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十一)
彩儿正和厨房的旁人说着夫人房里的事情,冒然被问这么一句,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小菊,有些生气道:“这些事情是咱们下人该问的吗?”
小菊脸色恹恹,有些尴尬低下头继续忙活。
她其实就是想,要是少爷娶了少夫人,是不是就会振作了?不会这样多灾多难了?不会想着卢江县的那位姑娘了?
她的话像是给彩儿提了醒,彩儿说了她几句,却在回到夫人房里,就开始在陈夫人扇耳边风。
和陈夫人说什么,少爷年纪不小了,是不是该说亲了,最近少爷多灾多难,冲冲喜说不定就好了。
陈夫人一听,也是个主意,自古以来冲喜的事情不少,有些人家出了事情冲冲喜还真就过去了。
等到晚间,她躺在床上和陈老爷商量此事,陈老爷想了想也是道理,可是不是要等儿子醒了后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意见?万一有心仪的小姐呢?
陈夫人一想也是,如今儿子人都未醒,这事算是操之过急了。
半个月后,陈锋醒是醒过来了,可身子每况日下,看着病恹恹,再也不是军营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大夫一批又一批的进来,可看了也没用。
春末时,县城出现一个陌生面孔。
严秋落一身女扮男装,穿着粗布白色袍子,身上有些风霜,倒还是遮挡不住她的容颜,过了个新年,她模样好像长开了,这样女扮男装看着就是一个俏生生的公子哥。
她路过街道时看了看周围,觉得舒心多了。
前些日子,因为陈锋离开的事情,她萎靡不振,夜里发现了那人会来看自己,可她到底心里气他那日不告而别,晚上又来偷香,是什么君子所为?
想起离开卢江县的前一日,尘依突然出现在她小院,打量她,开口道:“既然心里不畅快,何不出去沿路看看?”
她听了神女的话,想了半宿,到底是打了注意,连夜收拾好包袱,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就出了门,出门前还想着女装打扮不太方便,找了一身父亲从前留下来的衣服换上。
那衣服长是长了点,可好歹也能穿。
出了卢江县,去了德州其他大大小小的地方,还往京城那个方向走了走,心里确实舒畅了许多。
本来冬日实在不适合出行,可出去了,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感觉却没那么糟糕,出走游玩前,她是存了怒气的,她倒想看看,等她失踪不见了,那厮到底会不会有一点点着急?
一走就是3个月,想着差不多了,身上银子也花的快没了,才一路赶路回了卢江县。
走了不久,到了自家小院前,可怎么看着有些怪怪的?
小院是那个小院没错啊?
可那院门明明是崭新的,周围围墙用的墙砖都是新的,她有些疑惑自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又看了看周围,发现跟自家并排的房屋都是崭新的更加疑惑了起来,她望往对面街道看了看,没错啊,这是自己家。
带着疑惑,她拿出包袱里的钥匙,准备开锁,走近了,发现外面根本没上锁,她皱起眉头,敲了敲院门。
“谁呀?”
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严秋落惊讶的看着门,枝哑,打开,一个侍卫装扮的男子从里面出来。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我家?”
严秋落一紧张,连压低声音都忘了,特有柔美的女声响起。
卫越上下打量起眼前少年打扮又一口女声的人物,见眼前的人个子比平常男子矮小三分,面容十分清秀,眉目如画般,仔细看了看她耳朵,果真有耳洞。
他心里跳的极快,连忙往院里跑,跑到院中又觉得不对,转身往院门跑去,一把拉起那人手腕就往院外跑。
严秋落一脸懵逼惊魂的被人连拉带扯的拖到街上,反应过来后骂他登徒子!
众人纷纷围观,卫越这时才发现自己不妥。
他本是领了少爷的命令,来这里守着,万一严姑娘没死呢?
严秋落甩开他的手,气愤的看着他怒道:“你在我家也就算了,你这拉拉扯扯像是样子?”
卫越上下打量她,见周围人多,不好直说,只能低压声音道:“您是严姑娘吗?我家少爷叫陈锋,他有急事让我找你。”
听见陈锋的名字,严秋落有些惊讶,看了一眼侍卫打扮的卫越,点头道:“借一步说话。”
两人去了街边茶楼,卫越急急忙忙把这些日子的事情一股脑倒出来告诉她。
严秋落听完,有些惊讶,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想必那日神女来她房里也是有原因的。
为的就是她的安危?
所以劝她出去游玩?
等卫越说完了,就要带她走,可严秋落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你恐怕找错人了,你说的那人恐怕是我姐姐,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位姑娘。”
说完还抹了眼泪,说自己姐姐是多么可怜,多么可怜,没想到被盗贼害了.....
卫越一阵无语,他没见过严姑娘的模样,也不知道她的画像,此时抓住一个寻上门的人就以为是严姑娘确实莽撞不妥。
他见眼前女扮男装的姑娘哭的可怜,还真是半信半疑信了她。
卫越送她去了严家,自己骑马想回去和少爷禀告这事,哪知道听说少爷又晕了过去,昏迷不醒。
卫越无奈,此中那日少爷掉进河中被打捞上来,身体骨就越发虚弱了。
德州的大夫都被请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根治不陈锋的身子,陈老爷无奈求了上头的主子,从京城来了御医也没把陈锋治好,那御医回去后,陈老爷就命人在德州城墙上贴好招示。
陈老爷想着,再等上些日子,天气暖和些就让人把陈锋送到京城去,去哪里请名医好好整治,调养身体。
三日后。
外面下了大雨,狂风大起。
陈府。
管家得了门房消息,说是有个姑娘揭了招示,说能救治自家少爷。
管家让人把姑娘请进门来,姑娘梳了一个未出阁发髻,穿了一件灰白色面长裙,背着一个包袱,像是个来投奔的远方亲戚。
管家心里狐疑,但怕误了事情,急急忙忙地来禀报陈老爷。
唯一(十二)
陈老爷让管事儿的快请进来,那姑娘进门行礼,陈老爷回礼倒茶,问怎么称呼。
姑娘让他们唤阿落就是了,其他倒没急着答,只说先去看看少爷的病情。
进了房里,陈锋是醒着的,他早就听说有个自称阿落的姑娘揭了招示,要来救治他。
他心里激动,可也不能确定就是严姑娘,本想急急忙忙去前厅看看,后来还是老老实实在房里等着。
其实他根本没什么病,从前那点小伤对他来说本就算啥,他病的是心里,每晚每晚的想,阿落姑娘是不是死了,是不是真的被抛尸河里的?
严秋落用过茶水,去了陈锋房内,四目相对,陈锋从惊讶到平静,他爹娘还在房里,怕他们看出瑞端。
丫鬟沏茶服侍他坐好,他咳嗽两声,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严秋落看了他一眼,走到床沿坐下,一本正经的道:“公子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陈锋盯着她,淡淡的开口道:“哪里都不舒服。”
听见自己儿子这样说,陈夫人又抹了泪,哽咽道:“姑娘你可有法子治好我的儿啊!”
阿落回头望了陈夫人一眼,有些不忍道:“夫人还请放宽心,我既然揭了招示,就一定会治好贵公子的病情。”
陈夫人点点头,陈锋见状,寻了理由打发掉陈老爷和夫人。
他们一出门,陈锋掩盖的情绪全都暴露出来,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可......好像卡在喉咙里不便说什么。
严秋落见他虚弱的很,叹了口气道:“公子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陈锋盯着这张熟悉的脸笑了笑,声音如春日里和煦的阳光:“你平安无事,太好了。”
他没问她最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也不想问。
一个人姑娘家,家中遭了盗贼,能发生什么。
“嗯,多谢你关心。”严秋落疏离客气道。
“你好好按时吃药吧,我见你也没什么大碍,至于开药方,你是知道我的,我也不会,我就是寻个理由来瞧瞧你。”
陈锋听她这般说,眼里闪烁着光芒,开口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严秋落没正面回答,只感叹道:“相识一场,听说你病的不轻,来看看你很正常。”
门外丫鬟敲响了房门,推门进来倒茶。
丫鬟把茶杯倒满,递给阿落姑娘,阿落姑娘伸手去接,手突然一软,茶杯脱手,眼看着茶水就要全倒在她手上,陈锋双手飞快护住她的手,茶水溅在他的手背,顿时红了一大片。
丫鬟跪在地上请罪,身子发抖,眼里有泪。
陈锋让她下去,丫鬟赶紧下去,末了关门时望了少爷一眼,亲眼看见他握着那位阿落姑娘的手。
房间里,茶水的清苦味散发而出,严秋落抽开自己的手,拿出手绢擦了擦陈锋手背。
“谢谢。”
说完她站起身子,出门去唤人进来给陈锋上药,陈夫人那边得了消息,又是一阵哭泣。
她哭得严秋落有些头晕,摊上这么个母亲,不知是好还是坏。
应该是好的吧,至少她很关心陈锋。
夜里,丫鬟来请她去饭厅吃饭,途中遇见一个年轻的男子,男子看起来和陈锋年纪相差不大,相貌也是一表人才,府上带路的丫鬟告诉她,那是表少爷。
她点头,总觉得那位表少爷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怪的,但她也没多想。
吃过晚饭,她就住下了。
她住的是偏房,就安置在陈锋院里,还是陈锋的意思,美目其名好照顾他。
赶来德州城本就劳累,用过晚饭躺下后她睡的死,睡下后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一直到凌晨,她有点口渴,想起身找水喝。
想起昨晚陈府的饭菜可口,她多吃了一碗饭,府上丫鬟那瞧不起她的模样,她心里就发愣。
她记得吃过饭后,她路过花园听见不少关于她的话题,还有陈锋的话题。
她隐隐是听明白了,陈锋是要娶亲了,陈夫人已经给他相看了不少人家小姐,就等着陈锋点头了。
然后说到她,说她就是个江湖骗子,亏老爷夫人还把她请进门,好吃好喝的待着,还说她在少爷房里使劲勾引少爷......
严秋落握紧门框,叹了口气,看来这陈府后院也不是好相予的。
而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她算什么呢?
严秋落叹了口气,想着算了吧,就来看看他,也别总打他的主意,和他暗暗赌气了。
她拉出房门,想出门看看,不想看见一道蹲在墙角的身影,吓的她差点大叫起来。
那身影动了动,她倒是反应快速,看清了是谁。
陈锋有点尴尬,站起身子望着她,进了她的房门,自顾自的坐在还有她气息的床上。
严秋落见他如此,把房门关上,望着床上的男子,一言不发。
那日他突然离去是有原因的,是她差点真的勾引他.......
严秋落尽量让自己神态自若,虽是凌晨,可她也知道,外面月光那般明亮,房里只要适应了黑暗,就能借着月光看清对方。
“我拿了药膏来,我记得你的手也被溅到了茶水。”陈锋开口,从怀里拿出一支药膏来。
严秋落愣了愣,眼见着突如其来的温热,握着自己的手,给自己仔仔细细擦药膏。
“你这是何必?”
严秋落开口,她这话陈锋听的懂。
那日她叫他以身相许娶了她,他不愿意,还在她那番情况下拒绝了她,已经很明确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可现在......
这是何意呢?
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何意。
“我听一个自称卫越的侍卫说,你找了我很久,还在河里打捞了我很久,为此还掉进冰冷的河水一次......”
