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几年-上
几年后。
清水村村口,一辆马车由一个奴才稳稳当当的驾着进来,马车里坐在一个妇人模样清秀,那妇人穿着绢布罗裙,发上钗着一支时新花样的银簪和两朵卷花。
“娘亲,一会我能去祁家找沐阳玩吗?”
马车里一个珠圆玉润的孩子开口。
“行。先去外祖家看望外祖父和外祖母,然后你想找谁玩就找谁玩。”
“谢谢娘亲。”半大的小男娃笑着有些飘了,挨着母亲更近些了。
“规矩坐着,磕着碰着你了娘亲怎么办?”马车里一个身姿清瘦的男子道。
“表哥,无事的。”
那妇人一脸笑意,她叫表哥已经叫习惯了,成亲后也没改口。
“就你宠这小皮猴。”男子宠溺道。
小男孩憋憋嘴,瞧着自己娘亲肚子瞧了瞧,又伸出小手,故意挑衅的看了自己爹爹一眼,摸上自己娘亲已经隆起的肚皮。
马车又平平稳稳的进了村口,往村中心走去,一方小院前老远一个阿婆已经看见了熟悉的马上,朝着自家小院里便喊道:“婢儿回来了?老头子,咱家婢儿回来了。”那阿婆又往自家小院里一个老头喊了一次。很快一个老头也出来了。
“我说周家两口子,你家闺女女婿一家又不是常不回来,叫这么大声吓死人啊!”
素伊娘刚好从周家小院门口路过,开口道。
“老李家的,你家闺女倒是好,在镇上住些时日,又时常回咱们村住些日子,你要是和我一样一年闺女难得回来,看你还怎么说?”
“哎,我说,你这老婶子,不和你说这个,对了,我家菜地里熟了许多青瓜你要不要摘点回来尝尝。”素伊娘开口道。
“是哪块地?谢谢老婶子了,我种的那青瓜太不听话接的瓜小的很。”
“你是怎么施肥的?我刚刚路过你家那地看着你家青瓜就恹啦吧唧的。”
两人又说了两句,周青婢一家已经到了小院门口了,看见素伊娘,周青婢先开了口道:“李婶。”
“李奶奶。”小屁孩跟着自己娘亲随后叫道。
“哎,哎,好,前几日你爹娘还念叨着你们呢,这会回来了多陪陪你爹娘。”
“好的,李婶~”
又顺便说了几句,李母这才往自家走去。
村尾。
一间大瓦房里,一位梳着妇人头饰穿着素净罗裙,头上簪着一支碧玉簪的少妇正坐在炕边缝制着小儿夏衫,从房间后窗看去,后院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带着一个孩子教他射箭。
绣着夏衫的少妇看了一眼后窗脸上露出笑容来。
要说心仪一个人的理由怎么也说不清道不明,她还记得他初次来到这清河村那日,又记得他来后的第二年开春,山上新长出许多嫩绿绿的野菜,她上山安安静静挖着野菜,挖完了下山遇见他,他穿着身穿粗布绿色长衫的身姿高大修长,五官硬朗,背着一把长弓箭,比村里的男子瞧着耀眼多了,她悄悄跟在他背后,开口:“祁叔~”
那时候他们已经挺熟了啊~
素伊想起从前,脸上扬起了笑意,又望了望大打开的窗外,笑意又深了深。
“沐阳,沐阳你在家吗?”
院外有小孩稚嫩声音突然响起,素伊一听,放下手中活计,去开门。
“祁姨,我是来找沐阳玩,我娘亲叫我带了糕点来给祁叔和婶娘尝尝。”
珠圆玉润的孩子把自己手上的小纸包扬起给素伊看,素伊笑了笑摸了摸孩子的头道:“拿去和沐阳一起吃吧,他在后院跟他爹学习射击呢。”
“啊,那我也要去看看~”
说完,那孩子挤过素伊身侧,飞快的往祁家后院跑。
素伊瞧他那样,笑着把院门又,想了想,往灶房去了,打算弄些吃食给两个孩子尝尝。
她知道那孩子是周青婢的儿子,今年五岁,和自己儿子沐哥儿一同在镇上书院上启蒙。
两个孩子玩到一块,外祖母家又都是一块,两个孩子感情倒是极好,那周青婢倒是也大方,每回她那孩子易哥儿来寻沐哥儿时都会带上些吃食来,素伊知道,这才5岁的孩子懂啥?应该是那周青婢怕亏待祁家了,叫他带来的。
祁家后院里,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吃了些东西,沐阳把自己的小伙伴送回了周家。
入夜,素伊和祁恒躺在炕上,黑暗里祁恒侧着身子搂着安越,开口道:“咱们再要个孩子吧。”
“怎么突然说这个?”
