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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剑     江湖尘事txt下载     江湖尘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三章 丐帮报恩

    魏青衣并不认识刘苏儿,但当他听说刘苏儿竟随着汪九成汪帮主习得了狂风骤雨掌掌法和莲花棍棍法,知道帮主这两样绝技轻易不传给别人,刘苏儿使了几招出来,魏青衣再无怀疑,知道帮主和他的交情定然极深,只是两人如何相识刘苏儿没说,他也不敢多问。他猜得倒也没错,汪九成和刘苏儿确为生死交情。

    刘苏儿让他帮忙找一名叫做桑月如的风尘女子,桑月如在二十年前被管离未赎了身,此后又入青楼,刘苏儿想知道她现在何处。

    尽管要找的人不是在洛阳,而是在郑州,魏青衣也没有一丝为难之色,他让分堂的弟子取来信鸽,亲自写了一封信,然后放鸽子离去,刘苏儿问道:“不知何时能有结果?”

    魏青衣说道:“快则天黑,慢则明日,既然你是帮主的朋友,若无他事,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喝酒。”

    刘苏儿本就是乞儿出身,又怎会嫌弃丐帮?若不答应,倒有嫌弃之嫌,他点了点头,魏青衣便出去安排酒菜,刘苏儿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递给他,让他置办,魏青衣也不推辞,只是暗暗纳罕刘苏儿出手之阔绰,心道难怪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出身都不错,看来刘苏儿不知是哪家大家子弟,却没想到刘苏儿不过是个孤儿。

    他上次出来查探慧性被害一事,曾将山中发现的那块夜光石原石卖掉,卖得一大笔钱,故而怀中丰厚,倒不是别的原因。

    很快,美酒肥鸡送了上来,魏青衣拉过破庙里的一张案台,摆上酒菜,陪他坐下。刘苏儿见只有魏青衣陪他吃酒,其他的丐帮弟子都无此福分,问起来,魏青衣说道:“你既是少林弟子,又是帮主的朋友,身份尊贵,寻常弟子不配和你同坐。”

    刘苏儿失笑道:“什么身份尊贵?让大伙都来一起吃,若是钱不够,我再给你。”

    魏青衣说道:“足够了足够了,没想到你如此平易近人,和我以前所见到的少林弟子不大相同,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好,既然如此,”他回身喊过其他弟子,“你们都来一起吃。”

    和众位乞丐喝酒吃肉,暗想自己当年做乞儿时,若是入了丐帮,定然没有今日的成就,更不可能成为少林弟子,和汪九成论交情,但也不会有这中间种种艰险,数次差点丢了性命,可见一个人的遇合命运,都必定有其深意。丐帮的一个分堂,这许多弟子,就像是一家人,绝不会像自己在少林寺,分什么俗家出家。

    但这只是他的见识少罢了,丐帮当年也因青衣和黄衣之间起过极大的纷争,若非汪九成力揽狂澜,恐怕丐帮早就分成两个帮派了,那就是青衣丐帮和黄衣丐帮。

    几杯酒下肚,再加上魏青衣的一捧,刘苏儿有些飘飘然,魏青衣见他不摆架子,趁机问起他是如何和汪九成相识,刘苏儿约略一说,魏青衣叹他运气好。

    刘苏儿问道:“魏堂主为何这么说?”

    魏青衣说道:“狂风骤雨掌就不用说了,这莲花棍法本来是非丐帮弟子不传的,除非为丐帮做出重大贡献的人才能获此机缘。”

    刘苏儿有些惶恐:“可是我并未对丐帮做出什么重大贡献,汪帮主此举……”

    魏青衣说道:“定然是当年你和帮主一起同生共死,救过他的性命,救了帮主的性命,难道不是对我帮的重大恩惠么?”

    刘苏儿想起当年在东海海岛,汪九成传给自己狂风骤雨掌,自己用来对付东瀛人,那不过是自保而已,但他若是不学,不用来对付东瀛人的话,他们两人都会没命,也说不上什么救不救的,不过是生死之际的权衡,但他后来亲来少林,将莲花棍法传给自己,就是对自己的爱护了,想到这里,心中还是充满了感激之情。

    少年人的感激是种莫名的冲动,感到自己对丐帮有了一份责任,恨不能丐帮突然生出些事情,生出些为难,自己在汪帮主不在的情况下挺身而出,帮他们解决为难,还了这份情,这当然不是他心坏,非要丐帮有什么灾难临头,而是对他挺身而出的臆想。

    想到这里,刘苏儿说道:“以后丐帮有什么事,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魏青衣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丐帮只有帮助别人,还没让别人帮助我们的事。”

    刘苏儿闻言十分失望,更多的是失落。

    吃过饭,刘苏儿来到破庙外,他问魏青衣:“以你们的身手,就算住上大宅院也不稀奇,为何非要穿得破破烂烂,住在破庙中呢?”

    魏青衣说道:“如果我们和普通人一样,还算是丐帮呢?丐帮以行侠仗义为己任,以帮助穷苦百姓为己任,就算有了钱,也不会用在吃穿住行之上,而是捐给那些过不下去的穷人,这叫做报恩。”

    刘苏儿问道:“报恩?”

    魏青衣点了点头:“我们丐帮在全国有数万弟子,全都靠乞讨生活,其实真正给我们食物的,绝大多数也都是穷人,富人见了我们就嫌弃,甚至放狗来摇我们,所以我们丐帮弟子怎能不记他们的情?有了钱又怎会不帮他们?”

    刘苏儿对丐帮立时生出敬仰之情,他从怀中掏出银票,除了留下一张给自己用以外,其他的都递给魏青衣:“魏堂主,不瞒你说,我从前也是做过乞儿,吃过百家饭的,却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报恩,你一席话让我感到十分惭愧,这些银票你拿去分给那些需要的穷人吧,你说得没错,真正愿意施舍和同情我们的,确实大多是穷苦百姓。”

    魏青衣结果银票,粗略数了一数,几乎吓了一跳,这些银票加起来怕不有三万多两,他说道:“这些钱太多了,我们还是靠自己努力去接济他们吧。”

    他是怕刘苏儿一时冲动,事后后悔,毕竟这笔银钱,几乎做什么都足够了。

    刘苏儿摇了摇头:“我自己留下了一千两的银票,足够用了,别说汪帮主对我如此,就是没有他,你刚才的一番话也让我如梦初醒,做人要懂得报恩。”

    他忽然想起了空正,对于这位陪伴了他三年的师父,想报恩也无从报起,思之不胜难过。

    魏青衣见他语气坚定,这才将银票手下,心道下次见到帮主,一定要跟他说起此事,想不到少林弟子的境界这么高。

    到了傍晚,信鸽带回了消息,魏青衣从信鸽的腿上取下一个竹筒,打开塞子,里面有一张纸卷着,魏青衣将卷纸递给刘苏儿,刘苏儿打开看了起来,等到看完,魏青衣见他脸色难看,问道:“怎么?没有找到那位叫什么桑月如的风尘女子么?”

第二十四章 往事如烟

    刘苏儿说道:“找是找到了,不过他已经死了,郑州的丐帮兄弟办事利落,就连她的坟地都找到了。”

    魏青衣问道:“恕我冒昧,你找她什么事?”

    刘苏儿想了想,决定不隐瞒他,因为自己还要靠他帮忙,于是便跟他说了当年白虎神君一事,这名叫桑月如的女子,就是他当年的女人,阴差阳错下,白虎神君管离未被空正和梅林隐两人携手将他囚禁等等。

    魏青衣听完以后,忍不住说道:“这么说来,管离未未必就喜欢桑月如,否则他从凄寂山梅花谷逃出来以后,为何不先去找她?”