“卫越还说,你之前每晚都会去看我.......
她仔细观察他的目光,想看看他的表情,可能是黑夜,她实在看不出什么。
她心里有些挫败,挣扎着要他松开自己的手。
陈锋不放,等给她上好了药膏才让她抽开自己的手,他叮嘱道:“今晚好好休息。”
严秋落抬头看着他,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委屈,面上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谢谢你,等天亮了,我就告辞了,不然真的得被戳穿了,我不会看病也不会看诊。”
唯一(十三)
房门打开,风吹过,严秋落撩好耳边散乱的发丝,说要送他回房歇息。
可他磨磨唧唧不愿意走,她见他这样没法子,把门关好,问他到底想干嘛?
难道不知道这样会损坏她的名声?
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以后还得嫁人。
陈锋突然感觉自己有些无力,半响才开口:“能不能别走?”
他伸手去握她的手,他第一次恨极了自己这副性子,这种时刻,说啥都不会说,怒气充斥着心头,埋怨着自己。
严秋落盯着他,想了想,干脆拉着他一起坐在床沿边好好把话说清楚。
“我不走,留下来又能怎么?”
“从前我和你说过,要你以身相许,那不是气话,是实话。”
“可你啥也没说,就那样走了,你让我作何感想?”
外面风刮的很大,仿佛要下雨。
雨水很快下了下来,打在陈府房屋上,地面上,有些潮湿,有些寒冷,春末的季节,不是那么让人喜欢。
陈锋抓住她的手不让,可半响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是怎么了?
他明明很想告诉她,自己很喜欢她,想留下她,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捂住他的嘴,在掐住他的喉咙。
严秋落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等把他赶走,趴在床上哭了一遍又一遍,可哭也没用,只好安慰自己,他不是前世的他,就算是同一个人,可时辰不对等,什么都不对等,不一样的,真的不一样的。
或许他们真的是有缘无分吧。
这样想着,哭累了,她便睡了过去,第二天她去辞行,哪料陈夫人叫管家给了她一匣子银子银票,告诉她多亏了她,陈锋的病情已经好了,现在已经下床走动了。
严秋落连忙推辞银子和银票,左右都是不要的,她过来本就没做啥,也没帮到什么忙,还要人家银子有些过分了。
严秋落出了陈府,在街上逛了逛,自个游玩了一番德州城。
德州城比起卢江县来要大上许多,新鲜玩意也多不少,她年纪还不大,有些爱玩很正常。
在外面逛了大半天,摸了摸自己钱袋,青色的钱袋,上面没绣什么花,里面还有点碎银子,她有些饿了,找了个摊位买了一碗混沌吃。
混沌里面包着肉沫,很香,她连着汤也喝了大半,准备起身走,听说到了陈府的事情。
前面一桌围着好几个男子,其中一个男子笑道:“我听说守备家的公子快要死了,被一个小姑娘救回来了?说是今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那小姑娘这么厉害?哎,我就奇了怪了,那陈守备家中的公子到底是得了什么病?从前不是见他身子硬朗的很吗?”
“就是啊,不是从小被丢在军营长大的吗?怎么说病了就病了?”
“这事说起来......”
回话的男子绕着周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有些神秘的说道:“你们是知道的陈守备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他要是没了,这陈家的家产给谁继承?”
听的人面面相视,瞬间好似明白了。
“可,高悸有什么法子能让陈守备的公子变成这样?”
其中一个男人左右看看,严秋落赶紧低头,装作喝汤,可耳朵却竖起来,想听他们继续说下去。
“我听说高悸前些日子找了不少奇能异士,不知道有什么邪术。”
“邪术?”
“是啊。”
严秋落愣了愣,随着他们说的话,沉思了许久,陈锋却是病的有些奇怪,可按照卫越所说的也算是情理之中,可这群人的讨论好像也有那么回事。
她是记得陈家确实只有陈锋一个孩子,府上连个小妾都没有,至于其他的好像不清楚了。
至于他们口中所说的高悸?
高悸是谁?
她脑海中想到昨日在陈府遇见的那个生得一表人才的男子,丫鬟说他是表少爷,所以,他是不是就是高悸?
严秋落慢慢听着那群人又开口了。
“也不知道陈公子这回遇见的小姑娘能不能真的救她,我可听说高悸找的奇能异士是有真法术的。”
“那得看以后了。”
“......”
严秋落听完,垂下眸子想了想,把银钱付了,起身往陈府赶。
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她也要回去提醒陈锋一下,若是那个什么高悸真是有歹毒的心思,要好好提防才是。
那群人说的奇能异士和邪术,她是完全相信存在的,她自己本就是特殊的存在,何况什么奇能异士,邪术呢?
走到陈府门口,门房见她回来了,有些惊讶,可面上表情却是热情的,连忙把她迎了进去。
她说要去找陈锋,有事情还要叮嘱,门房去问了管家,管家派人直接送她去陈锋院子里。
路上她又遇见了那位表少爷,这回表少爷身后还带着一个人,看见那个人严秋落总觉得怪怪的,可到底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
那人命叫平武,自小学习法术,已经有了一身本领,此时见严秋落满身的阴气,十分惊讶。
他悄悄在高悸耳边嘀咕着什么,高悸有些惊讶的看着严秋落。
高悸是陈家老夫人娘家的亲侄子,家中已经败落了,老夫人看他可怜,小时候抱过来养在膝下养了一段时间,想让他和陈锋有个伴。
可实际上,陈锋从小就待在军营,和他接触不多,两位表兄弟感情也不算好。
等高悸年龄大了些,就送他出府了回高家了,不过回去以后他也是时常来陈府走动的。
丫鬟带着严秋落从他们身边而过,快走进陈锋的院里时,严秋落回头看了那两人一眼,才进去。
等她们走后,平武开口了。
“公子,那位姑娘是至阴至纯的体质,若是想法子弄过来,说不定对咱们有大好处。”
高悸点点头,看了一眼平武,“事情什么时候办妥,不要一拖再拖了。”
平武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他已经施法在陈锋身边放了一只邪物,只要慢慢等着,就会吸进陈锋体内精元,等精元吸尽,陈锋就会死去。
高悸想到刚刚那位姑娘,嘴角笑道:“那位姑娘可是我那位好表哥的心上人,若是为我所用......”
唯一(十四)
他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他从小就不喜欢陈锋,凭什么陈锋生下来就享受万千宠爱?
陈峰命好,家世好,父母疼爱,而他呢?
一生下来,家中就破败,父亲母亲还怪是他这个扫把星降临害的。
其实,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眼里有苦涩,不甘。
他看不惯陈锋,不喜欢陈锋,他想陈锋死,然后好好在表舅和舅母面前表现,以后陈家的家业就是他的了。
他最近才查到表哥是为了一个姓严的姑娘,把自己身体闹成这样,才让他们有机可乘。
高悸正好查出姑娘的大概相貌,没想到那姑娘没死,还找上门来了。
阳光正好,陈锋附在案桌边看书,此时看着和没事人一样,严秋落被丫鬟迎了进来,陈锋放下手中书籍,愣愣的看着严秋落。
严秋落想告诉他在混沌摊听见的事情,可这会真的看见他了,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
她顿了半响,才开了口道:“我今天本来是要走的。”
“后来在街上听见一件事情,想来告诉你。”
陈锋眼神自从她进来就没离开过她身上,他平静的听着她说话,她接下来的话让他有些惊讶,可严秋落也没必要平白无故骗他。
严秋落把事情说完,叹了口气道:“这事我也只是听说,不知真假,你最好派个人去查查,或者也寻个奇能异士?”
陈府到底是一方守备,想寻个奇能异士还不简单?
她从小听父亲说过很多事情,说是有些地方要上战场打仗时,都带军师,许多军师也不是普通人,而是有些修为的奇能异士,会卜卦,看相,还有一些隐晦的东西。
陈锋既然是在军营长大,肯定是知晓这些的,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她就不用操心了。
说完了她就准备走,陈锋开口留她,她摇摇头,倚在门边回头看他,叹了口气道:“你我缘分许是如此,我也不做强求了,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吧。”
说完不等陈锋说话,便出了门就走。
阳光正好着,万里无云飘荡,果树上开着花蕊上,严秋落路过时还闻见了一阵清香,一阵轻柔的春风拂过,柳条随风飘荡,她又看见了那位表少爷。
表少爷站在柳树下,笑盈盈的望着她,玉树临风,颇为俊美。
严秋落心里呸了一声,若是说相貌,这位表少爷也是不错的,可不知道怎么的,怎么看怎么有点奇怪,就是说不出的奇怪。
陈府后院池塘里一朵朵婀娜多姿的荷莲随风摇曳,散发着的芳香,有的羞嗒嗒的含苞欲放,有的已经盛开了,展现着它们的风姿。
池塘水里有一股子清香,从后院飘了进来,严秋落抬头又望了一眼那位表少爷,正好对上表少爷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占有欲,严秋落连忙避开,往陈府门外走。
刚刚出了陈府,还未走远,头颈一疼,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看见陈府的表少爷,她有些惊讶,望着这个所谓的表少爷道:“你想干嘛?”
高悸见她醒了,十分高兴。
他坐在床边,哄着她道:“我在街上见你晕倒了,只好把你救了回来,这会你可算醒了,我正高兴着。”
严秋落皱起眉头,愣愣的望着这个男子。
“我和你不过两面之缘,算不上什么相识,即是你救了我,那我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说完她挣扎着起床,她又不是傻子,她晕什么晕,明明记得之前是后颈脖一痛,才失去知觉,恐怕她是被打晕带回来的。
高悸见她起身,也不拦着她,他本就是想得到她的心,可不想用强的。
他抬头看看外面天色,软声细语道:“今日天色已晚,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先在此地住上一晚。”
严秋落冷着眼,斜视了他一眼。
心里骂道,假仁假义,装什么装。
“不用了,我可以住客栈的。”
推开房门,才看清楚了自己所处的这方院子,院中种了一棵槐树,树阴下面有一方石桌石椅,槐树喜阴,卢江县的人们不喜欢在院里种槐树,要种一般也是桂树,或者一些果树等。
这棵槐树种在这里看着有点让人怪异,她面上装作什么很平静,毕竟自己是去过冥府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如今若是重活一世在人间遇见什么邪物,还真没什么可怕的。
可......
想到那人的身子,她却有点担忧。
高悸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姑娘一身灰白色罗裙,身段纤细苗条,一个背影弱不经心,让人心生怜意。
院门处守了两个凶神恶煞的人,看着有点凶,严秋落收回目光,想到刚刚高悸看自己的眼神。
她转身回到房里,也没说别的,咬着下唇,眼圈瞬间红了,眼泪一颗颗掉了下来。
瞧见她哭,高悸瞬间心疼了,皱着眉,一脸无奈道:“你别哭啊,我送你走还不成。”
严秋落一双明亮的眸子泛着水气,抽抽噎噎道:“谢谢你,我就是怕坏了我名声。”
说到这里,点到为止。
虽说我朝对女子没有太多约束,可还是看重名声的,一般大户人家小姐是不可以随意抛头露面的,若是失了名声,很难说上一门好的亲事,还给自家抹黑。
高悸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叹了口气,他知道她是个孤女,周围邻居说她克死双亲,本就名声不好,若是再闹出什么事情来......