“今天那易哥儿告诉咱家沐哥儿他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沐哥儿吵着跟我也要弟弟妹妹,我应了他。”
“你应了他你自己生呗。”
祁恒没理会自己娘子的话,朝她白嫩的脸上亲了一口。
亲了一会,又放开素伊,开始脱自己的衣物,边脱边道:“我这就自己生一个。”
然后把自己娘子压在身下。
“哎,你动静轻些!”素伊握起拳头捶他胸膛。
有些男子那物比平常男子大上许多,初次时若是不注意,他的娘子会疼上几分,可若是注意些,倒也没那么疼,不仅不疼,还很舒适。
夏季的村落有许多蛙声,村尾小院某个房间里细细听着有着女子极其压抑的求饶声和男子粗喘声。
过了一会炕上的女子有些累了,可今晚那个男人似乎并不想就这般放过她,一双大手又把她翻了个身,她脸埋在枕头上~
那女子连连求饶也没用,存心像是要欺负她似的,要一夜就让她肚子里有了娃娃一般......
第二天上午,太阳已经好大,沐阳趴在窗台上往里看,祁恒瞥见了自家娃儿那般,一把把他捞了起来,小声道:“一边玩去,你娘亲在休息。”
正说话时,里面就传出了声音,“祁恒,你混蛋!”
沐阳也听见了自己娘亲的声音,挣扎几下,小小身板从爹爹手中逃脱,跳下,连忙去推房门。可他又被他那爹爹一把提起往身上后放,自己又推开门进了那房间,连忙反锁好,留下沐阳在门外拍打着门板。
素伊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盯着高大身影的男子走进来,生气道:“看你做的好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别说时辰了,她身上全是红红点点,还要腰肢那处,有一块淡淡的紫红,那是他掐着她腰弄的!
祁恒理亏,不回嘴,只弯腰捡起炕边的绣鞋给素伊穿上。
素伊骂了祁恒几句,祁恒只哄着她,中午吃饭时,饭菜是祁恒做的,这几年他得了空,便在家中做饭菜。
几年前,去钱庄去了那银子,在镇上买了个一进一出的小宅子,后来,又攒了点钱,开了个武馆。
再后来又挣了些钱,想要接外祖父、爹娘等一起去镇上过活,可外祖父和爹娘都不愿意。
他们夫妇只好想法子,把这清河村的房子修缮了一番,等每月沐哥儿那学习的书院歇息时,他们家那武馆也歇息,一家子便回这清河村住上两三日,也好照顾外祖父、爹娘。
昨晚就说好了,今晚,晚饭是要去爹娘那吃饭的,明日他们一早又要回那镇上了。
(四十九)几年-下
李家小院中。
沐哥儿刚到李家小院外就瞧见了院子中桂花树下,坐在小凳子上的曾外祖父,“曾外祖父~”沐哥儿推开院门,冲了进去,然后倚在自己曾外祖父身边,喘着几口气,带着小孩子的天性道:“曾..外祖父..麻雀怎么编,您快教教我,易哥儿也想学,我答应过他,等我学成了,就教他~”
陈老头摸了摸自己已经全部发白的胡子,笑着道:“成,叫你爹去我那院子里拿些我那弄好的竹丝来,曾外祖父就教你编麻雀,不仅编麻雀还教你编小兔子,小骡子,竹篓!你想学什么都教你。”
“好啊好啊~”
沐哥儿在自己曾外祖父身侧蹦蹦跳跳。
陈老头笑的一脸宠溺温和,他的大孙子一年前已经中了进士,后留在京城进了兵部,他的小外孙一年前也中了秀才,去了县城中的书院读书,现在留在他身边最小的就是沐哥儿了,也因为沐哥儿,他才没把心思都放在思念自己的孙儿身上~
他那孙儿也提过接他去京城,可他知道自己,日子恐怕已经多了,留在这土生土养的地方,落叶归根也好,何况身边还有女儿女婿照顾,过的也是顺心。
这个少年丧父,青年丧妻,壮年丧子的男人已经垂垂老矣。
那沐哥儿欢呼的围着他蹦蹦跳跳~
素伊和祁恒随后已经走了进来,瞧见沐哥儿这般,素伊没好气的道:“小心些,旁边还有你曾外祖父呢!碰倒你曾外祖父怎么办?”