    刘苏儿说道:“或者他的复仇之心让他忽略了桑月如吧,我想我知道管如烟为何这么恨管离未了,她母亲之死,恐怕她认定就是管离未所害。”

    魏青衣说道:“两边都是亲人啊,为母亲而找父亲报仇,还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刘苏儿说道:“她毕竟和白虎神君管离未没有感情,她母亲回青楼,靠卖身的钱将她养大,她自然认为这是耻辱,说不定桑月如会天天跟女儿说管离未的不是,让管如烟记在心里。”

    魏青衣却指出:“不,我相信桑月如还是很爱管离未的,只看她给女儿起名字姓管而不姓桑就知道,如果他恨管离未,就会让女儿虽她姓,不过,如烟这个名字,唉,岂非就是往事如烟之意?估计就是桑月如自怜自苦的心声。”

    刘苏儿对魏青衣不禁刮目相看,没想到丐帮分堂的堂主能有这般细心的感触,刘苏儿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桑月如如果还爱着管离未,为何她的女儿会这么恨他呢?”

    魏青衣说道:“只要管如烟认为是管离未抛弃了她们娘俩,才使得她们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恨他也没什么想不通的,现在看来,桑月如已死,管如烟自然会将母亲的死因归咎于管离未,而你想要化解管如烟的怨恨,只能慢慢跟她说,问题是,像她这种人,怎肯听你说话呢?”

    刘苏儿本来按照渡劫的指点,想要找到桑月如,没想到桑月如已死,他在无可奈何下,只能去找管如烟,想起她桀骜不驯的神态,不禁大感头疼,但头疼归头疼,空相交代的事,他还得去做,他对魏青衣说道:“看来此事少不得还要麻烦魏堂主,帮我打听一下管如烟有没有在洛阳城中。”

    魏青衣说道:“这个不算什么,我们本来就是会留意各种可疑之人和陌生之人,用来防患于未然,等到弟子晚上回来,我们一一问过他们便是。”

    天黑以后,丐帮弟子讨了一天的饭,带着一天的收获,纷纷回到了破庙,刘苏儿问起管如烟这名女子,他这时才发觉,他和管如烟在少林寺天王殿前相斗,管如烟是带着黑色面巾,相貌如何却不知道,只知是名二十岁左右的姑娘,身材如何,丐帮弟子每天在街上看到的这种人多了,也不知他说的具体是谁,纷纷问道:“还是要知道她的相貌才行,否则二十岁左右的姑娘,我们一天要看到好几百个。”

    刘苏儿大感头疼,一直在想谁还知道管如烟的相貌,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说道:“我出去一趟,有一个人曾见过她,或者能够讲出她的样子。”

    魏青衣问道:“可要我陪你一起去?”

    刘苏儿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他想到的自然是梅和颜末两人了,两人现在还在常癸风家中,不知道颜末手臂的伤好了没有,还有从太室山来洛阳过百花节的李希声,只是刘苏儿实在没有心情理会百花节的事,可是他走在街上,却见到不少人手里提着花灯,尽管天色已黑,可是街上的人还是挺多,看来都是参加百花节的人。

    来到常癸风家,听到刘苏儿前来,常癸风亲自出来迎接他,刘苏儿问道:“不知颜末和梅两人还在不在这里?”

    常癸风点了点头,说道:“不过他们两人和李希声一起出去逛街去了,百花节晚上有灯会,比白天还要热闹,他们自然在我家待不住。”

    刘苏儿问道:“那你怎么不去?”

    常癸风说道:“这百花节,也只有外地人稀罕,我从小看到大,早就腻歪了,出去挤得要命,还不如在家里吃酒。”

    刘苏儿问道:“不知他们会去什么地方?我出去找找。”

    常癸风说道:“洛阳城中灯会最热闹的地方是在洛阳桥,洛阳桥横跨洛水,洛阳桥又名天津桥,著名的天津晓月你总该听说过吧。”

    当地人对于当地有名的风景,那是如数家珍,只可惜刘苏儿在这方面什么都不懂,常癸风见他摇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感到一种对牛弹琴的憋屈,他跟刘苏儿说了洛阳桥的位置,刘苏儿随即告辞离去。

    来到街上,刘苏儿感到如同元宵节那般,人人手里提着花灯,越是向洛阳桥靠近,越是感到热闹,街上的人渐多,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路边也摆满了做小买卖的摊子,有卖糖葫芦的,有卖唐人的,有卖泥人的,有卖灯笼的等等,各自为了拉拢行人,扯着嗓子用似词非词,似诗非诗的俚歌叫卖,吵吵嚷嚷,嘈杂不堪。

    等到了洛阳桥,刘苏儿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山人海,他极少在晚上见到这么多人,只见众人都围在河边观看,在洛水上,有几艘登船,挂满了花灯,这花灯是真正的花灯,各种以花为造型的灯笼,更有不少女子站在船上,许多人口中称呼她们为百花仙女。

    刘苏儿虽不是来逛百花节的,可是看到这么多人热热闹闹,毕竟少年心性,也凑过去看,等挤到河边,他忽然看到一名熟悉的女子在花船上,花灯掩映下,似乎正是梅。

    刘苏儿没想到她来参加百花节,竟到了这种地步,既然她在船上,那么颜末和李希声也就在附近,他在河边仔细寻找,果不其然,李希声在桥上痴痴呆呆地看着梅,而颜末也在旁边,刘苏儿立刻向两人冲去。

    之所以说是冲过去,那是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必须挤着才能过去,几个人见刘苏儿挤到附近,都露出厌烦的表情,刘苏儿也不理会他们,好不容易来到桥头,却发现两人已经不在桥上,他从洛河南岸过来,过了桥就是洛河北岸,刚来到桥中间高隆处,忽然看到洛河北岸一片混乱,有几个人似乎在追逐,刘苏儿回望花船上,梅也不见了踪影。

    刘苏儿心道那几个追逐的身影必定有三人在内,他立刻向洛河北岸冲去。

第二十五章 塔前相劝

    穿过拥挤的人群,等刘苏儿到了洛河北岸时,三人又已经不在那里,刘苏儿忍不住奇怪,他们是在和谁打斗呢?虽然他之看到了追逐,但偿若没有打斗的话,人群里是不会产生混乱的。

    洛河北岸是一片民宅,因为百姓都去了街上的缘故,民宅到处黑灯瞎火,还不如路上三三两两提着灯笼亮堂,刘苏儿四处打量,民宅中有一处很高的地方,似乎是一座,刘苏儿向那边行去,偿若自己失去了这些人的踪迹,他来到塔上,站在高处,或者能够看到他们的踪影。

    塔有些衰败,附近没有居民,稀稀落落地生长着几棵树,来到塔的附近,他就听到了打斗声,刘苏儿立刻向打斗声的方向行去。

    本以为李希声和颜末以及梅三人对付的只有一两个人,哪知来到打斗的地方一看,竟然有七八个人,而且并没有李希声在内,梅和颜末都在,却是做壁上观,相斗的几人正是下山追踪杀害慧智和慧礼的少林弟子,刘苏儿的师兄们,他们团团围住了一个人,向其围攻,被围攻的正是管如烟,不知他们是如何相遇的。地上还躺着一名少林弟子,仰天躺着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刘苏儿立刻冲了过去,来到躺着的少林弟子前,认出他是自己的师兄,法名慧净的出家弟子,刘苏儿一摸他的脉搏,幸而他还活着,只是一条手臂漆黑如木炭,看来是中了寒冰毒针,刘苏儿立刻点了他胸口的几处穴道,撕开他的袖子,找到他中了暗器的地方,是在左臂,他曾给管离未吸过毒,轻车熟路,也帮慧净吸出毒血。

    颜末和梅二人见到来人是刘苏儿,颇感诧异,不知他是从何处赶过来的,而少林弟子一直围攻管如烟,不敢停歇,就怕他们一停手,管如烟就会放出寒冰毒针,他们出手极快,让管如烟根本腾不出手来凝结寒冰,没有了这个毒针的威胁,少林这几名慧字辈的身手都不错,管如烟在几人的围攻下,抵挡地有些狼狈,打斗的几人都没有注意到刘苏儿的到来。

    费了一炷香的时间,慧净手臂上的毒血已经被刘苏儿吸得差不多,但是慧净处在昏迷中,无法调动内力驱除余毒,刘苏儿又不知他中了寒冰毒针有多久,知道他体内的毒气还没除尽,得问管如烟要解药才行。

    看着相斗的情形,管如烟已经落在绝对的下风,要不了十多招,管如烟必将受伤落败,她气喘吁吁,所使的武功已经有些散乱,若在别人到了这种地步,少林弟子当会住手不攻,说一番大而化之的话语,但管如烟凝结的寒冰毒针着实厉害,他们不敢放松。

    刘苏儿来不及很颜末和梅打招呼,来到打斗的场中,先出手阻住管如烟,几名慧字辈的僧人这才发现刘苏儿,见他一出手就阻住了管如烟,无不欣喜,什么戒刀,什么禅杖,一起往管如烟身上招呼,准拟一举将这名女魔头击毙。

    刘苏儿喝道:“住手!”他右手制着管如烟,左手一圈,已将慧沙手中的禅杖夺过,然后借力打力,用这根禅杖将其余四僧的兵器全都挡住。

    慧沙怒道:“刘苏儿!你干什么?”