恐怕是闲言碎语能让她活不下去了,他自个从小听惯了家中那些闲言碎语,知晓其中苦楚,此时听见她这般说,心里有些发酸。
“别哭了,我送你去客栈吧。”
严秋落眼睛瞬间亮了,抬眼看他,水光潋滟,差点把他魂勾没了。
她带着泪痕的脸笑起来:“那谢谢你。”
高悸点头,把她送出去,送到客栈去,特意帮她付了银子,还交代客栈小二好好招待严秋落。
从外面回来,平武已经坐在槐树下等着他了,见他进来,脸上表现有些冷淡。
“人呢?被你放走了?”
高悸一进门就听见这句话,心里有些烦躁,是他放走的又怎么样,他是主子,他说了算。
“是我放走了。”高悸也冷着一张脸,看着平武。
唯一(十五)
平武见他如实回答了,气的想抽他两耳光,若不是当年见他年纪小,好哄骗好操控,自己才不会选择留在他身边这么多年。
高悸的生辰八字和严秋落一样,是个至阴至纯之人,待在这样的人身边,适合他修炼,等到时日成熟,他就准备把高悸炼做邪物,被自己控制。
可和高悸生活久了,两人以兄弟相处,到底生了几分情义,他本来还在纠结,多年的心血不会真的打水漂了吧?
可这回看见严秋落,让他心里的想法有了转机,既然不忍拿高悸来炼做邪物,那就拿同样是至阴至纯的严秋落来炼。
高悸冷着脸看着平武,平武打什么注意他不是不知道,他心里早就做了打算,等彻底铲除陈锋后,就找其他高人降服平武。
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是个祸害,迟早得除。
至于平武要的严秋落,高悸第一次时看见严秋落那张脸就沦陷了,他哪里会舍得真让她受什么苦,让她被这个平武抓起来为所用。
他要的是她的心仪,要她跟了自己。
他想的很清楚,他相貌不比陈锋差,只要花些心思,对她好上几分,迟早她会是自己的人。
等那时候,不仅能气死陈锋,还能得偿所愿,得了美人儿。
美人他要,陈家产业他也要。
“暂时别打她的主意,我还没到手。”
高悸冷着眼,看着平武,见平武脸色十分不好,他软了语气道:“你我兄弟二人相处多年,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不了解我?我何尝重女色了?这严姑娘,我就是想得到他,来气气陈锋。”
他话里半真半假,平武半信半疑。
“你要气他也不是没法子,何必要做这等功夫?”平武冷眉瞪眼,要气陈锋多的是法子,何必下这功夫。
拖延时日不说,还浪费时间。
高悸脸上突然扬起笑意,像是想到今日严姑娘在他眼前咬着下嘴唇哭泣的样子,那会他心都酥了。
严姑娘哭的梨花带雨,又是他心动之人,那语调还有几分撒娇,他实在受用。
本是想得到她就好,可今日他算是明白了,他是真的动心了。
动心了也好,多少年了,他还没对谁动过心思。
即是动心,那他就会好生呵护,不会轻易让平武破坏了。
“陈锋的性子你应该有所了解,有什么能比他心仪的姑娘嫁给我来的更气他?”
“若不是他为了那姑娘,在卢江县做了许多糊涂事,还糟蹋了自己身子,你又怎么能把那东西放在他身边?”
额头门前三把火,一般邪物进不了身,这么多年没动手,也是因为如此,可最近陈锋身子骨赢弱,便让平武钻了空子。
平武听完,心里有些埋怨他,可想想也算了,严姑娘已经被高悸放走,以他的性子,自己再抓回来,他还是会放。
到时候两人因为此事闹翻,得不偿失。
如今他还得依靠高悸,什么事情也离不开他。
平武小时候就是个孤儿,走街串巷的跟着江湖术士学了点法术,自己又琢磨了些邪门东西,后来在街上被人冤枉,被高悸所救,便一直得高悸相助。
高悸知道他会些法术,给他银子保证他基本生活,让他放心去修行,他走的也不远,就在德州城山上,最近才被高悸接下山来。
可高悸每年都会去看他,两人感情深厚,他也知晓高悸想得到陈府的家业,一心一意帮他先如了愿。
高悸见他脸色好了许多,坐在石凳上,唤人过来给二人沏上一壶茶,两人喝着茶水,气氛缓和了不少。
夜里,高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白日严姑娘那张脸,心里泛起暖意。
这些年,他一心一意想要夺得陈家家业,没什么心思在女色上,可这回见了严姑娘,一门心思是全部沦陷了。
既然睡不着,他干脆起身坐在窗户边上望着客栈的方向,望着外面月色,恨不得月光赶紧隐去,太阳高高挂起,他好去寻她。
第二日一大早,他脸上有些发白,似乎是着了凉,往客栈赶去。
客栈里,严秋落真吃完早饭,见高悸匆匆忙忙进来,有些惊讶,高悸见到他,冰冷的脸色一触即化,笑盈盈的坐在她身边,唤来小二端来一份早点,他慢悠悠吃着。
边吃边开口道:“严姑娘今日是准备回家中去了吗?要不要我送你?”
这里人多,严秋落是不怕他了,也不会哄着他了,不像昨日,没法子在他的地盘,只好那样哭哭唧唧惹他怜惜,好放过自己。
她冷着一张脸,慢悠悠道:“是马上就要收拾行李回家了,不要你送。”
她语气冰冷,他也不在意,他这人本就脸皮厚,追心仪的姑娘还是知晓要做什么的。
“那行,那我就不送了。”
他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却不这样想,明面上不去送她,暗地里可以悄悄送她啊。
他又不是傻子,也不是陈锋那样的蠢货,只会悄悄的想她,暗地里看看她。
严秋落嗯了一声,起身上二楼收拾自己行李了。
等她收拾好,高悸已经在客栈门口候着了。
住宿所有的花费,他早就结清了,严秋落不想和他再多有什么接触,路过他身边时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的道:“多谢你这几日照顾,告辞了。”
说完她就准备走,城门口有马车,只要几文钱就能回家,走到城门口,搭上马车就走。
车夫赶着马车,后面跟了一辆华贵的马车,那车夫回头看了一眼,见马车一直跟着自己走,心里有些诧异,想了想,开口道:“姑娘可是有朋友要送你?”
马车内的严秋落正闭眼准备歇息,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睁开眼睛揉了揉。
她撩开车窗帘子,往后看了一眼,看见一辆有些骚包的马车,心里正奇怪,却看见那辆马车里的人也撩开了车辆,伸出头来。
一张文质彬彬的脸露了出来,严秋落愣了愣,连忙把帘子放下。
无语了,他还跟上了干嘛?
“不用管他,我和他不熟。”
严秋落这话是说给马车车夫听的,车夫点头,继续平平稳稳赶着马车。
唯一(十六)
到了卢江县,那厮的马车也到了,严秋落给清车夫铜板,赶紧往家里赶,家门口有些陌生,大门紧闭,她连钥匙都没有。
进不去,她心里有些烦躁,自己该找那个卫越拿钥匙的,可这回好了,这是忘记了,这可咋办?
这样想着,心里越发烦躁,想了半天记起自家在后山上还有一处竹院。
当年她爹喜爱风雅,秋日天气凉爽时就会和她娘一起带着她去山上那处竹院生活,那里周围种满了花草,还有竹子。
竹院里有一排竹屋,一共三间房,一间是灶房,两间是可以歇息的房间。
那处算是宁静,可她一个姑娘家住却是有些危险的,但这也没法子了,自家的房子被盗贼给烧了,陈锋让人又给重新修了一座,可这到底不算真正是她的房子了。
何况,她连钥匙也没有。
总不能现在回德州城一趟,可陈锋和卫越要钥匙吧?
那像什么话?
她是已经没皮没脸了。
这样想着,看着天色还算早,干脆往山上走。
山中风大,但不算太冷,她穿的不算少,还能抗的住,推开院门,里面除了有些脏乱杂乱,倒也算是能遮风挡雨。
就着天色好,她里里外外把竹院打扫了一遍,柜子里破旧的被子拿出去洗晒,爹娘的旧衣服也拿出洗晒。
如此忙活,等她彻底收拾好后,肚子已经饿的呱呱呱叫了。
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她在周围掐了些野菜,把洗干净的旧锅拿出来熬汤喝。
生火,熬汤,喝汤,日子勉强还算过的去。
坐在灶房里,她想着,等明天她就下山去把身上的银子买些吃食回来。
一夜无眠,半睡半醒感觉来了人,可她困的很,硬是没醒来。
第二日。
一早。
身上多了一床新棉被,灶房里多了不少袋米面。
严秋落垂下眸子,叹了口气。
心里对高悸有了点改观,她这个人分的很清楚,不管别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可只要对自己好,那对于她来说就算是好人了。
现在她已经和陈锋的事情结束了,高悸待她这般,她心里有些奇怪。
她这里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虽说中间出了事情,可到还算平静。
可德州城那边并不平静。
陈锋很快找了军营中的奇能异士来商量,那人一来就看出了陈锋最近的异样,寻了法子把他身边的邪物收走。
邪物一收走,那边控制邪物的平武连带着受了重创,他法力不算高,和自己养的那东西是一脉相连的。
平武吐出血来,知道事情可能已经败落,正准备逃走,可还未跑远,便被陈锋带来的人抓住。
春末的德州城雨水极多,雨水阵倾盆大雨过后,接踵而来的是如丝般的毛毛细雨,虽不大但密集,给人一种身处云端的感觉。
让人看起来像雾像雨又像风,像雾但却没有下雾时给人的迷茫感。
毛毛细雨后,又下起了大雨,调皮的雨点儿像谁扔下来的石子一样砸在河面上,溅起高高的水花,打碎了如镜的湖面,吓跑了原本想跳上水面看看雨景的鱼儿。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好像蒙上了珠帘,使远处的景物渐渐模糊。
高悸刚刚从卢江县回来,正看见不少侍卫围住自己的院子,陈锋冷着一张脸,站在院子回廊上,好像是在等他。
高悸看这架势,已经知晓自己的谋划怕是被撕破了,如此这般,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惜他肮脏的内里,还想做一件事的。
陈锋等他走进回来里,才开口道:“表弟好雅兴,这是去了何处?”
高悸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满眼喜悦道:“表哥,我要成亲了。”
“我心仪上了一位姑娘,准备八抬大轿娶她进门,这是正好她商量去了。”
陈锋斜着眼瞪他,看着自己表弟这张嬉皮笑脸,有些无奈。
自己的亲表弟要害自己,自己却下不来手去要了他的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水落在草地上,如同画家般,将一丛丛小草染青了,把一棵棵树涂绿了,一朵朵花儿点红了,草地上一片繁荣的景象。
院里的槐树在风雨中摇曳,轻摆,仿佛老妪在哭泣,空气中还弥漫着苦涩。
高悸已经感觉到了死亡的来临,他嘴里含着笑,一字一句道:“表哥,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很羡慕你。”
“表舅和舅母就只有你一个嫡子,待你也是极好的,老祖宗也疼你,真是让人羡慕。”
“可我呢?”