“知道了,娘~”
“没事,没事,我这把老骨头啊,还没那么脆弱!”
“祁恒啊,今晚你们想吃啥?”
素伊娘从灶房里听见了声响突然伸出一个头来。
“娘你做啥我们就吃啥!”素伊抢先答道。
“是咧,你做啥我们就吃啥~”从堂屋里拿着旱烟走出来的素伊爹爹道。
“那好咧~”
素伊笑了笑,又骂了沐哥儿几句,才进了灶房同自己娘亲一起做饭,她走到灶台灶洞口前蹲下来,生起火来,素伊娘切着菜,开口道:“我今日瞧着周家的女儿女婿回家了,听说她家那闺女又有了,你说说,你们什么时候再要个孩子啊?趁着年轻多生几个,以后啊,沐哥儿也多有几个伴!”
素伊一听,想到昨日自家夫君做的那事情,有些无奈道:“娘这些都顺其自然啊。”
“什么顺其自然啊,哎,我最近听说,原先镇上那个安掌柜啊,就是做了官夫人的那位,听说她好像又怀上了?人家年龄可比你大上两三岁呢,没想到身子骨还是不错的,你说说,我从小也是把你精心细养着,怎么就生了一个沐哥儿后就没动静了呢?”
素伊这几年住在镇上的日子多,偶尔也遇见过那个明艳动人的安掌柜。
也知道那个安掌柜名叫安越,她比自己大上一些,前些年独自一人撑起了一家饭馆,还养了一个孩子。
前几年镇上关于她的谣言就没有断过,好像还是她那个弟弟考中了秀才后,镇上的谣言才慢慢少了些,可也只是少了些。
那些谣言,说她什么凭着一张脸,狐媚子勾引男人撑起那家饭馆.......
又说她那后院里门槛不知被多少男人踏破了......
还说什么她那孩子.......
总之如何难听的都有。
若是换个人,镇上都是关于自己的哪些谣言,估计活不下去了。
这世道,有些嘴碎的,那话说的别提多难听,说的还有模有样的。
素伊和那安掌柜虽是接触不多,也是有过照面的,再加上那安掌柜的孩子也在书院上学,素伊也见过那孩子,孩子瞧着很是懂礼,而那经常去接孩子的安掌柜瞧着安安静静的,笑起来明艳温柔,素伊如何也不信这样的女子会是说的那样?
还有那安掌柜好像丝毫没有被那些谣言影响的样子?
日子照样过得好好的。
素伊想,这安掌柜,倒是个坚强的!
可她又到底为何不成亲还有了个孩子呢?她家那些人说她是抱养的,可那孩子长的像那安掌柜啊?
素伊也好奇?
后来,日子久了,大家以为,她就这样要过一辈了。
哪成想,今年年初,镇上茶楼里来了个官家老爷后,那安掌柜一跃成了官夫人?
听说那官家老爷是远在登州的人士,祖上又是京城高门世家?
他自己还是进士出身,之前一直在京城做着大官的呢!
听说什么不少高门贵女想嫁给他。
可他也不知怎么的,来了这泉陵县做县令,鹭桥镇又是归属泉陵县地界,自然归泉陵县管,又说他年初才刚刚上任。
茶楼那说书的先生都好奇的很,不知他怎么想的,怎么好好的放着京城的大官不做了,来了这小地?
哦,还听说那官老爷姓范,已经青年(范文书二十九岁)却未曾娶过妻。
哪知在鹭桥镇的一处茶楼见了安掌柜一面后,便赖在安掌柜的饭馆不走了,对那安掌柜死心塌地,极其喜爱,想尽各种法子讨她欢心,求娶她。
后来又听说,安掌柜的那个孩子啊,就是和那位官老爷生的!
也不知他们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只听说有人认了出来,那位姓范的官老爷,他多年前在这镇上的周老先生那家书院待过许久。
接着又有人不知从那得的消息,说那当年那安掌柜就在周老先生的书院里授课呢,想来,他们那时怕是就已经相识?甚至暗度陈仓?
可素伊其实也是道听途说,不知其中真假。
可她知道有一事肯定是真的,那姓范的官老爷对那安掌柜肯定是极其喜爱的!