    说完,他蓦地醒悟,空相曾答应带回杀死慧智和慧礼二人凶手的慧字辈僧人,可以当上方丈,刘苏儿此举定然是为了方丈的职位。他们自从下山以来就没有回过少林寺,因此还不知道寺里发生的事情。

    其余四名慧字辈的僧人也都想到这点,忍不住脸脸相觑,刘苏儿的功夫他们是知道的,就算他们几人联手,也不是刘苏儿的对手,恐怕这刘苏儿方丈一职是做定了,思之都有些恼怒,因为管如烟是他们发现的,偿若刘苏儿不来,管如烟也会落败,到时候他们几人里就有一人是方丈了,那么其余几人即使当不上方丈,看在一起捉拿凶手的份上,至少也是个达摩堂首座以类。

    管如烟见到制住自己的是刘苏儿,恨恨地说道:“又是你。”

    刘苏儿一心放在慧净身上,他说道:“请你拿出解药,先帮我这位师兄解了毒。”

    慧沙等人听到以后,脸上不由都红了红,他们只想着方丈的职位,却忘了问她要解药去救慧净,但他们转念一想,等他们将管如烟制服以后,解药还不是手到擒来,这么一想,便觉得刘苏儿不过是多此一举,更是让他们落了面子,更增对刘苏儿的嫉恨之心,在刘苏儿的提点下,他们来到慧净身旁,慧净牙关要紧,还没醒过来。

    管如烟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

    刘苏儿说道:“我若说我这次过来,不是和你作对的,不知你相不相信?”

    管如烟依然没有回答他。

    刘苏儿继续说道:“我已经查过了,你母亲桑月如其实……”

    管如烟听到他提到母亲的名字,用尖锐的声音说道:“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

    刘苏儿叹了口气:“你先将解药拿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是关于你父亲的。”

    慧沙等人听得莫名其妙,刘苏儿怎么一会扯出她的母亲,一会提起她的父亲?他是俗家弟子,难道是看上了这位女魔头?彼时婚约还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刘苏儿若是因为和她的私情,而放过杀害慧智和慧礼的凶手,他们一定要告诉空字辈甚至是渡字辈的禅师,决不能让他得逞,想到这里,他们又想起,若是刘苏儿要和这女魔头有什么暧昧之事,则他也当不了方丈,一时他们希望刘苏儿和女魔头没什么关系,一会又希望刘苏儿和她谈婚论嫁,矛盾之极。

    管如烟说道:“他还没死?我真希望他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刘苏儿说道:“你不知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所以责怪于他,其实他在过去二十年里,都被人囚禁着,不是故意抛弃你们娘俩的?”

    管如烟冷笑一声说道:“这样的话只好去骗小孩子,他武功这么高,怎么能被人关这么久?谁又会有耐心关他二十年?就是官府的大牢也困不住他,又有什么地方能关得住他?”

    刘苏儿心想此事的确有违常理,但又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颜末走过来说道:“刘苏儿说得没错,你父亲的确被囚禁了二十年,囚禁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家师,家师上下梅林隐,你去打听一下便知。”

    管如烟看着颜末,过了一会,她认出就是那天晚上自己去少林寺时跟着自己的两人,站在不远处的梅便是另外一人,如此一来,她连颜末的话也不相信了:“梅林隐怎会是管离未的对手?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的目的,可是你们定是联合起来骗我,哼,本姑娘岂能上你们的当?”

    刘苏儿耐心地跟她说道:“的确如此,当时出手的是我师父空正和梅林隐前辈两人联手,否则他们两人单独面对白虎神君,都不是其对手,我师父不能将他带回少林,便留下十本经书,梅林隐前辈用莫大心力,每日到你父亲被囚禁之地诵读经书,二十年间,风雨不歇,希望化解他的恶念,但你父亲最终还是逃了出来,你父亲现在就在少林寺中,你不信可以亲自去问他。”

    管如烟问道:“若是空正将他囚禁的,怎的他又和少林寺的人联起手来?”

    刘苏儿说道:“你父亲已经放下屠刀,改过向善,成了少林寺一名出家弟子,法名善放。”

    管如烟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声中恕无笑意,她笑只是表示此事之荒谬,她绝不会相信而已,她笑了半天,眼泪都笑出来了,最后带着哭腔说道:“他会改过向善?你花言巧语,想要我相信你的谎言?他若向善,自从出来以后,怎不过来看我们娘俩?我母亲半个月前死了,临死前的愿望就是能见到他,可是她之死都没有见到,我要为母亲了却心愿,杀了他让他到阴曹地府去见面!他是骗子,骗了我母亲一辈子,现在你又来骗我,你们男人都是骗子,竟然想让我相信他会改过向善?哈哈,哈哈……”

    刘苏儿说道:“我所说的都是真的,他出来以后就去少林寺找我师父空正报仇……”

    管如烟说道:“你不要再说了,你不是想要解药么?我给你。”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扔给刘苏儿,她说道:“可是你别想让我相信你的花言巧语!”

    刘苏儿接过瓷瓶,管如烟转身就走,慧沙等人拦在她身前:“嘿,想走?没这么容易,你杀了我们少林寺的人,我要你给我们一个交代!”

    管如烟左手阴右手阳,两手在胸前上下交错一合,刘苏儿喊道:“小心!”

    慧沙一愣,想起她的寒冰毒针,一时大意,竟来不及阻止,刘苏儿飞身扑上,挡在慧沙身前,管如烟并没有放出毒针,而是趁机离去,刘苏儿将解药递给慧沙说道:“你们先回少林,我去追她!”

    说完他便向管如烟追去,而颜末和梅两人也随后跟来。

第二十六章 自伤自怜

    管如烟没有目的地向前狂奔,脑海中不断浮现母亲临死时的样子,她本来想忘了此事,但怎么都忘不了,今日经这名少林弟子再次提起,她心中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又是无奈,又是自怜。

    桑月如为了养活她,带着她重回青楼,自从懂事起,她就知道,在她身上,有一个叫做耻辱的烙印,将会永远伴随她,是用什么都洗不掉的。

    从青楼得到赎身的女子在所多有,然后她们全都会选择隐姓埋名,带着从那些客人身上赚足的钱,隐姓埋名,找个穷人嫁了,至死不让她的男人和孩子知道真相。

    可是管如烟却是不幸的,因为她从小就在青楼生活,直到有一天,她的母亲将那本寒冰毒针的秘籍给了她,这本书改变了她的命运,她开始希望通过这本秘籍改变自己耻辱的命运,谁都不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才逐渐摸出了一点门道,这本书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管如烟不断摸索,她曾被反噬的寒毒侵入经脉,差点没了命,也许是老天的眷顾,也许是老天的残忍,她从鬼门关兜兜转转了几次,竟然没死,竟然将寒冰毒针练成了,又或者不是老天,而是母亲桑月如正日在她耳边念叨的那个名叫管离未的男人,管离未是她的生身父亲,给了她一条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的命,却也给了她一个和别人大相径庭的凄惨命运。