“我一出生,高家就家道中落,破败下来,我爹娘却怪罪于是我的降临让他们如此,从此对我非打即骂。”
高悸哈哈大笑几声,继续说道。
“幸好老祖宗怜惜我,把我抱回陈府养育。”
“养到12岁,又把我送了回去,哈哈......”
“还不如不养。”
如果他一直都是被父母非打即骂,没有见过老祖宗对他的呵护和关爱,他还不会那么极端,他本是在黑暗里,可被人拉了出来,见了几年阳光,后来,又被亲自送回了黑暗。
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又被送回高家。
那几年父亲母亲对他冷眼相待,兄弟姐妹欺他辱他,他没法子了,只好自己舔着个脸来陈府,求自己表舅给自己份活计干。
后来,表舅让他看庄子上的生意,跟着管家一起学习。
本该是读书的年龄,可他活得和下人有什么区别?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去想表舅家的家业,可他想过得好,想把陈锋所有的一切都抢过来,他想被人疼,想老祖宗所有的宠爱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陈锋看了他一眼,体会过来自己表弟说的还不如不养是什么意思。
有些人本来活得不好,你让他活好了,又让他活的不好,这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要他一直就活的不好。
可表弟千不该万不该想要了自己的命。
“你千不该万不该想要我的命。”
陈锋冷冰冰的开口。
高悸却苦笑了,一副任杀任剐随便的意思。
陈锋看着自己表弟,心里愤怒又无奈。
他派人去把事情告诉自己的父亲,两人商量对策,还是把高悸送回了高家,随高家处理。
唯一(十七)
高家人本就不喜高悸,就恨不得他死了算了。
如今他犯了这样的错误,根本不会心软。
雷雨交加的晚上,高悸在祠堂里,被打的吐血,差点要了他的命,最后还是平武不知怎么的想了法子逃出来,救了他。
闪电越来越亮,雷声也越来越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从空中滚落下来,打得树木“叭叭”作响。
一眨眼儿,雨点成了许多丝线,铺天盖地从天空中挂下来,“哗哗哗”的直冲地面。
身后是追赶的人群,身前是不知何处的山林,平武背着高悸,一个劲的往前跑。
雨洒下,像无数细针一样的落下来,洒在每个角落里,没有尽头的山峰,平武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死亡的感觉。
他本就伤的极重,已经是油灯枯竭了,心里放不下自己这个兄弟,才使了秘法逃了出来。
高悸不是傻子,此时见他如此,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滋味,前面数年里,他不知道被欺侮,打骂过多少次,差点死去过多少次。
旁人只觉得他是高家的公子,看他身份不低,应该是活的很好的。
可只有平武知道,他活得不好。
凝望苍穹竟然回那么凄凉,一声一声霰雪鸟的悲鸣,斜斜地掠天而去,平武死亡之前最后的话,让高悸有些惊讶。
他是笑着开口的,他说:“严姑娘其实是个好姑娘,我给你们看过生辰八字,你们很适合。”
平武死了,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把他当作亲人的平武死了,他还来不及埋葬他,高家的人就追的上来。
此时拿着火把的人多,照亮了周围。
天空下着大雨,他身子早就淋湿了,那群追上来的人仿佛不是他的亲人,不是他的族人,仿佛是他的仇人,恨不得要杀了他,去讨好陈府,给陈府一个交代。
他哈哈大笑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正是悬崖。
人世间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能值得他留恋的了,耳边下着大雨,突然让他想起了那张小脸。
这一世,大概只能辜负她了。
他抱起平武的尸体,往山下跳去,随后来之的是一阵惊讶声。
闪电和雷密密的斜织着,它一下一场就是两天两夜,雨,滴嗒滴嗒地掉在地上,像是在弹奏一首悦耳动听的小曲,拨动着人的心弦。
天空中又是一道闪电,接着又是一声隆隆的雷响,雨更大了,闪电越来越多,远处的蛙声交织成一片。
地面上的雨水洒向了河里,雨水打在河面上泛起了一圈圈涟漪,大树吮吸着雨中的营养,一滴滴晶莹剔透的雨珠从花瓣上留下来,风越刮越猛,雨越下越大,一道道闪电划过天空,像金蛇狂舞。
“轰”一声霹雳,震得地动山摇。
听说自己的表弟坠崖死了,陈锋坐在书房里叹了口气。
他感叹一句造化弄人,确实也是造化弄人。
等天气好的差不多了,陈夫人想到最近府上发生的这么多事情,想用喜事来冲冲府中的晦气。
她从德州城众小姐中挑选了自己满意的两个小姐,命令丫鬟拿着小姐的画像去给公子看。
画像拿过来的时候,陈锋正在书房品着茶水,此时见母亲说起婚姻大事,突然有些迷茫。
他想起记忆里要自己以身相遇的那个姑娘来,站起身子,唤人进来。
很快,卫越进了他的书房。
“严姑娘最近如何?”
卫越听见公子的话,啪的一声赶紧跪在地上,他哪里知道严姑娘最近如何啊,严姑娘不是死了吗?
陈锋盯着他,心里有些古怪,等理顺了事情,才开口道:“前些日子,有个自称能给我看诊的姑娘,来过府上你记得吗?”
卫越点点头。
“你可有见过她?”
卫越摇头,他没见过那姑娘啊,子听说是个美貌未出阁的姑娘,他哪好意思特意寻理由来见?再说他也没那心思。
“那人就是严姑娘,她没死。”
卫越一惊?
严姑娘没死?
那人就是严姑娘?
陈锋看他呆愣的模样,叹了口气,俯身在书桌上开始描绘严秋落的画像来。
一笔一画,颇有神韵。
等他画好了,拿给卫越看,叫卫越照着画像寻人。
卫越一看画像,愣了半响,这不就是在卢江县那个小丫头?
她诓骗自己是什么严姑娘的妹妹?
陈锋见他脸上不对,便开口问他,怎么回事?
卫越一五一十的把在卢江县发生的事情告诉他,末了开口道:“公子,这事不怪我,我没见过严姑娘长什么模样,不知道那位姑娘就是严姑娘本人,要是我知道,当时就把她往府上带了。”
陈锋听完笑了笑,开口道:“无妨,知道她没死就好,你派人去寻她吧,带她来见我。”
卫越听完,脸色又差了几分。
最近府上事情多,他忙着卢江县那边的事情,是知晓一些事情的,可他那会没往严姑娘身上想。
前几天,有两个男子打扮的儒雅,看着不像坏人,可哪知道是上山要杀一个小姑娘,还口口声声说是那姑娘害了他们一群兄弟。
后来被追问,才知道原来那两个男子和原先烧严姑娘家房子是一伙的,那个自称是严姑娘妹妹的女子当时胳膊受了伤,躲在外面看见了他,一脸的苍白。
那会他还是亲眼看见表少爷扶着那姑娘的,因为那姑娘告诉过他,是严姑娘的妹妹,他以为是盗贼同党想为自个兄弟报仇,所以才想杀了严姑娘的妹妹?
天,他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了。
他想了一会,开口道:“公子,最近发生了一件案子,我没来得及告诉您。”
“什么案件?”
陈锋拿着茶杯,喝了一口,听着卫越回答。
卫越已经报着被责骂的准备了,老老实实开口道:“前几日,卢江县出了一桩案件,有两个陌生男子寻到山上一间竹园去,要杀一个姑娘。”
“那姑娘没死,被人救了,可胳膊受了伤,脸色苍白着。”
“那两个男子被人送进衙门时,口里说着除去那姑娘就是为自己兄弟报仇,那姑娘就是严姑娘。”
“可......那会小的以为,那姑娘是严姑娘的妹妹,我没往多的想。”
唯一(十八)
陈锋一惊,皱起眉头,开口道:“严姑娘现在在何处?”
“应当是在卢江县的,我当时......当时看见她和表少爷在一起,表少爷小心翼翼的护着她......”
接下来的话他没往下说多了,那天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表少爷那个呵护劲,好像是自己的宝贝被人抢走了一样。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表少爷和那位姑娘的关系不一般啊。
还有......
还有前几天表少爷被抓时,他就站在公子身后,亲耳听见表少爷说,“表哥,我要成亲了。”
“我心仪上了一位姑娘,准备八抬大轿娶她进门,这是正好她商量去了。”
仔细一想想,心惊肉跳。
莫不成已经逝去的表少爷要娶的姑娘就是严姑娘?
而少爷心仪的姑娘也是严姑娘?
所以,他们表兄弟是心仪上了同一位姑娘?
卫越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这事情怎么感觉?真是复杂啊。
听见卫越这般说,陈锋脸上的神情疑重了起来,他把茶杯放下,没了心思品茶,脑海中那个说要他以身相许的姑娘,是啥时候和他表弟高悸搅合到一块去了?
他脸色难看起来,心里不悦。
不是说好要他以身相许的嘛?
为什么要和别的男子搅合到一块?
这样子还想要他以身相许?
或者说,她一开始救了自己,看见自己模样相貌不差,身穿的衣物也不差,一心想攀附自己?
可......
可她说过她的身世,她身世也算不上差啊。
但是......
她父亲母亲已经去世,她一个孤女......
一个孤女,想攀上他也是正常的,他到底是德州守备之子,她......
如果不是如此,她为什么那么大胆和他说,要他以身相许?
后来,见他不同意,见他这么没希望了,所以就勾搭上了他表弟高悸?想到高悸那张还不错的脸蛋,平日里那一身打扮,这也是能说的通。
这样想着,他心里烦躁起来,站起身子在书房走来走去,心里越发烦躁。
书桌上的画像那么鲜明,画上的女子称不上是倾城色,可也别有一番风味。
她眼神清澈,眉清目秀,从前救他时脸蛋似乎还未长开,可上次见她,他记得她那张脸蛋已经长开了。
她变得越发好看,身上也有那么一丝贵气,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和高悸认识的,但是他能想象的出来。
高悸那种心思阴暗的男子,是逃不出有这种清澈眼神姑娘的手掌心,他那样的男子,注定会败给严秋落。
若是他猜的没错,在严秋落在他这里失意后,高悸一定是死皮赖脸的去找严秋落,并且呵护她,照顾她。
若是如此.....
陈锋眼神变了变,唤卫越起身,让他去准备马车。
马车上备了不少金银珠宝,绸缎,一路赶往卢江县。
此时天已经放晴,初夏的天气微微有些薄热。
蓝蓝的天空上飘着朵朵白云,白云下面是翠绿的山,松柏树郁郁葱葱的,一排排,山脚下有一条清澈的小河,几条小鱼在河里快活地游着。它们在水里游着游着好象发现了敌人似的,迅速钻到深水里不见了。
河两岸开满了各色小花,有白的,红的,黄的,紫的,五彩斑斓,非常美丽。
河水打着旋来啦,咯咯咯地笑着上升,又哈哈哈地笑着降了下来。
太阳很大,照耀着河水闪闪烁烁,粼粼发光,严秋落卷着双袖,去不远的小树林里走一走,采摘了些野果,挖了些野菜。
她身上有热气,有些不舒服。
左手胳膊的伤还未好,想起那日就心惊,若不是高悸及时出现,她还真不知道有没有命活着。
高悸对她不错,明里暗里往她竹园搬东西,知道她尴尬,也不现身让她难堪,只那日她差点遭人杀死,高悸才显了身。
她记得当时高悸也受了伤,可好歹那两个凶神恶煞要除了她的贼子被抓住了。
想到高悸身上的伤,他给自己上药时心疼的样子,想到给他上药时看着他背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
严秋落叹了口气,她从未想过,还有人比她日子过得更苦。
高悸高悸,高家的嫡长子,从小却被家中长辈不喜,被人骂作是灾星,家中长辈对他非打即骂,族里兄弟对他欺侮伤害......
