声呼喊:“我写完了,一百份!”

    随后是妮子的回应:“黑蛋哥,我也写完了,就是比不上你多,才二十份。”

    “没事,你们不是上学吗,我天天在家也没事。二愣子你们呢?”

    “我五十。”

    “我三十。”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好像开交粮大会一样,宣告着自己要上交的收成有多少。

    曹安堂满心疑惑,笑呵呵往里走。

    “黑蛋,你们弄啥呢,这个三十,那个一百的?”

    话音未落,人已经进门,紧接着就看到那群孩子好像被吓到了一样,齐刷刷把手里的纸张藏住盖住。

    这一幕,弄得曹安堂有些尴尬。

    这帮孩子,占了他的家,当成放学后做作业的地方,怎么还把他这个主人当成阶级敌人来对待啊?

    不对,肯定有事!

    曹安堂脸色一板,首先认准黑蛋,直接伸出手。

    “拿的什么,给我看看。”

    “没,没什么。安堂叔,我们回家啦。”

    黑蛋像个泥鳅似的,话没说完,撒腿就往外跑。

    曹安堂转身想抓住那小子,一伸手抓了个空,没等反应过来,院里其他孩子呼啦啦集体往外跑。

    “安堂叔,我们回家啦。”

    眨眼的功夫,一群小孩消失在黑夜里。

    曹安堂无语至极,最终又是失笑摇头,小孩子能整出什么大事来,最多也就是凑在一起商量怎么不写作业吧。

    正想着呢,冷不丁的院门外探过来个脑袋,二愣子整个人藏在门后面,小声说一句:“安堂叔,我,我之前抄曹定中的那份检讨书,您还留着呢吗,我能不能拿走?”

    “哦,留着呢。二愣子,不错,一个错别字都没有,拿回去吧。好好学习。”

    曹安堂转身进屋,从大字典里把那份检讨书拿出来,直接送到院门口。

    二愣子点点头:“谢谢安堂叔。”

    说完这句话,抓过去那份检讨书,扭头就跑。

    曹安堂更是感觉莫名其妙。

    不过,这事倒让他想起来了什么。

    “也不知道那位付老师有没有做通王校长的思想工作?也罢,就算没做通也没关系,革命胜利近在眼前!”

    自言自语还傻笑的人,看上去总是有点不正常。

    但曹安堂的心里只有喜悦。

    这些天他天天往县里跑,正是和常动一起为了他们的“小学学校师生管理规定试行办法”而不懈努力,其中的艰辛就不说了,最后结果会怎样也是尚未可知。

    但是整个过程让曹安堂心中全都是说不出的满足感。

    为了他认为正确的事情,用正确的方式寻找、甚至可以说是创造出个解决办法,这是他以前从来都没想到过。

    等明天再去县里,和常动同志进行最终的校对检查之后,他们就可以将这份“规定”递交到于书记的面前了。

    心中欢喜,他下意识朝着自行车后座那边伸手,结果一下子扑了个空,又忍不住拍着额头苦笑。

    工作基本完成,也用不着带着书籍资料回来看,后座上怎么可能还有东西。

    转身,拿起来院里石桌上的煤油灯,进屋了。

    没了灯光的月亮地,显得越发黑暗。

    村西头没人的一个小空地上,刚刚跑走的那些孩子重新聚在了一起。

    黑蛋一一从其他孩子手中将厚度不同、写满字的纸张。

    “都数清楚了没,总共多少?”

    “一共三百份。”

    妮子轻声回应。

    这时候,后面传来二愣子压着嗓子的喊话:“我这还有一份。”

    那么多纸摞在一起,黑蛋抱着都有点费劲。

    “三百零一份,应该够了,就算不够也没办法,我们耽误的时间太长了。”

    这小家伙跟个上战场前激励战士的将军似的,那场面要是让大人看见,绝对会笑出声。

    但一群孩子都是面容严肃。

    “曹定中,接下来的事情就看你的了,到底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不用,你们还要上学,这事我来做。我还可以去找钱小乙、孙小丙他们呢。”

    “好。但是,你怎么去县里啊?”

    “我都侦查过了,安堂叔每天都去县里,我就坐着他的自行车去,说是去破寺庙玩,安堂叔不会怀疑的。”

    “那你可要藏好了,别被安堂叔发现,要不然我们都白做了,还会被安堂叔训的。”

    “放心吧,我有分寸。”

    黑蛋重重点头,一群孩子也像是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一时间静默无声,微风拂过。

    黑蛋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有点冷,都回家吧,明天我得早起堵着安堂叔呢。”

    大家看见这家伙缩起来脖,好像小乌龟的样子,全都忍不住发笑。但笑到一半又都是赶紧捂住嘴,纷纷朝四周看看,确定没有了别人注意到,这才互相用眼神示意,四散开去,各回家中。

    整个祝口村彻底安静了。

    天上的月亮摇摇晃晃,晃晃摇摇,摇晃的让人昏昏欲睡、头脑发晕,也摇晃得月亮自己从金黄变成淡白。

    啪嗒一声轻响,精神奕奕的曹安堂踢开自行车车撑子,踩着清晨的白光迈步往前走。

    拐个弯刚想骑上去,斜刺里猛的窜出来个小人影,惊得他差点把整个自行车当武器给砸过去。

    “我、你大爷的啊,黑蛋你个臭小子,弄啥呢!”

    曹安堂能让那孩子给气死。

    万一刚才刹不住车,撞上去了,可咋整。

    黑蛋却是一脸憨笑地挠挠头,紧了紧身上的书包带。

    “安堂叔,你是不是要去县里啊?我也想去。”

    “你,去去去,上什么县里,给我回家睡觉去!”

    曹安堂气不打一处来,全村那么多孩子,咋就黑蛋这一个这么不让人省心。

    当然,还有更不省心的。

    那小子根本没听他的话,腆着脸直接钻到他胳膊弯中间,两只小手直接抓住自行车大梁。

    “安堂叔你就带我去呗,我整天憋家里,难受死了。二愣子他们上学,没人和我玩,我想去找钱小乙他们。”

    “你去找钱小乙?”

    曹安堂念叨一句,这钱小乙他知道,就是县里破落寺院,不对,现在不是破落寺院了。

    自打镇反工作那次之后,曹安堂接受特派员的教诲,主动拿出自己的积蓄帮助吴老那些乞讨者重新翻修了整个寺院。

    许多人在曹安堂的介绍下进了工厂打工,也有一些还是跟在吴老的身边。

    破落寺院变成了中医馆“养安堂”。

    真不是吴老那些人用这种方式感谢曹安堂,实在是曹安堂这个名字和自古以来许多中医药店名字很是重合。

    而钱小乙就是吴老教出来的几个徒弟之一,现在成了养安堂的小伙计,听说还坐诊给人看过病呢。

    那里的几个小孩和黑蛋关系很不错,黑蛋想去找他们,也算是情理之中。

    想到这里,曹安堂的心情也舒缓许多,伸手点点黑蛋的脑门。

    “带你去也不是不行,告诉你爹娘了吗?”

    “没有。不过我昨天已经跟二愣子说了,他们上学的时候路过我家,会告诉我娘我去哪的。”

    “那,好吧。看你这些天在家还认真学习做作业的份上,就算是鼓励你一下了。等我一会儿,我回家拿点东西。”

    说着话,撑好了自行车,扭头往自家方向走,也没看见黑蛋那一脸奸计得逞的笑。

    过不多长时间,曹安堂扛着个大麻布包回来,往车后架上一放捆得严严实实。

    黑蛋眨巴眨巴眼。

    “安堂叔,这是啥啊,咋还有点味?”

    “这是啥?哼哼,这是和你一样不听话的小羊崽子。黑蛋,我告诉你,以后你要是再敢鬼鬼祟祟有什么行动不提前告诉我,我把你装这袋子里!”

    曹安堂笑着说的这句话。

    黑蛋脸都快变白了,直勾勾盯着那口麻布袋,也不知道脑海里在浮现什么样的场景。

    曹安堂也不解释,这小子有时候就得治治他,要不然再长大一点,能闹翻了天。

    “上来,咱先绕道镇上一趟。”

    说话间歪了歪自行车,黑蛋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坐在大梁上。

    自行车的轮子转动起来,留下一道车轮印,快到村口的时候,老远就看见生产社大门开了条缝,一个人影闪出来迅速消失在大院墙拐角的地方。

    等距离拉近,门缝里头的苟大友正巧看过来,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猛的缩回去,嘭的声关紧院门。

    这一幕,黑蛋也看见了。

    瞬间忘记刚才让他惊恐的事情,拧着头问:“安堂叔,刚才从徐老财家大院里出去的是不是长秀姨啊?”

    “你小子,看清楚是你长秀姨了吗?”

    “没有。”

    “没有就别乱说,老实坐好!”

    曹安堂腾出来一只手拍打黑蛋的后脑勺,黑蛋一脸委屈,彻底不敢说话了。

    而曹安堂明显没有他说话时语气那样的不在意,尽管没停下,可依旧扭头多看了两眼生产社,也就是徐家老宅院墙延伸出去的拐角那边。

    刚才一闪而过的人影是长秀吗?

    曹安堂也不确定,他更不确定如果那人真的是长秀,会出现什么样的恶劣情况。

    但愿是看错了,想多了吧。

    摇摇头,目视前方,自行车拐个弯上了大路,直奔梁堤头镇。

    镇中心的路边上,还算是清早的时间,镇委后院食堂门内,曹安堂到这的时候,正赶上后厨大师傅招呼人把庄家村养猪户送来的猪肉放在案板上。

    递上两颗烟,请人帮忙把他带来的小羊羔剁成碎块。

    大师傅也认识曹安堂,自然不会拒绝这顺带手的帮忙。

    叮叮剁骨头的声音不绝于耳,黑蛋一边看大师傅眼花缭乱的刀工,一边吃着安堂叔给买的烧饼盖,感觉这一趟没白出来。

    曹安堂也是手里拿着烧饼盖,只不过眼睛却是在看,宣传科连后墙都不放过拿粉笔写在上面的上级工作指示精神。

    外面来来往往的人逐渐多了,一辆吉普车突突突开进后院,也没多少人会注意。

    车内的程育良感觉到停车的晃动慢慢睁开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带着老婆孩子回岳父家的这几天,他其实就没安心过。

    时时刻刻都在担忧,曹安堂要是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了牛记成,甚至上报给县里于书记,那会是什么结果。

    到了今天,他实在撑不住了,感觉必须回来探探情况,这才早早让小夏把他接回来。

    人坐在车里,思绪飘飞。

    冷不丁的,就听见小夏一句低声呼唤:“哥,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曹安堂?”

    “嗯?”

    程育良猛然抬头,顺着小夏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个啃烧饼盖的人,不是曹安堂还能是谁。

    程育良整张脸都快贴到窗玻璃上了,发现曹安堂转身,下意识往下一矮身子。

    曹安堂感觉到了有车开进院里,下意识往那边看,是想看看谁来了。

    可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瞧见有人下车,正巧后面食堂大师傅一声喊话。

    “安堂同志,得了。”

    “哎,谢了啊,王师傅。”

    答应一声,快步过去,顺手将兜里剩下半盒烟放在案板旁边。

    “王师傅,给您添麻烦了,回头我有了好烟再给你弄来点。”

    说完这句话,把剁好了块又重新装袋的羊肉绑在后车架子上,招呼黑蛋上自行车,再次上路。

    人都出去了。

    大院里,车上的程育良才终于敢稍稍坐直,两眼一转,猛的一拍司机座椅。

    “小夏,你追出去看看,看曹安堂往哪去了。”

    “好嘞,哥。”

    小夏手脚麻利地跳下车,飞速跑出去,没过多长时间又一路小跑着回来,凑到后车窗边上。

    “哥,他往县里的方向去了。我刚才还看见他带了一大袋子羊肉,少说也得是一整只小羊羔。”

    “带着一整只小羊羔去县里?”

    程育良皱皱眉头,陷入沉思,但很快,他的眉头就迅速舒展开,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啊。好他个曹安堂,在我面前装的人五人六的,闹了半天是没把我程育良放在眼里啊。”

    程育良的话,让小夏感觉莫名其妙。

    “哥,他没把你放眼里,你咋还这么高兴。”

    “你小子懂什么,有了刚才那事,我就知道那个曹安堂也不是屁股干净的。那家伙把他心眼都用到县里去了。带了那么多羊肉不是送人的能是干什么的,不是送县里谁的,他还能送给要饭的啊。我当他是什么冥顽不灵的人呢,原来是不屑得巴结我。行,那我就放心啦。”

    程育良脸上绽放出这些日子以来从没有过的舒心笑容。

    但又是很快,笑容消失,脸变得特别快。

    “曹安堂,你给我等着。等我去了县里,打开工作局面之后,看你还会不会那样对我!小夏,开门。”

    “哎。”

    小夏忙不迭伸手开车门。

    虽然自始至终他都不明白这姐夫哥到底因为啥高兴,又因为啥生气,反正感觉是心情好了,他也跟着高兴。

    两人笑眯眯的一前一后往前院走,路过食堂大师傅那边。

    王师傅赶紧打招呼:“程主任,您回来啦。”

    “嗯,回来了。老王啊,最近这几天镇里没什么事吧?”

    “报告,没有任何事,粮是足的,菜是全的,肉也送的很及时。”

    “嗯,那就好。好好干。”

    “明白。那,那程主任您抽颗烟。”

    王师傅顺手拿起刚刚曹安堂留下的半盒烟往前递。

    程育良满脸不屑摆摆手:“留着你自己抽吧。”

    说完话,继续迈步往前走。

    等人都走没影了,王师傅满脸堆笑的神情也慢慢消失,狠狠把剔骨刀往案板上一扎,朝地上啐一口。

    “牛气什么啊,不就是要去县里了吗。人家曹安堂从县里回来的也没你这样啊。”

    嘴里嘟嘟囔囔,也仔细着将半盒烟装进口袋里。

    ……

第四十九章 一九五四(继)

    天光大亮,县里大街上人来人往。

    又是刚刚好,曹安堂带着黑蛋来到“养安堂”门前的时候,钱小乙和孙小丙两个少年正巧打开了店门。

    黑蛋欢呼一声,不等曹安堂停稳就跳下自行车奔跑过去。

    三个孩子好久没见面,似乎有说不完的孩童之间话题。

    曹安堂也笑笑,背起来羊肉袋子径直往里走。

    原本的破落寺院,房屋修缮了,但里面的结构没有太大改变。

    过了外厅就是小院,做饭的王婶、洗衣服的周姨笑着打招呼,两个年纪不大、曹安堂也不认得的小孩好奇从东边屋里探头出来看他。

    再往前走两步,就能看见那间小禅房门口已经坐在摇椅上、开始晒太阳的吴老。

    曹安堂紧走两步过去,将肩上的东西撂下。

    “吴老先生,我来看您啦。”

    “嗯?安堂啊,你可有日子没来啦。”

    “嘿,我这不来了吗。您老看看,这是开春时候拉您去庄家村治病的那大姨家送的羊肉。感谢您老的。”

    “唉,又送东西。我这以前都是快饿死的,现在啊,全变成要撑死的了。这家送、那家送,东西都吃不完。拿走拿走。”

    “这我可不能拿走,放我那全给糟蹋了。您老这人多,一顿饭就能吃了的事。”

    曹安堂说笑着,扭头看向四周。

    确实是不一样了。

    三年啊,三年前谁能想得到乞丐扎堆凑活住的地方能变成现在这种繁荣景象。

    得感谢吴老那治病救人的好手艺,要不然,就算是修缮好了房子,也是大家换个有屋顶的地方住而已。

    随着吴老招呼一声,王婶过来把羊肉袋子拎了起来,还冲着曹安堂打趣一句:“安堂小子,以后多上这来吃饭。现在真是吃不完的吃,哪怕是遇上饥荒了,咱这也能成最不挨饿的地。”

    “哎,大婶子,咱都是生活越来越好,怎么可能遇上饥荒。别怕了,都能吃饱,谁也不挨饿。”

    曹安堂笑着回应一句,活动活动筋骨,也不多待,回头冲吴老告辞。

    吴老挥挥手,人老了,懒得说话。

    再回到前边,告诫黑蛋别到处乱跑,最多晌午头的时候就来接他。

    曹安堂这才骑上自行车,直奔县政府。

    等他走远了,再也看不见影子了。

    黑蛋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伸手拉拉身边的两个小伙伴。

    “钱小乙,孙小丙,实话和你们说吧。其实我今天来这里是有任务的。”

    “任务,啥任务?黑蛋你不是又要打坏人吧?”

    “不,我现在是有文化有知识讲文明还英勇无畏的少先队员了,打人是错的,我们要用文明的方式伸张正义!”

    黑蛋大声嚷嚷,惹得钱小乙和孙小丙笑个不停。

    “哎,你们别笑呢。是真的有任务。来,我告诉你们什么事,你们一定要帮我把事情做好。”

    三个大孩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原本在后院里玩闹的两个小孩走进前厅,好奇的也加入进来。

    ……

    东边升起的太阳照得大地上人影绰绰,曹县县政府大院里人来人往,都是来上班的同志,准备开始新的一天工作。

    院门外,路边上,背着铺盖卷的付粟锦回头冲着身后两人笑笑:“陈发同志,冯刚教授,都别送了,我自己能行。往前走走,要是能遇上顺路的老乡,载我一程也可以,我就是这么来的。”

    付粟锦这样子像极了毕业的学生。

    而对面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冯刚,应该就是舍不得好学生的老师了。

    “付粟锦同志,我没想到你的学习能力这么好,短短时间就把速成识字法领会透了。继续努力,去到分配给你的乡村之后,一定要把扫盲工作做好。别怕苦,别怕累,争取坚持到革命工作胜利,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喝庆功酒。”

    “好,冯教授,保证不负嘱托,完成任务。那,那我就先走了。”

    付粟锦紧了紧肩上的铺盖,扭头要走。

    另一边县教育科的办事员陈发,看着这么身子单薄的女同志独自前行,实在有些于心不忍,紧忙追上去两步。

    “付粟锦同志,你等等。从县里到梁堤头镇少说也是二三十里路,万一遇不见顺路的老乡,你不能就这么走着去吧。”

    “没事,我……”

    “哎,听我的,在这稍等一下,我看看会不会有县里顺路的同志捎带你一程。”

    陈发说着话,眼睛已经看向了大院里停车的地方。

    两位提着公文包的同志坐上了其中一辆车,陈发当时就眼前一亮,趁着汽车还没完全启动,快步跑了过去。

    “田处长、刘强同志,你们这是要去哪,是不是要去祝口村?”

    “嗯?”

    听到这声喊话的组织处处长田农,不由得回头看过来,微微一笑:“小陈啊,什么事?”

