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游戏开始
启动游戏后，屏幕上一片漆黑，还有一些深灰色的波纹，这种感觉很奇怪，让江晓俞想起一句歌词来：“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说的白是什么白。”因为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有、无、空虚等等词汇似乎都不能形容屏幕上的一片茫然，那仿佛是一种“连空间都尚未存在”的状态。
下一刻，屏幕的中间出现了一个闪耀的光点，在黑暗的衬托下那光点承载了所有光明的希望，细节看不清楚，仿佛白色的曙光在酝酿，在某种力量的束缚下冲撞。随着一声巨响，这个光点炸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爆炸。
镜头自动变成了慢放模式，伴随着大爆炸，先前茫然空虚布满灰色波纹的屏幕，也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深黑色，变成了我们熟悉的黑暗深空的样子，空间被创造出来。在遮天蔽日的尘埃与碎片之下，终于显示出了游戏的名字，四个大字顶天立地：
“群星冷寂”
……
江晓俞随便点了两下鼠标，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有点简陋的游戏界面，顶上是游戏说明：
“宇宙的发展有偶然也有必然，有人说对随机性的适应是进化的终点，不同的宇宙会进化出不同的生灵。也有人说必然的答案只有一个，宇宙的基本参数被微调到几乎是小数点后无穷位，就是为了使这个宇宙能够支持生命的存在。”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试试看呢，不同的可能性，是否会塑造完全不同的宇宙。在这个游戏里，有众多可以被你调节的参数，每个参数都可能会影响整个宇宙的发展，请开始吧。”
在游戏说明的下面是个方框，里面是各种参数的名字，名字后面紧跟着一些数字或者公式，例如“普朗克常量h=6.62607015x10-34 js”鼠标放上去就变成了输入文字的状态，看来这些参数都是可以修改的。
看到这里，江晓俞又推翻了刚才认为游戏不简单的判断，认定这是一个故弄玄虚的，抄袭成分居多的辣鸡游戏，画面简陋，ui粗糙，完全不考虑用户体验。不过既然自己已经空虚无聊到了一定的程度，反而也需要这种沙雕的东西来获得快乐。
他向下拉着鼠标滚轮，发现整个方框里至少有上百个参数，看得江晓俞一头雾水，他在这里面挑了一个认识的万有引力g=6.67259x10-11nm/kg，他先把小数点后面的部分删掉了，犹豫了一下，又把数字改成了5，然后按下了旁边的“play”键。
“我倒要看看能搞出什么名堂。”他自言自语，心里想着只要这游戏一显露辣鸡的迹象，马上就关掉。
这时候屏幕上又弹出一连串白色的字符：
#>连接主干网国际节点......ok
#>连接summit控制中心......ok
#>获取算力资源......ok
#>接入sunway太湖计算中心......ok
#>插入算力分配队列......ok
#>替换比特币哈希计算模块......ok
#>区块链算力获取......ok
#>游戏开始，祝君好运:-)
然后没有cg动画和新手引导，似乎也没有任何可以操作的内容，刚才被游戏名称暂停的大爆炸开始继续，物质从宇宙大爆炸的奇点中间向外倾泻。
宇宙不停扩张，属于宇宙的空间也在不停扩展，氢和氦这两种基本元素充斥着整个宇宙，但随后屏幕上就看不出任何变化了。
只有角落里表示时间的数字在飞速滚动，或许只有江晓俞目前这种四大皆空的状态才能忍受这样的无聊，他盯着这个数字，打了无数个哈欠之后，数字终于推进到了200亿年，此时整个“宇宙”里没有任何一颗恒星形成，到处只有弥散的气体团。
“game over”
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多见的复古英文提示终于出现了，下面是简短的文字：
“因为万有引力弱于标准值，导致恒星和行星无法形成。所有组成碳基生命所必要的元素都是在熄灭的恒星内部融合而成的，在这个宇宙里没有恒星，离开了恒星内部的原子炉，重原子无法形成。所以在这样的宇宙里，星球，以及我们熟悉的生命形式都不会存在。”
江晓俞盯着屏幕皱了皱眉头，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按下了“retry”的按钮，他还想再来一局，似乎还是不甘心，还想要揭穿辣鸡游戏的恶劣本质。
这次他把万有引力g=6.67259x10-11nm/kg的数字改成了8，再次开始了游戏。
大爆炸开始之后不久，物质就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开始慢慢聚集，先形成了无数个直径达到数十光年的巨分子云，随后，引力坍缩让恒星诞生了。
宇宙里几乎同时亮起了无数繁星，它们迅速吸收了周围的星云气体和宇宙尘埃，每颗恒星的质量都大到惊人。
喜欢遥望星空的江晓俞多少具备一些天文常识，在现实宇宙里，盾牌座的uy scuti是一颗超巨星，它的半径是太阳的1700倍，质量是太阳的30倍。而在大麦哲伦星系的蜘蛛星云中，r136a1的质量是太阳的300倍，是人类目前已知质量最大的恒星。
但是在目前的游戏宇宙里，随便一颗恒星就要远超过r136a1的规模，比太阳大上数千倍的恒星比比皆是。
下一刻，屏幕里的恒星仿佛同时开始膨胀成红超巨星，星球的核心被重力压缩，温度和密度的上升触发一系列聚变反应。这些聚变反应会生成越来越重的元素，最终，聚变逐步到达元素周期表的下层，硅开始聚合成铁。随着大量的超新星爆发，一些恒星最终成为中子星，另一些连中子都被重力压碎，成为黑洞。
此时游戏里的时间还不到100亿年，如果放到现实世界里，在这个时候太阳都还没有开始形成，本该是太阳系的地方还只是一团稀薄的雾气。但在游戏世界里，受万有引力参数加大的影响，恒星形成的过程被加速了，此时的宇宙到处都是巨大的黑洞，它们吞噬掉了宇宙中的一切，甚至连大部分光线都不能在宇宙中自由穿梭。
随后黑洞开始互相吞噬，整个宇宙开始收缩。
“game over”
……
第三百零四章 我们都是星星
熟悉的提示又出现了：“由于万有引力高于标准值，宇宙提前进入坍塌程序。在这个宇宙里，到处充斥着高温、爆炸以及肆虐的宇宙射线，当黑洞开始大量形成的时候，更是断绝了产生任何生命的可能性。”
江晓俞盯着屏幕，脑袋里嗡嗡的。
一半是因为太困了，透过网吧的玻璃，能看到外面已经是青灰色破晓的时候。另一半是这游戏给出的结论，似乎合情合理，让人想狂喷一通却又无从下嘴。
……
江晓俞从网吧离开的时候已经是这座城市早高峰的时间，汹涌的人流带着一往无前誓得全勤奖的激情在街上奔走。他跟在上班族的队列里，排队买了一份煎饼果子，等步行到了家，躺在床上就不省人事了。
再醒过来已是黄昏，房间里灰暗暗的，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那种孤独和落寞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江晓俞揉了揉头顶，觉得眼前的路依然茫然不清，有些事得不到答案，也就丧失了继续前行的力量。
从床上坐起来之后，关于昨天那款游戏的记忆还残留在脑海里，到底是辣鸡沙雕游戏，还是“有点东西”，他一时间竟然没了想法。犹豫再三，他决定还是再去那间网咖玩儿一会反正自己已经差不多是个废人了，就继续坠落吧！
和圆寸的网管小伙儿打了个招呼，扫码，开机，还是熟悉的劣质画面。
他又尝试修改了一些参数，包括电磁力、弱核力等等一系列参数。但大部分的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根据游戏的判定，整个宇宙里没有任何生命形式存在的可能。
其中有几次，他感觉险些就要成功了，眼看着太阳系开始形成。太阳、金星、地球、月球的轨道逐渐稳定，温暖的阳光洒在刚刚诞生不久的地球表面……但紧接着，由于某些宇宙常数被修改所引起的蝴蝶效应，导致了地球和太阳之间距离的微小变化。
只是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变化，就导致了整个地球的灭顶之灾：
距离近了，地球温度上升，水体与河流在夏日的正午居然会沸腾起来，直接导致液态水减少，高温导致蛋白质难以保持活性，全球性的火灾和飓风频发。地球上的火山也都格外的活跃，整个陆地上只有一些低等的菌类生命存在。大海因为蒸发量的缘故，海水含盐量平均值都是死海的三倍，只有一些特异化的细菌可以苟活。
距离稍远一些，南北两极的冰盖就会向赤道地区推进，结果导致大半个地球都成了永久冻土带。而冰面又会反射大量太阳光，导致地球吸收的热量进一步降低，由此地球的生态环境就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冷、结冰然后更冷。最终结果是地表几乎毫无生机，除了一些极其稀少的耐寒蕨类，生长在赤道地区。大海里因为缺少藻类，整体食物链严重受损，导致只有深海里存在一些小体型的鱼类，而且没有任何能够进化出智慧生物的迹象。
一局接着一局，宇宙总是以毫无生机的孤独告终。江晓俞几乎想要放弃了，他最终尝试了一次，不修改任何参数，直接开始游戏。
他不知道这个结果算不算理想，因为游戏里这个宇宙的发展和现实世界非常吻合，但这样的话他也就更没有办法去批判和怀疑这个游戏了：
群星按照我们熟悉的样子闪耀，在45亿年前的地球海洋中，闪电击中原始大气中的甲烷、氨和氢，在海水中生成了最早的有机分子，这一大碗“原始汤”不断进化，慢慢形成了生命。从原始细菌开始，直到第一条鱼跃出水面望向陆地，游戏卡住了……
黑屏，显示了一行白色的文字：
#>“错误，算力不足，无法继续模拟。”
……
江晓俞陷入了沉思，自己一直在试图仰望星空，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星空下的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星尘遥不可及，现实却一直就在脚下。而在远古的推演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有个朦胧的意识在江晓俞的头脑中萦绕，为什么属于这个世界的正确设置只有这一种？任何一个参数的细微变化都会导致全盘崩溃，并不会因为万有引力的降低，而产生出一种能在气态星球里自由飞翔的生物。宇宙的规律和法则一点儿也不多元化，只是莫名其妙的残酷。
他觉得这款游戏的海量信息是隐藏在深处的，江晓俞能感觉到，但他说不清楚。他觉得和其他游戏相比，群星冷寂这个游戏的设计者有想表达的东西，却同时又在尽力掩盖什么。
朦胧的意识逐渐在他脑海里变得清晰：
“宇宙似乎是被设计出来的……”