因为她亲眼见过不久前,镇上的那场明媒正娶,十里红妆,还有那高高在上又相貌俊美的官老爷娶亲时下的功夫。
那日。
从街头排到街尾满镇的商铺,酒肆,客栈,饭馆,树上等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路旁热闹非凡,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她领着孩子也去凑热闹,伸头探脑去观望这场鹭桥镇难得一见的求娶。
素伊瞧着街道旁边飘扬的红丝带,红丝带上好像还用火红的朱砂写了什么。
她又听见旁人道:“那些写满诗的红丝带啊都是县太爷亲自下令让他们绑上的,听说这写满诗句的红丝带啊,可是县太爷亲自动笔一笔一笔写上去的,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呢,还有啊,这红丝带可不止飘扬了鹭桥镇,而是从鹭桥镇一路飘扬到泉陵县啊!”
素伊心里感叹,官老爷也有这般别致的心思。
她又努力望了望离自己最近的一条红丝带,看清了上面用大红朱砂写的字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句子,她当年在私塾时,夫子教过,她记得是什么意思。
她又努力抬头望了望离自己不算太远的红丝带,见上面写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素伊还想看看,可阳光光线太强,她总是抬头,看的多了,有些眼花~
她心里也感叹,这位官老爷,真是好心思。
“哎,我和你说话呢~”
素伊回过神来,开口道:“娘,这孩子都是讲究缘分的~”
“缘分?”素伊娘不说话,切好了菜,回身走了几步把打水把灶台上的锅一洗就要下油炒菜~
她盯着自己闺女道:“什么缘分不缘分,你悄悄和为娘说说,你们那事怎么样?”
素伊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娘亲的不害臊,她没好气的道:“娘,你老问这个做啥。”
“哎,你说说,你们成亲都几年了,还就沐哥儿一个孩子,我能不担心吗?”
“那您还不是和我爹就生了我和阿水两个孩子,生阿水时我已经很大了,那您丈夫怎么样啊?”
“我和你爹那时是生了你,疼的我半死,你爹本来不想再要孩子,这才中间隔了那么多年,不然你们姐弟怎么会隔那么远,我们是想了法子避着~”
“什么法子啊?”
“哎,我说说你这丫头,我是问你们呢~”
“我们啊,还行~”
“什么叫还行?我告诉你~”素伊娘又瞧了一眼灶房外,把声音放下了些,“你出嫁前我教你的法子你还记得吗?有些法子容易受孕,你要是忘记了,今天晚上我再好好和你说说~”
“娘,您菜还炒不炒了,马上要糊了!”
(五十)“情分”-上
这个小镇算不上大,却也有好几个村属于它,其中一个叫白竹村村内,一名妇人抹了一把眼睛哭着匆匆跑出家门。
那妇人头上斜插两只银簪,一只绢花,发丝有些凌乱,略瘦,身上穿着灰土黄色罗裙。
她步子很快,又抹了一把泪水,手上的肌肤瞧着还算白皙,双眼通红,把手放下时,能瞧见一张颇为清秀瓜子脸。
她又跑了跑,最后跑进了一户人家院子中。
那户人家女主人听见了动静,匆匆忙忙出来一把扶住了她,瞧着她心疼道:“这是怎么了?”
哭着的妇人是朱绵,她双眼已经红肿了,扶住她另一个妇人是朱慧。
待朱绵又哭了半响,朱慧一脸担忧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成了这般?”她赶紧又去灶房给她倒了一杯水。
朱绵接过她倒得水,吸了吸鼻子,红肿的眼里却露出恨意来,咬牙切齿道,“还不是安越那个贱~”
话还未说完,她的嘴已经被朱慧捂住了,朱慧盯着,摇了摇头。
朱绵被捂着嘴,见朱慧这般,又伸手打开朱慧的手。
“阿绵啊,现在咱们别骂她贱人了。”
朱绵瞧着她这般说,又冷哼了一声,是咧,现在不能这般说她了,可她就说了,嘴巴长在她身上,谁能管的到她!
朱慧瞧见朱绵这副模样冷哼,她叹气了一声,“阿绵啊,有什么事情你放在心里就好了,有什么怨啊,什么恨啊,也放在心里就好了,现在那人,可不是轻易惹得起了!”
不仅惹不起,还得小心侍候着巴结着,谁叫人家现在做了官夫人呢?有人撑腰了哦。
朱绵听见朱慧这般说,眼里的恨意又加深了几分。
朱慧却继续开口,开始劝她。
接着又询问她这是怎么了,哭成了这般?
“你又不是不知道~”
朱慧一听皱了皱眉头,“这都多少年了?徐涪都娶你了,你们也有虎子了,这几年你们过的也好,还想什么她?因为她伤了你和你家那口子的情分,有什么好?”
