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五、弘德八年
大梁弘德八年。
离顺平五年已经过去了二十一年,仁宗在位十七年,先有顺平,顺平十一年后为庆昌,庆昌六年,仁宗驾崩。英宗即位,改元隆武。
隆武四年,英宗因病崩殂,太子梁桓即位,改元弘德。
隆武年时,大梁盛行武事,征战四方,国耗不小。
弘德帝即位后,能为不足,渐生嬉乐之心,国事渐乱,举国靡靡。
弘德三年,有北地蛮人作乱,旧燕皇室起事,占去燕地,立国大燕。
同年,滇南蒙舍国乱,再分六国。
弘德四年,雪域连北疆诸部,相助古元昊国立国高云。
天下纷乱,自此而起。
……
九江,浔阳。
国事渐乱,天下难有太平,百姓日子也不好过。
昔年船来船往,热闹非凡的浔阳镇,游船不见多少,渔民更是一脸疾苦,也显出几分凄凉。
各家生意,如今都不好做,周遭村庄,更是饿殍不知多少。
因前些年经营得当,江头村勉强日子过得还算正常,不过许多生意也停了下来,只能以自家积累维持村子运转。
这日江头村中,各家门前尽皆寂静。
唯有一处热闹,只那户人家之中,却是素一片。
这是有人殁逝了。
时朝局势虽然不好,但这户人家却是门庭若市,显得人脉关系极广。
来人络绎不绝,村口这会儿就又来了一队人马,抬着大小箱子,显然带了不少‘奠仪’。
不一会儿功夫,一行人便来到了那正办丧事的人家院门前。
当下有人来迎接。
来者有四人,一名青年妇人,三名少年人。
都是着了孝服,显然是逝者的亲族。
四人各自还带着几个童子,都是自家子侄。
除了几个不甚晓事的童子,大人们面上都能见哀意,尤其那名妇人,更是眼眶浮肿,显然没少哭。
来访的一行人中,为首的是两名甲子年岁的老者,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三个年纪不一的少年。
妇人一方行了跪礼,谢过对方来送自家长辈,随后在对方的搀扶下起身。
“唉!却不知陆前辈何在?”
两名老者之中,有一人问道。
“舅爷爷人在灵堂,他老人家亲自给祖母做的法事。”
老者点了点头,又是一叹,道:“还有来客,我们就不打搅了。”
“淳弟,你领黄伯父他们进去吧。”
妇人回头吩咐了一句。
听得这吩咐,随同的三名青年人中,那名模样较为憨厚的点了点头,将人迎入了院中。
院子不小,能看出是经过数次翻修的,院子里已经摆满了宴席,只是还不到开席之时,四周桌旁坐着的都是江头村的村民和一些来访的客人。
一行人随同憨厚青年走入院中,四下看了看,方才说话的那名老者道:“先去灵堂拜过吧。”
憨厚青年也不多话,顺从的领着众人行至了灵堂之中。
走入灵堂之内,正见堂中有一名老道士正在诵念经文,为逝者做法事。
此外灵堂左手旁,则是逝者亲属,只是亲属不多,只两名半百老者,和两名老妇人。正跪坐在蒲团上,也是满脸哀意。
众人没有去打搅盘坐在香案前诵经做法的老道,而是走到了四名着孝服的老人身前,行了一礼。
“周兄,弟妹,节哀!”
四名老人也是起身回礼。
“多谢两位黄兄来送我母亲一程。”
灵堂之中,终究不好多说什么,见礼过后,一行人也没多说,取了燃香、纸钱,祭拜了一番,随后走出了灵堂。
在这期间,那做法的老道,都没有睁眼看过。
……
如此几日过去,逝者到了下葬之日。
关系亲近的亲友们都一路随同柩车启行,前往墓地。
行前先把各种随葬品一一陈列,对着灵柩诵读遣册,并行奠仪。发引的队伍由丧主领头,边哭边行,亲友执绋,走在灵车之前。
与常人不同的是,做法事的老道却走在灵车前头诵经,仿佛替逝者开道。
跟随灵车之后的亲友,则一路抛撒纸钱相随。
行不知多久,来到一处山清水秀之地,
老道一旁继续闭目诵经,不理会旁人,亲友门则在墓地上先掘好墓圹,并铺垫石灰、木炭,树碑圹前。
此后自灵车之上抬下灵柩,又有一番祭奠。
在圹底铺席,再以碑上的穿作支点,用绳索缓慢平稳地把灵柩放入圹中。
下柩时把明旌放在柩上,家属男东女西肃立默哀。
各种随葬品放在棺木之旁,棺木和随葬品都用棺衣覆盖。上又铺席,加抗木,然后用土掩圹,并筑土成坟。
坟墓铺成,亲友们又是一番祭奠。
得见墓碑前盘坐的老道,都是带着哀伤之意退离。
待得众人都走了,老道士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本来没什么表情的面上,这一睁眼,却见两道浊泪流下。
老道士从墓碑上抚过。
上头碑文内容,写的是‘先妣周陆氏老孺人之墓’。
老道士抚过墓碑,能见不舍之意,好一会儿,才道:“英儿啊,哥哥舍不得你啊!”
老道士赫然便是陆玄。
十数年过去,虽然有他的调养,妹妹陆英寿数终究是到了尽头。
某夜入睡之后,就再没醒过来了。
陆玄对此早有心里准备,心中不至于太过悲痛,但也有不少哀伤,哀的是妹妹去世,少了亲人,伤的是这一别,日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一个叫自己哥哥的人儿存在了。
妹妹死后,一应奠仪都是陆玄亲自操办的,如今入葬,也是真正的天人永隔了。
这世上除修行之辈,并无转世轮回之说,也就是说陆英死后,不可能再有第二个陆英了。
这一别,自然便是永别。
坐在墓碑之前,陆玄回忆起了自己与妹妹之间的所有事情。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还是那么清晰,也许有他修士身份的缘故,不过更多的还是这其中难得的温情让人记忆深刻。
他犹自记得小时候妹妹圆圆的小脸,傻里傻气的笑容,还有对他这个哥哥的信任,不管他说了什么话,陆英从来都不觉得他骗人,哪怕是这辈子都未见过的东西,陆玄说有,那必然就是有的。
只是一转眼,当年的小丫头,如今……
陆玄回过神来,目光又放在了眼前的墓碑上。
青石冷似铁。
(还有的)
一百六十六、告辞
陆家。
陆玄在院子里四处走了走,陆英去后,这院子愈发的冷清了下来。
子孙自有去处,莲儿已经嫁了人,周淳陆清两兄弟,都在九江求学去了,如今这家中,就只剩下周云夫妇与陆玄。
夫妇俩年纪也不小了,也是迈入了老年。
村子里也是一般,这年头天下纷乱,以前的生意不好做,许多年轻人都自己出去闯荡,只留下老弱妇孺之辈留在村中。
村子渐不复前些年的热闹,少了许多生气。
说起来,因为陆玄当年回到村子之后做出的一系列改变,村子里的年轻人大多都比老一辈的有见识,也学了些本事,自然想多走出去看看,也是一饮一啄。
这本也算不得什么坏事,只是如今这世道不安,难说他们会有什么遭遇。
也不是没有老人来找陆玄说道,不过陆玄都没有多管,终究是年轻人自己做的选择,不管如何,都看他们自己,陆玄又如何好管?
除此之外,一些老朋友也不在浔阳了。
譬如老黄,早些年就炼成了飞剑,自去寻找机缘去了,如今不知身在何处。
白喜,老黄离开之后,忘了谨慎,势力渐大了,就有些放浪了,意外丢了性命,手下势力也散了去,他无儿无女,陆玄也没多管。
浔阳河神庙的那位老庙祝,也去世许久了,陆玄也是后来得到的消息。
苏琼的母亲,叶瑾瑜,被苏琼接到了峨眉去,说来苏琼这些年倒也没少回来拜见,如今也修成了一定的功果,她天资惊人,如今业已是步入玄光之境了。
韦驮来过江头村,找陆玄学了兽之语,与了尘两人四方行走去了,二人虽不是师徒,关系却也是亦师亦友,如今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再就是老伍了,老伍筑基成功后,也曾会江头村看望过,那时候陆英尚在人世,只是后来老伍回转峨眉,欲入玄光,李元丰却传来消息,说老伍遭了心魔,转劫去了。
当是陆玄是有些惊愕的,只是想到老伍修行,有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其中或许还有因缘,所以也能够理解,只是不好接受。
其余故人,有的见过,有的不曾再见,都是各有各的去处,各有各的缘法,倒也没必要一一言表。
……
“阿云,我准备走了。”
这日,周云正在处理渔获,陆玄说了句。
听到这话,周云一愣,忙放下了手中事物,转头看来,张口想说些什么,只是话到嘴边,终究没有出口。
这么些年下来,陆玄没少帮扶周遭百姓,名声就是西江远一些的地方都有人听了去,他这个做外甥的,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家这舅舅是神仙中人的事情。
不说这个,就是母亲陆英也告诉过他,陆玄总有离开的时候,叫他们届时不要留人。
而从陆英下葬之后,周云就料想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会这么快。
“舅舅什么时候走?”
沉默了一会儿,周云道。
他如今也是半百年纪了,算是个老头了,这些年主持村子的生意,也涨了许多的见识,什么人该见过的都见过了,情绪虽然有些复杂,倒也没有过多表露,不想对陆玄造成什么影响。
“在家里用过饭后,就准备启程了。”
陆玄道。
既然说出了自己要离开的事情,就没必要多待,否则只会平添离别情绪。
“我也不是不回来了,你们不必多想,此去只是四处走走,多年没出去走动了,现下这世道是个什么模样,已经有些不了解了,这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
修行之辈,有出世入世之说,尤其境界低微之时,最重人世历练,如今的陆玄,在浔阳之地静修日久,对天下真正的了解已经不多了,这对他的修行是没有好处的。
尤其他所炼风雷一气玄光,对此更是讲究,也是他在浔阳之地,也不时四方相助百姓,才有所进步,不然或许这些年来,除了积累法力,境界方面或许都难有多少收获。
“我叫小翠做饭。”
想了想,周云没有多说什么,他性格就是如此,在陆玄面前的时候,都是听吩咐得多,很少说话,虽然村子里的事情是他主持,但他也不是喜欢说话的人。
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商量出了法子,然后让石牛帮着安排的。
说到石牛,莲儿嫁给的就是他的儿子小石头,两家现在还是亲家,也算亲上加亲。
“莲儿他们,要是回来你把消息说一说便是,短时间内,想来我是不能回来了,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要多注意身子,别等我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你们。”
陆玄说道。
周云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走入屋内,才叹了一声。
用过饭后,陆玄就离开了江头村,本是准备自己一人离开的,不过周云执意要送他一程,陆玄也没有拒绝,乘坐自家外甥撑的船,渡过了浔阳江。
到了码头,周云又送了他一程,见他离开了镇子,才没有跟随。
陆玄离开了浔阳之后,自顾自走了一段路,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声,驾驭飞剑,却朝彭水而去。
……
“陆道友,可是许久不曾来我这里了。”
水府之中,罗贤有些高兴,这些年来,二人之间没少互相拜访,倒是结下了情谊。
只是修行缘故,也很少见面,如今陆玄前来,对于没有几个朋友的罗贤而言,也算是一件喜事。
忙叫童子上酒,请陆玄入座。
陆玄饮了一杯,随后道:“此番来寻道友,是来告辞的。”
“告辞?”