她又叹了一口气,想到几日不见的高悸,也不知道他伤势如何了,他救过自己,自己到底是对他感恩的。
河岸两边是绿油油的草地,有野兔子正在吃着肥美的青草,蜗牛和蝴蝶在玩捉迷藏游戏,小白兔很机灵,转眼就藏的无影无踪了。
可若是这些小白兔是遇见厉害的猎户,可就没那么好运能逃走了。
脚边的蜗牛还在慢慢悠悠的爬行,扑鼻的花香引来了许多蜜蜂和蝴蝶,她弯腰在河边,用那只未受伤的胳膊洗着野菜野果。
陈锋老远就看见她了,他坐在马车里,看着她在河边洗野菜、洗野果,他没出声,慢慢从马车下来,走到她身后不远处。
严秋落什么都没有察觉到,根本不知道身后有人。
她往自己的竹园走,等走进竹园,正转身过来关院门,这院门高悸还帮她特意加固了。
眼前冷不丁的出现陈锋,她愣了愣,手中竹篮子差点吓丢了,还好她反应抓紧竹篮子,只听见竹篮子里面的野果碰在一起的声音。
初夏是美的,有别于艳阳春的另一种美,周围青竹层层叠叠,无边无涯,绿得沉,绿得触目生凉,一时凝望出神,陈锋咳嗽及时,严秋落才反应过来。
这会看见他,不知道是怎么的,突然想起高悸那张脸来。
高悸和他不一样,高悸对着她永远都是嬉皮笑脸,讨好的滋味,而他,永远好像都是冷冰冰的。
来到竹林里,这儿的天气就像换了一个季节似的,原本烈日当空,有点薄热,可在这儿则树荫遍地,清爽无比,有点发凉。
“你怎么来了?”
严秋落神色疑惑,看着他。
陈锋打量她一眼,笑道:“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说着让人把他带的东西都给搬进来,很快,院子里摆满了箱子,箱子被打开,里面全是金银细软。
严秋落心里惊讶,他这是干什么?
唯一(十九)
“你这是做啥?”
“没做啥,你救过我一命,我想报答你。”
“你脑子坏了吗?”
说完严秋落往灶房里走,不去理会他。
灶房里,她把竹篮放下,想到院子里那些箱子,心里突然发苦,他这是什么意思?
冷不丁送这些东西来干什么?什么意思?
没想到陈锋就在身后,他倚在灶房门框边,沉着脸道:“你是怎么认识高悸的?”
严秋落一听,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冷笑道:“你想问什么?”
高悸心仪她,那天晚上他救了自己时,他就说过了,可她知道高悸那人心思阴沉,看不透,她也不想看透,反正她没打算和高悸有什么。
可这会被陈锋这一问,她心里来了气。
那时候她在混沌摊上听了关于高悸的事情,她急急忙忙跑回去告诉陈锋要注意,可现在呢?
陈锋拿高悸来责问她?
他想说什么?
想干什么?
就算她和高悸真有点什么,与他何干?
他不是不想以身相许吗?不是不想和她在一块吗?现在这是什么意思?他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却拿高悸来质问她?
“你和高悸是怎么认识的?”陈锋皱着眉头又开口了。
严秋落心里气,直接开口道:“在你们陈府,丫鬟和我说他是表少爷,就这么认识了,你还想说什么,一并说了去吧,说完了就请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说完她转过身来,冷着脸望着陈锋。
拿着金银细软来侮辱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她和高悸是怎么认识的,他是什么意思,他想干嘛?
“不想看见我?是想看见高悸吗?”
“可惜了,你这辈子再也看不见他了。”
陈锋盯着她,冷笑道。
“什么意思?”严秋落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对劲,再也见不到高悸了?她还想和他道谢的。
“没什么意思,高悸想派人杀我,但没得逞,还多亏了你来告诉我,我才派人识破他。”
“不过......现在事情都结束了,他已经死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死之前说想娶亲,要八抬大轿门楣正娶把自己心仪的姑娘娶进门,他说的是你吧?”
“没想到,我不答应你的以身相许!你转身就勾搭上我那好表弟了?”
陈锋咬牙切齿。
严秋落听见高悸已经死了,心头砰砰砰跳的直快,那个在别人刀口下救下自己的男子,已经死了?
接下来陈锋的话她已经说不清了,外头日头很大,金银细软格外刺眼,她连人带骂的把陈锋一行人和东西赶出去,自己坐在灶房外发呆。
太阳从西边渐渐落下,月亮也随之从东边升起来了,皎洁的月光照在大地上,好像给竹园披上了雪白的衣裳,偶尔有几朵厚云遮住了月光,大地立即变得暗淡了。
今晚没有星星,她呆呆的望着天空,有些不知所措。
高悸害陈锋也许是真的,自己告诉陈锋在混沌摊听来的消息也是真的,高悸待自己好更是真的,高悸救了自己也是真的。
她抬头望望天空,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为什么重活一世了,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呢?陈锋不像是她从前认识的陈峰,陈锋不是那个死前还记挂她的陈锋了。
陈锋变成了这个猜忌她,叫人抬着金银细软来侮辱她的陈锋。
她算是明白了,恐怕他以为自己当初要他以身相许就是爱慕虚荣,后来没有达成目的又勾引上了他的表弟,高悸?
她心里冷笑,眼泪越掉越多。
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样,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了?
为什么为什么?
眼泪越掉越多,心里越发难过。
夜幕上有半个月亮斜挂,月光照在轻轻摇拽的竹林上,在黑黝黝的山林边缘绝望地徘徊,河水不时地向上泛着银光,树梢微微摆动,树木和恍如幽灵,有些阴森。
明明月光还是这个月光,可人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严秋落抬起头,盯着高高挂起的月亮,轻吟道:月光不变,但人心会变。
他已不是前世的他,她也不是前世的她。
什么再续前缘,都是她异想天开。
今日之事,她算是看明白了,他以为自己和他说,要他以身相许是为了图他的家世?
所以在没有勾搭上他后,转身勾引他的表弟高悸?
严秋落的眼泪往下落,嘴里苦笑道:“真是好笑。”
一步错,步步错。
少时母亲教过她,姑娘家要矜持,守礼,可她怎么就忘记了呢?她真是蠢,前世他和自己死皮赖脸说要以身相许,自己羞红了脸应了他,还把自己身子也给了他。
今生不过是效仿他,可得到的却是大胆,不自爱?想攀上他?
是啊,她也确实是不自爱,不然怎么前世时,一个认识不久的男人说要以身相许,她怎么就把自己交给他了呢?
还有了孩子?
自己真是蠢,蠢到极点了!
而现在想想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无媒苟合,都不是东西啊!
可是......
想到神女说的那人临死前还惦记着她,也是因为想娶她,才糟了难,想到这里,她眼泪又落了下来,可能大概就是,那时候他是真的很心仪自己,真的很心仪自己,而今生的他.......
也是真的不好,不心仪自己。
夜挟着微风,吹过黑压压的青竹,吹过哗哗作响的山林,吹过闪着光亮河面,院中种活不久的青菜恹恹的低着头,好像是在嘲讽她。
灰蒙蒙的天宇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蝈蝈、蟋蟀和没有睡觉的青蛙在吵闹着,辽阔的田野在静穆的沉睡中,山脚下碧绿的庄稼,那潺潺流动的小河,弯曲的伸展在黑夜中的土道。
夜里散着馨香气味的野花和树叶,有些浓郁而又清新,本来吸上几口,应该是心情舒畅的,可严秋落心里怎么也好不起来。
她站起身子,准备往房里走,可脚下一麻,直接摔到在地面上,额头真好磕在一块碎石子上,磕出血来。
她趴在地上,有些懵逼,额头很痛,脚很发麻,心里有些害怕,有些委屈,山林里传来乌鸦的叫声,在这样深夜里给人一种不好的预感。
想到之前那两个盗贼想要了自己的命,想到自己孤苦伶仃在这山中竹园里,想要那个救过自己的高悸已经死了......
她轻轻把自己身子缩起,抱住自己,哭了起来。
唯一(二十)
第二日,看见铜镜里的自己额头破了伤了,她去找药膏给自己抹上,昨夜本以为只是小伤,可没想到是这么一条大口子。
窗外夏光煦煦正温和,屋内却有些阴冷,她对着铜镜抹好药膏,梳好发篦,换了件粗布麻衣,提着竹篮拿着小锄头往山野林中走去。
自从住进这里,她每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花在上山采摘野菜,摘野果,挖草药,然后回来洗野菜,野果,晒野菜,晒草药。
她自己根本没有银子了,日子总要过下去,从前爹娘还在时,她跟着喜欢每年上山住一段时间的爹娘在山林中认识了几味草药。
草药可以卖些银两,换些生活物资,节约一点日子也是还能过下去的。
其实高悸悄悄放在她梳妆台上的银票不少,灶房里送来的米面很多,这些东西,足够她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可坐吃山空本就是不明智,趁着还年轻,能攒点银两是一点。
初夏本该是炎热的,头顶的太阳红彤彤像个大火球,可躲进树荫下却并不炎热。
一路上,树木绿荫遮挡,她眼尖,采摘了不少野菜,竹篮里装了许多,看着能吃上今日一天了。
山林不是很安全,她一个孤女住在山林之中本就不便,如今进林中采摘野菜更是危险,可她也没法子,县里那方院子已经被烧了啊。
虽说陈锋派人重新修缮妥帖,可那也不是她的院子了。
里面,再没有了和父母居住过的痕迹,也没有了她和他生活过的痕迹。
严秋落望着前方果树,叹了口气,那方院子,就算陈锋派人恢复的再像,可究竟不是她从前居住的院子了。
就和她跟陈锋一样,就算重活一世了,他们也不是前世的他们了。
所有的事情,冥冥之中,已经改变,哪怕只是很小的细节,可能因为一个错误,就全部改变了。
从前的每分每秒,和现在,不一样了。
果树上的果子很漂亮,红红彤彤,好似熟透了,她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把篮子放下。
晨露中微湿的粗糙树干,摸上一摸还有点滑腻,想着这可是自己口粮,她使劲抱着树干,摇晃,想把果树摇晃,把果子摇下来。
果子没掉几个下来,严秋落咬咬牙,干脆提起裙子两脚一蹬往树上爬。
小时候每年跟着爹娘来山里住上一段时间,谁还没爬过树,一个野果树还难不倒严秋落。
严秋落累的直喘气,总算是搞定了这棵树,在树上摘了不少野果,先全部丢在地上草丛里,准备一会下去了再捡。
摘的差不多了,她慢慢往树下滑。
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还好未受伤的手上抓紧,躲过一劫。
远处某棵树木后,一个男人正盯着她,见她如此,吓得差点自己飞过去把人救下,好在见她没事,才稍稍放了心。
挂在树上的严秋落,稍稍喘口气,这才慢慢往下滑,安全落了地。
落地后,赶紧捡小果子,捡完了,麻利的往居住的竹园赶。
深山之中可不安全,除去下雨,她每日上午出来一会,还不到正午时,就会赶紧回家。
她走后,树后面的男子露出脸来,那男子脚边有一只刚刚被射死的野兔,男子一身猎户打扮,模样确实不错,他拿起野兔,往深山之中走去。
严秋落回竹园的路上有一条小河,河水清澈,山下村民十分依赖这条小河,洗衣洗菜基本都是在河边,严秋落也不例外。
除去喝的水是她在竹园后面一处山泉眼处打回来的,其他生活用水全部都是依靠这条河流,她在山上住的久了,和山下村民的关系处的不错。
山下那些村民经常要上山砍柴,偶尔也会上来挖野菜,摘野果。
有些年长的村民从前就知道她爹娘,和她爹娘算是老相识,那时候她爹娘心善,日子过得富裕,每次上山时遇见砍柴的村民,都要叫进来喝口茶,留着吃口热饭。
哪些村民算是看着她长大,如今知道她是个孤女了,家中在县里的院子还着了火、没了,心里有些心疼她。
有些好心的村民每每上山砍柴时,还要在她竹园前给上一捆柴火,算是变相的接济她。
她心里知道他们好,她也想着回报。
今日摘了野果,洗干净了,自己吃了两个,酸酸甜甜,她把剩下的先放在一旁。
竹蓝里还有洗干净的野菜,她把野菜仔细挑选干净,野菜有嫩绿的叶子,植株上满是细细的绒毛,毛茸茸的摸起来很舒服,很漂亮,有些还开着小黄花,她记得母亲说过,这种野菜是有名字的,叫水牛花。
水牛花,春天田野乡间有很多,如今初夏了,没想到在山里还有,想来可能是山上气温低,水牛花存活的季节变长了。
这种花草,洗干净了,用干净的石器和木板捣碎,弄出汁水来,之后将水牛花的泥浆糊,掺些糯米粉和白糖,不停的捏、挤、压,做成一个个圆圆的小小的绿绿的团子。
放入蒸笼上蒸熟或者下油锅煎熟,熟后,一个个泛着青色,变成青色的团子,又香甜又黏糯很好吃。
小时候,父母还在时,母亲带着她一起做过,母亲告诉过她,这种水牛花还能治咳嗽、降血气、祛风湿,算是一味药材。
她把水牛花洗干净,照着记忆里的方子,开始做团子。
做好后,放上蒸笼蒸,她坐在灶台前开始生火,家里的柴不多了,下午她要去捡上一些。
烧着火,看着灶房里的东西,这里面的东西都是新的,是之前高悸派人趁着她不在时换上的,从前那些旧东西早就不能用了,家里的家具什么的,大多都被高悸换成新的了,想起高悸......