朱慧的头上裹着灰布巾,发篦梳的有些松乱,穿着粗布麻衣,有些胖,这几年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
她肌肤有些黑,一张脸实在普通,加上她不太爱打理收拾自己的性子,整个人显得更加普通,甚至还有些丑陋。
朱绵听见她这么说,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上下打量朱慧一眼,瞪着她道:“阿慧,你该不是是看她成了官家夫人就要巴结她了不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慧瞧见她这般说,脸也沉了下来,开口道:“什么叫我要巴结她了不成?我还不是想你跟你家那口子好好过日子,你都和你家那口子吵了多少回了?那会不是说因为她?可你家那口子和你成亲这几年来,待你不好吗?平日里你日子过的不舒心?”
“哪里好了!”
“还不好?你爹生病,他没少让你拿家底去给你爹治病吧!”
“这算什么好?他是我爹的女婿!要他拿银子是应该的!”
“应该的?作为女婿那点银子给岳父看病是应该,可也要看看给多少啊!”
朱绵的爹爹早年是村长,家里不错,就她一个孩子,后来村长换人,她爹爹已经退下来。
她爹爹这几年又得了慢性病,总要用药养着。
几年下来,先是掏空了朱绵娘家多年来存的存银,再是只能靠着朱绵夫家供着,若不是朱绵嫁的夫家是这村里数一数二的大户,有些银两,有些根基,哪里还供的起。
她家嫁的那夫家,家中长辈自己有存银,良田,自个单住,不要他们赡养。
那男人的大哥又在县里做买卖,生意红火,混的不错。
当年分家时,她男人的爹娘把大部分产业都给了她男人。
有不少良田良地和鱼塘,她那男人又靠自己大哥在县里找了一份活计。
只虽是这般,可要供她那爹爹吃药,她那娘的身子骨原先就不太好,这上了年纪了,也要时常吃些药。
这样几年下来,她夫家供的也有些吃力了,也卖了些田地,不过好在,暂时还能供养下去。
“那也是他应该给的,谁叫他娶了我爹的闺女,何况我还给他生了虎子!”
朱慧听见她这么说,有些无奈,她知道朱绵的性子,她们一块儿长大,家中又是隔壁,知道再多说也没有。
“总之啊,你和你家那口子好好过就行了。”朱慧只扔下这么一句。
“瞧着这天色,你今日在我家吃饭吧,别回去了。”朱慧开口转移话题。
朱绵望了一眼外间的天色,又望了一眼那未关的院门,再瞧了一眼朱慧,朝着她点了点头。
朱慧见她点头了,脸上露出笑容来,想着一会在田里忙活的自家男人应该也要回来了,她笑道:“我去后院菜地掐了几把青菜来,再扯些韭菜,家里还有几颗新鲜鸡蛋,炒着吃。”
“你在这好好坐会,等着我。”
接着她去后院忙活了。
这后院不大,有一块小菜地,比起来前院倒是还算好,三间瓦房,再加一间土胚灶房。
瓦房里,东西丢的有些乱七八糟,摆放的也不整齐,此时朱绵扫了一眼自己待的堂屋,堂屋有一方墙壁上还挂着几块帕子,角落里放了几麻袋东西,她抬起步子,去寻朱慧,朱慧正好摘了菜回来,她又蹲在灶房前,择着菜,边择边道:“对了,下回你家婆婆大寿,不是说要去请她吗?”
朱慧口中的她,是指安越。
朱绵站在灶房前看着朱慧择菜,点点头道:“她好歹也是咱们这一个村的,我婆婆的大寿请她,她还能不来?”
“那也是,要说起来,我们三个也是有情分在的啊,怎么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当年玩的也好。”
朱绵点了点头,她那婆婆要请安越的事情,被她揽到了自己身上。
朱绵想到安越,怒了怒嘴,“要不你陪我一起去请她?我还没去的”
朱慧点了点头,她也知道朱绵把请安越的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她开口道:“那我陪你去,哎,不今晚让人先带个口信去?”
“也好。”
灶房的两人继续说着,院外田里好像有鹭鸶在腿上劈精肉,这夏日还有那蚊在腹内刳脂油。
两人就这么说好了,接着那朱慧开始打水洗菜、炒菜。
朱绵在她家吃了饭,又一起去托了人明日去县里,接着朱绵想到和家里那男人吵架的事情,干脆留在朱慧家和朱慧生的那闺女一起睡。
(五十)“情分”-中
天一亮,一个老婆子仔细穿戴好衣物,她又去灶房洗漱好,吃了几口自己儿媳妇做好的粗粮粥。
一个瞧着还算年轻的妇人抱着一个还不会下地走路的孩子道:“娘,你真要去县里寻那夫人?”