罗贤一愣。
不过很快也理解了陆玄的意思,相对于周云难免惆怅,他这样的神道中人,自然不会多想,修行之辈,云游天下是常事,即便数十年不见,对于他们这种寿命超出凡人的人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反倒是忍不住问道:“道友修行之上,又有所得?”
与陆玄相交,二人也互相知晓对方的一些事情,譬如罗贤便知道陆玄出身哀牢山,还与峨眉有几分牵扯,自然就知道陆玄入道极晚,但修为突破速度却不慢。
所以在罗贤的眼中,陆玄算得上是天赋惊人之辈。
陆玄久在浔阳,如今突然要出游,他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只想到了这个可能。
一百六十七、乱世
“静极思动而已。”
陆玄回道。
关于妹妹的事情,不做言表。
至于他如今修为,玄光小有所成,法力积累因水府缘故,颇有所得,不过对风雷一气参悟还是不足,所以境界上进境并没有太多收获。
想要玄光大成,还不知需要多少时日。
不过修行之事,也着急不得,只能顺其自然。
师姐秦韵,甲子修行,至少前些年偶然来访,也还是在玄光境界打转,未曾练就云霞,足见修行之难。
听得这话,罗贤也不多问,只道:“即是如此,我与道友怕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见了,今日须得畅饮一番才是。”
罗贤是洒脱之人。
陆玄从善如流,也不推辞。
……
翌日,罗贤将陆玄送离水府。
陆玄取出了浔阳水府的那枚神道符诏,交予了罗贤。
“道友这是何意?”
罗贤不解。
陆玄道:“那处水府,日后老道怕是极少会回去了,这符诏除了主持水府,与我也无甚大用,道友是这彭水神灵,想来此符诏对道友应该有些帮助,不妨拿去,旁的也不麻烦道友,只希望老道亲族如是遇得了什么大麻烦,道友帮忙看顾一二。”
陆玄离开家时,除了没有带走李元丰当年相赠的剑符,还嘱咐了周云,如是遇着什么麻烦,可去老鳖村给罗贤的神像上香求助。
这回过来,也是打声招呼。
虽然以他和罗贤的关系,加上罗贤脾性,不会袖手旁观,但终究还是提前说上一句为好。
这世道纷乱,难说浔阳什么时候也会卷入麻烦之中,还是要早作打算。
当然他也没有太过担心,周云如今外人看来虽然是个普通渔家汉子,实际一身武功已经登峰造极,破不得先天,在江湖上却能说是一流好手了。
此外周淳两兄弟,包括莲儿在内,实际都炼了些武功,自保无虞,尤其周淳,天资颇好,小小年纪,武功已然不差,虽说日后能否步入先天元胎还有待两说,但机会比寻常人肯定是要大的。
不过兄弟二人如今一心读书,成绩也还不错,日后会有如何经历,现下也难说清。
“道友何须与我客气,如是为了这事,这符诏我是不能收的。”
罗贤未成神灵之前,便是游侠儿脾性,最讲义气,听得这话,哪里能收这符诏。
陆玄明白他的心思,笑道:“这符诏与我后辈无关,只当道友帮忙看顾水府便是,浔阳无有水神,难说有何等生灵进入那水府之中,坏了布置,终究不美。”
“再者,也因浔阳无有水神,周遭百姓难得庇佑,如是道友遇着合适之人,不放遴选一二,教他做个浔阳水神,造福一方,这符诏也算有了去处。”
罗贤闻言,略作沉吟,还是收下了符诏。
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道友可有去处?”
陆玄道:“浔阳静修日久,修为小有所成,却是许久不曾回山拜见家师了,此番预备回转哀牢一趟。”
听得这话,罗贤不再多问,只道:“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道友一路珍重!”
“珍重!”
陆玄稽首,驾驭剑光,飒然而去。
罗贤在河岸站了许久,也自回返水府去了。
……
却说陆玄拜别了罗贤,便驾驭剑光直往滇南而去。
以他如今修为境界,又曾领悟剑气雷音之法,飞龙剑遁速度不知多快,数千里路途,不过数日功夫,便赶回了哀牢山。
剑仙手段,便是如此,这些年陆玄也不是没有抽空回哀牢探望师尊,请教修行,只不过严白凤都不在,也不知去了何处。
师姐秦韵倒是遇见过几次,多数还是在闭关修持。
开始陆玄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后来修行日久,也渐渐领会修行不记年的体悟,渐渐也放缓了心思,不再纠结于此,后来又不曾遇得什么修行难题,干脆也就常年呆在浔阳之地,少有回转。
这回也是碰碰运气,如是师父师姐都不在,也没多大关系。
也不知是不是运气不好,陆玄回到哀牢山洞天,不曾得见严白凤和秦韵,问了山中童子,都说出游访友去了,于是也没多待,取了几枚朱果,便下了山。
他此番离开浔阳,本意就是四方云游,体悟玄光修行,所以下得山来,也不以剑光飞遁,抱着的却是走到哪就是哪的心思。
早年他在江湖行走,差不多也是这么个心思,只是那时走得地方,多是有神仙传说的名山大川,如今少了这个目的而已,相差却也不多。
没有目的,行也随意。
下得哀牢,便入了蒙舍国境内,不过现在也算不得是蒙舍国了。
弘德三年,蒙舍国就已经名存实亡,如不是早年秦熙打下的基础,现如今只怕自家国都大和都保不住,如今这蒙舍旧地,为六部瓜分,各自立国,十分混乱。
各部之间,不时有战事卷起,百姓苦不堪言。
陆玄一路行来,也没了早年各部百姓和谐相处的模样了,路上极少见人,白骨倒是不少,一副凄凉场面。
秦韵来浔阳找陆玄时,也曾说过蒙舍国的事情,不过她也没有再多管,只保下了一些皇室血脉,听说送往外域去了,具体也没细说。
说起来蒙舍之地也还算好的,毕竟早年就乱,如今更乱一些,百姓们也还算能够适应,加上此地毒虫猛兽多,又都是深山大泽,即便有战事,所席卷的范围也不会太广,百姓们勉强还能过活。
相比之下,大梁北疆、西北之地,才真是水深火热。
当然陆玄不曾亲见,只是浔阳江上不时有西北、中原之地来得客商,消息通达,而他又在浔阳周遭不时帮着百姓们解决一些奇异之事,自然得了不少消息。
说起这事儿,所谓天下一乱,妖孽必起,真不是虚言,这年头妖魔鬼怪之流,真的是越来越多了。
浔阳之地还算好的,至少没有战乱,不过即便如此,也受到不小影响,百姓们生活不下去,死人也渐多,正是妖魔之流喜欢闹事的时候。
光是陆玄龟蛇剑下,就不知斩杀了多少此类妖孽。
他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
不过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他虽是修行之辈,终究没有那个能为救民于水火,只能遇见事情的时候,尽一份力。
(还有,明天休息,可以补补觉多更点。)
一百六十八、宝剑
说起斩妖除魔,便不得不提一提龟蛇剑变化。
也不知是荡魔剑诀性质,还是风雷一气玄光相合,每每斩除妖魔,这荡魔剑气便有变化,龟蛇剑也受影响,越发厉害。
也是浔阳之地厉害妖魔少了,不然陆玄甚至觉得,或许只靠斩妖除魔,那便能将龟蛇剑真正炼就成功。
如是换了旁人,为了飞剑,只怕满心思的行那斩妖除魔之事,不过陆玄清明,知晓如此只怕渐入魔道,所以也没有太过着急。
不过如今四方云游,倒也是以此法祭炼龟蛇剑的机会。
……
这日,陆玄渐离开六国之地。
这天向晚,来到了一处小旅店,小旅店挤满了携刀带剑的江湖旅客,也有不少乘着这战乱时节做来往诸国做生意的客商。
大多是被风雪阻途,才留宿旅店。
掌柜的做惯了类似的生意,早早便备好了花生米、蚕豆之类的下酒菜,点亮了灯烛招待。
陆玄来到旅店之时,店内就已经十分热闹,一众商旅扎成堆,各自就着老酒,烤着火炉,大声喧嚷,高谈阔论,口沫横飞,好不喧嚣。
陆玄这身负剑匣的老道士一进入旅店之中,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他身量高大,又背剑匣,看着颇有一些高人气质,形象很是醒目。尤其是这乱世时节,不少山上清修的道家人,都下山来降妖除魔。
能在这风雪时节还四处游逛的商旅,多是有见识的,说不上真正见过道人降妖,多少也有过耳闻,见了陆玄,难免掩不住好奇。
陆玄对这等眼光早已习惯,与众人稽首见过,找掌柜的要了温酒,寻了一处角落坐下。
他坐下不久,掌柜的刚上了酒水,便有人忍不住凑了上来探问。
陆玄只说自己是云游道士,练了几分武艺,寻常江湖散客。
旁人听了,虽然心中还有许多好奇,终究不敢太过打搅,免得招惹麻烦,也不好再多问了。
正这时,旅店门口处兽皮做的门帘又被人掀开,走入了一名身躯熊健的汉子,这汉子背着一柄长剑,剑柄处油光发亮,显然常年使用,加上这大雪天的,汉子却只简单穿着一件短打,血气盈盈,精神奕奕,明显功夫在身,当下把众人注意有引了过去。
便是陆玄也禁不住看了那大汉身后长剑一眼。
“掌柜的!上一壶好酒,三斤熟羊肉!”
汉子声音也粗,一开口,洪亮的声音便把整个昏黄灯光下的旅店都激得明亮了几分。
汉子大喇喇寻了一处地方坐下,也是浑不在意众人注意,只小心将背后长剑取下,放在手中细细摩挲一番,放在了桌上。
众人这一看去,知晓汉子对这长剑十分珍视,更是好奇了。
众人汇聚于此,大雪阻路,不得前行,正是无聊之际,先前在这旅店之中畅谈,也过了许久,该听的玄奇之事都听了,现下见了新鲜人物,哪里能不好奇。
也是陆玄不怎么说话,看上去又不好招惹,所以才没人追问。
何况世间侠客虽然不少,到底还是凡俗百姓较多,豪侠之辈,终究少见。
现下看这汉子,气质非比寻常,分明是个爽直的,难免动了心思。
“好汉子!端得好身量,好功夫!不知哪里来的?”
有人问道。
那汉子听得这话,转头看来,目光也是锐利得很,‘锵’的一拔桌上长剑,昏黄灯光之下,众人眼前一花,只见寒光凌冽,直刺人心。
问话之人见此,脑袋禁不住一缩。
汉子见此,忽的哈哈一笑,道:“某家童之山,江湖行走,散人一个,所恃者,唯此剑耳!”
众人听了汉子言语,才知他原是北地燕人,姓童名之山,在北地也是小有侠名的剑客,有一口宝剑,非比寻常。
行侠仗义数年,此番闯荡到了滇南之地。
宝剑利刃于武人而言,已不止于标榜身份,更不啻于第三条手臂,第二条性命,常常也引人争夺,因此宝剑越厉害,往往也能说明主人武艺如何。
众人听了他的来历,见他宝剑果然非比寻常,畏者有之,钦佩者有之。
童之山说时,刷刷又舞了个剑花,片片清影洒落一地,众人见他剑光凛冽,且急且快,纷纷惊叹出声。
童之山见此,大为得意,道:“童某乃北地之人,听闻滇南之地妖魔祸乱甚多,多鬼狐祸人,今持此剑,虽不敢言万人敌,然妖魔鬼怪之辈,但教我撞上,有死无生。”
“好!”