    “报告田处长,我们教育科扫盲组一位新学员表现优秀,这一批提前毕业要去下面村里开展工作了。能不能麻烦您捎带她一段路,就到梁堤头镇就行,到时候再由镇上的同志安排。”

    “梁堤头镇啊。那行,正好顺路,让那位同志过来吧。”

    “好,谢谢田处长。”

    陈发笑着答应一声,扭头快步跑回去,远远的就朝外面的付粟锦招手。

    “付粟锦同志,过来吧,有辆车正好能把你送到镇上。”

    “啊?这不太好吧,别耽误……”

    “不耽误,人家已经同意了。”

    说话间陈发主动将付粟锦身上的铺盖接过去,领着人再回院里。

    来到那辆汽车旁边,原本已经坐上车的田农处长又走了下来。

    “原来是位女同志啊。那让女同志坐后面吧。小刘,你帮着把东西放上。”

    田处长去了副驾驶座,刘强和陈发帮着把铺盖行李放进车,付粟锦连连道谢,直到坐在车里,感受着汽车启动,她的紧张感觉才稍稍缓解了点。

    一声汽车鸣笛,示意前方人让路。

    付粟锦扭着头透过后车窗与陈发和冯教授挥手告别。汽车往外走,另一侧自行车往门里进。

    曹安堂下意识看了眼小汽车,只看见这边后车窗玻璃上堵着的铺盖卷,也没在意,继续前行。

    汽车上了大路,加快速度,直奔梁堤头镇方向。

    坐在汽车里的付粟锦又有些紧张了,想着该谢谢人家,可不又知道前面两位同志怎么称呼,始终张不开嘴。

    开车的刘强是个开朗性子,随意一眼透过后视镜看到付粟锦那位女同志的扭捏样子,忍不住笑了笑,问道:“同志,你怎么称呼啊?”

    “啊,我,我叫付粟锦。”

    “付,粟,锦?”

    刘强挠挠头,明显没想出来这是哪几个字。

    反倒是副驾驶上的田处长微笑道:“粟为食,锦为衣,同志,你家中长辈给你起名字的时候,应该是希望你衣食无忧,我没说错吧。”

    “对,对。”

    付粟锦忙不迭点头。

    开车的刘强也笑了:“衣食无忧、锦衣玉食,好名字啊。田处长您就是厉害,一猜就猜中了。”

    简单一句话,随后又微微扭了下头,冲着后面的付粟锦笑道:“付同志,我们田处长就是有个习惯,认识人先从名字开始,像什么教书育人、品行良善啊,还有什么做事安安稳稳、做人堂堂正正。这都是我们田处长给人贴的标签。”

    刘强话痨,一开口就收不住。

    田处长很无奈,但还是严肃说道:“小刘,不准这么说,那只是我个人的习惯,绝对不是给革命同志贴标签。我们的工作其实也是看看人和人名能不能对得上,人和人民能不能对得上。重点在后一点上,明白吗。”

    “明白了,田处长,我管好我的嘴。”

    两人的对话清晰无误落在付粟锦耳中,但真正让付粟锦脑海里回绕的只有“田处长”三个字,她不由得绷直了身子。

    “田,处长?”

    刘强听出来她语气中的含义,头也不回说道:“付粟锦同志,这是我们县组织处的田农田处长,主要负责组织人事审查工作。”

    “啊,领导。领导,您好。谢谢,谢谢您愿意载我一程。”

    付粟锦知道了前面人的身份,显得更紧张了。

    组织处的处长那可是权限很大的,毫不客气的说,整个县半数以上的工作同志想要上任晋升,都得这位田处长写出意见才行。

    人家开车出去,那肯定是有重要工作的吧。

    想到这里,付粟锦忙不迭开口说道:“领导,要不您把我在路边放下吧,别因为我耽误领导您的工作。”

    那位田处长爽朗的笑了:“同志,别总把领导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我们都是革命工作者,能称为‘领导’的只能是党,是党领导我们开展工作。再说了,既然让你上车,那就证明我们顺路,不用担心,坐好就行。”

    “是,领、田处长。”

    付粟锦是真的坐好了,坐得笔直。

    田处长也不好教育人家一个女同志怎么坐着,只能无奈笑笑,扭头看向窗外。

    倒是刘强憋不住话,车里没安静多大会儿,他又开口了。

    “付同志,我听陈发说你是去下面村里开展扫盲工作的,去哪个村啊,怎么还要到梁堤头镇做安排。我记得那边的扫盲工作早就展开了啊。”

    这话问出来,付粟锦慌忙扭动身子去寻找陈发给她的那封介绍信。

    “稍等,我看一下啊。哦,是,是去祝口村。”

    “祝口村?你怎么是去那里啊?”

    刘强的声调猛然提高了些,连带着田处长也扭头看了一眼付粟锦。

    这下子可把付粟锦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同志,祝口村怎么了?”

    “这……唉,怎么说呢,反正祝口村的条件不是很好。算是咱全县发展方面数一数二的村子,倒着数的那种。扫盲工作过年之后就开始了,前前后后已经好几批扫盲知识员下乡村,但是一听说去祝口村全都想办法躲着。现在,就连县里纺织厂的工人都在传,那里条件最好的单身汉还住着连猪圈都不如的屋顶漏雨土坯房呢。你去那里……”

    话说到这,刘强说不下去了。

    付粟锦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个说法,其实在刘强问她去哪之前,她自己都没在意。不管去哪,不都是去村里的吗,能有啥太大的不一样。

    “同志,我家其实就是梁堤头镇的,不过是李杨村。距离祝口村不算太远吧,我怎么没听说那边那么困难。”

    付粟锦轻声回话。

    刘强表现得更惊奇了。

    “你是李杨村的?我们田处长的爱人就是李杨村的啊。”

    这个组织处的办事员是惊奇于此等巧合。

    而那位田处长在意的是比较尖锐的一个问题,皱皱眉头道:“付粟锦同志,你既然是李杨村的,也要开展扫盲工作,那就该早早就参与到扫盲培训当中,随第一批下乡知识员一起接受安排才对,怎么现在才单独出来?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田处长突然间的语气严肃让付粟锦有些慌乱,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赶紧回道:“报告,我以前是梁堤头镇小学老师,几天前才刚刚被校长安排去当扫盲知识员。”

    “老师?”

    田处长这次是直接扭身子仔细打量了一下付粟锦,眉头皱的更深了。

    “胡闹!明明已经是教育工作岗位上的同志,怎么放着本职工作不做,又给调派去扫盲了?乱弹琴,人事安排怎么可以这么混乱,难道梁堤头镇小学的老师已经多到可以送出去了吗?扫盲工作的目的是教人识字,而老师的工作是教书育人,识字和育人哪一个更重要,这都分不清楚的?小刘,梁堤头镇小学的校长是不是王光宗,这王校长是不是还提交过配备更多教师的申请?”

    田处长话锋一转,朝刘强询问。

    刘强也不敢打哈哈,赶紧回应:“报告,是!”

    “是就有问题了。明明有老师却要送出去,还使劲伸手找组织上要人,这算个什么道理。梁堤头镇的人事组织人员都怎么回事,这是失察,严重的工作失职!”

    田处长说着话,伸手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个文件夹,取出口袋里的钢笔,开始刷刷点点记录起来。

    付粟锦虽然还是紧张,但也稍稍明白过来,刚才田处长的态度变化不是针对她的。

    有心想看看田处长在写什么,可实在是不敢伸头看。

    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只有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

    直到田处长停下笔,重新将书写的东西放回包里,下意识扭了下头,顿时吓得付粟锦身子往后一缩,脑袋撞在了车顶上,痛呼一声。

    “哎,小付同志,你没事吧。不好意思啊,刚才我不是针对你。”

    对工作严肃认真,对同志和蔼可亲,这样的态度变化在田处长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付粟锦赶紧摆手回应:“没事,没事,我不疼。幸亏这车顶结实,要是给撞坏了,我可赔不起。”

    这话一出,直接把田处长和刘强给逗笑了。

    咱是担心你人有没有事,你倒好,担心起车来了。

    刘强伸手拳头砸了砸自己脑袋上的车顶,笑道:“付同志,这车结实着呢。再说了,只要你是认真工作的好同志,就算真不小心把车撞坏了,我们田处长也会替你承担所有损失。”

    小刘跟着田处长不少年头了,有时候说起话来是毫无顾忌。

    田处长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只不过伸手轻拍了刘强的后脑勺一下。

    “小刘,好好开车,别这么多话。一点小问题我还能赔得起,要是多了,我的工资可不够使。”

    没有了严肃态度的田处长,一句话也让车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但又一转头,田处长看了眼付粟锦,轻声道:“小付同志,我刚才只是对梁堤头镇的人事安排工作有意见,这和你本人没关系。既然已经安排了你去祝口村开展扫盲教育,那就踏踏实实做工作,不能因为条件困难就退缩,明白吗?”

    “明白,田处长请放心,条件再艰苦的情况我也遇见过,绝对不会退缩,保证完成工作任务。”

    这一句表决心,换来田处长满意的点点头。

    只是表完决心之后,付粟锦还是忍不住问了句:“田处长,祝口村到底什么情况啊。真有刘同志说的那么艰苦吗,难道那里现在还有人吃不上饭?”

    听到这样的问话,田处长微微沉吟。

    机灵如小刘,哪能不知道这种情况下,田处长是不适合回答的,他赶紧把话头接过去。

    “付同志,其实我刚才说的有些夸张了。祝口村的条件并不是特别艰苦,只是落后,今年开春的时候才完全实现温饱,各种发展工作都比别的地区晚一点而已。非要说有什么特殊的,那就该说说祝口村三怪。”

    “三怪?”

    “对。第一怪,小屁孩把科长拉下马。第二怪,老无赖把先进分子给祸害。第三怪,技术员把全村人给得罪。就是这三怪,让祝口村在咱县里都很出名。你别问我三怪都是怎么回事,等你去了祝口村,你就明白啦。”

    既然说了不让问,付粟锦也就不问了,只是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三句话。

    车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路边的树影不停飞速向后。

    当汽车开到镇上的大路时,付粟锦忍不住心中感叹,汽车就是快。那天去县里的时候折腾了大半天才到,这坐着车一眨眼就回来了。

    尤其是远远看见梁堤头镇小学大门的时候,付粟锦心中满满的亲切感。

    付粟锦往学校那边看。

    田处长同样在看着周围的一切。

    最让人注意的,莫过于小学校门口两个手持长棍站岗的人。

    田处长脸上带着点哭笑不得的表情,喃喃自语:“这梁堤头镇小学可以啊,门口都安排站岗的,比县政府大院都规格高。这真是,说他们什么好呢。”

    话音落下,似有心似无意地提高了点声音说道:“小付同志,你以前是这里的老师,那一定见过你们镇主管教育工作的程育良同志吧,对他有什么印象?”

    付粟锦真没想到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脑子懵了一下,下意识回道:“以前只是在学校开大会的时候,见过程主任几次,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

    “哦。”

    田处长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了。

    但是他刚才的问话,把付粟锦的一些小心思给勾了起来,这姑娘下意识扭头在自己的暴力翻找起来,好一会儿才找到两张有些褶皱的稿纸,抓在手中,好像在进行思想斗争一样,脸上表情不停变化。

    眼看着距离镇委大院越来越近,车速都已经减慢下来了。

    付粟锦猛然下定决心,将两张稿纸抽出来抓在手中。

    “田处长,您、您是个好领导,那我、我能给您反应个情况吗?”

    “嗯?”

    田处长惊愕扭头。

    刘强也是不由自主点了几下刹车,停在路边。

第五十章 一九五四(又)

    “小付同志,你想反应什么情况?”

    田处长的音调低沉了些,顺便朝刘强示意一眼。

    小刘明白什么意思,再次启动汽车,直接过了镇政府大门继续漫无目的的向前开。

    付粟锦也算是下定决心了,既然已经开口,那就把事情完完本本说出来吧。

    “田处长,事情是这样的。关于我以前班上的一个学生……”

    事情经过娓娓道来,黑蛋的那份检讨书也被付粟锦递到田处长手中。

    当一切说清楚,付粟锦有些紧张地看着田处长。

    而田处长则是长时间的沉默,目光始终放在那份检讨书上面。小孩子写的东西,语言相当稚嫩,字数也不是很多,但田农却看了好久,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直到连小刘都等的有些耐不住性子,想问问田处长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时候,田农才终于抬头,第一时间看向了付粟锦。

    “小付同志,你和曹安堂什么关系?”

    “啊?”

    付粟锦怎么也想不到,田处长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没关系啊。”

    “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呃,去年镇上庆祝北方战争胜利的时候,我在马路上看见他晕倒了,找人帮忙把他送去镇卫生室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直到出了刚才我说的那件事情,我才第二次见到他。”

    付粟锦如实回答。

    田处长面无表情,进而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曹安堂是什么身份,或者说,他是什么人?”

    “这……我听他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过,是哪个村的村民。肯定是和我那个学生曹定中一个村的,就是学生太多了,我没记住具体哪个村。哎?田处长,您还认识曹安堂吗?”

    付粟锦满脸疑惑的表情绝对不会有假。

    她是真的不太了解曹安堂这个人,严格说起来只见过三面而已,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这份检讨书了。

    为什么感觉田处长刚才的问话,总是话里有话的意思呢。

    付粟锦想不明白。

    倒是驾驶座上的刘强扭扭身子,想说什么,却被田处长用眼神制止。

    田农晃了晃手里的检讨书,再次问道:“小付同志,那么你在这件事情上的诉求是什么?”

    “我就是想让曹定中回去上学啊。”

    “哦?单纯的只是让孩子回去上学就足够了吗?难道你没想过借助这个事件,向我表达一下程育良有什么工作失误?”

    田处长的问话越发深奥。

    付粟锦真真不明白这位领导到底在想什么,先是说曹安堂,又说道程主任,尽管这件事情和这两人都有关系,但重点在于孩子能不能上学的问题,和大人的事情没太多牵扯吧。

    “田处长,我听曹安堂说过,程主任也表示孩子打闹很正常,不会因此剥夺曹定中上学的权利。这都是一点小事,还不至于上升到工作失误那么严重的地步吧?”

    其实能说出这些话,已经证明付粟锦不开心了。

    你一个大领导,俺向你反应个情况,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帮忙说句话,让孩子回去上学,你咋就跟审讯犯人似的,总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年轻姑娘的心情完全表现在脸上。

    可田处长的脸色却截然相反的缓和了许多,慢慢伸手,将那份检讨书递还给付粟锦。

    “小付同志,你反应的这个情况我完全明白了。但就像你说的那样,只是一件小事,也完全不在我的工作内容范围内。我只能答应你,等我今天的正式工作结束,再回来的时候,会专门去找梁堤头镇的牛记成同志,说一说这件事情。最终的结果,我想也一定会是你期望的那样,这位曹定中同学回去上学。这样,你满意吗?”

    “满意满意。”

    付粟锦忙不迭点头,眼见余光忽然瞥见刘强脸上很无奈的神采,顿时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赶紧改口:“谢谢领导,您能帮忙,我就感激不尽了。我不敢说满意。”

    看着这姑娘窘迫的样子,田农失笑摇摇头,回手拍了拍刘强的肩膀。

    “走吧,送付粟锦同志去镇委。”

    汽车重新启动,调头而回。

    当小刘帮忙把铺盖行李拿下来,又重新开车走了之后,付粟锦看着远去的汽车,感觉这一路过来,好像做梦一样恍惚。

    而远去的汽车里,刘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还傻站在镇委大院门口的那个身影,忍不住开口道:“田处长,我们明明就是去祝口村的,为什么不顺道一起把她带过去啊?”

    “顺道把她带过去?小刘,那我问你,我们今天要做的工作是不是也顺道带着她一起做了?”

    听出来田处长语气中的严厉,刘强猛的挺直身子,不敢说话了。

    “小刘,我告诫你多少次了,我们是做人事审查工作的。既然组织上信任我们,将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我们,那我们就必须时刻绷紧一根弦,无论遇到任何人都不能带丝毫的个人情感在里面。刚才那个付粟锦如果不反应情况,我还会考虑带上她。但她反应出来的事情,把我们今天要审查的两个同志全部包含在内了。你说,就通过这件事情,你有什么感觉?”

    “报告,我感觉曹安堂思想觉悟高,程育良工作有失误。”

    “错!那不是你的感觉,那是那位付粟锦用反应情况的方式,给你造成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受主观影响的,绝对不是客观求证来的。一件小事,用在我们身上,给我们造成主观上的思想偏差,会由此产生什么样后果,你不清楚吗?”

    田处长严厉训话。

    刘强实在忍不住扭头看过来。

    “田处长,您不会是怀疑,那个付粟锦是曹安堂安排来,故意让我们对程育良有意见的吧?”

    “没错,我就是有这样的怀疑。你应该知道,县里的同志对于是程育良去主抓教育工作还是曹安堂回去,还存在不少争论。这也是为什么我要亲自去一趟祝口村了解曹安堂的原因。我们的职责注定了我们要提防一切不合常理的事情。怎么就那么巧合的,我们调查谁,恰好就接上了一个同志反映的情况,关系到谁呢?”

    田农的这番分析,让刘强有些慌。

    但下一刻,田农又摇摇头道:“当然了,过度紧张也是要不得的。看付粟锦刚才的表现,应该并不知道我们的工作内容。但是,不得不防。这次是曹安堂和程育良,下次还会有更多其他的同志。总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所以,小刘啊,不要以为人事工作很简单,我们的担子很重,承受的压力、诱惑、阴谋,甚至是威胁也会很多。所以,要竭尽全力的客观对人,绝对不能犯主观臆断的错误。明白吗。”

    “明白了,听从领导教诲。”

    “行啦,你小子也别那么紧张。这趟去祝口村,重点是到群众中间去了解。我们自己都有可能欺骗自己,唯独人民群众不会欺骗我们。所以听取群众的意见,是我们做好客观工作的法宝。好好开车吧,我休息一下。”

    田农说着要休息,可扭头之后,却是拿出钢笔在一个档案袋的背面,刷刷点点写下两行字。

    正义需要伸张,但规矩也要遵守。

    不在规矩之内的伸张正义,那就是犯错误,甚至是犯罪。

    就是在那份检讨书上看到的两行字,也是让田农印象无比深刻的两行字。

    这么深刻的道理,怎么可能是上小学的孩子能写出来的,肯定是大人教的。

    那么这个教孩子的大人,又是什么样的思想状态呢?

    田农扭头看向车窗外,陷入沉思。

    天空中的太阳升高了,晒得车里有些闷热,小刘拉开了车窗。

    一阵小凉风吹进窗内,吹走了车里的燥热,也同样可以吹走某个房间里的燥热。

    县政府小楼角落处的办公室里,并排坐在一起很久了的曹安堂和常动,在某一刻突然齐刷刷直起身子,相视一眼,击掌大笑。

    “成了,没有错字!”

    “对,也没有言语上的粗糙。”

    “曹安堂,我们自主完成了一项工作。”

    “没错,常动同志,我们完成了自我革命的胜利。”

    “走,去向于书记汇报。”

    “走!”

