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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横北故人归全文阅读

作者:茶烟善绿     青山横北故人归txt下载     青山横北故人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青山横北故人归全文阅读

(一)起源上

    冥界有个女鬼叫阿柳,生的艳若桃李,喜欢到处瞎晃。

    这冥界,除去冥王,谁也不知她的来历,谁也不敢惹她。

    这日她又在奈何桥边瞎晃,还去瞧了瞧她亲自种下的彼岸花,见那彼岸花还是未开,心里有些不高兴。

    这彼岸花的种子是孟婆给她的,她瞒着殷羽悄悄种在此处。

    孟婆说这花开时会绚烂夺目,还能唤起一些死者生前的记忆,想到生前的记忆,她也想知道自己生前的记忆~

    可这花,何时开啊?

    她神态无奈,又瞧一眼已经繁茂碧叶的彼岸花,瞧着那碧叶,算了,再去找孟婆打探一番消息。

    可那孟婆正忙着熬汤,别说什么告诉她消息了,就连个眼神也没给她。

    她望了一眼不理她的孟婆,又走到了奈何桥头,在桥头瞧了瞧,她对这奈何桥一直都很好奇,奈何桥桥上有赶着去投胎的鬼魂。

    阿柳知道,那些赶着去投胎的鬼魂都要喝上一碗孟婆熬的汤,听说喝下孟婆汤就能忘记一切前尘往事,了断前因后果。

    她探不清桥的那头,也不敢过去,奈何桥下这冥河,河水又深又急,殷羽警告过她,若不是她也想要投胎,就一定不能过去。

    这冥界的规矩不少,她再受殷羽的宠爱,有些规矩她也会守。

    阿柳又打量了奈何桥一眼,叹了口气。

    接着黑色身影转身,走了。

    她越走得越来越远,最后又走到了一处寝宫,在寝宫里,瞥见了桌子上有摆放的果子,很勾人食欲,她刚坐下吃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本王的果子,岂是可白吃的?”

    接着一个穿着玄衣锦袍,黑发如墨,五官妖治的男子出现在她身后。

    来者是殷羽,冥界的冥王。

    阿柳咽下口中最后一口果子,脸上扬起笑容来,色眯眯的回头打量殷羽,这话他也不知说了多少回了,也不见他厌烦。当然她也不厌烦,阿柳笑着道:“我不白吃的!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可好?”

    殷羽看着她,眼前的女子十分娇艳,腮边两缕发丝垂在耳边,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几分调皮,几分淘气,一身黑色长裙,腰肢不盈一握。

    殷羽摇摇头,拿她没办法。

    这些年她每回说的赔偿都是这般,也不知是不是她整日里在冥界瞎晃,性子养的越发随意大胆了些。

    不过,他不讨厌,他还喜欢。

    “正好,本王今日也有些饿了~”他一笑。

    阿柳挑挑眉,给了他一记白眼,她自是明白他说的“饿了”是什么意思。

    接着她看见那男子越走越近,等离的她更近了,又伸出一只手来,捏了捏,她的脸蛋。

    “是你自己亲口说,要把你自己赔给本王~”

    阿柳望着他这副模样,捂嘴一笑,又顺势动了动身子,然后,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扯了扯他的衣襟~

    他五官妖治,越离的近些,越发魅惑诱人。

    他见她的动作,伸手抱起了她。

    推开还剩下的果子,把她抱起放在绣桌上。

    俯身,瞧着她道:“又扯我衣襟?”

    阿柳脸一红,眼眸狡黠,“就是扯了,你还能拿我怎样?”

    “拿你怎样?”

    一会你就知道,要拿你怎么样。

    没一会……

    纱幔低垂,房帘刮起,细细碎碎的声音在冥王殿响起,那听了风声的鬼差,赶紧领着其他鬼差迅速退下。

    冥界的鬼差都知道,冥王大人喜爱阿柳,宠爱阿柳,数年来也只独宠她一个,而每每宠幸她时,都不喜欢被打扰。

    曾经有那鬼差无意间打扰到冥王大人的好事,无声无息的便消失了。

    殿内芙蓉暖香,殿外空荡寂寥。

    没一会,殿外又出现了另一个穿着黑裙的女子,她身姿修长,肤白秀丽,眉间却带了一丝怒意,她瞪了一眼空荡荡的冥王殿大门处,又气愤的挥了挥袖子,转身就走。

    她也知道冥王大人每每宠幸阿柳时,定要赶走宫殿一众侍从鬼差。

    冥王大人无妃无妾,数年来却一心一意宠爱那个来路不明的阿柳。

    真是妒忌又羡慕。

    冥王宫殿外四周还种了黑色藤蔓,那黑色藤蔓上会开出白色小花来,瞧着第一眼好像黑白肃静,可瞧多了几眼,会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这会开出白色花朵的黑色藤蔓冥界种的极多。

    蔓珠听过传言,说冥界会种下这般多,全是因为阿柳喜欢。

    她低下头,扫了一眼身旁的小白花,气愤的摘下了其中一朵,拿起,放在挺立的鼻下闻了闻,没有香味。

    接着她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小白花,捏碎。

    正当她捏的起劲,突然一道红光从她身侧闪过。

    蔓珠一惊,警觉的回头朝着那红光去处望了过去。

    只见那红光在冥王宫殿门口便停住了,接着便化成一个穿着红衣罗裙女子,那女子抬起头看着冥王宫,她好像是察觉到了蔓珠的存在,朝蔓珠站着的地方望了一眼,随着她回头,蔓珠正好看清楚了那女子,然后蔓珠便愣住了。

    只见前方玉人罗裙,秀骨清雅,身姿妖娆,一双媚眼格外勾魂,身上却带着一种贵气。

    那美人儿只望了她一眼,便回头,抬起步子朝着宫殿的大门进去了。

    天阶尘土,暗黑藤蔓,素白小花,哪里还有半点红衣女子的身影。

    半响,蔓珠才反应过来,这冥界来了位美貌天女?

    她又伸手揉了揉眼睛,手上还粘着刚刚捏碎的白色花瓣。

    对了,刚刚那女子是从冥王殿大门进去?

    好像是进去了~

    她又想起冥王和阿柳~

    不行,她得去看看。

    冥界的鬼差都知道,若是冥王宫殿大门前,没了那看守的身影,便是表示着冥王大人在宠幸阿柳~

    冥王大人他是最不能忍受在宠幸阿柳时被打扰的~

    蔓珠想起,心里莫名一急,提起黑色裙摆便往冥王宫殿去。

    她要去看看。

    她刚跑到殿前,便听见里面的打斗声,接着又有两道金光,从她身侧闪过,闯进了冥王宫殿。

    蔓珠一愣,这是怎么了?

    还有两道金光?

    她好奇的探着头,想往里间瞧瞧,她抬起步想进去看看,可一想到冥王大人那张冷漠的脸来,她摇摇头,把步子收了回来。

    算了,她又不是阿柳。

    她在门口又好奇地待了会,里面打斗声越发大了,她好奇心也越发重,她想到,要不然爬上那宫殿墙宇瞧瞧也行~

    她前脚刚想跑去墙宇,后脚殿门处便又有了动静,她赶紧一闪身,把自己藏进一旁的黑色藤蔓后,又尽量把自己的身影隐藏地严实些。

    此时殿门处响起了几许声音,她听得不太清楚,她慢慢悄悄地探出一个头来,往大门处瞧着。

    见冥王大人身前站着两个皆穿白衣的男子,他们好像在和冥王大人说着什么,还有那个红衣罗裙美人,蔓珠只能瞧见她身子一侧,因为她大半身子被那两个男子挡住了。

    她还没来得急多加瞧瞧,细细听听他们说什么,接着他们化成黑光金光红光等,消失在殿前。

    瞧见殿前没了身影,蔓珠把自己身子慢慢挪了出来。

    今日这冥府是怎么了?

    出现一个那般美貌的女子?

    又出现了两个白衣男子?

    还出现了打斗声?

    然后又一起和冥王大人消失了?

    她有些好奇,又打量了冥王殿一眼,想着要不要进去找阿柳问问?可问阿柳的念头一闪现,就被她压了下去。

    她在冥王殿前等了等,最后只好带着好奇念头,往自己住所慢慢走去。

    冥府和人间的城洲相差不大,除去没有那么多的色彩艳丽鲜活的花草,其他的什么殿宇小院街道小铺都是有的。

    在这里,每个鬼差都有自己的差事,也有自己的住所。

    蔓珠自然也是有的,她的住所,是一方和人间相似的小院。这小院是她根据生前在人间的记忆修建而成。

    院外修建了灰色围墙,走进去里间靠着围墙处架了一架秋千,平日里她忙活完了差事便会坐在秋千上玩玩,以此消磨这冥府的时日。

    小院中还有一间正房,供她休息。

    她走进正房往房中床榻一躺,想着刚刚所见之事,又想起瞧见的那个红衣罗裙美人儿来,她心里感叹,想不到这世间还有这般好看的女子,这要是生在她生前的王朝,怕是要被选进后宫做那魅惑君王的宠妃。

    此时,蔓珠心里感叹要做宠妃的女子已经到了众神之巅,天宫。

    金碧辉煌,金光万道的天宫中。

    那个红衣罗裙女子被神兵压了下去,她要去受那二十道天雷。

    众神之巅的天宫不小,天宫正殿上方坐着颇有威严的长林大帝,他瞧着不过壮年,四方脸庞,一身白色长袍,头戴玉冠。

    他的下首,正殿两排并列站着许多神君神女来,还有那格格不入的玄衣锦袍殷羽。

    殷羽瞧了一眼坐在圣位之上的长林大帝,心里泛起了一丝疑惑,可那丝疑惑在想到被那女子打扰了自己的好事,便被压了下去。

    这天宫中两边并列站着的神君、神女,皆是白色锦袍,绛紫纱衣,珠宝玉冠,琼紫玉簪,他一身玄衣锦袍,确实格格不入。

    和他同样格格不入的还有被手持执乾、身穿金色外甲神兵压着出去受了天雷的红衣女子。

    那红衣女子又被压了进来。

    “咚~”神兵毫不怜惜,把那女子扔在琉璃地面上。

    “你可知错?”坐在圣位之上穿着白色长袍,头带玉冠的长林大帝开口了。

    被扔在地面的红衣女子,满身是血,她无力地趴在琉璃地面上,有些狼狈有些虚弱,并未回话。

    也不知是她虚弱地无力回话,还是她并不想回长林大帝的话。

    两边站着的神君神女见她这般无视的模样,对着那女子便指责了起来。

    殷羽也多打量了那女子几眼,瞧着,她好像十分虚弱。

    “既然你不知悔改,那便让你再去领上20道天雷~”

    周围的神君神女窃窃私语起来,大多都是指责她的不是。

    “大帝息怒,一介小小神女不值得您如此动怒~”

    突然出现了求情声。

    长林大帝瞧了一眼开口求情的白胡子神君枯鹤,冷着一张脸道:“你是要替她求情?”

    “回大帝,老臣想恳求大帝饶了尘依一命,让她将功补过~”

    “将功补过?如何将功补过?你来说说看。”

    “.......”

    殷羽听着那两人的对话,又瞧了一眼四周还在窃窃私语的其他神族,听着他们的话,他又多打量了几眼地上的女子,想起了一些事来,记忆里有些东西慢慢浮现~

    趴在地上衣裙染血狼狈不堪的女子,一副虚弱无比的模样,周围指责的声音~

    他的脸上慢慢出现了不忍。

    他倒是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的冥界在他们这群神族眼里,这般重要了?

    一个神女,私闯了冥界和冥王殿,好像是惹出了天大的祸事?

    他又扫了一眼四周,还有那窃窃私语的神族,嘴角慢慢浮现讽刺。

    过了一会,那名女子又被两名神兵压下去。

    殷羽瞧着她被压下去的身影,又多瞧了几眼,忽然想起了记忆中的故人来。

    神族东氏一族的子孙,在神界何时能被这般欺辱了?

    若是东辛还在,相必无论如何他也不会任由自己的独女受了这二十道天雷?

    他又轻轻叹了口气,想不到东辛不在了,他的女儿会被这般对待。

    突然,他心头猛然升起丝恐惧。

    要是哪日自己不在了,阿柳那丫头是不是也会被这般?

    是的,估计也会吧。

    他现在只觉得今日这素来以仁义大道为由的天宫比起自己那阴暗幽怨的冥界还要不近人情。

    他心里又升起一丝不平了。

    此时的他全然忘了,刚刚在冥界时,他自己还因为和阿柳做着那事被打扰后,他还发了怒气把人家打伤了,接着又在神兵追到冥界时,答应了和他们一同上这神界天宫做证。

(二)起源下

    云雾缭绕的天界上,有一座雄伟壮丽的神殿,可神殿现在却有些空旷萧瑟。

    这一千多年来,也只住了一个女子。

    此时那女子忍着伤痛坐在神殿门口,她伸手捂着胸前的伤口,慢慢喘着气,冥王这一掌,打得可真疼,又受了那二十道天雷,能在天宫外施法回到自己家门前,已经是她的极限。

    她了没有力气,想着坐在此处歇息片刻,等身子好受了些,再进去。

    可没过一会,又来了神兵把什么凡人命数簿和冥界的通行令牌都送到她手上,那和神兵一同来的还有之前在天宫中为她求情的枯鹤,枯鹤又对着她仔细说了一通,然后赶紧离开了。

    整个过程她都没说话,只轻轻听着他们说完。

    待到枯鹤走后,她在此处坐着又歇息了一会,等恢复了些神力,才捂着伤痛一步步地走进了神殿,又把神殿的大门关上。

    神殿正门朱红色,走进起初是一方庭院,庭院两边种满仙花仙草,仙花馥郁,异草芬芳,中间一条小石子路直通正殿,左右两边各有侧殿,这里的正殿从前便是尘依的爹爹和娘亲住的地方。

    绕过正殿,正殿身后还有一方庭院,庭院里同样种满仙花仙草,然后再是一方后殿,这后殿平日里是尘依经常住的地方,后殿左右也有侧殿,侧殿后面还有许些侧殿,以及假山流水,仙花异草等等。

    尘依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绕过后殿,走至后殿后面的花园。

    后花园中佳木葱茏,仙花妖娆,葡萄架藤,清香宜人,在花园最深处还有一处碧幽深潭,平日里这处瞧着十分幽静。

    她走到深潭边,费力地把自己沾满鲜血的外衫脱掉,取下发篦,法器物件全部又丢在深潭边沿,穿着同样染了鲜血的中衣走进了碧幽深潭,深潭水面还冒着淡淡雾气,她把伤痕累累的身子泡在深潭之中,闭上眼睛,接着把自己都埋进了水里。

    这水是温的,地下埋有东辛当年亲自练就的法器,长年可保水温。

    水面激起涟漪,又归于平静。

    深潭上方还冒着雾气,此处瞧着又十分幽静了。

    此时一个白衣神君急急忙忙,急忙施法从招摇山赶了回来,可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他刚刚踏入众神之巅,便听说她已经受了那二十道天雷,他面露心痛,连忙又施法闯进一处神殿之中,待到了神殿之中,显露出身影来。

    只见仙花异草中,出现了一个白衣锦袍男子,那男子身上的锦袍却有不少处被刮破,那被划破的地方又有不少处都染上了鲜血。

    此时他明明是狼狈不堪的模样,可再狼狈也难掩他的芳华。

    这男子身形清俊,姿容俊朗,周身气息温润,只一眼便知晓,是个温文儒雅的神君。

    神殿中静悄悄的,他迈着步子在神殿找了找,没见身影,有些奇怪,又绕到后花园中,也没见身影,他又找了找,只见一深潭岸边有女子染血红衣,深潭四周却无身影,他有些疑惑,又往深潭后的雕花秀栏亭走去找了找,亭后仙雾弥漫,瞧着像是隐于天边,深潭的水也染上了仙雾。

    尘依在水下泡了一会,身子舒爽了不少,听见岸上的声响,有些警觉,深潭水面慢慢起了涟漪,接着,一个身影浮了出来,雕花秀栏后边的白衣男子也听见了动静,瞧见深潭水面上浮现的身影,俊朗温润的脸上一红一急,瞬间化为一道白光消失不见。

    尘依从水中浮出,又扶在深潭岸边。

    她身子隐入水中,只露出一个头来,她甩了甩湿透的青丝,睁开了双眼,苍白的脸上染上了淡淡的水雾,长长的睫毛上也湿润了,她侧着头左右望了望,没见身影,有些疑惑。

    她又望了望,还是没身影,她眉头皱了皱,接着便望见了深潭岸边的什么凡人命数簿。

    好看的脸上突然露出苦涩,原来一步步的引诱自己,就是为这事?

    枯鹤刚刚把事情说得那般简单?

    让她用她的天机镜扭转乾坤扭转人界的岁月时空?

    她摇摇头,到了今日,她早已经没有法子了。

    自从她的伤势好得差不多,踏出神殿的第一步,一个又一个的陷阱都在她身边展开,她就算想尽了法子,也势单力薄。

    再说陷阱朝着她奔来的次数多了,她也心生厌恶厌烦。

    前些日子,又有法子故意来引诱她去冥界。

    她也知晓她不能私闯冥界,可想了想,还是去了。

    他们既然那么想要她去冥界,她为什么不去呢?

    若是不去,下一次,还不知道又是什么。

    她又想起那枯鹤老儿说的将功补过?

    什么将功补过?私闯冥界二十道天雷还不够?

    若不是她事先吃了丹药,就凭她重伤未痊愈又受了殷羽那厮一掌,接着又受二十道的天雷,这条小命恐怕早就不在了。

    所以现在,引诱她去了冥界一遭就是为了这般?要她受天雷吗?

    还是为了,要她来去扭转人界乾坤时空一事?

    尘依的嘴角扬起讽刺的笑容来,她已经没有选择了,想要保住这条小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还想要留这条小命彻查清楚到底是谁在造谣爹爹的事情,也还想看看,那些在她背后布下这个网的神族到底想要什么?

    她慢慢从深潭之中走了出来,湿润的中衣贴在她的身上,妖娆的身姿瞬间暴露无意。

    她弯下腰拿起一旁的天机镜。

    她盯着天机镜看了一眼,这天机镜,若是也能扭转神界的乾坤便好了。

    她叹了一口气,又弯着腰拿起什么凡人命数簿和冥界的通行令等。

    她得去给自己上药了,等上好了药,再睡上一觉,这次她的伤可不轻。

    十日后,同样是一身红色罗裙的她,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冥界。

    她拿着通行令把冥界的上上下下都逛了个一遍,也把冥王宫殿里里外外都逛了个遍,还连冥界的什么十八层地狱都一层层地逛了个遍,等都逛完了,她才去了冥界的后花园。

    这后花园安静,也没其他身影,还种满了黑色藤蔓,那黑色藤蔓上还开着了白色花骨朵来。

    这种植物她在神界没有见过,她心里有些惊奇,俯下身摸了一摸其中一朵白色小花,又俯身闻了闻,可惜这花不像她种的那些仙花异草,没有香味。

    后花园中还有一块小空地,空地上铺满了黑色石子,还有一架秋千,秋千左边有一个石桌四个石凳,她起身,瞧了瞧那秋千,去坐在那秋千上荡了起来。

    她荡着秋千,裙摆随着她的摇荡也飘了起来。

    冥界的奈何桥头,孟婆还在熬着汤,她熬汤的手顿了顿,像是有了心事,也确实是有了心事,她刚刚亲眼望见了那神女,心中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神界何时有这般好相貌的神女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黑纱下的脸。

    奈何桥畔,雾重烟轻,奈何桥边还有鬼差在送着鬼去投胎,来时的鬼魂都要喝下一碗孟婆汤,忘却前程往事,走过那奈何桥,赶着便去投胎转世,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可冥界中有些还不到死时,便意外死去,也无法按时投胎转世的鬼魂。

    鬼差白午正得了命令,领了一个叫安越的女鬼往后花园中走去。

    他领着安越走到后花园不远处,远远地就瞧见了在后花园入口处的蔓珠,此时她正在后花园入口处转悠着,也不知想干嘛。

    这冥界的鬼差鬼魂,没有冥王的命令是不能擅自闯入后花园中。

    白午起了疑惑,待走近了,开口道:“你在这转悠啥?”

    蔓珠也早就瞧见了白午,这白午是冥王大人身边的得力亲信,也是冥界的大红人。

    蔓珠看见是他,开口道:“我瞧着神女进去了,想瞧瞧她。”

    白午听见她这么说,倒是了然了。

    神女的美貌早已传遍了冥界,他还没亲眼见到呢,他也有些好奇,他还未开口,蔓珠已经瞧见了他身后领着的女鬼。

    蔓珠有些好奇道:“你这是领着她,要做啥?”

    白午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要带她进这花园中。”

    “进这花园?”

    “我得了冥王大人的命令,要送这女子去见后花园中来的那位神女。”

    “啥?你要带她进去见神女?”

    白午点了点头,又瞧了一眼后花园,接着调皮一笑。想着这事在冥界迟早也要公开,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还不知晓?神界派了位能扭转乾坤的神女,要来送这些冤死又不无法按时去投胎转世的鬼魂重活一世。”

    “重活一世?她?就是你身后这个?”

    “是啊。”

    “还有这等子好事?”

    “嗯~”

    蔓珠心生羡慕来,她努了努嘴道:“哎,你说咱们能不能重活一世?我还是十分想念在人间的日子。”

    白午摇摇头道:“这都是上面说了算,咱们啊,怕是没机会。”

    蔓珠一听,拉下脸来,有些不平道:“咱们怎么就不行了?”

    “你我又不是冤死的~”

    “那冤死的鬼魂那般多,难道都要送去?”

    白午摇摇头,“这我哪知道~”

    白午瞧着她一脸不平的模样,不想再和她说了,他开口道,“我要先进去了,免得让神女等急了。”

    蔓珠点点头,又让开了身子让他们进去。

    她瞧着他们进去的背影,瞧着那个女鬼,心生羡慕。

    可心里又疑惑了起来,女鬼还能重活一世?那神女还能扭转乾坤?可乾坤要是都扭转了,会不会乱套了?

    她在冥界数百年来也没见过这等子事啊。

    后花园中,红衣罗裙女子已经不在秋千上荡来荡去了。

    她一只纤纤玉手握着秋千藤蔓上,黑发如墨,只用了一根红玉玉簪随意挽起,侧脸极美。

    白午带了女鬼进来,他一进花园,随意瞧见了那神女的侧脸一眼,便惊得低下了头,不敢再抬起头去瞧她的容颜,他耳尖有些染红,她的一个侧脸已经足够让他惊心动魄。

    他心里已经波涛汹涌了,可是面上还假装着平静,只见他领着安越走到秋千架不远处,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禀神女,是冥王大人让小的带了这安越来求见神女。”

    尘依瞧了他一眼,又瞧了他身后的女子一眼,点点头道:“就是要送她去重活一世?”

    白午点了点头。

    “好,有劳你了,你下去吧。”

    “是。”白午又点点头,低着头转身朝后花园门口走。

    他的步子有些快还有些乱,仔细一看有些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他一走,偌大的后花园中便只剩下了尘依和那个叫安越的女子了。

    尘依瞧了安越一眼,开口道:“你叫安越?”

    那女子低着头,点了点头。

    安越,安越,尘依点点头,她想起来了,是命数簿上那个未到去世年岁便意外掉进河里去世的女子,她开口道:“你可知你来见本尊是为了何事?”

    安越点点头。

    “那好,你闭上眼睛,现在,本尊便送你回去。”

    安越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头瞧了一眼尘依,她没曾想事情会这般简单顺利?她起先还有些不信那个鬼差白午的。

    因为她抬头,也瞧见了尘依的容貌,她有些愣住,原来?

    神女生的就是这般尊贵好看?

    尘依拿出自己法器天机镜来,瞧了一眼眼前有些愣住的安越,开口道:“你先闭上眼睛。”

    安越被她的话拉回,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尘依默念法术,一时间冥界后花园中那秋千边,狂风大起,神光照耀,叫安越的女鬼瞬间消失在冥界之中。

    等到狂风渐停,神光消失,尘依却捂住胸口,瞧了一眼安越消失之处,又瞧了一眼另一只手拿着的天机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喷吐而出,洒在铺满黑色石子的地面上,像是从黑色石子上盛开出一朵朵小红花来,她捂在胸口的手又摸了摸胸口,又伸起手,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这才动了动自己的身子,窝好在秋千上,闭上了眼睛。

    秋千上闭目的美人儿,脸色瞧着比刚刚来冥界时,苍白憔悴了好几分。

    枯鹤那老头子那日告诉她,人界为上古神母所造,寿命短,不易存活,神母不忍,起初赐予他们婚配孕育的能力,可凡人还是太过脆弱,最平凡不过的族群,稍有意外,全军覆没。神母想尽办法,最终撕裂人界空间,分出许许许多多个平行空间来,造就一批又一批的人类,制定一个个生存法则,以此万千年来人界的凡人得以延绵存活。

    自上古神母陨落后,设立司月神君一职管理人界琐事,后历代司月神君勤勤恳恳管理人界人类命数,可轮到这一届司月神君时,他发现人界出现了异数,导致人界出现许多冤案冤魂来。

    她又有天机镜在,能扭转人界时空,所以让她来送那些冤魂重回人间一趟,最好不过,一来她能将功补过,二来她还能让那些冤魂重活一世,走上真正的命数,三来她这也算是为天下苍生造福~

    胡扯,简直就是在胡扯。

    她心里好笑,她是有天机镜在,这天机镜是能扭转人界时空,可神族能扭转人界的时空并不止她这一件法器在。

    她轻叹一声,她背上的伤还未好,又施了法术,身子实在疲惫不堪,她劝自己身子骨要紧,窝在秋千上慢慢睡了过去,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只听冥界的后花园中又有了动静,她被吵醒睁开了双眼。

(三)范公子——【明艳动人女夫子vs风流倜傥范公子】

    三月,江南小镇。

    江南的三月多是阴雨,偶尔的晴天格外让人珍惜。

    鹭桥镇有一条大河,河面上有小船飘荡,小船船头有穿着青衣的老叟正拿着鱼钩垂钓,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传到河面上,原是河边柳树下正在浆洗的几个姑娘嬉笑哼歌。

    一座石桥上有一名穿着碧色罗裙的姑娘,她身子娇小却丰盈诱人,一只白皙的手中拿着一把油纸伞正慢慢走着。

    石桥的尽头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大路,大路两边是商铺茶楼,第一间便是一座两层的茶楼,那茶楼的主人是个风雅之人,茶楼屋檐下挂了许多他用青竹自制的风铃,来风时,风铃便会响起青青脆脆的声音,很是动听,那姑娘刚刚走过石桥,不料天公不作美,瞬间下起了细雨来,姑娘无奈,却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三月说下雨就下雨的天气。

    她提起青色裙摆,几步先跑进了茶楼。

    微风刮起,茶楼屋檐下挂着的风铃响起,风声,铃声,雨声瞬间夹杂在一起,那姑娘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油纸伞,又瞧了一眼外间下起的细雨,接着抬起了一双水润的眸子望向那响起的铃声。

    茶楼不远处,河边柳树下刚刚还在浆洗的几名姑娘,赶紧停止了歌唱,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衣物放入端来的木盆中,匆匆忙忙地往家中跑。

    茶楼中望着风铃的姑娘,她身后有相熟的人瞧见了她,轻轻地喊了声“是安越、安丫头吗,你也在这躲雨?”