众人听他说得豪气,纷纷大赞不已。
陆玄倒不曾看这人如何,此人武功的确不差,不过吸引陆玄注意的,却是他那一柄宝剑,剑是凡俗之剑,但隐隐却见几分灵机,当是剑器通神,有了几分灵性。
如是祭炼得当,说不得能成为一口飞剑。
修者飞剑本就难得,何况人世所出,如今见这童之山竟然能养出如此一口通灵宝剑,陆玄这修者也禁不住有些好奇。
众人正喝彩时,人中忽然有一人抚掌笑道:“好气派,好胆识!不过依我观之,你这一口宝剑虽然厉害,但还是差了些。”
众人闻言,纷纷朝那出声之人看去,原是个中年文士。
这文士瞧着手无缚鸡之力,却不知哪里来的胆气在童之山面前说这话。
童之山也是转头盯去,冷声道:“我这宝剑诛妖除魔,任谁见了也要赞上一声,不知哪里差了去?还请道来,否则定要教阁下领会我宝剑之利!”
“旁的暂且不说,那边那位老道长,匣中宝剑,便要远胜你这一口宝剑!”
中年文士话头一转,忽然转到了陆玄身上。
众人听得这话,当下也都顺着中年文士所指,看向了陆玄。
一时面面相觑,都不言语。
陆玄模样,虽看不出如何厉害,但卖相不差,想必有几分本事,只是这文士如何知道,陆玄匣中利剑必然比童之山的宝剑厉害呢?
陆玄一直有听着众人谈话,闻言也是皱眉,看了那中年文士一眼,上下打量,看不出什么奇异之处,不过这话明显有些算计,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那位道长是你朋友?”
童之山并未急着与陆玄说法,反问中年文士。
一百六十九、文士
中年文士笑而不语。
见这文士故作高深模样,童之山径直走到了陆玄桌前,先是抱拳一礼,随即问道:“敢问老道长,与那人可有关系?”
陆玄摇头。
“搅扰了。”
童之山得了回应,行至中年文士身前,手中宝剑一舞,直对文士,道:“既不相识,如何挑拨,阁下实小人也,错非某剑下只斩妖魔恶人,今日阁下当死与此。”
面对童之山剑锋,中年文士不见畏惧,只是面色黑沉。
他见童之山颇有几分鲁莽,才有此举,谁知童之山也有几分心思,并未与陆玄起了冲突。
见此情况,中年文士不做回话,众人嘘声之中,竟冒风雪离开旅店而去。
陆玄看着中年文士离开,若有所思,却也放下手中碗筷,悄然跟了上去。
而就在他离开之后,童之山也离开了旅店。
……
陆玄一路尾随中年文士,中年文士策马而行,身上霜雪侵染,不见半分修为在身,仿佛真正凡人一个。
可方才此人明显有意算计,似乎看出了陆玄剑匣不凡,必非常人也。
陆玄所以跟随此人,也是因为此事。
正所谓不可千日防贼,既遇麻烦,自然解决了才好,否则也难安心。
至于此人是否修为胜过自己,随行是否会遭了暗算,有严白凤剑气在身,陆玄却不担心太多。
加上此地又是滇南,便是不敌,大不了剑气护身,遁回哀牢山去躲起来,等师姐师父回来再做计较,总不会吃了亏去。
心有准备,陆玄也不在意那中年文士是否知道自家随行,只远远跟着,准备找机会上前对质。
这大雪天气,文士策马速度也不快,陆玄一身法随行,跟上不难。
只是对方似乎真有所感应,每每陆玄跟近,他便驱马快些,教人皱眉。走了不知多久,陆玄忽的感应身后有人跟来,略作观量,竟是那童之山。
念头一转,就明白童之山为何跟来了,摇了摇头,不甚在意。
此人有几分意气,也颇为细心,想来是见陆玄随同文士离开,有意跟来一看的,或有仗义之心。
虽有几分鲁莽,不过也不能说他的不是。
见他没有跟到身前来,陆玄也没有点破。
于是三人前后随行,不知行了多久,眼见夕阳衔山,却见前方一处孤宅。
这宅邸身处荒僻之地,前后左右都无有人家。
这世道,家有几分浮财的人都喜欢拣山明水秀的清净之所另立别业,就好比雪云庄,也是如此。所以陆玄不奇怪这孤宅所在,只是不知这孤宅是否就是那中年文士居所。
走近孤宅前,就见那中年文士马儿正在拴在宅邸之外,只是人不见了踪影。
站定宅院之外,瞧着眼前朱启斑驳的大门,陆玄捋须沉吟,没有贸然入内。
正琢磨间,远远风雪之中,童之山负剑踏步而来。
“老道长与那文士可有恩怨?”
童之山爽直之人,行至陆玄身旁,便问了一句。
陆玄道:“今日才见,此人当是别有心思,只是不知什么来历,想来不是常人。”
“未请教道长尊讳。”
“姓陆名玄。”
“原是陆道长。”
童之山拜过,随后道:“我观那文士不是什么好人,先前旅店之中,便有算计,不知是何等心思。如今既到此处,当与他算过才是,道长在此稍待,我去敲门。”
说时,不等陆玄回话,便上前去敲了宅院大门。
等半晌,不见回应。
童之山回身一看,见陆玄也走上前来,探手轻推,大门应声而开。
二人一眼看去,就见这庭院之中枯草狼藉,霜雪遍地,一副破败景象,根本不似有人居住之地。
如此倒也罢了,庭院之中,并不见有人走过的足迹,也即是说那中年文士根本不曾入内,或是另有蹊跷。
“道长,这宅院似有古怪。”
童之山行走江湖日子也不短,更斩过妖魔。或许只是些许小妖,终究见过奇异存在,当下便有了几分推测。
陆玄不答,只转身想宅邸之外的那匹马儿看去,马儿果然不见了踪迹。
此时日头西沉,天色昏暗,夜色之下,霜风拂过,整座孤宅显得十分枯寂。
“此地不是善地,那文士寻之不得也便算了,你我还是莫要在此久留。”
心有几分计较,陆玄也顾不得找那中年文士了,如是说道。
童之山还有几分不明,他虽细心,但自持神剑威芒,就算这宅院有几分古怪,心中实也没有多少担心。
到底还是有几分傲气,不曾见过真正厉害的妖魔,有此念头也不奇怪。
好歹童之山追来,也有自己的原因,陆玄于是劝了几句。
童之山却道:“这周遭无有人家,现下天色已暗,风雪遮蔽,一个不好怕是会迷了路去,便是寻不得那中年文士,此地也能做个落脚,就算有什么古怪,有我这宝剑在,道长也不需担心太多。”
陆玄摇了摇头,那中年文士身上的古怪,就连他也看不透,谁知道这宅院之中有什么陷阱?
于是道:“居士也是老江湖,岂不知谨小慎微的道理?既然看出这宅院古怪,何故还要在此待下去?居士虽有神剑,到底肉体凡胎,如是遭了暗算,也有不少危险,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说完这话,不等童之山回答,陆玄便撤出了这一处孤宅。
在外头等了一会儿,不见童之山出来,知晓他没有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微微摇头,终究没有再入内,左近寻了一处能落脚的地方,调息去了。
却说陆玄离开之后,童之山倒也没觉得陆玄的话没有道理,只是觉得陆玄谨慎的有些过头了。
以他见闻,江湖上的老前辈,俱是如此,越老越怕事,如此不能说不好,只是少了几分血性,不合童之山之意。
说来他追索陆玄二人而来,本是想着中年文士挑拨做法,小人行径,而陆玄又尾随而去,如是生了什么冲突,他也好帮忙,谁料遇到这古怪宅院。
失踪的中年文士以及这古怪的宅院,确实让他有些惊讶。不过更多的却是兴奋。
他行走江湖,为的就是斩妖除魔,与他而言,事情越是古怪,越是合他心思,最好是在这宅院之中能遇着妖魔,能试试自家宝剑锋芒。
一百七十、夜色渐浓
童之山在院中四下走了一圈,居室都铺了厚厚一层积灰,蛛网四结。甑尘釜鱼,也不知荒弃了多长时间。
夜色渐浓,寒风排窗。
依旧不见中年文士显身,童之山也不知陆玄去了何处,不过他并不在意。
浪迹而行,今夜在这住上一夜,若是没有事情发生,他也只当今日一切都只是除魔路上的小波折,不会太过挂碍。
不过他倒是有些担心陆玄,虽然只是偶然相遇,但这大雪天气,四方风雪阻路,这周遭又没个去处,还不知老道士是个什么情况。
如今这院中也没什么古怪,他在居室之中生了火,便想出去找找陆玄的踪迹。
只是走到门口,想要拉开,却发现大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童之山心中一惊,先是想到了陆玄,不过想一想陆玄还劝她离开,想来不是老道士作怪,于是想到了中年文士。
果有妖异!
童之山心中念道。
虽然有了猜测,童之山还是高喝道:“谁!谁锁的大门!可敢出来一见!”
于此同时,拔出了背后长剑,但见清泓剑身微鸣,夜色之中,泛起寒光。
寒光入眼,童之山心定几分。
他行走江湖多年,也斩妖魔也斩鬼,虽不知到底何人锁上的大门,更不知有何算计,但自付剑术在身,神剑在手,也毫无畏惧。
见无人回应,屋内屋外,俱是风声淅淅,残月寂寥。
干脆也不出去找陆玄了,回到居室之中,扫清榻上尘土,用居室内原本就有的烂被垫了,盘膝静坐,只将长剑横于腿上,以作防备。
月入中天,童之山困倦非常,他非修行之人,只会点武艺,斩妖除魔全靠了自家一柄神剑,还有一身经过实战磨练出来的剑术。
身子虽然不错,但这等风雪天气,赶路消耗本就不少,精神还是有些吃不消,盘膝时久,有些昏昏欲睡。
正在这时,童之山忽然听到室外动静想起,当下精神一提,提剑伏在窗缝一看,淡月之下,一个高尺许的注入在门廊上来回逡巡。
这宅院大门紧闭,进入庭院之中,童之山也曾四下搜寻过,并无半个人影。如今忽然冒出这么个侏儒立在门口,着实有些诡异。
究竟是妖魔还是鸟兽猿猴之类的野兽?
童之山紧了紧手中长剑,心中琢磨着。
这暗夜昏晦,瞧不真切,也不好做出断定。
只是伏在窗缝看了许久,那侏儒依旧来来回回逡巡,不见其他动作,童之山这么盯着,反而弄得自己眼皮子打起了架。
如今尚不知有什么危险,即便再是困倦,童之山也不敢睡过去,只得狠狠在大腿掐了一下,这才精神起来。
只是就在这时候,‘轰!’的一声,童之山身前窗棂俱碎裂开来,惊得童之山身形下意识一个飞退,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回过神来,再一看去,却看到骇人一幕。
只见那破碎的窗口之外,有两道强光如炽,直直照射进来。
照的童之山眼睛一花,看东西一时影影绰绰。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手中紧紧握着长剑,往后退了几部,后背贴在居室内一根柱子上。
同时一手挡住眼睛,遮挡强光。
好一会儿,酸痛的眼睛才舒服了些许,只是未等他再看去,身前一道粗重的炽热的呼吸,忽然覆盖在了他的身上。
童之山一拿开手,就看到了一张满是皱纹的大脸。
那脸足有他半个身子这么大,面如瓜色,双目灼灼,如同两盏大灯笼。
而这一张脸身后,也是一个庞大的身子。
原来竟是一个比屋子还高的巨人,趴伏的状态,摸到了他的身前。
童之山虽然见过妖魔,但以他见识,哪里见过这等巨人,这时才想起了陆玄的提醒,心中有些后悔。
不过他胆子还算大,虽然这巨人气势不凡,高大身量更是不用多想,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多年养成的勇气,还是提劲抬起手中的长剑朝那巨人刺去。
叮!