    两个大男人此刻欢乐得就像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将那一沓手写文件材料装进档案袋里,并肩向外走去。

    刚出办公室门,远远就看到一人从迎面的方向在走廊里走动。

    常动大喊一声:“齐秘书,于书记在不在办公室?我和曹安堂有重要工作汇报。”

    被喊住的那位齐秘书看着曹安堂和常动这对组合,脸上表情别提有多怪异了。

    这俩人怎么还能走在一起了呢。

    关键是这俩人一个发配仓库、一个发配回村,能有什么重要工作汇报啊?

    齐秘书心中疑惑,走近两步,回应道:“常科长,于书记不在,有什么事你告诉我,等于书记回来了,我帮你转达。”

    “啊?于书记去哪了?”

    “去菏泽地区汇报工作去了啊。”

    听到这话,常动和曹安堂直接懵了。

    他们忙活了这么多天,总算是要到最后请领导验收成果的时候了,结果领导不在,这多闹心。

    “那于书记啥时候回来?”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昨天刚去的,少说也得两三天吧。不过没事,十五的时候肯定回来,咱县里的例行月度大会,于书记还要主持的。”

    “这……”

    常动和曹安堂面面相觑,满心里有种“抬了花轿、拜了天地、办好喜宴,等进洞房的时候,新娘子没了”的崩溃感觉。

    齐秘书差点让他俩那苦哈哈的样子给逗笑了,张张嘴想问问这两位到底有什么事。

    没等开口,旁边教育科办公室的门打开,小办事员陈发带着满脸好奇探头出来。

    “怎么了,你们说啥、哎?曹安堂!曹安堂你怎么在这呢。”

    陈发一步迈出办公室门,大声嚷嚷的把曹安堂给吓一跳。

    “陈发同志,怎么了,我不能在这吗?”

    “不是,你能。呀,不对,你现在不该在这啊。组织处的田处长带人去祝口村考察你去了,你说你就在县政府里,这不是让田处长扑个空吗。”

    陈发今早上眼看着田处长走的,还给田处长车上送了个人,哪能不知道他们是去祝口村考察曹安堂的。

    谁能想到,曹安堂自己跑县里来了,那田处长还考察谁去。

    听到陈发的话,曹安堂自已也懵了。

    猛然想起来,前段日子镇上牛记成同志就告诉过他,最近会有组织上的同志去村里对他进行考察,让他好好表现,他这都给忘到脑后了。

    “呀,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去啊。”

    陈发一声催促。

    旁边的常动也反应过来了,赶紧拍拍曹安堂的肩膀。

    “曹安堂赶紧回去,关系到你恢复工作的大事,不能出意外。你放心,于书记既然不在,那我们着急也没用,咱们的事,等于书记回来了,开大会的时候说也行。你先回家,忙完了你自己的事,再来找我。”

    “好,好。”

    曹安堂忙不迭点头答应,撒腿就往外跑。

    齐秘书也跟着跑了两步。

    “曹安堂,用不用我帮你找辆车送你回去?”

    “不用啦,谢谢齐秘书,我骑自行车就行,赶得上。”

    话音传扬回来,人已经消失在楼门外面。

    自行车风风火火出了县政府大门。

    而与此同时,一双秀气的小布鞋踩在了梁堤头镇牛书记办公室的地面上。

    牛记成看着付粟锦递交的介绍信,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呀,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盼到个能去祝口村的扫盲知识员了。付粟锦同志,你真是来得好啊。你稍等,我这就安排人送你去祝口村,可不能让那个村再这么一直落后下去了。”

    牛记成为了祝口村急坏了头,为什么那么想着曹安堂能恢复工作,还是先留在镇上,其实就是想让曹安堂发挥带头作用,让祝口村早早摘掉落后的帽子。

    现在那事还没定住,但眼前扫盲知识员的事情定住了,也足够让他开心。

    手拿介绍信走出办公室,转过拐角,敲开了教育科办公室的门。

    “程主任,你在呢。那正好。这里有位扫盲知识员要去祝口村,不过是个女同志,你看着协助一下,去帮忙打开工作局面。”

    牛记成一进门就是直接下工作安排。

    还在那思考着去了县里怎么开展工作的程育良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心中暗道,我这要去县里的人了,你却来安排我去村里开展工作?

    心里话归心里话,但表面上还是眉头迅速舒展,微笑道:“好,牛书记,扫盲工作也是教育工作一方面,我分内的事情。您让那位同志到后院等我吧,我安排小夏开车送我们一起过去。”

    “行,这是那位付粟锦知识员同志的介绍信,你拿好。”

    牛记成将介绍信放在桌上,转身就走了。

    程育良拿起来,扫了一眼,目光落在“祝口村”三个字上。

    “这不就是曹安堂那个村吗,呵,正好我也去瞧瞧那是个什么地方。”

    自言自语一句起身迈步向外走,招呼司机小夏开车。

    当付粟锦再次坐进小汽车里面之后,忍不住心中感叹,去祝口村当个扫盲知识员而已,这待遇咋就这么高,一天坐两回小汽车,说出去恐怕别人都不敢相信。

    嗡隆隆,汽车启动开出镇政府后院大门。

    同样的发动机轰鸣响在乡间大路上,刘强把头探出车窗外,看了眼路边的引路牌,转动方向盘顺着进祝口村的小路开了下去。

    祝口村村口生产社大门前,苟大友张大嘴打个哈欠,顺手揉揉眼睛,然后……他愣住了。

    片刻的愣神,再使劲揉揉眼,确定是一辆小汽车往这边来之后,苟大友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整整领子,拽拽衣服角,风一样冲去村头大树底下,使劲摇响那口大钟铃。

    “乡亲们,都来啊!来啦,来啦!”

上架感言

    本没有想写感言的,但是觉得做人应该知道感恩,于是在这里写几句话。

    标题已经很明确了,本书要上架了。

    等了快一个月,没有等来官方的推荐,却等来了上架的通知。

    习惯了。

    一四年踏入网文这一行,扑街到现在,对于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只希望上架之后能被编辑临幸给个官方的推荐位吧。

    《安堂》这本书写到现在,全凭一腔热血在支撑。

    曹安堂的原型是有的,而且就是在我身边的长辈,七十周年国庆的时候,还有梁堤头镇的退役军人事务管理员到家里发奖章。不知道有谁见过这样的奖章没有,书评区可以发图片,等我弄明白怎么操作,发上去供各位感受一下我们的祖国对老一辈革命先驱是有多么重视。

    我是一个职业的网络写手,扑街五年,一事无成。

    发书之前幻想可以一书成名。

    发书之后,只觉得不管有没有名利也要把故事写完,断更可能会出现,但太监绝对不会。

    之前从没写过和故事本身无关的东西,是害怕破坏整本书的完整性,但今天朋友结婚,喝醉了,不在乎那么多,多说几句。

    感谢能够追读到现在的各位书友。

    过去的一个月,好像是在玩单机,不知道自己写的如何。

    直到“书剑之行”、“永不暗淡的希望与奇迹”、“亚洲龙霸”、“郭儒诠”、“dg7”、“公输九”等众位书友的评论出现,才知道我写出来的东西,是有人喜欢看的。尾号“679”的书友评论本书有路遥大师的感觉,如此赞誉,愧不敢当。

    “郭儒诠”同学的推荐红包我知道,想说一句谢谢如此支持,只不过推荐红包没意义,都是机器人抢红包,根本不看书,别浪费那个钱了。

    “dg7”同学的打赏,让我感觉很惊讶,没想到免费期还能获得赏赐,毕竟打赏的一半成了我本书的收入。读者如衣食父母,感谢。

    更多读者的评论,能够引起来我的写书热情,我也知道有很多看书不喜欢评论的,只要能看到这里,那就证明我写的还算可以,谢谢你们的关注。

    另外就是感谢编辑,如果不是早早的能够签约,恐怕我都会怀疑自己。

    感谢的话说到这里,没提到的请见谅,但请相信所有作者都感激读者。

    接下来说说这本书吧。

    《安堂》这本书写起来很难,尤其是开头的这一些,尽管有原型,可原型已经九十高龄,根本不可能说出曾经发生的事情的所有细节。我只能凭借自己的想象来创作,顺便借阅资料《中国**历史山东历史》,以期望尽量符合那个时候的年代特征。

    毕竟我是生活在现代的人,二十郎当岁马上三十的年纪,根本不知道那个年代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所以,故事纯属虚构,请求别上纲上线。

    到目前为止,大纲还算清晰,但还没想通十年动乱时期该怎么写。

    写真实了怕被封,之前北方战争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却没有用真实的称呼,就是因为涉嫌破坏当今国际和平和谐局面而被封。

    写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另外,本人只是一个普通的网络写手,全职写作,也在写最正统的网络小白文,不敢轻易放弃每月固定的三两千收入,全凭热血投入在这本书上,更新可能会不如人意,各位读者见谅。

    再就是状态的问题,最近状态下滑,自我感觉不是很好,不知道何时能恢复,但求尽量写出我能觉得可以的文字。

    不奢求人人喜欢,只期望为社会做点有意义的贡献。

    说了这么多,重点其实还是和标题一样,上架了。

    上架收费,卡在这了,想赚钱,却又怕赚不到钱,更怕德不配位,得不到期许中的那种收获。

    很矛盾的心理,正在尽量自我调节,回归初心,回归自己最初写《安堂》这本书时的初衷。

    写到这吧,一段我自己都不知道想重点表达什么的感言。

    我已成家,孩子即将于十二月份诞生,期待新生命的到来和我自身生命的延续。

    如果哪一天本书断更超过两天,那就证明,我可能人生游戏结束,或者,我的孩子出生了。

    等待中,期待中。

    哦,对了,大部分读者应该是定时红包来的,发红包的是我自己,上架之后会有月票红包发出来,或许可以算是对读者支持的回馈吧。

    谢谢大家。

    谢谢每一位能看到这里的读者。

    ……

    还有最重要一件事情要说,正常更新会在白天,如果有加更会在晚上,大家什么时候看都可以,别熬夜凌晨了,发际线受不了。我前段时间惨遭鬼剃头,耳畔浓密发丝一夜间消失不见,留下圆圈形空白,很是可怕。珍爱生命,早睡早起,别有压力。

    一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的网文作者莞卓,于2019年10月17日晚醉酒之后所写。

第五十一章 一九五四(再)

    当苟大友敲响凑头那口钟铃的时候,首先奔跑出来的就是曹安猛。

    猛子才是祝口村真正的主事人,村里有任何大事,最应该出面的人就是他。

    可惜,这年轻人一直都没能认清楚自身的身份到底该起到什么作用,让他带头冲锋陷阵、积极发展生产,他当仁不让,但是让他坐镇指挥、鼓动全村,他做不来。

    随着猛子从家门里跑出来,越来越多的祝口村村民也开始朝村头方向汇聚。

    这些天,大家都是看着苟大友天天在那望夫石一样的等着,也知道他是在等普查队和扫盲知识员。

    只是普查什么、扫盲又是啥,没几个人能说的明白。

    既然苟大友喊“来啦”,那么不管来的是谁,理所应当看看的。

    村头迅速的人群聚集,让开车的刘强有些吃惊,急忙踩刹车,距离村头还有几十米的地方直接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看前面,又傻呆呆看看身边的田处长。

    田农和小刘一样吃惊,心中暗自思量,总不能是曹安堂早就知道会有人来考察,做了一番安排等着他们呢吧。

    真要是如此,这还如何保证考察结果的公正?

    正思忖间,一阵鼓声再次吸引了田农的目光。

    只见前方村头处,一个微胖的身影,怀里抱着个西瓜大小的红边小皮鼓奋力敲响,嘴中也是大声呼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村头聚集的人不少了,但是就这一个敲着鼓呼喊,那场面也挺怪异的。

    苟大友一边敲鼓,一边往前走,直冲着汽车这边过来,似乎也察觉到场面有点凄凉,拧着头大喊:“曹安猛愣着干什么,让大家欢迎、呃……”

    他说不下去了。

    刚才光顾着高兴,连小汽车里的人是来做什么的,他都不知道。

    紧忙往前走两步,终于凑到汽车边上。

    “同志,你们是来干啥的?”

    这话一问出来,田农和刘强差点崩溃,话说你都不知道我们是来干啥的,你欢迎什么啊。

    田农唯一沉吟,直接推门下车。

    “同志,我是县组织处处长田农。请问你是?”

    处长!

    苟大友当时就被这个职级给镇住了,猛的挺直腰板。

    “报告领导,我是祝口村生产社主任苟大友。欢迎领导来指导工作。”

    “苟大友?嗯,我知道你。”

    田农点点头,随即抬手指了指村头那边,问道:“苟大友同志,你们这是做什么?”

    “报告领导,祝口村全体村民天天等、夜夜盼,就是等着普查工作队和扫盲工作队到祝口村开展工作,我们这是在欢迎。欢迎的条幅我都准备好了,领导您看。”

    生产社大门顶上随风晃动的几道横幅映入眼帘。

    田农顿时释然,但也苦笑着摇摇头:“错了。”

    “错了?”

    苟大友有些懵,欢迎领导指导工作还能错吗?

    曹安猛这时候也凑了上来,在田农面前啪的下一个立正站好。

    “报告领导,我是祝口村民兵队长兼祝口村村长曹安猛,请问领导,我们哪错了。”

    曹安猛是个直性子,虽然和苟大友不对付,但是他既然愿意帮着苟大友将那些欢迎横幅挂上去,还听到声响第一个跑出来,那就证明他也是支持搞欢迎仪式的。

    现在,来的领导说他们错了,他当然要问问错在哪。

    田农打量打量曹安猛,微微点头:“你就是曹安猛,不错,挺精神的小伙子,可惜太年轻,缺乏工作经验。村里的基层工作不好做,只有经验丰富的人才能处理好各方面关系、带动大家,让你当民兵队长没问题,当村长那就是梁堤头镇组织人事的同志欠考虑了。你缺少的不是能力,而是阅历啊。”

    随着田农的话语,刘强站在旁边飞快记录。

    尽管今天来的主要工作是考察曹安堂的情况,但在考察过程中发现的问题,还是要记录以待解决。

    可对面的苟大友和曹安猛不明白啊,这领导一来,先说错了,又说曹安猛不适合当村长,这是个什么节奏。

    没容他们将心中的疑问问出来,田农指了指周围,说道:“让乡亲们散了吧。因为你们搞错了,我来既不是做人口普查,也不是开展扫盲工作,而是单纯来了解情况的。苟大友、曹安猛,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坐下来说。”

    话音落下,田农倒背起来手。

    苟大友和曹安猛面面相觑,还是猛子反应快,转身跑两步招呼几声,让大家都回去。

    众多祝口村的村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散是散开了,可没有一个回家的,就在附近远远看着苟大友和曹安猛引领着坐汽车来的那两人进了生产社大门。

    嘭的一声大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目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家的耐性都快被磨没了,突然间生产社大门再度开启。

    此时再看,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苟大友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出门之后,依靠在门边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过去片刻,曹安猛和那两位县里的领导一起出来,能明显看出猛子昂首挺胸,眼眉上都挂着止不住的笑容。

    曹安猛看都不看苟大友,迈步向外走的同时,扭头询问:“田处长,我们先从哪家开始?”

    “就从曹业生家开始吧,那是第一关。”

    “明白,田处长您这边来。”

    在曹安猛的引领下,三人去了四叔曹业生的家。

    这下子全村人就算不知道什么情况,也能明显感觉到要有大事发生了。

    安静了许久的村口这边,一下子热闹起来。

    相比于祝口村的喧闹,那么有一辆开往祝口村的小汽车上,则可以说是安静到了极致。

    小夏开车。

    程育良坐在副驾驶上,闭眼假寐。

    付粟锦则是在后座上,如坐针毡,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偷看了程育良一眼,终于下定决心,轻咳一声。

    “程主任,我,我能向您汇报个情况吗?”

    “嗯?”

    程育良抱着双臂,拧动脖子,斜眼看过来。

    “付粟锦同志,你要汇报什么?”

    “嗯,就是,就是您能不能找王光宗王校长说一句,让曹定中回去上学啊?”

    之前,付粟锦和田处长的接触,让这姑娘的胆子变大了些,感觉领导虽然严肃但也平易近人讲道理。人家县里的田处长都愿意帮她,那这位程主任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吧。

    谁知,程育良的一句回话,令她感觉相当无语。

    “曹定中是谁?”

    程育良是真的不记得曹定中是谁了。

    有些事情在这位程主任眼里根本无关紧要,他怎么会记住一个小孩的名字。

    付粟锦只当是领导工作繁忙,不会记住太多,赶紧又把黑蛋的那份检讨书拿了出来。

    “程主任,我以前是梁堤头镇小学的老师,曹定中和您家孩子程光远都是我的学生,两个孩子闹了点小矛盾……”

    事情经过简单一说,那份检讨书也送到了程育良手中。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付粟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原本端坐在前面的程育良直接整个身子扭转过来,眼中好似带着火光盯紧付粟锦,厉声呵斥:“说,你和曹安堂什么关系!”

    付粟锦被吓懵了,忙不迭连连摆手。

    “程主任,您别误会,我和曹安堂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有?我看是没有一点,只有很多吧!行啊,这个曹安堂,一点小事还捅到县里去了,连扫盲知识员都知道了。他想干什么?他想借助这件事情来打压我吗?他想得美!”

    程育良说话时,气得手舞足蹈,两张稿纸也被他甩得哗啦哗啦响。

    “付粟锦,我问你,那个曹安堂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帮他?”

    “我,不是,没有。”

    付粟锦慌乱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育良的眼神则变得越发阴狠。

    “小夏,停车!”

    吱嘎一声,汽车停在路边。

    程育良抬手一指车外。

    “付粟锦,你下车吧,我不送了!还有,告诉曹安堂,我现在还是梁堤头镇的教育主任呢,这里一切我说了算,只要我还在这一天,这个谁就别想上学!给我下去!”

    程育良的暴怒,让付粟锦失了方寸。

    直到司机小夏强行把她拉下车,又把行李铺盖扔在路边,她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眼看着汽车调头,有心想追上去再解释解释。

    谁知哗啦一声响,被撕碎的检讨书顺着车窗扔到外面,漫天飞扬,小汽车也绝尘而去。

    付粟锦站在路边愣怔好久,只感觉无比的委屈。

    默默向前走几步,弯腰四处捡起来被撕碎的纸张,堆叠在一起装进包里。沉默着背起来铺盖,转身向前方走去。

    太阳照耀下的人影,显得是那么单薄。

    直到看到了路边的引路牌,确定已经来到祝口村,她才收拾好心绪,转身走下大路。

    不管经历了什么,她现在都是一名要进村的扫盲知识员,扫盲工作才是她的本职工作。

    路面上的落叶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响,视野内扎堆的村子房舍越来越近,当她彻底调整好情绪的时候,突然间一道人影冲过来,直接挡在路中间。

    “站住,干什么的!等待人口普查工作期间,任何外人不准进祝口村!”

    苟大友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付粟锦。

    付粟锦内心慌张,只以为自己是遇上劫道的了。

    恰在这时,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从后方传扬过来,吱嘎一声,自行车停在面前。

    曹安堂一脸的惊愕和疑惑。

    “付老师,你怎么在这啊?”