    她恨管离未,恨她父亲,这种恨和她母亲的恨又是迥然不同的,她母亲的恨意里带着思念,有时她在管如烟面前痛骂过管离未一顿后会失声痛哭,语气中透露着对他的依恋,是这个男人帮她赎了身,把她当人看,但这个男人却最终又残忍地将她弃之如撇。

    她发誓,如果她找到这个叫做管离未的男人,她一定要杀死他,杀死这个给了母亲一点甜头,却又害得她重回深渊的恶人。

    也许就是这种力量支撑着她,让她活了下来,让她练成了寒冰毒针。

    当她拥有了寒冰毒针的力量,也有了改变的勇气。

    她至今依然记得,那次她鼓起勇气推开了母亲一直禁止她进入房间,眼前丑陋的一幕让她作呕,无耻的嫖客压在她母亲身上,她错误地认为那就是她耻辱的根源,那名嫖客见到十二岁的她甚至还想对她有什么企图,管如烟冷静地按照秘笈上的出招顺序,左手阴,手心向下,右手阳,手心朝上,她冷静无比,迅速凝结出寒冰毒针,然后在她母亲的尖叫声中,她杀死了这名嫖客。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她的心中充满了惧怕,充满了各种不舒服。

    事后,她带着母亲桑月如离开了青楼,为了度日,她杀死了不少人,掠走他们的财物,杀人杀得多了,她再没什么感觉。

    可是奇怪的是,母亲桑月如对此并不如何感激她,反而有些怕她。

    她活着的时候,一直都在挂念着负心人管离未。

    管如烟无奈,只能带着她四处寻找管离未的下落,直到桑月如去世,她都没有得偿所愿。

    她无意中听少林僧人提起管离未的离去和空正有关,她便夜入少林,准备质问空正,管离未的去向,但空正也死了,她杀了两名少林弟子,逃出了少林寺。

    天可怜见,她终于打听到了管离未。

    然而她两次都没有杀死他,第二次去杀他时,他虽然表示了对她们娘俩的歉意,但她根本听不进去,她用刀子刺他,他好不反抗,她刺了三刀,手也软了,第四刀怎都刺不下去。

    外面少林弟子喧哗起来,看来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管离未说道:快跑!别让你捉住了你!

    他身上带着大片的鲜血,还在假装关心自己,他可真是个虚伪的人!

    不知何时,管如烟发现在际在洛河边上,这里虽然也是洛河,何时离洛阳桥很远,基本没什么人,十分安静,她喜欢安静,看着流动的洛水,她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活着这么痛苦,经受这么多凄惨的遭遇,真不如死了的好。

    今天这名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也在欺骗他,说管离未出家,他出家怎的没有剃度?怎的不是和尚?看来我还是没有冤枉他们,他们都是骗子,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骗自己,但想来还不都是不怀好意?

    一盏花灯顺着洛水从上游飘了过来,管如烟默默地为母亲祈祷,尽管母亲带给她这么多耻辱,但是她还是原谅了她,希望她死后,能够看清男人的嘴脸,不再去想管离未这个男人。

    希望她能安息。

    身后脚步声传来,蹑手蹑脚,不怀好意,管如烟的双手阴阳相对,暗中凝结寒冰毒针,不管来人是谁,她都要杀死他。

    她猛然转身,手中寒冰毒针向对方射去。

    迅疾的寒冰毒针击中对方,她这才看出来人就是那名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刘苏儿。

    她疑惑地问道:“你为何不躲?”

    刘苏儿微微一笑说道:“你出手太快,我也想躲,躲不掉。”这不是真话,他早就在暗中防备她的出手,他虽然中了毒针,但不是在要害,这就是他防备的结果。空相让他化解管如烟的戾气,他实在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想着自己为管离未吸出毒血,管离未感激之下,恶念便消,自己想看看对她女儿是不是有效。

    寒冰毒针击中刘苏儿的腿上,虽然他不怕毒针上的毒,但这么一枚暗器击中在身上,还是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管如烟摇了摇头,蹙眉说道:“以你的身手,你是能躲过去的,你故意让我射中你,到底是何意?”

    刘苏儿还没想好措辞,管如烟一抬头,看到随后跟来的颜末和梅,她自作聪明地说道:“原来如此,你在这里绊住我,就是想让他们赶来,好,我不是你们的对手,但也不会让你们杀了我!”

    刘苏儿不知她话中何意,只见管如烟忽然转过身,纵身跃入洛河之中。

    在颜末和梅的惊呼声中,刘苏儿也跟着跳了下去。

    冰冷的洛水浸透了衣服,尽管是在初夏,但夜晚的河水依然冰冷,刘苏儿的腿上中了寒冰毒针,游起来很利索,但幸而管如烟是真的要去寻死,而不是趁机离去,因此还是让他在下游抓住了她,管如烟双目紧闭,似乎在河水灌入她的口鼻,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在颜末和梅的帮助下,刘苏儿和管如烟都被拉上了岸,刘苏儿顾不得男女之妨,就要按压管如烟的腹部,他小的时候见过相救落水之人,似乎就是通过按压肚子,排出落水者体内的水。不管有没有用,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就在他双手压在管如烟腹部的时候,管如烟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她的纤手暗地里抽出一把匕首,一抬手,锋利的匕首刺入毫无防备的刘苏儿胸腹间,刘苏儿瞪着疑惑的双眼看着管如烟,此时他要是下重手,管如烟也难以逃命,毕竟她的腹部还在刘苏儿的手下,他只要用力一按,她的五脏就会被他击破,但是管如烟并不在乎,死前能够多杀一人,就算是多赚的。

    刘苏儿没有下重手伤害于她,而是眼中带着无尽的怜悯,他轻轻地说道:“我没有骗你……”

    声音非常低,若非这里很静,恐怕管如烟都听不到,随着这句话出来的,是刘苏儿再也控制不住的,从他体内上涌,从口中喷出的鲜血,这是他内脏受伤,破裂的内脏顺着喉管往外喷出的血,喷了管如烟头脸之上都是,尽管是在夜晚,依然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接着刘苏儿身子歪倒,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一丝伤害管如烟的举动。

    颜末伸手扶住了刘苏儿,向管如烟怒目而视,梅抽出剑,准备杀死这个魔头,颜末出言阻止,梅看着昏过去的刘苏儿,说道:“先想办法救他!”

    洛阳最好的大夫就是回春堂的大夫,颜末双手平举托着刘苏儿,带着他胸腹间的匕首,不敢拔出,然后展开轻功,向洛阳城中行去,梅剑回鞘中,也跟了上去。

    洛河岸边,只留下一身鲜血的管如烟,她愣在当地,回思刘苏儿昏迷前所说的我没有骗你五个字,字字如雷殛一般,在她心头响过,她茫然若失,没有了以前杀人时的报复畅快,反而生出一种揪心的悔恨。

    她站起身来,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什么?”

    她隐隐觉得刘苏儿所言都是真的,并没有骗她。

    知道真相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少林寺,就是去找管离未,她绝不会认的生身父亲,而在她心中,这名少林寺的俗家弟子绝对无法幸存,她的匕首刺入了他的要害。

    她隐隐希望这名少林弟子的话是假的,这样她就不用感到内疚了。

    可是当她转过身,准备连夜赶去少林寺的时候,月光下,四名僧人站在不远处,是慧沙等人,原来他们给慧净解了毒以后,让惠清送慧净先回寺,他们四人继续跟了过来,只是他们来的方向和颜末等人所去的方向不同,没有遇到受了伤的刘苏儿。

    管如烟还以为这些人是跟着刘苏儿过来的,她本被刘苏儿跳入河中救他有些感动,对自己杀死他有些内疚,如今面对这四名纠缠不休的少林正宗出家弟子,心中戾气又生,对刘苏儿的行事暗道,假仁假义!