只听得清脆一声,长剑居然刺在了巨人一口黄浊的牙齿之上,还削下了一块恶臭的牙垢。
巨人咧嘴大笑,恶臭扑鼻而来,点点腥臭的唾沫飞溅在童之山的身躯面庞之上,童之山苍白面色,更显难看。
巨人声音不小,这一大笑,当即将整个屋宇震得簌簌作响,屋内更是洒落不知多少灰尘。
“你手里拿着这东西,是在给我剔牙么?”
巨人闷声说着,手上一动,身躯往前又挪了一部,鼻子几乎就贴在了童之山的胸膛之上,灼热的呼吸不一会儿便将童之山的衣襟浸湿,滴滴浊黄的水珠,混杂着冷汗,顺着衣角低落在地面上。
童之山头脑有些发蒙。
他方才鼓起勇气刺去一剑,已是用了全身气力,如今见自家依仗的神剑,也半点都伤不得这巨人,心下颤颤。
不过终究自持勇毅,紧咬牙关,未曾瘫软。
这其中,身后的柱子也帮了他不少。
“嗯?你不怕我?”
巨人又道,语气倒是有些诧异。
“你这妖魔,今日我不是你对手,要吃便吃,何须这般耍弄?!”
童之山鼓起勇气,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哦?”
巨人讶然,笑道:“有点意思,我倒舍不得就这么吃了你了。”
“咦?那老道士呢?怎不在此处?”
童之山不答。
“你说出那老道士的去处,我就暂且不吃你,如何?”
这么一会儿,童之山倒是冷静了下来,也就是这巨人太大,面相凶恶,气势汹汹,童之山不曾见过,这才失了分寸,如今念头百转,想清楚至多也就是一死,倒是清明过来,胆气自也恢复。
冷冷瞧着,并不回答,慢说他不知道陆玄去了何处,就是知道,以他的性情,也不可能说出。
“与你一次机会,你不会把握,那就怪不得我了!”
巨人见得童之山如此,有些怒意,大口一张,一手向童之山抓去,便要将他吞了。
正在这时,一道青光落下,轰然在巨人面上一砸!
(今天是想补觉来着,睡了一整天,越睡越困,不知道为什么。搞得没码字。)
一百七十一、人前显圣
青光一落,轰然将那巨人都砸退了去。
童之山胆气惊人,便是巨人要吞他,犹自眼目怒视,手提长剑,不见退缩。
于是这青光落下一幕,全然被他看了去。
自身也略受波及,眼眶微红,能见湿润,却是青光忽显,有些夺目,受了些刺激。
但见这青光将巨人砸退,童之山又惊又喜。
惊的是青光威力,竟能将身量如此巨大的巨人打退,威力惊人,喜的是自家逃得一条性命。
他虽不惧死,但并非不惜命。
能逃得性命,自然也是求之不得。
顾不得多想,童之山一个翻滚,便滚到一旁去,与那巨人远远隔开,免得再遭劫难。
正这时,那一道青光也显露行迹,原是一口四尺飞剑。
龟身做格,蛇首做柄,通体玄玄,古拙无华。
童之山自觉自家神剑厉害,但见这一口飞剑在前,才知什么是神兵。
心下不由一赞。
“老道士飞剑不差!”
巨人受此一击,不怒返喜,似乎遇得了厉害对手,反而高兴。
只是童之山听得这话,不由一愣,‘老道士’三字实在容易让他想到陆玄。
然飞剑青光盈盈再起,却无人回答巨人之话,剑光一卷,朝那巨人圈去。
巨人见此,铜铃眼目一瞪,握拳便是朝着剑光锤去。
剑光速度本来极快,但这巨人一拳速度却也不慢,看着本来没有多快,但就是恰好锤在了剑光行至之处,拳头刚好与剑光撞在一处。
但在此时,飞剑剑光一柔,忽的缩了缩,竟避过巨人拳头。
待得巨人拳头去势已定,风雷之势乍起,朝那巨人脖颈而去。
倏忽之间,便临至巨人眼前。
剑光一进一退之间,颇有章法,却是飞剑御使随心,剑术有成才能使出的手段。
一旁童之山看的目眩神迷。
他自恃斩妖除魔的剑侠人物,如今见了这飞剑手段,才知什么是真正的剑侠,心中既有几分惭愧,也有向往。
巨人反应不慢,也是颇为厉害,并未因这倏忽一剑便被斩落了去。
如此相斗数着,那巨人忽然身形一缩,化为一个四尺来高的侏儒。
侏儒模样甚老,肌肤仿佛老树皮,赤着的上身,骨瘦如柴。
眼见剑光再度卷来,侏儒抬手一弹指,将将弹在了剑身之上,将那飞剑弹得倒转而回。
侏儒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道:“陆道友显身吧,我家夫人乃是玉仙姑之友,此番偶遇,奉命试了试道友手段,还请勿怪。”
话一落音,童之山诧异看来,眉头紧皱。
方才他险些被这侏儒所化巨人一口吞了去,如今却听到这么一句话,自然不能理解。
他非修行人,也不知修行事,只知这侏儒着实像是妖魔行径。
心中对飞剑主人也有猜测,当是陆玄无疑,只是听这侏儒言语,与陆玄还有几分亲近关系?
若是放在平时,他必要开口询问,但如今形势比人强,他实力不足,不拘是剑光之下,还是侏儒跟前,都是蝼蚁人物,如何好开口。
他虽率直,好歹还是能看清局势的。
童之山琢磨的功夫,一道身影已然从院外遁入,这一看去,不是陆玄又是何人?
见得陆玄将飞剑收在身前,童之山心绪有些复杂。
他此前没料想过陆玄会是剑仙人物,想到之前行事,难免有几分惭愧。而难得遇见陆玄这等剑仙,心中也有了一些别样心思,他自有宝剑,但没有驭剑手段,如是能拜入陆玄门下……
如此想着,童之山心思愈发活络,只是暂时不好开口。
“阁下何人,令主人又是哪位?”
陆玄没有看童之山,他此前听得这宅院动静不小,想到童之山也算仗义之人,才赶过来相探查,就见这侏儒所化巨人要将童之山吞了,不好见死不救,是以出剑。
不曾想这侏儒居然说自家主人是师父严白凤的朋友?
严白凤玉仙姑之名,非熟识高修,或是消息通达之辈不可知。
能够知道严白凤这名号的,至少不是什么普通修者。
“区区只是夫人门下缒蹬之辈,上不得台面,我家夫人姓魏,西昆仑修行,乃是玉仙姑之友,道友想必未曾听过。”
魏夫人?
陆玄细想了一番,不曾听过这名号。
不过西昆仑远在外域,旁门魔宗聚集之所,非是善地。
“有旁门左道之流,惧我家夫人威仪,尊以玉罗刹之号,当世修者,多知此名,或许道友曾有耳闻。”
玉罗刹!
听得侏儒此句,陆玄倒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入哀牢山门下十数年,陆玄自然也知晓不少修行高人名号,其中与自家哀牢山一脉交好的人物,更是容易了解。
说起这玉罗刹,确实是严白凤之友,二人因名号结识,毕竟一人号玉仙姑,一人号玉罗刹,难免有些机巧。
后来二人机缘相见,都觉脾性相当,于是便成了友人。
只是说来,玉罗刹此人,并非玄门中人,也非旁门之辈,而是魔教修士。
天下魔门,本有三十六正宗,七十二旁支,因早年斗剑缘故,四分五裂,各自奔走海外四方,于是分五方魔教。
玉罗刹此人,乃是西方魔教高人,剑术通神,魔门正宗,亦是宇内高修。
便是齐湛渊这等峨眉掌教见了,也得称上一声前辈。
足见其身份。
只是如今紫府洲中,魔教高人少见,多是偏安一隅,陆玄修为低微,对于这些,严白凤也未与他细说,加上他在浔阳静修,也难有几次请教的机会,所以知道的并不算多,只知道这么一个人存在。
所以这侏儒一开始说什么魏夫人,陆玄却是没有想到。
魔教中人行事肆意,即便正宗之辈,不行恶事,也不究礼法,如是看破自家身份呢,试探自己,倒也不难理解。
只是不知为何牵扯到了童之山身上。
陆玄道:“原是魏前辈门下,只是这位童居士不过偶然遭遇,道友欲试我手段,何必与他作难,道友方才行事,我真以为是要将童居士吞了去,险以妖魔论之。”
侏儒闻言,扫了童之山一眼,笑了笑。
正欲开口,院内一阵香风拂来。
一百七十二、炼剑
香风一现,侏儒敛容退开几步。
陆玄见此,心有猜测,肃容以待。
就见院门启处,近来两列挑灯的丫鬟,先取了一尊座椅,而后分列左右站定,不多时,环佩声响,一个少妇年纪的女子袅袅而入。
分别看了陆玄与童之山一眼,微微蹙眉,自顾自面北坐下。
童之山方才听得陆玄言语,也想知晓这侏儒为何与自家作难,骤然见得这少妇显身,想起方才侏儒言语,知晓这妇人或许便是那魏夫人,急忙仔细看去。
见这妇人面容姣好,看不出半点与常人不同之处,实不像有道高人,也是皱眉。
比较童之山,陆玄更能看出眼前这妇人不凡,到不是说他能看破什么,只是眼前妇人气机晦涩如渊,并未隐藏,在陆玄眼前便好似皓月一般,如何能看不出。
妇人道:“我在那旅店之中,见你自称剑侠,似视天下妖魔为无物,如今见我奴仆声威,可还以自家手持利器,便觉厉害了?”