    那姑娘回头,一张小脸生的明艳动人,头上挽着一个简单的发篦,斜插两支雕花木簪,一身打扮简单朴素,却丝毫不减她的明艳,她闪着水润眸子朝着声源处望了望,见是同村的一个相熟婶子,立马露出浅笑,轻声道:“是啊,婶子,这么巧。”

    “可不是巧么,对了,安丫头,你最近回村里了吗?”

    “婶子,我最近回去了一次~”

    “好好好,你记得时常回去瞧瞧你爹娘啊~”

    “再过几日清明我还会回家一趟~”

    安越笑了笑,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半响安越扫了一眼外间的细雨,害怕一会越下越大,朝那婶子告辞,“婶子,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了,下次再聊啊。”

    “好咧,去吧,去吧。”

    她身后的那个婶子瞧着她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又一口气~

    外间细雨越下越大,茶楼陆陆续续有人跑进来躲雨,那刚刚跑进来的人连忙用自己的衣袖擦拭额头,青丝。

    细雨夹着微风,茶楼一楼屋檐下挂着的竹制风铃还在响,声音青青脆脆地夹杂着人群说话声议论声。

    一名穿着青衣长袍身形清瘦的男子不紧不慢地从茶楼二楼下来,他走在楼梯间上,每走一步都平稳轻盈,他带着一个银制面具,虽看不清他的脸,可瞧着周身气派却不凡。

    他藏在面具下的眸子扫了一眼一楼屋檐边躲雨的人群,又扫了一眼外间的细雨。

    他是这座茶楼的主人,名唤灵竹,鹭桥镇的人们唤他一声灵竹掌柜,却无人见过他面具下的真容。

    此时下着细雨有着微风刮过的街道上,一道碧青色身影的正疾步往书院中赶,她裙摆下的绣鞋已经湿了,裙摆也有些粘湿,她又加快了脚步,总算到了书院门口。

    咚咚,敲响了院门,等了一会,一个学生模样的孩童跑过来从里间给她开了院门,那身影赶紧进去,再匆匆绕过回廊,走到后院,走到一间厢房前,赶紧推开门,进了里间,又反手关上门,一气呵成。

    呼,总算回来了,安越背靠着房门喘了两口气,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房间里的光线有些阴暗,阴雨天,她一时间瞧不大清楚太远的东西。

    她又动手把自己的油纸伞收好,随意放在门边,感受到自己下半身不舒服,她低头,扯了扯裙摆,瞧见自己的绣鞋,鞋面都湿了,她叹了口气,自己就带来了三双绣鞋来,若是再湿上一双,可就没有干净的绣鞋穿了。

    昨日已经湿掉一双了。

    她又叹了一口气,望了望那湿掉的绣鞋,又扯了扯了裙摆,叹了一口气,把裙摆放下,不管了,先找那双干净的绣鞋换上再说吧,顺便再换身干净的衣裙。

    她抬起头来,这会,眼睛已经有些适应了房中阴暗的光线,她这是?

    又进错了房间了?

    她瞧了一眼这和自己房中摆设很像的房间,有些无奈。

    她又瞧了瞧那屏风前的案桌,案桌上摆放笔墨纸砚和一叠书籍,她房中屏风前的案桌不是这样的。

    她想赶紧离开,她低下头去拿刚刚随意放在一旁的油纸伞,可身后的门吱哑声已经响起,房门被打开了,一股推力朝着她身后袭来,扑通一声,她向前扑去,差点被推到摔在地上。

    开门的是一个身高八尺,相貌俊美,穿着白衣,风流倜傥的男子,那男子说来反应快手也快,连忙拉住了还有些摇晃的安越,他脸上有诧异和担忧,他扶着安越,有些心疼道:“可有摔着?”

    被他扶住身子的安越摇摇头,开口道:“没~”

    确实没有,就是吓了她一跳,若不是她反应快,及时侧了侧身子,又稳住了身子,估计这会早就摔倒在地了。

    那公子又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给她检查了一遍,这才开口道:“没事就好~”

    安越点点头,退出他怀中,低下头重新拿起自己的伞,开口道:“我先回房了~”

    “等一下~”那公子眼中有些不舍,开口道:“今日下了雨也出去了?你...是去哪了?”

    安越垂下眸子,盯着自己裙摆,轻声道:“我是去了街上一趟”。

    “是有什么事情?去街上?”

    安越摇摇头,“没什么事情,就是出去走走,哪成想,半路上下起了雨来。”

    公子却瞧着她道,“昨日也是这般这个时辰下了雨,前日也是这般,今日怎么还出去?昨日下午我瞧着你也出去了~”

    安越并不想和他再说这件事情,而是扯了扯裙摆道,“我鞋子和衣裙湿了,我要先回房一趟,换身衣裙和换双绣鞋~”

    她说完也不管那公子同不同意,抬起步子转身就要走,还是那公子手快,不顾礼仪的拉住了她的衣袖,“先别走~”

    “怎么了?”她没回头。

    “我...”那公子欲言又止,瞧见眼前的安越没回头,总感觉她近日来有些不一样了,他垂下头,又瞧见了她有些沾湿的裙摆,轻叹道:“没事了,你先去换身衣裙和绣鞋吧。”

    安越垂着眸子,点点头,又动了动手,扯过自己的衣袖,拿着伞便出去了。

    她走后,留下那公子一人在房中,轻叹。

    那公子姓范,名文书,父亲给他取此名,一是希望他能够博览群书;二是希望他步入仕途,做一个文经武略,久播朝野的名臣。

    他也不是这江南小镇人士,他的家乡在千里之外的登州,之所以来到这江南小镇,还要从头说起。

    登州范家公子,出生高贵,嫡长公子,祖上世代为官,相貌俊美,手持一把白色折扇,鲜衣怒马风流倜傥少年郎。

    这少年郎才华横溢,一举高中举人,若是再上京考中进士,光耀门楣,人生应算圆满。

    可这世间,关于这少年郎,没有那般圆满。

    不仅不圆满,还多是伤害。

    后来,少年郎离开登州,去过许多地方,又一路向南,两年后经过这小镇,又在这小镇逗留了快一年了。

    在这里,他遇见了安越。

    范公子望着外间的细雨,想到这几日安越突然的疏远,叹息一声。

    隔壁房间的安越已经反手关上了房门,她的屋里光线暗,待适应了屋里光线,便走了几步绕过案桌前,绕过案桌后的屏风后,换下一身有些湿润衣物,在上床榻躺着,盖好薄被,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这几日,她有些心身疲惫。

    屋外还在下着细雨,千里之外范公子的家乡登州,却是不同光景,登州那处阳日高照,莺歌燕舞,桃红柳绿,一派夏初宜人的景象。一个身姿轻盈,模样柔美的女子写好一封信,唤来一名男子,让他带着信件立刻出发。

    而这小镇依旧下着小雨,临河水而居的地方,到处都是雾气缭绕的房屋,远处深山上有那么一座小小寺庙同样被雾气缭绕的矗立在朦胧的烟雨之中。

    书院请来做饭的牛婆婆正倚在灶房里间窗边,看着天色,算好时间,开始做饭。

    不久,书院灶房屋顶上空袅袅炊烟升起,涓涓细雨打在青砖瓦房上,那书院灶房屋顶上的炊烟和打在屋顶的细雨最后凝结成片片朦胧烟霞,细雨还在下,在街道的拐角处,还未归家的人群冒着细雨赶紧往家中跑。

    牛婆婆手脚麻利的做好了晚饭,天色也随之暗了下来,她是这书院请了来做饭的,她自己的家也在镇上,每日来做好饭菜便回家休息,来回也方便。

    牛婆婆做的饭菜可口,她每日来做中餐和晚餐,早饭是书院的学生夫子自己出了书院去镇上街上买包子馒头吃。

    这两日书院休息,院长周老先生去寻自己的老友去了,书院中的学生都放假回家,只有一两个家中偏远些的留了下来。

    晚饭一做好,牛婆婆便一一去敲响了安越和范公子的房门,还去了前院通知了那几个未归家的学子。

    一会,范公子和其他几个留下的学生便去灶房旁边的饭厅准备吃饭。

    饭厅和灶房是相通的,牛婆婆扫了一眼见安越没在,她又望了一眼范公子,开口道:“范公子,我先留一份饭菜给安夫子,也不知她是出门了还是咋的?一会她要是回来了,麻烦您告诉她一声,灶房里还有饭菜,热热就能吃。”

    “好~”

    这牛婆婆说完,走到饭厅门前,撑开手中油纸伞,便往后院后门走。

    这桌的范公子垂下头,刚刚他就敲了安越的房门,本想约她一起过来,可见里间没人应,想着她可能是自己先来饭厅了。

    哪知来了饭厅后,她又不在?

    范公子低头匆匆吃了几口饭菜,先垫了垫肚子,这才又站起身子去找油纸,亲手用油纸包了几块糕点,护在怀中,撑开油纸伞又急急忙忙冒着细雨摸着黑,从灶房赶到安越房间门口,敲响了安越的房门,可敲了几声也不见有人应,他皱了皱眉,有些疑惑,下午他在房里,好似也没听见她再出门的动静?

    范公子想着这天色,又想到她那湿了的绣鞋,有些担心地用力推了推房门。

    房门被他推开,房中瞬间涌进雨味,风声,还夹杂着一丝苦味,他闪进房中,小心地吸了一口,接着又朝着里间漆黑的房中喊了几声,无人回应。

    他把油纸伞放下,又反手把房门关上,从怀中拿出火折子来,吹燃了,再去瞧房内,他快步走近屏风,瞧着屏风上还挂着白日瞧见她穿的那件罗裙,又赶紧绕到屏风后,屏风后床榻上,一名女子正安静地睡着。

    见她在熟睡的模样,他才放下担忧,去把油灯点上,吹灭了火折子,轻手轻脚走到床榻边沿坐下。

    房里静悄悄的,他俯身,伸出一只空出来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也不凉。

    安越静静地睡着,瞧着清瘦了不少,眼下还有了一圈乌青,也不知她是怎么了,问了她也不说,不仅不说,还和自己好像疏远了些。

    范公子有些心疼地又摸了摸她眼角的乌青,再用大拇指轻轻地给她揉了揉,揉了半响,范公子望了那燃着的油灯一眼,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油纸包和火折子,心里又怕她醒来了饿了怎么办?

    他若是在,这糕点还能先给她垫垫肚子?他也好去给她热饭菜。

    他守了她一会,掐着时间去吹灭了油灯,又摸着黑走到案桌前,坐在案桌前的长凳上,把油纸包和火折子放在案桌一角,趴在案桌上,眯了起来。

    黑夜中的河面上依旧有老叟在垂钓,当天色渐渐地明亮了起来,火红的太阳慢慢升起,那老叟却准备归家歇息,许是他和其他老叟不同,瞧着确实也有些不同,他喜欢夜间出来垂钓,白日在家中歇息。

    天色一明亮,有人清醒,有人沉睡。

    书院的一名女子起身穿好衣物,绕过屏风瞧见趴在案桌上熟睡的男子,叹息一口,脸上有些郁色,再不像几日前那个活波娇嗔的她,她瞧着那个身影,转身去拿了一件外衫给他披上,这般才轻手轻脚出了门。

    街道上的人群已经渐渐多了起来,卖早点早茶的摊贩早已摆好摊位,书院中留着的学生们大多也起床了,有人结伴去灶房打水洗漱,也有人结伴出门去街上买早饭。

    范公子醒来时,他的肩上已经多了一件外衫,他拿起外衫瞧了瞧,见是安越的,他又摸了摸,拿在手间,轻轻的吸了一口气,闻了闻外衫上的味道,接着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长衫,还好,没什么~

    不过~

    昨晚他,又梦见了绚丽的梦啊。

    此时,他那梦里的女主人,正从外间买好早饭回来,她手中提着东西往房间走。

    她脚步声在房门外响起,范公子听见了声响,连忙站起身子来,把安越的外衫放在屏风上挂好,外间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熟悉的脚步声,他一听就知道是她。

    安越轻手轻脚推开了房门,正好和刚刚转过身站在案桌前的范公子眼神对上,她先把眸子移开,垂下眸子,瞧着手中的东西道:“我买了早饭回来,你快去洗漱一番,吃点东西~”

    “好~”范公子朝着她笑了笑,连忙出了安越的房间,路过她身边时,笑的一脸温顺。

    打水洗漱,洗漱好了又先回了自己房间另外换了一身白衣,这才回了安越的房间,安越已经坐在案桌前等着他了,他连忙上前一同去坐下,瞧见安越带回来的油纸包已经打开,里面有三个冒着热气的包子。

    “没买多少,你只能将就点。”安越瞧着他道。

    范公子瞧了她一眼道:“你吃过没有?”

    他想到昨日,接着又开口道:“昨日你怎么那么早就睡着了?肚子可有饿着?”

    安越摇摇头,“昨晚困了~早上已经吃过了~”

    她其实没吃,她现在也吃不下,再说不吃还能省下银两铜板。

    范公子瞧了瞧她,开口道:“这两日你是怎么了?瞧着好像清瘦了不少,还有昨日的事,我忘记问你了,你有没有被吓到?”

    他又看见一旁的油纸包,朝着安越开口道:“这还有糕点,昨晚我想着拿给你尝尝的~”他指着一旁一包油纸包。

    安越瞧了那油纸包一眼,想到醒来时,他在自己的房中趴着熟睡~

    想到这,安越脸上勉强扯出一抹浅笑,看着他道:“快吃包子吧,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顿了顿道:“我这两日没事,你别多想,昨日也没有被吓着~”

    事隔两日,终于瞧见了她笑了,虽是笑的勉强,可他还是喜悦,他拿起一只包子,看着她,做出一脸听话的模样来点点头,吃了起来,吃下一个后,又拿起一只包子想喂她咬一口,可安越摇摇头不要,他这才自己吃了下去。

    登州城长史家的嫡长公子,这样随手吃包子的习惯若是被他院里侍奉的那群人看见定是要惊悚。

    可现在,游学在外两年多,加上鹭桥镇这一年已经快三年了,他早就习惯了随意。

    吃饭端坐,举止优雅,也是吃。

    吃饭随意,举止粗俗,也是吃。

    三年后的范家公子,瞧着还是那个范家公子,可到底有些不一样了。

(五)出门

    安越瞧见他吃得这般随意,又笑得这般真诚,心里的苦楚却掀了起来。

    她垂下眸子,想遮掩住自己心中的万千情愫。

    她突然站起身子,去梳妆台上拿起一个绣篮来,里面放着针线,绣帕,剪刀等。

    安越拿起东西,又坐在案桌另一边,范公子对面,她把绣篮放在桌上,拿起里面的绣帕,再拿起针线,慢慢绣了起来。

    现在怕是只有安静地刺绣换银子,她才能稍微地静下心思。

    这回她要绣的是几颗青竹,若是绣得快一点,今日白天一天,晚上再绣上一会就差不多了。

    范公子吃完了包子,他的视线就一直留在安越身上,他从怀中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手,放下手帕,仔细瞧了一眼她绣的东西了,有些疑惑道:“怎么又要绣绣帕?前几日不是见你绣了两条?”

    安越没及时回答他,而是绣完手中这两针才开口道:“趁着空闲,多绣上两条。”

    范公子点点头,伸长了脖子又瞧了瞧安越的绣帕,又起身坐到了她的身侧。再瞧着她的绣帕道:“你手艺好,绣得好看,哪日得了空闲亲手帮我做个荷包可好?荷包图案我不挑。”

    只要是你绣的,你做的我都喜欢。

    安越手顿了一下,想了想,又瞄了一眼身侧的他,点了点头。

    范公子瞧见她点头,心情大好,接着又道:“昨日你睡得可好?我见你眼下还有乌青,我还给你按了按~”

    给她按了按?

    安越却没理他,只把身子动了动,想离他远点。

    范公子瞧见她故意远离自己的小动作,又挨着她近些,瞧着她道:“这几日我瞧着你清瘦了不少,也不常笑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安越瞧了他一眼,见他总挨着自己,她也有些知道他的性子,她只好放下针线,把他头推得远些,假装娇嗔道,“我在绣东西呢~”

    范公子瞧着她娇嗔的模样,笑了。

    “那好,那我不打扰你绣了~”他重新趴在案桌上,不再去打扰她,而是侧着头安静地瞧着她。

    安越瞧了他一眼,败给他了。

    她重新拿起自己的针线绣了起来。

    “你这条手帕是绣什么花样?”他又忍不住开口了。

    “青竹~”她没好气。

    “青竹啊~我也想要一条青竹手帕,这样,我把我的手帕送你,你把这条手帕绣好了送我?”

    安越手一顿,摇摇头道:“这条不行,下回吧~”

    范公子有些失落,可也没法,只好点点头道:“那好,下回。”

    然后他百般无聊地翻看了案桌上放着的基本书籍,守着安越绣绣帕,又是时不时地问她这几日怎么了?

    惹得安越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说自己没事,这才避开了他的问题。

    快到午时时,他倒是困得趴在案桌上。

    安越瞧见他已经趴下了,放下手中绣帕,轻拍了拍他的身子,开口道:“去床榻上休息一会,昨晚你不该趴在这里睡的,容易着凉。”

    范公子困意浓烈,他抬起头瞧了一眼安越,带着困意道:“我不放心你啊~”

    “快去睡吧~”安越推了推他,他带着困意点点头,站起身子就往屏风后走,倒在了安越的床榻上。

    安越瞧着他,一脸惊讶,“我是叫你去你自己的床榻睡会?没叫你睡我的床榻啊?”

    “一样的~”

    那人已经有些赖皮地倒下了,还把鞋子踢掉,还给自己扯了安越的薄被盖好。

    想到这床榻的主人安越在这张床榻上睡过无数次,他好心情地闭上眼睛。

    安越听见了声响,没再去管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接着绣着自己手中的东西。

    次日下午,安越坐在自己房中,要将书院中学生的功课一一批改好,她在这书院授上午的课,书院院长周老先生授下午的课,周老先生人不错,一手创办这家清风书院。

    他会请安越来书院做他的帮手,纯属是巧合,安越少时便跟着自己的爹爹安老秀才读书识字,一身所学倒是不差。

    周老先生和安越的爹爹多年算是老相识了,可一开始他也不会想到请一个相识之人家中的长女,来自己的书院授课。

    哪怕新唐民风开放,繁华些的州城早就开设了女子学堂,也有出了不少有名的女先生。

    周老先生的心里到底还有一丝迂腐的,可后来想来想去,又等来等去,他也是没法子了。

    在这小镇,凡是中了秀才的年轻后生,都在准备考取举人,也倒是有些年老的秀才,比如安越她爹爹~

    可她爹爹这般岁数的人大多在自己的村里开了私塾的,周老先生自己的年纪本就不小了,他也不想再请个年老的。

    最后拖来拖去,只好请了安越过来。

    安越在房中,批改好了最后一册,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站起了身子来舒展舒展。她走了两步,想到昨日绣好的绣帕,又瞧着外间的天色,掐算着时辰,移动身子,从绣篮里拿出绣帕,推开了自己房门,提起步子往外走去。

    过了一会,安越才从外间赶了回来。

    她刚刚进了自己的厢房,歇息了会,还叹口气,她拿起一旁的绣篮,重新找了一方白净的绣帕绣了起来。

    她的隔壁房中,那个早已经午睡醒来的男子,正坐在房中窗台前的案桌边上,拿着一本书籍,他把手上那一页看完,再把书籍放下,站起身子,推开房门,又敲响了隔壁房门。

    “是我~”

    “进来~”

    范公子把房门推开,瞧见安越还在绣东西,他有些疑惑道:“怎么又在绣东西?小心把眼睛熬坏了~”

    “无事~”

    他向她走近了些,待看清了,和昨日那条不一样,他开口道:“昨日那条已经绣好了吗?怎么又换了一条?”

    安越却没理会他。

    范公子瞧见她不说话,皱了皱眉头,又坐下身子,坐在她身侧,接着开口道:“今日下午你又出去了吗?我午睡醒来时找你,没见你在房中~”

    “是出去了一趟~”

    又自己出去了?

    范公子瞧着她,回头望了一眼门外的天气,想了想道:“我见今日天气好上了不少,可以去河边走走~”

    “你出门怎么没叫上我一起,我还想和你去河边走走的~”

    安越瞧了他一眼,“下次~”

    范公子听见她这般说,脸上立马露出了浅笑,应声道:“那说好了,下次一起去~”

    安越点点头,没再回他。

    范公子倒也无所谓,坐在她身侧看着她绣绣帕。

    安越青丝很柔顺,她的青丝有一半用一根雕花木簪盘在脑后,还有一半散在腰间,一身素色衣裙,很素净的打扮,可那认真绣绣帕的脸蛋却明艳动人。

    他时不时瞧着她看了一会,又看了看她的绣品,等了一会,他又回了自己房间拿了一本书籍来,重新坐在安越身侧,看着书,时不时瞧一眼安越。

    三月时节江南多雨,可偶尔也有天晴的时候,比如这两日,天都是放晴的。小雨过后初晴好天气,阳光闯入厢房中,厢房里的隐晦一扫而空,人的心情也随着好上了许多。

    晚间,吃过晚饭。

    月光下,后院中有一个素色身影的女子,她身姿玲珑,走起路来聘聘婷婷,她进了灶房。

    范公子瞧见她进了灶房后,放下手中东西,也跟着她进去了。

    灶房里亮着一盏油,玲珑身影已经坐在矮板凳上,开始准备洗东西。

    范公子提起步伐加快几步走到安越身边,撩好长衫就蹲了下来,手里抢过安越手里正在准备要洗的碗筷,自己洗了起来,边洗便道:“今日牛婆婆又先回去了?”

    安越看着自己手中空空如也,又见一旁蹲着洗碗的范公子,开口道:“牛婆婆家中有事,所以才先回去了~”

    范公子点点头,“可总不能老让你帮忙洗,书院是付了银两给她老人家的,这也是她分内的事情~”范公子洗得很快,问得也很快。

    “牛婆婆就是这两日有事,要回家早一些~”

    “知道了~”范公子没好气地瞧了她一眼,又洗起碗筷来~

    安越坐在他身侧,侧着脸瞧着他,想到他的身世,想到他从自己手中抢去碗筷洗得那么自然,心中一暖。

    估计谁也想不到昔日那个养尊处优的登州长史家嫡长贵公子有一天会在江南小镇的一个灶房里亲自动手洗碗筷?

    她也知道他一个大公子因为自己放下尊卑,做这样的事情,不容易~

    可~

    一丝苦涩提了上来。

    她垂下眸子,暂时把心中苦涩压下,盯着男子的侧脸,又望了一眼男子手中的动作,她慢慢动了动身子,把头往范公子肩头轻轻蹭了蹭,带着撒娇依靠。

    范文书的手一顿,侧着头看了一眼安越,眼里的眸子却很亮,他笑着道:“累了?等我马上洗完,烧些热水给你洗漱,就上床歇息~”

    他话里带着一丝宠溺,他身侧的安越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闭上眼睛又往他身上蹭了蹭,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

    范文书瞧着她这番模样,笑容更加深了,他眼里闪着光芒,收回视线,麻利的把碗筷洗好,这才轻声道:“我要起身换水洗碗筷了,再打水帮你把手洗洗~”

    安越点点头,睁开眼,站起了身子,跟在范文书的身后。

    他先是打水给她洗手,又打水把碗筷洗好,再收拾好,然后去灶台前瞧了瞧,打水洗锅,重新打水准备烧热水,范文书坐在灶洞前的小凳子上,还拿了一张小矮凳放在自己身边,给安越坐。

    他不算熟练地起火,烧起火来。

    安越坐在他旁边的小矮凳看着他烧着火,还时不时地望着他的侧脸,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火苗的照耀,这会她觉得他,温暖又柔和~

    她又多望了他几眼,像是要把这幅模样的他刻入脑海。

    过了一会,她再闭上眼睛,又把头蹭了蹭范公子,范公子看着她这番带着撒娇的模样,心情十分愉悦。

    她往自己身上蹭,蹭得那般随意又习惯。

    他伸手,把她搂进怀中,柔声道:“累了就睡吧,一会我抱你去房里~”

    怀中的安越没回他,却也没挣扎,只静静地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中。

    她脸上平静,心里却想哭。

    温柔的时候,他总是这般温柔~

    可那个亲口说不喜她的人也是他~

    范公子看着怀中的美人儿,感受到灶洞里那燃烧着的火苗热浪,他感觉自己的脸和胸口都要被这火苗热浪给烤焦了,他把安越抱得又紧了些,还伸出另一只手来,摸了摸安越的青丝、脸颊。

    过了一会,范公子瞧着锅中的水已经烧沸了,他瞧了一眼自己怀中的安越,小心翼翼地喊了她一声,没动静。

    他一笑,又摸了摸她的青丝,想到她应该睡着了,他小心翼翼把人抱起,往房中走去。

    月光下,白色身影抱着一个女子走过,后院正房中的一个老人透过开着的窗户把这一幕正好瞧在了眼里,他摸了摸自己已经白花花的胡子,想着刚刚瞧见的那两个身影,又细细想来这一年他们的种种相处,开始沉思起来。

    把人抱进了房中,范公子又轻手轻脚地把安越放在房中床榻上。

    安越出门前已经把房中的油灯点亮,此时房中被微弱的油灯光芒照耀着。

    范公子借着油灯灯光找东西,他早就对她房中的摆设十分熟悉,他在安越房中找到一个干净的小木盆,又找到一只大些的木盆,再轻手轻脚出了房间,回到灶房,把木盆分别放在灶房地面上,接着又动身把灶洞里的还未燃尽的干柴抽了出来,放在一旁,这法子还是安越教给自己的,说是能节约干柴。

    范公子想到安越,想到她刚刚靠在自己怀中的模样,脸上又浮现笑容了。

    他找到瓜瓢,往小点的盆里打了一些热水,再从灶房装有凉水的木桶里加了些凉水,试了试水温,这才端起去了安越房中,拿起屏风前挂着的一块干净帕子,把干净帕子浸湿又捏干,再轻柔地替安越擦拭脸颊和小手~

    最后又换了那只大些的木盆重新打起水来,找了干净帕子给安越擦拭脚踝,等一切都忙完了,才打水给自己洗漱。

    自己洗漱好了,又不放心地去安越房中帮她把被子盖好,他坐在床榻前,盯着安越瞧了许久,瞧她小巧的耳垂,瞧她乌黑的发丝,瞧她明艳的小脸,瞧她不大的朱唇~

    他看了一会,正准备起身走,可不料,安越像是中了梦魇,轻声抽泣一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听见她叫了自己名字~

    范公子有些担忧地重新坐在床榻前,俯下身子,轻柔呼唤安越,安越的抽泣声却越来越多,他心里一急,轻轻地摇了摇安越,安越身子越发颤抖,突然,像是惊醒,睁开眼睛,对上他的眸子,泪水一瞬间便落了下来,范公子一愣,接着心中一纠,大手抚上她的脸颊,担忧道:“别怕,怎么了?”