那老婆子点点头。
“娘,可那夫人哪又那闲工夫回咱们这小村啊?能请的动吗?”
那老婆子瞪了一眼自己这儿媳妇,开口道:“你懂什么?那夫人就是从咱们村出去的,她成亲后回门那日,回咱们村不是还给咱们村的众人家都送了喜糖喜饼吗?”
“这?那是人家大喜啊,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她再是官夫人了也还是咱们村的人,再说了,前些日子,那村头白家的白叔生了大病,你白婶子不是也去求了她?她不照样帮忙了?”
前些日子,村头白家,那家男人生了大病,请了大夫没治好,没了法子才去碰碰运气,求了那安越,安越瞧见那从前对自己不错的婆子,二话没说,连忙派人又去请了县里的大夫来村里看那白婶子的相公。
县里的一些大夫到底是比镇上和这村里的要厉害一些,后来,白家那男人病慢慢控制住了,那看诊费也是安越让人去付了。
“可?可白家那是没法子了啊?白叔那不是生了病吗?”
“你懂什么?这都一样的!何况你又不知那徐家儿媳妇朱绵那丫头和那朱慧丫头和她的情分?她们几个,可是我们这些老婆看着她一同长大的!少时感情极好,那情分可不一般!”
“我走这一趟,说不准还能得个赏赐咧。”
那年轻的妇人一听,却皱起眉头来,还有些惊讶。
接着她看着自己的婆婆出了院门,她抱着孩子走到院门口,望着家婆的背影,叹了口气。
她是从隔壁镇的某个村嫁过来这白竹村一年不到,对村里的事情,听过一些,可还不算很清楚。
可她记得,那朱绵和朱慧,从前和她唠过磕,在她面前说过那安越如何如何不好、还勾搭男人啊~
可是婆婆说她们是发小?小时玩的很好?有情分在?
年轻妇人有些弄不懂了,其中她更不懂的是,昨晚那朱绵和朱慧来寻她婆婆的事。明明她们背着那安越经常说她不好?现在她成了官夫人却要去请她来给自家婆婆大寿撑脸面?
年轻妇人摇了摇头,怎么感觉那两人有些不要脸,有些恶心?
反正这事她做不出来。
不过她那婆婆跑一趟也无妨,说不定还真能得些赏赐呢?再说就算没得到赏赐,那朱绵给的碎银子也不少了。
那婆子出门边走边等马车,搭上了马车后,高高兴兴的去了县里,又去把话带到了那县令府上,可那听了丫鬟传话来的管事婆子,却皱起眉头,想了想,干脆亲自去了那府门口,瞥了一眼那等着的婆子,开口道:“我家夫人不在府上,出远门了。”
那带话的婆子一愣?
出远门了?
那还怎么请?
她可是收了那朱绵和朱慧给的碎银子。
那婆子知道,那朱绵的夫家,徐家老太太想请安越回去,无意就是想要安越个她撑脸面。
那婆子也想着,安越从小和朱绵朱慧一起长大,还和徐家是邻居,她人倒是个好性子的人,就算知道徐家的算盘,去一趟应该也不介意吧?
可现在她不在?
这徐家的算盘要落空了?
那管事婆子又瞧了一眼那来带话的婆子,心生厌恶,接着开口道:“再说我家夫人也没空理那些不相干的人和那些鸡毛蒜皮闲事。”
那管事婆子实在厌恶那两个姓朱的,夫人家乡那小镇上之前关于夫人的谣言可不是一般的多,也不是一般的难听,可那出处他们随便一查便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就这样的,还有脸来让人带话来请夫人?
太不要脸皮子了!前一秒坏人家名声,后一秒来请人家去自家婆婆撑脸面?
和着人家就好欺负了?还真当别人都是傻子?不知道她做的那些事?不介意她做的那些事?
简直了,算个什么东西!
要不是夫人根本就不想理那些谣言,也不想理那两人,她们不能擅自主张,不然早就有法子惩罚那两个嘴巴贱的。
那带话的婆子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她心想,合着这安越丫头做了官夫人就忘记根了?不讲情面了?排场大了?
她脸色也是不好,可瞧着那管事婆婆的脸色,还是恭敬的讪讪走了。
而这头的朱绵在朱慧家待了许久,又睡了一晚,又待到第二日太阳都要下山了,她才一路往自家院子走。
她走的慢慢,想到刚刚那婆子带回来的话,脸色都要扭曲了!
她心里一遍又一遍骂那个安越,以为做了官夫人就了不起了吗?