她叹了口气,怪她没什么见识,经历的也不算特别多,来了一个待自己很好的人,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她都从心里把他当成朋友了,接纳他了。
如今听说他已经死了,想到是自己把听来的事情告诉了陈锋......
这么一说,自己也算是帮凶了,她摸了摸自己右手的伤,伤势还未彻底痊愈,那两个盗贼下手太狠。
唯一(二十二)
一个月后。
她下山准备给自己买些油盐,在街上正走着,却意外碰上卫越。
卫越见她额头上有条结痂的伤疤,有些奇怪,皱起眉头拦住她问,怎么受了伤。
严秋落皱眉看了他一眼,有些冷淡的疏远他。
她可不想和卫越有什么牵扯,卫越是陈峰的人。
严秋落不想理他,赶忙躲开他,赶紧去买东西。
今生她已经和陈锋结束了,他就不会为了娶自己被自己父亲派去查那份案件,既然不回去查了,那他也不会无缘无故死掉。
不会死掉,能好好活着,已经很好。
如此,两人算是互不亏欠。
也算是真正结束了,其实想想,这样也好。
他们本就是不是一路人,有些事情,何必强求,强求也强求不来。
卫越站在街道上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无奈,按理说照之前公子的表现来看,公子应该是很喜欢这个严姑娘的。
可如今知道严姑娘没死,好好活着,怎么就?
就冷淡下来了呢?
而且,公子他......
哎,卫越叹了口气。
街道上马车急急赶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像潮水,亦幻亦真,卫越摸了摸自己头,想了想算了,他还得给公子办件事情。
公子最近认识了一位小姐,那小姐可是个厉害的主,清秀貌美,笑起来琳琅可爱一般。
或许是公子变心了?喜欢上那位小姐了?
可也不对啊?
卫越摇摇头,赶紧去忙活。
他哪里知道,有种女子,是有女主光环的,女主光环太大,若是看话本子,就说男一男二男三男四五六七都会被女主迷的七荤八素,何况一个小小的炮灰陈锋。
陈锋不久前,听了严秋落说起在混沌摊听见的事情后,他随后就去军营找奇能异士,想看看严秋落说的是不是真的,可没想到正好遇见刘盈盈。
京城四品官员的庶女刘盈盈,三岁便能作诗,十岁便学会了改良稻米,提高稻米产量,及笄后开了酒楼,开了成衣坊,开了......
总之你能想到的,她啥都干了。
前世,陈锋被自家父亲派去取的东西,就是因为刘盈盈和各个王子之间的纠结,以及某位被害成冤案的大臣家清白的证据。
算起来,陈锋的死因和也是刘盈盈有关的。
女主光环太大了,本是陈锋的官配严秋落直接被咔嚓掉,陈锋的心境变得比想象还来的快。
自从认识刘盈盈,他哪里还有真心去待严秋落,去想严秋落的事情。
严姑娘不过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不过是救过他一命,说起来,也没太多关系,他虽是曾经动过心,心仪过她,可如今不心仪了不是吗?
如今的他只记得那日阳光正好,刘盈盈站在军营门口,他望了刘盈盈一眼,街道好似瞬间明亮非凡,把慢慢沉幕的夜色互相比拟起来,朦胧的夜色显得更加诡秘,柔弱的黄昏欲和姑娘的脸韵比柔媚。
怦然心动,也不过如此。
比起当初在严家小院里,看见严姑娘倚在灶房门前还要惊艳,心跳还要加速。
街上刮着微风,阳光正好。
卖糕点的小贩吆喝着,卖糖葫芦的小贩也吆喝着,一辆马车匆匆忙忙赶到卢江县,马车车帘被撩开,下来的是个姑娘。
姑娘的生得不错,眉清目秀,肌肤瓷白,像是刚刚剥壳的鸡蛋,光滑干净,她一出现,就吸引了街上很多人的目光。
明明不是十足十的美貌,可不知道为何,就是有一种让人痴迷的韵味。
卢江县掀起一阵波澜,纷纷猜测这是哪家小姐。
这姑娘正是刘盈盈,她身后跟着陈锋和另外一个年轻男子。
刘盈盈,一个来自异世的女子,一次意外摔跤摔到这个朝代,进入这具“刘盈盈”的身体里。
自从穿越而来,一路顺风顺水,做什么好像都特别顺,她这些年过得开心又自在,什么财富,什么名声,什么忠犬,什么美男,一个又一个,全部成了她的群下之臣。
只是有一点不满意,就是自己这副身子的这张脸蛋。
这脸蛋实在算不上什么美貌,更算不上什么绝色,最多只能算是个小家碧玉。
没办法,谁叫原身的娘亲本就是小家碧玉出身,相貌算不上顶尖,自己那个爹相貌也平平。
想到自己这张脸,她就头疼,她用自己意外得来的灵泉养了这些年,还是养成这副模样。
这相貌要改变只能动刀子了,可在这个世界怎么动刀子?没人会啊?
为了变美这件事情,她烦恼了许久,还好最近身边的人给她提了一个法子,换皮。
是的,没错,就是换皮。
她从前在自己的世界就听说过换皮一事,两个女子运用奇能异士在特定的时刻举行换皮,然后换皮成功,就是换脸了。
刘盈盈环顾四周,立甬算过,和她生辰八字符合,适合换皮的女子就在这个地方生活着,只要找到那个女子,等下个月月圆之日,就可以换皮了。
“你不是说那个女子就在这里?赶紧派人去找吧。”
刘盈盈开口,声音好似黄莺,动听悦耳,听的人酥酥麻麻,恨不得立马为她卖命。
“是。”她身后站着的一个年轻男子立勇动了动身子,掐算着,往街道而去。
街上人多,找到那位姑娘却不算难事,他早就算过了,那位姑娘应该是拥有绝色美貌,有这样相貌的姑娘在这样一个小县城,应该是很吸引人注意的。
他走着,很快看见一道纤细背影,立甬眼里有惊喜,连忙上前去跟追那位身影。
离那位姑娘越来越近,他心里越来越急,只要办妥了这件事情,盈盈应该会更加感谢他吧,这辈子,只要能守在盈盈身边,他就觉得幸福。
他也曾想和那位争抢,和那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如何争夺?没法争夺啊。
何况他不想让盈盈难过,只要盈盈喜欢摄政王就好,只要盈盈开心幸福就好,要他做什么都愿意,哪怕是他这条小命。
换皮一事不可小瞧,若要成功,恐怕得倾尽自己全身修为。
立甬叹了口气,前面那位姑娘就是命定中人了,他先抓回去再说。
唯一(二十一)
那晚吓人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两个凶狠的盗贼闯入她的院子里,想要了她的命,混乱之中高悸像是天神一样出现,替她挡去灾难,救她于水火之中。
高悸,也许不是个好人,可是待她却不坏。
可她......
从未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她叹了口气,让自己不要去想了,高悸人已经死了,想什么呢?若是他没死,她往后还能给他一些好脸色瞧瞧,可他已经死了啊。
严秋落烧着火,许久团子已经飘出香味,团子熟了,趁着热乎,她用筷子夹了两个放进瓷碗里,吃了起来。
青色团子,很香糯,很好吃,吃完后,已经饱了。
随后她拿出食盒装上不少团子,关好门窗,往山下走。
人情世故她活了两世算是很明白的,人要懂得感恩,要会互相帮忙,你帮了别人,别人也可能会帮你。
提着食盒下山,山间小路走起来心里有点发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回走往山下这条小路,心里都发麻。
那种滋味无法形容,好像是怕随时有个人扑出来一样......
树林中,透着寂静,阳光被树叶遮住,林荫照射不下来,阴暗的有些不可捉摸,静谧之间,微弱的光影若隐若现,躲在灌木后野物有些胆怯有些凶狠,仔仔细细在观察着四周。
恍然间,她莫名感觉到阴森,微风阴冷的刮着,时不时可以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突然一个黑影掠过,原来是只野兔,可吓的她心惊胆跳。
她拍了拍自己身子,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不要害怕,不要多想,可心头却仿佛被刀刃般摧残着,胆怯慢慢地坠落在地。
她加紧了步伐,小跑往山下走,到了村庄口,听见一两声狗的吠叫,心里却没那么害怕了。
她提着食盒,里面装着青色团子,是准备给前几天给她送过柴禾的人家送去尝尝。
这东西虽不贵重,可到底是片心意。
很快,走到那户村民家里。
那家的嫂子见了,尝了一个,直夸严姑娘心灵手巧,见她额头上绑着纱布,有伤,担忧道:“怎么伤到额头了?这要是留下疤痕,可就破了相。”
说话的嫂子有些担忧,有些无奈,她是知道女子相貌有多重要,严家姑娘本就可怜,若是再破了相,以后还怎么说人家?还怎么过活?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严秋落摇摇头,摸了摸自己额头,安慰这家嫂子道:“嫂子,无事的,这是我前几日在家中院里摔了一跤,磕到的,伤的不深,应当不会留疤。”
“怎么这么不小心?摔了一跤?那你有没有去找大夫看看?”