    安越眼泪越流越多,人却像是有些迷糊,只见她哽咽道:“今晚,别走了,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明艳动人的小脸上流着泪水,柔弱无骨的模样瞧着他,又开口留他,他如何能狠心开口拒绝?

    何况就算她不留他,瞧见她这副模样他也不会走,再则他的内心深处某个地方早就想留下来。

    他点点头,大手一点点给她把泪水擦去,柔声哄道:“别哭,我在这,别怕,我陪着你~”

    安越努了努嘴,瞧着他这张脸,眼泪却越流越多。

    他心里急,外衫也没脱,登了靴子便上了床榻,钻进被窝里,把人抱进怀里,急忙哄道,“别哭,我在~”

    安越眼泪越来越多,她伸手扯了扯他外衫,像是提醒他把外衫脱掉,范公子会意,伸手把她眼泪又擦了擦,这才重新起身,把外衫一脱,一扔,丢挂在屏风上,又重新躺进被窝里,抱着安越,哄了又哄。

    他一脸担忧瞧着安越,这张泪流满面的小脸可让他心疼了,他抚慰着她的后背,轻声道:“别怕,我在这,什么梦魇都别怕~”

    安越吸了吸鼻子,停止抽泣,点点头,伸出一只手也抱住他的腰,还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口,轻声道:“答应我一件事情可好?”

    “是何事?”范公子摸了摸她散开有些凌乱的青丝,她之前头上簪着的木簪早就被他给她洗脸时取下了。

    “我~”安越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发不出声,她想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把她推给旁人好不好?

    哪怕他心里一点儿也没有她,哪怕他心里厌恶她~

    也不要那么做好不好。

    安越张了张嘴,眼泪又流了出来,她闭上眼睛蹭了蹭他的胸口,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想到那些过往,张了张嘴,如鲠在喉。

    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那些话。

    她只开口道:“还没有想到,等我想到了,再说,你要先答应我。”

    范公子摸了摸她的青丝,心疼又柔声道:“好。”

    安越这才点点头,安静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其实在灶房,她只是疲惫,身心都疲惫,被他搂在怀中,并未睡着。

    她知道他把自己抱进房间,又打水给她洗漱,还给她盖好薄被~

    他那么温柔,一如那年初见~

    她心里再苦涩,再难过,这一刻也只想沉醉在他的温柔和呵护之下。

    她突然又不想让他走,想让他抱着自己,就只抱着自己也好。

    所以一听见他移动了步伐,她便立马装作梦魇了起来,可哭是真的,原本是不想哭的,可他越问她越发哭得厉害~

    她知晓自己这般模样很不应该。

    可她不管。

    她给自己到找了理由,定因为这是晚间黑夜,人的情绪容易崩溃释放。

(六)晴天

    清晨,万物苏醒,床榻上的范公子也醒了。

    被窝下的他动了动自己的身子,睁开了双眼,瞧见床幔,又瞧见身侧的女子,想到昨晚自己抱着安越睡了一宿~

    他伸手摸摸怀中人儿的小脑袋,狠了狠心地挪了挪自己的身子,深呼了一口气。

    这才又吐了口气~

    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抽回手。

    赶紧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榻去穿上自己靴子,穿好外衫,开了门,跑去灶房打凉水冲洗自己的脸颊,等到身子里的感受好了些,这才重新打水回了自己的房中洗漱。

    范公子有些懊恼,昨晚他~

    他的脸有些微红起来,昨晚安越睡着后,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可怀中有个活生生的美人儿让他无法忽视,他是个正常的男子,今年已经二十了,却还是个童子身。

    他早已行了那弱冠礼,母亲也往他的房中塞过两个通房丫头,可他却并未收入房中,自然也没有开荤。

    他此时换下一身衣物,昨晚他.......

    明明怀中有个美人儿,可他不能碰,心里却痒痒的。

    嗯,趁着怀中的人儿睡着,瞧着她的小脸,用五指姑娘解决了一次~

    登州长史家那个嫡长公子沦落到要用手解决那事,这要是被旁人知晓了还不笑话他。

    就是他自己想起来,也有些想发笑,还有些羞涩难堪啊。

    他隔壁房间的安越,此时起了身子,开始穿衣梳头,等她都弄好了,再出了房间去灶房打水洗漱。

    洗漱好了,也没见着他,想着他大约是出门买早点去了?

    她这会,哪里会知道他是因为昨晚抱着她睡,对着她做了那种事,而正在房中羞涩呢~

    安越回房等了一会,拿着要授课的东西便去了前院。

    等她授完上午的课时,和学生一起去饭厅准备用饭。

    一起用饭时她倒是见着了他,不过当着周老先生的面,他们没说啥,也没做啥,两个都低头不语,端庄安静,很是正经。

    周老先生瞧着他们那副端庄安静正经的模样,也不知他的心里是作何感想。

    他昨夜可是看着范文书把安越抱进了房中,后来又看见他打水进去,再后来,也没见他出来。

    大家一起吃完了饭,各自开始回了房午休。

    安越走在前头,范文书跟在她身后,这会他瞧着很安静,也没去打扰她的午休。

    他前面的安越回了房中,便把学生上午的作业一一批改好,打了个哈欠又拿起绣好的绣帕,刚想出门一趟。

    哪知道,隔壁的范公子好巧不巧,这时敲响她的房门。

    过了一个上午,再过了一个中午,他那羞涩差不多藏好了。

    安越听见是范公子的声音,她只好把绣帕放回绣篮中,应了他。

    范公子推开房门,进了安越房间,这会却反手关上。

    俊美的脸上带着笑意,瞧着风流倜傥,开口道:“今日瞧着天气不错,我们一会出去走可好?”

    安越瞧见他笑的明媚,又想起昨晚的事情来,点了头。

    两人心照不宣,许是觉得昨晚有些尴尬,谁也没提昨晚的事情。

    瞧着她应了,范公子脸上的笑容越发浓厚,“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安越看了一眼外间,想了想,开口道:“再等上一刻,我先把这几日换下的衣物洗了吧~”

    范公子点点头,书院请的牛婆婆负责做饭菜,也替书院院长一人洗衣物,其他的都是自己洗,范公子这一年他倒是已经习惯。

    “你换洗的衣物一起拿过来一起洗了。”

    范公子瞧着又开口的安越,想到自己搭在屏风上换下的衣物,又想起昨晚,耳尖有些发热起来,“不用了,明日我自个洗。”

    安越轻皱了皱眉头,瞧了他一眼,“听话,去拿过来。”

    范公子瞧见了她的皱起的眉头,知晓她这般便是不悦了,他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耳尖,“那我去拿。”

    他转身,往自己房中走,走进自己房中屏风前,瞧着今早换下的衣物,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拿了下来。

    他拿着那些衣物再往外走,安越已经找了木盆把自己的衣物装起来,顺便去灶房找了皂角,正站在后院等他,瞧见他开门出来,安越开口道:“给我吧,我要去河边去洗。”

    “那我陪你去。”

    安越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我来端。”范公子把自己衣物放在安越端着的木盆里,顺手抢过她端着的木盆,自己端着。

    安越瞧了一眼他这番模样,“走后院吧,以免打扰到周老先生他们。”

    前院周老先生正在给学生们授课。

    两人一前一后,安越走在后面,瞧着身前这个背影高大,一身白衣的男子,想到他应该从小锦衣玉食,想到他抢过自己手上的木盆要陪她去河边洗衣~

    从后院后门出去,两人一前一后抄了小路,他不是第一次陪她来洗衣,对这小路早就熟悉,他走着又停停,见她落后了又等着她。

    两人就这般到了河边,这条河很大,这长河横跨鹭桥镇好几个村,天气好时,镇上的女子三三两两成群结队,一起相邀来河边洗衣,其中大多都是姑嫂妯娌姐姐妹妹,在河边洗衣时热热闹闹有时还哼哼歌,倒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河岸两边稀稀疏疏种着一些柳树,还有用石块砌成的岸,岸边还会砌上几块伸向水面的大石块,那些石块上早已经被打磨的十分光滑,鹭桥镇的人们把那处叫石埠,安越叫范公子在岸边休息,自己端过他手中木盆去洗衣。

    有两次他争着去和她一同洗衣,哪知把自己身上的长衫弄得湿润不说还不小心弄丢了安越的中衣。自此,安越便不准他再参合,只准他在一旁瞧着。

    范公子也习惯了,找了块地,坐下,后背靠在柳树上,瞧着安越的背影,她今日穿着碧色罗裙,瞧着很好看。

    三月的江南小镇不冷不热,清澈的河水会倒映河边浣衣女子的身影,远处有三两姑娘喧笑着浣衣归去,他的眼里却只有安越。

    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笑容,还扯了草地上一根长长尾巴处有点绒毛的杂草,拿在手心玩来玩去,好不惬意。

    等了不久,安越洗好了,她抱起木盆,站起身子,转身朝他走来,他瞧见了,立马站起身子,丢掉手中杂草,连连几步迎了上去。

    他接过她手中的木盆,笑道:“我们回家~”

    回到书院,两人再一同把衣物挂在书院后院某块偏僻的晾衣处,这才拿着木盆回到安越的房中,安越去把木盆放好,两人又坐在案桌前的长凳子上歇息了一会才出了书院。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书院,往镇上河边走去,路过小桥,小桥下是流水,再走至街道,两边街道上有小贩吆喝,有卖糕点的,卖茶水的,还有卖胭脂绢花的……

    “安越,你要吃这个吗~”

    安越摇摇头。

    “这个簪花好看,送你~”

    “这个红灯笼也不错~”

    “安越~”

    春天的美景还未消歇,小桥流水,柳树飘扬。

    小镇虽然不大,可也有不少居民,平日镇上街道上也是有许多行人的,只是不算密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也有那一男一女和范公子安越一样,瞧着有几分亲近的在东逛西逛。

    新唐民风开放,男女一同出现在街头皆为平常,女子和离改嫁也是常有的事。

    安越是本地的姑娘,还多看了几本书,当地民风再开放,骨子里却还带有一丝迂腐。

    所以平日里两人私下再亲近,在大街小巷,人群中,她也是有些羞涩的。

    她这会离范公子不近不远,走在他身后,静静地瞧着他,听他说话。

    范公子起先倒也不介意,会停下来等等她,因为之前她也是这般,可走着走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心里不免有了不满,他瞧了瞧周围,哪对男女有隔得他们这般远的?

    范公子停下步伐等她,等安越走近了些,他低头凑在她耳边道:“离我近些也无妨,怎么隔得那般远?”

    安越垂下眸子不看他,他又开口道:“你瞧瞧周围~”

    安越瞧了一眼周围,街上的一对对男女都比他们刚刚挨着地近。

    “我今日送你簪花你不要,送你银簪你也不要?上次送你时不是很喜欢?对了~”他凑在她耳边又开口道:“说起银簪,这好几日都没见你戴我送你的银簪了?”

    安越垂下眸子,摇摇头道:“忘记了。”

    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烧,退后了一步,离他远了些,他刚刚在这街道上离自己太近了。

    范公子瞧见她这番,皱了皱眉头,只又走进了她些,低头凑在她耳边道:“前几日瞧着你突然清瘦了不少,心情好像也不好,问了你,你也说无事,昨晚你又梦魇伤心的哭了,还有你眼角下的乌青~”

    他想了想,继续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他的呼吸离她很近,气息都有些喷在她的耳尖上,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烧了。

    “没有,你别想那般多~”

    她赶紧摇了摇头,却抬起头瞄了他一眼。

    “那是有什么心事?”

    安越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范公子心里一急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再退,“是怎么了?”

    他脸上有担忧。

    他见她不说,又怕自己这副模样吓到了她,只好放柔了声音哄着她道,“那一会回了书院便和我说好不好?”

    安越想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可他抓得紧,男女力气悬殊,安越瞧了瞧周围,不想在大街上和他这般,只好服了软,抬起一张小脸,尽量放轻松,开口道:“那回去了我再和你说,咱们先逛街吧,我想买些蜜饯回去吃。”

    范文书瞧见她这般说,只好点了头道:“那回去要和我说,咱们现在先去买蜜饯。”

    安越点点头,范公子才放开了她的手,前后不远走着,一起去买了蜜饯,还买了些零嘴,才回了书院。

    回了书院,两人把东西都放在安越房中案桌上,范公子这便急着问道:“你是怎么了?这几日总感觉你怪怪的~”

    安越背对着他,正在案桌前收拾今日买的东西,她悄悄呼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哪有什么怪怪的,只是这两日有些想家人了,哪会瞧着路上的行人,又有些想家了~”

    范公子皱起眉头,“就是这事?那还好办,还要过几日便是清明了,书院肯定会沐修,你回家中好好陪陪你爹娘~”

    “嗯~”

    “只有这事吗?”范公子走了几步,走到她身后,有些疑惑道。

    “是的。”

    “没有其他事情了?”

    “没了。”

    他心里还是有几分不信,回来的路上他想了许久,这几日安越精神瞧着便不好,整个人好像还带有一股郁色,不似从前那边活波了,特别是和自己在一块时也没有以往那般轻松、主动了~

    说到主动,除去昨晚~

    以往她都是很是活波主动的~

    范公子想了想把手从安越身后环抱住她的腰肢,把头放在她颈肩上蹭了蹭,安越的身子明显一僵,他感受到了,他叹了一声,又开口道,“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知道吗?”

    被他抱在怀中的安越咬了咬牙,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范公子又抱得紧了些,他心里莫名有些慌乱起来,这滋味说不出来,可憋在心里又不好受。

    他想到以往,又抱紧了些。

    以往都是她时不时趁着没人就扑进自己的怀中,亦或是自己逗逗她,抱住她,她也会立马回过身来抱紧他,甚至还会调皮的笑道:“要吃你的豆腐~”

    他会假装说,“你是读书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她会调皮道,“我不是读书人,我也不是君子,我就要吃你的豆腐~”

    “调皮~”

    可今日,安越没有那般,不仅没有,明显身子还僵了僵。

    房中安安静静,两人都未说话,安越咬着牙,睁开眼睛,眼里却全是伤痛。

    身后的范文书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蹭了蹭她颈肩,柔声道:“昨晚你梦魇了~”

    安越没回他,又重新闭上了双眼,哪有什么梦魇,不过是情绪崩溃了。

    晚间吃过饭,牛婆婆先走了,范大公子瞧着安越又要洗碗筷了,他抢在她前头,把碗筷洗刷干净,又生火烧水,烧热水,只是这会安越没再闭眼歇息,她就静静地在他身侧。

    范公子瞧着身侧的安越,心情还算不错,他喜欢和她待在一块,哪怕她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靠在他身边。

    他伸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瞧了一眼烧沸了的水,开口道:“我去给你打水洗漱。”

    然后他又打水伺候她洗漱,安越洗漱好了,先回了房间。

    她在床榻上一躺,睁着双眼,瞧着床幔,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又闭上了眼睛,脑海里便涌出范文书的身影,她动了动,侧着身子,朝着昨日他睡过的一侧闻了闻,好像还有他的味道。

    明明想好要恨他怨他的,还要亲口问他事情的。

    可是重活一世,真的再见到他后,什么恨?什么怨?几乎全都粉碎在他的温柔里。

    现在她只想要他的怀抱,想他的气息,即使明知那是往后的蚀骨毒药。

    安越叹了口气~

    安越想了想,还是起了身子,下床,开门,往隔壁走。

    接着是应付性地敲门,然后推开房门进去,瞬间听见水声又瞧见一个站在屏风后正在擦拭身子的身影,安越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小脸微红起来,她动了动身子,往后退了几步,碰到房门门槛,又跌跌撞撞转身,连忙往自己房中跑~

    她明艳的脸上红扑扑的,她把自己赶紧埋进床踏中,那屏风上的身影,那根像木棒一样的东西~

    呼,她的脸又红了些~

    刚刚洗完澡的范公子同样一惊,他刚刚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瞧了一眼那逃走的身影~

    想到安越,他心里想到什么,低头瞧了自己的那处一眼,又有些好笑,又有些羞涩。

    他擦拭好身子,连忙出了浴盆,换好衣服,吹灭了自己房中油灯。又出了房门,关上。去了隔壁,没敲门,她也没反锁,他直接推开了安越的房门。范公子走了进去,已经钻进被窝里的安越明明听见了声响,听出了步伐是他,却当作丝毫不知晓。

    范公子反手关好房门,大步往屏风后走去,坐在床榻上,看着被子里的鼓起的大包,他笑了笑,又脱了自己靴子和外衫。

    安越听见了被窝外面脱衣服和鞋子发出的声响,然后她还没反应过来,床踏上已经挤进了一个男子,那男子还抢走了她的被子钻进她被窝中,更可恶的是还满脸戏谑地盯着她。

    他同她一样躲在被窝下,见她一脸的通红,突然来了兴致逗她,“看了我的身子不管不顾就想跑了不成?”

    “你...我没看见……”

    她想到屏风后的身影,脸又烧了起来,把身子全部卷进被窝里,垂着头,缩卷成一只喵咪似的,不去理他。

    范公子见她这般,有些发笑道:“长针眼了可怎么办?”

    “我没瞧见那……”

    安越一开口,顿时发现自己上了他的当,闭上嘴,不再去理他。

    范公子嘴角露出大大的笑容,藏在被窝里开口道:“没瞧见哪?“

    安越憋红着一张脸,不回他。

    “给我说说,没瞧见哪?”

    范公子一脸戏谑,安越又气又羞,开口道:“你还说~”

    “我说啥了?”

    “你……”

    “哈,没瞧见哪?”

    “就是,什么都没瞧见……”

    “真的?”被窝下的男子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眸盯着她,眼底的炙热慢慢浓烈,他盯着这个在自己身侧,又和自己争来争去的女子,突然一把把人扣进怀中。

    他怀中女子一惊,愣愣地望着他,有些不知道所措。

    只见男子把头凑进她的耳垂边,声音比平时低沉些道:“瞧见的东西,是不是它。”

    女子脸一红,她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挣扎了几下,却惹得身侧的男子把她扣得更紧了。

( 七)清明

    暮春时节,鹭桥小镇河边处处柳絮飞舞,时日过得也飞快。

    这日,书院灶房里,大家都在吃着午饭,一个女子又低着头默默吃着,还有两日便是清明,自己要回家中一趟。

    这几日得了空闲便在房中细细绣,又绣好一块,加上之前那块就是两块成品,还有一块半成品,还做了两个半成品的荷包,今晚她想着熬夜也要把荷包做好。

    可范公子晚上要是在的话~

    她边吃着饭边心里开始盘算着今晚要怎么样把他赶出去~

    不过多久,大伙便吃完了午饭,要各自回房午休了,安越和范公子并肩走着,没说话,走到各自房门前,安越对着范公子小声地说了一句:“一会你就来找我。”

    范文书有些惊讶,平日午歇时,他们都是各种回房歇息的,不过他还是应了。

    他想到这几日两人晚间睡在一块,莫非,她是想以后午休也要睡在一块吗?

    那还真是不错的,他想了一下。

    安越瞧着他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想笑,可她也没再去理他,随手推开房门进了自己的房中。

    过了一会,那家伙果真推开了她房门进来了,手快地反手关上房门,躺在床榻上的安越不用去瞧,也能想象他那副反手关门的模样,心里越发觉得好笑,听见了他走路的声响,她拉了拉薄被将自己脑袋遮住。

    范文书已经绕过屏风,瞧见床榻上的美人儿把薄被盖住了自己的头,他没说话,只自己脱下外衫搭在屏风上,又熟练地脱下靴子,然后快速地钻进她的薄被里,安越瞧着他这番动静,赶紧开口道:“快睡吧,我困得很~”

    她边说还边把自己的身子缩成了一团。

    男子看见她又缩成了一团,朝她挨近了些,然后伸出手来,把她搂进怀中。

    被窝下,他怀中,她温热柔软的身子,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味,她十分玲珑诱人的曲线。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怀中这具身体和他自己这具成熟的雄性身体截然不同,她还有些不安分地动了动身子,她腿动了动,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小腹,接着他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烧了起来。

    他本想老老实实地抱着她睡去的,可这会还怎么睡?

    他低下头,凑进了她的颈窝,闻了闻属于她的清香,然后柔声道:“帮帮我好不好?”

    怀中的身影一愣,接着脸便红了起来,什么帮帮他?

    她才不想帮他不想理他,不想理他呢。

    她还记得那日他……

    她脸又烧了起来,反正她不想帮他,那样羞耻的事情,她还记得自己手中握着那东西的灼热感,实在烧人……

    可不帮?

    她又想起了昨晚她不帮他后,他……

    她的脸更加烧了起来了。

    抱着她的男子见她没答话,想到了昨晚,他动了动身子,又凑到她的耳边,气息已经有些粗重了,粗重的气息呼在她的耳窝山,只听见男子开口道:“你若是不愿意帮,像昨晚那样,也行。”

    接着他不等她回答,又俯身……

    许久,屏风后面,有种淡淡麝香味传出,有些满足的男子这回倒是真的老实了,他抱着怀中的女子静静躺着。

    此时他怀中的女子衣裙有些凌乱,衣裙下空荡荡的让她有些不安,身侧的男子太无耻了,她不要用手帮他~

    他便要~

    一想起来,她就羞得很,她也累了,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许久房中景象一派和谐,俊美男子穿着中衣抱着同样穿着中衣的明艳女子沉沉睡去。

    歇息一会起床后,安越批改了几份学生们的作业,范公子就在她一旁赖着她,安越这会再也不去理他。

    男子可怜委屈地讨好她,还帮她把她批改剩下的学生作业批改好,又给她捏了捏肩,就差捏捏小腿了。

    可安越还是不理他。

    他太无耻了。

    范公子也委屈啊,整日整日抱着一个美人儿歇息,可又不能真的碰,他只好要她用手帮帮他,过分吗?

    可她有时不愿意,可他兴致来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他只好想了法子,不能真的碰,那就……

    在外间碰一下不会伤了她也不会憋着自己。

    他又在房中继续讨好她,后来总算讨好了。

    此时瞧着房中的气氛好了,庭外的花苞也开始初放,嫣然回尘。

    房中的安越慢慢把绣帕绣好了,又开始做那半成品荷包。

    范公子讨好了她后,他便又赖在她的身侧,时不时瞧着她做的那荷包,眼里闪烁着光芒,前些日子,安越答应过他,要送他荷包的,莫不是就是这个?

    他瞧着那荷包心里开始有些隐隐地期待,又开始幻想着自己的腰间系上这荷包的场景,然后脸上挂满了笑容。

    安越瞧着身侧的范文书,心里却想着晚间如何和他说道?

    这几日两人天天睡在一块,她也有些习惯他在身侧,虽然他有时很无耻~

    安越想了想,总不能直接说“我今晚要连夜做好荷包,会睡的晚,你自个先去睡吧?”

    她摇摇头,她要是这般说的话,他肯定会强行压迫她早些休息的,她又想了想,算了,晚间再说。

    很快便到了晚间,大家用完了饭,今日的牛婆婆依旧先归家了。

    其实牛婆婆的家中并不差,她也没必要来这书院做饭挣这银子她本就是鹭桥镇上的人,又嫁在鹭桥镇上,夫妻和睦,还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做了县衙里的捕快,早几年就娶了妻,生了双生子,一家子和和睦睦。二儿子也去了县里,自己做了小买卖,挣了些钱财,娶了妻也添了大胖小子和闺女。这两个儿媳妇对她和她老伴都很孝顺,银两衣物药材补品每季按时送来,还有她那小儿子,也就是三儿子,年纪轻轻自己就在镇上开了一家杂货铺,倒卖货物,生意红火,人也孝顺。

    说起来,这鹭桥镇上和附近的村子中,不知道有多少家姑娘争着想要嫁给她那小儿子。

    不仅因为牛婆婆他那小儿子头脑聪颖,家境不错,还因为她那小儿子模样好,一身气质温和,为人彬彬有礼,瞧着像谦谦君子。

    可能这些也是他那杂货店生意红火的原因之一。

    照理说,牛婆婆并不需要出来忙活挣钱了,可牛婆婆年轻时便勤快惯了,年老了也闲不住,她的想法是能挣点就挣点。

    好在她那老伴也支持她,不仅支持她,每晚还会来接她,这些日子她回去得早,全是因为她那老伴出了门去县城里找自个大儿子了。

    牛婆婆一走,洗锅刷碗的事情被安越揽了过来,可又从安越的身上又落到范公子身上。

    今晚安越心中想着事情,瞧着他洗锅刷碗,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有些感激。

    这些事,本是她自己的事情,现在他一个公子却因为自己来做这些。

    她又瞧了一眼他洗着碗筷的手,那双白皙的手上已经沾上了油渍~

    她瞧着他的手,咬了咬牙,瞧着他这个样子,她很想问问,现在这个他,还是那个因为别的女子一封书信,便说走就走的男子嘛?