她脸色变的越发难看。
还有昨日那男人,要去县衙,她如何愿意他去?
那事情不是还没查到他们头上吗?
可他那么坚定的要去!
她心里气,心里又怨,又恨。
她朱绵,朱慧,安越,三个从小认识,年岁相当,一同长大。
那会她和朱慧家中离的更近些,感情自然比和安越来的好,加上安越越长大越要多被约束跟着自己爹爹读书识字,没什么时间出门玩了,也就没怎么再和她们一起玩了,感情自然也越发淡了。
可也还没有闹到什么地步吧?
朱慧和朱绵这么多年了,一直觉得从前是那安越自己错了!是她慢慢不再理她们的。
不过这都这么多年,什么不都是已经过去了?
何况她们之前在镇上和那安越遇见不是也打招呼了吗?
虽然安越她脸上冷冷的,可也点了头啊。
她们确实没有闹到什么地步,而是那安越早前就不愿再和她们有过多的接触和来往。
安越随着年龄增长成了一个明艳动人的姑娘,加上她爹爹又是老秀才,她也跟着多识了几个字,又多读了几本书籍。
她是特别的,村里的同龄男儿大多都是这般想。
也因为觉得她是特别的,是不一样的,这同村明里暗里仰慕她的男子总有那么一两个。
很不幸,朱绵喜欢的那个男子,就是那一两个中其中的一个。
而安越豆蔻年华时便遇见了范文书,她的心思一直都扑在范文书身上,眼里根本就没有旁人,也容不下旁人。
那些在她看来和自己无关的人,无关的事情,能忽视的便忽视。
也正因为她的这份忽视惹火了朱绵,同样也无意中伤到了年少敏感又自卑却爱慕着她的男子。
像是就这般埋下了祸根。
时日久了,朱绵心里越发厌恶安越,从关系好到厌恶需要多久?
不需要多久,很小的一件小事便足以。
后来她时常明里暗地在朱慧面前哭诉自己爱而不得,是因了那安越。
后来她明里暗里开始说安越的坏话,在村里其他小姑娘面前说,在镇上她认识的姑娘面前说,说的多了,安越自然也会知道一二,一次两次三次后,安越便不再和她来往了,连带着朱慧,也不来往了。
三人就算是冷了。
可朱绵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委屈的,最难受的,最怨恨,她自己喜欢的男子自己爱而不得的男子却爱慕着自己的发小?可那个发小,根本就不在乎?不仅不在乎,简直就是无所谓的忽视啊!
可别人不喜欢你,喜欢旁人,被喜欢的那个旁人就该遭受到怨恨吗?
你爱慕我,我给你机会,可我不喜欢你,那便是对不起你?
你爱慕我,我不给你机会,我本就不喜欢你,可却是伤害了你?
安越多冤?
朱绵又有多怨?多恨?
也许谁都没错,错的是哪有那么多的称心如意?
可即使谁都没错,也没那般称心如意,朱绵也不该因为自己一己私欲去想法子害自己的发小。
哪怕那法子在她看来也没对安越照成多大的伤害。
是啊?她觉得本就没什么伤害?安越一家子还不是照样好好的?
朱绵边想着,边往家中走。
(五十)“情分”-下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她想到了自家那男人,步子越走越快。
还未进院子,便望见家中院里灶房前有一个男子正蹲在那抽着旱烟,那抽着旱烟的男子是她的男人,徐涪,也就是她年少时便爱慕的那个男子。
她走进了这个院子,这院子不小,是白竹村中数一数二的气派院子,是她嫁过来之前早就已经建好的了,还在那安越家中隔壁。
她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那蹲着抽旱烟的男子瞧见了自己娘子回来了,没出声,只望了她一眼。
朱绵假装不去理他,匆匆进了房间,一把把房门关上。
徐涪见她回来了,放下了心,又自顾自的继续抽着旱烟,等又吸了几口,才去叫在村里野玩的儿子回来吃饭。
他带着孩子在家中先吃了饭,又替孩子洗漱好,让他去睡。
孩子听话的去自己的房中睡,他替那孩子把被子盖好,又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以后你要好好听话,别再那般调皮。”
那孩子懵懂的盯着自己爹爹,点了点头。
接着男子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才出了自己儿子的房门,又在在堂屋门前坐着抽了半天的旱烟。
他眸子里很深沉,也不知在想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后悔了?