每一个参数都要精确到分毫不差，才能在空旷的宇宙里创造出一小片热闹与嘈杂。否则我们所处的宇宙将不复存在，生命也无从谈起。
如果宇宙是件作品，那么肯定有个创作者，会是谁呢？是神么？那些跨越了生死的伟大灵魂，都是神的化身么？
江晓俞感到心里的疑惑在史无前例的膨胀，出神之际，他随手按下了键盘上的回车，打了两个“问号”，又按下回车发送了出去。
竟然在几秒钟后收到了回复：
#>我们都是星星
江晓俞突然觉得心里一颤，按照刚才游戏中的提示，创造出我们这些碳基生命所必要的元素，例如碳原子和其他重元素都必须在恒星内部形成，它们能够出现在地球上是因为某些很大的恒星发生了爆炸超新星爆炸。
换言之，构成我们每一个人类身体的原材料，都来自于某颗远古恒星的核心，恒星爆炸，我们被喷洒向宇宙。这件事情不能深想，否则那种伟大感会马上影响一个普通人的信念。
“宇宙是神设计的么？”江晓俞默默的打上了这几个字，犹豫再三，他又把中间那个“神”字改成了“被”，按下回车键发送出去。
#>我们见个面吧。我想，你应该也有很多困惑吧？:-)
第三百零五章 秘密空间
江晓俞：现在就见面？节奏是不是快了点？咱们还不熟呢……
他突然想起来，党哥刚提醒过他，现在出门在外要小心了。
#>那我们可以先了解一下彼此，你有什么想问的？
江晓俞：这个游戏，不是个一般的游戏吧？
#>当然，我想你也感觉到了，它传递的是一种观念，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细思极恐的观念宇宙可能是被某个意志设计出来的，最早向大众传播这个观念的人还是霍金，霍金你知道吧？
江晓俞：知道知道。
#>所以这个游戏第一个目的，是想让更多人参与进来，寻找另外一组可以让宇宙存在的参数。很遗憾，目前为止，我们找到能够支撑宇宙良好存在的参数只有唯一的一组，就是我们目前这个宇宙。作为唯一存在的宇宙，它却拥有概率几乎为零的宇宙常数组合，这不得不令人怀疑它是被一个大智慧创造出来的。
江晓俞：说实话，这种想法让我都有点害怕了。不过我显然没能达成目标，我随便测试的几个结果都相当不好。
#>这个游戏还有第二个目的，就是寻找同样有兴趣也有激情，想要窥探世界奥秘的人。
江晓俞：你觉得我算么？我连宇宙常数到底是什么概念都不知道，那些数字都是我随便写的……
#>但你有**，我猜你一定有非想知道不可的事情藏在心里。
江晓俞：你怎么知道的？
#>否则的话你不会对着这么一个无聊的游戏，在网吧坐了整整两天。
江晓俞：好吧，算你说对了。
#>那现在该我提问了。:-)
江晓俞：ok
#>你想知道的是什么？
江晓俞：呃……我遇到些情况，然后有了一些应该很不真实的记忆，大概发生在古代。我想知道这些记忆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有个前辈，他说我这是记忆遗传。
#>牛批！哈！
江晓俞：这……
#>巧了，看来我们的相遇也是被设计好的，我一直在等一个你这样的人，看来我们是必须要见一面了。
江晓俞：你不会说自己是算命的吧？
#>我造了一台机器，很牛批的机器，能把基因里的记忆播放出来。
江晓俞：牛批！我去哪找你？
……
……
半个多小时以后，江晓俞到了约定好的地点，是在龙潭湖附近的一扇铁门。
铁门刷着红色的防锈漆，上面还有朝天的尖刺。铁门的右边是一间三层楼的饺子馆，门庭若市，饭馆门前停满了豪车。铁门左边是环卫部门下属的某个清洁车辆检修中心，看起来有点科幻的电动清扫车排着队进进出出，一排灰色的矮楼看起来像是职工宿舍。
在大铁门后面的远处还有一座看着相当气派的大楼，外墙贴满了米黄色的瓷砖，还有淡蓝色的玻璃窗，明显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成功企业的风范。江晓俞走过来的时候特意看过那边的大金匾，写的是某某体育经贸公司。
江晓俞看时间到了，刚要抬手敲门，套在大铁门里边的小铁门开了，探出头的正是网吧里那个圆寸网管。他歪头往左右两边看了看，一甩头说：“进来吧。”
铁门里边是一条狭长的通道，一边是检修中心职工宿舍的后墙，一边是饺子馆的后墙。
圆寸网管在前边带路，江晓俞看着他的背影问：“那游戏是你做的？”
“不是，我只是其中的一员。”说完他停下来回头看着江晓俞，“白心远，他们也叫我小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想咱们这代的使命就是找回信任吧。”
江晓俞点点头，这话不好接。他还是记着党哥的提醒，交浅言深现在有危险，只好先岔开话题：“你住这地方挺隐蔽啊，没想到进来这么绕。”
“心远地自偏嘛。”白心远轻笑了两声，接着说：“我找到这个地方相当不容易，旁边的饭馆以为那道铁门是环卫宿舍的后门，环卫那边以为这儿是前边那个贸易公司的后门，贸易公司现在的老板以为这边儿都是违章建筑。”
“那这儿到底是归谁的？”江晓俞左右看了看，见过世面以后轻易倒是不会害怕了。
“一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白心远指了指前边，然后一边走一边侧着头说：“把那个游戏放到网吧的游戏列表里花了我不少钱，幸亏能找着你，要不我可真是亏大了。”
“也是啊，你要是直接出去找人，见人就说‘同志您相信么，这世界是神仙设计出来的’，那真得让人当成疯子。”
“就是，所以都说只有同类会互相吸引，你马上就懂了。咱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过滤并且找到可以交流的人，真难啊。”走两步拐过一道弯，白心远指着前边说：“咱们到了。”
在他手指的方向，是贴着米色瓷砖的体育经贸公司的大楼后身，这座大楼和饺子馆、环卫站之间隔着一道围墙，只是这墙和大楼离得太近了，几乎是紧紧贴着，充分体现出帝都二环里的寸土寸金。在这围墙下边，贴着墙，和经贸公司大楼背靠背的还有一间明显是私搭乱建的小平房。
白心远进了这间小平房，江晓俞刚要对他的生活境遇表示同情，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一道狭窄的暗门从墙上打开了，暗门里边干净明亮，这里居然通着隔壁的大楼。两个人沿着门后的楼梯往斜上方走，经过两个转角感觉到了三层的高度，眼前出现了一间大约二十平米的长方形密室。
“没想到吧。”白心远指着密室的一面墙说：“这面墙后头，是经贸公司总经理办公室。这里最早的领导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小癖好，所以设计这座楼的时候，他在办公室的衣柜里留了一道暗门，不但是他的秘密空间，还是跑路的通道。不过后来他真的跑路了，人间蒸发，再来的继任者都不知道暗门这件事，这地方就被我占了。”
“太传奇了。”江晓俞使劲点了点头。
第三百零六章 人生一场大梦
这间密室里亮着灯，照明不成问题，但是四面都没有窗户，总归是显得有些压抑。
房间的一边是张折叠床，满地散落的书和稿纸，另一边堆着不少一眼看不出用途的电子元器件，角落里还有个大东西，被白布盖着。要不是身上多少带着几分战斗力，江晓俞差点转身就跑了，这种场景简直是俗气恐怖片的标配。
“你一个人住么？”江晓俞开始用聊天来转移紧张感。
“我有个姐姐。”白心远一边收拾房间里过于凌乱的垃圾，一边漫不经心的说：“她之前是卖酒的，四十岁那年自立门户开了个小居酒屋，有十几个熟客一直照顾她生意。她们这种关系很微妙，客人迷恋的是她的谈吐，她们除了暧昧什么都没有。这些大叔和她，就像年轻人和偶像团体的小姐姐。”
“其实大叔也爱偶像小姐姐。”江晓俞严肃的点了点头。
白心远笑笑接着说：“她对他们的暧昧是绝对公平的，不能发生任何关系，因为一旦和一个客人发生了，其他人就会永远离开这，生意就黄了，简直就是中老年版本的偶像经济。来店里的叔叔们都是有钱人，医生、律师、教授，店里卖的酒也没有标价，全按照心情给。其实来的人都有家室，普遍也都算是幸福圆满，只是遇到难以启齿的坎坷的时候，还是更愿意来和姐姐说，有时候我觉得她都成了忏悔室隔板后面的牧师。”
“行了，让你听我唠叨了半天，不过收拾房间的时候也只能说这些闲话。”白心远站到角落里那个大东西前面，一下子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白色床单，“现在我们可以进入正题了。”
江晓俞看傻了，白色床单下面是个牙科诊所用的那种白色躺椅，一边连着两条透明的软管，像是硅胶材质，软管的尽头是弧形的玻璃管，沉进了两个罐子里。另一边是捆扎在一起的电缆，一端连着牙科椅上面的一顶头盔，另一端连在一台电脑主机的后面。
但真正让他看傻了的，是在牙科椅放置手脚的地方，居然还有四条褐色的皮带，不锈钢皮带扣闪闪发亮，仔细看，在头盔下面似乎也露出来一个同样闪亮的皮带扣。然后呢，在牙科椅臀大肌下面的位置开了个洞，洞口正对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家用陶瓷马桶。
拘禁and失禁，我滴妈！一种即将上刑的感觉让他菊花一紧……
“你这是……”江晓俞指着面前这个无法描述的设备，手指尖微微颤抖。
“这个？”白心远拨弄着闪亮的皮带扣，发出厚重的金属声音，“这个是怕你挣扎，要不你一挣扎管子掉下来就不好了。”
“挣扎？管子是什么鬼？”江晓俞有点冒汗。
“对啊，你做噩梦不得挣扎？”白心远指着连接上电缆的头盔，“我这台设备，就是用来播放你基因里的记忆，到时候开机一通电你就跟做梦一样，亲身经历烙印在你身体里的往事。不过这场8d电影的临场感实在太强了，你既是观众又是主演，在某些惊险情节的时候难免会不由自主的挣扎。电路意外切换有可能会对大脑造成损伤，虽然这一点我并不是非常确定，不过我们还是安全第一，你说是不是？”
“……”江晓俞咽了下口水，感觉在“安全”这个词面前无话可说，“那管子又是什么？”
“你总得吃喝吧，人生一场大梦，睡下去就不一定什么时候醒过来了。”白心远又指了指那两根弧形的玻璃管，“为了避免任何意外，我会等你主动醒过来再关闭设备，而你体验的这段回忆说不定有上百年，这两个罐子是水和食物，放心，水是超市的纯净水，食物是蛋白粉、酸奶、婴儿果泥的混合物，我亲自配比的，保证营养均衡。”
“刚才你是说上百年，那不是我听错了吧？”
“没错，当然我说的有点夸张了。我第一次用自己做试验的时候，在梦里经历了一场两年多的牢狱之灾。牢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应该是在某个城堡塔楼上的牢房里，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只能听到一个声音‘吃饭啦’，狱卒拉开铁门上窄小的窗口，把一个肮脏的盘子推进来，每天只有这三个字，而我连他的眼睛都看不到。我每天全部的生活，就是透过石头地上‘便便’用的小洞口，看下面的烂草地，偶尔会看见只兔子什么的。”白心远耸了耸肩，“两年零十七天，真不知道是我的哪位祖先那么惨，在记忆里梦游的每一天都无比真实，无比煎熬。”
“能想象，那你后来怎么醒过来的？死在监牢里了还是死刑判决了？”