    她心中杀机一起,似乎再也遏制不住了。

第二十七章 生死之际

    慧沙虽然奇怪刘苏儿的去向,为何以他的身手还没有找到管如烟,但是他也没时间去想这些。

    面对管如烟,最紧要的就是不能让她使出寒冰毒针出来,他们只有四人,只能凭借着四象罗汉功,攻她个措手不及,趁着刘苏儿不在,慧沙感到自己能够当上方丈的机会来了,他们四人见管如烟面对河水想着心事,还想悄无声息地从管如烟背后袭击,如她在毫无抵抗地情况下能被他们制服那是最好,但她忽然转过身,发现了他们。

    来不及多想,慧沙四人大喊一声向管如烟冲去,四人中两人使戒刀,两人用禅杖,正好远近攻击都能让她难以招架,四象罗汉功更是威力增加。

    而管如烟既然动了杀机,哪里还会犹豫,看着向自己冲过来的四名和尚,她左手下压,右手上抬,两手在胸前一合,一根寒冰毒针逐渐凝结成形。

    刘苏儿一生孤苦,小的时候还曾在父母的庇荫下,渡过了短暂而贫苦的童年,但在他九岁那年,一场影响全国持续两年的干旱,将他们家给毁了。

    父亲本在一名郑姓同族乡绅家做长工,可是旱灾波及,郑乡绅自己都生活艰辛,哪还雇得起什么长工,他母亲本在一户大户人家中做些缝缝补补、做饭打扫的活计,自然也因为旱灾被辞退,他们没了收入,平日一点积蓄也无,家里没什么可以典当的了,粮食被无良的商人囤积,价钱也被哄抬得极高,他们在郑家村没了活路,只得离开老家,离开信阳,一路乞讨着去郑州谋生路。

    可是乞讨的路也不好走,大旱延绵极广,一路上到处都有饿死的人,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没了力气,倒在路边死去,他们的亲人也无力去埋,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惨事,父亲因为有人想吃刘苏儿,跟人打了一架,虽然最终那帮人被他们赶走,但父亲却落下病根,浑身疼痛,没有多久就死了,母亲又是伤心又是饥疲交加,很快也得了病,饿着肚子没有力气的人,似乎就连病魔也难以抵御,在刘苏儿十岁那年也终于舍他而去,母亲临死前对刘苏儿不舍的眼光,经常在他的梦里出现。

    刘苏儿不知道父母的死,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将找来的吃的大部分都给了他,所以他们死了,他还活着。可是他总会有想明白的一天,或者要等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时。

    那一年,旱灾的严峻震动朝野,京城紧急调拨了全国其他地方的捐银粮食前去赈灾,可是运过去的粮食,有一半被反叛的流民抢夺而去,剩下的一半又被层层盘剥,到得灾民手里的,几乎颗粒也无,贫困到让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父母看着孩子死去,因为很久没有吃饭,尽管伤心,但眼泪却流不出来,只留下空洞至极的眼神,刘苏儿见过那种眼神,一种叫做心如死灰的眼神。

    刘苏儿不知道在母亲死去的那一刻,旱灾结束了,老天爷忘了降下的雨,也终于来了,但粮食还要几个月才能从地里长出来,好在河里也有了水,地上也长出了野草野菜,被饥民啃光树皮的树,也有一部分奇迹般地抽出了绿芽嫩枝而活了下来,刘苏儿靠着这些从土里钻出来的草儿,水里生出的鱼儿,终于不至于饿死,尽管有几次他差点被有毒的蘑菇折腾死。

    经过这场老天残酷淘汰筛选下来的人,特别能吃苦,为了一口吃的,他们什么都肯做,一些被饿怕了的人,在粮食充足的情况下,也会节省着吃,为的就是存下来一部分,放在别人不知道的墙缝里,床底下,他们宁愿存下来的粮食发霉,也不敢不储存一些,因为谁知道老天爷会不会再次发疯忘了下雨。

    讽刺的是,旱灾过去没几年,黄河忽然又决了堤,出了涝灾,但那时候,刘苏儿已经被囚禁起来,没有再经受一遍老天的戏弄。

    那几年的经历,刘苏儿知道了什么都要靠自己的道理,在所有饥饿的人中间,是冷漠的防备。但是也绝不会没有一点温情,粮食长出来以后,刘苏儿的乞讨开始有了成果,贫苦而善良的人,也会感激上苍,看到在灾难的余波下幸存的人,都会尽量施舍一些。

    后来他便遇到了空正,可是空正也死了。

    刘苏儿想到了很多事,一生的经历,痛苦的,艰辛的,欢乐的,茫然的等等各种经历错乱的出现在心头,只因他已处在生死之际,一生细细算来,总是悲苦为多,欢乐为少,不如泯灭,但又心有不甘。

    父母的样子出现在眼前,要带着他走,但眼神却是希望他留下来。

    舍与不舍之间的矛盾,化为一滴眼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

    梅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不知为何,她初次在常癸风家见到刘苏儿,就感到一种想保护他的感觉,或者是因为他没有心机没有防备的眼神吧,可是她故意表现得冷冰冰的,就是不想自己真个会牵扯上他,知道他露出一手绝高的少林功夫,她才知道,他并非是她想象的那般弱小。

    可是现在垂死的刘苏儿,又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她见到的垂死的小动物,那个时候,她在梅花谷里哭得十分无奈,梅林隐好生安慰她,以后学好了本事,就能帮助这些小动物,帮助别人。

    如今她学好了本事,面对刘苏儿之将死,她依然感到无奈。

    这是在洛阳最好的医馆回春堂里,回春堂的林大夫紧张地看着刘苏儿,插在他胸腹间的那把匕首已经被他抽出放在一旁,伤口被金疮药糊满,从抽出匕首血如泉涌到血流渐缓,到不再流血,林大夫一直毫不吝啬地用特别调制的金疮药,一遍一遍地帮刘苏儿收拢伤口,等到刘苏儿的不再流血时,他和刘苏儿两人身上都是血。

    为了救下他这一命,林大夫又将自己珍藏多年的一颗九转还魂丹给他服下,刘苏儿牙关要紧,九转还魂丹本来喂不进去,林大夫用酒将药化开,然后撬开刘苏儿的牙,灌了进去。

    至于有没有效,林大夫就不知道了,只能在旁边紧张地盯着,比照顾自己的亲儿子还要细心,只是刘苏儿伤得太重了,他的心也紧张得要从口中跳脱出来。只是他所紧张的绝非这名陌生少年的性命,而是在紧张自己的性命,因为他身后的那名女子说过:“要是他治不好,我拿你偿命。”

第二十八章 险死还生

    林大夫通过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这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好的一个令人尊重被称之为神医的人,怎的会遇到这么一个不讲道理而且霸道的女魔头?

    若非他的性命已经和刘苏儿的性命系在一起,他又怎舍得将那枚珍藏的本来用于自己保命的九转还魂丹拿出来给刘苏儿服下?

    其实梅并非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情,更非什么女魔头,已经变成女魔头的,是管如烟。

    两枚寒冰毒针打翻了两名少林僧人,分别是慧论和慧方,虽非要害,但寒冰毒针之毒当可要了两人的命。

    慧沙和慧海两人接着扑了上来,慧论和慧方二僧中了寒冰毒针后并不惊慌,而是打开一个瓷瓶,服下解药,这解药就是管如烟当时给刘苏儿的,管如烟见到此景,立刻明白了这四人为何会这么大胆子,依旧和她纠缠不休,原来他们有解药。

    管如烟伸手拔出剑,向慧沙和慧海两人冲去,心道死就死了吧,我本是可怜之人,死在少林僧人手下,也算死得其所,只是不知,死了以后会不会和妈妈在天上相见。

    应该不会,她母亲桑月如虽然身子脏了,但从未伤害过别人,应该进入轮回,或者到西方极乐净土,而自己满手血腥,应该下阿鼻地狱,想着死后的凄惨,管如烟振奋了一点精神,全力和慧沙和慧海两人周旋。

    慧沙是少林寺慧字辈僧人中的佼佼者,慧海也不差,两人联手对付一名女子,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想着她是杀害本寺僧人的凶手,是作恶多端的女恶魔,心中便平衡起来,两人联手,不过和管如烟打了个平手,但会慧论和慧方两人服下解药,很快也冲过来帮忙,四人的四象罗汉阵一旦结成,制服管如烟只是招数多少的问题,管叫她插翅难逃。

    而四象罗汉阵也真个结成了,管如烟拼命抵挡正宗少林功夫的围攻,如疯似颠,慧论有些不忍,他边打边说道:“只要你放下武器,跟我们去趟少林,我们也不来为难你。”

    管如烟根本不搭理他,还是拼命在斗。

    慧沙说道:“跟这女魔头嗦什么?将她一条手臂斩下来,她就无法反抗了,也无法使出寒冰毒针,那时候咱们想让她去哪,她不就得去哪?”