    想起书信,她只感觉心头,又苦又涩了。

    看不透,还是看不透的。

    可现在,他对自己好,也是真的吧。

    她又苦笑了笑,想了想,起身自己先去生了火,烧起水来,等水烧沸腾了,范公子的碗筷也已经洗好了,安越瞧着他开口道:“水我已经烧好了,洗漱一番早早歇下吧。”

    范公子瞧着她,听见她说早早歇下吧,想到晚上又能抱着她睡,心里有些雀跃,点点头道:“好。”

    两人分别洗漱好,又吹灭了灶房油灯,关好房门。

    这才往房间走,安越开了房门,进去,她转身用自己娇小的身子拦住了范文书,范文书有些疑惑地瞧着她,只见她调皮一笑道:“今晚我不让你进门了,明早清晨我就要起来归家,你抱着我睡,我睡得沉,还…有些累,怕明早清晨起不来~”她睁着自己水润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又娇嗔地瞧着他。

    范公子瞧她这副模样,想到她说的累,又想到午睡时~

    确实,他也不敢保证今晚他不会“闹”她了。

    他心中有些发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开口道:“好,都听你的。”

    “嗯~清明后见~”安越对着他甜甜一笑。

    “好。”

    范公子摸了摸她的脸颊,眼中全是眷恋。

    两人似乎已经回到了从前,她也和从前一样了。

    前几日她的疏远好像是一场梦。

    安越也朝他笑了笑道,“去睡吧,听话~”

    范公子点点头,收回自己的手,“应你。”

    然后她把房门关上,直到听见范公子离开的脚步声,她才背靠在门框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想到他的笑容,想到他脸上的眷恋,想到前世清明后……

    她闭上眼睛,背靠在门框上,蹲了下去。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那双格外水润的眸子有些红润,又有些红肿,她站起身子来,朝着房中案桌前走去,垂着的衣袖各自湿了一大块,在这空旷的房中显得有些灰败。

    她拿起还未做好的荷包在油灯下,仿若无事一般继续做着。

    寂静的夜间,情绪十分容易崩溃,而那个女子,在油灯下静静地做着荷包,没人知道她崩溃的情绪有多纠结有多难受。

    好在,寂静的夜间很快就会过去了。

    清晨,安越早早地便起身收拾好,先去了镇上牛婆婆家三儿子的杂货店一趟,又在早市买了一些东西,这才坐上一辆回村的马车。

    一辆马车从鹭桥镇往白水村而去,那马车上坐着安越,还有其他两个小姑娘,以及两个看着年纪不小的婶子。车上其中一个穿着绛紫色衣裙的女子对另一个着淡粉色罗裙的姑娘憋憋嘴,又拿眼前瞄了瞄牛车上一边的安越,那淡粉色衣裙的姑娘看了一旁坐着的安越,嘴角露出讽刺来,又与绛紫色衣裙的女子对视一眼,两人会意,从头开始打量安越。

    安越早就和她们撕破了脸,这会自然也没去搭理她们,只和那两个婶子打了招呼,又聊了几句,到了白竹村村口,她下了马车,从自己背着的包裹拿出铜板付了铜板给赶马车的李大叔,又慢慢往村头的小院自家走去。

    那牛车上的两个姑娘见她背影越来越远,其中一个冷笑着,哼了一声,另一个也是白了那背影一眼又随后下了马车,付了铜板给赶马车的李大叔。

    后面下马车的女子,一个叫朱绵,她是安越那个村村长的幼女,一个叫朱慧,她是里正的幼女,她们与安越从小一起长大,比安越小一岁,实实在在的发小,小时她们也曾一起玩过,三人亲如姐妹,可这世间女子之间的感情多的是弯弯道道,昔年的好姐妹早就不是好姐妹了,不仅如此,可能心中所藏有的恶意比旁人来得还要多。

    马车上的两个大娘看着已经下马车的三个丫头越走越远,其中一个和身侧的相熟的婶子道:“那个安越啊,那模样生得好啊,那模样算是咱们镇上一等一的好,可惜啊~”

    “那丫头长得实在明艳,小时就瞧着好看,现在大了真是明艳动人了~”

    说话的两个大娘是娘家在白竹村,从小在村里长大,及笄以后嫁去了隔壁村,她们两也算是瞧着安越和刚刚随后下马车的朱家姑娘长大的。

    “模样是好,可惜了~”

    “哎,有什么法子?”

    “哎,这丫头命不好啊~”

    两个大娘又感叹一番,正在赶马车的李大叔,也回了一句:“那姑娘每次乘坐我这马车很有礼的,长得又好,瞧着是个不错的姑娘,她家那些事情,迟早都会过去的~”

    “是咧,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也希望她家那些事情能够早早地过去~”

    “你说说,原前她爹爹是咱们村唯一的秀才,模样好,又识字,还能挣钱,家中置办了不少田地,日子过得好不羡慕,可哪成想有那般变故~”

    “是啊~这黑心肝的~”

    “也不知她那秀才爹爹的伤好了没~”

    “我听说啊只能用药养着~”

    安越的爹爹前些日子乘坐村里的牛车,摔了一跤,差点没了半条命,头额、手臂、腿和腰间都受了伤,他爹受伤的那天,她娘带着她弟弟去寻他爹,哪想一回家发现家中又失窃了,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还有安越和他爹爹那些书画也被糟蹋了,这也就罢了,还有她那祖母,早年已经神志不清,常年用药养着,也不知是不是瞧见了那偷人,安越的母亲和弟弟回家时,她的祖母已经从炕上滚到地上了,人也差点去了。

    安越原先并不知晓,后来回家一趟才知晓此事,她气不过,早就报了官,可案子这般久也没瞧见什么进展。

    又请大夫又抓药,又救治两条人命,家中又被洗劫一空,幸好还有一些地契田契藏得奇异,没被偷,又是卖田又是卖地的,请大夫抓药,这才把她祖母救活了,又救活了他爹。

    可他爹的腿也断了,要用药养着。

    如此一来,家中欠下一堆的债务,只好又卖田又卖地去还清。可家中还要吃饭的啊,幸好还余下留下两亩田地,可家中光景再也不似从前。

    “现在这个家啊,全靠她一人撑起了,你说说,要是一个家没了男人,那可要了咱们女人的命啊!”

    “小声些,她爹还在呢~”

    “还在有啥子用?我听给她爹看腿的那大夫说,那腿啊,好不了了~”

    “怎么可能?多治些日子就能好了~”

    “我原先也不信,可听说伤了什么经脉~”

    “什么经脉?这咱也不懂啊~”

    “要说啊,幸亏原先这安丫头读了书,识的字,来了镇上的书院授课,还能挣钱银两,要不然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她那个弟弟啊,才9岁,又能做啥?家中又有两个人用药,她家那些田地卖的卖,早就不剩什么了~”

    “确实是,可怜了这丫头,就凭她有那般模样,家里又不差,随便嫁个镇上的富贵人家也好,可现在弄成这般模样,有哪个男子愿意接受?”

    “可不是嘛~”

    “那些条件好的啊,更讲究门当户对,生怕你拉低了他们家门槛,咱们这些普通人家,她也看不上,咱也负担不起咯~”

    赶马车的老李听得有些无奈,在外间回了一句:“也没那么严重吧?我听说镇上有许多公子哥想要求娶她,是她自己不愿~”

    赶车的李车夫顿了顿接着道:“这日子啊,过着过着就能好了~”

    “哎,是哪家公子想要求娶她?”

    “多着呢,就冲她那模样,想娶的人多着呢,有些家境好的,可没你们说的那么在乎她家那点事情~”

    “哎,那些家境好的男子可能不在乎,可家中长辈呢?长辈能不在乎?”

    “就是~”

    “哎,对了,老李啊,你家也有个丫头吧?今年多大了?”

    赶马车的李大叔听见她们说起自己的女儿,脸上露出了笑容来,开口道:“我家那丫头今年十三了~”

    “十三了啊,这日子过得很快的,再过几年及笄了就要说人家了~”

    “哈哈~”

    “哎,你别光顾着笑啊,你有中意的人家了吗?你家那丫头模样也好,怕是有不少男子也惦记着~”

    “还早着呢~”

    “哎对了,你说说你家大舅子可惜了啊,就那么没了~不过好在我朝赢了这场战役,不然那些好男儿就白白没了啊~”

    老李听见她们说起自己的大舅子,想起自己的大舅子,有些无奈心痛,可也没答话。

    北方漠北边城那场战役,打了好些年了,听说大将军带着部下不仅打败了敌方,还灭了两个敌方国都,抓回了敌方皇室成员。

    说起这些事情应该是高兴的,可老李高兴归高兴,更多是遗憾自己的大舅子在战场没了。

    他只是一个山村男子,大漠边城的战役离江南小镇山村实在太远,他心中偶尔起的热血心思很快就会被生活的琐事压下去。

    那战役实在离这地方太远了,也丝毫没影响到小镇的生活,就连上战场那些士兵基本都是自愿去参加的,而不是什么抓壮丁。

    从前他也想和大舅子一样能在战场上抛头洒热血,可后来~

    他成了一个赶车的马夫。

    马车轮子在山村小路继续滚着,他依旧稳稳当当地赶着马车。

    安越快步在村里走着,离家中越走越近,又走了一会,接着背着包袱走进了自己家中小院。

    马上便是清明了,正好回村扫墓,又看看爹娘,祖母,弟弟,顺便把这个月发的工钱和自己攒的银两给娘亲。

    小院里,她的父亲正坐在竹椅上。桂花树下,右手拿着一本破旧的书籍瞧着,左脚脚上绑着夹板,左手也包扎了绑带,安越垂下眸子,有些心酸。

    “爹,我回来了~”

    安父听见自己闺女声音,抬头瞧见闺女已经走了进来,他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开口道:“今日书院沐修?”

    “是啊,爹,你的伤好些了没?”

    安父摇了摇头,“无妨,过些日子总会好全的~”

    安越点点头,想到自己买的东西,开口道:“爹,我买了桂花糕,一会您尝尝~”

    安父点点头,又开口道:“先去瞧瞧你祖母,你娘带着你弟弟在田里忙活,你一会去叫她早些回来好好忙活做顿好的~”

    安越点点头,她进了堂屋,把东西一放下,便去了祖母房间,见祖母正安详地睡着,安越瞧了一会,又轻手轻脚地带上门。转去前院和父亲说了几句,然后从前院出了门,往家中田边走去。

    山野村庄的田埂上有细细微风吹着,安越迈着步伐走着,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深呼了几口气,很清新。

    在冥界飘荡那么多年,得此机遇重活一世,她一开始其实是有些茫然无措的。

    她又深呼吸了一口这家乡的空气,心里头舒畅了不少。

(八)前世一

    她叫安越,是鹭桥镇白竹村一个秀才家的闺女。

    这个秀才少时丧父,被老母亲一手拉扯大。

    孤儿寡母,很不容易,好在他争气,年少时便中了秀才,可也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他的才能有限,他这前半生考了多次也没考中举人。

    他性子倒算不错,也学会了释怀。

    他这人勤快,努力,专一,不仅在村里办了私塾,还娶了青梅竹马的妻子,两人一起置办田地,恩恩爱爱,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可他中年运气实在不好,乘坐同村贫苦之人的牛车摔了一跤,一家的顶梁柱从此好像是要倒下。

    又因为家中连续失窃,以及他和老母亲的伤病,家中亏空得所剩无几,日子看着实在难过。

    好在这个秀才的闺女,还算争气,原先就去了镇上书院授课,能挣些银两,减轻家中负担。

    那年的四月初,也因为她去了镇上那唯一的书院授课。

    从此,便改变了她的一生。

    那日,是说好去书院的日子。

    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跳下马车,外间阴云绵绵,瞧着又要变天了,她出门前还是好好的,这四月,真是说变天就变天。

    她背着包袱,赶紧从钱袋里拿出银两来,付给那送她过来的李车夫,她又笑着和李车夫道了别,瞧着天色,赶紧往茶楼的方向走。

    这时头顶上的阴云瞧着多了些,微雨像绢丝一般,突然就轻轻地下了起来,许是微雨太小,也没听见滴滴答答的响声,可她那青丝还是染上了湿润。

    她抓紧步子,连忙跑了起来,一路路过石桥,要冲进茶楼。

    周老先生早两日就叫同村的人给她传了消息,让她来时在镇南边石桥旁的茶楼等着就好,他会派人好生来接她。

    其实她自己直接去书院也行,可那周老先生那般叫人来说了,她依着他的话去茶楼等着也好。

    石桥那头的茶楼里中,一名白衣锦袍男子正披着白色薄披风,拿着一把折扇看着街道两边,这四月初的江南,雨水真是不少,他才来了几日,已经见过好多场微雨了。

    微雨轻轻下着,还刮起了微风,茶楼屋檐下的风铃响起了,青青脆脆的,听着别有一番滋味,那白衣锦袍男子瞧了那风铃一眼,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他再望向街道外,视线中出现一个穿着碧青色衣裙的姑娘,那姑娘背着包袱匆匆跑进茶楼,发丝被微雨打湿了不少,身上衣裙瞧着也有些湿润了,一双水润的大眼睛正茫然的看着四周,不施粉黛的脸却明艳动人。

    白衣男子上下打量她一番,心中暗暗猜测,就她了。

    然后朝她走近了些。

    他身高八尺,相貌俊美,一身白衣锦袍穿在身上,显得格外风流倜傥,笑起来,俊美又温和,通身气派瞧着比鹭桥镇的公子哥们要好上不少。

    他手持着一把折扇,脚上穿着白鹿皮靴,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对她盈盈一笑,开口道:“敢问姑娘可是姓安?是安越安姑娘?”

    安越一愣,瞧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不少的陌生俊美男子。

    她脸一红,垂下眸子,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有些轻柔有些激动地回道:“是,是叫安越~”她脸越发红润起来,心里十分紧张,有些支支吾吾~

    白衣男子瞧着她这番模样,心中莫名觉得可爱。

    “那便是对了,在下范文书,是周老先生叫在下过来接你的。”

    安越垂下头,红着脸点了点头。

    范公子瞧见她这番模样,瞧着她那脸红的样子,心里越发觉得她可爱,他又瞧了瞧有些湿润的衣裙,沉思一二,开口道:“你身上衣裙有些湿润,小心冻着。”边说边把自己白色薄披风解开,披在了安越的身上。

    安越垂着眸子,脸上有些微红,想要拒绝可又没拒绝,她的身体反应却比大脑反应来得快,她的手已经悄悄抓住了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风,柔声道:“谢谢公子。”

    “不用谢,举手之劳。”

    安越抬头瞧了他一眼,这下才仔细彻底看清楚了,眼前的少年皮肤白皙,身高近八尺,乌黑的青丝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俊美的脸上满是笑容。

    她的心蹦蹦直跳,她瞧着他目不转睛,灼灼其华,惊鸿一瞥。

    后来她才发现。

    原来,书中写的惊鸿一瞥是真的存在的。

    原来,书中写的风流倜傥,清朗俊美的男子也是真的存在的。

    男子瞧着她目不转睛的模样,越发觉得她可爱,他来了兴致,又多问了她一些事情,知晓了她家中的基本情况,更知晓了她还有个弟弟,父亲是个老秀才,父母感情极好。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范公子瞧着雨像是要不停似的,他想了想,交代安越在茶楼等他一会,安越疑惑地点了点头,他还找了个位置叫安越去坐着等他。

    然后那男子,去和茶楼的小二借了把油纸伞,走到茶楼前撑开,走进雨中。

    安越一直坐在茶楼里等着,等得无聊,她打量了一番茶楼其他在此歇脚躲雨喝茶的人群,其中有好几个成年男子,也有好几个妇人,还有好几个祖母辈的,带着孩子的~

    安越又打量了一番这茶楼,茶楼内里修建得不算出色,可那一楼屋檐下挂着的竹制风铃,来风时响起,青青脆脆风铃声,便给这茶楼添加了特色。

    安越心想,这茶楼主人,应该是个风雅之人。

    再等了一会,外间的微雨已经变成了黄豆般的串雨,一粒一粒地砸在小镇街道地面上,一个白衣男子,手中撑着一把白色油纸伞,手上还拎了一把白色油纸伞。

    那男子穿着的白鹿皮靴踏进了茶楼屋檐下,接着把手中撑着的白色油纸伞收了起来,去寻那茶楼店小二把油纸伞还了给他。

    然后又拿着自己刚刚去杂货铺买的一把白色油纸伞去寻安越。

    安越正乖乖地坐在他交代的位置,见他来了,连忙站起身子,迎了上去,男子瞧见她走近了自己,脸上露出好看的笑容来,开口道:“走吧,我刚刚去买了一把油纸伞,我瞧着这雨,再等下去,估计也不会停。”

    安越闪着大大水润的眸子,点点头。

    接着一前一后,走到了茶楼门前,然后那白衣男子撑开了伞,接着护着安越一起撑着伞往书院走去。

    小镇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有小酒馆,当铺,杂货铺,饭馆等,可能因为下起了雨,这会小镇街道上的行人不多,那撑着伞的男子小心仔细护着身侧的女子,四月的雨,一颗又一颗,铺天盖地地打在地面上,伞朵上,那白色油纸伞下被小心护着的明艳女子,瞧瞧抬头,瞧了身侧的男子一眼,许是离得近,她还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味道,那味道是什么,她说不上来。

    她假装随意地吸了两口他身上的味道,只觉得甜甜的,暖暖的,好像今日,这雨,瞧着也没那么讨厌了。

    四月的微雨又转为了大雨的这天,是她和他的初见。

    那个温柔,笑起来很温暖,又小心护着她走的男子,从此便住进了她的心里。

    从今以后,哪怕数百年在冥界飘荡的日子,她也不曾忘记今日,更不曾忘记他。

    两人总算走到了书院,白衣男子敲响了院门,又朝着身侧的姑娘道:“要稍微等一会,这下着大雨也不知里间的人,能不能那么容易听见。”

    安越瞧着他,笑了笑道:“无事。”

    白衣男子瞧着她那明艳动人的脸上带着笑,也跟着笑了。

    他再敲了两次书院大门,总算等来了开门的学生。

    然后他带着她进了书院,又带着她去了后院,去见早就在自己书房中等着的周老先生。

    见了周老先生,周老先生交代了她一些事情,她便去了周老先生安排给她住的房间。

    外间还在下着雨,灶房里,一个白衣男子吩咐一个姓牛的婆婆烧些热水,他等着那热水烧好了,又吩咐牛婆婆找了个干净的木桶,打了些热水,又兑了些凉水,接着他自己提着那木桶,撑着伞,去了周老先生安排给安越住的房间。

    没一会,简单布置的房间,一个男子提着一桶温水走了进来,他先把木桶放在房中,接着又收好了伞,立在门框边,接着不顾安越诧异的目光,又把木桶提进去了些。

    等木桶放好了,他才朝着还是一脸诧异的安越道:“我给你提了桶温水过来,刚刚冒着雨走了那么远,我瞧着你的绣鞋好像湿了,你用这水,洗洗脚,换双绣鞋,对了,你带干净的帕子了吗?你房中那牛婆婆有没有给你准备干净木盆?我去给你瞧瞧~”

    安越有些目瞪口呆地瞧着他说完那些话?

    洗洗脚?

    洗洗脚?

    她转过身子,去瞧那还在找干净木盆的白衣男子,明艳动人的脸上突然有些红了起来,她看着他的身影,张了张嘴道:“谢谢你~”

    她又张了张嘴,接着道:“你真好,很谢谢你。”

    那找木盆的男子,只听爽朗的笑声传来,“说什么谢谢呢?赶紧换双干净的绣鞋,换身干净的衣裙才是正事,我瞧着你的衣裙也有些湿了~”

    接着,他找到两个瞧着干净的木盆出来,一个小一些,一个大一些,他拿着放在那木桶旁边,朝着安越笑道:“你赶紧换吧,我先回隔壁的,对了,我的房间,就在隔壁哦,有什么事情,可以叫我!”

    安越点点头,又望了望他,发现他的发丝有些凌乱,上身左边衣物有些湿润,她想了想,来书院的路上他一直护着自己,他这衣物,应该就是那时淋湿的吧。

    安越又望了他几眼,还未开口。

    那男子已经笑了笑,走到房门口,拿起雨伞撑开,走了出来,还不忘回头帮她把房门关上。

    安越瞧着那关上的房门,红着的脸,又开始打水,接着用那小一点的木盆打了半盆多的温水,又端着水绕到屏风后,脱下衣物,露出丰盈动人的身子来,开始给自己的身子稍微擦拭了一番,接着换上了自己包袱里带来的干净衣物,等换好了,突然想起自己随意搭在屏风上的白色薄披风,她瞧了瞧那披风,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比她以往瞧见过的料子瞧着都要好,摸起来也柔软些,她伸出白皙的手拿下那屏风,想着,一会要给他送回去,她又摸了摸那披风,还是瞧不出它是什么料子,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搭在屏风上。

    然后她去用那大木盆打了温水,端着去了窗边案桌前的绣凳边,又去从包袱里拿了一双干净绣鞋来,接着才去坐在绣凳上,撩起裙摆,脱下湿透了的绣鞋、棉袜,把小巧白皙的脚放进了盛有温水的大木盆里。

    木盆里的水温温热热的,她低下头,瞧着自己放在木盆里的脚,又瞧着那温水,想起范公子刚刚提着木桶来的模样,嘴角露出了明艳的笑容来。

    隔壁房中,那个白衣男子,又撑着油纸伞,去了灶房一趟,等了一会,提了一桶干净的温水,去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在自己的房中开始稍微给自己擦拭一番,又换好衣物、靴子。

    接着他坐到了窗台边的那张案桌前,摊开了一张宣纸,研磨起墨来,他听着窗外间的雨,想了想,把窗户打开来,接着水雾的气息朝他脸上扑面而来,范公子摇了摇头,只看着外间的细雨。

    他看了那细雨许久,接着又想起已经住进隔壁房中的安越来,想到他刚刚出门时,瞧见安越脸上的红晕,露出了笑容,安越,安越,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接着他坐下身子,做在案桌前的绣凳上,提笔粘墨,开始在素白的宣纸上画着今日两人初次相见的那座茶楼。

    画了一会,画好了茶楼,他又随着茶楼开始画街道两边,然后,便是一把白色油纸伞下,两道身影。

    过了半响,待那画总算画好了,他瞧了一眼,露出满意的笑容来,然后想了想,又拿出自己的印章,沾上案桌一角放着的朱砂,把印章沾了沾那朱砂,在画上一角印了上去。

(九)前世二

    愉快舒适的时光总是会过得飞快。

    何况江南小镇这个书院瞧着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里间的学生大多听话又乖巧,书院的院长周老先生只在乎她把该授的课授好。那在灶房帮忙的牛婆婆做的饭菜又好吃,那喜爱穿白衣的范公子又温柔又俊美,对她也是呵护至极的......

    两人慢慢相识,接触越发久了,感情也越发好。

    她也知晓了一些他的事情,原来他是登州长史大人家中的公子哥,可登州长史是个什么官呢?她想了想,还去翻了书籍,原来,通俗点说,就是登州州府的二把手啊?

    可登州的二把手到底是个多大的官呢?她又去翻了翻书籍,竟然比她所想的还要大。

    她从未出过这小镇,所学所看到的几乎都是自己四周的东西和事件,再者还有她从一本本有限的书籍中所学来的知识。

    她抱起那本书籍,心里腹议,难怪,她一直觉得他气度和这鹭桥镇的男子不一样。

    想来也是,她没见他之前,所见过的小镇几个男子,如何能和长史家的公子比?

    安越虽然想象不出长史家是如何的如何的,可她也能猜到,那长史家一定是很富贵很繁华的吧?

    她抱着书籍又想了想,可他一个富贵家的贵公子,为何会来这个小镇?

    那日,她回了家中一趟,从家中带了一些自家娘亲亲自酿就的酒水来,想办法在灶房里烫好了,然后邀请他一同在房中畅饮,房中的窗户大大开来,不过几杯,那女子就高估了自己,她已经喝得小脸通红,瞧着已经是醉了。

    她身侧的那男子喝的比她多许多,可瞧着却还十分清醒。

    没一会,那喝醉的女子朝着男子,带着撒娇地语气道:“问了你...半响,你也不说,为何会来到这...小镇......”

    清醒的男子听见她这般道,又拉过她的手,笑着解释道:“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是游学到了此地......”

    “游学?......那你......怎么一年了还没走...是为何...”

    半醉的男子瞧着那女子,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那染红的明艳小脸,开口道:“你想我走吗?”

    那女子没答话,瞧着摇摇晃晃像是要趴了下去,男子赶紧,放下手中的酒杯,一把搂住了她。

    接着,他瞧着怀中的美人儿,那张明艳的小脸上已是通红,挺翘的鼻尖也有些染红,还有那红唇,瞧着越发红润了,他多瞧了两眼,一把抱起了她,又站起了身子,朝着屏风后走,他借着房中点亮的油灯光线,看着怀中明艳动人的女子,像是被魅惑了一般,突然开口道:“是为了你啊,所以,快一年了也没走~”

    接着他小心翼翼的把女子放在床榻之上,又给她脱下绣鞋、外衫,又扶起她的小脑袋瓜,轻柔解开她的发篦,取下她头上的银簪,再让她好好躺下,然后又替她盖好被子,路过梳妆台时,把手中银簪放在梳妆台上,去吹灭了油灯,关好窗户,这才出了她的房中。

    那清醒的男子站在她的门外瞧着夜空中那高高挂起,又大又圆的明月。

    又是一个圆月之夜,圆月圆夜~

    他想了想,都快一年了啊,他在这待了都快一年了。

    想到房中已经熟睡过去的女子,脑海中浮现出两人这将近一年的点点滴滴来,他脸上又浮现了笑意。

    她时而可爱,时而娇俏,又时而热情,就如一朵芍药一般,不知何时便开始影响着他的情绪。

    他闭上眼睛,回味了一下刚刚抱起她的身子,那身子,实在柔软,这丫头......

    也不知平日里瞧着那般娇小的身子,怎么会有那般饱满又丰盈诱人的曲线呢?

    他刚刚就在怕,自己要是多待一会,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这丫头,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影响着他身体里最原始的**。

    他想了想,又好像是从那日开始吧?

    那日,他无意间进了她的房中,躲着,本想吓吓她,哪知她又看起书来,接着又脱起衣裙来~

    而自从那日后,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做了多少有她的绚丽梦了。

    可那日他却告诉她,是他无意间走错了她的房间~

    想到这,他睁开眸子,又笑了起来。

    那日,他哪里好意思说是故意的呢?那般尴尬的事情,他也会害羞的啊~

    再说就算他说了无意,安越她,明显瞧着也是不信的,她大概也是猜到了,猜到了他原本就是想躲她房里,准备逗她的。

    可他摇头死不承认,他才不承认,他还要回避的。

    可后来,两人的关系却越发暧昧,越发好了。

    第二日,安越醒过来,昨日醉酒后的事情,她便忘得差不多,而醉酒之前,她也没能问清楚他是为何来的小镇,她想了想,按着额头,又摇摇头,算了。

    她想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榻上?