“我是饿醒的，两年的梦境在现实中是三天多一点，我不吃不喝，身体强迫我醒过来了，然后我就补充了这个生命维持系统。”白心远相当得意的说。
“那……”江晓俞犹豫了一下，“那这个马桶又是几个意思？”
“我醒过来的时候不但很饿，房间里的气味也相当不好，你懂得。”白心远完全不掩饰的撇嘴一笑，“那可是三天的量。幸亏这里曾经是大老板的快乐屋，卫浴齐全，我就稍微改造了一下，所以你可以尽管放心。”
“……”江晓俞又咽了下口水，“我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这个马桶是要手动冲水的么？”
“当然，我可没有更多的钱来升级这种低优先级部分了。”
“我想到了两个成语，那会是你未来几天的遭遇。”江晓俞忍不住快要乐出声了，“静观其便和愿闻其翔。”
“哈哈擦。”白心远无奈的叹了口气，给江晓俞戴上了连接着电缆的头盔，固定上皮带的锁扣，终于一切准备就绪。“一开始你可能还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到后来你会觉得越来越真实，你就忘了这只是个梦了。”
“昂！”皮带勒在下巴上，嘴里固定着硅胶软管，他只能用鼻腔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ok，具体原理来不及解释了，赶快上车，‘污污污’小火车马上出发。请乘客戴好头盔，天黑闭眼，老司机开车喽。”
“10、9、8、7……”随着白心远的倒计时，江晓俞感到困意袭来。
第三百零七章 梦境
这是一个寒风呼啸的夜晚，从西面来的风带着海水的咸味，吹过了荒草覆盖的土地。空气潮湿而阴冷，那种冰冷的寒意穿透外套，紧贴着皮肤肆意游走。
天空中正是黑暗最盛的时候，布满天穹的亿万星尘如钻石般璀璨，这场猛烈的西风吹散了盘桓多日的雾气，让低悬的新月明亮耀眼。
银色的月光照出城堡守卫的身影，在国王的城堡和属于平民的街市之间是大片紫叶松的树林，此时树林里的守卫正高举火把，一边叫嚷一边奔跑着。
对于江晓俞来说这是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蹭在手上的松脂很黏，带着紫叶松特有的香味，自己正趴在一条壕沟里，下巴上沾着潮湿的黑色泥土。
“**，**！”在前面大树背后的阴影里，他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正在压低了声音朝自己喊话，同时向自己小心的挥手。
“**，快过来！”
几秒钟以后，江晓俞明白过来，他们喊的“**”恐怕就是自己。看来在目前这一段记忆的梦境中，“**”是记忆原本主人的名字，只不过，到底这个人是自己的某位先祖，还是几辈子以前的自己，就不得而知了。
他回头看到了闪烁凌乱的火把，听到了靴子踩断枯枝的声音以及卫兵恶毒的咒骂，总算搞清楚了眼下自己的处境，他挣扎着爬起来，看着阴影中的两个“同伙”。
“嘿，快跑啊！你是不是摔了一跤摔傻了？！”阴影里的同伙一边后退一边说，显然卫兵越来越近的距离，已经不允许他们继续保持与同伴共进退的友情。
剑柄摩擦锁甲的声音让江晓俞回过神来，他终于跑的屁滚尿流，薄皮靴子搅进黑泥里，好在一身轻装总要比全套锁甲的皇家卫兵灵敏的多，借助紫叶松阴影的庇护，他们就像躲避猎犬的野兔。终于，江晓俞被两个同伴拉进了土丘下面的一片草丛里。
“嘘。”其中一个人把食指压在嘴唇上，示意收声。
江晓俞躲在草丛里一动也不敢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还有陌生的自己。他尝试着把剑气凝聚到指尖上，但是失败了，他又尝试着使用自己熟悉的能力，但火焰、冷气、m500都拒绝了他的召唤。
直到卫兵的队伍从他们的眼前走远，三个人紧张的心情才稍稍放松下来，“呼……”同伴中高个子的长吁了一口气，看着江晓俞说：“刚才你应该放个火球术的，就在壕沟那边，点燃那一片荒草地应该能拖住他们一小会儿，那样多少能给我们争取些时间，说不定现在咱们已经跑远了。”
“火球术？”江晓俞感觉这个世界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当然。”身材矮胖的一个轻轻的在草丛里换了个姿势，也对江晓俞说：“虽然老爹一直最看好你，但不得不说，我们之中最聪明的还是霍迪尔。”
高个子的霍迪尔似乎相当得意，他摆了摆手：“玛格曼，你一定是整个东部大陆最会说话的人，等我有一天当上男爵一定让你做我的首席幕僚长。”
玛格曼在草丛里轻轻弯腰，“多谢霍迪尔男爵阁下。”
……
或许是年轻人充满幻想的胡言乱语被西风卷着，飞进了皇家卫兵的耳朵里。卫兵队伍里的一个人察觉到了草丛里的异样，他转过身来对着草丛大喊：“出来！是谁在那！”
“不好，我们怎么办？”玛格曼转头看着霍迪尔，下巴上的肥肉微微颤抖。
为了兑现自己刚刚展示出来的谋略，霍迪尔猛的一下从草丛里站出来，他张开双臂，任由猛烈的西风吹着自己单薄的后背，亚麻长袍灌满了风鼓胀起来，他口中念诵着咒语：
炎之魂，倾听我的渴求。
邪恶之物，是我永恒的敌人。
冰冷是邪恶的罪行。
黑暗是邪恶的本质。
我请求你的庇护。
用烈焰之剑惩罚他们。
藏于天地的炽烈之火，尽情燃烧吧！
霍迪尔念诵咒语的声音在风中被放大，散布在空间中的火焰元素也开始回应他的请求，树林里闪现出无数暗红色的光点，它们闪烁着汇聚到一处汇聚到霍迪尔手指的方向，就在卫兵队伍的最后。
紧接着一团烈焰从虚空之中炸开，仿佛有利爪在半空中撕开了一道口子，火焰从这缺口里倾泻而出，像是把黑色的土地都点燃了。随着霍迪尔手指横扫，烈焰烧成了一道火墙，把皇家卫兵的队伍挡在了后面。
“快跑！”霍迪尔大喊着，带头冲向了火墙相反的方向。
……
……
等江晓俞气喘吁吁的回头看时，身后已经没了追兵的踪影。三个人此时正站在一座土丘的顶端，四周只剩下星光与月光，还有风声和喘息声，火把和火墙都没了踪迹。
玛格曼搓着自己光滑的下巴，任由肥肉水一样在指尖流动，“虽然你的火墙术其实还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强大，但还是把他们都唬住了。”
“穿铠甲的人不敢贸然走进火里，就像他们轻易不敢坐船一样。”霍迪尔似乎还沉浸在自己刚才大发神威的满足感里，他看着远方的夜空，接着说：“烧红的铠甲会和皮肉粘在一起，即使最后能活下来，也会丧失掉绝大部分活着的乐趣。再说他们只是在国王手下混一份糊口的差事，远没到奉献灵魂的程度。”
终于逃离了危险，江晓俞脱下脚上的靴子，刚才踩进泥潭的时候冰冷的积水已经灌进了鞋里，此时脚趾已经快要冻僵了。这时却闻到鞋底上散发出一股恶臭，他回忆着，应该是刚才贴着城堡围墙逃命的时候，踩到了从头顶塔楼上掉下来的一坨污秽之物。
“这已经是我们第十三次失手了，你还打算要继续么？”玛格曼看着霍迪尔说：“说实话我有点想不通，国王为什么要把图书馆看的这么紧，这又不是皇家金库。”
“当然要继续，像我们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唯一的价值就是可以呼唤元素的力量，我们没有世袭的爵位，不靠魔法就永远也别想喝到银杯子里的葡萄酒。”霍迪尔狠狠的说，“至于国王嘛，学不会魔法的人当然会惧怕魔法了。”
第三百零八章 老爹
“好吧，你说的都对。”玛格曼从棉袍里掏出干硬的小麦饼，一边大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那看来我们以后还会有第十四次、第十五次，直到顺利潜入皇家图书馆，偷到那些古代的魔法书为止。”
“我们只是想把前人写的书拿出来看看，这怎么能算是偷呢。”霍迪尔随手从地上拔起一根草茎，叼在嘴里，“书存在的意义是传承知识，把它们锁在黄金打造的柜子里才是最自私最无知的行为。让大魔法师‘风暴使徒米尔豪斯’的不朽名著重见天日，这是绝对的正义。”
“简直是侠客一般的作为，相信以我们几个的资质，如果能有幸看到米尔豪斯的著作，一定可以领悟到更强大的魔法，到那个时候，国王一定会忌惮我们的力量。他为了拉拢你，会亲手把女儿嫁给你，然后再给我们一人一个世袭的爵位头衔，啊哈，那简直可太棒了。”玛格曼在棉袍上擦了擦手，看着江晓俞说：“你的脚怎么样？是冻僵了么？闻起来像是你刚踩过牛粪。”
“恐怕不是牛粪。”江晓俞摇摇头，“应该没人会在城堡的塔楼上养牛吧，除非那是公主的宠物，长着粉红色翅膀的牛。”他伸出双手，学着翅膀扇动，然后接着说：“我的脚没事，已经差不多暖和过来了。”
“没事就好，那我们赶快回去吧，赶在天亮以前回去的话，说不定还能躲过老爹的唠叨。”玛格曼说完便望向了南边，黑暗的山谷里并没有一丝亮光。
“我们……回哪儿去？”江晓俞小心的问着。
“你是刚才那一跤摔傻了嘛？”霍迪尔吐出嘴里的草茎，站起身来，“当然是回我们流浪法师的避难所，难道你有家可回么？”
……
……
三个人沿着山脊一直向南走，直到一处山谷的前面，霍迪尔默念咒语，手指尖迸射出星星点点的火光，他在空中画出七芒星的图案。随后，在山谷前的黑暗里仿佛掀开了一道帘幕，露出里面整排简陋的木屋，木屋门前靠魔法驱动的火把日夜长明。
在靠近山谷南端的地方，是属于这三个人的那间避难所。在同样简陋的木板房外面，他们的“老爹”正坐在轮椅上，嘴里叼着他那只引以为豪的、用沼泽巨猿的獠牙雕成的烟斗。
“你们这三个小鬼，我收养你们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去送死的，我说过多少次了，在这个时代，魔术师就是异类，我们就应该在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度过余生，不要妄想还能抓住什么。”老爹重重的咳嗽起来，劣质烟草的雾气从他稀疏的牙齿间喷出来，“我养了你们十年，可国王手下的那群猎犬只用一眨眼的时间就能要了你们的命，别忘了，你们的父母都是怎么死的。”
“可我不想活的像地沟里的老鼠。”霍迪尔看都不看他一眼，迈步走进了屋里。
玛格曼笑着朝老爹点了点头，也赶紧追着霍迪尔进了屋。
江晓俞站在门前稍微有些不知所措，他愣了一会儿，坐在了老爹旁边的台阶上。
“你的身上藏着某种力量，但遗憾的是，你生错了时代。”老爹手里握着烟斗，遥望着头顶的巨蛇座，那里有上百颗星星密集的排列在一起，俨然一条腾空而起的大蛇。
“拥有力量的应该是霍迪尔吧，刚才他用出了几乎完美的火焰魔法，否则我们可能真的回不来了，或许他真的会成为优秀的魔法师。”江晓俞耸了耸肩。
“作为一个快死的老家伙，请允许我再唠叨一次，只有以前的那些人才称得上是魔法师，而这个时代里最厉害的家伙，也不过只是魔术师而已。魔术，相比起来只是一些拙劣的小伎俩。”老爹看着江晓俞，动了动嘴角。
“能再给我讲讲那些过去的故事么？老爹……”江晓俞双手抱着膝盖，他觉得这个梦境开始变得温暖起来了。
“当然。”老爹叼着烟斗深吸了一口，浓烟从鼻腔里喷出，“魔法其实就是宇宙里蕴含的能量，宇宙越大，能量也就越稀薄。而我们这个宇宙从诞生到现在，已经过去大约三十亿年了，你不用去考虑三十亿究竟意味着什么，相对我们短暂的一生来说，那几乎意味着无穷无尽。”