听得这话,陆玄二人恍然,才知这妇人原就是那名中年文士。
童之山听这妇人声音温软,毫不凌厉,但无形之中却有一种极强的气场,令人沮丧至极,气为所慑,生出‘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之相抗’的感觉,心中不由一颤,才知果是高人。
想起此前旅店之中自得,俱被高人看去,更是惭愧不已。
“你虽以剑侠自居,终不曾见过真正剑侠,此前旅店之中,我挑拨你与我这晚辈试剑,便是要教你知晓厉害,观你还算有几分降魔之心,有意提点,你却不明,还自以为得计。”
“你那宝剑确有几分灵性,也算你心诚,可惜仗以利器,便小觑天下妖魔,未免太过狂妄。”
陆玄闻言,才知这魏夫人原是有意提点童之山,童之山能得这等高人指点,也是他的福缘。
既有此话,明显还有深意,只看童之山是否能做领悟了,陆玄却不好插话。
童之山心正羞愧,自觉颜面无存,垂首不敢直视魏夫人。
魏夫人见此,微微摇头,不再与他多说,转而看向陆玄,道:“你是严道友门下弟子,与我也算有几分亲近关系,方才试你手段,修为虽不如何,飞剑变化,却不曾丢了严道友脸面。”
“我算是你的前辈,初次相见,本该赠礼,此人不明道理,这机缘倒可应在你身上。”
陆玄听得这话,看了童之山一眼,摇头替他惋惜。
童之山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魏夫人有意指点,错失机会。
“前辈客气,晚辈无功,不敢生受。”
陆玄道。
魏夫人摇头,叫丫鬟取来符,又命人烧水,道:“且将你那飞剑与我一观。”
陆玄见此,只得将飞剑奉上。
魏夫人取了飞剑,将飞剑掷与釜中炖煮,随即又将符抛入,随即口诵真言,也不避众人。
陆玄见她念念有词,仔细听去,只听得‘无心正大,吾法正直,荡涤邪祟……’云云数语,听着却有几分恍惚,再去细想,仿佛又不曾听过,记忆不得,心中顿惊,知晓不是寻常经文。
魏夫人念罢,对着陆玄道:“我魔门正法,与你玄门大不相同,有几分捷径可走,你等祭炼法宝,只能以时日打磨,我魔门大法,别有机杼,如今我一灵符助你一次,当能帮你练就飞剑真形,你以剑气合入剑中,或有所得。”
陆玄得了吩咐,虽不甚了了,但也不敢怠慢,忙盘坐釜前,以荡魔剑气融入龟蛇剑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釜中忽然剑光耀起,直冲斗牛,浑迷之中,水汽蒸腾,形成一道云雾,云雾之内,却见一道龟蛇缠绕的真形游转,仿佛真正生灵,颇为奇妙。
但在陆玄感应之中,分明能觉这龟蛇真形,乃是自家飞剑所化。
这正是龟蛇剑胚胎化去,终成灵剑之身。
日后陆玄若驱飞剑,不必剑光化形手段,便能以龟蛇剑化龟蛇真形,更添威力。
“你这龟蛇飞剑,倒有几分意思,颇类玄武真灵,如有机缘,或可引北方玄武斗光洗练,当有所得。”
陆玄飞剑炼得,心中正喜,听得这话,回过神来,抬头看去,正要再问,魏夫人却已然不见了踪影。
四下再看,这庭院之中,除却童之山外,空寂无人,哪里还有什么丫鬟奴仆?
正愣神间,龟蛇剑一声轻鸣,真形回返飞剑本尊,游至陆玄身前。
陆玄这飞剑主人,能够明显的感受到自家宝物的喜悦。
微微一怔,随即一笑,轻抚剑身,将其收入了玄虚剑匣之中。
回身看向童之山,就见这人面上满是落寞,颇显几分复杂情绪,微微一叹,也不与他搭话了。
炼剑时间不短,这人当也是醒悟过来,知晓自己失了机缘,如今陆玄与他搭话,也没什么意思。
飞剑一收,陆玄想了想,还是道:“方才夫人炼剑,其气直冲斗牛,还不知引来何等人物,居士若是不想招惹麻烦,还请速速离去。”
说时,身形一动,已然行至院门。
童之山正落寞看着那水汽蒸腾干净的铜釜有些失神,听得这话,就见陆玄已经行之院门,将要离去,忙开口欲要叫住,然陆玄已经踏出院门,倏忽不见了踪迹。
童之山见此,到了嘴边的话语生生憋了回去,低头看着手中长剑,身畔铜釜,苦笑一声,心中懊悔有之,自嘲有之,一时动也未动。
直至宅院之外,听得动静,想起陆玄言语,才仓促离开了这一处宅院。
而就在童之山离开没多久,这孤宅之中,迎来了一行商旅。
一行人能见急切,直接闯入宅中,但见荒蔽,也不在意,四下观量,似要找出不寻常之处。
“宝物何在?”
搜寻一番,一无所得,有人问道。
“庭中能见铜釜,有人行过踪迹,想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此宝气冲斗牛,绝非凡物,不定是仙人异宝,我等赶路时间不长,得宝之人当未曾走远,速追!”
言罢,众人外出,在雪地之中寻得童之山行迹,一路追索而去。
其后宅院断续又来了些人,行迹一般无二,却不细表。
一百七十三、舞乐
铜釜煮其身,玄武作其形。
气冲斗牛间,仙神也问名。
龟蛇剑成,引八方来客。
陆玄隐于山野,观商旅游侠寻迹,不由一叹。
若非自家早入道途,如见斗牛之气,当也同这些商旅一般,四方追索。
是以对于这些江湖人,陆玄并无半点低看之意,琢磨童之山虽有几分本事,其剑通灵,自有几分厉害之处,但被这么多人捉到了行踪,难说会有什么危险。
童之山错失机缘,这是他自家不能领悟,怪不得陆玄,但若因龟蛇剑引来的江湖人而丢了性命,陆玄却不好不管。
于是见众人追索童之山行踪而去,陆玄隐在一旁,也自跟了去。
……
天光见亮,一众江湖商旅各自随行,三五成群,或是仗剑独行,俱在风雪之中游荡。
童之山借着风雪隐藏行迹,总有通晓追索手段的能追上,这一追一藏之间,来到了一处旅店。
旅店在山野之中,本已有一些商客,童之山见躲不过后来人追索,干脆借这旅店隐藏。
众人陆续来到这一处旅店之中,虽知得宝之人便在其中,却不知到底是哪一个。
无奈只得在旅店之中休憩。
旅店之中原本的客人,见骤然来了这么多携刀带剑的江湖游侠,商旅之人,一时都提起警惕,本来还算安泰的旅店之中,不觉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氛。
旅店之中,各人自叫了酒肉吃食,小心互相打量,似是要凭自身眼力在这大堂之中找出得宝之人。
童之山知晓这旅店之中,大半都是因孤宅剑光而来,他如今隐于商旅之中,并不担心自家被认作得宝之人去。
是以面色入场,只以温酒暖身,预备寻机离去。
只是来客之中,却有人认出了童之山,倒不是知晓孤宅之中的便是童之山,只是昨日童之山在另一处旅店之中耍弄宝剑,当时被不少人记了去,那旅店之中的商旅,刚好也有追索剑光而来的,如今见了童之山,免不了多看几眼。
更是禁不住与同伴小声说道:“观那孤宅宝光,锋锐刺人,仿佛剑气,昨日旅店之中,那姓童的汉子便有一口神剑,如今此人又在这里,那孤宅宝光,是否就是此人宝剑所出?”
这话一出,同伴都觉有几分道理。
心下倒生几分犹豫,童之山宝剑自身之物,且武力不差,要是真如自家猜测,却不好抢强夺。
只是同伴之中,又有人说道:“本以为姓童的宝剑只是锐利,现如今看来或许是仙宝,我观此人也没什么奇异之处,如此狂妄,或许就是仗了自家宝剑,如是我们能夺过来……”
话没说完,但是众人都能够明白意思。
要是能夺来童之山的宝剑,自己是不是也能做个剑侠人物?说不得还有仙缘?
“诸位可有想法?”
认出童之山身份的人不少,都有几分脑子,于是低声商议,眼光似有似无的看向童之山所在的方向。
童之山也是老江湖,大抵能有所感应,虽然不知道这些人不曾亲在孤宅之中见过他,怎么会又盯着弟子看,但他也发现了不对,心中一动,便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本意是藏于众人之中,不胡乱走动,好隐藏自己,等到了明日,再行离开,也免得召来他人注意,可现在情况有变,也是教人无奈。
只是现下众人安坐,各自吃酒,气氛正僵,他要是站起来,就不是只有几个人注视他了,所以他也不敢贸然行动。
旅店之中,众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气氛愈发压抑。
……
陆玄混迹旅店之中,他此番却以五通法门幻化了江湖游侠模样,变作一普通老叟,并未引人瞩目,便是童之山也不知道他如今在这旅店之中。
见童之山藏入旅店,陆玄本以为无人看破他行藏,当是无事了,不过注意到其中一些人看向童之山的眼神,当下知晓事情没那么简单,饮下一口温酒,没有急着离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旅店之中客人们谈话声音渐低,互相之间防备到了极为凝着的临界点,这等时候,只要有半点动静,只怕都会惹来所有人的目光。
咦?
陆玄有意施法破了这僵局,让童之山有个机会离开,只是转眼一看,却发现一处古怪。
众人冒雪赶路,又在旅店之中枯坐,不敢动作,此时已经过了申时,眼见日薄西山,外头天色已然昏暗下来。
而就在这时节,旅店后堂,忽然走出一名老叟,开口僵笑道:“各位客官远道而来,途径此地,风雪阻路,难得照顾小店生意。客官们赶路辛苦,小店酒水吃食俱是寻常,招待不周,特请了城中乐舞坊之人前来助兴,以解诸位客官赶路疲乏。”
这老叟并非旅店老板,方才不曾见过,如今突然从后堂走出,也是行路无声,骤然开口,险些惊到了大堂之中的一众旅客。
众人听得老叟这话,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开口。
大堂之中大部分商旅,都是因孤宅剑光而来,对什么舞乐自然没什么兴趣,也不曾多想,反而有些皱眉。
倒是早先便因风雪来到这旅店休憩的客人,被这大堂压抑气氛弄得有些不舒服,现下听了这老叟言语,反而笑道:“如此最好不过,酒肉虽酣,终究少了几分热闹,如有舞乐,有劳请出。”
这些人也不知老叟身份,更不知这荒野旅店哪里来的舞乐,但想到店中商旅颇多,也不担心太多。
只是陆玄见了这老叟,却是不由皱眉,以他修为,观量这老叟气息,死气沉沉,虽像生人,却又有几分古怪,顿觉其中或有妖异。
心中念动,已然将心神挂在了龟蛇剑上。
此剑得成真形,还未曾试过锋芒,如是真与他所想一般,这旅店也非寻常之地,说不得能洗练一番。
堂中商旅,俱是江湖之辈,不通望气法门,即便心思聪颖之辈,能察觉几分不对,终究也看不分明,于是也没人出言拒绝。
老叟见此,微微一笑,干瘦面上沟壑一牵,在有心人心中形象愈发古怪。
老叟退去,不多时,后堂两处小门门帘掀开,遁出一行人来。
只瞧见这些人,大堂一众宾客面色俱是一僵。
一百七十五、童子
众人虽也不曾想过,这荒野旅店之中会有美人歌舞,但既是从城中乐坊请来的人,怎么也该是精通此道的乐人。
但入眼所见,与众人心中预计大不相同。
从后堂鱼贯而出的,分明是一个个手持鼓瑟的小童,一个个年纪俱是七八岁大小,身着玄色衣袍,扎了冲天髻,面上各个涂了一层白面,白面之上是左右一团大红胭脂。
能听嬉笑之声,但排列有序,不见半点乱象,似乎调教有方。
因年纪打扮,这些童子辨不清男女,约莫有二三十人,这一行出,便在堂中敲打拨弄起来,伴随嬉笑童音,有几分喧嚣,却有有几分古怪。
总之大堂一众商旅,见了这场面,都是禁不住皱眉。
勉强忍了一会儿,鼓瑟之声愈发不对意思,不知哪里来的曲调,听着实有些人,尤其伴着那一干童子打扮,更是教人心中不适。
“停!”
有旅客听不下去,出声喝止,只是童子们乐声却不停下,嬉笑之声反而更为大了些。
到了这等时候,任谁都觉得不对劲了。
荒野之地,本就易见古怪,在场都是有江湖经验的商旅游侠,多少也有些见识,虽想不到堂中如此多人,还能遇到怪事,但也不至于慌神。
此时便是对那孤宅剑光有意的,此时也顾不得想这些事情了。
注意全放在了这些童子身上。
有胆大之辈,起身便朝那些童子捉去,一入手,冰凉一片,便是夺了鼓瑟,也不见乐声停下,反而使得童子嬉笑之声又大了。
出手之人惊叫道:“这些童子并非活人!”