    是他抱她来的?还是她自己来的?

    她掀开被子,只瞧见中衣,脸蛋突然染起了红晕来,也不知道她怎么来的,又或者怎么脱的外衫?

    可是,没事,如果是他抱的,是他替自己脱的,她只有害羞和喜悦。

    她不知何时和他那般暧昧了,她学会了时不时得像个孩童般趁着没人时扑进他的怀中,又或者对着他撒娇,要他抱抱,又或者突然趁着没人从他身后搂抱住他~

    也许是,那日他已经无意间瞧见了她的身子后,她在心里便觉得自己已经是他的人了,所以,格外大胆了起来。

    自此,两人感情依旧很好,情到浓处时,什么亲昵的事情都会试着做做。

    他还承诺说,要带她去许多的地方。

    比如他的家乡登州,在登州的郊处有一个庄子,那庄子是他娘亲的嫁妆,庄子上种满了桃花,那桃花林中又修建了一间小竹屋,每年桃花开时庄中景色十分美妙,在桃花开时,在那小竹屋中住上几日着,瞧着四周盛开的桃花,周身都是桃花香,有那手巧的婢子还会剪些新鲜的桃花酿成桃花酒,就坐在那竹屋中,品着桃花酒,感受着四周的桃花气息,实在惬意。

    以后,他要带她去住上几日。

    每每听到这里,安越心神向往,乖巧地依偎在他的怀中,看着他好看俊美的脸颊,乖巧地点点头。

    范文书见她这般乖巧,自己也笑了出来,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承诺其他事情~

    两人在鹭桥镇的书院中,俨然一副神仙眷侣的模样,好不快活。

    而这安越,起初她那爹爹是不许她来的,他如何能看着自家的闺女去镇上抛头露面挣银两?读书人是有气节的,何况,还是自己闺女,可奈何他抵不过闺女的一哭二闹三撒娇啊。

    她本是应了自家爹爹,来镇上书院待上一年就好。

    可后来她认识了范文书,家中又发生了意外,待得便不止一年了。

    她的一颗芳心早丢在了范文书身上,她其实有些像他爹,心底有一丝迂腐,可再迂腐的人,也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本以为日子能这样快活过下去,可那曾想,她的家中出了事。

    再后来,他还走了。

    不过一夜之间,镜花水月。

    他们之间的一切回忆,一切美好,好像都成了空。

    范文书走了,就在清明后的第一日晚间离开了小镇。

    清明后的晚间,男子一身白衣匆匆忙忙敲开女子的房门,瞧着她依旧明艳动人的小脸,假装平静道:“你要不要我去登州?”

    安越打开房门,有些莫名其妙?

    去登州?

    今日白日他们也不知为何吵了架,现在正在闹着性子呢~

    一时间她愣愣地瞧着他,待反应过来后,更为惊讶地瞧着他,他家不就在登州吗?跟他去登州?

    去登州?去吗?

    可是爹爹娘亲祖母弟弟怎么办?

    她瞬间补脑出许多事情来,她的家中正出了事,近来她本就心忧心烦,还忙着熬夜绣了好些绣帕荷包,托了牛婆婆她那三儿子放在他的杂货铺中去卖,换些银两,精神也有些不济。

    因此近来也没那么多时间和他一同好生玩耍,今日她从家中回来,他不知发哪门子的脾气,两人又闹了闹。

    她心中无奈,她家中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却不想让他知晓。她一个姑娘家,家中再贫穷贫困了,也还是有自尊的,何况还是在自己心爱的男子面前,她更加不想和他说起这些事情。不仅如此,她还去求了周老先生别说,牛婆婆也别说,几乎整个书院知道的人她都求了他们别让范公子知道。

    现在爹爹的伤势还没好,还有祖母的身子......

    她如何只身走掉?

    再者就算不说家中那些事情,她现在也是实在寒酸,身子一两银子都未留有,连件像样的时新衣裙也没有,怎么跟他去他的家乡,去登州?又去见他的父母?

    不对?

    就算要去,不也是他先去她的家好好拜访一下,再请了媒婆上门吗?然后才......

    安越愣在那里没说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范文书看着她垂下的眸子以及越变越快的脸,他想到清明那日瞧见的事情,脸上一冷,侧着脸不再去看她,开口道:“若是你实在不愿去,那你先留在这也好……”

    突然一名黑衣男子从外间跑了进来叫公子。

    范文书说的话被打断,回头望了一眼那黑衣男子。

    安越愣愣地看着他,什么不愿去就在这也好?

    不愿跟他去?

    可愿意跟他去吗?

    可就这样去吗?

    不,她想起来,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她不要做妾的。

    做妾还要和别的女子分享他,她也不想和别人分享他的~

    何况妾氏也是要经过一方礼节的,若是像她这般不明不白地跟着他跑了,最多能作为外室,若是外室,比妾氏地位还要低下~

    她摇摇头,她也不想做外室的。

    范文书正好回头,瞧见了她的摇头。

    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颊,可那手到底没动,他叹息一声,“你不愿,都应你~”然后转身,跟着那黑衣男子离去。

    安越愣住了,愣了半响,直到后院中再不见他的身影,她提起裙摆跑出门去,跑到前院,跑到书院门口,没有身影,还是没有~

    她又往街道跑,也不知跑了多久,街道两边只有关紧了门的店面,她跑过茶楼,跑过石桥,没有,还是没有~

    四周瞧着空荡荡的,没有,没有他的身影~

    就这样?他走了?

    她站在街道上,泪如雨下。

    有些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你没法阻止也没法左右,可他走后,日子还是要好好过,一个落魄秀才家的长女,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

    没人知道,那段日子,心中所爱之人突然离开,自己家中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一人是怎样度过漫漫长夜的。

    好在,日子慢慢过,有些事情也好了起来。

    她父亲的伤势也慢慢痊愈,父亲又重新办起了私塾,作为一家的顶梁柱,又重新撑起了这个家。

    慢慢的,家中的日子渐渐宽裕了些。

    两年后的,初秋,那个走了的男子,又回来了,不仅回来了,他还带来了一名侍从,纪言。

    鹭桥镇镇上的书院又掀起的涟漪,那风流倜傥的范公子又回到书院,他依旧住在周老先生的书院中,只是这回他还带了个少年郎来,他带来的这个少年郎君,模样也是俊美的,只是气势上要比范公子输上一筹。

    范公子回来的第二日,他瞧了瞧外间的天气,去敲响了安越的房门,房门没一会,便吱吖地打开,范公子瞧着这张使他这两年朝思暮想又纠结痛苦的脸来,假装平静道:“今日瞧着天气大好,你要不要跟我和纪言一起去河边游玩一番?”

    去河边游玩一番?

    和他还有纪言?她心里疑惑,有些别捏,两年没见了,他的第一句话便是这?

    昨夜她想了很多,也想了很多要和他说的话,可今日她瞧着他,又说不出口了,只因她还想等着,等着他解释他两年前,为何突然离去?

    她瞧着他那平静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要解释的意思,脸上突然露出客气又疏远的笑容,好像和他再无两年前的亲昵,她开口道:“你们去游玩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就不去了。”

    声音平静也冷漠。

    两个男子和一个女子一起去做啥呢?他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跟她一个解释吧?这两年她经历的不少,早已经学会了克制,学会了伪装情绪。

    就像现在,她心里想要朝他怀中扑上去,抱着他,想那样做想得要命,可她不会做。

    就像她心里,想要质问他,责问他,怒骂他,为何说走就走?可她也不会说。

    曾经那般亲昵的两人,两年的时光,瞧着变得如此冷漠。

    晚间,她躺在床榻上,如何都睡不着,若是不见还好,这两年她也慢慢习惯了,可现在,又见到了~

    她翻来覆去,心里一遍遍想着,要是他来和自己解释,要是他来哄哄自己,那她就摆摆架子,然后……

    然后,扑进他怀中,和他哭诉自己这两年到底有多想他。

    她想到这里,又把头埋藏进了她手中抓着的薄被里。

(十)前世三

    这清风书院是个两进两出的院子,前院正房三间是学生们温习功课和学习功课的地方,侧边左右一共四间是学生们安置的厢房。

    而前院院里侧边左右厢房前分别种了常青树,院里又有石凳和石桌。

    内院三间正房里,其中住了那私塾的主人,周老先生,还有两间他自己用作书房和库房,内院左边三间厢房一间分别是安置周老先生招的帮手安夫子,另一间安置着范文书,范文书隔壁那间安置着纪言,而内院右边,一间是大灶房,一间是做饭厅,另一间做杂物。再往后是后院了,后院是一块大空地种了些瓜果蔬菜,还修了茅房。

    这日傍晚,范公子和那个模样也甚是俊美的侍从纪言正在房中一张案桌前看着书,一个明艳的身影朝着他这破破烂烂的房中赶了过来。

    这几日她等不来范文书的主动解释,心里便开始急了。

    她想了法子,和他这侍从纪言混熟了,想着从他的侍从纪言这里去打听打听消息,可磨蹭了好几日,她也没好意思没问出口。

    现在她来寻纪言了。

    房门大开着,窗户也大开着,安越走到纪言住的房间门框前和他打了招呼,又站在门框前,朝着还在看书的纪言道:“还看什么书呢?瞧你除去侍奉你家公子,又除去吃饭等,好像都在看书?”

    纪言从书本中抬起视线,瞧见是安姑娘,笑了笑,开口道,“不看书也没啥事。”

    安越点了点头,一脸茫然的样子,想了想又回头瞧了一眼对面范公子的厢房,接着转过头来,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和你家公子什么时候会回去?我瞧着就快到中秋佳节了,你和你家公子不用回府吗?”

    纪言坐在案桌前的长凳上,摇摇头道:“要看公子的意思,我也不知晓~”

    “是这样啊,噫,那你家的夫人不催你们吗?府上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纪言摇摇头道,“我家夫人随公子的意思,并不会催他,府上最近应该是没什么事情~”

    安越点点头,想了想,又接着道:“那你和你家公子不想夫人和老爷吗?他的爹娘啊~你也不想你爹娘嘛?中秋佳节都不回去的?”

    安越左拐右拐~

    还有~

    她疑惑,夫人既然不催,那他上次怎么突然离去?

    是家中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若没发生的话~

    不对,她该怎么问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还不待她想清楚,坐在案桌前的纪言,突然笑了笑,他想到中秋佳节,中秋佳节啊,团圆日,他何尝不想爹娘,不想家?可他的家~

    纪言笑了,有些心酸苦涩道:“我双亲早亡。”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安越一惊。

    “无事。”

    安越有些不好意思来,她见纪言笑得心酸,她脸上又浮现一丝尴尬,想了想,带着安慰的语气道,“可以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吗?比如你是怎么进了范府的?陪着范公子?”

    纪言侧着头看着安越,他对安越轻轻一笑,想到往事,笑了笑道:“好,说说也无妨。”

    “5岁那年,我就彻底失去了双亲,是夫人仁慈收留了我。”

    “后来一直跟在公子身边,公子心善,待我极好,也带我去书院一同读书识字,我跟着公子读书识字,又陪在公子一起参加了童试,又考了秀才,举人,只是我到底没公子聪慧,公子中举人那年我落榜了。”

    安越本以为自己的身世已经算可怜了,那两年家中出事,为养家过活,自己心爱之人又突然离自己而去~

    可没想到,眼前的纪言身世更加可怜。

    他从小失去双亲,接着便是寄人篱下的日子,哪里会是他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明年不是又到了考期,你再努力努力就好,你要相信你自己,并不比你家公子差的。”安越说得认真,又带着安慰。

    纪言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很是感激。

    “对,再努力就好。”纪言笑道。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安越便告辞了,想问的话还是没问出口~

    哎,她走出纪言房门便叹了一口气,她慢慢往自己的房中走。

    她不知道,她住的那间隔壁房中,有个白衣公子,正站在窗台边盯着她一举一动,此时见她回头往房子走了,他又警觉地离开了窗台边。

    他仔细听着外头声响,猜测着安越是已经回房了,他脸上露出一些苦涩来,自嘲地笑了笑。

    这两年后的江南小镇啊,怎么待着好像没有两年前那样舒适安然了?明明小镇还是那个小镇,明明书院还是书院,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可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大约是那安越,每每对着他时,一张又一张平静的脸和那时不时冷漠的话。

    他瞧着,她好像,和她这后来认识的纪言关系比和他还要好了。

    隔三差五地就去寻他,瞧着两人时不时也是相谈甚欢。

    他皱起眉头,想到纪言的才学和相貌几乎都不在自己之下......

    她这是,要干嘛?

    他记得两年前他走之前,她不是好像和那牛婆婆的三儿子好上了吗?

    不是还把自己绣的荷包送给了他?可现在怎么听说那牛婆子的三儿子已经娶妻了?

    他又皱起眉头,想不透。

    在这书院中,想不透的人多了去了,不只是他,还有她。

    一日后的傍晚,那个昨日又失眠的姑娘,又去寻了纪言。

    “纪言一会要一起用晚饭了。”安越又敲了敲纪言的房门,他房门本就没关,安越便倚在了门框上。

    “好,谢谢安姑娘提醒。”

    纪言从书本中抬起头来,他又笑了笑,又道:“多谢安姑娘。”

    “说那么多谢字做啥?”安越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来,她今日又是来打听范公子的事情。

    自己要是再不问,今晚,怕,又是一个辗转难眠之夜晚了,自从他回来,她这么多晚都没睡好。

    她心里叹了口气,想了一天了,现在厚着脸皮还有要过来啊。

    接着她拐弯抹角的,鼓起了勇气终于直接开了口。

    可是她还是年轻,她哪里知道,在这世间。

    有些事情,不如不问不去打听,而有些事情,也不要从旁人口中去打听去了解。

    她从纪言口中打探到范公子许多事情来。

    原来,他是出生在京城,祖辈世代为官,虽官位不算太高,可也颇有根基。他的父亲早年进士出身,后又外放做官,到了登州,直接任了长史。他的母亲还是京中某官家的嫡幼女,三小姐。

    他的父母膝下只有他一个孩子,从小自是万般金贵。

    而他14岁时便中了秀才,17岁时就中了举人。

    那日,他穿着一身白衣锦袍,骑着一匹喜爱的骏马踏过登州街道,春风得意,是要去和自己喜爱的姑娘表明心意。

    他喜爱上了自己的授课恩师苗夫子家中独女苗秀姝。

    若是郎有情妾有意,那便是一段佳话了,可奈何郎有情妾无意。

    他那日失魂落魄的回了府。

    若只是这样也罢了,他伤心难受喝醉酒,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可难就难在,那苗家姑娘时常来找他诉苦。

    苗姑娘心上人是范公子的同窗宣章,苗家姑娘和宣章好上之后,整日还在范公子面前哭哭滴滴,哭诉那宣章待她如何如何的不好,如何如何的薄情,范公子一边瞧着苗姑娘心疼,一遍懊恼宣章为何不懂得珍惜?

    闹到最后,他心中实在郁闷,一时间也再无心思上京赶考。

    某日他在酒肆中正喝酒消愁,正好碰见宣章和几个公子哥也在一旁喝酒聊天,宣章也瞧见了他,想到他和苗秀姝的事情。

    宣章暗讽了范公子几句,范公子心中本就有郁气心结,这样一闹,他便回了宣章几句,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况他们还是同窗,两人也只是闹了几句嘴皮子,便被旁人劝阻。可不知那苗秀姝从何处得了消息,急急赶来,然后一脸心疼地瞧着宣章,语句里全是心疼和担忧,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范公子。

    范公子看在眼里,只觉得有些讽刺。

    苗秀姝事后,还亲自找到他,指责了他不该和那宣章争吵~

    他瞧着苗姑娘,瞧着她指责自己的模样,心中冷笑。

    回到书房后,他喝起酒来。

    酒醒之后,他便出门游学了。

    再后来,他外出游学,两年前又回到了家中~

    安越听到这,急忙问道:“他两年前回到家中是因了何事?”

    纪言叹了一口,想到自己后来知道的消息,如实道,“是那苗姑娘出了事情~”

    轰,是那苗姑娘出了事情?

    安越明艳的脸上瞬间变得苍白,她强忍着苦涩心酸诧异痛楚,开口又问道:“是那苗姑娘是出了何事?你家公子外出游学后还和她有来往吗?”

    “这...可能是有来往的...两年前那苗姑娘和公子同窗分开了,那家公子娶了位门当户对的小姐,听说苗姑娘伤了心,写了书信给公子,公子便回去了,又匆匆去了苗家一趟,府中夫人知道了此事后还气地摔了好些东西~”

    安越倚在门框上的身子,有些微微发愣,她赶紧又伸手也扶住门框。

    “写了书信?”

    写了书信?写了书信来?然后就抛下她?直接走了?

    她把头轻轻低垂,想藏起脸上的情绪来,怕纪言发现,她又开口道:“那你可知,你家公子这次来这是何原因?”

    纪言瞧着低下头的安越,有些奇怪地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晓了~”

    他也确实不知晓。

    不知晓?

    书信?

    呵~

    安越平静的情绪已经快要维持不下去了,她的手也开始颤抖着,然后只说了已一句,我先告辞了,接着转身便往自己的房中跑。

    留下身后一脸无措的纪言。

    她跑了?

    安越边跑眼泪边掉,原来,原来那个男子,她爱上的男子,原来他早就有了心爱的人~

    可是他们算什么?

    他们之前的点点滴滴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吗?

    是呢,想必对他来说什么都不算吧~

    可笑是自己还想着等他的解释。

    可他也没解释。

    可笑,自己真的万分可笑。

    她推开房门反手锁紧,绕过屏风,坐在床榻上,把头埋进被子里。

    她的胸口好痛,比起两年前他不辞而别,带来的伤痛还要痛。

    上次,她至少还有一丝念想的。

    可这次旁人告诉她,连她那念想也是不该的~

    何其悲哀?

    原来她一直要等的解释是,他早就有了心爱的姑娘?所以因为那姑娘的一份书信连夜便走了?

    那时她单纯,以为他看了自己的身子自己便是他的人了。

    她还以为他那时不说负责只跌跌撞撞跑了,是想在等一个时机?毕竟他后来,跟自己不是还那般好?那般亲昵吗?

    再后来他说走就走,她还傻傻地在心里给他编织了一个他家中出了重大急事的理由,这两年她一直想,若不是家中出了重大急事,他怎会说走就走?也不提前和她说一声?

    她还一直以为,他要自己跟他回家,也是因为他心里有自己。而他又那么急,赶时间,所以才没说给她一个正式身份~

    这两年来,每当夜深人静时,她都会想,当年,是她自己未跟他回家,所以是她自己错过了?

    若是那日她不管不顾地跟他着走了,那么现在一定十分恩爱吧。

    可这一刻,纪言的话,让她才发现,自己那些想法多么可笑,多么自欺欺人~

    后院中的范文书在窗户处瞧见了安越从纪言房中出来奔跑的模样,安越跑得快,他没看清她的表情,可瞧着,好像有些恍惚?

    他皱起眉头,有些疑惑,心里也有些担忧,然后想了想,又提起步子,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去敲响了安越的房门,可敲了一次,没人应,再敲了一次,也没人应,接着推房门,是反锁。

    他皱起眉头,朝着里间叫了安越一声,房中正坐在地面上偷偷哭着的安越听见了他的声音。

    她抹了一把泪,满脸都是痛苦和心酸,又听见那声音喊她,她心头有怨气,“你走。”

    接着,又说了一声,“你走。”

    然后外间的男子,听清楚了那句,叫他走。

    他看着紧闭又反锁的房门,又看了看,她又说了一句,叫他走~

    他心里也升起一股怨气来。

    可他到底也没说什么,倒是随后出门的纪言瞧见自家公子这番站在安姑娘房门前,有些疑惑?

    晚饭时,安姑娘也没出来吃饭,他瞧着一旁的公子,公子又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心里突然有些发毛。

    安姑娘把自己关在房中?公子冷冷地扫他?

    他摸了摸自己脑袋瓜。

    他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或者说错什么话?

    晚间他小心翼翼地端着木盆去伺候公子洗漱时,假装无意扯开话题道:“公子,咱们要在这待上多久?什么时候启程去其他地方?”

    范公子拿起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瞧了一眼朝着隔壁房间的方向,“再等等吧~”

    纪言随着他的目光也瞧了一眼那方向,想起今日吃晚饭时,公子的眼神,突然开口道,“公子之前便和安姑娘相识嘛?”

    他本来看见安姑娘和自家公子这几日相处的模样,以为他们之前可能不相识?

    “嗯~”

    纪言摸摸头,没再问,倒是范公子开了口,“你问这些做啥?”

    纪言摇摇头,“我就是好奇~”

    他一脸无辜。

    范公子面上冷冷的,又瞧了他一眼,面上更加冷了,突然盯着他道,“你觉得安姑娘如何?”

    “啊?...安姑娘?安姑娘很好啊~”

    那你喜欢她吗?

    范公子冷着一张脸,瞧着这个和自己一同长大,模样同样俊美的男子,脸上的表情越发冷了。

    纪言的娘亲是他母亲的陪嫁丫鬟,双亲早亡了,此后,他一直陪在他身边,明面上说是陪侍的侍从,可范府的人都知晓纪言的地位。

    这些年来陪伴他最多的便是纪言。他自是了解纪言,也知晓他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儿,再说他的年纪也不小了。

    他瞧着纪言,想到母亲苦口婆心劝语,你不为自己的亲事着想,也该替你亲如手足的纪言考虑考虑,你这个大公子一日没成亲,纪言作为陪同你长大的侍从哪敢先成亲?

    想到这些,范公子冷着一张脸,开口道:“纪言你也不小了,可有心仪的姑娘?”

    纪言一愣,他哪有什么心仪的姑娘?这些年他就跟在公子身后转来转去,公子独自出门游学时,他就在府上一边读书一边忙活。

    范公子瞧见他愣愣的,想问的话也没再问了,挥挥手,让他下去。

    免得瞧多了他,心烦。

(十一)前世四

    晚间纪言躺在床上想着自家公子那冷冷的脸,又想起安姑娘,好似这几日安姑娘话里话外都没离开范府,以及他家公子~

    还有他家公子和安姑娘既然早就相识,可瞧着两人气氛好像不对,瞧着他们好像根本就不像是早就相识故人的模样?而是?有点像冤家的模样?

    是了,冤家的感觉?

    呼,冤家?

    莫非公子和安姑娘之间有什么?

    那他这是做了啥?他一拍额头,要是公子真和安姑娘之间有点啥,他就不该,不该把公子和苗家姑娘的事情告诉她啊~

    要是这么想的话,他心里的疑惑也能够一一说的通了~

    他要仔细把事情捋一捋。

    他记得来鹭桥镇的路上,他有些好奇问过公子,为何一定要匆匆忙忙赶来江南这个小镇?

    可那日,公子只是坐在马车上,掀起马车窗帘,朝着外间看了一眼,转移了话题。

    现在想来,凭着他对公子的一些行为习惯了解,他每每不想回答一件事情时,都会有意地回避,甚至有时还会说些反话来。

    那日,分明是公子有意地避开了他的话题,不想回答他。

    可是,为什么不想?

    来这小镇的理由很难以开口吗?

    他们可是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在的,以前,公子喜爱上那苗姑娘时,他是第一个知道的。

    纪言又仔细地再从头捋捋。

    事情好像清晰了起来。

    他们刚刚来书院的那日,他家公子下了马车,急急忙忙地冲向后院,然后?

    然后他瞧见他站在一间厢房门前,敲响了厢房的房门,可房门紧闭,没人回应也没人开门,然后他又瞧见公子脸上好像有些无奈和着急。

    现在想来,那间房不正是安姑娘现在住的房间吗?

    而后来呢?

    后来他跟着公子在后院等了一会,瞧见了周老先生,接着见到了一个姑娘,那姑娘穿着一身碧青色衣裙,有一双水润的眸子,生得明艳动人。

    接着周老先生喊了那姑娘过来,那姑娘便是安姑娘~

    对了,他记得他还瞧见公子的视线一直都在安姑娘的身上,他当时还以为他家公子是见人家姑娘生得美所以移不开眼了~

    可现在想来,他家的公子,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

    安姑娘是生得明艳动人,可也不是没有倾国倾城~

    还有第二日的一大早,公子便叫醒了他,吩咐他一会陪公子和安姑娘去外间走走,他再半道找个借口溜走~

    还有这几日他好像瞧见公子和安姑娘吵了嘴,两人都冷着一张脸?像是谁比谁更冷似的?

    还有今日傍晚,安姑娘跑回房子后,公子去敲了许久安姑娘的房门~

    还有晚间用饭时,公子那冷冷的眼神扫像他?

    纪言一惊,突然有些哭笑不得,难怪安姑娘把自己反锁在房中,他这是~

    这是做了啥啊,要是公子和安姑娘之间真像他想的这样,有点啥,他纪言啊,这不是亲手把公子和安姑娘之间的事情给搅合了吗?

    呼,他摇摇头,真是头疼,他又拍了拍自己额头,他就不该,不该告诉安姑娘公子和苗姑娘的事情,他这张嘴啊~

    不过幸好他还有一事没说,幸好幸好,公子定了亲又退了亲的事情他没说,若是说了,不知安姑娘还要作感何想了~

    可公子为何会拿冷冷的眼光来瞧自己?

    该不会是看安姑娘从他房间跑了后,以为自己欺负了安姑娘?或者是知道了他这张大嘴巴在安姑娘面前说了他和那苗姑娘的事情?

    以他和公子一同长大的情分和相处的日子,公子每每表面极其平静冷漠时,其实都是想掩盖早已掀起万千风雨的内心。

    他又重重的拍了自己额头一把,事情要是真如他想的这般,那可如何是好?

    他要是破坏了公子的好事,破坏了公子的姻缘......