    曹安堂急匆匆赶回来就是想接受组织上的考察,为自己能恢复工作争取一把。

    却没想到,刚进村就看到了付粟锦。

    他实在不明白,这位小学老师怎么会出现在这。

    付粟锦看到曹安堂同样惊愕。

    “曹安堂同志,你怎么在这?”

    “我就是祝口村的,我家就在这啊。”

    “这里是你家?你是祝口村的!”

    付粟锦终于想起来了,那一天在学校校园里与曹安堂见面的时候,对方的自我介绍就是祝口村村民。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反倒是旁边的苟大友依旧不依不饶,严肃问道:“这位女同志,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来我们祝口村有什么目的?”

    这声问话迫使付粟锦不由自主往曹安堂身边靠了靠。

    曹安堂皱皱眉头赶紧解释:“付老师,你别怕,这是我们祝口村的生产社主任苟大友。”

    “生产社主任?”

    付粟锦放松了,随后就是拿起随身的提包翻找,找到县里给的介绍信,往外一抽,都没注意到几张碎纸片被带了出来飘飞到地上。

    旁边的曹安堂下意识弯腰帮忙捡拾,碎纸片拿在手中,熟悉的字、熟悉的内容映入眼帘,让他当时就愣在原地。

    而介绍信也是这时候被递到苟大友面前。

    “同志,你好,我是被分配来祝口村的扫盲知识员付粟锦。”

    “扫盲知识员?你是来祝口村开展扫盲工作的知识员?”

    苟大友连着两句反问,足以见得他是有多么吃惊,忙不迭伸手将介绍信接过去,仔仔细细查看。

    片刻之后,苟大友又猛的抬头看向付粟锦,不敢相信地再一次询问:“同志,你真的是扫盲知识员?”

    “是啊。”

    “就你一个人,没别人了吗?”

    “就我一个。”

    “好!”

    最后这一声“好”喊出来,苟大友的声调都变了,惊得付粟锦后退两步,也把发愣的曹安堂给惊醒。

    苟大友扭头撒腿跑去村头大树下,使着吃奶的力气摇响那口钟铃。

    “乡亲们,都出来啊。来啦,这次是真的知识员来啦!”

    一声喊话,好像不足以表达苟大友内心的激动。

    这家伙弯腰捡起来小皮鼓,抱在怀里使劲敲着,朝付粟锦那边走回去。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付粟锦看到这样的场面,整个人都傻了。

    还有更让她傻眼的。

    苟大友可能是感觉欢迎场面不够热烈,冲着付粟锦大声喊道:“同志,你在这别动,就站在那,我去喊人来欢迎你。”

    不等任何回应,他就转身往村里跑,皮鼓挂在脖子上,一手敲动,一手将付粟锦的介绍信高高举起,顺着村里的小路挨家挨户闯门喊人。

    付粟锦还能怎样,满心里都是一个哭笑不得的感觉,人家让她在这别动,她就别动呗。心里这么想着,顺手就把肩上的铺盖行李放下去,微微侧头又看到了身边的曹安堂,也看到了曹安堂手中的几张碎纸片。

    她慌了,赶紧解释:“曹安堂同志,你别误会,这不是我撕的。”

    “不,先别说这个。付老师你告诉我,你怎么成我们村的扫盲知识员了,你不是镇小学的老师吗?”

    曹安堂看见黑蛋的检讨书被撕毁,心中恼火。但付老师变成知识员这事,更让他感觉不对劲。

    付粟锦的心情也变了味,张张嘴轻声道:“是组织上安排我来的。”

    “不对!你是镇小学的老师,本身就在教育岗位上,组织上怎么做这种错误安排。”

    “哎,曹安堂你怎么能说组织上错误。”

    “错就是错,我怎么不能说。付老师你说实话,是不是因为曹定中的事让你受不公正待遇了?”

    “不是。”

    “怎么可能不是,既然不是,那这检讨书是谁撕的?是不是那个王校长,我找他去!”

    “别,不是王校长,是程主任撕的。”

    付粟锦慌忙解释。

    可就是这句解释,彻底引爆了曹安堂心中的怒火。

    看到那几张碎片的时候,他就在想,付老师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否则不会把撕掉的碎纸片还保存的包里。

    那么肯定就是付老师拿去给别人看的时候,别人撕的。

    谁会撕一个孩子的检讨书?

    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王光宗王校长。

    再联系到付老师从学校老师变成扫盲知识员,这种明显不合理的变动,他只会想到一种可能。

    那就是,付粟锦去给黑蛋说情,反被王校长赶出了学校。

    但他就是没有想到,真正的主使不是王光宗,而是程育良。

    可不管是谁,这事就是不对!

    “付老师,你在这,在这等我回来。我现在就去找那个程主任,问问他是怎么想的。不就是小孩子的事吗,他怎么能连你都给连带上了。我今天非得跟他讲出来个道理才行!”

    曹安堂的性子一向很温和,但那不是他的本性,是他从土改工作时候开始,就始终压抑过来的。

    真正的他,是上过战场的军人,怎么可能没有点火爆脾气。

    尤其是今天这事,意识到是他害得人家付老师丢了本职工作,他内心的火气就彻底压制不住了。

    推动自行车调头,骑上去就走。

    付粟锦惊得急忙大喊:“曹安堂,你先别走,你听我说……”

    “付老师你别说了,我去找程育良说,等我回来!”

    回话声传扬过来,启动的自行车眨眼就上了大路。

    付粟锦急得跺跺脚,真不知道怎么好了。

    恰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呐喊。

    “就是她!”

    付粟锦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乌泱泱一片人蜂拥过来,领头的那个苟大友击鼓呐喊,后方的众多村民目光灼灼。

    可怜一个势单力薄的女同志,遇上这种场面,当时都想转身逃跑。

    不等将想法付诸行动,众人便把她围在了中间。

    ……

第五十二章 一九五四(转)

    祝口村的村头热闹异常,村里的曹安堂家则显得有些清冷。

    县组织处处长田农站在堂屋内,仰头看了看有些透光的屋顶缺口,不由得扭头看向曹安猛。

    “这里就是曹安堂的家?”

    “对,田处长,这就是安堂哥、呃,曹安堂同志的家。”

    “他人呢?”

    “应该是去县里了吧,这些天,曹安堂同志天天清早起来就去县里,晚上才回来。”

    “哦?”

    田农听到这话,不禁失笑摇头。

    “我们来村里考察他,他倒好,跑去了县里。既然这样,那麻烦曹安猛同志你转告一声,让他明天去县组织处找我。”

    “不麻烦,不麻烦,一定将领导的指示转达。”

    “嗯,那我就……”

    田农点头就要说些告辞的话,没成想,刘强从外面快步跑来,进门就是一句:“报告田处长,付粟锦同志到了,就在村口,全村都去迎接了。”

    田农再次失笑,心中暗道,梁堤头镇的工作安排很及时啊,这么快就把人送来了。

    “行,小刘,我们去打声招呼,回县里。”

    “是!”

    三人转身离开,顺着村里的小路向外走,隔着很远就能看见被苟大友安排坐在生产社大门高台阶上的付粟锦,面对无数目光,显得很是手足无措。

    付粟锦这会儿的心情,真是比刚坐上田处长那辆车的时候还要紧张。

    她怎么也想不到祝口村的村民会这么热情,尤其是遇见了一位叫罗婕的姑娘,认出她是梁堤头镇的老师之后,村里人知道她教过自家孩子,别提多么欣喜了。

    感觉祝口村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可怕啊。

    “大家安静一下,下面请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扫盲知识员付粟锦同志,给大家讲两句。”

    苟大友的一句话,将付粟锦从纷繁的思绪中拉扯回来。

    周围掌声不断。

    时隔一年,苟大友总算是在付粟锦到来之后,能够再次带动全村了。

    付粟锦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脑海中思考着要说些什么,目光也是落在周围。

    这一往远处看,恰好就看到了人群外的田农。

    什么讲两句的都不重要了,付粟锦惊讶之余,就是急忙快步往那边跑。

    “田处长,您在这就好了。能不能请您赶紧去镇上一趟,曹安堂去找程育良主任评理去了,我怕他们会产生更大的矛盾。”

    人还没到近前,就呼喊出这句话。

    众多祝口村村民一听见曹安堂的名字,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曹安猛、安良、安俭这几个本家兄弟更是挤到最前面,急声询问,曹安堂和谁评理去了,评什么理。

    那架势好像随时都要拿上什么趁手的工具,追去帮忙一样。

    田农也不由得皱起眉头。

    “付粟锦同志,到底什么情况,你说清楚。”

    “报告,就是我给您看过的那份检讨书被程主任给撕了,刚刚曹安堂回来,看见撕掉的检讨书之后就气冲冲往镇上去找程主任了。”

    付粟锦只能说现实情况,至于前因后果,她也弄不明白,更想不到曹安堂是因为她遭受了不公正待遇,才会发怒。

    田处长本就是要走的,现在知道了这种情况,哪还会多做停留,招呼小刘开车,直奔梁堤头镇。

    也就是这么个时间差,让一场矛盾争吵不受任何阻拦的爆发了。

    镇政府教育科办公室。

    刚回来没多久的程育良,好不容易压下来被付粟锦惹起来的火气,刚想喝口茶水静静心。

    嘭的一声震响,办公室门猛的被人推开,惊得他直接起身。

    没等看清是谁,一声怒气冲冲的质问就先传进耳中。

    “程育良,程主任!你有什么意见冲我来好了,为什么要针对其他同志?”

    曹安堂进门就是这句话。

    程育良呆愣片刻,刚压下去的火气腾的下再次窜了起来。

    “曹安堂你嚷嚷什么,谁针对其他同志了。谁让你进来的,给我出去!”

    “我不出去,我今天就是要问问你程主任,曹定中和你儿子程光远两个小孩子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连带到大人的身上。你这种行为算是什么,以权压人、以权谋私吗?”

    “我以权压人?我以权谋私?曹安堂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气死我了,你给我滚出去,现在就滚出去。”

    “我不出去,我今天就问你两件事。曹定中到底能不能回去上学,付粟锦付老师为什么要被安排去当扫盲知识员。你给我个解释!”

    “我给你个屁的解释!你以为你是谁啊?不出去是不是,来人,来人!外面有没有人了,保卫科的人都去哪了,把这个混账给我拉出去!”

    其实不用程育良喊人,早就在争吵刚开始的时候,就有不少同志闻声而来。

    看到是曹安堂和程育良在争吵,别提大家有多震惊了。

    这两个人怎么还能吵得起来?

    有人心里着急,快步向前要先把曹安堂拉出去,可曹安堂那股子倔劲上来了,谁拉也不动。

    直到镇委第一书记牛记成被吸引过来,一声呵斥让这里彻底恢复安静。

    “其他人都回去工作。程育良、曹安堂,你们两个到我办公室!”

    人群慢慢散去,可哪还有人能够安心工作,即便是都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还是透过窗口,使劲往牛书记办公室那边看。

    紧闭的房门内,牛记成阴沉着脸,指了指椅子。

    “你们两个坐下。”

    随着这句话,程育良和曹安堂老老实实并排坐在了一起。

    牛记成迈步过去打开窗户,从口袋里拿出烟盒磕打磕打,倒出来根有些发皱的香烟,借着火柴点燃,深吸了一口,再长长吐出来。

    “你们两个,还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镇委镇政府,全镇的人民群众都看着这呢。你们在这吵吵,像什么样子!都是经验丰富、稳重成熟的同志,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们变成这个样子?程育良,你先说!”

    不管牛记成是出于哪方面的考虑,既然让程育良先开口了,曹安堂就算心里再窝火着急,也只能使劲压着。

    而程育良则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机会,腾得下起身。

    “牛书记,你给评评理。我正在正常工作,曹安堂一脚踹开我办公室门,进门就诬陷我以权谋私、以权压人。你说说,谁遇上这种情况不生气的。还有,我儿子在学校里被人打了,这事牛书记你知道的。打人的孩子就是曹安堂家的,我一没找他算账,二没让他赔偿,他反而诬赖我不让他家孩子上学。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来梁堤头镇的时候,可亲口说过,要让所有孩子都有学上。要是有谁家孩子因为我上不了学,我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我能干出来那样的事?牛书记,反正咱已经坐在这了,我就明说了吧,曹安堂诬陷我,这事我和他没完,必须让他向我道歉!”

    程育良唾沫纷飞、手舞足蹈,就差敲锣打鼓喊冤了。

    牛记成苦恼地掐掐眉心,再次深吸一口烟。

    “程育良你先坐下。曹安堂,你说。”

    曹安堂立即起身,啪的下立正站好。

    “报告牛书记,前后两件事情。第一,我们村的小学生曹定中在学校打闹,致使程主任儿子受伤,被镇小学校长王光宗勒令不准上学。事后,曹定中深刻反省错误,写了一份检讨书,由我带领,去程主任家登门道歉。当时程主任嘴上说着会让孩子回去上学,可到现在已经过去快十天了,曹定中依旧没能回归校园。第二,镇小学老师付粟锦同志,为曹定中讲情,反倒被调动成为我们祝口村的扫盲知识员,失去本职工作,连我交给付粟锦同志的那份检讨书都被程育良撕毁。我认为,是有人以权压人,不公正对待付粟锦。这就是我今天找上门来的原因。”

    话说完,曹安堂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墙壁。

    牛记成叹口气,挥挥手示意曹安堂坐下。

    屋内长久的寂静,一颗烟抽完,牛记成皱着眉头想要再拿第二颗,但看着皱巴巴烟盒里最后一根香烟,又叹口气放了回去,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两人。

    “说到底,那个孩子有没有回学校上学?程育良,你是镇教育主任,镇小学是你的功绩也是你的责任,你说。”

    面对这样的问题,程育良只感觉嘴唇发干,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回道:“应该是没有。”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应该?你对自己负责的工作,都是应该出来的吗?不管有没有,这件事情你去办妥,让孩子回去上学。至于你儿子受伤之后的医药费,那孩子家长担负一半,镇小学担负一半。学生打闹,致使孩子受伤,这是老师和校长没有看管教育好的责任。我这么安排,你们满意吗?”

    牛记成的目光在对面两人脸上扫过。

    曹安堂立刻回应:“报告,我没问题。”

    程育良斜着眼白楞一下曹安堂,沉声回道:“牛书记,你的安排我照做。”

    “好,这件事算是解决了。那再说说第二件事,程育良我再问你,今天来的那位祝口村扫盲知识员,以前到底是不是镇小学的老师?”

    “这,应……咳咳,是!”

    “行,那你告诉我,老师为什么会被安排去当扫盲知识员?”

    “报告,全县扫盲工作开始之后,各个学校都有扫盲知识员推荐名额,被推荐的同志只要完成扫盲任务,就可以重新回归原岗位。如果有表现突出的,还可以获得表彰和奖励。镇小学的推荐工作不是我做的,是王校长在安排,但我想这样的安排实际是在鼓励那位付粟锦同志,是在给这位同志更多发光发热的机会。我不明白,曹安堂为什么要说我不公正对待那位付粟锦同志。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见到她,以前都没有过接触,我如何不公正?”

    这番话一出。

    曹安堂懵了。

    打死他都不相信付粟锦是被推荐去的祝口村。

    “报告牛书记,我有话说。如果付粟锦同志真的是被镇上推荐,又回到镇所属村子工作。为什么没有镇上的同志协助她去打开工作局面,让她一个女同志孤零零去到祝口村,差点被当成外人驱逐?”

    曹安堂说的是实话,他现在脑海里还留存着付粟锦被苟大友吓到,可怜巴巴往他身后躲的景象。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程育良腾得下站起来了。

    “曹安堂,你说话要负责任,付粟锦就是我送去的祝口村,这还是牛书记亲手交代我的任务。她怎么就孤零零了?”

    “你送的那位付老师去祝口村?为什么我没看见你?”

    “我还没看见你呢,你这是从哪来的?”

    “你别管我怎么来的,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去了祝口村。你要是帮那位付老师打开工作局面了,为什么又撕掉那份检讨书?”

    “曹安堂你行不行啊,还说检讨书的事,那事刚才牛书记已经给出解决办法了,我家孩子是受害者我都没说什么,你不依不饶的想怎样。”

    “我……”

    两人一言不合,又开始争吵。

    只不过没吵下去,就被砰地一声拍桌子的声音给止住。

    “够了!都给我闭嘴!”

    牛记成拍着桌子,直接绕过来走到两人的面前。

    “程育良同志,关于付粟锦同志的安排既然是走的正当推荐程序,那就没错。曹安堂,你也听到了,付粟锦是被学校推荐的,去祝口村扫盲是县里安排的,一切都没问题,介绍信我都看过。甚至付粟锦同志自己都没表现出来任何怨言,你在这着急什么?”

    面对牛记成的质问,曹安堂也哑火了。

    是啊,付粟锦自己都没说什么,他来这里搅闹又算怎么回事。

    原本高昂的头颅慢慢低了下去。

    而另一边的程育良则是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安静再次笼罩整间办公室。

    牛记成看看面前两人,无奈地叹口气,下意识把烟盒里的最后一颗烟拿出来点燃。

    袅袅青烟顺着窗口飘飞出去。

    牛记成绕回到办公桌后面,重新坐下。

    “程育良,曹安堂,今天这件事情到此为止。程育良你做好你该做的,曹安堂你回家好好反省。我再说句题外话,你们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期,对于你们两个人而言是关系到前途的关键时期。县里的组织人事同志,随时都有可能到来对你们进行考察。如果看到你们刚才那个样子,你们自己想想是什么后果?多余的话我不说了,你们都出去吧。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争吵!”

    牛记成不耐烦的挥挥手。

    可曹安堂心里憋屈,一时间不愿走。

    程育良则是看曹安堂不动,他也不动。

    这下子换成是牛记成心里起火了。

    “怎么,你们还想赖在我这里吗?是不是得我去给你们开门啊?”

    一声喝问,牛记成暴脾气上来了,直接大踏步走去门口,唰的下将房门拉开,完全就是下意识的指向门外,要说一句让那俩人离开。

    可手上的动作做出来了,嘴里的话却完全说不出来。

    只因为就在他的办公室门外,有两人站立在那,再后方是整个镇政府工作人员围拢观望。

    牛记成看着面前最靠近他的那人,瞠目结舌,艰难咽口唾沫。

    “田处长,您怎么来了?”