“但是……我们是如何知道宇宙年龄的？靠魔法去计算么？还是神的指示？”
“当然是靠魔法了，但不只是计算。那些古代的伟大魔法师，曾经使用一种被精炼过的水晶观察星空，他们意外的发现，几乎所有的星星都带着红色的光晕，起初他们以为是水晶透镜出了故障。”老爹在恰当的地方停住了，就和他每次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一样。
“然后呢？”
“然后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们很多年，直到他们遇见了一个流浪的战斗法师。那个战斗法师背着一根破烂的橡木法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他说嘿，你们这些只会用木桩练习法术的学院派蠢蛋，这个问题很简单，每当我把火球射向敌人的时候，火球就带着一圈红色的影子。但如果我看到火球带着一圈蓝色的光晕，那我可就要小心了，这火球八成是冲着我的脑袋来的。”老爹模仿着战斗法师粗犷的嗓音。
“所以？”
“所以这些学院派的蠢蛋们就明白了，他们看到的红色光晕，就像那颗射向敌人的火球，表示所有的星星都正在远离我们远去，这说明整个宇宙在膨胀。”老爹突然严肃起来，“之后他们躲在魔法圣殿的图书馆里埋头计算了很多年，他们计算每一颗星星飞行的轨迹，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我们现在的宇宙，是从一个无限小的‘点’里面诞生的，那是万物的起点，蕴含了整个宇宙的能量，简直不可思议。”
“简直无法想象，在宇宙诞生之前，这一切都不存在，山谷、风和星星……”江晓俞望着头顶的巨蛇座，巨蛇的头部是由十七颗星星组成的，像一个巨大的漩涡。
第三百零九章 如蜜
“然后他们就发现，每一颗星星都在离我们远去，这说明宇宙始终在不停膨胀，整个宇宙正在变得越来越大，就像个贪婪暴食的巨人，一刻不停。”老爹叼着烟斗，接着说：“而现在，宇宙自诞生至今已经过去了三十亿年，在这三十亿年里，宇宙已经从一粒尘埃变成了连绵的山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江晓俞摇了摇头。
“根据魔法能量守恒定律，这意味着我们身边的元素能量已经变得很稀薄了。”老爹伸出手似乎是要抓住空气中的某种东西，“勺子里的盐只有那么一点儿，但熬着肉汤的锅却越来越大。如果宇宙继续这么膨胀下去，恐怕以后的某一天，人们就会彻底丧失使用魔法的能力了。”烟斗里烟草燃尽，老爹在轮椅的木制轮圈上磕掉烟灰，又把烟斗小心的收回皮袋里。“在最开始的十亿年里，宇宙还只是从尘埃变成了鸡蛋大小，因为能量相当密集，那时候的人能使出宏大的魔法，他们能分开大海制造道路，甚至还能召唤流星攻击敌人。活在森林里的每一样生灵都能感受到大地的能量，据说小精龙只要一长大就会学着变成人形，混进人群里生活，只是它们学不会说话，因为它们总是学不会说谎。”
江晓俞笑着点了点头，从小到大，这个故事他已经听老爹讲过很多次了。但他对过去的记忆也就止步于此，老爹说他们三个都是收养来的，三个人的父母都死在老国王对魔法师的镇压行动里，但他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那些事。老爹还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曾经是风神眷顾的魔术师，是风之子，双脚踏着狂风能比任何人都更快，但也在老国王的镇压下失去了双腿。
“我的老师总是怀念那个时候，他说只有那个时代的魔法师才是幸福而且自由的，毕竟连地上的石头都会眨眼，哈哈哈。”老爹转头看着江晓俞，接着说：“就像你最崇拜的那个传奇法师风暴使者，青铜、黑铁和烈焰的主宰，卡拉什尼科夫**夫，所以你从小就自称‘**’。”
“恐怕以后的人也会羡慕我们这个时代，就像我们向往以前。如果有一天能量稀薄到连最强的人也使不出魔法，那该有多可悲啊。”江晓俞低声说。
“不过那样也好吧，至少这世界不会因为他们滥用魔法而毁灭。咳咳……”破晓之前的风最凉，老爹开始咳嗽起来。
“好吧……”江晓俞挠了挠头，“总之时间不早了，抓紧时间的话在天亮之前还能睡会。”说完他站起身，推着老爹的轮椅进了屋子。
等江晓俞躺回到自己的床上，玛格曼早已经鼾声如雷。他借着窗口的月光翻开了随身的魔法书，感觉上面的咒语和符号既熟悉又陌生。
……
……
几天以后，三个不甘心的小毛贼再一次蠢蠢欲动，他们偷偷的从山谷里钻出来，跑到了位于王城东南的如蜜城。
如蜜这个名字，是说这里仿佛是“流淌着奶和蜜”的地方，虽然事实上并非如此，这里的街上尽是把牙齿卖给贵族的可怜人。但在这样一个火焰将熄、人性崩坏的沉沦末世，只要稍微有些温暖的地方便足够称之为家了。
三个人穿过热闹的街市，空气中飘着劣质蜜酒的酸味，旅店外面的大锅里气泡翻腾，煮着某种动物的内脏，热烘烘的臭味引来了红着眼睛的流浪狗。街边的女孩朝玛格曼抛着媚眼，就像认识。
在像样的房子上都装饰着各种奇怪的雕塑，有肮脏的巨猿、凶猛的狮子、妖怪似的半人半马怪、非人非兽的怪物、浑身斑纹的老虎。这些妖怪的一个头上可能连着许多身体，一个身体上也能长着许多头，四条腿的野兽长着翅膀，鱼的身子上长着蛇的脖颈。总之，四面八方都是这些奇怪的阴暗雕塑，却唯独没有一个“人”的塑像。
在如蜜城的正中央是巡礼寺，用黑色石头堆砌的塔楼高耸入云，寺中穿黑袍的巡礼者过着苦修的生活，他们日夜不眠的守护着燃起的火堆，为世界乞求永恒的光明。在必要的时候，他们甚至会咏唱着光明的圣歌走进火堆中，让自己成为延续火焰的薪柴。但巡礼者的衣箱里却总是藏着世俗的衣物，以供他们出去或是在巡礼寺的黑暗角落里寻欢作乐。
钟声在浓烟中敲响了十七下，巡礼寺黑铁铸成的大门缓缓打开。
在开路的骑兵后面，是一辆金色的马车，由四匹白马拉着。马车上猩红色的天鹅绒已经有些脏了，上面坐着愁容不展的国王，他紧握着小女儿的手。只是在江晓俞看来，以公主现在的年纪，她脸上的表情有些过于天真了，甚至有些不正常。
国王的马车被手握长枪的骑兵包围着，闪着寒光的枪尖指向路边的每一个人。
“看呐霍迪尔，是你的公主来了，我相信她早晚会是属于你的。”玛格曼小声说着。
“在那之前，我必须先获得足够的实力。弱小的魔术师只会被那些猎犬撕碎，只有强大的魔法师才能扭转命运，他们必先恐惧，才能臣服于我。”霍迪尔狠狠的说。
“那当然，然后我们再除掉她的三个哥哥。”
“不，我会以帝王般的怜悯，赐他们平静的余生。”霍迪尔不屑的摇了摇头，“当然今晚你们一定要帮我，如果拿不到那些古代的魔法书，我们就只能继续这种没有尊严的生活，我已经吃够了小麦饼，也不想再喝马尿一样的劣质蜜酒。为了这个目标，我们必须有付出一切的觉悟。”说完，他转头看向了两位同伴。
“我必冲在你前，退在你后。”玛格曼并起食指和中指抵着额头正中，“以风神舒尔的名义。”他又转头冲着江晓俞说：“你呢？”
“我也一样……”对待这个世界，江晓俞多少还有些茫然。
第三百一十章 干草车
为了掩盖身份，三个人一直穿着浸泡过蜡液的黑色亚麻长衫，宽大的兜帽几乎挡住眼睛，还戴着银质的鸟嘴形面具，这种面具在细长鸟嘴的中空部分塞满了草药用来过滤空气，看起来就像是来自瘟疫横行地区的医生。
他们在如蜜城里转了大半天，到了将近傍晚的时候，终于在城东的市场里发现了机会。
市场里停着几辆轮圈上包着铁皮的四轮马车，是专门用来拉干草的，车上都套着高大的黑马，还有醒目的皇家徽记首尾相连呈环形的蛇，围绕着中间的一柄长剑。
“看来咱们有车坐了。”玛格曼躲在墙后面，小心的往里看。
“嗯，是王城马厩的干草车，等一会儿草料装好了，我们就藏进去。”霍迪尔已经习惯了发号施令。
“怎么躲？”江晓俞搓着手，略有些紧张。
“当然就和之前一样咯。”玛格曼笑的肥肉乱颤。
……
没过一会儿，市场的学徒就把干草车都装满了，王城的管家高昂着头把几个铜板扔在地上，他满意的看着学徒们趴在地上争抢。市场老板早已经守在一旁，照例，在临走之前他们要去旁边的小屋里完成最后的“交易”。
“就是现在。”看到小屋的门一关，霍迪尔就发出了行动的信号，他挥手抛出一颗暗淡的火球，火球落在市场一侧的干草堆上，大火瞬间就烧起来了，热气卷着浓烟冲天而起。
这时候场面一片混乱，市场里的人们呼喊着救火，小屋的门被人一脚踹开，王城的管家大声叫骂着跑出来，他催促手下的仆役赶着马车离开这里。毕竟对他来说，就算整个如蜜城都烧成灰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国王的马要是没了草料挨饿，自己至少要挨鞭子，搞不好还会丢了小命。
火势迅速蔓延，四周围都是撕心裂肺的喊声。当最后一辆马车也毫发无损的从烧成炼狱般的市场里出来，王城管家还在得意于自己的决断时，霍迪尔、玛格曼和江晓俞三个人，已经趁着最混乱的时刻，藏身进了马车上的草料堆里……
江晓俞感觉自己只是被命运牵着往前走，于心不忍却也无能为力。
……
当颠簸的路面渐渐变得平坦，他们知道，国王的城堡就快要到了。为了溜进王城里的皇家图书馆，他们已经试过不少次，每次尝试似乎都会离目标更近些，却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功亏一篑，死里逃生也已经不止一次，兴奋和紧张逐渐变成了麻木。
江晓俞躲在干草堆下面，先是闻到了海水的腥臭味，然后是“哗啦、哗啦”拉动铁链的声音，最后“轰”的一声仿佛重物坠地，他才知道这应该是到了王城前的吊桥。
“抱歉管家先生，我们只是例行公事，请你理解。”外面说话的人声音低沉，剑柄摩擦锁甲的声音让江晓俞不寒而栗，而随后的金属摩擦声显然是长剑出鞘！
一瞬间江晓俞脑海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后面要发生的事他已经猜到了。他在乱蓬蓬的干草下面动了动，拼命让身体贴紧马车，幸亏天色已晚，这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随后，一柄长剑斜着刺进了干草堆里，紧接着又是几剑差不多紧挨着江晓俞的身体又刺下来。
“没问题可以过去了，管家先生。”说话间长剑入鞘。
“为吾王圣主。”管家低头回应。
……
剩下的路程缓慢平坦，来自未知的恐惧还是压得江晓俞穿不过气来，在他印象里这座城堡并不太大，但时间就像是变慢了。直到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温暖而又臭烘烘的气味，江晓俞知道马厩到了。
但是什么时候从草堆里出去？怎么出去？这些问题似乎都忘了提前确认，如果靠的是十几次失败之旅的默契，江晓俞却不记得那一晚之前发生的任何事。
他正纠结着，平地又刮起一阵狂风，风旋转着卷起飞沙走石和整堆干草，然后一只肥硕的手伸进草堆里，把江晓俞拉了出去，他们在狂风的掩护下躲进了墙后的阴影里。
“白痴，看见起风了还不快出来，风神舒尔的力量可持续不了太长时间。”玛格曼稍有些不快。
“抱歉、抱歉……”
“行了，至少我们这次还算顺利，剩下的就是进到图书馆里，去拿回我们的尊严。”霍迪尔说着，摘下鸟嘴面具，又脱了亚麻长袍。“走吧。”