    看来,明日他得去向安姑娘解释一番才好~

    第二日上午,安越顶着两只熊猫眼去给学生们授课,也不顾学生们的疑惑,强撑着身子不适,厚着脸皮尽心尽责地给学生们好好授课,到了点后,又躲进房间不出来。

    午时准备用饭时,安越也没出来,这会周老先生也有些担忧了,叮嘱了牛婆婆给安越留饭,一会去瞧瞧她。

    众人吃好了饭,牛婆婆去敲响了安越的房门,安越躺在床上,听见是牛婆婆的声音,声音有些沙哑道:“牛婆婆,我想睡一会,一会吃~”

    牛婆婆听见她这般说,心里心疼,猜测她怕是又和范公子闹别捏了,她知道她这两年来过得苦,那范公子又不在,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他们这整日都是冷着一张脸,也不知是在闹什么别捏,门外的牛婆婆倒是也没说啥,只在心里盘算着事情。

    到了傍晚,牛婆婆今日倒是没急着走,她记得,这两年安越不愿说亲,也不愿嫁人,都是因为在等那范公子。

    现在范公子好不容易回来了~

    她瞧着安越又没出来吃饭,她心里有些心疼,还有些无奈。

    她趁着大伙吃完饭要走了,叫住了范公子一人。

    昏暗普通的灶房里,牛婆婆瞧了几眼范公子,假意的问了他家中有几口人,父母可是健在?

    这时灶房外,一个脚步虚弱的女子,轻声走了过来,她口干舌燥,饭可以不吃,可以挨饿,可挨不住口渴。

    “范公子,老身想问你一事~”

    灶房中牛婆婆的声音响起,门外的女子也听见了,她有些恍惚又有些疑惑,更加放轻了脚步。

    “牛婆婆是要问何事?”

    范公子瞧着牛婆婆道,这牛婆婆他原先是不讨厌的,可后来看见安越绣的荷包进了她三儿子的怀中时,他便连着对她也不喜了。

    何况对于他而言,牛婆婆本就是一个下人。

    “范公子觉得安姑娘如何?”

    门外的女子已经竖起耳朵了。

    “很好。”

    范公子皱起眉头,这牛婆婆是什么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老身还想要问你,你心里可心仪安姑娘?”

    牛婆婆知道这两年安越一直不愿定亲,为的就是等这范公子,她也亲口问过安越,安越曾经支支吾吾地把心里话告诉了她。

    她现在只想问问范公子心里怎么想,若是他也喜欢安越,那她就厚着脸皮来说这个媒好了。就算不说媒,她也能当个和事佬,把这两年安越对他的心思都告诉他。

    “不心仪~”皱着眉头的范公子想都没想地开口道,他瞧着牛婆婆,一个自己不喜的老婆子来问自己心不心仪一个姑娘?

    他凭什么告诉她?

    何况他心里这几日本就因为安越和纪言的事情生着气,昨日安越又叫他走,他气得很,性子和情绪自然没有之前好了。

    明面上瞧着温和、懂礼还不介意尊卑的范公子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由一众下人精心伺候,在尊卑有分、富贵繁华的长史府中娇养长大的贵公子。

    这样的他,会帮牛婆婆干灶房里的粗活,是因为安越。

    会对牛婆婆有礼,尊重她,是因为他骨子里的教养。

    可即便如此,也并不代表他就要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她?

    他一个贵公子如何会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一个对于自己而言什么都不算的老婆子?

    何况他心里的秘密他自己都还有些不愿面对、不想承认。

    可他不知道,门外已经有个身影有些呆滞,不心仪~不心仪~

    原来亲耳听见便是这番感受?

    她抬起步伐,轻轻转身,又跑回了房间,反锁住房门~

    这黑夜风高的晚间,等范文书摆脱了牛婆婆,还未来得及去敲安越的房门,倒是纪言,想到昨日自己说错的话,心中忐忑,已经敲了好几次安越的房门,他想要和她解释一通,可安姑娘根本就不开门,也不理人~

    范公子待在隔壁的房中听着,听着纪言一遍又一遍地在隔壁房门外敲门,他垂下眸子。

    昨日傍晚他瞧见安越从纪言房门处待了许久,又匆匆跑回了房子,然后便是把自己关在房中~

    他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

    范公子又想起,今日下午时,在周老先生房中的事情。

    吃过午饭后,那周老先生他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已经发白的胡子,把范公子叫去了他的书房。

    周老先生瞧着白衣依旧风流倜傥的范公子,摸了摸胡子,想到两年前瞧着范文书和安越之间的事情,又想到安越这两年过得不容易,还有安越他父亲前几日托付他的事情,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才开口道:“范贤侄,老夫最近有一心事还想与你商讨商讨。”

    “夫子请讲。”

    “那老夫我就直说了~”他摸了摸自己白花花的胡子,接着道。

    “安姑娘的父亲前几日托了我给安姑娘相看相看有没有合适的男子。”

    周老先生停顿了一会,看了范公子一眼。

    “我这老夫子啊,老掉牙了,也不认识几个青年才俊啊,就认识你们几个少年郎咧。”周老先生又停顿了一会,打量着范文书。

    范文书起身作揖,一脸平静道:“夫子不必操心,侄儿倒是认识几个不错的青年才俊,我可以给安姑娘留意留意。”

    他面不改色,瞧着还有些冷漠,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早已经掀起千层波浪。

    周老先生捋着胡子的手一顿,又打量了范文书一番,见他面色平静,瞧着还有几分冷漠,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安越这个姑娘与他已经相处几年了,他是越看越喜欢,小姑娘话不多,做事得体踏实,心眼良善,他是真心喜欢,安父和他也算相识一场,托他一说,他就可惜了自己没个大儿子。

    转眼一想,就想到了又来了书院的范公子。

    两年前安越和范公子的种种,他瞧了许多在眼里,范公子走后,安姑娘又不愿说亲,想必就是在等着他吧。

    虽说安越的身份确实不配范贤侄,可她那模样和才情做他个良妾还是够的,若是他愿意收了她,也不枉那丫头一片痴心等待~

    安越身世实在差了些,若是再好些,凭她的模样,怎么也能做范公子的侧室。

    可他心里再觉得安越不错,也不能忽略了门第之间的隔阂,登州长史家的嫡长公子,即使年岁大了,也不至于这般低娶。

    一个是江南小镇清贫秀才家闺女,一个是登州长史家嫡长公子,且不再往上看他的祖辈,可就连他的外祖父也是在三省六部任职的~

    从周老先生书房出来后,一个下午,范文书瞧着一脸平静,可内心哪里平静了?

    是咧,安越年纪不小了,早就该说亲了。

    他躺在床榻上想了想,又听见隔壁那敲门声,半响,那敲门声停了。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又想了会,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起身,出了房门。

    另一间房中,还有一名男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也睡不着,他心中越想越发愧疚,敲了半响,安姑娘也不开门,安姑娘不开门,他越发觉得是因为自己多嘴的事情~

    想到若是因为自己多嘴,惹得安姑娘这般,他心里难受得很~

    又等了半响,他起身去灶房中找了一些糕点用木质蝶碗装好,去敲响了安越的房门,可安姑娘不开,他想了想只好开口道:“安姑娘,纪某还有一事想要和安姑娘说,是关于我家公子的~”

    他站在门前等了许久,又敲了许久,房内的人被她烦得不行了,终于有了动静,房门吱吖地被打开,一名女子低着头,声音响起,“说吧,关于你家公子还有啥事?”

    纪言摸了摸自己的头,把另一只手拿的一碟子糕点递给安越,开口道:“安姑娘,你先吃点东西~”

    月光下,一名男子递装有糕点的木质碟碗的身影格外刺眼,范文书站在内外院相通的回廊中,他手中拿着刚刚买的东西。

    大半夜去敲门买东西时,还被说了几句,他也没当回事,只好厚着脸皮买好。

    此时,他打量了一眼那男子,看清了他是纪言,他又瞧了他手中的碟碗一眼,突然觉得自己手中拿着的东西十分讽刺,一转身,出了内院,又出了外院。

    一出外院,他把手中纸包狠狠地丢在书院门外。

    他又瞧着被摔在地上还没有破的纸包,想起来那姑娘爱吃,他捡起一包,蹲了下来,坐在书院门外,打开纸包,瞧着那蜜饯,一口一口地吃下去,吃着吃着,只觉得满嘴皆是苦味。

    他又想起他和安越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想到两年前他瞧见的事情,又想到两年后,她和纪言~

    他不懂,安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书院中,安越见纪言没什么范文书的事情可说,拒绝了纪言的好意,又低着头关上了房门。

    书院门外的男子,硬生生逼着自己吃完了那一大包蜜饯,又在书院大门口端坐到天明。

    天微微明亮起来,他起了身,迈开步子,去敲响了安越的房门,他站在她房门前听见了房中动静,猜测她应该是起身了,可他又敲了几次,里间的人也不来开门,也不出声。

    他心里本就有气,攒了一晚上,几乎都要攒满了,他脸上全是自我嘲讽,他伸手在房门前敲了敲,开口道:“昨日,周老先生叫我替你相看相看合适的男子,你...觉得纪言如何?他人长的清秀,性子好,也颇有学识……”

    房中啪地一声响起,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洒落一地。

    房中还有些精神恍惚的安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门外那人,他说什么?

    是咧,他说纪言不错?可是纪言不错和她有什么关系?

    他又说周老先生叫他给自己想看合适的男子,纪言如何?

    他是什么意思?

    他把自己推给别的男子?

    安越后退两步,本就十分憔悴的脸上又苍白了几分,她眼前是掉落一地的笔筒和书籍,她扶在身后的案桌前,眼泪又直接从眼眶中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

    门外的范公子听见房中先是一响,接着又没了动静。

    他垂下头,盯着紧闭的房门,用力推了推,发现门是反锁的。

    他又看了反锁紧闭的房门一眼,叹了一口气,他刚刚,一时气急,是不是说得太过了?

    他叹了一口气,再敲了敲门,没应,他又在房门前等了一会,等到自己情绪平静了些,心中的怒气也消散了些,又望了一眼还是紧闭的房门,他转身去了灶房。

    想用凉水冲洗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房中的安越,听见了离开的脚步声,她慢慢站直了身子,开了门,脸上全是泪水,她有些迷茫。

    现在,她有些想逃离这里,想要逃离,逃离这里~

    现在,她不想面对他,不想面对~

    刚刚天明的鹭桥镇行人不多,空气中还有些雾气,若是隔得太远,不一定能看得清楚,特别是那河道两边,雾气更为严重。

    安越抬起步子就往外走,她也不知道去哪?

    回家吗?

    也行,只要能逃离这伤心处便好。

    一路恍恍惚惚,又有些迷迷糊糊,走到河边,一脚踏空~

    扑~

    水声四溅~

    忘记说,她安越,虽是在河边长大,可她从小就不会水。

    清晨的河边小路上,行人慢慢多了起来,当太阳从东面升起,雾气散去,那藏在河面上钓鱼的老叟也显现了身影~

    过了半响,路上的行人更加多了,终于有人在河水下流发现了一具女尸~

    “死人了,死人了~”

    一道声音划破了小镇终日的平静,可是不用多久小镇又会归于平静。

    毕竟,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

    除去那一两个真心在乎,又无法释怀她没了的人,谁还会痛得撕心裂肺,甚至自裁呢?

(十二)现世-争吵

    安越深呼了几口气,走了一会,在田间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和二弟,她远远地叫了几声,安母也瞧见了自家姑娘,老远地抬起头应了,安越站在田埂处,脱了绣鞋和袜子,扎起裤脚就往自家田里去,帮助一起干农活。

    这个季节,雨水不少,田间杂草茂盛,不一一拔掉,影响农作物生长。

    安母看见自己的女儿下了田,有些蜡黄的脸上一会心疼一会开心,“阿越午饭吃了吗?晚上想吃什么?”

    “姐。”安二弟有些稚嫩的声音也响起。

    “吃了的,娘,我还买了些糕点给大家吃,还买了一块猪肉,晚上咱家吃顿好的。”

    安越望了自己母亲一眼,又望了自己的弟弟一眼,她其实没吃午饭,饿上一顿也无妨。

    “好咧,镇上猪肉多少铜板一斤?”

    “没多少~”

    “阿姐,你买的是什么糕点?”

    “是桂花糕~”

    田间响起对话,忙活了一会,看看天色,三人一起去溪水里洗干净脚丫,重新穿上鞋,回了家中。

    清明时节是扫墓祭祖的日子,清明时节又是踏春郊游的好时段,每年这个时节,三三两两出行踏春的行人不少。

    今日范公子闲来无事,一人出门踏春,天气晴朗春色正好,走在小桥上正好可以瞧见小舟荡漾在河水之上,漂泊在外,突然也有些思念家乡,可惜时光匆匆三年之久,他还未归家,想到归家,范公子轻叹了一口气~

    他又看了一眼鹭桥镇的街道,虽说比不上登州轻烟花语,生活富足奢侈,可小镇生活平淡宁静甚好。

    小桥流水风光,粗茶淡饭也安,许是天意,他还认识了安越~

    想到安越,他脸上浮现淡淡笑容,继续往前走,走到一间茶楼喝了几杯粗茶,付了银子又往前走,走至一小杂货铺前,他认得,这是牛婆婆的小儿子经营的铺子,范公子瞧了瞧那杂货铺,门面是木质的雕花门,冷不丁抬头,见了一男子出来,那男子范公子也算是眼熟,正是牛婆婆的小儿子,也是这家杂货铺的主人。

    男子瞧见范公子,热情地和他招呼一声,两人又闲聊几句,范公子买了一些零嘴,想着明日等安越回来给她送去,哪成想那男子弯腰给他装零嘴时,一个荷包掉了出来,范公子望了一眼,起初没在意,随后一想,接着便是心惊肉跳。

    他拿着手中包好的零嘴,看着那男子把荷包捡起,拍了拍又放回自己怀中,范公子表面平静假装随口问道:“你这荷包不错,想必缝制这荷包的是个心灵手巧之人~”

    “是吗?那人确实是个心灵手巧~”

    那男子脸上挂着笑容,还未说完,便又有几个客人进了那男子的铺子,问那男子要买东西,那男子只好先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范公子站在门面前,看了一眼那男子,只觉得越看越刺眼,他和自己一样穿白衣,不高,也不矮,身子清瘦,很是温润~

    范公子不敢再往下想,他拿着自己手中的东西,往书院走,天气明明如此好,路上三两行人也热热闹闹,可他神情凄迷,烦闷不乐。

    招呼好客人的牛婆婆小儿子,瞧了一眼铺子外间,已经不见了范公子,想了想,他应是已经离去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怀中的荷包,他这荷包,是安姑娘绣的。他听母亲说过安姑娘家中事情,知晓她不容易,他和安姑娘也算相识一场。

    安姑娘绣了许多绣帕还做了荷包托他帮忙买卖,他瞧着这个荷包成色手艺不错,干脆自己拿来用了。

    杂货铺又来了客人,那家店的主人连忙又去招呼。

    街道上,商铺中,茶楼中,行人中,范公子,瞧着还和往日一样,可又有这不一样了。

    清明时节,扫墓祭祀、扫墓祭祖,南山北山到处都是忙于上坟扫墓的人群,焚烧的纸灰有些被远处刮来的风吹起,安越还和母亲在山上采摘了许多野菜下山。

    黄昏时,静默的坟场又恢复了荒凉,不过也许会有山鼠蛇虫卧在坟边睡觉。

    家里吃过晚饭,第二日,快到午时,她把这个月的银两给了一大半给自己母亲,又细细交代了自己父亲好好注意伤势,按时抓药吃,又陪了陪祖母,给祖母擦背洗头,和母亲说了些私房话,交代弟弟要好好看书识字。

    这才准备要回书院,还未回到书院,天空就下起阴雨来,阴雨连绵,飘飘洒洒下个不停,安越只好让李大叔驾着马车送自己到书院门口,一下马车,她赶紧往书院大门敲门,里间一名学生出来开了大门,她急急忙忙进了书院,又匆忙回了自己房间,放下自己包袱,喘了几口气,她又出了房门,才几日不见他,她心里又有些想他。

    前世的今日下午他们起了争吵,今生她故意回来晚些,就是想避开争吵,房间外间有屋檐,能遮些风雨,她敲了隔壁房门,敲了半响,没人,安越有些疑惑,前世这个点他应该是已经和自己起了争吵,可今日他不在?

    安越无奈,只好回了自己房中,拿了一把大伞,往灶房去。

    牛婆婆就在灶房,见她发丝有些凌乱有些湿润,有些心疼道:“我赶紧给你烧锅热水,你洗洗身子,我再给你煮碗姜汤,免得着了凉~”

    安越有些感动,不管前世今生牛婆婆都待她极好,她和牛婆婆闲聊了几句,自己蹲在灶台前生起火来,烧开了沸水,她又拒绝了牛婆婆要帮着她一起把装有沸水的木桶提进她房中,自己一桶一桶地提进去,兑了凉水后,她关好房门,在房子洗起身子和青丝来~

    洗好之后换上干爽衣裙,拿了干帕子擦拭着青丝,待青丝擦拭得半干,她拿了发带绑上,收拾好房子东西,又打着油纸伞去了灶房。

    安越坐在小板凳上,帮着牛婆婆择择菜,还问了牛婆婆有没有瞧见范公子,牛婆婆摇摇头,她今日一天还真没瞧见范公子,灶房里,安越时不时看着窗外,心里有些不安,她坐在矮板凳上继续帮着牛婆婆择菜,那牛婆婆穿了一身灰布细棉罗裙,那衣裙料子看着比安越身子上的白色轻纱衣裙的料子好上不少,她坐在另一张矮板凳上手脚麻利地干活,又一边跟安越聊着天。

    “安丫头啊,你这小姑娘也买两身鲜艳的裙子穿穿啊,你这个年龄正是最好的年岁,应当打扮得漂漂亮亮,别整天穿些和我这个老婆子差不多的衣裙咧。”

    “我觉得跟牛婆婆穿一样的颜色挺好的,还能沾沾牛婆婆的福气。”安越眨眨眼,调皮一笑。

    “你这个丫头~”牛婆婆哈哈一笑,若说福气,这牛婆婆确实是福气好的。

    “安丫头啊,你也不小了,你家人那边有说帮你相看人家吗?”

    安越听旁边的牛婆婆问这话,内心一阵苦涩涌了上来,面上装得波澜不惊回道:“我还算小,再等上一两年也无妨。”

    “还小?我记得你今年年底就十六岁了,等你十六一及笄,就可以说亲了。”

    “要是你家里未给你说,你信得过我这牛婆婆嘛?要不要我这牛婆婆给你相看相看?”

    牛婆婆一脸热情地看着安越,这丫头她喜欢,性子好,不娇气,礼貌又勤快,还有才气,最重要的是模样也是顶好的,在这小镇上,能有这相貌,不可多得。再说她家里的事情,迟早都会过去。

    “谢谢牛婆婆的好意,可我,我还是先看看再说,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我爹娘的~”安越想到范公子。

    牛婆婆听她这般说,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笑容来,开口道:“你跟婆婆说说心里话,你是不是喜欢那范公子~”

    安越一愣,低下头,不再说话,安静地择着青菜,听见牛婆婆开口道:“别不好意思,我这老婆子又不是多嘴的人,我瞧着那范公子对你,也是有意的~”

    牛婆婆是过来人,瞧着两人的相处,早就心里了然了,这一问只是探探她口风。

    安越头低得更低了,她想了想,转移话题道:“牛婆婆,年叔啥时候回来?”

    “你年叔啊,明日就该回来了,到时候我再告诉你情况,那挨千刀的偷窃的贼子,迟早要把他抓住打板子~”

    “麻烦牛婆婆和年叔了~”牛婆婆的夫君姓年。

    安越心生感激,前世今生,她都去报了官,可那偷窃的贼人就是没找到,后来她又求了牛婆婆,让她帮帮忙,牛婆婆的大儿子在县城当捕快,即使帮不了大忙,也能打探打探案件进展情况,鹭桥镇离县城远,前些日子年大叔正好要去看看自己大孙子,顺便帮安越,问问那县衙里偷窃的贼子有没有消息了,安越重活一世回来的时间里,年大叔已经出发了,重生回来,安越虽然知道最后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那贼人也没找到,可心里对牛婆婆一家依旧很感激。

    这几日年大叔不在家,安越不放心牛婆婆晚间一人回家,平日里都是年大叔来接牛婆婆的,再一同回家,喊上小儿子,去吃牛大叔在家中做好的饭菜,她那小儿子有个铺子也忙,铺子要等稍微晚些才打烊,每日正好和牛婆婆等着书院学生夫子吃完饭,洗刷好锅碗这个时间点相差不远。

    安越不放心她,只好和牛婆婆商量,让她做好饭时,趁着天色还算早,就先回家中去,也好早点回家做些饭菜来和年三吃,她来收拾书院的碗筷,虽说最后她也没收拾,都是那人收拾了。

    安越想到那人,瞧瞧这天色,有些担忧起来,可她也不知去哪寻他,平时也没瞧见他一人出门~

    她叹了几口气,又帮着牛婆婆一起做饭,外间阴云绵绵,大雨却慢慢停了。范公子也终于回来了,他喝得烂醉,身上全是酒气,摇摇晃晃跑来灶房找水喝,瞧见安越和牛婆婆在一块,他神情凄迷,瞧着安越,笑得讽刺~

    安越上前扶住他,他挥了挥袖子,不用她扶,他喝了两口凉水,又摇摇晃晃回了自己房间。

    安越跟在他身后想要进他的房中,可他啪的一声,把门反锁住,弄得安越一头乌云~

    安越立在他的房门前,前世他们今日吵了嘴,可今日没吵嘴啊?她摇摇头,这是怎么了?可她敲门,他不开,他反锁了,她也没法。

    房中的范文书,整整睡了一个下午,一直到傍晚时分,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他才清醒过来,房中光线黑暗,他适应了一会,才瞧清楚了自己身在何处,他瞧着床幔,伸手按了按额头,脑袋又痛又晕,他又闭上双眼,眯了一会,才睁开眼,拿出火折子点燃了油灯。

    房中瞬间明亮了起来,他闻着自己身上酒气浓烈,先是换了身干净衣物,他又有些渴,可房中并没有茶水可喝了,范公子只好推开房门,对面的灶房点着油灯。

    安越和周老先生以及书院的学生们早就吃完了饭,安越正背对着灶房房门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洗刷碗筷。范公子走进灶房,正好瞧见这一幕,

    平日里他觉得她心底良善,体恤那牛婆婆,才帮她收拾晚间的碗筷,可今日他怎么瞧着怎么刺眼。

    他心里敏感,恼怒,仔细想想,恐怕是因为她和牛婆婆那小儿子之间有什么,所以她才帮一个下人做那活计,而且他瞧着牛婆婆对她也是极好,好像还送了她毛笔?他还奇怪,怎么一个灶房的婆子知道送毛笔?想来怕是她那小儿子托她送的。

    范公子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神情依旧有些凄迷,他走近灶房,瞧了一眼安越,开口道:“你在做什么?”

    安越洗着碗筷的手一顿,回头瞧见范公子,她放下碗筷,开口道:“我在洗碗筷啊?你醒了?你饿吗?我留了饭菜给你~”

    范文书眸子一暗,只想着她前面说的那句洗碗筷,以及他脑海中一直介意的荷包~

    想起荷包,又想起牛婆婆和她小儿子来,“你应了送我的荷包呢?做好了吗?”

    安越摇摇头,“我明日就给你做好不好?”

    范文书嘴角浮现一丝讽刺,想到昨日白日见到的那个少年郎掉出的荷包,“我不要明日的,你前几日做好的荷包去哪了?”

    他原先瞧着她做那荷包,以为她是送给自己的呢,可是,何其讽刺啊?那荷包进了别人怀中!那荷包的样式,绣花,甚至麦穗~他都一一记在了心底,瞧了又瞧的?还幻想过挂在自己腰间是如何模样?可现在,早已经躺进别的男子怀中了!

    安越一愣,有些不知他为何这般问,前几日做好的绣帕和荷包,她回家那日清晨就去找了牛婆婆三儿子换了银两,托他买卖。

    安越总不能说,我家中出了事,要银两,所以我把荷包和绣品托人卖了?

    她心里喜欢他,在乎他,更不想告诉他自己的窘迫,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窘迫。要是让他知晓自己做那些荷包和绣品都是拿去卖的,她想想就觉得尴尬。

    她知道,两人本就身份悬殊,即便她一再忽略身份这件事情来,可她在他面前到底显得寒酸。

    和他比起来,她的内心还是自卑的。

    范公子瞧见她答不上话来,嘴角的讽刺越发深厚,他瞧了一眼那木盆中还未洗净的碗筷,有些吃味道:“这活计本就是牛婆婆做的,何时需要你总揽过来?”

    “一个下人而已,值得你对她这般好?”

    安越听见他这有些讽刺的话语,一个下人而已?

    她神色暗了暗,要说起来,她也算是下人啊,同样是周老先生请来帮忙的,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安越瞧着也有些生气了,白日不知他跑去哪里和谁喝了那么多酒水,回来又发脾气变脸,现在又说的什么话?还问她荷包?一个荷包晚些如何了?发什么脾气?他真要的话,她得了空,连夜给他做几百个都行啊?

    她语气也有些不善地道:“不用你管。”

    范文书冷哼一声,袖子一甩,水都没喝,转身出了灶房,安越瞧着他背影,努了努嘴,有些无奈又有些生气,前世两人今日也是莫名争吵过,所以今生又这样?即使已经过了哪个时间点?那么今晚他就要离开了,所以也还是无法改变吗?

(十三)离开

    晚间安越打水洗漱好,瞧了瞧外间的天气,望了范文书的房门,她叹了口气。

    安越有些无奈,不知他是生哪门子气,难道是因为一个荷包,可一个荷包下回做有什么关系?

    不过她今日也有做的不对,她明明是担心他去哪了的?可他那么说?不对不对,他也有错的啊。

    她正想着,范文书开了房门,自己往灶房来了。

    范文书瞥了她一眼,自己去打水喝。

    安越在灶房瞧着他,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刚刚那一眼?好像有些委屈?

    委屈?

    范文书喝了水,又望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开口道:“你在这做啥?牛婆婆的活计还没做完?”