这话一处,本就有所怀疑的商旅们纷纷拔剑起身。
只是就在众人起身之时,大堂之中油灯之光骤然灭去,顿时一片昏暗,只依稀借着外头天色,能隐约看到周遭人的身影。
于此同时,旅店之中乐声更浓,童子嬉笑之声愈大。
“谁有火折子!”
众人虽惊,但还算冷静,话音一落,便已取了火折子吹燃。
“啊!”
可微薄光亮,哪里能照亮偌大厅堂,未等众人细看周遭环境,一声惨叫便才人群之中响起。
听得这等动静,众人心中俱是一惊,汗毛竖起。
“童子!先捉那些童子!”
有人呼喊道。
那些童子放在起乐之时,聚在一处,众人也记得方位。害人之物,如无意外便是这些童子,至少有几分可能,心思灵活之辈,已然想到破局所在。
行走江湖,多是胆大之辈,听得这声。纷纷提剑砍去。
只是如此一来,堂中众人本就不是同伴,行动之间难免纷乱,一时大堂之内,火光点点,刀剑寒光舞动,乱作一团。
童之山坐在一隅,此时也是提剑防备。
他没有火折在身,但眼力还算不差,借着依稀天色,能见大堂之中影影绰绰,但也辨不清人像。
经历过孤宅之事,他对妖魔之流看法已经发生了改变,再无半点小觑之心,若是放在以前,此时的他必然已经出剑,现下则多了几分谨慎。
正缩在一角,听得堂中喧闹,努力适应昏暗。
忽的,感觉一只搭手拍在自家肩头,童之山心下一惊,往前一个翻滚,随即提剑往身后劈去。
只是宝剑去势被阻下,仿佛嵌入了什么坚韧的东西之中,竟是拔也拔不出。
宝剑乃是他护身依仗,万不能弃,更不提现下情况,怕是遇了妖魔,如无通灵宝剑护身,总也性命难保,即便有莫大风险,童之山也不愿弃剑躲避。
正在童之山冷汗浸身,要运力拔剑之时,一道温和声音响起,让他微微一愣。
“是老道,童居士莫慌。”
孤宅记忆深刻,童之山对于陆玄印象也是颇深,如今一听这声音,当下就听出了是陆玄。
不过这旅店古怪,童之山也不确定是否就是陆玄,加上此前旅店之中也不曾见过陆玄身影,心中难免犹疑,不敢相信。
琢磨的功夫,身前一点微光亮起,果然看到陆玄面容。
心下这才一松。
在他想来,陆玄是剑仙之流,这旅店就算是妖魔所开,想也不敢变化神仙模样。
“陆前辈!”
回过神来,童之山有些欣喜,一时倒是忘了此地情况。
他失了机缘,本有意请教陆玄剑侠炼法,但陆玄走得匆忙,没给他半分机会,他还有些丧气,不想如今能在这旅店之中再见。
虽然现下场面不是很好,与他而言也能算一件喜事。
“此地有妖魔作祟,旁的且先不说,除魔要紧。”
旅店昏暗,但对陆玄而言,没有半分影响,堂中景象在他眼中纤毫毕现,自然也能看清童之山神色,见得童之山面色,陆玄便知他心中所想,所以才有此言。
童之山闻言,果然不敢再插话了。
陆玄将他拉到一旁,复而看向堂中,就见堂中商旅,有几个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地血迹,生死不知。
他的注意不在这些商旅身上,此地妖异不破,便是一个个解围救下,也是治标不治本,总有丢命之时。
目光所指,乃是堂中鬼魅行走的一个个嬉笑孩童。
这些孩童一现身,陆玄便看出了他们并非生人,只不过不知这旅店后头还有什么厉害存在,是以没有贸然出手,不想这背后之人半点也不舍得耽误,一番鼓乐未毕,便直接动起了手。
堂中失踪的商旅,就是被那些孩童拖走的,只是拖去了何处,陆玄也不清楚。
眼前被拖走的商旅愈发多了,陆玄念头一动,抬手一道符纸打向一方桌案,轰然火起,那桌案便似火炬一般燃烧起来。
火光一起,堂中大亮,众人纷纷看来。
虽然依旧弄不清情况,见了光亮,终究定心不少。
陆玄有意避开自身,所以众人并未注意到他和童之山,也没人知道火是他放的。
见因火光乍起,黑衣童子们全然消失不见,陆玄对童之山吩咐道:“你有灵剑在身,对付那些童子并不困难。你去召集众人,免得人如散沙,逐个遭了算计,我先去探探这旅店古怪。”
话一落音,童之山尚未反应,就见陆玄已经消失眼前。
一百七十五、着道
童之山心中并无底气,但陆玄吩咐,他不好不做。
再想也是为了降妖除魔、救人性命,本就是他一直以来在做的,于是一咬牙,走到燃着的桌案前,举剑挑过一旁木凳,加入火堆中。
动静不小,自然引来众人注意。
见童之山是要旺火势,心下稍松,方才昏暗下去,几声惨叫实在让人心中寒颤,众人胆量虽然不小,但莫名其妙丢了性命也是不甘的。
一转念,又不知童之山这是要做些什么。
“诸位,某家童之山,江湖散客,平素以降妖除魔为己任,某有一口灵剑,颇有灵性,能斩除妖魔,警示危机,方才堂中童子,俱是妖魔之属,害人者,也是其等……”
童之山应变能力不差,这一会儿功夫,已然想出了一套说辞,他生性豪爽,卖相也是豪迈之人,容易教人相信。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堂中存余商旅之中有人认得他。
……
不说童之山行事,只说陆玄悄然摸到旅店后院,一片孤寂,听不得半点声息,见不到半个人影。
他也是看不破那些童子本质,凭他本事,方才暗中去捉那些童子,居然捉之不得,其中虽也有隐匿行藏,未曾动用真正本事的缘故,但也足以说明这些童子并非寻常类属。
否则以他玄光修为,不至于半点破绽也看不出。
心下也有几分忌惮,若非这旅店害人,陆玄也不会多管,毕竟不知这后头之人到底什么身份,难说就着了道去。
既见害人,终究不能坐视不管。
然一番寻索,却是一无所得。
未免皱眉。
无奈之下,只得回返大堂,就见大堂之中,空无一人,童之山等人竟是不见了踪影。
堂中能见火光,方才众人所用酒菜还在,因黑衣童子变故而被撞翻的桌凳也凌乱摆放着。
就仿佛童之山等人突然蒸发了一般,只留下这堂中乱象。
即便知晓这旅店古怪之处不少,见了如此一幕,陆玄还是禁不住一怔。
如今已不是简单的除魔之事了,明显他也入了旅店背后之人的眼中,遭了算计。
陆玄一生经历不少,入道也有十数年,修行怪事更是见过许多,虽知晓自家遭了算计,倒也不至于失了冷静。
只是他心计中人之姿,平素处理事情靠的多是经验,很有几分自知之明。
这等怪异情况,除非能以望气之法看出几分破绽,否则单凭自家心思,很难找出什么线索。
是以略作沉吟之后,陆玄没有多想,直接朝着旅店大门走去。
旅店再是古怪,也就是在这店中,他倒要看看自己要是离开旅店,是否还受到影响。
直至陆玄推开旅店大门,也不见什么变故发生,只是等他走出大门之后,赫然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旅店的后院。
仿佛入了迷阵一般。
见得这等情况,陆玄眼睛一眯,回忆自家进入旅店之后的经过来。
凭他对童之山通灵神剑感应,至少进入旅店之前所见所闻,当是做不得假的。
甚至旅店之中,一众商旅也该是正常人。
毕竟一直随行,陆玄是看着他们追索童之山行踪而来的。
如果这些人都是假的,只能说是境界远远高于陆玄的人在算计他,但他并不曾招惹什么仇敌,以他哀牢山门下身份,也不会有人贸然对他下手。
所以这猜测的可能性不大。
如无意外,也即是说至少进入旅店之后,所见所闻还是正常的,直到那些童子出现,或者说直到他闯入这旅店后院。
要么是那些童子本身就是某种迷惑人的引子,要么就是这旅店后院本有迷阵,而陆玄闯入之际,直接中招,以至于他在后院见不到半个人影,也发现不了什么古怪,甚至回转大堂,所见一片假象。
想到这个可能,陆玄有些头疼。
要是明摆的阵势,或许他还能依靠百字碑看出几分轨迹,找出破绽来,但百字碑也不是万能的,终究还需要以他见闻推演,他无法看破自己是否身在迷阵之中,自然无法借助百字碑推演破绽。
毕竟他这是身入迷阵,而不是像鹤道人灵茶一般,是神魂受到了影响。
更具体一些说,就是他本身并没有异常之处,只是身处的环境变了,所以就算不是百字碑,而是换了别的什么法宝,也不会示警。
他没有遭遇危机,如何会有示警?
所以有时候困迷之阵比杀阵还要让人不好应对,就在此处了。
敌人将你困住,也不用其他手段对付你,就好比江湖武斗,别人不出招,你自然也谈不上什么破招。
你就算本事再大,旁人不与你交锋,你也是无可奈何。
除非你精通阵道,能看出破绽,但现在的陆玄显然没有这个本事。
难不成要动用师父的剑气?
陆玄无奈想到。
他手段还是少了,除了飞剑以及自身剑术还算当用,修士十数载,也见过许多玄奇事,但真正厉害的神通手段并没有学到,从某些方面来说,还比不得一些旁门修士。
当然不是说这样不好,剑仙之辈,也有只修一口飞剑,一剑破万法的存在,可惜陆玄剑术还不到那等境界。
更何况以他如今修为,既然看不破迷阵,说明背后之人境界至少不下与他,也谈不上以力破之。
唯一能借助的,只有严白凤的剑气了。
正在陆玄琢磨是否动用严白凤剑气之时,后院入口,忽然闯入了一道人影,仔细看去,不是童之山又是何人?
见得童之山贸然闯入,似乎还有些焦急,陆玄微微一怔。
童之山不知陆玄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这后院古怪,他本在堂中主持局势,等待陆玄回返,谁料数个时辰过去,眼见到了后半夜,那些童子虽然没有再出现,可众人也无法离开旅店,无奈之下,只能亲来后院找寻陆玄求助。
一见陆玄,童之山也是一愣,本以为陆玄是遇到了麻烦,却不想刚闯入后院,就看到了陆玄站定院中。
“陆前辈?”
童之山有些戒备的喊了一句。
“是我。”
看童之山神色不对,陆玄也没多说,先答了一句。
听得陆玄回话,童之山松了口气,忙道:“前辈离开已有三四个时辰了,可是得了什么线索?”
一百七十六、旅店
三四个时辰?
陆玄闻言,心中讶然。
他自入这旅店后院,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这后院琢磨破局之法去了,怎么可能过去这么久?
正要说些什么,忽的念头一转,面色有了些变化……这地方,比他想的还要古怪。
只是说与童之山听,显然他也给不出什么意见,于是问道:“大堂情况可还好?”