“不用的,我擦了药膏,没什么关系。”
“擦了药膏?我觉得你还是去县里找大夫瞧瞧吧,要是真的留下疤,那就是破相了,这女子破了相可不好......”
这家嫂子欲言又止,严秋落是听的懂她话里的意思。
可额头已经磕到了,若是真的留疤,说不定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她现在孤苦无依,有着好颜色好相貌可不算是什么好事。
这世间起那歹毒心肠的人不是没有,见色起意的人也不是没有。
“嫂子,我这伤疤无事的,若是真的留了疤,说不定是我的福气,我命里该有这么一劫。”
严秋落笑笑,表情很坦然。
“什么福气啊,你...哎...”这家嫂子叹了口气,前些日子,村里有个小伙子来找她,希望帮他说媒,说媒的对象就是严秋落,她当时也应了。
严家姑娘已经没了娘家,也没个帮衬,更别说陪嫁了,那小伙能看上她,可不就是看中她的相貌,她的好颜色?
可现在严姑娘额头受了伤......
这家嫂子有些担忧,她叹了口气道:“严姑娘,你还是去县里找大夫看看吧,别留下什么伤疤。”
他们这个地方离县城很近,实际上就是在县城郊外,所有每次村里的村民采办物件,或者去看个病啥的,都是去县里。
严秋落见这家嫂子这般说着,先点了头道:“多谢嫂子关心,我下回抽个空去看看。”
“嗯,是要去看看的。”
严秋落和这家嫂子聊了一会,嫂子叹了口气,还是试探性的说到严秋落的婚姻大事,严秋落摇摇头,说这辈子恐怕是不想嫁人了。
这家嫂子无奈,她还是想把严姑娘介绍给村里那个小伙子的,可问严姑娘的意思,好像是不想的。
这家嫂子叹了口气,算了,这事是她瞎操心了。
严秋落离开她家里后,提着食盒往其他村民家去了,和其他村民聊了聊,然后才上了山。
上山的路途很平缓,她走的不紧不慢,途中遇见要上山砍柴的村民,一路聊着回了竹园,回到竹园,把院门关好,叹了口气。
那村民是个男子,看着和她相差不大,孤男寡女,一起上山,她心里有点发麻,那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又来了。
她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心里还是想着要注意些才好。
竹园里,严秋落背靠在院门上,喘了口气,有些无奈。
她一个人住在山上说不怕是假的,夜里听见不知名的鸟儿叫时,恨不得把头全部躲进被子里。
喘了几口气,她把院门检查一遍,已经拴好了,提着食盒往灶房走,走到灶房,拿了两个野果吃下,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外面的天空,开始预算往后的事情。
一个人住在山上到底不是事,可去山下买房屋也不容易啊?
可......
前途略显迷茫,她叹了口气,先就这样生活下去吧,不然还能咋样?
吸了几口气,山上树多,空气倒是极好的,心情舒畅了不少,起身忙活,把院子里打扫一遍。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夜黑风高晚间,有个身影独自走在阴森的小径上,周围很寂静,他周身都有寒气,寒气似乎把月光阻隔了。
无边浓墨涂抹在天际,头顶没有一颗繁星,夜雾袭来,初夏有点凉意,身影走到竹园外,待在竹园门口,静静的站着,似是像守护神一样守护着里间的姑娘。
这晚,严秋落睡的还算安稳。
唯一(二十三)
可这里人多,明目张胆的抓人怕引起老百姓之间的骚动,这样想着他跟在前面那位姑娘走了许久。
走的地方越来越偏僻,等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正想把身子人打晕,那知道突然出现几个人影,好像和那位姑娘认识,几人聊了几句,一起走着。
立甬心烦意乱,见是如此,已经锁定了目标,只好先回去复命。
卢江县一家酒楼里。
刘盈盈正坐着喝茶,听茶楼里说书先生说故事,还听了不少茶楼里的八卦消息,她一人无聊,正好派去调查陈锋的人已经回来了,在她耳边俯身说了不少。
刘盈盈听完后,脸上露出嘲讽。
街上人很多,刘盈盈看着外面街道上的身影,眯起眼睛,嘴角含着讽刺笑意。
光线明亮,人影晃动。
陈锋和卫越走了进来。
陈锋脸色冷峻,相貌英俊,手背在身后,他刚刚找卫越去了,交代卫越办的事情,已经办妥。
换皮一事,要准备许多东西,找东西不难,难就难在这是卢江县,刘盈盈即便有再大的势力和权利,可那也是在京城。
不过好在,在这小地方认识了陈锋,陈锋愿意帮忙,事情就帮办妥了。
陈锋点点头,看着刘盈盈道:“事情已经办妥了,一切准备就绪。”
刘盈盈点头,嘴角荡起笑意,媚眼如丝,轻启朱唇:“谢谢你。”
陈锋舒心一笑,摇摇头,坐在她身侧,还想再说啥,立甬已经回来了。
立甬环顾了一下四周,开口道:“那人已经找到了,可惜中间出了一些事情,我们可以入夜去找她,今日正好是月圆之夜,我算出她住的地方偏僻,就她一人在,可行此事。”
刘盈盈一听,点头道:“好。”
这个立甬对她很忠诚,很忠心,她格外喜欢,可惜了,立甬的身份到底上不了台面,不然她还真想和他过一辈子呢。
不过......
哪个穿越着的官配不是摄政王或者皇帝?或者权臣?就没听说嫁个术士的。
刘盈盈拍了拍立甬,拉着他一同坐下,笑语嫣然的和他聊起天来,旁边的陈锋看着他们两,一脸的醋意都没有。
卫越站在他们身后,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心里犯嘀咕,公子是真的喜欢这位刘小姐吗?可为什么看见她和别的公子这样亲切也不生气?反倒听见严姑娘和表少爷有点亲密就那样对待严姑娘?
对了,说起严姑娘,她额头还受了伤。
卫越心里叹了口气,不用想,严姑娘的日子恐怕是不好过的。
远处,郊区山上。
竹林深处,一处竹园里。
严秋落正在准备歇息一会,今日上街采办了不少物件,有些累了,在街上买了几个馒头,吃下后,有了饱腹感,就发困。
她躺在竹园房屋里,睡下。
外面刮起微风,一道身影闪进竹园,熟门熟练轻手轻脚的开了竹屋房门,闪进屋里,见床上的严姑娘没被吵醒,他脸上露出笑容。
男子走到床边,坐在床边上,伸手想摸摸严姑娘的小脸,可忍住了。
初夏的天气并不炎热,可也不算冷,但他身上确实极其寒冷的,他望着床上的姑娘出了神。
他眼里全是深情眷恋,这世间若说还有什么他放不下舍不得的东西,那大概就只是她了。
其实说起来,也真奇怪,他不过是在陈府后院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却让她住进了他的心头。
许久,看着天色不早了,她大概不久就会醒来,他起身,依依不舍的离去。
房屋轻轻被掩好,似是他从未来过,睡梦中的严秋落却掉了眼泪。
她梦见高悸了,高悸来看她了。
高悸还和她说,好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她睁开眼来,房里只有自己,没有高悸。
眼泪从眼角边上又落了下来,“高悸...高悸......”
她嘴里轻轻盈着高悸的名字,脸上全是泪水,活了这么久,两世为人,她算是看明白了。
只有对自己好的那个人,才会让自己一直铭记,一直一直铭记。
严秋落抬起头,不想再掉眼泪,她望着屋顶,露出苦涩的笑意来,傻乎乎的开口道:“我不哭了,你应该不喜欢看见我哭吧!”
这样想着,她抹干净自己的泪水,站起身子,准备做晚饭。
很快,她进入灶房里给自己做好晚饭,吃好,洗干净碗筷。
做好这一切,她去后院提了一桶干净的泉水回来,烧了一壶滚烫的沸水,准备沐浴身子。
此时,外面已经阴风阵阵,看着要变天。
严秋落抱着收好的衣物,站在院子里看着天色,心里有些忐忑。
这样的感觉许久都没有了,依稀记得上一次还是自己放火烧死自己的时候,可这一次?
会是什么事情?
应该,没什么事情吧?
能有什么事情?
她想不透,摇摇头,把衣服收进去,拿了一套素色衣物准备一会沐浴更衣了再换。
很快,在浴桶里沐浴好,连青丝也洗干净了,她换上干净的素色衣物,用干帕子把青丝较干。
收拾好了沐浴的一切,端了一张椅子在院里,看着风雨欲来天气。
黑沉沉的夜,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今晚很奇怪,明明白日是晴天,出了大太阳,按道理应该是有繁星的。
可今晚没有繁星,就连一两颗微弱的星光都没有,严秋落摇摇头,看不透,看不明白。
夜雾袭来,初夏的夜晚有点凉意,她回房拿了一件披风给自己披上,重新坐在椅子上。
明亮的月光下,竹园里点了一个红色灯笼,可以看清周围,她望了一眼四周,想着,若是下了雨,土地松了,她就要在院里种上许多东西,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么宽的地方了。
躺在椅子上,等了许久也没见风雨,她闭上眼睛享受四周的微风,就像小时候一样,和爹娘在初夏的晚上坐在院子里,享受着这样寂静的时刻。
很快,她进入梦乡,沉睡了过去。
大地已经沉睡了,微风轻轻地吹着,下面村庄有狗的吠叫,一群人正往山上赶。
冷落的山路是寂静无声的,一群人显得有些不怀好意,这样黑夜风高夜,最适合做一些不为人知的的事情。
唯一(二十四)
前面有一群黑衣人开路,刘盈盈披着月白色披风走在第二排,望着身边的立甬道:“还要多久?”
立甬掐算着,开口道:“很快了,马上就到。”
刘盈盈点头,望着前方小路,露出阴森可怕神情。
她背影十分纤细,一头黑色秀发披散在脑后,远远的看过去,是一道靓丽无比的风景,是人间绝色。
可惜,她那张脸,还真算不上绝色。
卫越走在陈锋身后,看着熟悉的山路,皱起眉头来,这位刘小姐是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来这里?
而且,这好像是通往严姑娘所住的地方?
他望着自家的公子,见公子眼神全部落都在刘姑娘身上,心里有点无奈。
前些日子小菊还问他,严姑娘和公子的事情怎么样了?他多嘴告诉过小菊严姑娘没死,小菊心里高兴又担忧,还说什么,若是公子真的那么喜欢严姑娘,这可怎么办?严姑娘一介孤女,如何进入陈府?
他当时还安慰了小菊,让她不要多想。
小菊却嘟着嘴,无奈道:“恐怕世间又要多一对苦命鸳鸯了。”
小菊说,像严姑娘那样的孤女,夫人恐怕让她进府做个妾氏都不行,最多也就做个通房,可做通房,严姑娘愿意吗?