城堡上月光朦朦胧胧，月光穿过高大的紫叶松，把婆娑的树影投到地上。房顶上的乌鸦低声叫着，仿佛是在催促管家扔出大块滴着鲜血的肉来。
此时在江晓俞面前的，是布满荆棘的残破围墙，黑铁的栏杆上结着蜘蛛网。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古老的城堡，古堡的年代似乎已经相当久远，高大的灰黑色墙壁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蔓藤，它们如此之多，快把窗子都包围了，有的甚至钻进了窗子里，透出几分阴森。
城堡的顶端有圆柱形的塔楼，狭小的窗户、弧形的拱门、尖锐的圆锥形屋顶，让人看了难以心生暖意。
在城堡的东侧，离海稍远的一边是片禁地，那里有一个秘密的花园，花园里像是神殿的建筑仿佛荒芜已久，屋顶上草木丛生，用石块筑成的墙壁上已经布满了裂缝。
这里就是霍迪尔朝思暮想的皇家图书馆。
玛格曼能够操纵风的力量，吹灭蜡烛和卫兵的火把，还能让自己身上的气味消散在空旷的下风口，他虽然没有惊天动地的破坏力，却能让卫兵和他们手里的猎犬丢掉本该有的敏锐。
而霍迪尔显然有着过人的判断力和决心，这种能力或许源自他内心深处对力量疯狂的执念，他能够毫不犹豫的把火球塞进卫兵的喉咙里，在呼喊声发出之前彻底烧焦对方的声带和气管。
江晓俞跟在他们的后面，已经不知道这是人性的堕落、或者是疯狂的世界制造出残缺的人性。转眼间，已经到了秘密花园的前面。
第三百一十一章 诅咒
一队牵着狗的皇家卫兵从远处婆娑的树影中走出来，虽然图书馆是禁地但它前面这条阴森破旧的小路却是巡逻的必经之路。
霍迪尔带头躲进了花墙后面杂草丛生的阴影里，玛格曼则呼唤出一阵迎面吹来的微风，确保三个人身上的气味儿不会飘进猎犬的鼻子里，霍迪尔又在巡逻队伍的另一侧制造出稍纵即逝的“鬼火”，成功吸引了卫兵和猎犬的注意。
“图书馆为什么要建在这种地方？像个坟墓一样。”等待卫兵走过去的时候，江晓俞忍不住问道。
“因为国王恨不得把所有的魔法师都埋进坟墓里。”玛格曼漫不经心的说。
“据我所知，追杀魔法师是从老国王开始的。”霍迪尔在阴影里压低了声音，“其实从一开始，权力与魔法就存在着很大的分歧，彼此积怨颇深，因为魔法师们不但洞悉了更多真理，还掌握着一部分本该只属于神的力量。但是权力惧怕不为他们所用的力量，所以那些清白正直的法师就被处死了。先是无耻的诋毁和栽赃嫁祸，然后又被老国王的军队撕碎，倒在全副武装的骑兵冲锋之下。对王庭来说，只有听话的狗才是好狗。”
“国王对魔法师的猎杀持续了很多年。”玛格曼接着说：“直到十七年前，有一群人开始起来反抗老国王，有魔法师，也有那些来自南方沼泽的怪人，他们开始秘密聚会，然后建立了最早的‘巡礼者’联盟。”
“就是如蜜城寺庙里的那些巡礼者？”江晓俞感到有些意外。
“哼，那些败类！”霍迪尔发出了忿恨的声音，“当时的巡礼者还都算得上是好人，不过他们也遭到老国王疯狂的追捕，一部分人迫不得已隐藏身份保全自己，就像咱们的老爹。而更多人选择了战死，在战场上和敌人同归于尽，就像我们的父母。”
江晓俞沉默了。
“结果是两败俱伤。”霍迪尔接着说：“老国王死了，据说被烧的连灰都不剩。但他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国王却更残暴，在当时的大陆上，每个村庄里都竖满了火刑架。直到后来人们再也不敢公开谈论关于魔法的一切，而巡礼者中那些最软弱无能的人，他们跪倒在新王脚下成为走狗，如蜜城里的巡礼寺就是国王为他们而建的牢笼，如同圈养宠物。”
“既然这么惧怕魔法，国王为什么不把这些书都烧了，干嘛还把它们留在这儿？”江晓俞感到有些费解。
“因为诅咒。”玛格曼回答他说：“在那场堪称末日余晖的决战里，有几位首席法师联手用生命的代价降下了一道诅咒国王之女将沉入永世的黑暗轮回，她将在无休止的宿命里，成为巨蛇座在人间至恶的化身，最终吞噬整个世界。”
玛格曼小心的把头探出花墙，看巡逻的队伍已经快要走远了，才接着说：“国王本来不相信这个诅咒，但就在这一年里，王后真的给他生了个女儿。可能国王是真的爱他的王后和女儿，也可能只是怕被巨蛇座吞掉吧，后来他对魔法师的捕杀就不那么疯狂了，还把所有他能找到的魔法典籍都收进了皇家图书馆，或许……他是想有朝一日能解除这个诅咒吧。”
“我相信，解除诅咒的方法就藏在图书馆里。”霍迪尔轻轻的走出阴影，“猎犬已经走远，我们可以继续了。”
……
三个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接近了这片禁地，花园里神殿的大门黑洞般敞开着。神殿的四角各有一座圆形的塔楼，塔顶像长矛般锐利，直刺天穹。神殿的外墙上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只开着几扇窗户，狭小的窗口与巨大的建筑形成强烈的对比。据说，只有在这种黯淡而深邃的地方，那唯一的光束才会显现出格外的神性。
霍迪尔确认了神殿的塔楼上并没有哨兵，才壮着胆子走到门口的位置。此时花园里的月光朦朦胧胧，屋顶上站着至少十几只乌鸦，它们瞪着红色的眼珠上下张望。
“这感觉不太好啊……”江晓俞颤颤兢兢的说。
“确实是。”玛格曼扇动鼻翼用力吸了两口气，“我好像闻到了棺材里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不对！”他突然睁大了眼睛，“是血的味道，鲜血！”
气味的来源正是那群乌鸦不停张望的地方，在草丛里躺着两具尸体，他们都穿着皇家卫兵的铠甲，喉咙被利刃割开，血还没有完全凝固。显然这群乌鸦是在谨慎的观望着，守候着这顿美餐。
“咱们怎么办？看来这是刚发生不久的事。”玛格曼看向霍迪尔。
“嗯……我想这可能并不是坏事。”霍迪尔搓着自己光滑的下巴，“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说不定我们还能收获一个能干的帮手。”
“听你的。”玛格曼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去摸索尸体的腰间，“嘿，钱袋儿都还在，说明动手的是个正直之人，不是个普通的小毛贼。”说完他隔着袋子捏了捏里面的硬币，小心的收进了怀里。
三个人轻手轻脚的走进了这座像是神殿的建筑，江晓俞感到空前的紧张，甚至能在黑暗的走廊里听到自己心跳的回音。
走廊上挂着历代城堡主人的画像，他们大多有着黑色和深灰色的头发，走廊尽头最大的一幅应该就是被烧到灰飞烟灭的老国王，因为他和巡礼寺门前金色马车上看到的那个男人几乎一模一样。他的嘴角有一丝淡淡的微笑，又像是讥讽的嘲笑，仿佛在说嘿，你们这些魔法师的小崽子。
脚步轻落在石头台阶上不发出任何声音，沿着走廊他们上到二楼，此时整排的书柜出现在眼前，霍迪尔上前抚去书脊上的灰尘，又失望的摇摇头。他指了指头顶，意思是再去上面一层。
三楼铺着厚实的地毯，踩在上面像是要陷进去，地毯和书架上都没有一丝灰尘，显然经常有人打扫。
江晓俞屏住呼吸走过一排书架，转过身却在书架后面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白天刚刚见过的国王正提着剑站在那里，更不可思议的是，地上还躺着另一个国王。
第三百一十二章 风与火之歌
站着的“国王”也紧盯着江晓俞，他深灰色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了，紧贴在额头上。一把带着层层叠叠锻打花纹的长剑握在手里，金色的护手上镶嵌着闪亮的红色宝石，此时剑身上沾满了血，正沿着锋刃一滴一滴滚落在地上的那个“国王”身上。
在倒地的国王身上有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但真正的致命伤可能和外面的两个守卫相同是割开喉咙的那一剑。血已经浸透了一大片地毯，而血腥味却似乎是被这里陈年的腐朽气味抵消了。
国王看见江晓俞显然也感到有些意外，握着剑的手还有些微微颤抖，但也屏住了呼吸，又把长剑横在胸前。
一瞬间眼前出现了两位国王，江晓俞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那人的脸，两张脸完全一样，不是几乎相同，这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就是巡礼寺前马车上那个愁容不展的男人。硬要说不同的话，也只是地上的那张脸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略有些苍白罢了。
只是眼神相对的瞬间，对江晓俞来说时间却显得无比漫长，他彻底愣在原地，这种充满了彻底的不真实感的状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
这时候霍迪尔走到了江晓俞身后，他以为江晓俞是看见了什么好东西，所以停下来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还以为在这座图书馆里会遇见得力的帮手……他甚至以为今天能在这找到改变自己命运的魔法古卷。但现实总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有时候敌人的敌人还是敌人，而且自己的命运显然就要彻底改变了。
他一把拉过江晓俞，另一只手推倒了高大的木制书架，超过三米高的书架一下压在了两个国王的身上。“跑！快跑！”霍迪尔大声嚷着，转身拔腿就跑。
玛格曼听到声音，已经在风神舒尔的祝福下变成了一个灵活的胖子，狂风从他脚底吹起，在“缓落术”的帮助下他一步就跨过了整段楼梯。
但是拿着剑的国王显然不是个弱者，三个人跑到二楼的时候，国王已经就快要追上了。他的胸口像风箱一样上下起伏，想必刚才的战斗也消耗掉了他不少的体力。
“看来他是不想让我们活着离开这了。”霍迪尔咬着牙说。
“好在拼命的经验我倒是有不少，如果能活着离开这，我一定要大吃一顿！”玛格曼说着已经转过身来，迎着国王手里的长剑，赞颂起风神的荣光：
风的灵魂啊，
你是力量的保管者。
你把知识、智慧和真理，
送到天空和大地的每个角落。
请你倾听我的请求吧，
让我的眼耳谒见你！
让流浪者在你的力量下颤抖吧！
狂风平地涌起，就像在停滞的空气里有什么东西突然爆炸开了，灰尘在大厅里卷成漩涡，从玛格曼的身后肆意狂奔，一路裹着残破的书页、粉碎的木屑和扯成长条的窗帘，像一根旋转着的黑色长矛直刺向国王的胸口。
国王在迎面吹来的风里眯起了眼睛，停滞了脚步，却依然稳如泰山。风神似乎被激怒了，发出阵阵尖啸，两旁的书架猛烈摇晃、吱呀作响。终于，这些高大的木制书架被狂风撕碎，所有的东西都裹挟在越来越大的漩涡里撞到国王身上。
这时候火神的力量也加入进来了，霍迪尔的咒语已经念诵到了尾声，他高声呼唤着火神沃尔加诺斯的名字。
疯狂的火浪像一层薄暮夹在狂风里，肆无忌惮的想要吞噬一切。火舌张牙舞爪的舔过空气中的一切物体，于是风的漩涡被彻底点燃了，加热后的空气闪着明亮的光，火焰像龙卷风一样冲天而起，国王和他身边的一切东西都在爆炸般的燃烧。