第五十三章 一九五四(加)

    其实,田农站在门外已经很久了。

    也是他拦住了想要通报一声的其他同志,就站在门口听里面的谈话。

    整个镇政府那么多人在后面看着,一个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这家伙,要是屋里那仨人谁说一句错话,那就有可能是万劫不复啊。

    万幸,谈话内容好像没什么大问题。

    也就是牛记成的懵圈样子,让众人看着想笑又不敢笑。

    不对,还有一个人敢笑的。

    田农微笑着冲牛记成点点头:“牛记成同志,好久不见了。我听你刚才说我们组织处的人随时都会来,那我就正好随着这个时来了。”

    一句玩笑话,算是把牛记成从懵圈中拉扯出来,急忙闪身让开门口。

    “田处长,快请进。”

    话说完,扭头看见屋内傻傻站着的曹安堂和程育良,急得他想骂人。

    “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这是县组织处处长田农同志,快给让座。”

    这一介绍,直接让曹安堂和程育良心中的火气消失无踪,忙不迭的让开座位。

    田农微笑着往里走。

    “呵,好大的烟火气啊。牛记成同志,少抽点烟,这样心里也能少点火气嘛。”

    “对对,田处长我以后少抽烟。”

    “嗯。还有没有了,给我一根,我帮你消灭一点。”

    田农陡然的话题转换,又把牛记成给弄懵了。

    要不要这么玩啊,合着你这是想要烟抽了?

    牛记成无语至极,但也急忙伸手摸兜,然后就摸出来个攥成团的空烟盒。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反倒是程育良一个箭步凑上来。

    “领导,我这有烟,您抽我的。”

    说话间一盒烟递过来。

    田农笑眯眯抬头,没有立刻接烟,而是先打量了打量程育良,随后目光落在烟盒上……

    “泰山?程育良同志很懂得享受啊。”

    就这一句话,让程育良恨不得抽自己俩耳光。

    失误了啊,怎么就能带着这盒烟出来了。

    可惜,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田农已经伸手抽走了一根烟,也没点燃,就是夹在指间,继续前行,坐在了椅子上。

    “都坐吧。”

    幸亏牛记成屋里椅子多,足够所有人都坐下。

    田农低着头看手里那根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笑道:“程育良同志,曹安堂同志,你们的名字我已经听好久,耳朵都快磨出来老茧了。到今天,才算是把你们的人和人名对上。尤其是你,曹安堂同志,我刚从祝口村过来,想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啊,得追着来镇上才行。怎么?是知道我去了,不想看见我?”

    “不不,我不知道,我没不想。”

    曹安堂紧张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支支吾吾的样子引人发笑。

    按理说,看见曹安堂被批评,程育良应该高兴的,可他额头上只有冷汗往下淌。

    这田处长刚从祝口村来,那是不是见过付粟锦,万一那个女人朝田处长说些什么,该如何是好。

    心里害怕什么,偏偏就要来什么。

    田农话锋一转:“程育良同志刚刚也去过祝口村吗,本来我们可以更早见面的,你看这就错过了,多遗憾。”

    话说到这份上,反应最激烈的反倒不是程育良,而是牛记成。

    牛记成皱眉看看程育良,心中暗道,算时间,程育良如果真的带着那位付粟锦同志去祝口村打开工作局面,不可能遇不见就在那的田处长,难道真的另有隐情?

    屋内的气氛越发压抑,程育良张张嘴想回答一句。

    可田农却率先摆摆手道:“你们都不用说什么了,我来这里的目的,刚才牛记成同志也已经说过,我就不浪费时间。两位同志,对你们的考察工作到这一刻算是结束了。但最终你们的工作是否恢复或者变动,还是要由县大会集体讨论决定,我只是会提出中肯的意见。你们呢,也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就像刚才牛记成同志安排的那样。程育良你继续做好本职工作,不要身在曹营心在汉。曹安堂你回家反省,你现在还是个普通的农民群众,安心发展生产才是你最应该做的,别整天到处乱跑,找你都找不到。话,我就说这些,你们去吧。”

    原以为田农见到了要考察的对象,会有很多话说,很多问题问。

    可结果却是连牛记成都没想到的,两三句话就算考察结束了。

    您才第一次和这两人见面,怎么就是考察结束了呢?

    牛记成也不知道田农怎么想的,也不敢问,只能看向那俩人。

    “你们都回去吧,程育良别忘了处理好曹定中上学的事情。曹安堂你听话,这些日子老老实实在村里别到处乱跑,有什么消息我会安排人去通知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曹安堂和程育良也只能起身,告辞一句,一前一后向外走。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田农突然喊了一声:“程育良同志,你等一下。”

    这句话在程育良听来简直就是天籁之音,让他留下,那就是事情有转机啊,真的是带着无比兴奋的心情回头看过来。

    可结果却是,看到田农转手把那根烟递给了其身边的刘强。

    “你的烟还给你,不好意思,刚才我就是和牛记成同志开个小玩笑,我不抽烟的。”

    程育良的脸色彻底垮了。

    他都不知道是怎么从小刘手里接过来那根递回来的烟,又是怎么走出牛书记办公室的。

    这一天,整个镇政府的人都看见两个家伙失魂落魄的在牛记成办公室门前站立了好久,随后,一个回了办公室,一个推着自行车消失在大门外。

    再之后,就是很长一段时间过去,才看到县里的那位田处长从牛书记办公室出来。

    谁也不知道牛书记和田处长讨论了什么。

    唯一旁听了全过程的刘强,也不会把那些谈话内容告诉任何人,只是开车回县里的路上,还是忍不住问道:“田处长,我们对那两个同志的考察,真就这么结束了?还没让他们写一些工作思路啊。”

    听到小刘的问话,田农叹口气,伸手从兜里拿出盒烟,给自己点上一根。

    “那东西,他们不用写了。曹安堂性格有些急躁,一看就是当兵的人,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压抑自己的本性,但当过兵的人骨子里的直和傲,始终都压不住的。他和他村里的那个村长曹安猛一样,是个好同志,但不适合做教育工作。回头,把这些写在考察意见里面。”

    “是,田处长。那程育良呢?”

    “程育良。”

    田农念叨着这个名字,低头看向了手里的香烟,缓缓开口道:“回去之后,和纪检科的同志对接一下,让他们也考察考察这个程育良吧。”

    “啊!”

    听到田处长的话,小刘惊得差点没把握住方向盘。

    让纪检科去考察程育良!

    这……

第五十四章 一九五四(归)

    偏西的阳光照下来,照在推着自行车往前走的人身上,留下一道怪模怪样的影子。

    曹安堂的心情低沉到了极致、失落到了极致。

    从几年前土改的时候开始,那一次由着性子去徐老财家吃酒,最后差点在长秀那犯下弥天大错之后,他就始终告诫自己,凡事三思而后行。

    被关进县里小黑屋的时候,他都劝诫被关在一起的胡爱国不要生气。

    被曹业生折腾得丢了工作时,他照样把四叔当亲人对待。

    哪怕是老太爷因为苟大友而过世,他那次已经怒气冲冲,冲去镇政府了,最后从昏迷中苏醒,几经思量也是压下内心躁动,选择用最平和的方式寻求解决办法。

    那么多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为什么就是今天没压住?

    是因为感激付粟锦曾经关键时刻扶了他一把,把他送去医院;还是因为觉得付粟锦变成祝口村的扫盲知识员,失去本职工作,全都是被他连累的?

    不管因为什么,总之,最终的结果已经这样了。

    回村、安心生产、等待通知,这几个牛书记和田处长都说过的关键词,难道还不够证明他没有通过组织上的考察,不可能再恢复工作了吗。

    所有的期盼和等待最终化为一场泡影。

    这一次遭受的内心打击,让曹安堂只想就这么一直往前走下去,不管走到哪都不再回头看一眼。

    可事实是,他的双腿还是带着他习惯性的转个弯,走下了进祝口村的土路。

    低着头的曹安堂大脑已经变得空白,某一瞬间,猛然发觉前方有人过来,下意识抬头……

    “安堂哥,恭喜,恭喜啊!这都两年了,总算能恢复工作了啊。哥,我还跟着你干,你给组织上说,你去哪,我就去哪。反正这个村长我干着和没干一个样。”

    曹安猛满脸欢欣鼓舞的笑容,冲过来就是给曹安堂一个大大的熊抱。

    没等曹安堂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到曹安良伸手就把曹安猛给推开。

    “兄弟,我的安堂好兄弟。啥话也不说了,大哥给你庆祝,今晚上咱必须好好喝一顿,喝个不醉不归。要不然,我怕以后都没机会和你喝酒啊。”

    曹安良使劲拍打着曹安堂的臂膀,只把大脑一片空白的曹安堂拍打得摇摇晃晃、站立不住。

    周围人越来越多,熟悉的乡亲们无一不是带着祝福和欣慰的笑容看着他。

    曹安俭也挤过来,一拳头砸在他肩膀上。

    “安堂,咋了,高兴傻了啊。咋不说话呢。你放心吧,那个县里来的田处长带着人都找俺们问了一个遍了。放心,没人说你坏话,连四叔都夸你呢。是不是啊,四叔。”

    说话间,曹安俭扭着脖子往后面吆喝一声。

    人群后面的四叔曹业生冷哼一声:“一码归一码,反正小栓子的事没完。”

    话是这么说,可这里谁不知道人家田处长去曹业生家的时候,曹业生掏空了心窝子给领导说,错全在他身上,和曹安堂没关系。

    罗成来道贺。

    二大爷来道贺。

    整个祝口村的村民好像走马灯一样,轮着流地来前面给曹安堂说恭喜的话。

    曹安堂是懵的,是傻的,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感觉是无比憋屈和委屈的。

    直到某一刻,一个清瘦的身影挤进人群内。

    付粟锦满心慌张,张口就问:“曹安堂,你没事吧。田处长没训你吧,没给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吧?”

    一连串关切的问话,就像是攻城车嘭的下撞开了曹安堂内心那扇关闭着各种情绪的大门。

    好似有点东西卡在喉咙里,还有点东西蒙在眼睛上。

    他愣愣地看着付粟锦,看着眼前所有的乡亲,直到把所有人都看得心底发毛了,突然间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

    点滴酸楚随着仰起来的头倒流回心底。

    曹安堂抬脚踢了下车撑子,把自行车竖在那。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付老师,你不用担心,安良哥、安良大嫂,你们也不用担心。那个程主任被牛书记狠狠训了一顿,黑蛋上学的事解决啦!”

    就这一句话,让欢乐的笑容瞬间回归众人的脸上。

    曹安堂话语不停:“我还得说一件好事,各位乡亲们,这位付粟锦付老师是从咱镇小学推荐过来的。只要在扫盲工作中表现突出,回去就能得到奖励。大家伙说,咱该不该支持一下人家?付老师帮咱全村扫盲,咱得帮人家拿到荣誉,是不是这个理?”

    “是!”

    热烈的回应之后,所有人都带着热切目光看向付粟锦。

    这下子可是把付粟锦给弄得不好意思了。

    曹安堂伸手拉拉旁边的曹安猛。

    “猛子,你是村长,赶紧给人家付老师安排安排,商量出来扫盲工作咋做。哦,对了,苟大友同志,这扫盲的事你也得领头指挥啊。”

    这一声喊,直接把所有目光引导到了与这边完全格格不入的苟大友身上。

    苟大友鼻子里哼一句:“用得着你说,你没回来之前我正打算安排呢,都让你耽误了!”

    你说这人!

    大家都这么高兴呢,他非得腆着脸的泼冷水。

    曹安堂赶紧点点头,大声道:“那行,苟主任、猛子,你们安排着,付老师您工作为重,还有大家伙都在这听听扫盲咋个扫法。我,我回家歇一歇,等会儿就过来。”

    “好,安堂哥,你先回去歇着。”

    曹安猛应声,周围围着的人也自动散开一条路。

    曹安堂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两步,又猛的抬头:“对了,还有个事。我这能不能恢复工作的事,还没定下来呢,大家伙别到处乱说啊。那个,咳咳,组织上要求保密。”

    小小的谎言换来所有人瞪大眼睛,不少乡亲都下意识捂住了嘴。

    曹安猛连连点头,压低声音:“对对,都别说了。咱别一到处乱说,让组织上再对安堂哥有意见,坏了事。那庆功酒啥的,等定下来再办。都听见没?也告诉各家孩子别乱说话。”

    没有人回应,但集体点头的动作,足以见得大家的心意。

    曹安堂冲大家笑笑,继续前行,等走出人群外,再也没有任何目光,那笑容逐渐消失,昂着的头低了下去,前行的脚步沉重许多。

    别人还在叽叽喳喳讨论,唯有付粟锦将曹安堂那微妙的变化看在眼中。

    心细的姑娘,也是比村里人有更多见识和经历的姑娘,当时就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完全下意识的要追上去,拉住曹安堂仔细问问。

    可有人比付粟锦快了一步。

    “安堂兄弟,你先等等着。”

    安良嫂大声喊一句追过去。

    曹安堂挺身回头的瞬间,脸上全都是灿烂的笑容。

    “大嫂子,啥事啊?”

    “那个,黑蛋呢?二愣子和我说,他一清早就跟你上县里啦。”

    这话一出,笑容僵在脸上。

    曹安堂猛的一拍大腿,坏了,怎么把那臭小子给忘了。

    “大嫂子你别急,我这就去把黑蛋接回来。”

    话音未落,人已经骑上自行车风风火火离开。

    后面的付粟锦追不上了,也没机会去追,欢庆过后的祝口村村民再次簇拥着她去到生产社大门前。

    ……

    时近黄昏,县城大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养安堂门口,黑蛋双手一左一右抓着钱小乙和孙小丙的后脖领子。

    “你们两个别跑,让你俩干的事,咋样了?”

    “黑蛋哥,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差多少?我看看,啊!你们,你们敢骗我,这怎么还这么多呢。让你们贴个东西都这么费劲。”

    黑蛋急得大声嚷嚷。

    那俩孩子一脸委屈加无辜。

    “黑蛋哥,你别逼俺们了行不行。那是县政府啊,时不时来个人,哪有机会下手。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贴上了,没一会儿就能让人给撕掉。撕了也没事,再把我们当反革命分子给抓起来怎么办?”

    “错了!抓住你们没事,这些东西撕了就不行。你俩知道我们写这么多,多不容易吗。”

    黑蛋一句回话。

    钱小乙也急了:“黑蛋哥,你这就不对了。你不是英勇无畏的少先队员吗,这么危险的事,你让俺俩去,你怎么不去?”

    “我要是能去,我还用得着你俩。你们知不知道我在县政府多出名,我往那一站立马就被围起来了,我还怎么下手,那不全都暴露了。不是我说你们,笨不笨啊,白天人多,你们不会晚上去?”

    “这不是还没到晚上呢。”

    “你,钱小乙!这马上就到晚上了,你们去不去?一天贴不完就两天三天,总之,这些都必须给我贴到人多能看见的地方。要不然,要不然我把你俩往熬药壶子里尿尿的事告诉吴老爷爷。”

    这话一出,吓得钱小乙和孙小丙急忙举手求饶。

    黑蛋满意地点点头,转眼间就看到养安堂里住着的那俩更小的小孩牵着手跑了过来。

    “黑蛋哥哥,俺们都贴完了,就按照你说的,贴在好多人都能看见的地方。”

    “好,好。钱小乙、孙小丙你俩看看人家,年纪小办事能力比你们还好!”

    不愧是年纪大点还上过学的,黑蛋这都学会拿腔拿调教训人了。

    然而,当一个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的时候,将他所有的腔调直接击垮。

    “黑蛋,你们办什么事呢?”

    曹安堂推着自行车来到近前,想撑住车子和几个孩子说两句话呢。

    谁知黑蛋耸着脖子,使劲推了一把钱小乙和孙小丙,这俩大孩子伸手拉住那俩小孩子,小心翼翼往养安堂的门里后退。

    曹安堂尴尬了。

    黑蛋则是快步迎上来。

    “安堂叔,没事,我和他们闹着玩呢。你可算来接我了,我都快饿死了,咱回家吃饭吧。”

    黑蛋抓着车把手主动帮曹安堂调头。

    曹安堂更觉得无语,下意识再往钱小乙他们那边看看。

    黑蛋立马嚷嚷一句:“钱小乙,你们不是说吴老爷爷让你们抓药去吗。快去吧!”

    那几个孩子话都不回的,直接转身进门跑了个无影无踪。

    曹安堂还能怎么办,失笑摇头,伸手呼啦呼啦黑蛋的小脑瓜。

    “你小子,别让我知道你密谋什么坏事呢,要不然打你个屁股开花。走了,回家吃饭去,我也饿了。”

    载上黑蛋,原路返回。

    路过县政府大门的时候,曹安堂不自觉低头加快骑行速度。

    今天领导都说了让他老老实实待在村里,这要是再让谁看见他,更是留下不好印象。

    风一样,一掠而过。

    可还是有人看见了他。

    县政府大院门边上,一个孩子使劲摇晃摇晃身边女人的手臂。

    “妈,我看见安堂叔叔了。”

    “嗯?”

    中年妇女惊愕扭头,好似看到个骑自行车的熟悉背影正巧转过路口,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一步之后就是个面容刚毅的汉子正巧走出县政府大门,挡在她前面。

    “哎,孩他娘你怎么在这。哟,儿子,你是来接爸爸下班的吗?”

    中年汉子脸上绽放出温和的笑容,弯腰将孩子抱起来。

    “哟,一天不见长大了,变重了啊。”

    略显粗糙的手指划在孩子鼻尖上,惹的小孩欢笑连连,可再一扭头看见那中年妇女还在往路口方向看,不由得轻声问道:“孩他娘,你看什么呢?”

    “啊,建国他爹,刚才建国和我说,看见安堂兄弟了。我就看见个影子,不过感觉也挺像的。”

    “什么?曹安堂!他来县里了,哪呢?”

    “骑自行车过去了。”

    “我去追!”

    胡建国他爹,胡爱国,放下怀里的孩子冲着路口的方向就蹿了过去。

    两年前去支援青岛前线的胡爱国两口子回来了,以支援前线英雄的身份回归了家乡。

    这两年他们怀念最多的,就是曾经一起并肩工作的曹安堂同志。

    回来之后,他们最想见到的,也是这两年里时常帮忙照顾他们家中老母和孩子的曹安堂同志。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或者说是更重要的一个人。

    胡爱国两口子必须把那人的情况,告诉曹安堂。

第五十五章 一九五四(争)

    胡建国速度飞快,可刚转过路口。

    一声汽车鸣笛爆发,惊得他急忙侧身闪躲,小汽车也吱嘎一声猛停在那里。

    “怎么开车的!”

    胡爱国有些气恼,只因为这一耽误,视野当中人来人往,却看不见曹安堂的影子。

    而车门打开,刘强急忙跳下来。

    “对不起,同、啊,胡处长,您,您没事吧。”

    “小刘啊,我当谁呢。以后开车注意点,尤其是这个路口人来人往的,很容易出事。”

    “是是是,胡处长您教训的是。”

    刘强被训话,忙不迭点头。

    胡爱国看不见曹安堂了,也只能叹口气,打算回去继续陪老婆孩子。

    可没等转身,就看见汽车后车门打开,下来一人,他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迎上去。

    “田农同志在车上啊,你们这是出去开展考察工作了?”