就算严姑娘愿意,那以后的少夫人呢?
以后的少夫人如何能够容忍自己的夫君有一个真爱通房妾氏?
一群人很快到了竹园外,卫越被突然撞击打开的院门声响惊响捞过魂来,他跟着一群人进入竹园,看见了一群火把光亮之中捂住额头,眯着眼睛看他们的严姑娘。
今夜的严姑娘好像和从前他看见的严姑娘有些不一样,好像是比他从前看见过的严姑娘还要貌美。
他眨眨眼睛,确实是比从前看见的过的严姑娘还要貌美,好像从前看见的严姑娘,脸上永远都洗不干净,可如今的严姑娘,那脸上的肌肤白白净净,没有一丝瑕疵。
她独倚长椅之中,火光映照之下,一双美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容色晶莹如玉,美艳不可方物。
站起院中的刘盈盈看见她这张脸,嘴角露出笑意来,开口道:“小姐相貌娇美,肤色白腻,绝色倾城,我以为只有京城洪家小姐有如此相貌,没想到卢江县也有如此佳丽。”
刘盈盈口中的洪小姐,她是当年在京城以美貌夺得京城众位公子哥喜爱洪媛,洪媛一家世代忠良,却因为嫡女生得美艳被刘盈盈妒忌。
洪家被害,男子被斩杀,女子被发落边疆。
立甬见刘盈盈如此说,心里是明白了她对自己找的这位小姐容貌很满意,那么换皮一事,可按照计划实行。
严秋落望着这群人,她心里莫名其妙有了不详的预感,她站起身子,把手放下,待看清楚了这群人,缓缓开口道:“你们是谁?你们来干什么?”
说话之间,她望见了那位生得十分清秀的女子脸色大变,还望见一位男子脸色也是大变。
那位女子指着她的脸道:“你额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是怎么来的?谁允许你额头受伤了?”
那伤不大,还结痂,一看就是新伤。
可这样一来,他们这么久的心血全部都白费了,立甬和她说过,找一位生辰八字和她符合的人很难,何况那位还要拥有倾城倾国的美貌。
找这样一位姑娘,难上加难。
并且,那位姑娘的脸上还不能有任何瑕疵、不能有伤疤,若是有伤疤有瑕疵,换皮都无法完成。
刘盈盈脸色越发难看,越来越难看,立甬见状,冲到严秋落身前,把手放在她额头伤疤上,想施法治好。
可还未施法,被严秋落一把推开,她用力太大,自己不小心也摔在地上,这样一摔,额头又不小心磕在地上,擦破了皮。
鲜血立马流了出来,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人影,突然有种置身冥界的感觉。
好像他们都是鬼差,恶狠狠的看着她。
不对,冥界的鬼差还没这么凶,她记得有个叫蔓珠的鬼差喜欢欺负自己,可欺负归欺负,也没做出太多难堪的事情来,更没让她魂飞魄散,平日里她也当作是蔓珠的小打小闹。
立甬见她额头又受了伤,心疼的要吐血了。
这个女人真的是!
恨不得要了她的命算了!
不知好歹!
刘盈盈望着这两人像是恶作剧一般,气的指着严秋落,“把她抓住!”
这些年她顺风顺水,跟在摄政王身边,早就学到了摄政王的不少气势,此时她这么一说,有黑衣侍卫赶紧上前,把严秋落抓起,抓住,丢在地上,跪在刘盈盈面前。
刘盈盈俯身,望着这张倔强的脸,讽刺道:“怎么?我想要你这张脸是看的起你,你真的,不知好歹。”
严秋落脸色一变,望着刘盈盈。
她在冥府待过,见识了很多奇奇怪怪不可理喻的事情,如今这位姑娘说想要她这张脸,她算是半悟半明白了。
严秋落正想说什么,突然望见了不远处站在的陈锋,思绪之间,有些惊讶,她瞳孔里的情绪吸引了刘盈盈的目光。
刘盈盈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望见了俊逸的陈锋。
她想起在茶楼侍卫告诉她有关陈锋的事情,望了眼前的姑娘一眼,开口道:“你是不是叫严秋落?”
严秋落皱起眉头,点头。
刘盈盈突然讽刺的大笑了起来,笑完后才开口道:“我最近听说了一桩好笑的事情。”
“我听说有个孤女救过德州守备家的嫡公子一命,然后要人家以身相许呢!”
“严姑娘,我看你像是有几分涵养,我想问问你,那位孤女莫不成还想做德州守备家嫡公子的正头娘子?”
“一介孤女,还想做人家正头娘子,莫不是痴心妄想,就是自不量力。”
刘盈盈说完,回头望着陈锋,嫣然一笑,带着丝丝魅惑道:“陈锋,你说这件事情是不是那位孤女自不量力?”
陈锋盯着刘盈盈的身影,眼里全是她的模样,点头道:“是。”
漆黑的夜晚,寂静阴森,外面的风阴冷的嚎叫着,时不时可以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
唯一(二十五)
严秋落的眼泪不知不觉间已经落了下来,她望了陈锋一眼,看清楚了陈锋眼里全是这位小姐的身影,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意。
是她错了,是她不自量力,是她痴心妄想,是她前世信了他说的以身相许,是她千不该万不该,还以为如今的他是前世的他。
是她太蠢了,可她已经变聪明了不是吗?已经自取其辱了啊。
已经放下他了啊,已经不想和他再有什么了啊。
她以为的凄美委婉爱情不过是他人街巷之中的笑谈,她以为的重活一世就可以再续前缘,可原来故事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久到石阶满苔霜,人心炎凉已变。
惊鸿一瞥当初是他,山重水复当初也是他,死生离别还是他,如今南柯一梦是他,如梦初醒也是他。
严秋落望着陈锋,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好似在嘲讽自己。
火光把她脸上泪水照耀的十分明亮,朦胧的夜色显得更加诡秘,刘盈盈看着立甬,开口道:“还能用吗?”
立甬看着严秋落这张又受伤的脸,痛心的摇头,神色恹恹。
他没那么厉害的法力,这张脸新伤加旧伤,不能用了。
刘盈盈见状,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一些,等她睁开眼睛再开口道:“陈峰,这个女子就交给你了,杀了吧,我要你提着她的人头来见我。”
说完她往刚刚严秋落坐过的椅子上走去,往椅子上躺下,她身披着一件葱绿织锦的披风,颜色甚是鲜嫩,在她容光焕发脸蛋映照之下,再灿烂的锦缎都显得黯然无色。
她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在她细致的脸蛋上扫出浅浅的忧虑,让她原本十分秀美的脸上更添了一份我见犹怜心动。
鬼使神差时,陈锋点头,毫不留情的抽出腰间剑就要动手。
他身后的卫越突然走向前来,跪在刘盈盈面前道:“小姐,还请您允许奴才为您效劳,奴才见这地方不错,别让这个女人的血脏了这地方。”
卫越声音低沉,眼里有崇拜,望着刘盈盈。
刘盈盈瞥了他一眼,见这个叫卫越的侍卫生得不错,见刚刚陈锋毫不留情准备动手,她想了想点头道:“随你吧,先拖下去。”
“是。”
卫越点头领命,站起身子抓住严秋落,路过陈锋身边时,卫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严秋落被他抓住,额头上全是血,她回头望了一眼陈锋的背影,他还是他,好似没变,可真的已经变了。
她苦笑几声,回头望着那位占了自己椅子的小姐道:“我和你无冤无仇,甚至连你姓谁名谁都不知晓,你为何容不下我?”
刘盈盈听见她的声音,抬起眼皮望了她一眼,淡淡的开口道:“你我确实是无冤无仇,可我就是看你不惯,看你不舒服。”
刘盈盈确实和严秋落无冤无仇,可她就是看不惯有些人天生就拥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凭什么啊,凭什么她用灵泉养了这么久的脸还是这副模样,凭什么啊?
好不容易找到法子可以改变容颜了,可没想到半途而废,她本来还想成功后回到京城调戏调戏摄政王,想起摄政王......
那个冰冷至极的男子,容貌真真是极好的,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容貌都要好。
刘盈盈摸了摸自己的脸,若是只论相貌,她这张脸,实在是配不上摄政王啊。
她看向不远处的美貌女子,那个女子的相貌倒是配得上,可惜了!
刘盈盈眼里有狠毒,就算容貌配的上,也要看她有没有那个福气,有没有那个命了!
这世间的男儿都爱好颜色,她不是不知道,那摄政王也不例外。
严秋落听见她的话,突然淡淡笑了,她笑着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也好让我死的明明白白。”
“刘盈盈。”
昏黄的火光没精打采地照亮在刘盈盈脸上,她脸颊清秀、身形苗条,长发披于背心,一袭葱绿织锦的披风,气质高雅,不过十五、六岁的韶龄,被火光一映更是粲然生光,只觉她身后似有烟霞轻拢,当真非尘世中人。
严秋落见过的绝色不少,在冥界,前有不少美艳无比的鬼魂,后有艳若桃李的鬼差和冥王的心尖宠阿柳姑娘,再有送自己重活一世的神女。
这位刘盈盈的容貌在她眼里,实在称不上什么绝色。
她叹了口气,跟着卫越走了。
夜黑风高的晚上,走在阴森的小径上,严秋落却突然不害怕了。
离开了竹园,她望着卫越,苦笑道:“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卫越没回话,把人越送越远,越送越远。
周围除了寂静还是寂静,这样夜黑风高,确实适合杀人,可杀一个自己认识的无辜女子,他做不到。
山林中的冷风带着浓重凉意,驱赶着白色的雾气,向深山之中游荡,深山之中,好似有道身影察觉出了什么意外,连忙移动身子。
阴影越来越浓,与夜色融为一体。
山间小路上,卫越阴沉着脸,仔细听身后的声音。
他抱起严秋落,运用轻功,把人送到一处,算是安全了,落地。
卫越把自己钱袋拿出来,望着严秋落道:“你走吧,这钱袋你拿着。”
话一落音,一道寒气逼来,寒气似乎把光也阻隔了,沉沉的夜,无边浓墨,圆月躲进乌云里,随着寒气而来的是道男子身影。
男子显露身影,抽出腰间的长剑动手,电火石光之间,卫越飞快一闪,可还是被伤到了。
他跪在地上吐着血,肩膀上受了两道伤,黑衣男子准备继续动手,被严秋落叫的“不要”,止住了。
严秋落立在原地,望着有些熟悉的身影,她愣愣的道:“高悸,是你吗?”
背影有些松动,男子收回长剑,回过头望着严秋落。
“是我。”
说完,抱起严秋落,运用轻功直接带走。
夜雾袭来,有点凉意,卫越跪在地上吐了几口鲜血,刚刚严姑娘喊表少爷的名字。
那人是表少爷吗?
可表少爷的武功啥时候已经在他之上了?
可表少爷不是坠崖死了吗?
卫越有些捉摸不透,他干脆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继续流血的伤口,回想刚刚在竹园的一幕一幕。
公子为什么对那位刘小姐言听计从?连严姑娘公子都能亲自动手了?若不是他......
恐怕严姑娘现在已经成了刀下亡魂了。
卫越叹了口气,朦胧的夜色之下,严姑娘被人救了也好。
他抬起头望着远处,看不到圆月,天空是一片纯黑色,透出一片无垠的深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