江晓俞不认为有人能从这样的炎爆中活着走出来，但霍迪尔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眼神里闪烁着亡命徒一般的执着，他似乎想赌上一把，于是又开始咏唱：
融化钢铁的火焰在炉膛中跳动！
毁灭灵魂的火焰在胸膛中跳动！
无上火神沃尔加诺斯，
请借给我你的力量。
你的光与圣同在，
我的血与荣耀同在！
霍迪尔大声咏唱着，一团明亮的火焰在他双手之间翻卷，当咒语念完的时候，他猛的喷出一口鲜血，鲜血瞬间被蒸发成血红色的雾气，这雾气又被火焰吸收进去，直到这团火球的中心变成了紫黑色，火球的外焰从金白色变成了天蓝色。
这时候国王却从火焰中走出来了，他的头发在燃烧，铠甲和长剑都被烧成了暗红色，皮肤上已经布满了焦黑的痕迹。
“你果然也是个魔法师。”霍迪尔嘴角上淌着血，射出了手里的火球。
这颗天蓝色的火球带着极高的温度，带着霍迪尔的心血和信念，射向了国王的胸口。
“轰”的一声巨响，火球撞在了长剑的锋刃上，国王后退两步，压低了身子站稳。火球却像融化开的铁水，被一剑斩成了四散零星的火花。
“看来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希望这一下能拖住他，哪怕片刻也好……”霍迪尔喘息着，转身又冲向去往一层的楼梯。江晓俞和玛格曼跟在他身后，纵然置身火海，也因恐惧而感到浑身冰冷。
转眼间又回到了图书馆的一层，眼看着大门就在眼前，而死神就在身后，这种压力几乎能让人立刻崩溃。生存还是毁灭，存在或者虚无，决定权却不在自己手上，当自己的命运由别人掌握，内心深处只剩下了绝望。
霍迪尔抬头看着一层的天花板，用尽最后的力气又凝聚出一颗火球，朝着刚刚火龙卷爆燃的位置用力掷出，这是真正的孤注一掷了。
经受了刚刚烈焰与狂风的摧残，楼层之间的梁柱和砖石已经变的不堪一击，此时脆弱的平衡被打破，整座图书馆向内坍塌了。
三个人根本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低着头逃出了图书馆的大门，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冲进了无边的夜色里。
三百一十三章 新国王
三个人先是埋伏在附近的角落里，然后趁着卫兵都赶去救火的空当，才找机会逃到了王城外。
江晓俞背靠着行将枯萎的老树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惊魂未定，“他死了么？”
玛格曼转头看了一眼霍迪尔，没有说话。
霍迪尔摇了摇头，因为刚刚使用了超出身体承受能力的法术，此时他脸色还有些苍白，“我想……他应该远比我们强大的多，或许对于他来说，我们只是意外闯进房间的老鼠而已。”他看着脚下泥泞的黑土地，接着说：“救了我们命的，恐怕是地上躺着的那个国王。”
“什么意思，他不是已经死了么？血都快流干了。”其实江晓俞已经隐约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但他还想确认一下。
“我想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霍迪尔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一个强大的魔法师，趁国王一个人在的时候，杀掉守卫进了图书馆，他又把自己变成了国王的样子，然后杀了真正的国王。两个人在以命相搏的时候，魔法师已经消耗掉了太多的体力，所以我才说，恐怕是地上躺着的那个国王救了我们。”
“如果这么说的话。”玛格曼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接着说：“他知道国王什么时候会独自一个人，能掌握这样的情报，说不定他本来就是这王城里的人，已经埋伏很久了。”
“他杀掉国王，是想报仇么？为那些被国王父子杀害的魔法师们。”江晓俞问。
“我看不像。”霍迪尔望着眼前的虚空，努力回忆刚才的情景，“他看着我们的时候，那种眼神我认识，是动了杀心想把我们灭口的。他没有当时立刻就把我们的喉咙都割开，只是因为累了。我看他只是想取而代之，他成功了，现在已经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新的国王，没有人会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除了我们。”
“所以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我们。”玛格曼说。
“只要杀了我们就再也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他也就能高枕无忧了。大海的东边从此多了一个手握利剑还能使用魔法的国王，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不是疯子就是野心家。”霍迪尔低声说，“刚才他能从被风加持的火龙卷里走出来，看来是一个很懂得与火焰做交易的人。”
“想不到我们没找到帮手，反而给自己找了一个更强大的敌人，还顺便目睹了王权更替的伟大时刻。”玛格曼苦笑着说，“看来刚才他没有从图书馆里追出来，恐怕也不是被废墟压在下面，而是他比我们更怕被人看到，至少他要在卫兵赶去救火以前，彻底销毁另一个国王的尸体。”
“而且从明天开始，他就能调动整个王庭的人出来找我们了，骑兵将奔走在每一条乡间小路上。”江晓俞接着说。
“所以天亮之前，这附近所有的地方都会贴满了我们三个人的画像，上面写着王庭重金通缉刺杀国王未遂的邪恶魔法师，还会把那两个被割喉的卫兵算到我们头上。”霍迪尔也以苦笑回应，“真想不到，我们是以这种方式出名的，天亮以后，我们就成了整个如蜜城里最值钱的人。”
“最值钱的人头。”玛格曼撇了撇嘴角，把手掌在脖子上划过。
夜风吹着紫叶松的枝杈，树林里沙沙的响，三个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显然人生的路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要面临一场天翻地覆的改变了。
“我们离开这儿吧，走的越远越好。”江晓俞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反正我们是不能回家去了，看现在的情况，我们要是回去的话，恐怕老爹和山谷里所有的人都会为我们陪葬。”
“你说的对，我们要去一个远离王庭的地方，而且马上就得走，说不定现在王城里的信使们已经开始喂马了。”霍迪尔扶着下巴，“看来我们只能去东边碰碰运气了。”
“东边？你是说……永夜城？”玛格曼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是的，有可能的话，也许是更东边的地方。”霍迪尔点点头，“随着魔法力量的衰弱，神性的敌人开始滋生壮大，在南边的森林里孕育出越来越多蛮荒的野兽，而在大陆的东边，来自死者国度的力量开始复苏。老国王曾经认为这些都是由邪恶的魔法召唤而来的，但他错了，恰恰是因为魔法里神性的光芒照耀着大地，才驱散了那些魔鬼。但不管怎么说，眼下能摆脱王庭控制的地方，也只有那里了，世界的边缘。”
“但愿我们不要成为食尸鬼的午餐。”玛格曼在衣服里摸了摸，拿出了最后一块小麦饼，“说不定这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餐了，所以请原谅我无法与你们分享。”他微笑着大嚼起来，仿佛人世间所有的美好又重新都回来了，他舔了舔手指，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为什么不考虑去南边？”
“和那些野兽相比，我认为死去的人多少还会保留着曾经的智慧，有智慧就会有企图，这样的行为至少会有迹可循。我可受不了那些没脑子的野兽，你完全不知道它们下一秒会干什么。”霍迪尔揉了揉鼻子，“再说我也很讨厌虫子，跟那些长着很多条腿的虫子相比，我宁愿和‘不死人’打上一架。”
“不过，如果我们只是待在永夜城里的话，或许还能过上几天好日子。”玛格曼拍了拍并不感到满意的肚子，接着说：“我听说永夜城是边缘人的归宿，是不想死的生者和想要结束折磨的死者聚在一起，共同狂欢的地方，那里每一天都是末日的嘉年华，铁锅里永远煮着大块的肉。”
“恐怕是食尸鬼身上的腐肉吧。”霍迪尔说完，几步踏上小山丘的顶端，望向遥远的东方。他皱着眉头睁大了双眼，仿佛要用目光把这浓厚的黑暗烫出两个洞来。
这时远处传来了朦胧的马蹄声，江晓俞感觉心跳仿佛停止了那么一瞬间，“看来我们真的该走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永夜城
几乎每个永夜城的居民都会在黄昏时分抽空到酒馆里来，不管是蜜酒或者麦酒还是其他什么叫不上来名字的、用各种浆果酿成的酒，一大杯端在手里，听别人谈论着自己如风一般的陈年往事，就能多少觉得安心下来。不死人仿佛想起了还活着时的感觉，而活人会暂时忘记了身后死亡的追逐。
自从来自死者国度的力量开始复苏，永夜城就成了一个中转站有些人从北方的极寒之地前来，他们赶着成群的牛羊穿越整个大陆。一个人就叫做漂泊，但只要能聚起一百人，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跨上战马扛起战斧，开始征服脚下的土地。也有些人从南方来，那里绵延万里的大山、沼泽和密林孕育出了无数神奇的生灵，说不定坐在吧台上那位充满异域风情的小姐姐，下一刻就会在夜色的遮掩下亮出腰后蝎尾一样的毒针。
偶尔也有不死人，他们循着生前稀薄的记忆跋涉，穿越被瘟疫般的死亡力量污染的荒凉平原来到这里。他们总是向往着回到生者的世界，但实际上，两个世界的大门都已经离他们无比遥远，他们似乎命中注定要在夹缝里游荡，直到灵魂灰飞烟灭身体彻底腐坏为止。全世界也只有永夜城能容纳的下他们这些脑子不甚灵光，却整天追寻生与死的意义的人。
相比之下，来自大陆西边的旅行者算得上是最普通的了，他们只不过背负着命案，或者内心深处有某些难以面对又割舍不掉的存在，甚至只是因为被人怀疑是魔法师，就只能被迫流落至此。
所以每当永夜城墙头上的守卫看到这些相貌平平的人他们没有北方极寒之地那种凛然的杀意，当然个头儿上也小了不少；他们也没有来自密林深处那种令人难以抗拒的神秘的魅力；更不像不死人，身体僵硬目光呆滞当值卫兵就会摇起黑乌鸦的旗帜，热情的打开城门。
永夜城的主人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这座本已经相当疯狂的城市多一点理性，才能让永夜城在这摇摇欲坠的世界边缘继续苟且下去。他说如果永夜城是一堆篝火，那他们就是薪柴。
江晓俞、霍迪尔和玛格曼三个人就是这样走进了永夜城的大门，面对着卫兵的微笑，并没有任何身份上的盘问。