    安越哑然~

    嘴角一抽,想了想,没回他这个话题,只开口道:“你饿吗?吃饭了吗?我给你留了吃的。”

    男子听见她说的,心里虽是还有些气,可等了这么一会已经消了一分气。

    他是饿,可说出的话是:“不饿~”

    安越跟在他的身后进了他的房间,瞧着他的背影,想到他晚间可能又会走~

    安越瞧着他,还想说什么,可想了想,想到他因为一封书信走了~

    她垂下眸子,到底没再说什么。

    范公子也瞧着她,叹了一口气,想到昨日荷包的事情,心里又叹息,努了努嘴,他还未说啥,安越垂着头,先开了口,“早点歇息,明日见~”

    范文书点瞧着她,又点了点头。

    这晚,两人没有再睡到一块,已经躺在床榻上的安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眼,还是睡不着,她想到今晚他可能又要走,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里,隐隐作痛啊~

    她又摸了摸,想到隔壁屋那男子,她干脆起身,穿衣,下床坐在案桌前等着,然后她去把房中的窗户打开,外间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细细阴雨。

    她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干脆坐在窗台前,案桌旁的绣凳上,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瞧着外间的细细阴雨。

    房中的油灯她没吹灭,油灯闪着淡淡光芒,她又抬起头,往夜空瞧了一眼,今夜和那夜瞧着很像啊,没有月亮,也没有闪闪发光的繁星。

    可又有些不像,那夜没有阴雨,今日倒是下起了阵阵阴雨。

    鹭桥镇街道上,不知是谁家马车在抢道争先,为了超前,急绕道边、奔驰而过,马车一路驾着到了镇上唯一的那座书院门前,马车里的行人拿着一把油纸伞下来撑开,匆匆忙忙下了马车,车夫穿着蓑衣静静在外间等着。

    只见下了马车的男子敲响了书院大门。

    前院中,有还未睡的学生听见了声响,撑着一把油纸伞前来开了门,只见门外一个穿着黑色行衣的男子看着那学生道:“在下有急事找登州范公子,我是范公子的侍从,我从登州赶来~”

    那学生看了那黑色行衣男子一眼,点了点头,让他等一下,匆匆忙忙撑着油纸伞跑去后院,敲响了范公子的房门~

    隔壁房中,一直待在窗台案桌前的安越也听见了声响,把头往外探了探,见一个学生在敲范文书的房门,范文书开门,然后两人在说着什么~

    她收回目光,望了一眼外间的阴雨,听着隔壁的动静,突然就笑了,那笑容却带了几分凄凉之意。

    然后她起身,绕去自己房中屏风后,换上同那夜一样的白衣,照着那夜那般披着上白色外衫,重新坐在案桌前候着。

    果然,没过多久,隔壁房中又传来了收拾东西的动静,然后,那动静停了,接着便是开门声,然后是脚步声,再是敲门声。

    安越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站起身子,走向房门处,开了房门。

    房中亮着油灯,房门一开,屋檐外也洒出一丝微弱的灯光,笼罩在一身素雅白衣的安越身上。

    门外的范公子瞧见了开门的她,她身上披着一件白色外衣,身后的厢房里亮着盈盈灯光,她的青丝长发随意散落脑后,一张明艳动人的小脸今夜瞧着格外白皙,泛着盈盈亮光的水润眸子正看着他,眼底还带了一丝他捉摸不透的情愫。

    院外阵阵寒意袭来,阴雨绵绵,他也是一身白衣,安越抬头望着他,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气息。

    范文书对上她的眸子,又盯着她,有些不知所措,他突然想伸手摸摸她那白皙的小脸,可脑海中又想到那荷包~

    他把想法压下去,想了想,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开口道:“你要不要跟我去登州?”

    安越扶着房门的手抓紧了些,没说话,记忆里的画面一拥而上。

    她知道,他这是又收到了那苗姑娘的书信,要急着赶回去呢。

    安越突然有些想狠狠的嘲笑自己,今日之前,她心里何尝没有过一丝期待?

    她望着眼前这张脸,望着这个男子,他曾经,对她那般温柔过,又那般伤害过。

    可是即使早就知道了事实,重活一世后,在瞧见了他的第一眼,数年来的思念一拥而上,他的温柔又使她所有的怨恨瓦解,接着由她亲手一层一层筑起的防线也被击得溃不成军。

    她还幻想过,今生,也许她懂事点?再娇俏些,再魅惑些,会不会就有些不一样了?

    而他,是不是不会再轻易走了?

    她又瞧了他一眼,他说跟他走?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吗?

    还是在他的眼里,一直把自己看的很轻?

    他不知道吗?

    像她这样的出身,没有可依附强大的娘家,若是就这般跟着他跑了,连做妾都不够格!

    也许她这一辈子就只能做个没名没分的外室,然后她的孩子生来便会低人一等。

    夜黑阴雨绵绵,时不时又刮来一阵凉风,吹打在两人身上,那男子站在她房门前,屋檐下,有那绵绵阴雨飘了过来,他的后背染上了许些阴雨,已经有些微湿了。

    他问出了那话后,缠在袖子下的左手便握起了拳头,接着又慢慢地松开,他心跳得有些快,全然不在乎背后长衫微湿。

    他刚刚接到了苗姑娘送过来的书信,还有~

    可是,他又想到安越,安越怎么办?

    他想啊,即使她心里可能也没自己,即使她心仪男子可能是牛婆婆的儿子。

    可是他,还是舍不得她。

    他想,到时自己先去处理一事,然后再带着她顺便去处理苗姑娘的事情,等处理好了,他还能……带她去.......范府......

    他身前的安越久久没说话,瞧着很平静,可她的内心早已经波涛汹涌,她瞧了一眼外间的阴雨,感受着凉风的气息,又想起一件事来。

    她抬头望了望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他,张了张嘴,“我想问你一件事情,可以吗?”

    “何事?”范文书开口。

    他眼神盯着安越,见她又垂下了眸子,只露出一张格外白皙的小脸,心里莫名其了紧张。

    “你可曾欢喜过我?”

    她想亲口问的,终于是问出口了。

    怦,范文书的脸一阵诡异的红晕出现,瞬间移开盯着她的目光,不敢再直视她,欢喜?欢喜?安越?

    他又低下头,藏在袖子下的手又悄悄握成拳头,然后又悄悄展开,又握成拳头,又展开,再握成拳头,如此反复,手心冒出了汗。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说些什么,“你...我...”砰,砰,砰,他心脏跳得很快,声音有些抖,手心的汗水越来越多,拳头越握越紧。

    这时,一名黑衣男子突然闯进了后院,他瞧着一眼立在一间厢房门前的公子,那黑衣男子朝着自家公子喊道:“公子~”

    范公子听见喊声,习惯性回头,望见了是自己派去照顾苗秀姝又来登州送信的男子,他看见男子,脑海中突然又想起了那苗姑娘。

    他又望了安越一眼,张了张嘴,有些不知所措。

    欢喜安越吗?

    不欢喜吗?

    那他为什么会想要带她走?

    可欢喜吗?

    不,她把荷包送给牛婆婆的儿子了,他不欢喜她,他不仅不喜欢她,还想狠狠的捏肿她的小脸来,问问她什么意思?

    为什么和自己在床榻间是那般,转眼又把荷包送给别的男子?为什么?为什么?

    即使是昔日听着苗姑娘亲口说不欢喜他时,他也没这般纠结这般痛心~

    他想起了那昔日的苗秀姝来,苗秀姝和安越一样,也过他无限遐想,可到头来亲口和他说,她心仪之人是旁人??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瞧着安越,闭上了嘴角,没再支支吾吾说话。

    安越也听见了那侍从的声音,她低着头等着范文书回答,可瞧着他好像欲言又止,接着便是沉默,沉默,沉默。

    那自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明明早就听见过他说过不喜自己啊?

    她的泪水已经涌了上来,她头垂得更低了,眼眶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她张了张嘴,一颗泪水砸在绣鞋上,她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把门关上,有些哽咽道:“你走吧,我曾经心仪过你~”

    她的泪水已经涌了出来,她伸手捂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他心里到底是没有自己的,没有的。

    她明明是知道答案的,可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

    因为不甘心吗?是的,不甘心。

    还有呢?

    是因为不相信吗?

    是的,是因为他的温柔使得她即使意外死去又去了冥界走了一遭,心里还是存了一丝不相信。

    她不愿相信他从未心仪过她的。

    她转身,把背靠在房门上,刚刚他未答,她抢先说出了口,还存了一个心思。

    她怕,怕他真的对着她亲口说出心里没她的话来。

    若是他不说,若是她没亲口问出答案,若是他没有亲自对她说,她心里那个念想,便能一直可存啊。

    她却不知晓,刚刚在门外时,他身后阴雨漆黑,他瞬间移开目光又低下头后,脸上起了一抹诡异的红晕。

    门外的他此时若是和往日一样细心些,也能感觉出她的语气不对劲。

    可他分心了,心里一边被形多提醒苗姑娘的事情,又一边想着荷包的事情,还一般想着她说的曾经?心被分成好几瓣来,如何能如往昔那般细腻。

    他又瞧着已经紧闭的房门,愣了半响。

    已经走近他的形多又叫了几声公子,提醒着他,要赶路。

    范文书回头愣愣地看着形多,反应过来安越的“曾经,曾经心仪过”是什么意思。

    他又伸起手来想要敲响她紧闭的房门问问她,为什么是曾经?

    为什么是曾经?

    难道现在不心仪了?

    是啊,她把荷包送给牛婆子的三儿子了......

    在新唐,荷包的含义是不一样的,只有那心仪对方的人,才会送荷包,一是表露心仪,二是,定情信物。

    他把手垂了下去,又看了一眼安越关紧的房门,到底是转身跟着形多走了。

    夜间的江南小镇,清明过后细雨纷纷飘洒,路上马车奔驰经过,马车里的白衣男子有些颓废,马车中的另一名黑衣男子瞧着自家公子精神有些颓废,他轻声道:“公子,不用太担心了,苗小姐应是无事的,属下出发之前,瞧着苗小姐精神还算好。”

    他虽不知苗小姐的信中写了什么,也不知道苗小姐究竟为何要他快速请回公子是个什么心思,可他知道,公子把他留在苗小姐身边保护她,全因公子在乎苗小姐。

    范公子瞧了一眼一旁的黑衣形多,没说话,他掀开马车上的布帘,瞧着外间的一片漆黑,又放下布帘,像是惋惜不舍又像是在遗憾无奈“就要离开这了吗~”

    形多听了有些疑惑,“公子是舍不得这?”

    范公子看了形多一眼,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阴雨中的鹭桥镇街道阴风阵阵,路过那座青石板小桥时,马车轮子滚的有些响,范公子听着马车轮滚声,闭上了眼睛。

    阴雨还在下着,好似这一整夜都要绵绵不绝。

(十四)苗秀姝

    两年后,登州,范家。

    范府大门处,守门的有两个小厮,皆穿着青色长衫,有一个稍微矮上一点小厮正在纪言闲聊,那小厮脸上颇有些无奈地道:“纪公子啊,我瞧着咱们府上公子又经常出门,是去寻那苗姑娘?去苗家了?”

    自从纪言中了秀才后,范府的下人便都尊他一声纪公子。

    纪言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小厮又道:“纪公子你说说,咱家公子何时才能静下心来上京赶考啊~”

    “这都耽搁多少年了~”

    “小声些,公子的事情也能由你来说?~”另一个看门的小厮开口制止。

    纪言听见小厮说的,也叹了口气,他手持着一把折扇,那折扇是公子赏赐给他的,他和公子感情不错,他也希望公子能够早日放下苗小姐,上京去考取功名。

    说到公子和苗小姐的事情,他也有些无奈,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

    他又看了一眼那两个小厮,想起公子交代的事情,开口道:“二位我要先走一步了,我还应了公子要替他置办些物什~”

    “好好好,下回一起喝酒啊~”

    “好~”纪言笑了笑,应了,接着又转身走了。

    待两个看门的小厮见纪言走远了,出口制止的那个小厮才开口道:“你真是越发不知自个身份了,公子的事情也是你能说的?”

    “哎,我怎么不知自个身份了?我就是替公子着急啊,你说说公子放着大好的前程不奔,为了一个苗姑娘值得吗?都这么多年了~”他的脸上全是无奈。

    “值不值得也轮不到你说,小声些你,这些事情咱两私底下说说就成,别整日挂在嘴边~”

    “知道了,你就说说,咱家公子已经定亲了,可定亲后却往苗家跑得勤快,你说这不是存心要给未来的少夫人添堵吗~”

    范家嫡长公子范文书已经定了婚约,那家小姐是属登州管辖内的郑县县丞的嫡长女,虽只是个县丞的嫡女,可崔家祖上根基不错,家中还有不少族人在京中为官。

    那郑县崔县丞崔家嫡女,本名叫崔静娴,崔静娴人如其名,第一眼瞧着娴静宜人,芳容丽质。

    可听说,因为是家中长女,性子养得十分刚烈。

    但也是听说,也不知到底真假。

    “你说说那苗姑娘到底是有何魅力让咱家公子如此痴迷?”

    “我听说崔家小姐模样也是顶好的~”

    那小厮又叹了一口气。

    公子可不就是痴迷吗?

    这都多少回了?

    前几年公子对苗姑娘一片痴心,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苗姑娘和一其他官家的公子哥好上了,他家公子啊,沦落到在家中书房喝得烂醉如泥。

    酒醒后没多久,又收拾行囊背起包袱便出了远门,说是去游学。

    他们本以为公子去游学一番,时间久了,放下了那苗姑娘就好。

    可哪成想,两年前公子不声不响,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后来啊,他们仔细一打听,原来公子又是因为那苗家姑娘的事情~

    若是公子能抱得美人归也好,可人家早前就不愿跟他,你说说这是何必呢?

    不过幸好,公子回来的这两年,也就刚回来时去过那苗家一趟,后来瞧着公子已经不往苗家跑动了。

    可谁知道,公子订了亲事后,却又往苗家跑动?

    你说说,这事情要是传到郑县,传到崔家,那可还得了?

    这不是明摆着膈应人家未过门的崔家大小姐吗?

    那两个小厮还在说着,直到听见了脚步动静,往门内扫了一眼,才赶紧闭上了嘴巴。

    登州城街道上,同样一身白衣的男子纪言正走在大街上,夏天的阳光有些毒辣,他赶紧把公子交待的东西买好,买好了后又匆匆忙忙地往范府的方向赶。

    他正望见了大门,便望见公子已经站在范府大门口等着了,纪言加快脚步上前把包好的蜜饯拿出来递给公子,范文书瞧了他买好的东西一眼,点了点头道:“一会夫人要是问起,你就说我是出门去看看我的授业恩师~”

    纪言一脸了然地点点头,接着便瞧着公子离去。

    守门的那两个小厮也瞧见了他和公子,这会他们倒是没再拉着纪言闲聊了,而是讪讪地朝着纪言笑了笑。

    范府中,一个穿着粉白衣裙丫鬟女子急急忙忙地往内院走,像是有什么急事要去禀告内院的主子,她站在内院前正等着,内院门前还有两个和她穿着一样的粉白衣裙的丫鬟守着,她瞧了瞧那两位姐姐,脸上带着讨好的意味,可那两位姐姐不大待见她。

    内院一个名叫巧心的大丫鬟听了消息,点了点头,又吩咐那来通风报信的丫鬟去告诉那在内院门口等着的丫鬟一声,以后有她的好日子。

    然后得了消息的巧心,在想着一会在怎么给夫人上眼药。

    接着一道身影点点头,又出了内院,去见那院门口等着的丫鬟,她把巧心的话告诉她,只见她脸上立刻露出喜悦,又点点头,然后走了。

    她是外院侍奉的丫鬟,平日里没有主子的招呼,是没有资格进内院的。

    她回头瞧了一眼内院,心生向往,希望一天,她也能进这内院侍奉。夫人身边的巧心姐姐说了,只要她仔细在外院瞧着,及时通报公子出了大门的消息,就有机会~

    新唐的女子没有那么多拘束,平日里的出门并不受多少限制,苗秀姝今日一人出门,早已经坐在了登州城的“翠香阁”二楼雅间中等着了,翠香阁位居于登州最闹热的西街上,范公子来时,在门口招呼的小二老远便急忙迎了上来。这可是熟客,那小二熟门熟练地把他领着去那苗小姐待的那间厢房里,接着又添了茶水添了些点心,这才退了下去,还仔细地给厢房大门关上。

    这个时间并不是饭点,翠香阁里却也是十分热闹的,好在二楼厢房雅间隔音好,里面倒是不吵。

    范公子待那小二离去后,把手中的纸包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推到苗姑娘面前。

    坐在木桌旁绣凳上的苗姑娘抬头,有些疑惑地望着范公子,苗姑娘穿着一袭淡蓝色衣裙,肌肤十分娇嫩白皙,温婉柔美,一双眸子很是水润。

    这几年的岁月并未在她这张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明明已经是双十年华的女子,瞧着却如二八年华的姑娘一般。

    她伸出葱白的手指,指了指那桌上的纸包,张了张朱唇好奇道:“这是?”

    她声音婉转悠扬,清澈动听,如空谷幽兰般,只闻其声便感知这是个美人。

    范公子倒是已经习惯了她这动听的声音,只坐好了自己身子,坐在她对面,“打开看看。”

    苗小姐闪了闪水润的眸子,又侧了侧头,发篦上的碧玉流苏步摇晃了晃,她脸上露出温婉的淡笑来,用葱白的手指打开了那纸包,见里面包着的是金灿灿还散发着一丝甜香的蜜饯,眉头却皱了起来,脸上出现淡淡无奈,开口道,“你又忘了?我不爱吃这蜜饯~”

    嘴上虽是无奈说着不喜,可那声音酥软人心,仿佛能让对方甜浸蜜中,勾得人痒痒。

    范公子却丝毫没有被那勾人的声音影响,他只是望了那金灿灿的蜜饯一眼,像是想到什么,陷入了回忆中,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无奈来,接着开口道:“这蜜饯很甜,我听说,偶尔吃些甜腻的东西能使人心情变好。”

    苗小姐瞧见他这般说,也笑了笑,又开口道:“若是吃些甜腻的东西,心情便能好,这世间还怎会有那么多伤心难过之人?”

    范公子没回话,只是瞧着那蜜饯,若有所思。

    吃甜腻的蜜饯心情便会好起来,这话是安越告诉他的。

    “我托你办的那事进展如何了?”苗小姐又开了口。

    范公子回过神来,还是瞧着那蜜饯,开口道:“差不多了,郊外那处庄子的主人近几日不在登州城,只等他回来就能办妥。”

    苗秀姝点点头,“等买了下来,我就开始置办些物件,就在那开个女子学堂~”

    在新唐,开办女子学堂的事情早就不算先例了,就连登州臣也早就有了几家。

    女子学堂,顾名思义就是教一些姑娘女红,礼仪,琴棋书画等等。

    凡是官家小姐,家境优渥的大多都想请了名声才学不错的女先生入府教习,可名声好才学好的女先生也是有限的,这样一来,家境尚且算好,却请不到名声才学不错的女先生入府了~

    女子学堂这时候出现,便起了新的作用,把那些家境不错,又想让自家姑娘学习琴棋书画的女子都聚拢在一块学习,更重要的是,这样还能让自家的姑娘去结识不少同龄的姑娘,还有不少能建立深厚的手帕交情。

    “明月居士都能被你请下山,这学堂办起来事半功倍。”

    范公子笑了笑,那明月居士姓丘,出自淮南丘家。

    在**人都知,丘家出的教习女先生们,都是数一数二的,当年太后娘娘未出阁时,府上也是请了丘家的女先生担任教习,后来太后娘娘入主后宫,更是直接把那女先生也带进了宫,从此丘家的名声蒸蒸日上。

    更甚至当今皇后娘娘未出阁时,也是同样由丘家出的女先生教导~

    在新唐,丘家出的女先生,若说第一,无人再敢说第二了。

    可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来,丘家有不少姑娘都很有出息,丘家的地位也蒸蒸日上,可一生未成亲的姑娘却不少,传说是她们大多都太过聪慧,早已经看透了这俗世间的情爱,又不喜约束在后宅大院的生活,所以不愿成亲的多~

    这明月居士,名叫丘音,已经三十有五了,往年一直在京城某世家做着教习女先生,能在世家做教习女先生的课不是一般厉害,自然也不是一般普通女子学堂里的教习女先生能比的。在世家要教的东西就不仅仅是琴棋书画了,还有天文地理,人情世故,更会教一些隐晦的东西~

    能请到她,单单凭她的姓氏和名号,开办女子学堂已经是事半功倍了。

    “这还多亏了你~”

    苗秀姝温婉一笑,她的声音实在悦耳。

    “我也没帮上多大的忙~”

    范公子淡淡的笑了。

    那丘音从京城一路来到登州城隐居,这消息是范公子查到的。

    之前苗秀姝和她的父亲一同派人上范府去寻过他,想请他帮忙,帮助苗秀姝开办女子学堂之事。

    她那父亲又是他的授业恩师,他思考片刻后便同意了。

    然后在暗中开始想办法。

    说起这打探来的消息,还多亏了他那远在京城的外祖家。

    范公子从外祖家得了线索后,便立马派人仔细查,查到具体消息后,便把明月居士来了登州城隐居一事告诉了她,苗秀姝一听是那明月居士丘音,便懂了范公子的意思。

    然后两人约好,一同前往那明月居士所隐居的地方去请她,一开始她也没答应,后来还是苗秀姝一而再再而三,总是去陪她聊天解闷,最终得了她的欢心,入了她的眼,这才应了苗秀姝下山。

    “瞧着天色,一会咱们就出发吧~”

    “好~”苗秀姝点点头,动作优雅地喝了一口茶,两人便站起身子来,一前一后下了楼。

    去看那明月居士,这是昨日他们约好的。

    今日在这汇合见一面,然后他便陪着她上山去看明月居士。

    两人一同下了楼梯,范公子叫店小二去牵两匹骏马来,翠香阁私养了一些骏马匹专门供给客人急用,店小二拽着翠香阁养的两匹骏马匹从侧门出来,范公子和苗小姐两人各自牵着一匹,一先一后跃身上马。

    登州城中,男子一身白衣驾着俊马,身后是另一个穿着蓝裙的女子驾着一匹俊马。

    那男子风流倜傥,女子温婉柔美,看着很是登对,两人一前一后又出了城门,往郊外赶去。

    登州郊外南边有一座大山,他们驾着马匹跑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山脚下,白衣男子纵身下马,女子也潇潇洒洒下了马匹,两人一前一后牵着马匹上了山。

    郊外南边半山腰山林中有一座青竹小院,里面正是住着明月居士。

(十五)“原由?”

    山间时不时刮起微风,两人一前一后牵着骏马往山上走,周围大树瞧着很是高大,郁郁苍苍,树下又绿草如茵,他们走的这条小路,是早前山民们一步一个脚印踏出来。

    山路倒也不算蜿蜒,路径不宽却也不算窄,山路两边还有些青草,野花,走在山路上还能时不时听见鸟叫声,再往上走了走,总算瞧着了一座用青竹搭建而成的小院。

    到了小院前,两人分别把骏马拴在小院前的某颗倒霉树腰上,苗秀姝拴好了自己的骏马,踏着步子便走到小院前,先是敲响了小院外的院门,接着又喊了两声音姨,声音在这山林中听着更加动听。

    院中的明月居士早就听见声响,撩开竹帘赶了过来又开了院门。

    她穿着一身素净灰衣长袍,青丝用一支白玉簪挽起,模样不算美,却给人一种十分宁静温和感。

    瞧见她的苗秀姝,冲她温顺一笑,梨涡深幽,又和她见了礼。

    明月居士丘音很喜欢苗秀姝这个姑娘,瞧见是她,连忙把人迎了进来,又望见她的身后,盈盈走来那范文书,范文书也朝她见了礼,她也温和笑着点了点头,领着苗秀姝两人一起进了小院。

    小院里有一架秋千,还有一把竹制摇椅,竹制摇椅旁边有两张竹制圆凳,圆凳前有一张竹制四方的桌子,桌上放有茶壶茶杯。

    丘音招呼着苗秀姝坐下,范公子没有再跟了过来,他只倚在小院门框上,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找了个借口,说四处先瞧瞧,便走了。

    丘音见院中已经没范公子的身影,坐在摇椅上的她,先给苗秀姝泡了一壶清茶,等到苗秀姝喝下清茶后,她才开口道,“秀姝,我昨日下山了一趟。”

    昨日她亲自下了山,去采办些物件,在小店喝茶时无意间听见有些人说着秀姝和范公子的事情,她还听说那范公子已经定了亲事~

    苗秀姝侧了侧头,轻微皱起眉头,开口道:“音姨,是下山听见了我和范公子的谣言吗?”

    苗秀姝早就改口,尊她一声音姨。

    丘音,点头。

    “音姨,我和范公子,一直都是好友而已。”

    丘音打量了她一番,瞧着她也不像是说假,何况每每见那范公子送她过来,瞧着他们也不像是有什么事情。

    可是那山下的人群说起他们两来,谣言太过难听。

    她叹了口气道:“我也是不信的,就是想着亲自问问你。”

    苗秀姝点点头,又开口道:“我知晓那群人说的谣言不好听,可我和范公子,确确实实只是好友而已,我也一直...一直把他当作好友看。”

    丘音瞧着她,又点了点头,想到一事,接着开口道:“我原先见过许多小姐,有些长得并不算美,可是她们拎得清,最后过得都不错。”

    丘音顿了顿又道:“我听说,那范公子已经定亲了。”

    她面前的秀姝芳容娇美,温婉动人,一口声音动听悦耳,生得也是蕙质兰心,若不是身世差了些,什么样的男子配不上呢。

    可即使身世差了些,也不该与一个定了亲的长史家嫡长子闹出那么多谣言来,闹得几乎满城风雨,得不偿失。

    昨日她下山后听了闲话,都是关于苗秀姝和范公子、宣公子三人的。

    她听在心里,听到那宣公子和她的事情,思考一番,有些心疼她,可又想敲打她一二。

    这女子,要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有些过去的事情,过去了,便也算了,既然无法改变,那只能坦然去接受。

    苗秀姝一愣,眉头皱了皱。

    是呢,他已经定亲了。

    丘音瞧了她那神色一眼,接着道:“咱们把自己往后的日子过好就行。”她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瞧着苗秀姝。

    苗秀姝又是一愣,接着,又笑了。

    是啊,把往后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

    她心头瞬间想起许多事情来,而大多都是关于那个叫宣章的男子。

    想起那人的脸庞来,心里感叹,到底是过去了~

    从前她喜欢宣章,少时懵懂,一见倾心,又羞涩纠结,最后她表露心意,没成想,那宣章也喜爱她。

    后来,两人也恩爱甜蜜了许久的。

    可惜时光匆匆,人心易变。

    再后来,两人闹得越发严重,他便待自己不再体贴温柔,他又听从家里的安排和那门当户对的小姐定了亲。

    可怜她当时,还做出一些傻事来,还想尽办法要挽回他,甚至没法子了,还给在外游学的范公子写去书信,信中写得极其苦闷伤痛,好像那范公子不赶回来帮她,她便会立刻死掉。

    可后来,她和那宣章,两人还是闹得恩断义绝。

    郊外这座山脉,山山相连,连绵起伏。

    若是往深山中走,山腰便会曲折险峻起来,也有那山民猎户时常埋伏在深山某处,等待着射杀猎物。

    幽深的山谷之中,时刻都有氤氲,那氤氲瞧着有些神鬼莫测。

    丘音住的这地方,若是真的说起来,还算不上多么险峻隐蔽的半山腰。

    小院时不时刮起了风来,小院旁有一颗参天大树,遮住了小院大部分阳光,就算是在夏日,坐在这院中喝着清茶,也不会很热,山中气温到底凉一些,时不时再刮来一阵微风,很是舒服。

    苗秀姝和丘音聊起了其他事情。

    在半山腰上转了一圈的范公子,找了棵苍天大树,树伞下荫庇的地方,随意坐下,接着又躺下,把手臂枕在脑后,闭上眼睛歇息。

    山林中这般躺着还不错,耳边时不时有鸟叫声,可也不会觉得吵,微风轻轻刮起,又轻抚过他俊美的脸颊,他闭上眼睛,想起那蜜饯来。

    早知道,走时,他就该把蜜饯带上,若是在这处吃上一颗,想来也是十分好的。

    想到甜丝丝的蜜饯,他又想起安越来。

    安越,安越,要是她也在这处......