童之山点了点头道:“并无变故发生,那些童子自前辈离开之后,就没显身过了,反倒有伙计来收拾残局,搬来崭新桌凳,点上了烛火,还为我等奉上酒菜,只是我等如何询问,也不得回应。这旅店着实古怪,因我主持,堂中的朋友暂且不敢妄动,不过都有些耐不住了。”
“我等试过推门离开,只是根本无法离开旅店,又不敢四下走动,无奈只能来寻前辈。”
听得这话,陆玄心中疑惑更多,这旅店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都有些迷糊了。
似乎并不是妖魔鬼怪、左道修士这么简单。
只是这么苦想,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想到这后院迷阵,陆玄道:“你我先回大堂。”
陆玄试过几次回转大堂,但每次所见都是空无一人,如今童之山到此,是想看看他是否也会被困在此处。
童之山没有多想,他不知后院古怪,当下领着陆玄往大堂走出。
只是这一回,童之山拉开门帘,陆玄却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真正的大堂之中,赫然能看到堂中烛火微光之中坐定众人。
一众商旅面色都不好看,不过没有多少慌乱,这大堂之中的布置也是回到了先前未曾发生变故时的模样。
见得这等场面,陆玄注意不再那些商旅身上,反是一怔。
他此前试过几次,所见大堂都是一片孤寂,但这回随同童之山回转,却顺利回到了此地,如何能理解。
一众商旅见童之山露面,纷纷看来。
方才童之山无奈之下,说出了陆玄的存在,众人知晓有陆玄这么个斩妖除魔的剑仙同在,这才能安然坐定,否则哪怕童之山主持,也早就乱做一团了。
如今见得童之山果然带了陆玄回来,都是带着几分期待,希望陆玄这剑仙能够带着他们离开。
“童居士,你刚才是怎么去的后院?”
陆玄没有管那些商旅的目光,问了这么一句。
“啊?”
童之山有些不明白陆玄的意思,不过看到陆玄有些肃然的面色,知道或许是什么要事,仔细想了想,回答道:“我本是直接要来找前辈的,不过被伙计拦阻,与这旅店伙计说了两句,他才让我去了后院。”
伙计。
听到童之山这话,陆玄知道这不同之处或许就在这伙计身上。
他与童之山进入后院的方式,区别就在有没有伙计带路。
这么一想,似乎这旅店并没有有意针对某个人的意思,也不是陆玄之前猜测的那般,因为旅店背后之人看出了他修士身份,所以将他困在了后院。
只是这么一来,陆玄心中疑惑更多。
这旅店到底是什么存在,将众人困在店中,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害人?但能将他这玄光修士轻易困住,如果想要害人,根本不必弄得这么麻烦。
堂中一应商旅,俱是凡人,哪怕有几分武力,对于修行之辈来说,差别也不大。
心中带着这些疑惑,陆玄与大堂一众商旅见过,此时也不隐瞒自家修士身份,还驱以龟蛇剑自证,为的是让这些商旅不至于胡来,反带来麻烦。
随后与众人一番商议,陆玄又得了一些比较重要的消息。
按着众人的说法,经过检查之后,他们发现方才旅店变故,失踪之人俱是在童子起乐之时起身喝止的人。
此外之前有人没有结账,就强行要离开的,以及耐受不住,自顾去后院寻店家质询的人……也都失踪不见了,
根据各人给出的信息,又做了诸般尝试,陆玄大致得出了一点线索。
这旅店似乎自有一套规矩,只要按着旅店的安排来,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事情发生。
更具体一些说,这旅店自己有一套运转的流程,想要去后院,必须和伙计或者旅店中人打一声招呼,而旅店做出什么安排,客人不能拒绝,否则必遭劫难,多是莫名其妙失踪。
至少陆玄经过几番尝试,如是自己悄摸跑到后院去,就很难回到这大堂来,必须有人向伙计说过,才能去后院把人带回来。
经过一番总结,陆玄大致明白了一些事情。
这旅店确实有古怪,古怪就是这旅店本身,也不是背后的什么人。
只是知道这些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就算知道旅店的规矩,他们也无法离开。
强行离开,只会遭了难去。
堂中一众旅客,都将希望放在了陆玄这老剑仙身上,只是见陆玄沉吟许久,都给不出一个办法,更没有说出什么斩妖除魔的话,面色都不好看。
涉及自家性命安危,便是面对剑仙,也难有尊重。
不多时,各自就有了一些埋怨之意。
人性如此,遇到了困难,大部分人都喜欢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如是找不出破局之法,就会怪罪让自己失望的人,陆玄对此很是清楚,所以见怪不怪,根本不去理会。
童之山知道陆玄身份不凡,倒是没有着急,不说陆玄手段,只说此前在那孤宅之中,陆玄还有一位厉害前辈,想来背景不俗,在他想来,便是陆玄没有破局之法,说不好也有人来救。
陆玄自琢磨这旅店古怪规矩,不多时倒是有了一些想法,对童之山说道:“多的暂且不想,既然坏了旅店规矩,才有古怪发生,我等不妨按着这旅店的规矩试上一试,静等明日,看看会发生什么。”
童之山闻言一怔,随后觉得陆玄这话有些道理。
陆玄的一些猜测,都告诉了他,以他心思,也能明白陆玄的意思。
略作沉吟,也点了点头,而后与众人说明。
虽然觉得不是很靠谱,但此时也没有别的方法,众人只能带着怀疑,老实坐着吃酒。
(这两章有点仓促,八点才回家,回头精修下)
一百七十七、烂柯
翌日。
在这古怪的旅店之中枯坐一夜,便是身子强健的一众商旅,面上也能见疲惫。
虽说有陆玄这剑仙在,但旅店给人威胁太大,精神压力难免过大,承受不来。
晨光熹微,终见金乌东升。
不知为何,众人看着这投入旅店大堂的光亮,竟有一种不真实感。
仿佛不该是这么正常的一个转变。
强打精神,众人纷纷看向了陆玄。
陆玄心中有不少猜测,见众人目光,略作沉吟,来到了柜台前。
柜台之后,是旅店的掌柜,掌柜的一直站在柜台后头,并未多么关注堂中枯坐一宿的客人们,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直到陆玄敲了敲柜台,这才抬头看来。
掌柜的笑道:“客官这是要走了?”
陆玄点头道:“结账。”
“好嘞!”
掌柜的闻言,劈里啪啦在算盘上一番拨弄,随后道:“承惠一钱银子。”
陆玄不多话,将一钱银子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接过银子,笑了笑,叫来伙计,相送陆玄。
在众人目光之中,陆玄在伙计带领之下,来到了旅店大门,伙计掀开门帘,正好能看到外头的景象。
外头风雪已停,日光照在雪地之上,刺眼得很。
一时之间,众人都被这雪地反射的阳光照得有些不适。
陆玄没有多做犹豫,对那伙计点了点头,随即踏出了旅店。
这一回,顺利的踩在了雪地之上,往前几步,地面积雪所回馈的感觉十分真实。
再走几步,周遭景象俱是来时模样,身后旅店也再不见半分古怪。
见得这等情况,陆玄知道自家猜测没错了,于是回头对着旅店之中的一众商旅点了点头。
众人见此,面色大喜,纷纷朝着柜台而去。
没过多久,全都从旅店之中跑了出来。
有的人被这古怪旅店弄得有些胆战心惊,甚至都顾不得与旁人多说什么,离开旅店之后,便带着自家的东西仓促离去。
至于什么孤宅宝光,现在也没人还去想这件事情了。
性命都不能自保,还谈什么宝物。
江湖之上,要钱不要命的人不是没有,但还是少部分的,如今见了这等诡异事情,至少在场众人之中,没有几个心思还在那宝物之上的。
即便有胆大的,小心思也都放在了陆玄身上,毕竟陆玄可是他们亲眼所见的剑仙,真要寻什么仙缘,岂不比宝物来得真切的多?
陆玄此时的注意却不在众人身上,回望身后这古怪旅店,他觉得自己此番也算涨了见识,他行走江湖数十年,入道修行也有十余年了,从未见过这种异常之地。
以他修为,在这旅之中,竟是半点发挥不得,只能按着这旅店的规矩来,才能安然脱身,却不知这地方到底有什么来历。
当然他心中虽然好奇,此时却也不会贸然再入内探访了,回头有机会询问严白凤,想来能得一番指点。
回过头来,见残余众人之中还有未曾离开的,都是有意无意的看着自己,念头一动稽首与众人见礼,随后也不再管童之山,便要离去。
童之山见陆玄如此,忙要开口叫住,但见众人神色,大抵明白陆玄意思,不好出声,只得急忙追上,只是追了几步,陆玄已经不见了踪影。
童之山见此,心中一急,随后有些无可奈何。
他却是又错过了一次机会。
……
童之山如何,陆玄没有再多想,经过旅店一事,只要童之山不傻,暂时没人会再找他的麻烦,所以陆玄自然不必看护。
因此他心中并没有多想童之山的事情,倒是那旅店,着实给他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他自琢磨,日后如是弄明白了情况,说不得还会回来一趟。
只可惜不拘严白凤还是秦韵,都不在哀牢山中,不然倒可请教,此时只能暂且按下疑惑,日后有机会再寻求指点。
说来这旅店所在之地,离妙玉庵所在的黎罗山倒是不远。
琢磨黎罗山相近,月云师太或许知道一些东西,念头转动之间,陆玄干脆驾驭了龟蛇剑光,往黎罗山而去。
这第二次拜访,熟门熟路,龟蛇剑如今炼就真形,飞剑速度更上一层楼,过不得多时,陆玄便至黎罗山。
虽不知师太是否在庵中,但依着昔年所知,月云师太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山上清修的,得见机会算是比较大。
寻得妙玉庵,昔年所见比丘尼,如今都成了老人,也有新来的,多不认得他。
一番询问,自报家门,才见到了月云师太。
师太果然在庵中。
“月云道友,多年不见,功行见深。”
得见月云,师太修为也深,虽然境界未曾突破,但在陆玄眼中,气机更为玄妙,其中杂含清净之意,隐有清灵之感,几欲飞升,想是离那餐霞之境不远了。
“不比陆道友,听秦道友所言,道友十数年前便已练就玄光,着实教人佩服。”
相较陆玄浔阳静修,秦韵因境界憋在玄光大成,一时难成餐霞,不时会四方访友,十数年来,与月云也见过不少次面,自然也说起过陆玄情况,所以月云对于陆玄修为进境,也算有几分了解。
“机缘所得罢了,说来师太指点与我也有不小帮助。”
陆玄笑笑。
二人一番叙旧,陆玄随即说起了旅店遭遇。
月云闻言,倒是没有多少惊讶,反道:“这世间玄奇之事不少,有许多事情,便是我等修行之辈也难看破,除非令师严真人那等宇内高人,或能看破几分,不过于我等而言,难明其中内蕴。”
“道友所说那旅店我不曾见过,不过类似之事倒是有不少。”
“其实凡间话本传说之中,也曾提过,譬如广通洞中一日,世上千年、王质观儿童子对弈,回家时已过数十载,俱是这等天地奇事。”
“此等事情,并非修士所为,至少以我见识,不曾听闻天下修士,谁人能操时光变化,因此类似之地,大多天地自成,其中因由,常人难明。”
陆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知师太对这类事情可有更多了解?”
一百七十八、狐儿
“了解谈不上,算是听过一耳。”
月云师太道:“似那旅店之事,也有人遭遇过,内中自有规矩,除非有强绝法力,否则极难以力破之,只能寻其规律,从中走出。”
“不过我也听闻,这等地方,必有异宝奇物存在,如是能将其破除,或有所得。”
“早些年我不过元胎修为,曾有所得闻,有一名道友到了一处小镇,也是发现自家无法离开,后来一番经历,意外寻出了其中根源,得了一件异宝,后来修有所成,如今已是还丹高修了。”
陆玄闻言,有些惊奇,便是那旅店小地,陆玄都摸不着头脑。
百姓众多的小镇,只怕情况还要复杂,却不知此人如何破除得怪异。
“却不知此人是谁?竟有如此心计?”