有个獠牙已经从嘴唇之间钻出来的卫兵还相当自豪的说：“到了永夜城，你们就会得到庇护，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狗屁神灵在罩着咱们，但那不重要。我们都已经走投无路，而这里是边缘人的避难所，欢迎你们回家。”
一番话说的江晓俞几乎热泪盈眶，但转眼看到坐在街边火堆旁的不死人，也在同样朝他微笑着，然后从身上腐烂的伤口里抠出蠕动着的蛆虫，熟练的掐去头尾丢进嘴里……他感觉胃里一阵翻腾，盈眶的热泪马上就又被风吹干了。
盘根错节的巨大藤曼在永夜城里到处都是，在死者世界的力量如瘟疫般扩散污染的地方，似乎只有它们还能在始终挥之不去的灰色薄雾中茁壮成长。这种植物深色的叶片十分浓密，连成一片遮天蔽日。所以哪怕是一天之中的正午时分，永夜城里也只能看到零星的阳光，就更别提黄昏之际了。
酒馆布满污垢的彩色玻璃在藤曼的覆盖下透出光芒，房子里用油脂点燃的灯散发出一股尸体的味道，人们谈笑的喧闹声从里面传出来。虽然潮湿的灰色薄雾里总是裹着刺骨的凉意，但温暖的光和吵闹的笑声总是会温暖人的灵魂，至少能在这一刻洗去旅人身上的风尘与疲惫。
酒馆里似乎一直这么热闹，身材消瘦的酒保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前，从托盘上拿下三只用骨头做成的硕大酒杯，重重的放到桌上。“别怕，这一杯是我请你们的。”他对着看起来最显友善的江晓俞说：“为了远道而来的新朋友，永夜城欢迎你们。”
“为新朋友！”旅店里不少人也应和着酒保的提议，把酒杯高举至头顶。江晓俞一时间不知所措，略显尴尬的定格在哪里。幸好玛格曼在场，只要有食物他马上就能光芒万丈。
面对这些欢迎的眼神，哪怕这都只是种伪装，霍迪尔还是感到十分的不安。因为这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他以为世界的边缘只有一片冷漠，而且在他过往的有记忆的人生里，他也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热情。在父母被老国王宣判死刑之后，遇到老爹之前，他只能偷偷徘徊在城市边缘，天黑了才出来和流浪狗争抢食物，他遇到的每一个来自人类的眼神，都带着明显的嫌弃和鄙视。
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总有人说他自私、冷漠、无情，他会毫不留情的把火球塞进人的喉咙里，或者是一把火烧掉任何东西，只有玛格曼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坚信自己本质上仍然是个好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对方需要“赎罪”。
跟其他人的寒暄完毕，举杯互相祝福之后，三个人开始商量起接下来的安排。
“虽然酒有点酸，但我愿意在这儿多住些日子，热情的酒保，还有肥的流油的大厨。”玛格曼又端起杯喝了一大口，“我的梦想就是有这么一家小酒馆，现在我坐在这，就算是实现了一半吧。”
霍迪尔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他愣在那里摇了摇头，“说实话，我觉得这个地方不对劲，就算这座城里都是可怜人，都是被迫行走在风尘中的旅人，难道人和人之间就能没有戒备么？每天都能举杯欢畅，那只有一种可能所有人都知道，明天就是末日了。”他转过头看向了江晓俞，“你觉得呢？”
“说实话，我现在知道的越多，就越想去那些地方看看。北方的苦寒，南方的密林，还有东方。反正我们已经回不去家了，不如干脆走出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江晓俞也抿了一小口杯子里浑浊的酒，“如果有一天，我们还能回去的话，也有故事可以给老爹讲。”
江晓俞话刚说完，一个气喘吁吁的瘦小男人就跑进了酒馆，大声的说：“不好……不好了……城外有……大群的骑兵……已经把永夜城彻底围住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夜王
酒馆里一瞬间突然安静下来，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城外来的是什么人？！”说话的是坐在吧台上的一个长者。
来报信的瘦小男人喝完了酒保递过来的水，用手背一抹下巴上的水渍，“是黑色的骑兵，他们举着的旗子上，用金线绣着蛇环和长剑。”
江晓俞脑子里“嗡”的一声，这间酒馆里也是，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嘈杂，有人已经开始大声叫骂起来：“他妈的，这对儿该死的国王父子，难道他真的要把咱们都赶尽杀绝么？我看还是跟他拼命吧！”这人说完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把酒杯重重的砸在桌子上。
“拼？你拿什么拼？”坐在酒馆另一边的人接着说：“就连当初的巡礼者联盟现在都成了国王的走狗，我告诉你，这世上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跪着活下去，或者站着被人把头砍掉。想拼，除非你有足够的力量，像风暴使者卡拉什尼科夫一样，能召唤出陨石落到对方头上！”
更有人已经开始掩面小声抽泣，想必也是被驱逐至此的弱小魔法师。
霍迪尔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不动声色的压低声音说：“情况不妙，看来那个人已经控制了王庭，现在来找我们了，而且比我们想的还要急。”
“不管谁来，死之前我必须得先吃饱，现在就算是炖食尸鬼的肉我也要吃上一盘。”玛格曼说完就开始四下打量，看每张桌子上的食物，盘算起自己最后的一餐。
“其实现在根本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对不对？”江晓俞几乎凑到两个人耳边，小声说：“我们只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除非国王的军队像过筛子一样，把这座城里的每个人都盘查一遍。”
“好主意，我们就躲起来看着，一旦闻到危险的味儿就马上逃走，去更东边的地方看看。”玛格曼说着突然站了起来，“我闻到炖肉的味儿了，无论如何我得先吃上一口。”
“希望逃到这里的每个人，都还记得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霍迪尔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胖到流油的大厨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炖肉从厨房里走出来，玛格曼正咽着口水往要大厨那边走，这时候酒馆的门又被人推开了。
走在前面的是个身材魁梧的老人，头发和胡子都白了，眼角额头的皱纹如同沟壑一般，每个皱褶里都像是藏着风霜。跟在他身后的大汉穿着兽皮外衣，背着弓箭，像是个北方猎人，再后面还跟着几个身穿皮甲的护卫。
他们进来之后酒馆里马上鸦雀无声。
老人直接走到江晓俞这桌旁边，他看了一眼愣在旁边的玛格曼，又顺便听到了他肚子叫的声音。老人挥手示意让他先坐下，然后又笑着朝大厨说：“希尔盖，不管那东西是谁叫的，赶快端到我这儿来，我们远道而来的朋友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尝尝了。”
“遵命，夜王大人。”厨师希尔盖端着锅快走两步，又吩咐伙计去拿碗和勺子，换上掺水更少的酒来。
“城里的人都叫我夜王，永夜城最近这几年是我说了算。”老人坐在江晓俞对面的位置，双手相握，“当然，这只是流浪者们对我的信任，至少在这，此时此刻，你们也可以选择相信我。”
“我们只是普通的旅……”霍迪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夜王挥手打断了。
夜王转过身朝身后的猎人歪了歪头：“莫日根，你看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被称作莫日根的猎人走过来，站在江晓俞和霍迪尔中间，他一手扶着身后背的弓箭，弯腰贴近使劲闻了闻，说：“他们身上有一股……巡礼寺那摊火里的骨灰味儿，这让我想起了我哥哥，他应该还在王城的地牢里关着，如果他还没死的话。”
夜王耸耸肩，他把两只手摊开，“我们明说了吧，外面那些骑兵就是冲你们来的，能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你们一定是干了什么大事。说实话，永夜城喜欢你们这样的人，但你们必须给我个理由，如果这个理由能打动我，还有包括这里的所有人，那么永夜城将倾尽全力保护你们。如果没有理由的话，很抱歉，这座城不能陪你们送死。”
理由？江晓俞偷偷看着霍迪尔，在心里嘀咕着：难道说我们看见有人杀了国王，现在的国王是个冒牌货？难道说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真相，而现在假国王是来灭口的？难道说我们应该一起为了维护正义而跟对方决一死战？不，这些说法绝不会有人相信，反而只有惹祸上身的可能……
正在犹豫的时候，外面传来轰然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炸开了，连桌上的酒杯都弹起来，随后传来了瓦砾散落和有人惨叫的声音。
江晓俞跟着夜王走出酒馆，看到外面烟尘四起，是一颗由投石车抛出的巨石落在了附近的房顶上，有间民房被砸的粉碎，混在木屑和尘土里，还飘着不少零落的纸片。
这些纸片是用绳子捆在石头上一起抛进城里的，夜王走过去随手拿起一张，看了一眼反而摇着头笑了起来。“有你的信，”他把这张纸递给了江晓俞，“看来永夜城是保护不了你们了。”
这张纸与其说是信，更不如说是通缉令，上面画着相当粗糙的三个人像，但从身材特点上一看就知道是谁，下面还附带着十分诚恳的一段话：“尽管我们曾经互相授予对方赦免罪人的权利，但这三个卑鄙的刺客显然应该被排除在外。明日正午之前请务必把人送到城外，否则，我军将在黄昏之前屠城。”
江晓俞感觉手里的这张纸有点沉，他也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程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怕，孩子。”夜王把手搭在江晓俞肩头，掌心很暖，俨然是个充满慈爱的长辈，“每个活人都有死的那一天，而你在那之前已经比绝大部分人要成功了，能让这么多人来接你。”他笑了笑接着说：“放心，在明天中午之前，我们还有时间好好喝一杯。”
第三百一十六章 过去的故事
玛格曼盘子里的肉堆得像一座小山，杯子里的酒也已经不记得倒满过多少次。人生的最后通牒已经送到了，在正午到来之前，三个人还有最后一点时间享受生而为人的乐趣。