    其实胡爱国和田农不熟,他出去两年又回来,看县里的许多工作同志都是生面孔,再加上回来的时间短,两个月不到,其中一个月还是去到他原来所在的庄寨镇交接工作、处理某些公事,也就是在县大会上与田农见过两面。

    但既然认出来了,还是一个单位工作的同志,理所应当打个招呼。

    田农也是一样的想法,认出来了胡爱国这才下车。

    两人握手寒暄,田农随口回应:“是,今天去了三个村子,考察考察几位同志。正好路过庄寨镇的时候,听当地同志还提到你了呢,胡爱国同志。”

    “他们提我?哈哈,我刚把原来的镇长给拎下来,他们提我?那是想着借机会和田农同志套套近乎,看能补上这个缺吧。田农同志,别搭理那一套,那帮人就算说是我儿子,你都别信。我出去两年,压根都不认识他们了。”

    胡爱国就是这种说话没有章法的人,性格大大咧咧。

    旁边的刘强都有些听不过去,可也不敢说些什么。

    而田农则是带着很真诚的微笑,同样打趣道:“胡爱国同志,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我放心了。我还真担心,这庄寨镇镇长的缺口安排不妥当,有人到你那打小报告,让你这位纪检处处长把我给拎走了。”

    “哎,田农同志你这是埋汰我呢。咱县里谁不知道你这组织处长一双火眼金睛辨识忠奸,我都担心在你这,我表现不好,以后都没进步的机会了。”

    两人同时仰头大笑,虽说以前不熟,但这番聊天过后,也算是两个平级的工作同志,拉近了点革命友谊。

    玩笑归玩笑,等再次对视,田农的脸色正了正。

    “胡爱国同志,既然正好在这里遇见你了,那有个情况我得给你反应一下。”

    就这一句话,瞬间让胡爱国变得机警起来,回手朝那边正要走过来的胡家大嫂子挥挥手,示意老婆孩子先别过来,并且主动往后退了一步,站在路边墙根底下。

    “田农同志,你说,什么情况?”

    田农点点头,凑近一点,压低声音。

    大街上,喧闹的人来人往,就算是小刘挪了挪车,稍微挡了一下路边交谈的田农和胡爱国,可还是有不少县政府那边下班路过的工作人员看到了这一幕。

    不知道多少人为此而感到震惊。

    组织处和纪检处的主管领导,一个负责怎么把人提上去的,一个负责怎么把人给拉下来的,这两人凑在一起,那得是多恐怖的事情。

    当然,恐怖还在于这两个人。

    组织处田农有个火眼金睛的称号,做政治审查工作的时候,连县委于书记都将其推到主导位置上。

    纪检处胡爱国是刚刚上任没多久,可一上任首先就把他原来所在的庄寨镇,那位和他有点亲戚关系的镇长给调查了,破了“三五”反工作结束以后到现在,曹县第一个贪之案,铁面无私四个字当之无愧。于书记这一次去菏泽地区汇报工作,都是要专门汇报这次行动内容的。

    这两人能说些什么?

    大家都好奇,都想凑上去了解了解,可真敢主动过去的没有一个。

    就算是有一两个胆大的稍稍驻足了一会儿,也是在看到胡爱国扭头看向这边之后,急忙快步离开。

    别人心里怎么想的,胡爱国没那个本事知道。

    他只是在听完田农的叙述之后,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田农同志,情况我大概了解了。但是真要展开调查,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说的这位同志,是马上要来县里的,倘若他有问题。那么县里几位一直支持他的同志,又会不会被连带上。还有梁堤头镇小学建设起来的这个功绩,是不是得考虑。有可能只是他一个,怕就怕他一个扯出来一大片啊。这样吧,我先安排人去梁堤头镇暗访一下。等过两天于书记回来之后,我汇报一下,看于书记的意见。一旦要查,那就一查到底。不过,到那时候,我的工作忙起来了,田农同志你可要也跟着一起忙了啊。”

    话说到最后,胡爱国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稍稍驱散了点这一小片严肃的气氛。

    田农笑笑:“胡爱国同志,我只是反应情况,具体工作你可别来找我。你在庄寨镇那么一大刀阔斧,我都有些吃不消。这次要是真联系到了县里……咳咳,恐怕到时候于书记还得最先治我个审查不力的罪。行,不说了,估计咱俩继续聊下去,明天整个县政府都没几个人能安心工作了。我先回去写个总结,胡爱国同志,你忙着。”

    “哎,田农同志,有时间我们再聊。”

    话说到这里也算是个结束,田农转身,刘强也拉开了车门。

    可就在这时候,胡爱国突然追上来一步。

    “田农同志,我忘问一句了,你刚刚说今天去了一趟祝口村,是不是去考察曹安堂同志了?考察结果怎么样?”

    “嗯?”

    田农猛回头看过来,眉头微微皱起。

    胡爱国挠着后脑勺哈哈一笑:“你看我这臭毛病,忘了,这是人事组织的工作内容,我没资格问。田农同志你别误会,我就是好奇,也是关心曹安堂的情况。曹安堂是我兄弟,自家人的事总是多一嘴。好了,不说了,您忙着。”

    话音落下,胡爱国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抱起来小胡建国,牵着爱人的手,朝家的方向走去。

    看起来,两口子是在逗孩子,可实际上胡爱国和胡家嫂子说说笑笑的内容,明显和他们的表情不一样。

    “老胡,咋回事,那个不是你们组织处的田处长吗,你怎么跟他说得上咱安堂兄弟了?”

    “小点声,那个田农今天就是去考察咱安堂兄弟去了。曹安堂啥样,别人不清楚,咱还不清楚吗。咱这一走两年,回来你也听说了,安堂兄弟受委屈两年。正是他恢复工作的关键时候,我有这个机会帮他说句话,当然得说。”

    “可你就不怕犯错误,再引起来人家那田处长的反感?”

    “呵,我替曹安堂说话,哪是犯错误,这是变相的给组织上立功。换个别人,我提都不提。再说了,要是那个田农因为我这一句话反感了,那证明他那个火眼金睛的称号也是假的。一个假的,我怕他干什么。”

    “你……行吧,为了安堂兄弟,就这一次,以后可不准这样了,谨慎点。”

    两口子不说话了,小胡建国扭动机灵的小脑瓜看看爹又看看娘,趴在胡爱国的肩膀上,咧着嘴冲后面还往这看的田农,露出微笑的小白牙。

    一家三口消失在人潮中。

    也是这时候,田农才终于转身上车。

    汽车重新启动,憋不住话的刘强立马开口问道:“田处长,刚才胡处长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这是不是为了曹安堂给咱施加压力呢?”

    田农笑了:“小刘,你这反应越来越机敏了啊。没错,他就是在给我施加压力。”

    “那咱对曹安堂这事怎么办?”

    “正常办,程序办,客观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小刘,我之前和你说过,组织人事工作承受的压力、诱惑、阴谋,甚至是威胁会很多。顶得住,才能对得起组织上的信任。明白吗。”

    “明白!可万一,我是说万一那个胡处长对咱办的结果有意见了,可咋整。”

    “呵,他要是因为这事对我们有意见了,那就证明他那个铁面无私的称号是假的。一个假的,我们怕他干什么。走,回办公室,早早写出来意见报告。大后天就是县大会了,于书记也该回来了,要听取我们的工作汇报的。”

    小汽车开进县政府大院,两个人下车急匆匆行走进办公小楼。

    啪的一声,县政府大院门前的电灯亮了,驱散了刚刚来袭的黑暗。

    但祝口村的村里土路却是被黑暗完全笼罩。

    曹安堂推着自行车,累得实在是不想骑了。

    这一天县里折腾两趟,镇上折腾一趟,人都快废了,曾经受伤的那条腿旧伤也有点隐隐作痛。

    黑蛋看看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安堂叔,急忙从大梁上跳下来。

    “安堂叔,你是不是又腿疼了。你在这歇会儿,我帮你把车子推回家。”

    这孩子往下跳的动作,碰撞的曹安堂差点站立不住,自行车也顺势就被黑蛋抢了过去,那孩子撒腿就往前跑。

    曹安堂伸手向喊住黑蛋,可张了张嘴,就把话咽下去了。

    这孩子长大了,还当是个小屁孩吗。

    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早早跑出去的黑蛋很快就冲到了曹安堂家门口,远远听见院里有说话的声音,这小家伙顿时兴奋起来,直接把自行车往墙根底下一竖,扭头直冲院内。

    “同志们,我回来了!艰巨的任务还在继续,我们很快就能让付,付,付老师!”

    当黑蛋看到院里都是什么人之后,直接傻在原地。

    他本想趁着安堂叔还没回来,向大家宣告一声,他们为了能够令付老师重回学校的行动有了突破性进展。

    结果,付老师却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妮子、罗东东他们笑着跑过来。

    “黑蛋哥,你没想到吧,我们放学回来的时候也没想到。付老师现在是咱们村的扫盲知识员啦。”

    “扫盲知识员?”

    “就是教全村人识字的。”

    “不对不对,付老师你不要回学校当老师了嘛?”

    黑蛋脸上没有见到最喜爱老师时该有的开心,反倒是惊讶,甚至可以说是被吓到一样,冲着付粟锦急匆匆问出这句话。

    付粟锦走过来,弯腰看看黑蛋,笑道:“曹定中同学,老师在学校的工作暂停了,不过,又换来到这里教学,要在祝口村住很长时间呢。你欢不欢迎我啊?”

    “我欢,欢,不对不对。老师你怎么能不当老师。”

    “曹定中同学,扫盲知识员也是老师啊。”

    “不是不是,我说的不是……”

    黑蛋急得摆手跺脚,完全说不利索话。

    这时候,曹安堂也回来了,笑着拍拍黑蛋的脑袋。

    “你小子别着急,付老师只是暂时在咱村工作,等工作结束就能回去。要是老师表现好,还有可能给你们当校长呢。”

    原以为这样的解释足以让黑蛋转忧为喜。

    谁知道这孩子急得都开始脑门冒汗了。

    “付老师还能当校长,付老师怎么能当校长,付老师以后回学校,那我们现在,啊,不对不对,咋办啊咋办啊。”

    黑蛋嘟嘟囔囔,原地转圈,弄得付粟锦和曹安堂面面相觑。

    直到二愣子跑过来一把拉住黑蛋。

    “付老师,安堂叔,曹定中肯定是高兴坏了,我和他解释,你们不用管他。”

    说着话,拽着黑蛋就往外面跑。

    也是这时候,院里的众多孩子好像全都想起来了什么,一个个原本高兴的小脸蛋浮现上担忧的神采,私下里对视几眼齐刷刷向外跑。

    “付老师,安堂叔,我们先去和黑蛋哥他们说话啦。”

    一群孩子眨眼间跑了个无影无踪。

    虽然不知道这帮孩子闹什么,但大人谁会把小孩子之间的交流放在心上。

    曹安堂苦笑着摇摇头,感觉自己是越来越不能融入进村里孩子的小集体里面了。

    再一转头,看向付粟锦,同时也看到了后面的罗婕。

    罗婕笑眯眯迎上前一步。

    “安堂叔,猛子叔他们让我留在这等你的。扫盲识字班的事安排差不多了,就是付老师的住处不好安排。都想问问,能不能让付老师住你家。”

    “付老师住我家?”

    曹安堂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看付粟锦。

    付粟锦的脸腾的下就红了,稍稍退了小半步,急声解释:“曹安猛村长的安排是,让我住你家,罗婕大妹子在这陪我。你,曹安堂同志你去和苟主任住。”

    “让我和苟大友住?”

    再一句反问,无法形容曹安堂的内心是有多崩溃。

第五十六章 一九五四(惊)

    祝口村总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各家各户谁家几间房子,哪怕是村里的小孩都能说清楚。

    抛开最大的徐家老宅不说,整个村所有家庭几乎都是一大家子人捆巴着住。

    村西边的李强家,过了年刚添俩双胞胎大胖小子,那位李强大哥都得在自家灶房里凑活着住。

    村东的梁实诚,大儿子八岁,二闺女五岁,三闺女三岁,一家人挤在寥寥两三间房子里。闹得这两口子要想说点枕边上的事,那都得寻个没人的时候,往村后边的树林里去。

    还有罗庚罗大哥家,小儿子不满周岁,还得有人天天照看着,大妮子小妮子“罗解放”姊妹两个住一屋,罗东东个男孩子长大了,不能和姐姐妹妹再睡一起,爹娘又舍不得个孩子受苦,只能再腾出来个屋给罗东东住。最后闹得老罗大哥都得在庭院里搭俩布帘子,凑活来。现在天还热点,那倒是好说,等再过一俩月入了冬,谁都不知道罗庚还怎么过去这个冬天。

    诸如此类的情况太多了。

    主要是整个村的人越来越多,可该跟上的建设一点都跟不上。

    哪有钱盖房子。

    哪怕是盖一间小土坯房,房顶瓦片房梁的不要钱吗、奠基的石头不要钱吗,这才刚有了个温饱,谁能拿得出钱来重新盖房。

    所以,当付粟锦这位扫盲知识员来了村里,安排好扫盲班如何开展的相关事宜之后,她这个女同志住在哪,成了个很严峻的问题。

    生产社所在的徐家老宅里有的是房子。

    让付粟锦住在这里,先不说付老师自己什么想法,反正全村所有人都不同意付老师这么个年轻女同志和苟大友住在一个院里,不管到啥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整个祝口村村民都不会改变“苟大友不是个好东西”的想法。

    当然,让苟大友离开生产社,找别的地方去住,那也不现实。

    村里没人收留他,他自己是不会同意住到大马路上去的。

    那么,还能有什么地方,有富余房子给付老师住的?

    曹兴民老太爷家现在是空出来了,但太爷才走一年,这让个孤零零的年轻姑娘住进去,不叫个事。

    所以,想来想去,最终大家伙不约而同想到的,那就是曹安堂家了。

    那一年,不还有个李芸燕李主任住在曹安堂家的吗。

    这次付老师住的时间长,就让罗婕这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过去陪着。

    至于曹安堂……

    按照猛子的说法,那安堂哥随时都要恢复工作,住镇上给安排的大砖瓦房去了,家里空着也是空着,啥都不缺,正好能把付老师安排下。

    再说了就算安堂哥一时半刻走不了,以前不也是去徐家老宅对付着住过。

    要是别人遇上这事,或多或少会有点意见。

    但安堂哥那思想觉悟,肯定能理解,也肯定同意这样的安排。

    所以,当曹安堂回到家的时候,村里几个大嫂子已经把他家稍微变了个样,安排成付老师的宿舍,而他需要的铺盖那都早早送去徐家老宅的柴房了。

    曹安堂感觉,村里人可能是对他有意见的。

    要不然他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平常时候成了村里孩子做作业的地方,关键时候都不让他自己去住了呢。

    好吧,这是玩笑话。

    对于猛子的这番安排,曹安堂没有任何意见,唯独就是那种他很快就去镇上分配的大砖瓦房住了的说法,他无言以对。

    别说现在已经不能恢复工作了,就算是能恢复工作,曹安堂特从没想过去那种房子里住。

    他去过程育良的家,从头到尾就一个感觉,不舒服。

    更确切的说是,他感觉如果生活变得像程育良那么舒服了,没有了艰苦奋斗的习惯,那进入到艰苦卓绝的工作环境中时还能舒服得了吗。恐怕,不光自己不舒服,也会让别人不舒服的。

    反倒是工作中兢兢业业、努力奋斗,虽然累点、不舒服点,可等一天繁忙的工作结束,回到家里,哪怕只是一间小破屋也会感觉舒服得很。

    “当然,也不能太破。”

    曹安堂提着一包袱换洗的衣服走在夜色里,思考到这不由得自言自语出声:“能住好房子,谁不愿意住好房子,等生活好起来,自己盖,带着全村一起盖,都住砖瓦房!”

    郁闷了一天的曹安堂,终于在此刻重新调整好了情绪,再抬头时,面前出现的已经是徐家老宅的大门了。

    迈步走上台阶,敲响门环。

    随后就是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从里面传出,哗啦啦门分左右,苟大友探头出来。

    “长……呃哎!曹安堂,怎么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谁?苟大友,不是你和猛子一起安排我住在生产社的吗?”

    曹安堂皱起来眉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村里人给带的,他也越发有点看见苟大友就来气的感觉了。

    而苟大友表现得比他气性还大。

    “你住哪是曹安猛安排的,和我没关系,别什么事都赖我头上。你上后面去,后面柴房才是你住的地方。这里是生产社,不是你的宿舍!”

    哐当一声,大门再次关闭。

    曹安堂气得都想一脚再把们踹开,将苟大友拎出来打一顿了。

    不管住哪,不都是这一个大院里,从正门走进去能碍着你什么事?

    握紧拳头挥胳膊试量两下,最终也只是无奈地放下去,转身绕着大院墙朝后门方向走。

    天已经完全黑了,天上快满的月亮让乌云遮挡得只露出个浅浅的小边,借着这么点光亮,凭感觉来到大院后门这里,正巧看见门边上放着个不知道谁扔在这的小灯笼。

    伸手掏兜,借着火柴点亮灯笼里的小蜡烛。

    这刚想举着灯笼起身,抬头的一瞬间,一双闪亮亮的眼睛外加一口小白牙猛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曹安堂当时就是狠狠一甩身上的包袱,直接砸了过去。

    呼的一声,软绵绵的衣服包袱砸在某人身上。

    曹安堂提着灯笼抽身后撤,顺势摸索地面寻找趁手的武器,也是他后退的同时,听见了声怪腔调的呼喊。

    “安堂叔,是我,别打!”

    “黑蛋?”

    曹安堂顿在原地,拿灯笼往前一照,那抱着脑袋蹲坐在地上和一堆衣服在一起的,不是黑蛋,还能是谁。

    “呀,你个臭小子,我、我打死你,你信不信!”

    曹安堂心里腾的下就是一股邪火爆发出来,两步上前直接拧着黑蛋的耳朵把人给提起来了。

    “你个臭小子大半夜的在这干什么呢。人吓人,吓死人,你知不知道。你看见我来了,你提前吭一声行不行。故意的是不是,存心想找挨打呢,是不是!”

    曹安堂拎着黑蛋的耳朵厉声怒骂。

    黑蛋抱着曹安堂的胳膊原地跳脚。

    “安堂叔,疼,疼。”

    “你还知道疼啊,我刚才打死你,你就不用知道疼了!说,你小子猫在这干什么呢!”

    “我,我等你呢啊,安堂叔。”

    “等我,有啥事?”

    “我想问问你,明天还去县里不,去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不去!去也不可能带着你!你给我滚回家睡觉去!”

    曹安堂说着话,一脚踢在黑蛋的屁股上,把那小子踢得远远的,心里一口恶气也算是平息了许多。

    掐着腰缓一会儿,才开始弯腰收拾地上散落的衣服。

    冷不丁的,一双小黑手伸过来,麻利地帮着他将那些衣服胡乱捡起。

    曹安堂真是忍了好几忍,才闷声问道:“黑蛋,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给我老老实实说清楚。”

    “安堂叔,我啥也不想干,就想明天还去县里,还找钱小乙他们玩。”

    黑夜里也看不清楚黑蛋的表情和躲躲闪闪的眼神。

    曹安堂皱皱眉头,伸手敲打敲到黑蛋的脑袋瓜。

    “黑蛋,想玩是你这个年纪的天性,我不说你。但是你也得记住,你还是个学生,再过一两年你就该上中学了。你说说就你现在这样的学习成绩,县里中学会不会收你?不是不让你玩,是你现在的自身情况不允许你玩,你要是和人家二愣子一样学习成绩那么好,你想怎么玩都没人说你,你明不明白?”