“此人姓徐名烟霞,号飞云子,乃是玄门散人,修为虽只还丹,但却天下闻名,说来与道友同出九江之地,或许道友还曾听过他的名号。”
徐烟霞?
陆玄心中一怔,这个名字,他已经有些年头没有听到了,自从拜入哀牢之后,他也没有去找徐烟霞留下的那几处石碑,毕竟自有修行,而且落云峡丢失了碧云簪,陆玄觉得其中或许还有缘法,所以不曾再去收集徐烟霞的传承。
没想到今日在这妙玉庵中,再一次听到了徐烟霞的名字。
“原是飞云子前辈,说来我与这位前辈还有一番缘法。”
陆玄摇头一笑,将自家早年得了徐烟霞传承的事情说了出来。
月云不知此事,听得陆玄这一番话,也是讶然,不由说道:“不想道友与飞云子道友还有如此缘分。”
不过终究只是机缘之事,二人也没就此多说。
而陆玄知晓那旅店存在,世间原来不少,心中有一些心思,但也没有再多问。
转念四下一看,不由道:“怎不见定静师侄?”
十数年过去,当年那个小师太如今想也已经长成,如无意外,应是入道了的,陆玄从哀牢山取得朱果,也是作为礼物的,就想着或许会路过黎罗山一趟,只是不曾见到定静。
“定静如今下山处理事情去了,不在庵中。”
月云说道。
说时,不知想起了什么,还道:“说来定静下山,与道友还有一些关系。”
“与我有关?”
陆玄有些讶然,他只来过黎罗山一次,与定静也只是见过,怎么定静下山,还与自己有关?
“道友可还记得我后山月露泉所住的那一家狐兽?”
听得这话,陆玄点头。
那狐兽他颇有印象,因那灵狐缘故,他还有所领悟,这才在回到浔阳之后,练就玄光,说来也有一番因缘。
月云摇头道:“道友不知,当日你送月华禅珠归来,那被你所救的灵狐,跟着你下山去了,她自是寻不得你,十数年来,不知哪里得了法门,炼就了一身修为,在山下闯荡,还与凡俗之人结亲。”
“虽然人妖疏途,但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灵狐却招惹了仇敌,为此还影响到了黎罗山清净,无奈只能叫定静下山处理,定静所去不久,还不知事情解决了没有。”
听了这话,陆玄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想到当年那只纯真灵狐,竟因为自己跑下山去,还与凡人结亲,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
陆玄无奈道。
“怪不得道友,世事难料,便是玄门高人,也难推算世事变化,何况道友,那灵狐下山,或许也是天命注定,便是没有道友,以她灵动心思,总也有下山一日,即是下山去了,何等遭遇,看的也是她自己,却关联不到道友身上。”
见月云如此,陆玄也不好多说,转而道:“此番我本是回山寻老师请教修行的,不过老师与师姐都不在,这才下得山来,遭遇不少,因见那怪异旅店与黎罗山相近,于是过来请教,得蒙师太指点,颇有所得,就不打搅师太修行了。”
月云随性之人,见陆玄生出去意,也没挽留。
陆玄当下离开了黎罗山。
只是剑光卷裹,天际飞遁,想起那纯真灵狐,也有自己的一份缘法,念头一动,转了个方向遁去。
……
灵狐所在,相去黎罗山不远,就在北司县中。
陆玄也不奇怪,灵狐下山之时,只开了灵智,并无法力在身,这人世浊浊,不遇到危险都不错了,想也走不得多远。
只是在这左近之地,灵狐居然能得机缘,炼成人身,也是福缘不小。
陆玄剑光速度不慢,不多时便来到了北司县郊,收去飞剑,化作一寻常负剑老道,走入县城之中。
他从月云师太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关于灵狐遭遇的事情,大抵知道她在什么地方,稍作打听,便知晓了灵狐所在之地。
一路追寻过去,来到一处庭院之前。
轻叩门扉,不多时,便有一少妇模样的年轻女子,打开了大门。
往外小心看来,就见陆玄站在门外。
女子模样清秀,相貌十分俏丽,颇有些纯真之意。
得见陆玄,先是一怔,随即面色慢慢变化,转为惊喜。
不一会儿,惊道:“您是,陆道长?”
以陆玄本事,这女子也无奇异本事,自然轻易看破她本相,正是一头灵狐。
不必多想,也能知晓这女子身份。
想到自己与这灵狐的缘法,陆玄点头笑道:“正是我。”
“道长快快请进!”
女子闻言,微微一愣,虽不知陆玄如何到的这里,但还是十分欣喜的将陆玄请入内中。
陆玄也不多说,在女子带领之下走入院中,才问道:“未知定静小师太可在你家中?”
女子摇了摇头,道:“师太暂不在此地,还有事情处理。”
陆玄点了点头。
女子又忙请陆玄入内,茶水伺候。
“不想道长能来,小畜惶恐。”
陆玄笑道:“我此番上了黎罗山,从月云师太口中得知了你这小狐儿的事情,具体没有细问,不过知晓你遇上了麻烦,听说你招惹的麻烦不小,为此还扰了黎罗山清净是不是?”
一百七十九、蕙娘
灵狐有些尴尬,她在人世经历,还成了婚,自不是当年那只懵懂的狐儿了。
多少知晓人情世故,听到陆玄说自己搅扰了黎罗山清净,难免有些惭愧。
陆玄见她模样,大抵也知道她的心思,也不追问,只道:“你如今既已嫁人,想也有了自家名姓。”
“是的,小畜如今随的夫家姓陈,小字蕙娘。道长唤我蕙娘便是。”
“蕙娘,这名字倒是不错。”
陆玄微微点头。
狐儿有些羞涩道:“这名姓是夫君替我取的。”
“哦?”
陆玄有些惊讶,本以为狐儿是变作人身之后,通晓了人世道理,才认识的现在的夫家。但听狐儿这话的意思,其中还别有因缘。
“夫君早早便知道我的身份了,不过并不介意……”
狐儿,或是说蕙娘,见了陆玄疑惑,便将自家与夫君相识的遭遇告诉了陆玄。
也许是还记得当年陆玄的善意,或者还知道自己是因为陆玄才跑下的黎罗山,面对陆玄的时候,蕙娘总有一种面对亲近长辈的感觉,并没有半点陌生感。
而陆玄听了蕙娘的一番话,才知道她是如何与她现在的夫君遇上的。
其中故事,却是算得上是一番奇缘。
蕙娘遇上她现在的夫君的时候,还是一只未能化形的灵狐。
因她贸然追寻陆玄踪迹下山,可本身却没有什么求生手段,虽然灵慧,却不通道理,难免遭难。
正这等时候,蕙娘被当是还是孩童的夫君陈止救下,并偷偷养在家中。
后来陈止家中生了变故,转过来又是已经学了些本事的蕙娘照顾陈止,蕙娘所得修行法门,也是那时候机缘得来的。
后来她炼得了人身,陈止很容易就接受了她的存在,没多久就成了亲,夫妇二人也能说是互相扶持的典范了。
说起她的夫君陈止,也算是坚毅之人了。
本身出身书香门第,可父亲却因某些缘故,与宗族断了联系,落魄之下,跑到了北司县娶了他的母亲,日子还算安稳,但父亲好酒,他孩童时便因醉酒去世了。
母亲辛苦将他养大,少年时也因过劳生疾而死。
陈止还算争气,读书成绩不错,母亲去世之前,已经考上了秀才,眼见便要乡试了,不想母亲突然病故。
自那时起,陈止便与蕙娘相依为命。
因守孝缘故,陈止三年没能乡试,后来守孝结束,参加乡试一举中第,成了举人。
他为人不差,学识也好,与周遭乡邻相处都十分和睦,在北司县中都有不小的名气。
说来蕙娘招惹上的麻烦,还与陈止有一些关系。
不过事情有些复杂,暂时也不好言说。
就在陆玄与蕙娘正说话的时候,院门轻响,蕙娘忙过去开门,就见一风貌俱佳的年轻男子,显出身形。
“夫君回来了。”
蕙娘见得这男子,面上满是欢喜,迎上前去。
随即将人带了进来。
只听方才蕙娘所言,陆玄便知这年轻男子当就是陈止了,于是微微点头。
按着蕙娘的说法,这陈止也算是难得君子人物。
陈止见了陆玄,不知他身份,未免有些疑惑,先与陆玄见礼,随后便要询问陆玄身份。
蕙娘先介绍道:“夫君,这位是陆道长,有道仙真,定静师父的长辈。”
陈止对于有道仙真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但蕙娘说起定静,他就能理解了,知晓陆玄不是凡人,忙再行礼:“原是定静师父的长辈,陈某失礼了。”
陆玄对陈止的了解,全是从蕙娘口中听来的,具体是一个什么人,未曾亲眼所见,终究当不得真,所以也只微笑点头,并未多说。
“这院中不是说话的地方,道长还请屋内叙话。”
陈止请道。
陆玄没有拒绝。
陈家虽然并不富裕,但陈止颇有本事,倒也算不得穷困。入得屋内,陈止便叫蕙娘奉上酒菜,招待陆玄。
陆玄一旁看着蕙娘忙里忙完,全然就是一个俗世妇人,哪里还有当年纯真懵懂的小狐儿模样,一时心中不少感念。
与陈止聊天之时,此人倒是不时说着蕙娘的好,能够看出出自真心,陆玄见此,心中暗自点头。
虽说蕙娘如此,难免耽误修行,但她心中有意,只要不是所托非人,旁人也不好多管。
正如妹妹陆英,陆玄手上本有浔阳河神符诏,想要在妹妹死后留住魂灵,想办法走上神道,还是可行的,但他找了机会与妹妹说过,却被拒绝。
其中谈话不好多说,不过陆玄自那日之后,除了必要的修行之外,抽出了大部分的时间陪伴陆英,直到陆英去世。
这世间总有一些人,所看重的东西和大部分人不一样。
从某些层面来说,陆玄其实是一个俗人,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其他人不俗的一些想法和做法。
所以对于蕙娘选择和陈止成亲,呆在这俗世之中,做一个贤惠妇人,陆玄没有半点劝告的意思。
想到黎罗山相助蕙娘解决麻烦,想来与他也是一般心思,还是愿意成人之美的。
只是说道修行,陆玄观量蕙娘情况,却觉得有些别扭,妖类修成元胎,化作人形,他算是有一些了解,毕竟早年老黄在他身边也跟了一段日子,多少问过一些关于妖类修行的相关。
妖类修行,如有法门传承,炼成元胎之后,寿短者能得正常人类的寿命,寿长者倒是不受影响。
但正常情况下,寿命悠长的妖类,反而极难练就元胎,化形得成,此所谓有得必有失。
好比老龟,修行四百余年,难得正果,虽说其中有没有得到正法传承的缘故,但自身限制,也是其中原因。
而老黄刚好就是另外一面的例子。
他如果不是黄皮子成精,即便得了落魄山法门,或许也不一定能够简单炼成元胎。
当然,陆玄提及妖类修行,倒不是为了感慨这些,只是以他境界,大略能够看出蕙娘一身灵机情况。
正常情况下,灵机衰盈与否,就好比凡俗之人精气,能够直接表现出这个人的身体情况。
而蕙娘的一身灵机,在陆玄看来,是不太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