    管如烟听他说得残忍,知道今日难以逃脱,她抵挡了几下后说道:“你们住手,我跟你们走!”

    慧论和慧方闻言首先住手,只有慧沙和慧海两人还在和管如烟相斗,接着是慧海,他也住了手,慧沙将独木难支,也跃后收手,但四人还是保持着四象罗汉阵的阵型围着她。

    慧论说道:“将你手中的剑丢下。”

    管如烟如言将剑抛在一旁,四僧见她如此好相与,见她手中没了兵器,都放下心来,慧沙走过来说道:“跟我们走吧。”

    管如烟说道:“好!”

    随着好字一出,一把匕首从她袖子里飞出,慧沙大惊之下立刻后跃,但两人相距极进,尽管他反应迅速,但匕首还是擦过他的耳朵飞过,锋利的匕首将慧沙的耳朵切掉一块,慧沙的半边脸立刻被血覆盖,他不知伤情如何,只觉耳朵剧痛,还不知匕首有没有淬毒,又惊又怒下,他手中禅杖向管如烟当头砸下。

    在慧论和慧方两人惊叫住手的声音里,管如烟没有丝毫抵抗,反而闭上了眼睛,被禅杖一杖打死,总胜过被他们斩去手臂,零碎受折磨的好。

    夜色已深,回春堂的林大夫一塔刘苏儿的脉搏,骇然发觉他的脉搏已停,再探刘苏儿的呼吸,发现他呼吸也已断绝,惊慌失措下,他回身去看梅,梅虽然没有去试探刘苏儿的伤势,可是通过林大夫的神情,已明白刘苏儿死了。

    她心伤之下,眼泪涌出,她随手去拔剑,要实现自己的承诺,让林大夫为刘苏儿陪葬!

    就在此时,一名男子冲了进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将梅手中的剑夺去,然后丢在一边,他口中说道:“怎的动不动就要杀人?”

    说话的同时,这名男子回过头来,见到躺在床上的刘苏儿,身子大震,连忙将刘苏儿扶起来,一掌拍在刘苏儿头顶的百会穴,一股浑厚的沛然难当的内力狂涌进刘苏儿体内。

    林大夫见状说道:“没用了,他心脉已停,已经不行了。”

    这名男子左手在刘苏儿百会穴输入内力,右掌又贴在刘苏儿脐下三寸小腹的丹田处,也是内力狂吐,这一上一下两股内力在刘苏儿体内相碰,又反撞回来,余波在刘苏儿体内震颤不已。

    梅将林大夫也说刘苏儿死了,可是此人先夺自己手里的剑,又毁坏刘苏儿的尸体,她再也忍耐不得,拾起地下的剑,要向来人刺去,但她的剑却被另一名女子拦下,并柔声说道:“请等一下。”

    梅放眼看去,见这名女子一身白衣,相貌清美,只拦住自己,并没有反击,只得讪讪地收了手。

    两人的到来,让梅和颜末两人都没有察觉,可见两人武功极高。

    在林大夫的愕然神情下,刘苏儿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男子的内力继续涌进他的体内,刘苏儿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好了,不用浪费内力了,朱雀大侠……”

    颜末和梅两人闻言一震,说不出的惊喜,刘苏儿又活了,刘苏儿没死,梅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颜末心道原来此人竟是朱雀,怪不得有这么大的本事,死了的人都能救活。那么拦住梅剑的,自然就是朱雀的夫人伊雪了,伊雪长得可真美。

    朱雀见他能开口说话,脸上放松下来,他对刘苏儿说道:“好好休息一下,运用我输给你的内力引出你自己的内力疗伤。”

    刘苏儿点了点头,在朱雀的帮助下,盘起腿,缓缓地运气,他还不知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甚至已经走了进去,又被朱雀拉出来,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他有许多问题想问,比如管如烟怎样了,但实在是有心无力,他的血流得太多了,太虚弱了,只能缓缓地培植内力,由朱雀在此,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

    朱雀转身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十九章 凌波仙子

    颜末露出崇敬之色,跟他说了管如烟的事,朱雀问道:“这女子恩将仇报,唉,她既然投河自尽,想来也有自己的伤心事,行事有些失控也是情有可原,幸好刘苏儿没死,他失血过多,心脉暂停,我用内力在他体内冲撞几次,天幸竟然成功了。”

    梅差点错杀好人,心下内疚,伊雪安慰了他几句。

    颜末问道:“不知朱雀大侠怎么在这里?我以前经常听人提起你。”

    朱雀说道:“洛阳百花节这么热闹的场面,又怎能不来见识见识?若非我恰好从这里经过,看到里面有人举着一把剑要杀人,恐怕就要错过去了。”其实来看百花节,并非他的想法,而是伊雪的想法,朱雀好不容易在家中休息,伊雪却静极思动,朱雀不忍拂逆她,便带着她过来,今晚花灯也的确给他一种此行不虚之感。

    这么一解释,梅的过错反而变成有功之事,但朱雀接着说道:“可是以后也不能胡乱杀人呀,对了,这大夫怎生得罪的你?”

    梅眼睛一红,又差点掉下泪来:“他治不好刘苏儿的伤,我之前就跟他说了会让他陪葬……”

    朱雀说道:“生死有命,哪能由大夫来决定,他也不是神仙,幸好你还没有做出错事,看你刚才出剑的姿势,你应是梅花一字剑的传人吧。”

    梅止了泪,忍不住问道:“咦,你怎么知道?”

    朱雀说道:“我见过这套剑法,啊,你是梅林隐的徒儿。”

    颜末在旁边说道:“我师姐不仅是师父的徒儿,还是他的女儿呢。”

    朱雀笑道:“我没见过你们师父,可是我师父却常常提起他,说他很了不起,舍己为人,你们若胡乱杀人,他可要伤心了。”

    颜末和梅两人见朱雀年纪不大,本来不太服气,可是听他对自己旁敲侧击,并不直指自己杀人不对,而说师父要伤心了,心中这才喜欢起他来,两人连忙点头,想起师父也曾教训过自己不要胡乱杀人,今晚为了刘苏儿差点将他的教诲置之耳后,若非朱雀及时阻止,梅林隐听说后,一定饶不了两人。

    有了朱雀和伊雪的照看,刘苏儿在回春堂待了一夜,伤势大有好转,但还是将养了十多日,伤口才痊愈地七七八八,直到见他没有大碍,朱雀又嘱托他以后小心行事,不要再被人暗算了,这才携着伊雪告辞离去。

    这十多日的照顾下来,梅不顾男女之嫌,为他擦洗伤口为他换衣服,刘苏儿感到久违的被人这么贴身照顾的感觉,感动之余,觉得就算是为她去死也值得,可是梅去不是让他去死。

    留下来陪着刘苏儿的,除了回春堂的林大夫和梅以外,还有颜末,颜末有时候见到师姐对刘苏儿过于亲昵,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好避开。刘苏儿恢复神智以后,就问起管如烟的去向,当他得知自他受伤后,两人就带着他来这里求医,颜末和梅并没有为难他,想起管如烟没事,他也放下心来。

    若他真的知道管如烟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定会惊得跳下床。

    当晚,管如烟闭目待死,慧沙的禅杖挟带着一股劲风,将她的刘海都吹散了。

    人在临死之际,究竟会想到什么呢?