    “明白。”

    黑蛋使劲点点头,然后……

    “那安堂叔你明天去不去县里?”

    听到这话,曹安堂又有点压不住火想打人了。

    合着他那么苦心的教育,一点作用都没起到啊。

    “我不去,你小子也不准去!明天你就能回去上学了,你还上什么县里,知不知道我和付老师为了你回去上学的事情,折腾多少了?”

    “呀,安堂叔,你明天就去一趟县里吧。就去一下,我就去了和钱小乙他们说句话。”

    “见个面都不行!现在给我回家,明天老老实实去上学!我也明确告诉你吧,我不可能去县里了,不能去县里了,可能以后都去不了县里了!”

    曹安堂让黑蛋惹得心情烦闷,没忍住将一连串实话说了出来。

    黑蛋那小机灵鬼多聪明,只听这话就好像意识到什么不对劲。

    “安堂叔,你为啥去不了县里了,是不是出啥事了?”

    “我……没事!你个小屁孩问那么多干什么,我是得留在村里支持你付老师的工作,什么时候付老师工作完成了再说。”

    曹安堂随便找个理由,把刚才下意识说出的话给含糊过去,伸手从黑蛋那把剩余的几件衣服胡乱塞进包袱里。心中也思量着,要是这小子还胡搅蛮缠,他就找根棍子直接把黑蛋打回家。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黑暗里,黑蛋那双透亮的眼睛忽然灵动了许多。

    “安堂叔,你的意思是,你和付老师会很长时间都不去县里了对不对?”

    “对啊。”

    “那县里要是出了啥事,和你们也没关系的,对不对?”

    “对,哎,不对,县里能出啥事?黑蛋你小子到底想说啥?”

    “没啥!”

    黑蛋笑了,那张愁苦了整晚上的脸终于舒展开。

    既然安堂叔和付老师都不去县里,那就算是县里闹翻了天不也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既然没关系,那还担心什么。

    “我没事了,我不去县里了,我好好学习。安堂叔你早点歇着吧,再见。”

    黑蛋笑嘻嘻转头跑走,直把曹安堂弄得一愣一愣的。

    这孩子怎么说变就变啊,到底那句话给他脑袋开了光?

    纳闷归纳闷,眼看黑蛋就要跑没影的时候,曹安堂猛然间想起来了什么,大声喊道:“黑蛋,你站住。”

    “安堂叔,还有啥事?”

    黑蛋回头,就看见曹安堂快步追过来,边走边从衣服兜里掏出来个小手帕包。

    “这个你拿着。”

    “安堂叔,这是啥啊?”

    “你甭管是啥,回去放到书包里,明天带着一起上学。要是那个王校长或者程主任还找理由拦着你不让你回学校,你再把这个拿出来。听见没?”

    “嗯。”

    随着黑蛋点头,曹安堂总算感觉心里压着的某块石头搬开了,微笑一下,伸手把小灯笼也递了过去。

    “天太黑,拿着这个,赶紧回去吧。别让你娘着急。”

    黑蛋接过小灯笼,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可等到了曹安堂看不见的地方时,这孩子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将那个手帕包打开一条缝,借着灯笼光看过去。

    入眼之处,厚厚的一沓钞票跃然入目。

    黑蛋当时就倒吸一口凉气,赶紧重新包好,使劲攥在手里,快步朝自家方向跑去。

    ……

    刺啦一声,火柴滑动燃起来的火光,照亮小小的柴房。

    点燃煤油灯,甩手扔掉火柴棍,曹安堂的目光在整个柴房里微微流转片刻。

    说是柴房,其实早就没有任何杂物了。

    小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接地的木板床上厚厚三四层褥子,一个枕头两床被子,看模样就知道是猛子从曹安堂那里学来的叠被子手法。

    伸手摸摸松软的铺盖,一阵淡淡的、明显刚晒过的那种特殊气息扑面而来。

    曹安堂不禁感叹,虽然猛子把他从家里“赶”出来,可给安排的新住处比之前的待遇还好啊。

    折腾了一天的疲惫感,在接触到被褥的那一刻,席卷而来。

    曹安堂张张嘴,想打个哈欠,可打到一半就哈不出气来了。

    腿上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下意识起身,一瘸一拐走去了房门边,看向天空。

    找不见月亮的影子,他伸手拍打拍打那条受过伤的腿,无奈摇摇头。

    寻思着这要是能有个预报天气的工作,他绝对能够胜任。

    稍微阴阴天,旁人不清楚,他指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可惜,这不管啥样的工作,还能有落在他头上的机会吗。

    一时间睡意全无,点上颗烟,默默走进黑暗里。

    按照曾经在战地医院时,梁护士教给他的康复训练方式,调整走路姿态。

    也幸亏是在徐家老宅,偌大的前中后三叠院,足够他走动的了。

    可走着走着,无边寂静中,某些从前院飘来的特殊声音,传进他的耳中。

    下意识循着声音来源找过去,直到站在连接前院生产社的门廊时,他停下了。

    眯着眼睛,竖起耳朵,倾听片刻。

    远处苟大友所住房间里传出的,那好似鸳鸯戏水、花间蝶震、春夜猫嘶、南飞雁鸣的声音,变得越发清晰。

    曹安堂的脸腾的下如火烧一般,旋即转身,迅速回到后院小小的柴房里。

    ……

第五十七章 一九五四(懵)

    又是新的一天,晌饭刚过,有些阴沉的天空下,祝口村村头生产社大门前的空地上,坐满了人。

    曹安猛和罗成罗二哥家的大小子罗赫赫,吭哧吭哧,将两年前李芸燕用过的那块大黑板从生产社仓库里搬出来,选个合适的角度竖在大门前。

    大门一旁,付粟锦在面前的一张长条桌上摆放好粉笔、板擦,翻动书本,做着第一堂扫盲识字课讲课前的最后准备。

    空地人群中间,苟大友指挥着两位县里来的运输员,将他刚从县城申请购买来的铅笔、本子分发到在场的所有村民手中。

    人群最后方,曹安堂看了眼忙得不可开交却是红光满面的苟大友,又扭头看看不远处坐在一群大嫂子中间的长秀,抿了抿嘴唇,目光最终落在曹家四婶子怀里哄着的那个两岁大女娃身上。

    小脸蛋精致得好像瓷器一样的小女孩,好似感受到了某些不一样的目光,扭头看向曹安堂这边,张嘴咿呀咿呀发出声不是很清晰的“伯伯”。

    曹安堂一时间心情五味杂陈。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朝苟大友那边走去,压低了声音喊道:“苟大友。”

    “干啥?”

    “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说啥啊,没看见我这忙着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我安排学习班现场。”

    苟大友不耐烦的一句回应,看都不看曹安堂,抬手指了指几个扎堆坐着的村里年轻小伙子。

    “你们几个,过来帮忙,眼里看不见活吗。都过来,帮着把这玩意儿架上。”

    几个年轻小伙跑过来,众人搬起来个高高的架子往外伸展。

    曹安堂阴沉着脸,后退几步,给让开空地。

    片刻之后,从生产社大门前到村头大树下的整片空地,全都被架起来的顶棚给遮盖住。

    “成了!有了这玩意儿,太阳晒不着,下雨淋不着。各位乡亲,这可是我在县里求了人家好久才弄来的。知道这叫啥吗,这叫遮阳蓬,县里搞重大活动的时候才能用得着的玩意儿!”

    苟大友咋咋呼呼,炫耀着自己的功劳。

    众多村民抬头瞧着头顶上的东西啧啧称奇,还有几个伸手摸摸树立在身边,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金属架子。

    都在心里感叹苟大友本事大,连这种东西都能弄来。

    可再看看苟大友那小人得志的样子,没一个把夸奖话说出口的。

    苟大友也不在意,反正都习惯了,只要有一个人崇拜他,那就足够。暗地里冲着人群中的长秀笑了一下,再扭头,正好看见还在不远处的曹安堂,笑容消失,鼻子里哼一句:“曹安堂,你刚才喊我啥事?”

    这声喊话,将曹安堂从观察那顶巨大遮阳蓬的状态中拉扯回来。

    他看看苟大友,又看看那边分发完铅笔书本,开上大卡车走人的运输员,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没事。”

    “没事你喊我干啥。不就是要恢复工作了吗,不管你恢复成啥工作,我都是祝口村的技术员、生产社主任。我是组织上调派来的,不归你管。别想着瞎指挥我,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工作怎么干吧。”

    好一通冷嘲热讽之后,苟大友才像个斗胜的公鸡一样,转身昂首挺胸走去大门前。

    “付老师,都准备好了,你看还需要啥?”

    付粟锦连忙摇头:“不用了,苟主任谢谢您安排的这么好。”

    “哎,这是我应该做的。既然都没事了,那咱开始吧。”

    “好,开始……上课!”

    祝口村的第一堂扫盲知识课就在这样的情境下展开。

    对于村民们而言,学认字并不是什么陌生的事情。

    当初曹安堂回村之后,就曾选了几个适龄的小青年一起学习认字,曹安猛便是其中最优秀的那个。

    后来,有李芸燕进村,教全村女同胞学习写自己的名字,上过那么几天识字课。

    但真正像付粟锦这样,将全村人聚集在一起,用系统专业的教学方式来给上课,学习怎么识字,还是第一次。

    所有人都带着一种新鲜感。

    哪怕是曹安堂都被付老师的讲课吸引,盘腿直接坐在地上,拿着个小本本认真听讲。

    时间在学习的过程中不知不觉缓缓流逝,直到某一刻,付粟锦扭头看了看外面昏暗的天,慢慢放下手中的粉笔。

    “各位同学,今天的可我们就讲到这里吧。大家回家之后,抽时间一定要认真练习。速成识字法只是教大家认识字,怎么真正记住学会运用,需要大家日积月累的练习。下课吧。”

    随着这声下课,众人才终于发觉到时间已经不早了。

    各家的大婶子小嫂子急匆匆往家赶着去做饭,村里的大老爷们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议论什么。

    曹安堂也是活动活动筋骨,弯腰撑住地面起身,可等想迈步往外走的时候,两条腿完全不听使唤了似的。身子往前倾,腿在原地没动,整个人直接往旁边一歪。

    还好,曹安猛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安堂哥,你咋了?”

    “没,没事没事,坐的时间长了,腿麻了,我缓缓就行。对了,猛子,是不是下雨了?”

    听到这样的回话,曹安猛稍稍放心,也顺势探头到大顶棚外面,恰好就有个雨点掉在他脑门上。

    “嘿,安堂哥你说的可真准,下了,不过这雨一看就下不大,估计就是蹦几个点。”

    “嗯,我想着也差不多。”

    曹安堂笑笑,伸手揉捏双腿,挥手示意曹安猛去帮忙收拾东西就行,不用管他。

    坐在不知道谁家的板凳上,揉腿揉了好一会儿。

    酥麻的感觉逐渐消失,可那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完全消散的疼痛也变得明显了许多。

    直等到,头顶上的遮阳蓬在苟大友指挥下收起来,细小的雨点时不时打在他身上。

    他才无奈叹口气,起身想着回去休息一下。

    恰在这时,一声呼唤从身后传来。

    “曹安堂同志,你等一下。”

    “哎,付老师,有啥事啊?”

    走过来的付粟锦显得有些扭捏,紧了紧怀里的书本,轻声问道:“曹安堂,你家,你还回去吗?”

    “不不不,付老师你在那住着,我怎么还能回去。你放心,你就在那安心住着。要是缺啥,直接告诉我一声,我给你弄。”

    “不是,我啥也不缺,主要是看,看着下雨了。你……”

    “我没事啊。付老师你不用担心,这边这个徐家老宅的柴房还挺好的,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你不用担心我。”

    曹安堂笑得很真诚。

    对面付粟锦脸上的尴尬神色也是相当真诚。

    这姑娘也不拐弯抹角了,捂着额头直接说道:“曹安堂,我是想说,你家堂屋屋顶漏了,你看是不是趁着这会儿雨还没下大,找人补补啊?”

    听到这话,曹安堂的表情都有些僵硬了。

    早小半个月前,他就想着修补修补屋顶,工具也早就都准备齐全了,这些日子事太多,怎么还给忘了。

    让人家付老师住漏顶的屋子,这怎么能行。

    “付老师,我这就去修好。”

    说话间快步往前走,腿上的疼痛让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可速度是一点都不慢。

    付粟锦有些奇怪,赶紧小碎步跑着往前追。

    “曹安堂你慢点,不着急的。你的腿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没事,以前上战场的时候留下来的伤,一般情况下不碍事的。”

    “啊?你还有伤?那算了吧,其实我也能修屋顶的,我弄就行。”

    “别,你一个女同志怎么能干这种活。再说了,要是让村里人看见我让你给我家修房子,那不得骂死我。”

    两人说着话往前走。

    后边罗婕看到这一幕,也快步追了上来。

    “安堂叔,你是回家修房顶吗?要不我去喊我爹来给你帮忙?”

    “不用不用,就几个瓦片的事,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说话间,几人回到了家里。

    曹安堂手脚麻利的找出来备好的瓦片,和好水泥浆子,一应工具装进个筐子里,挂在脖子上,手提浆子桶,迈步去到院门后边把梯子扛起来。

    可怜这架梯子,已经不知道在门后边孤单了多久,今天总算是能发光发热了。

    付粟锦和罗婕是要帮忙的。

    曹安堂哪好意思在女同志面前表现出来肩不能扛的样子,单手使劲把梯子往上一架。

    “付老师,大妮子,待会儿你们就帮我扶梯子就成了。哈哈,不怕你们笑话,当年我随队打济南的时候,就是给人扶梯子的,总想着能有一天别人给我扶梯子,我往上冲了。”

    一句玩笑惹得两个姑娘轻笑连连,各自放下手中东西,率先走去墙边等着。

    可没等曹安堂也过去呢,就耳听院外面传来一句心不甘情不愿的抱怨。

    “姐,你欠他曹安堂的,你不能拿我抵债吧。我都说了,我不想和他处对象,除非他能去县里工作。”

    院里的三人愣住了。

    曹安堂更是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院门的方向。

    随后就是安良嫂有些着急的声音。

    “小晴,你让我给你说多少遍才行啊。安堂兄弟那是十里八乡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人。你怎么知道人家不能回县里,将来去市里去省里都有可能。你是我亲妹子我才这么劝你的,这次你可别再把事给我弄砸了。听见没!”

    伴随着话音,安良嫂和那位方晴妹子已经出现在门口。

    安良嫂抬头看见一身“装备”的曹安堂,不由得愣了一下。再等看见墙根下站着的付粟锦和罗婕,那都恨不得跺着脚喊后悔了。

    咋就忘了,曹安堂家已经给那位付老师住了,这下子找来,尤其是罗婕还在,可别再弄得像那天晚上一样。

    心里提防着,可也有点庆幸把曹安堂给找着了。

    安良嫂拽着方晴连忙往里走两步。

    “哟,安堂兄弟你这忙着呢?哎,付老师也在哈。”

    付粟锦那边点头笑笑算是回应,不明白眼前是个什么景。

    曹安堂则是满心无奈,真不想再看见那方晴妹子,惹得大家都心里不舒坦。

    也就是罗婕好像遇见有谁要抢她东西了似的,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嫁不出去的,又来了。”

    就这一句话,惹得方晴当时就是一个箭步冲进门内,抬手指向罗婕嚷嚷开了。

    “你个死妮子说谁嫁不出去呢。再乱说话,我撕烂你个小丫头片子嘴!”

    罗婕是那种甘心受气的吗,要不然那天晚上也不会一两句话将方晴和常玉都给气急眼了。

    “我说的就是你,就是你嫁不出去。整天想着嫁给城里人,那你倒是在城里老老实实待着啊,跑村里来干什么。”

    “你以为我愿意来啊。我……”

    方晴还想嚷嚷,安良嫂使劲拽了她一把。

    “行啦!小晴你先别说话。还有罗家大妮子,婶子我没做过对不住你的事吧,今天我来找你安堂叔那是有事说的,你别给我添乱行不行?”

    罗婕对方晴带着一种天然的敌意,可对安良嫂这位长辈大婶子那是一点意见都不敢有,只能闷闷的哼一声,白楞眼那个方晴,伸手拉住付老师去到院子另一边说悄悄话了。

    眼见这一幕,曹安堂还能怎样。

    唯有放下梯子和浆子桶,搓了搓手,憨笑道:“大嫂子,今天忙,也一直没来得及去找你问问,黑蛋上学了吗。”

    “上啦,上啦。”

    安良嫂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走上前来一把抓住曹安堂的手臂。

    “安堂兄弟,嫂子得谢谢你,这次是真得好好谢谢你。今个儿送黑蛋上学,碰上那校长死活非让交了赔偿费才许黑蛋进学校,俺都快急死了。要不是你给黑蛋那钱,俺,俺……安堂兄弟,你就是俺家的大恩人。以后要是有啥事,嫂子和你大哥就算是豁出命去,也帮你!”

    没有人能想象,今天一早安良嫂送黑蛋上学时,被王光宗王校长堵在门口要赔偿费的那一刻,是有多么恐惧和无助。

    直到黑蛋拿出来曹安堂给他的那个手帕包,安良嫂就感觉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安堂兄弟更能让人值得依靠的了。

    回到家把这事和曹安良一说,也不知道两口子商量了什么,直接出门,连今天的扫盲知识课都不上了。

    安良嫂去到县城纺织厂门口堵着,好不容易堵到方晴下班,拉着那姑娘就往祝口村来。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安良嫂指着那边还在朝罗婕瞪眼的方晴,开口说道:“安堂兄弟,嫂子我不知道咋谢你。你就看我这个叔家妹妹,行还是不行,能不能伺候你一辈子?”

    安良嫂一句话,整个院里的人都懵了。

第五十八章 一九五四(爱)

    “别,别,大嫂子你可别这个样。”

    曹安堂吓的连连挥手。

    “那些钱也不多,就当是我借给安良大哥的行不行,啥时候手头宽裕了,你们想还我就还我。不用谢我,一点都不用感谢。”

    真是打死曹安堂都想不到,安良嫂还能做出这种没道理的安排。

    不就是一点钱吗,我不要了行不行,原本也没打算要的,就是您别给我整个祖宗来伺候我啊。

    他不光是挥手,都连连后退想要和安良嫂拉开距离,就怕安良嫂又给他整啥惊天动地的提议,让他心脏受不了。

    这下子,没等安良嫂再说话,那边的方晴忽然不乐意了。

    “曹安堂你什么意思?你这话是说我配不上你呗!”