    又等上了一会,山间的黄昏来得很迅速,不知不觉,范公子睁开眼,瞧了瞧天色,又起身,转悠到那小院中。

    小院里,苗秀姝也瞧着天色不早了,又瞧见那范公子又回来了,起身便和丘音告了别。

    两人又一前一后又解开栓在树腰上的俊马,牵着往山下走,山路不方便骑马。

    山中又起了微风,吹在两人身上倒是凉爽。

    苗秀姝想到今日和音姨说的话,她望着牵那骏马走在前头的男子,想了想开口道:“音姨今日问了我,咱们之间的谣言~”

    走在前头的男子听见了她的声音,却并未停下脚步,“随他们如何说~”

    苗秀姝点点头,又望了一眼前面穿着白衣的男子,想到脑海中另一个喜欢着白衣的男子来,“还提到了宣章的事情~”

    她眼里起了淡淡忧愁,范公子还是没回过头,牵着骏马继续走,避开她的话题,淡淡地开口道:“咱们快点下山吧,一会天色得晚了~”

    苗秀姝一呆,有些诧异又像是有些习惯地,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

    回过神来后,她继续牵着马跟在他身后走着,快到山脚时,她突然开口道:“你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范公子一听,停下脚步,看着山脚处风景,淡淡地开口道:“我,还是我~”

    只是这么多年来,心态慢慢变了,还可能心里的人,也慢慢变了。

    听见他这般说,苗秀姝的嘴角露出了苦涩。

    女子的心思大抵都是最细腻的,你若是待她不似从前那般,她只要细细一品,便能察觉。

    从前他听见她说起宣章时,他总是会宽慰她;她说起他们之间的谣言时,他也会宽慰她。

    可如今,他像是根本就不在乎一般,不仅如此,他回来已经两年了,就近些时日找自己找得频繁一些。

    她轻叹一声,到底是不一样了吗?

    还有那些蜜饯,那东西她不爱吃,可是他这最近已经不知道买了多少回了,问了他,每每又都是那一个缘由。

    还有前些日子他送自己的素色桃花银簪,她明明喜欢的是梅花,不是桃花,他难道都忘记了吗?

    还是说,他没忘,可也不在乎了?

    是因为他和崔家小姐定亲了吗?

    所以心里越发没有她的位置了?

    苗秀姝叹了口气,又道,“你喜欢,那崔家小姐吗?”

    喜欢?何来喜欢?

    范公子站在前面没动,半响他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苗秀姝。

    喜欢?

    喜欢崔家小姐吗?

    何为喜欢?

    谁来告诉他?

    这门亲事本就是他母亲一手操办的,他若是不从,母亲就以死想逼,还信誓旦旦说,只逼他娶崔小姐这一回。

    而定亲半年,他连崔小姐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就连定亲那日他也只是远远地了一眼那崔家小姐。

    山间的黄昏越来越快,恍然间,天色又暗了许多,周围的山林树木的影子开始都变得黯淡了,两人之间没有再说话。

    静静的,了无生息般,好像有什么东西早就随着这黄昏一般已经落下。

    苗秀姝就站在他的身后瞧着他。

    突然心生悲凉萧瑟来,眼前的这个男子瞧着依旧风流倜傥,相貌也甚是俊美。

    可不知何时起,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说是喜欢他,她也知道她只把他当作好友看待,可是,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他的陪伴和呵护。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好像,等某一天,他终究不会再陪着自己了,也不会再呵护自己了。

    是因为订亲了吗?

    想到他要别的女子成亲,也要去呵护陪伴别的女子,她心里总有一丝怪怪的滋味,这怪怪的滋味说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却也不像疼痛啊。

    这座山脉离登州城里不远不近,两人瞧着天色越发暗了,只好赶紧又登州城里赶。

    那范府在登州街道正南边,院子不大不小,但景色别致漂亮。

    范府中要属范夫人的院子是最为奢华的,她房中不仅摆满了奇异珍品,还挂了几幅绝笔书画,据说那些都是范夫人自己的陪嫁,是范夫人昔年跟随范老爷下登州时一并带来的。

    范府的朱红大门打开又关紧,一名穿着白衣的男子瞧着天色,经过回廊,挂在回廊中的红色灯笼已经点亮可供照明,他又经过三间垂花门楼,再路过雕梁画栋的院子,又穿过游廊,这才进了自己的院落。

    他的院落两边有奇花异草点缀,男子又进了正房,很快便有丫鬟小厮上前服侍。院中一名小厮悄悄瞧了一眼自家公子进了正房,立刻匆匆忙忙往范夫人的院中赶~

    公子回府了的消息很快就到了范夫人院中的丫鬟耳里,然后再传到了范夫人的耳中,正坐在正房软榻上的范夫人听了消息,放下手中书籍,唤了人,开口道:“去,把公子请过来。”

    “是,夫人。”

    房中大丫头听了范夫人的话,连忙应了退出正房去外间吩咐跑腿小厮去请大公子。

    没一会范公子便得了消息,又吩咐让丫鬟侍女服侍自己换了身干净长袍来到了范夫人的房中,恭恭敬敬地请了安。

    范夫人挥挥手,房中三三两两丫鬟便知趣地退了出去,待到人群退却后,范夫人才重新抬起头打量起已经自顾自地坐在左边雕花梨木椅上的范文书。

    她开口道:“你今日一早又是去寻了苗家那姑娘?”今日她可一早就听说他出门了。

    范文书只笑了笑,没回母亲的话。又瞧着母亲房中摆件,多瞧了两眼对面墙上挂着的书画。

    “你已经定亲了,有些事情,该注意的便要注意,你若是这般做,置那崔小姐于何地呢?”

    范文书低下头,并不说话。

    “为娘总是不懂,那苗家姑娘到底有哪里值得你这番呢?”

    范文书低着头,又抬起头,轻声道:“母亲大人不用操心,我自己的事情,我是知晓的。”

    “你知晓的?你!”

    范母一手扶上自己的胸口,顺了口气,她那张鸭蛋脸面想到自己的独子和那姓苗的,连连叹了三口气,她头上戴着明玉琉璃簪,镶珠银簪,白银缠丝双扣嵌红宝石步摇,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

    “你是如何知晓的?”

    “你既然同意了娶那崔家小姐,你就该有大丈夫的担当。”

    范夫人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顺了口气。

    “文书,不是母亲逼着你娶你不喜的姑娘啊~”

    “若是那苗小姐愿意嫁你,也就罢了,你母亲也不是那般不通情达人之人,她即使身世差些,你娶了她,只要你能安心读书考取功名,我也就同意了~”

    “可她不是也不愿嫁你啊。”

    “你母亲我,本是不想说这些的,可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为了一个不喜你的女子,闹成这般,值得吗?”

    房间里只能听见范夫人的声音,范公子垂着头没说什么。

    “我原先想着你定亲了,要成家了,以前那些事情就会过去~”

    “可你瞧瞧,你又在做啥?”

    范夫人被自己这个独子气的头都有些疼了,她就这么一个孩子,何尝不是想要把最好的给他。

    范公子抬起头来,瞧了自己母亲一眼,有些无奈道:“母亲,孩儿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的,而且我的亲事一直都想自己也能做主。”

    “你~哎~”

    “母亲说着不在乎身世,可是真的不在乎吗?”

    范文书心里清楚,他母亲的性子。

    范母被反问地不说话了。

    她心里确实在乎,她当年嫁进范家,门当户对。

    她所受的学识,男婚女嫁,就该门当户对。

    可哪成想,她从小捧在手心中,引以为傲的儿子不仅不在乎门第,为了一个穷酸秀才家闺女闹的满城风雨~

    更可恶的是那个穷酸秀才家的闺女还看不上她从小引以为傲的儿子~

    这不是要气死她吗?

    她气啊,恨啊。

    本以为他出门游学了,事情就会过去,可那成想,几年之后苗秀姝的一封书信便叫回了她的儿子。

    好,叫回就叫回吧。

    好在后来瞧着他出门的次数少了,又过了一年,她看中了一个小姐,想要撮合那个小姐和自己的独子,哪成想一定亲,事情便乱了套,又像是又重演一番,她这个儿子便开始时不时又往苗家跑。

    她想不到的是,她这个儿子,竟然为了一个苗姑娘,这般?

    “你这些天不要再出门了,在家中好好温书。”

    范母一想起自己儿子的这些事,心里就气急。

    亲事看来是不能再拖了,若是再拖下去,还不知又闹成那样,她得和崔家商量把婚事提前。

    两母子又聊了几句,范公子便退下了。

    范文书前脚刚走,范老爷后脚就进了夫人院中,他进正房时,正好瞧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给夫人按着额头,有些担忧道:“这是哪不舒服了?要不要去请大夫了~”

    “别~”范夫人睁开眼,挥挥手,房中的大丫鬟小丫鬟一同退了出去,又把房门轻轻带上。

    范老爷走到夫人身侧一同坐在软塌上,柔声道:“这是怎么了?”

    范夫人叹了一口气,又有抱怨道,“还不是因为你那孽子。”

    “他又惹你恼怒了?”范老爷伸手轻轻拍了拍夫人的削肩,宽慰道:“你就随他去,别再管他了。”

    范夫人顺势把头靠在自己夫君身上,有些委屈道:“我还不是盼着他有个好前程,为了一个女子闹成这般,前程名声什么都不要了,我也就见过他一个。”

    “别想这些了,他也无奈。”

    “哎,许是他成亲了便好,要不让文书和崔家小姐的亲事提前,免得夜长梦多~”

    她直接忽略了自己夫君说的“无奈”,她以为他说的无奈只是因为文书喜爱那苗秀姝?

    “都听你的~”范老爷宽慰道。

    他与夫人两人算是青梅竹马,两家本就多有来往,成年以后便定了亲事,成亲数年,范府后院也就只有她这一位夫人,连个小妾通房也未有。

    若说起过日子来,在这登州,还没哪家后宅主母有她过的舒心,夫妻和睦,丈夫疼爱,儿子年纪轻轻一次便中了举人,前途无量。

    可她那儿子却毁掉了她所有的舒心日子,每每想起,都让她心口绞痛。

    这头她那个她认为毁掉她所有舒心日快儿子,已经了自己的院子,一众丫鬟上前服侍他歇下,他躺在雕花罗床上,盯着床幔,不言不语。

    床幔是桃胡色,和雕花罗床颜色相呼应,他闭上眼睛。

    脑海中想起许多事情来。

    从前他以为一个姑娘和自己诉苦,和自己示弱,和自己游玩,对自己温柔至极……她便是心里有他的。

    可她亲口告诉他,她一直把他当作知己好友,她心里的那人是宣章。

    那一刻,显得他多么可笑。

    想到这里。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另一个身影来,那个江南小镇上的姑娘。

    那个姑娘,她和他曾经像是神仙眷侣一般相处着啊。

    甚至还有了肌肤之亲,还同卧一张床榻~

    可笑的是她绣那荷包,还不是一样到了别的男子怀中?

    荷包啊!那是荷包!

    还说什么曾经心仪?

    是变心了嘛?

    范公子伸手按了按额头。

    又是这样?

    可他实在不想也不愿听到安越说,她只把他当作知己好友,她心里那人是旁人。

(十六)请帖

    范府中,范夫人亲自派了人把一封请帖送往江南小镇周老先生手中,那周老先生本家和范家颇有渊源,昔年范公子游学到江南还多亏了周老先生的照料,范夫人心存感激,何况这两年周老还给范府送来了不少东西。

    范夫人又派了人把请帖送往京城娘家,隔得远的地方得先送,免得到时候路上一耽搁,错过了喝喜酒的日子。

    范夫人今日高兴,穿得也喜庆,她指挥着府上众多奴仆忙前忙后,势要把范府的里里外外都收拾一番。

    待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又命令贴身丫鬟婆子去开了她的私库,从里间搬出好些珍贵的东西来,然后全部进了范公子院中。

    这时一个丫鬟匆匆从外院赶来,又在范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范夫人脸色一变,有些难看起来。

    登州的郊外,苗姑娘的女子学堂历经两个月,总算办好了,学堂里已经收了不少半大的孩子,她们几乎都是冲着明月居士来的。

    范公子立在后院一架秋千边,那苗姑娘就坐在秋千上,她今日穿了一件粉色罗裙,粉色衬得她十分娇艳。

    苗姑娘侧头瞧了范公子一眼,开口道:“下个月你就要成亲了~”

    “以后,你还会时常来我这吗?”

    范公子没回这句话,只望着前方青石地面。

    等了半响,他才开口道:“今日天气尚好,适合来你这走走。”

    苗秀姝有些莫名其妙地瞧着他,“天气是好~”

    她又张了张嘴,还想问问他,以后,还会时常来这吗?

    可她瞧见他刚刚像是没听见一番,又开不了第二次口,可心里,还是有些想问的。

    范公子还是瞧着前面地方,接着开口道:“你这女子学堂也开办好了,以后你还有什么打算?”

    苗秀姝一听,还有什么打算?

    她想了想,也有些迷茫起来。

    开口道:“我也不知晓,先就这样过着吧。”

    不这样过,还能哪样?

    她的名声不好,年龄也大了,新唐是民风开放,和离再嫁也是常有的事情,一个女子的名声不好,倒也不会要了她命。

    可是她自己因为和宣章那一场情分,已经十分疲惫了。

    这两年她是看开了些,可也没有遇见合适的男子,她已经是双十年华了,和她一般大的男子,几乎都已经成了亲,没成亲的,她身边也就只有范文书一人,可范文书也要成亲了。

    苗秀姝脸上浮现郁色,又压了下去,身边的人来了又走,现在,他也要走了吗?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开口道:“这样过也挺好,我爹我娘也随我,日子过着舒心就好~”

    范公子点点头。

    在他心里,女子从来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走,只要日子过得开心,嫁不嫁人这回事,还得看缘分看自己喜欢,就像那明月居士,也未婚嫁,可过得照样潇洒。

    两人又聊了一会,苗秀姝送他出门,两人又一同往街上逛了逛,走了走,等她把送回了苗家,他才往范府走。

    范府街道对面,一个女子和一个婆子跟了范公子一路,仔细瞧着他进了范府,才气得剁剁脚,挥挥手,往西街走。

    第二日,郑县,崔县丞府中后院里。

    一名穿着梅花烟绣粉色罗裙的小姐正坐在房中软塌上按着额头,她芳容丽质的脸上露出一丝厌恶,“奶娘你带人亲自仔细去登州查查,那范公子与本小姐定亲以后是不是还时常和那苗小姐来往。”

    一名半老的婆子立马点点头,接着又道:“小姐,那范公子气欺人太甚,昨日若不是我和子佩亲眼瞧见,我们还不相信。”

    这说话的婆子是崔小姐的奶娘,崔小姐是她从小一手带大,两人十分亲近,她又十分忠心,前两日她带着崔小姐的贴身二等丫鬟子佩去登州,是崔小姐派她们亲自去登州采办些珍贵物件,郑县到底是小了,有些东西得去登州采办才好,崔小姐也想再打探打探与自己有婚约的范公子情况~

    “原先娘亲劝我,说那范公子早年和一个姓苗的小姐闹出了谣言,可那时年少无知,范公子又出门游学了三年,那事就算过去了,我也是那般想,想着年少不懂事,过去了就好,可现在已经和本小姐定亲了,还这般是为何意?”

    崔静娴越想越生气,“我瞧了他的画像,他那模样倒也入了我的眼,想着少年时就中了举人,才学人品应是个不错的,可不曾想,却是个拎不清的!”

    崔静娴又拿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气得接着道:“你们真的亲眼瞧见他和那苗姑娘在一块?”

    “可不是,老奴和子佩就在那女子学堂外候着,瞧见他们进去,又瞧见他们出门~”

    “会不会是误会?”子佩在一旁皱着眉头道。

    崔静娴瞧了一眼子佩,又开口道:“奶娘,你再把昨日的事情经过说一遍~”

    “是,小姐。昨日老奴和子佩先是坐咱们府上马车到了登州,叫车夫在城外等着老奴和子佩,老奴有和子佩进了登州,一路去西街采办,采办了些物件,和子佩去一家饭馆吃饭,瞧见外面街上有一个男子和准姑爷……和范公子长得很像,老奴和子佩就多看了一眼,那成想,邻桌的客人也瞧见了,还窃窃私语起来,他们声音可不小~”

    “那客人是怎么说的?你再说一遍~”

    “隔壁那桌客人说啊,瞧那范公子又和苗小姐在一块了,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然后呢?”

    “然后老奴和子佩对视一眼,又顺便拉了一个店小二打听范公子和那苗小姐的事情~”

    说道这里,那奶娘脸色更加不好了,“谁成想,那店小二说得十分难听,说那范公子在外游学回登州就是为了苗小姐,说还替苗小姐置办了一个学堂来~”

    “气得我和子佩二人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又抓了那店小二仔细问范公子和苗小姐的事情,问了那女子学堂在哪?他告诉我们,我们结清了饭钱就去寻去那女子学堂附近等着了~”

    说道着,崔静娴脸色越来越差,她那张娴静的脸面,早就变成阴沉,她开口道:“这样,明日奶娘你带人亲自再去查访一番,若是真有此事,若是定亲后那范公子真还和那苗姑娘来往,我就和他退亲。”

    奶娘点点头,子佩也点点头,另一个大丫鬟子书也同样点点头。

    “欺人太甚,我崔静娴即使嫁给傻子聋子,我也不会嫁个拎不清的!”

    “我不嫌弃他心里有过别人,他倒是好!定了亲还和那小姐勾勾搭搭?这是要把我崔静娴至于何地?”

    郑县崔府后院今日注定是无法平静了,那穿着梅花烟绣粉色罗裙,丢下两句狠话便站起身子带着人匆匆前往自己母亲房中。

    从清晨到黄昏,从黑夜到白日,北风劲吹,江南烟雨,黄昏的落日把那骑马的人儿身影拉得急长。

    又过了数日,一幅请帖快马加鞭终于从登州送到江南,到达江南小镇鹭桥镇时已经是离出发日十日后了,快马停在鹭桥镇的书院前,那送请帖的男子咚咚咚敲响了书院的大门,来开门的是一位大娘,男子向大娘说明来意,大娘连忙进了书院去请周老先生出来。

    周老先生穿着一身灰色长衫,头发胡子全白,可瞧着精神还算尚佳,院门外的男子急急忙忙把事情一说,又把请帖拿出递给了周老先生,这才直接上了马,准备打道回府。

    周老先生瞧着自己手中的大红色烫金请帖,想到刚刚那送请帖的男子说的话,笑了笑,他这把老骨头,哪里还赶得了那么远的路程去吃那范府喜酒~

    不过范夫人心思倒是细腻,还知晓派人来给他这把老东西送喜帖,也不枉他啊,照顾了范文书一年之久啊。

    周老先生瞧着那喜帖笑了,转身又往书院中走。

    他心里泛起愁闷来,他这一把老骨头了,一来走不动,二来也没那空闲去登州那么远的地方,可刚刚送喜帖的人说了,范夫人很感激他照顾了范公子一年之久,想要当面好好感谢他~

    当面感谢?

    他哪里需要什么当年感谢,只要范府惦记他的好,他便知足了。

    他又瞧了一眼那喜贴,等到时候他托人送些礼去范府算了。

    牛婆婆在后院瞧见了周老先生手中拿的红色烫金请帖,有些好奇道:“周老先生周老先生,是哪家给你送了请帖?咱们镇上哪家有喜事了?我瞧着门口那人是个脸生的,不像是咱们镇上的人~”

    周老先生瞧了一眼牛婆子,空着的手伸起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道:“是登州长史范家送来的请帖~”

    “登州长史范家?”牛婆婆听说过范公子是登州人士,并不知晓他是长史家中的公子。

    “就是之前在我这破烂书院住了一年之久的范公子要成亲了~”

    周老先生又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

    “什么?那个范公子?他要成亲了?他是登州长史?”

    “他是登州长史家的大公子~”

    “我的天,他原来是位身份尊贵的公子哥,我说怎么瞧着他通身气派不是咱们这鹭桥镇的公子哥能比的~”

    牛婆婆拍了拍自己的头,还有,她还指示过他帮自己干活呢~

    天啊,她是做了啥~

    牛婆婆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呼,可她想不透啊,一个长史家的大公子怎么会放下尊卑到这样一个小山沟沟里来~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瞧见周老先生已经走了,她只好谈了口气,回了灶房忙活。

    忙活完了饭菜,她叫了书院中的夫子和学生一同用饭,自己急匆匆地走了~

    这事情太惊悚了,她得去找个人说道说道,可惜安越已经不在书院了,不然她当场就拉着安越说道这事~

    牛婆婆走到街道上,进了一家饭馆,这饭馆开的位置不错,里间不大,可生意极好,牛婆婆绕过吃饭的客人,抓住店小二问他家掌柜在后院吗?

    那店小二认得牛婆婆,她时常来找自家掌柜的,店小二点点头,牛婆婆放开他,又绕过他,往后院走。

    客栈后院不仅有大厨房,还有一间较大的正房,两间侧房,平日里那招呼店面的两个小二和两名厨房帮工一起住在侧房中,挨着厨房的还有一间侧房平时放些杂物等。

    牛婆婆熟门熟练地往正房走,几步快步走至正房门口,敲响了正房房门,房中一个女子声音响起,连忙过来开了房门,开门的女子穿了一件素色轻纱长裙,瞧见是牛婆婆,脸上露出笑容来,连忙把人请进门。

    安越今年年初就离开了书院,家中情况已经好转了起来,她爹爹的伤势已经痊愈,她的弟弟过了童试不久。出事时翻脸不认人的舅家突然又出现了,还好心地问她家家中若是有什么忙要帮就尽管说。

    也不知是不是她在冥界走过一遭,脸皮也厚了起来,她厚着脸皮趁火打劫向舅家借了些银子,在镇上租了这家店面开起饭馆来,也不知是不是她运气好,饭馆开得比她想象的顺利,一年的功夫借的钱早就还清了,成本也挣了回来,不仅如此,还攒了些银子。

    说起开这家饭馆,还多亏了牛婆婆和她那个小儿子帮忙,牛婆婆做饭手艺不错,在镇上也认识一些手艺好的婆子大叔,而牛婆婆的小儿子,本就是经商的,更是有一些门道。

    安越打从心感激牛婆婆一家,年初她小儿子成亲,她和她爹娘一起去送了一份大礼,两家也就这样一直来往着。

    “安丫头啊,你知不知道,原先在书院住的那个范公子啊,原来是登州长史之子~啧啧~”

    安越有些惊讶地瞧着牛婆婆,今日牛婆婆怎么说起范公子来了。

    瞧见安越脸上有些惊讶,牛婆婆接着道:“你也惊讶吧,哎,你说说,我这心里一想到我叫一个长史之子帮我干杂活,我这胸口啊,想起来就心惊肉跳~”

    安越一听,脸上有些好笑来,她早就知晓他是长史之子了。

    她开口安慰道:“都过去了,牛婆婆,别想那么多~”

    “哎,是过去了过去了~可是我只要想起来就觉得可怕啊~”

    “哎,还有一事,我这老婆子想和你说说~”

    牛婆婆抓住安越的手,接着便开口道:“咱们先坐下~”

    安越点点头,牛婆婆坐在正房一张椅子上,“你也坐下~”

    安越摇摇头,开口道:“我先给您沏壶茶水,慢慢说。”

    牛婆婆点点头,放开了安越的手,安越弯腰在一旁案桌前沏茶,牛婆婆瞧着她背影,叹息一声道:“安丫头啊,别怪我这老婆子多嘴,我瞧着你这些年都不愿说人家,是不是还想着范公子啊?”

    安越手顿了顿,没说话。

    “我原先就瞧着你和范公子亲近,想着他应也是心里有你的,可谁想,不声不吭就走了啊。”

    “哎~”

    安越刚刚拿起沏好的茶杯准备递给牛婆婆。

    “那范公子定亲了,请帖都送到周老先生手上洛~”

    “啪~”一声碎响,盛有茶水的茶杯摔在地面上,立马碎成几瓣,茶水立马染湿了一地~

    安越退一步身子,扶住案桌,有些不可置信地瞧着牛婆婆道:“他...他定亲了?”

    只见安越有些愣愣地,却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愣愣地,眼神有些空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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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横北故人归介绍:
谁都没曾想到,东氏一族尚存的那个小小神女,也会有一天手持神器,与天地为敌。那日,凤狂龙躁,朽木死灰,她看着自己所爱男子,开口道:“你后悔吗?”那男子却突然笑了。温润如玉,一如初见。她血脉高贵,无忧无虑,一场父辈恩怨纠葛却使得她在神界再无依靠,她被逼得用手中天机镜扭转人界乾坤,送那些冤魂重活一世~送冤魂重活一世?说是那些冤魂都有未了心愿?据说这世间皆是遗憾,又皆是阴差阳错~不是每个人都能看透这世间的情爱,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释怀、放下。总有些人不愿意喝下那一碗孟婆汤,忘记前程往事~而那个不愿意忘记的人,最终归来,只求与你再续前缘~青山横北故人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山横北故人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山横北故人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