    有人说是往事历历在目涌上心头,那只是文人骚客坐在家中想象出来的而已,有些人如此,有些人却不是,管如烟心中有没有杀死管离未的不甘,有对人生永别的不舍,有些事情没做的遗憾,还有对于死亡的恐惧,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这些烦乱很快都不用她去担心了。

    禅杖打在管如烟的额头,很疼,却不致命,管如烟感到奇怪,她听到其他三名少林僧人的喝骂,和已故温热的血喷在她脸上,管如烟用衣袖擦去了脸上的血,睁开了眼,看到慧沙前胸后背都流着血,缓缓摔倒,身子被人一剑洞穿。

    其余三名僧人在向一人围攻,此人脸上带着一副唱戏的脸谱,不知是面具,还是用油彩画上去的,看起来是非怪异,从身段能够看出是一名女子,双袖飘飘,既像仙子,又似鬼怪。尽管这名女子的打扮诡异,可管如烟知道自己是为她所救,心中还是生出一股亲切的感觉。

    她捡起自己的剑,想要冲上去帮忙,只在一瞬间,慧海、慧论和慧方三名少林弟子惨叫一声,同时往后抛跌,管如烟竟连她用的什么手法都没看清楚,三名少林僧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此人似乎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打倒三僧后,她双袖向后一收,仿佛足不点地般向洛河投去,管如烟正不知她为何跳河,却见她足踏洛水,向洛河南岸行去,此人竟然能够踏水而行,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管如烟叫了一声:“哎!”

    那名女子在洛河南岸落下,背对着她,算是回应,想看看她要说什么。

    管如烟说道:“等……请等一下!”

    那名女子回过头来,脸谱已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管如烟心生仰慕,暗道,她好大的本事,不行,我一定要跟着她,拜她为师,学好武艺,实现自己的愿望。

    那名带着脸谱的女子又回转身子,向南边行去,似乎不想再理会她。

    管如烟大叫一声,跳入洛河,希望跟到南岸,可惜她不会水,闭气的时间又不够她到河对岸,一阵风吹过,带得她往下游而去,她心中想道自己刚才跳河为刘苏儿所救,当时三分为真,七分为假,自己趁机刺了刘苏儿一刀,如今自己不想死,却快要被淹死了,真是绝妙的讽刺啊,难道是老天对我的报应么?

    飘飘荡荡,不知身在何处,恐惧袭上管如烟心头,她有些后悔,就算死,她宁可选择自刎而死,因为她听人说过,淹死是最痛苦的一种死法。

    可是现在已经由不得她来选择了。

    正感绝望时,一根飘带伸到眼前,别说是飘带,就是一根稻草,管如烟也会紧紧抓住,她的求生**从来没有这一刻强烈。

    她感到一股大力从飘带上传来,自己被带得从河中飞身而出,落下来时,正是洛河南岸,那名带着脸谱的女子就在她不远处,管如烟不顾全身湿透,扑到此人脚下跪下,拼命地磕头。

    这名女子问道:“你想拜我为师?”声音苍老,和她曼妙的身姿不相符,声音和身体像是两个人所有。

    管如烟拼命点头。

    这名女子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管如烟愕然摇头。

    这名女子说道:“起来吧,我叫石凌波,你为何要跟我学武功,我倒想听听。”

    管如烟站起身来,脑子里一直在想石凌波这三个字,非常熟悉的三个字,似乎在哪听过,猛地,她脑海中闪过一道光,她脱口而出道:“啊,你是凌波仙子!”

第三十章 心有不忍

    凌波仙子和其他传说中的人不同之处,在于她的行事不依常规,不视正统法规约束,可以说是亦正亦邪的人,她可以为了一个恶人,千里迢迢地追杀诛除,不辞辛劳,也会因为刚才那种少林弟子围攻管如烟,而一举杀死被称为名门正派的少林派的人。

    她可以耐下性子,只为教会一名女子极高的武功,让她去做想做的事,赋予她能力,也会因为一个女人背叛了她的家人而毫不留情地杀掉,她通常不喜欢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行事只凭自己喜恶。

    许多武林中名门正派的人认为,任由凌波仙子这种人的存在,简直是武林的耻辱,但谁都不敢公然对付她。

    她就是凌波仙子,轻功高绝,谁都没有把握将她留下,又何谈对付呢?

    管如烟跟凌波仙子说道:“我想学会武功,杀死我的父亲?”

    凌波仙子生出了好奇:“杀死你的父亲?这却为何?”

    管如烟说出了白虎神君管离未将她怀孕的母亲弃之如撇,结果让母亲不得不去青楼卖身从而维持生计,若非管离未抛妻弃子,她们娘俩又怎能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

    从江湖的传说中,管如烟得知凌波仙子其实是可怜女人的,只要这个女人未曾做过什么恶事,她通常都是抱有同情之心,所有关于她的事,都几乎和女人有关,一个非常有能力的女人,在这个常被男人欺辱的环境中,很容易引起她的怜悯,据说凌波仙子从不见男人,自是因为对男人怀有偏见,而管如烟的父亲,自然也就是这种男人,江湖上那些说不知凌波仙子行事分寸,认为她出手只看个人喜好的说法,绝对是错的。所有管如烟几乎可以肯定,她会收自己为徒。

    凌波仙子仔细询问了经过,管如烟不敢瞒她,事无巨细地都告诉了她。

    包括自己学得寒冰毒针在内,但刘苏儿所说的管离未被囚禁一事,她却瞒过没说,因为她也不能肯定那是真的。

    管如烟说道:“我活着,就是因为对他的恨,本来还有对母亲的爱的,可惜母亲也死了。说到这里管如烟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凌波仙子说道:“你所言不尽不实,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凌波仙子如炬的目光,管如烟只得将刘苏儿说的话告诉了她,凌波仙子这才感到满意,她说道:“你父亲没有对不起你们母女。”

    管如烟闻言连哭都忘了,她问道:“怎么说?”

    凌波仙子说道:“刘苏儿说的是真的。”

    管如烟问道:“你怎的知道?”

    凌波仙子:“白虎神君的名头我也听过,他和坤丁道人同为归云散人的徒弟,这本寒冰毒针的秘笈,在他们门中十分重要,若非他真心对待你母亲,绝不会将秘笈交给他,你母亲重回青楼来养活你,让你受尽耻辱是你母亲的不对,带着孩子的母亲做什么都能活得下去,未必就要回青楼生活,她去做这种事,不过是贪图青楼挣钱简单,不费什么力气而已。”

    管如烟一直将母亲看做最神圣的人,尽管桑月如是用在青楼里卖身的钱将她养大,可是她却只将怨气放在管离未身上,听到凌波仙子对母亲的诋毁,管如烟尖声叫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我妈妈是好人,她为了抚养我……”

    凌波仙子沉声说道:“你母亲完全可以去做些针线工,去给富人家打扫洗漱,得来的工钱也最够你们过着贫寒却不屈辱的生活,如今太平盛世,叫花子都能活下去,又怎能到非去青楼不可的地步呢?那只是因为你母亲做惯了,所以懒得去做出力的活罢了。”

    管如烟忽然向凌波仙子出手,她又怎能是凌波仙子的对手?凌波仙子轻轻巧巧地避开,并没有还击。管如烟也没想过会击倒她,只是想借此表明,我不能让你侮辱我的母亲而已,她拒绝相信凌波仙子的话,其实内心深处已经觉得凌波仙子说的是事实。

    她不想接受的现实是,其实母亲抚养她,并非在她看来的这么让人崇敬,而她父亲也没有她想象的这么恶,否则两人的好坏忽然颠倒了,那么她刺管离未,管离未却未还手的那三刀,又算什么?

    凌波仙子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皎月,忽然问道:“你父亲在那里?”