    “不是不是,配得上。也不是,是我配不上大妹子你。”

    “哼,你知道就好。”

    方晴傲娇地仰着头,往前走两步,直视过来。

    “曹安堂,我今天既然来了,那就是我也有话要说。我不管你和我姐你们啥恩情啥感谢。我就问你,你是不是要恢复工作了?去哪工作?能不能在县里有房?”

    方晴一连串问话,让原本就有些诡异的气氛,变得越发捉摸不透。

    其实很好理解的。

    如果安良嫂单纯说让她再来和曹安堂谈谈,那她是肯定不会来的,九头牛拉都不行。但是安良嫂一说曹安堂马上恢复工作了,方晴压根不在乎安良嫂是拿她抵债还是拿她报恩,说什么也得过来当面问清楚。

    是个直性子的姑娘,有啥就说啥,处对象看对方条件的要求,那就是摆在明面上,丝毫不加掩饰。

    但是她表现得也太明显了,明显得让任何人看到她这幅作态都会打心底里感觉不舒坦。

    曹安堂对自己恢复工作的事情,从没和任何人说过实话。

    唯独此刻,看着方晴,微微皱起来眉头,冷声回道:“抱歉,方晴大妹子,我不可能恢复工作了,哪也去不了,更不可能在县里有房。”

    方晴听到这样的回答,狠狠一跺脚。

    “姐,你又骗我,你这我再也不来了!”

    说完,扭头往外走。

    安良嫂是想去追的,但追过去的动作做到一半,就看见方晴又倒退了回来。

    紧接着便是院门外一声有点阴阳怪气的话音:“隔着老远就听有人在这叽叽喳喳,闹半天是大眼白狼也在这呢啊。”

    安俭嫂和她的那个姨家妹子常玉出现在院门处。

    曹安堂当时就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心说,这都是商量好的吗,要来一起来,当我这是你们吵架的地方了?

    心中愠怒,但不等怒气表现在脸上,常玉就主动走到了他的面前。

    “安堂大哥,我今个儿去县里给我娘抓药了,听养安堂的人说,你把上次那只小羊羔给送过去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羊肉?我这次带了点牛肉来,新鲜的,我烧给你吃,好不好。”

    “别别,常玉妹子,你别这么客气。”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常玉对待曹安堂和对待别人完全是两个态度,让曹安堂也有点受宠若惊,感觉担待不起。

    常玉却是掩嘴轻笑:“安堂大哥,我不是跟你客气,是真的觉得你人好。你放心,这次带来的牛肉我只烧给你吃,别人啊,连点味都别想闻到。城里能怎样,城里也不如村里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后半句话明显是讽刺方晴去了。

    方晴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刷的下走过来。

    “村里就是村里,东西再多也比不上城里的见识多。曹安堂,我和你多说一句。我姐告诉我,你要恢复工作了,我看人家县里在机关单位工作的领导,找的对象全都是有文化、懂事理,人家最不喜欢那种嘴巴毒的人。你要是想以后能工作顺顺当当,就得离那些嘴巴该撕烂的女的远点。”

    话是冲着曹安堂说的,可直接将常玉给激怒了。

    眼看一场争吵即将爆发,曹安堂猛的平举双臂连在常玉和方晴中间。

    “够了!两位大妹子,你们能来,我高兴。要是有什么事别在这里说,我现在不住这里。麻烦你们出去等等,我修完屋顶,再说你们的事!”

    谁都能听出曹安堂语气中的愤怒。

    安良嫂和安俭嫂那两位大嫂子可不敢让事情闹得不可开交,赶紧上前一左一右把自家妹妹拉开。

    眼前没了人堵着,曹安堂缓缓吐口气,弯腰重新把梯子和桶拎起来,转身往堂屋墙边走。

    抬头看见笑眯眯瞧着他的付粟锦,只感觉无比尴尬。

    再到竖好了梯子,付粟锦和罗婕主动过来帮忙扶住的时候,付老师低声笑道:“曹安堂同志,看不出来,你挺受欢迎的啊。”

    曹安堂的脸腾的下就红了。

    “付老师,你别误会,那都是两个大嫂子的主意,和我没关系。”

    说着话,曹安堂也不好意思多看付粟锦,左手拎住浆子桶,右手抓住梯子架,抬腿就往上爬。

    村里男人,谁没干过爬屋翻墙的活计,这上房顶都是自小就会的事。

    曹安堂当然也不例外。

    但他本身的身体情况就有个例外。

    上了两,到去踩递三的时候,作为支撑用的那条伤腿猛然疼了一下,导致他瞬间失去了平衡。

    哐当一声,浆子桶直直摔下来墩在地上,几滴泥水飞溅出来,落在旁边付粟锦和罗婕的鞋子上。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曹安堂整个人顺着梯子直接滑下来,那真是使劲抓着梯子,才堪堪稳住,而那条伤腿这时候已经疼得不敢着地了。

    院内的众多女人全都吓坏了。

    付粟锦和罗婕一左一右伸手去搀扶,那边两位大嫂子也是紧忙往前走两步。

    “曹安堂,你没事吧。”

    “安堂兄弟,咋着了,没摔着吧。”

    几人发自真心的关切询问。

    曹安堂脸色红的似火,暗骂这条腿关键时刻让他丢人,急忙摆手大喊:“没事没事,就是受伤的那条腿疼了一下。不用担心。”

    疼痛依旧在,可他还是强忍着,双脚站立,稍稍挣脱开罗婕和付粟锦的手。

    虚惊一场,众人暗暗松口气。

    可冷不丁的就听常玉冒出来一句问话:“安堂大哥,你的腿受过伤?”

    “是啊。”

    “那,那你不是都退伍这么多年了,还没好利索?”

    “唉,好不利索了。不过也不碍着走道,就是说不准啥时候疼一下。”

    曹安堂如实回应,语气很轻松,就是不想让别人过多担心。

    而常玉好像并不是关心的意思,这姑娘的目光在曹安堂那条伤腿上停留了片刻,突然一个转身,迈步就向外走。

    安俭嫂懵了。

    “小玉,你干啥去?”

    “姐,我回家。”

    “哎,你刚才不是说……”

    “刚才是刚才,姐你以前怎么也没告诉我他腿上有伤啊。俺爹俺娘可说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个瘸子,一辈子遭难。早知道他受了这种伤,俺就不来了。”

    常玉满嘴都是埋怨安俭嫂的话。

    但她的话让这里所有人都感觉心情压抑。

    合着这姑娘还能因为曹安堂腿上有伤,这说翻脸就翻脸啊。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安俭嫂脸上是挂不住了,几步过去,一把拉住常玉。

    “小玉,你把话给姐说清楚。不是你自己说的看上安堂兄弟了,你可不能说变就变,这不是、这不是……”

    安俭嫂支支吾吾,实在想不出来个词去形容,总之心里就是感觉自己这姨家妹子太不是那么回事了。

    之前说的好好的,就喜欢曹安堂。

    这突然间知道曹安堂腿上受过伤了,啥喜欢不喜欢全都抛个一干二净,怎么能这样做人呢。

    常玉一点没觉得自己哪错了,抬手指指曹安堂那边。

    “姐,俺是看上他了,可看上的是那个好端端的人。要是早知道他腿上有伤,连个梯子都爬不上去,俺才不会让你给牵线呢。是,现在是看不出来啥,可等以后呢,他要是真走不动道了、干不了活了,俺不能光伺候着他吧。要是让人知道俺找了个瘸子嫁,那不得笑话死俺啊。”

    “你,你……”

    “姐,不说了。还有安堂大哥,你就当我没来过吧。你对我家有恩,我记着。我对你……没啥了。”

    说完这句话,常玉转身就走,走了两步,突然又回来把刚才放院里地上的牛肉袋子拎起来了。

    也是这时候,一阵阴阳怪气的笑传了出来。

    “姐,你看见了吗。这就是你说的村里姑娘好。好在哪了,不光嘴毒,心也毒。这要是真让她嫁给了那个曹安堂之后才知道他腿上有伤,那不得想办法和潘金莲似的治死人啊。”

    方晴这话是冲着安良嫂说的。

    安良嫂使劲一拉方晴,就想让妹子闭嘴。

    可她拉得住方晴,拉不住常玉。

    常玉那姑娘蹭的下就冲过来了。

    “你个大眼白狼说谁心里毒呢,潘金莲是谁,你是不是骂人呢!”

    “连潘金莲都不知道,真是没文化。就你这思想觉悟的,看人家腿受伤了就不管不问了,那一辈子在村里待着吧,甭想找什么好人家。”

    “你!你思想觉悟高,你怎么不说嫁给他曹安堂。”

    “你以为我跟你似的,我本来就没看上他。连个工作都没有,村里的房子都漏雨还修不好。这种人你求着给我,我也不跟。也就是你腆着脸来,又腆着脸走,不要脸!”

    “你,我和你拼了!”

    一言不合,两个女人又开始撕扯。

    安良嫂和安俭嫂使劲来都拉不住,闹得整个小院乱哄哄。

    唯一的主家曹安堂,这时候是阴沉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腿上的疼痛他得咬牙忍着,就算没有疼,他也不想说话。

    让这些人闹去吧,闹够了,她们自己就走了。

    到时候,他也不用担心惹得安良嫂和安俭嫂不开心。

    他是想着用这种沉默的方式等待着事情的结束,也根本不会对常玉和方晴的说三道四产生任何心理波澜。

    不在乎的人,哪怕是说破了天,他都不在乎。

    但罗婕在乎他,也不知道他想什么。

    大妮子罗婕只是看到她的安堂叔脸色难看,闭眼强忍着,一时间心里就好像被针扎了一样,那边两个女人争吵的内容全都是在说她一般。

    罗婕松开搀扶曹安堂的手,目光转动,跑到院墙角,一把拿起来竖在那的铁锨。

    “我打死你们两个臭女人!”

    铁锨高高举起来,冲向人群,在空中抡了一圈,狠狠砸向几个女人扎堆的地方。

    惊叫连连,安良嫂他们无不是抱头四散。

    嘭的一声铁锨头拍在地上,留下个小坑。

    罗婕还要再把铁锨抡起来,可她的手却被急忙蹦跳过来的曹安堂一把按住。

    “大妮子,放下。”

    “安堂叔,她们……”

    “我让你把东西放下!”

    曹安堂厉声呵斥,罗婕的眼眶腾的下就红了,委屈着狠狠一甩手,扭头拿衣服角抹眼睛。

    曹安堂抓着铁锨撑在地上,再回头看向另一边。

    哪怕不说话,安良嫂和安俭嫂也知道这里待不下去了,给曹安堂找对象牵线的事也彻底搞砸了,纷纷拉住自家妹子向外走。

    方晴和常玉那俩不省油的灯依旧互相骂骂咧咧不算,还指着罗婕那边说什么拿铁锨拍她们这事没完。

    任谁都是心情压抑。

    哪怕曹安堂再不在乎也是一股股怒火不停的直窜头顶,伴随着腿上的疼痛来袭,让他恨不得直接将那条废物腿给锯了去。

    就在这么个当口,一声喊话,将周围气氛当中所有压抑的引子,直接给席卷开来。

    “都站住!”

    旁边看了大半天的付粟锦,此刻缓缓迈步上前,站在了曹安堂的身边,看向被她喊住的门口几人,目光在方晴和常玉身上来回流转片刻。

    “两个大妹子,我是个外人,这里本来没我说话的份。可看你们这样子,我忍不住说一句。不管你们因为什么来和曹安堂处对象,都得记住一个道理,处对象的前提是你得有爱。爱情才是婚姻的基础!你们都知不知道爱情是什么?连爱都不懂,有什么资格嫌弃曹安堂没有大房子,嫌弃他身上受过伤!”

    付粟锦一连串话,把所有人都给说懵了。

    关键是她跟常玉和方晴这样的人聊爱情,能聊得通吗?

    “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可能改变你们的想法。我就是想告诉你们爱情是什么。爱,就是

    任凭秋风吹尽满园的黄叶,

    任凭白蚁蛀烂千年的笔画,

    就使有一天霹雳翻了宇宙

    也震不翻对爱情自由的向往!

    你们懂我这些话也好,不懂也没关系,反正如果你们还是在意房子、在意伤痛,那么你们可以有婚姻,但绝对不配有爱情。”

    说完这番话,付粟锦直接转身,再也不看院门处的那几人,而是轻轻拍打了下傻呆呆的罗婕的肩膀。

    “罗婕妹子,别委屈了,她们不如你。”

    而后,转头看向曹安堂,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还能不能扶住梯子?”

    曹安堂愣愣地下意识点头:“能啊。”

    “行,过来帮我扶着梯子。”

    说完,付粟锦回去墙边,按住木梯直接往上爬,等曹安堂反应过来冲过去要阻拦一把的时候,付老师已经翻上了屋顶,脚踩瓦片,手扶梯子架,扭转身子回来,自上而下,对着曹安堂伸出一只手。

    “把工具递给我。”

    那一刻,曹安堂看痴了,看着那个背倚苍穹的人,好似看到了……

    一生所望。

第五十九章 一九五四(加)

    “付老师,你小心点,要不你下来吧,换我上去。”

    曹安堂的急声呼喊传扬过去。

    屋顶上,付粟锦随口回应:“没事,我能行的。”

    话是这么说,可付粟锦一手抓着工具篮子,一手提着浆子桶,没有双手可以借力的情况下,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去到漏雨的地方。

    一个女同志,哪干过这种活计,最多也就是十来岁的时候,看自家父亲上房修屋顶,她好奇也跟着爬上去看了看。

    当时晴空万里,还有父亲伸手拉住她,她感觉这种爬高的事情也没什么危险的。

    再加上刚才很是气愤方晴和常玉的行为,她才带着一股子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蹭蹭蹭爬上来。

    现在,人都走了。

    就她自己在房顶上,天空阴暗的好像直接就压在头顶,零星的雨点落下来,让屋顶的瓦片也变得有些湿滑。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付粟锦的脸色都有些苍白了,还是没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曹安堂已经后退到院子中间,仰着头往屋顶上看,见付粟锦迟迟没有行动,心中暗道一声,坏了。

    看这样就知道,付老师做不了这种活啊。

    “付老师,你下来吧,先把手里东西放下,不用管。你人先下来再说。”

    曹安堂着急大喊。

    旁边罗婕也是一颗心揪着,大声呼喊:“付老师,回来吧。我去喊我爹来也行的,你先下来。”

    两人的话,付粟锦肯定能听见。

    但话里的内容完全没被这姑娘听进心里去。

    她都上来了,哪有一点事情做不成再下去的道理。

    “我真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头也不回的回应过后,付粟锦小心翼翼放下浆子桶,学着刚才曹安堂的样子把工具栏挂到脖子上。

    双手终于解放出来,总算是比刚才的感觉好了许多。

    可等试探着,脚下发力往前爬的时候。

    唰的一声,鞋底顶着湿滑的瓦片一下子落空,整个人跌倒在屋顶上,还给踢下来两片瓦。

    曹安堂彻底急了,根本顾不上再喊些什么,甚至都不顾腿还疼不疼了,猛然前冲,扶住梯子来个燕子三抄水,蹭蹭蹭直上房顶。

    他敢说,哪怕是腿脚好的时候,爬梯子也没爬这么快的。

    上了房顶,便是最快速度抓住付老师的手,帮助其稳住平衡。

    到了这时候,付粟锦苍白的脸终于恢复了血色,而恢复血色之后就是腾得下红到了耳朵根。

    不仅仅是感觉曹安堂牵住她的那只手很有力量,更是为自己刚才逞能爬上来却什么都做不成而感到害羞。

    曹安堂忍不住咧嘴一笑:“付老师,你说你这么害怕,往上爬干啥啊。这真要是指望你修好屋顶,还不如咱都直接睡屋顶上面呢。”

    这话一出,付粟锦脸上就跟火烧了一样,生气地狠狠一甩手。

    “谁说我害怕了,我一点都不害怕,就是你家屋顶和我家屋顶不一样,我不习惯。”

    “不是,这屋顶还能有啥不一样的?”

    曹安堂忍不住扭头看四周,这个高度,各家屋顶都看得清楚,全都是一个样式的。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人家屋顶挺好的,他家屋顶少了几片瓦,有自然掉的,也有……付老师刚才给踢下去的。

    心里这么想着,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付粟锦脚踩的地方。

    付粟锦哪能不知道曹安堂是在看什么,气得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脸色了。

    “别看了,我赔给你,待会儿还给你修好行不行。”

    带着一股子火气,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竟是半起身直接往上爬。

    她是不害怕了,曹安堂被吓到了。

    “付老师你咋还往上爬啊,你下去吧,我来。”

    “不用你来,我说给你修好,就给你修好!”

    “不是,我,我是说水泥浆子还在这呢,你不拿?”

    曹安堂很是无辜的一句回话。

    付粟锦回头看看刚被她放在另一边的浆子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咬着牙狠狠瞪一眼曹安堂,转身又要回来。

    “别,付老师你别动了,我拿过去吧。”

    曹安堂伸手拎起来浆子桶,如履平地般往上去,到了屋顶最高处,扭转身子直接坐在了房顶上,伸伸手就能触碰到漏雨的那一块。

    位置刚刚好,只是……

    “付老师,你过来啊,工具和瓦片还都在你脖子上呢。”

    曹安堂看着还半趴在后边的付粟锦,很是不明白那付老师到底怎么想的。

    让她下去,她不下去。

    这同意她留下来了,她还不动。

    付粟锦心里这个气啊,闭着眼睛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猛的伸出一只手。

    “你拉我一把。”

    “哦,哦。”

    两人的手再次牵在一起。

    终于付粟锦在曹安堂的帮助下坐在了房顶上,心情也恢复了平静。

    曹安堂不是多傻的人,很明白付老师不远下去,那是在较劲呢,这时候越是劝越没用,还不如顺着来。

    “正好,付老师你能帮我搭把手,咱来吧。”

    两个坐在屋顶上的人合作起来,时不时闲聊几句,偶尔还能听见几声欢笑。

    下边的罗婕一退再退,直到后推出了院门,才能完整看清楚两人的背影。

    雨已经不下了,天上的乌云也逐渐散开,从西边开始延伸出来一大圈火红色云朵带着绚烂的光芒,成了两个人的背景图。

    罗婕就这么看着,刚开始还是担心付老师和安堂叔的安全,但等看到两人侧脸相对而视,不知道说了什么齐齐仰头笑的时候,一种难言的情绪从这姑娘心底里蔓延开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甚至都不应该站在这里,不应该多看安堂叔一眼,更不该有那么一丁点对付老师的嫉妒。

    心中五味杂陈的姑娘,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怎么的,就那么失魂落魄的转身,走了。

    各家各户,袅袅炊烟升起。

    安静祥和的祝口村,承载着屋顶上欢笑交谈的两个人。

    很美。

    但是……

    那架没有人看着的梯子,在秋风里微微颤动,梯子腿杵着地面一点点又一点点往下挪,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摔翻在地,断了屋顶上两人回归地面的退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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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堂介绍:
因伤退伍的曹安堂回归家乡,从此扎根基层,一路走来,看祝口村变化发展,见证祖国繁荣富强。安堂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安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安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