酒馆里的其他人也都自然而然的参与到这场真正的“末日狂欢”里来云开雾散之后，发现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那些令人担心的可怕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而是有另外三个倒霉蛋要去踏上地狱般的行程。在这个逃避命运的世界边缘，没有什么是比这更令人欢愉的了。
一开始在酒馆里也存在着微小的分歧，有些人喊着：“谁知道他们三个人会不会是卑鄙的骗子，万一他们中途逃走了，会害我们所有人都跟着送命！不如现在就把他们绑起来，送出城去。”也有些人说：“敢跟王庭作对的都是英雄，别忘了我们今天为什么在这。不管他们到底干了什么，对待英雄最起码的就是信任。”直到夜王宣布今天的酒他都请了，大厨希尔盖不情愿的把酒桶从地窖里搬出来，人们才放下了彼此的芥蒂。不一会儿就有喝到半醉的人跑出去又跑回来，说自己爬上城墙，看见了外面骑着巨型蜥蜴的黑甲骑兵……
此时夜王已经有了些醉意，似乎对他来说，把三个逃命到这的年轻人拱手送回到敌人的手里，多少意味着些无力的自责。
“很抱歉，为了这里其他的人，我只能留你们到明天中午之前了。”夜王端着酒杯对江晓俞说：“说实话我很佩服你们，无论你们到底做过什么，这种场面让我好像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我这把老骨头也差一点儿就兴奋起来了，哈哈哈。”
“夜王大人曾经带人和王庭打过一仗。”猎人莫日根摘下了背后的弓箭放到一旁，从玛格曼的盘子里挑了一大块带肉的骨头，“那时候老国王还在，整个大陆都在追捕魔法师。甚至连我这种只是擅长拉弓射箭的人都被怀疑是掌握了风的魔法，我的哥哥鄂勒金身体健壮力大无穷，也被认为是学会了岩石的魔法，这简直是太可笑了。”莫日根把啃剩的骨头扔给门外徘徊的野狗，他喝了一大口酒，接着说：“那时候真的魔法师和无辜被怀疑的人简直太多了，这些人被逼无奈只能选择鱼死网破拼它娘的一把。一群没有退路的人要是发起狠来，连星辰都会害怕，当时夜王大人带着我们几乎踏平了如蜜城，乞丐一样的杂牌军，居然差点儿就把王城围住了。”
“后来呢？”江晓俞忍不住问到。
莫日根看了一眼夜王的脸色，确认没有要阻止的意思，才放心接着说：“巡礼者联盟里出了叛徒，他们伪造了一些像是城墙流血雕像流泪这种事情，还管那些狗屁玩意儿叫做神迹，说是神在流血流泪指引我们停止对抗。可是这时候有一部分虔诚的人已经开始动摇了，紧接着又有些魔法师不知道拿了老国王什么好处，居然掉过头来，放火烧了我们的营地。”莫日根回想起往事，他长叹了一口气，“四周围都是熊熊大火，浓烟遮天蔽日，我们只能在混乱中发起最后的冲锋。当时的场面简直是一团糟，进攻的战阵还不如我的羊群整齐，结果我们输给了王庭的重骑兵，我的哥哥也被他们抓走了，至今生死未卜。不过勉强称得上幸运的是，据说有个一直默默无闻的小法师，男扮女装混进了老国王的卧室，他抱着老国王点燃了自己，结果当天王庭的骑兵就全都撤回去了。”
“后来我们就到这来了。”夜王接着莫日根的故事继续说：“我们在这片没人看得上的荒凉大地上，建起了这座可怜的城市，虽然只是些又矮又薄的城墙，但也算是很多人身后唯一的家了。”夜王无力的笑了笑，“不过，王庭也一直忌惮着我们这些流浪者的力量，新王显然也害怕被烧死在自己的床上。他即位的时候曾经派来使者，说王庭和永夜城应该互相授予对方赦免罪人的权力，并且永远井水不犯河水。这项约定一直维持到今天，直到你们来了。”
夜王大声笑着，喝干了杯子里的酒，他猛的站起身来说：“走吧莫日根，只要想起过去的故事，我就想大哭一场。让护卫们留下，保护客人们的安全。”
……
几个身穿皮甲的护卫站成一排，把这三个即将“上路”的人跟酒馆里的其他人隔开了。
缩在角落里的桌子上，玛格曼面无表情一刻不停的大吃大喝，仿佛只要一停下，就会被身后的恐惧追上然后一口吞掉。
霍迪尔眼神里是宛若幻梦惊醒般的失落，所有憧憬的未来都在这一刻破灭了，他攥着拳头，目光无处安放。
“说不定……只是把我们带走关起来，也不会立刻就……”江晓俞想到了火刑架，可一看霍迪尔的表情，他又不忍心说出口了。“反正……带我们回去如蜜还有那么长的路，说不定还有逃跑的机会。”
“不会的，我们什么都看见了，他不会允许我们活着，就算关进地牢，他也会害怕我们把这件事告诉狱卒。”霍迪尔轻轻摇着头，“我们在天亮之前的那一刻出去吧，我想再自由的看一眼日出。可……我们要是都死了，老爹他怎么办？”
“会很孤独。”玛格曼用手背擦了擦嘴，“如果这件事宣扬出去，我是指我们三个被处死这件事，老爹一定也会被那些胆小又自私的人赶出山谷里的庇护所。他会流落街头，如果轮椅坏了就只能坐在地上，在寒风里发抖，被街上的人欺负，像个真正的乞丐。”
江晓俞想到这个画面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毕竟是养了自己十年的人，是父亲。
“如果我们三个之间……有谁能够逃出生天，一定要回去把老爹照顾好。”霍迪尔低声说着。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头颅
“对啊，如果有人能够从这里逃出去的话，至少能让老爹再过几年好日子吧。”江晓俞在心里想着，“但是如果……哪怕还有一丝可能的话，谁又应该代替大家活下去呢？”
他的目光扫过玛格曼，停在了霍迪尔身上。
霍迪尔无疑是三个人里面最聪明的，在必要的时候也足够杀伐决断，如果非要在三个人里选一个，似乎只有他才是最佳人选。只要霍迪尔愿意，凭他的能力一定可以让老爹好好活着。
江晓俞突然感觉自己从心底里涌出来一股勇气，是一种迎接使命的冲动。
“我要去方便一下。”他站起来对那几个穿着皮甲的护卫说。
护卫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你不会是想要逃跑吧？我告诉你，如果你想让全城的人陪你一起送死，我不介意现在就把你们绑起来丢到城外去。”
“那你可以跟着我，如果你……们不放心的话。”江晓俞也用力看着对方的眼睛。
人在犹豫和怀疑的时候，心智上就会出现裂缝，这也是最容易被蛊惑动摇的时候。江晓俞看着这几个护卫的眼睛，把手藏在袖子里做出了赞美欺诈之神的手势把大拇指的尖端塞进无名指和小指之间，然后握紧拳头他默默的使出了蛊惑人心智的法术。通常，这种法术对于意志坚定的人是很难生效的，但今天永夜城里的人显然都有些精神恍惚了。而像这样见不得光的手段只需要一个“缺口”，就能侵入一个可怜人的意识。
几个护卫有人摇头有人眨眼，他们感受到一种与困倦相仿迷茫，冥冥之中似乎认定了江晓俞就是要借机逃跑，于是全都簇拥在他身旁，从酒馆的侧门走了出去。
这时候江晓俞感到一种庆幸，虽然自己暂时还不能呼唤出强大的暴风与烈焰，却也没想到“心灵控制”这种在大魔法师眼里根本不入流的雕虫小技，居然也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
酒馆的侧门外面是一小片用木质围栏圈起来的空地，角落里用圆木桩架高起来一些的小木屋就是“方便”的地方，木屋正下方有个洞口，污秽之物会从这里流到旁边的猪圈。在猪圈的旁边还有个破烂的茅草棚子，里面拴着一头牛和一只羊。
江晓俞环视四周，长夜过半，万籁俱寂，此时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他带着浑浑噩噩的几个守卫走到小木屋门口，又控制他们走进去像三明治一样胡乱躺下躺下叠在一起，一个清脆的响指之后，守卫们都陷入了深沉无梦的睡眠。
“对不起各位了，这里环境确实差了点，不过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江晓俞念叨着，一手捏着鼻子，一手从护卫的腰上拔出一柄长剑。
他又提着剑翻进了猪圈，手起刀落砍下了猪头，拎在手里看了看确实和玛格曼的头差不多大。他又到旁边的棚子里，一剑砍下了羊头，看起来也和霍迪尔瘦长的脑袋差不了太多。
他把猪血和羊血抹了一些到自己身上，再用法术把猪头和羊头变成了玛格曼和霍迪尔的头，又在这两颗伪造的头颅上胡乱划了两剑，拎起来看了看似乎是天衣无缝了。
江晓俞回头望了一眼酒馆里温暖的灯火，他希望玛格曼和霍迪尔能猜到自己的用意，靠默契与判断做出正确的抉择。他叹了口气，拎着两颗头颅向城外走去。
……
……
“站住！什么人？”在王庭大军的营地外面，穿着黑甲的卫兵冲他大声喊着。
“我是来跟你们回去的，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江晓俞大声回答。
“就你一个？你们不是应该有三个人么？那两个人在哪儿？”卫兵端起长矛，警惕的环视左右。
“他们都在这儿，在我手里。”说着，江晓俞一手一个，举起这两颗头颅，上面还散发着新血的腥味。
卫兵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愣了一小会儿之后才说：“那你跟我进来吧，我带你去见领主大人。”
领主的帐篷在营地正中间，周围都是穿着黑色盔甲扛着长柄斧的护卫，在无数凌厉眼神的注视下，江晓俞被送进了帐篷里。
“你把同伴杀了？”领主坐在蒙着兽皮的椅子上，他身材高大，有着和国王一样的深灰色头发，“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死，我现在能想到的，只有这一个办法来向国王陛下证明自己的臣服。”江晓俞把两颗头颅扔到地上，然后轻轻的跪倒在地，“为了活着，我现在能为国王陛下做任何事，我甘愿被扔进堪比地狱的牢房，承受身体和时间的双重折磨。”他低着头，努力扮演一个为了苟活不择手段的懦夫。
领主用拳头支撑着脸颊，一言不发。
“无论国王陛下认为我犯下了何等的罪过，我想，我现在都已经亲手洗刷掉了其中的三分之二。而剩下的，我将用守口如瓶来偿还，关于我看到的一切，我将永远把那些秘密藏在心里。”江晓俞偷偷瞄了一眼领主，对他来说，提到“秘密”无疑是一场豪赌，如蜜城里的人都不知道国王有兄弟，但深灰色的头发或许意味着他有可能是老国王的私生子。
江晓俞赌的是人性里对权力的觊觎，幸运的是他似乎押对了，人离权力越近，似乎就越难压抑那种狂野而又混乱的渴望。
听到“秘密”两个字的时候，领主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闪光，他坐直了身体，把两只手搭在膝盖上，“我们不允许存在任何对国王不利的秘密，当然，如果它称得上是秘密的话，你甚至都不应该让我知道。”领主向前探出身体，死死的盯着伏在他脚下的江晓俞，“虽然国王的命令是把你们就地处死，但我认为像你这样的罪大恶极之人，必须关进王城的死牢里，由我亲自管教，让那些秘密跟你一起慢慢腐烂掉。不过在这之前，我还要再确认一下你的忠诚。”
“来人！”领主喊来了卫兵，“把这个旧巡礼者联盟的残党押下去，给我看紧，别让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