有一些人,少不经事做了一件坏事,没被及时发现,以为就能侥幸,殊不知,多得是想要把他找出来的人。
徐涪又抽了几口旱烟,起身去推朱绵关上的房门,可朱绵反锁了,他站在房门前,来回走了几步,才压低声音道:“开门,我有事要和你说。”
没人回话。
“快开门,还是那事。”
里面的人听见他这么说,才有了动静。
门吱呀的被打开。
朱绵盯着他,一张脸的怒气。
徐涪却不管她,直接挤进房中,又把房门反锁,走了几步去坐在了大炕上。
“明日我就去县里投衙,以后你就带着虎子好好过,你要是想要和离,我给你休书,你再嫁就行,虎子就托给我大哥。”
朱绵一听他这么说,眼圈一红,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指着他,“你!你是不是还是为了她!你说,你是不是心里还有她!是不是悔恨了才要去衙门?”
“你不准去!不准去!不准去!”
徐涪望了一眼自己面前这个像疯婆子一样的女人,有些生气道:“我到底是为了谁!你不知道嘛!”
朱绵大哭,不依不饶的,她张牙舞爪的去抓他,徐涪被她抓伤了好几处,有些动怒,可他也只是抓住她的手制止她。
第二日,清晨,天大亮,清水村一个男子看了一眼身旁的媳妇,起身穿衣,又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出门了。
他往镇上而去,又要去县衙。
有一年,有一个少年。
他偷偷爱慕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住在他家隔壁。
他和那姑娘自幼相识,算的上是青梅竹马。
听说这世间,青梅竹马可是很容易产生爱慕的啊,可惜他那个小青梅对他丝毫没有爱慕。
后来,慢慢长大,那小青梅越发明艳动人,气质才学也越发突出了,小青梅对于他而言,也越来越遥不可及了。
他眼里的她很优秀,很完美,他配不上,也得不到她。
可再配不上,得不到,他也幻想过有一天能够得到她!
他想,若是有一天,她没那么优秀了?
是不是就可以得到了?
他又听朱绵忽悠,说是可以帮他得到安越。
然后,他们一起谋划了一场意外。
可他哪里知道,有一种人,她不喜欢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不会回头看你一眼,更不会去求你。
即使你有银子可以帮助她家里出现的意外、拮据,又能怎么样?
她根本就不稀罕。
那场意外并没有得来他想要的,不仅没有,甚至在多年后,他们终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一年前,新任的县太爷上任,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任的县太爷一上任便开始彻查迟迟未结案的陈年旧案。
那位县太爷偏偏还十分重视查安家当年的那场盗窃事件。
而不久前,那位县太爷已经成了安家的女婿了!
对安家还极其的好!还把安家老小都接到了县里去住!
而且即使多年过去了,即使什么线索也没有了,他也要查,一幅不查出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前几日他已经听到他大哥说,那捕快在查他大哥了,查他大哥了,离查他还远吗?
村口,那个男子又回头瞧了一眼自己的家乡,接着上路。
路上一辆赶着马车的车夫,望见了那走在路上的男子,开口喊道:“哎,小兄弟?是要去哪啊?要不要搭我的马车?”
那被叫着男子,回头望了那出声的车夫,他认识这车夫,知道他姓李,平日里以赶马车为生。
他摇摇头道:“我想自己走走。”
“那好,我先走了~驾!”车夫驾着马车和他擦身而过。
那男子,亲眼看见车夫赶着那马车走。
突然心生羡慕。
若是他没有做那么一件错事的话,是不是也能活的这么逍遥自在?
不,也许,也许他会更加逍遥自在的。
毕竟他生来家中就不错,在这清水村是数一数二的。
有家底,比一些同龄之人可以轻松逍遥的多。
可是他年少时做错了一件事情。
什么逍遥什么轻松,被他自己亲手毁了啊。
男子离开的村里一家院中,一名妇人醒了,她枕头边已经没有男子了,她赶紧爬起大炕仔细看看,发现真的没有人了,她坐在大炕上就大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拿起炕上的一个枕头又扔在地上。
她头发很凌乱,上衣松松垮垮,脖子上还有些红印,她又拿起炕上另一个枕头,平日里这个枕头是她家男人枕的,她拿起枕头就想狠狠的扔,可却把枕头抱在怀里哭了起来。
那个死男人,要去县衙里自首就去,管她什么事情!她恨他!恨他!
那个死男人,要走就走,可昨晚还掐着她的腰要了她!那个死男人!他不是一直都爱慕安越吗!
死男人,死男人!
她抱着枕头,边哭,边心里骂他!
不过,哭着哭着,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不行,她得去打探一番那盗窃一罪要关上几年?家中会没那个死男人几年!
(五十一)计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