    管如烟低头想着自己的事,她随口答道:“在少林寺。”

    少林寺名头虽响,但显然没有被凌波仙子放在眼里,她说道:“我虽然不会教你武功,可是我可以带你去找他,由我在,你杀他他还不了手,只要你能恨得下心,何用跟我学什么功夫呢?今晚我就让你大仇得报。”

    管如烟娇躯一震,她若是去杀管离未,何用凌波仙子在旁边呢?因为管离未根本未曾抵抗,也没有闪避,更不会反击,想到这里,她心下一片茫然,难道自己真的错怪了他?不,不会的!他就算被囚禁了二十年,普一出来,为何不来找我们娘俩?为何不来见母亲最后一面?

    凌波仙子见微知著,她说道:“也许他在二十年被囚禁的生涯里,从未知道你的存在呢?”

    管如烟一震,但是她还是不服气地问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不来找我母亲,而是先去了少林寺呢?”

    凌波仙子叹了口气说道:“也许正是因为他了解你母亲桑月如的为人,以为经过这二十年的时光,你母亲早已嫁给了别人,你想想,偿若没有你的话,她一名从青楼出来的女子,忽然得了自由身,她该怎么做呢?等一个为她赎了身的嫖客二十年?而你父亲被关了二十年,出来第一件事自然是报仇为主,就算你母亲没有嫁人,而他还爱着你母亲,难道他能带着心爱的女人去报仇?”

    管如烟没有说话,泪水却早已覆盖了她的脸颊,她只懂摇头,无力反驳,因为她的内心在告诉她,凌波仙子所言是真的,偿若她的母亲没有怀上她,也许早就找个人家嫁了,凌波仙子的话是对的,她的母亲本可以去做别的营生,最起码在这一点,她责怪不了管离未。

    她不肯承认记恨错了人,或者就是因为她一生都在为这个执念奋斗,为这个执念努力,她以别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和苦难,学成了寒冰毒针,这简直就是武林中的奇迹,只是这个奇迹是建立在仇恨之上,有人说爱的力量是世上最伟大的力量,其实不是,仇恨的力量才是,否则又怎能让管如烟突破身体的局限?又怎能让管离未在牢笼渡过二十年的寂寞?

    凌波仙子温言安慰她:“我的承诺依然有效,但仅在今晚,你要是还想去杀管离未,我带你去,一定能让你达成所愿。”

    管如烟抬着泪眼看着凌波仙子说道:“我……”

    她下不定决心。

第三十一章 少林弟子

    她甚至忽然为管离未设身处地去想,为他感到可怜起来,他被囚禁二十年,这且不说,想去少林寺报仇,空正却提前死了,让他扑了个空,他的亲生女儿几次三番要杀死他,他引颈就戮,毫不反抗,对这中间的误会,他也没加解释。

    不不不,他解释了,只是她听不进去,觉得这只是他的狡辩,只是他欺骗自己的谎言。

    当亲生女儿的刀子刺在他的身上,除了身体上的疼痛外,他的心中更是难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到了心如死灰的地步。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哭道:“不,我不能杀他,他是我的父亲。”

    凌波仙子见她哭得更厉害,反而微笑道:“这就对了,或者你要去做的,不是再伤害他,而是陪陪他。”

    陪陪他?那怎么可能?管如烟的念头一时还转不过来。

    看着洛河中不断飘过的花灯,承载着各种人的各种愿望的花灯,这些愿望里有的会实现,有的会一直作为他们的希望存在,但她自己心中的愿望,却是永远都实现不了了。

    既然管如烟已经想通了自己的事,凌波仙子转身就要离去。

    管如烟又喊住了她:“我想问问前辈,你杀人是否是想杀就杀?”

    凌波仙子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说道:“不,刚才情况紧急,那名少林弟子我如不杀他的话,你就会被他杀死,这叫做不得不杀,其余三名和尚,只是被我点倒了,按照我年轻时的性子,他们也都该杀,我不管什么名门正派不名门正派的,几个男人围攻一个女子就该杀,现在的我,近几年逐渐开始自问,难道我自己看到的,认为的就是对的么?我不是因此手软了,对于一些冥顽不灵的凶恶之徒,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但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枉杀好人。”

    管如烟点了点头,心中感到惭愧,她曾在少林寺里杀了两名和尚,据刘苏儿所言,是叫做慧智和慧礼的,自己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时候,感到他们都是无足轻重,阻挠自己的人,杀了就杀了,但随着她对管离未的谅解,忽然觉得他们也都是有感情的人,或许杀他们是错的,是自己太无顾忌了,就算被人称之为亦正亦邪的凌波仙子,都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人,自己是否真的做的太过分了?

    但是自己却又不得不面对少林寺人的惩戒,因为管离未就在寺中,她再无独闯少林而不被发觉的把握。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自己心中充满仇恨之时,她感到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能去闯,也做到了,可是如今将仇恨抛开,她却变得畏手畏脚了。杀人偿命,自古都是不变的道理,她又怎能不知道这点?她忽然有种冲动,为了让父亲原谅自己,或者让他知道自己不再恨他了,就算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更何况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活着该去做些什么,母亲死了,父亲也要出家了,这世界上就没了关心和爱护她的人,也没有她值得去爱的人了。

    在她低头沉思之际,凌波仙子早已飘然远去,等到管如烟警觉时,天色都已经渐亮了。

    管如烟运功将自己衣服上的水加快变干,然后绕过洛阳桥,来到被凌波仙子打倒少林僧众的地方,准备为慧海等三人解开穴道,做完这些事,她就赶去少林寺,去见已经出家的父亲,对于少林寺的惩罚,她是认打认罚,自己做错的事,就得承担,少林和尚一直在捉拿她,自己不能总是逃避。

    可是她来到这里却发现,慧海等三人也都死了,四名和尚的尸体躺在一块,全都冰冷,而且没有了血脉和呼吸。四人的姿势,和凌波仙子与她两人离去时并无不同,管如烟深信凌波仙子不会欺骗自己,她说只是点倒了他们,就只会点倒了他们,可是他们又怎么会死的?

    管如烟正想检查一下他们的死因,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咳嗽,管如烟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却看到是另外两位少林僧人。

    这两名僧人名叫惠生和惠存,也是奉命下山追查杀害慧智和慧礼两人凶手之一,他们在打听多日没有结果下,便只得颓然返寺,途径洛阳,见到清晨时分有几人在这里,其中四人躺着,十分古怪,因此前来查看,见到躺在地上的四名同门,惊异之下向这边走来查看,走到附近,两人忽然停住,向管如烟问道:“你是何人?我们这几位师兄又是怎么回事?”

    管如烟本来蹲下身子准备检查他们的死因,听到这话,站起身来说道:“他们几人被人杀死,我正准备看看他们的死因,到底是谁杀死了他们。”

    惠生和惠存两人立刻摆出防备的姿势,问道:“是不是你害的?否则凌晨时分,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些人虽然不是管如烟所杀,可是她的确难以向他们解释,难道自己能之言他们是凌波仙子所杀么?凌波仙子救了自己一命,自己总不能将她出卖,她说道:“我是来参加洛阳百花节的……”

    惠生抽出戒刀说道:“百花节到中夜就散了,何况逛百花节能逛到这荒野之地,你说的话太也难以令人相信,我看你八成就是凶手!”

    惠生此语若是说在管如烟和凌波仙子石凌波一番交谈之前,此刻的管如烟早就动手,一记寒冰毒针过去,我管你信不信,可是如今她已经自知杀死两名少林寺弟子会给自己惹来无穷麻烦,因此她耐心解释,可是惠生和惠存来到此处,并未见到别人离去,对她的说话始终不予取信。

    说到口干舌燥处,管如烟脾气又上来,她怒道:“你们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如果我有能力杀死他们四人,我还要跟你们解释什么?连你们一起杀死不就得了?还省得你们里嗦的。”

    惠存说道:“或者你是偷袭他们,又或者用什么诡计将他们杀死,我们才不上这个当呢,女施主,我看你既然想自证清白,不如跟我们走一趟,我们师父查验过以后,你是不是凶手,就能分得清楚了。”

    管如烟才不信他们能够分得清楚,她问道:“要是你师父分不清呢?我岂非要受到冤枉了?”

    惠存一口咬定:“不会的,我师父一定能够分辨出来。”

第三十二章 铁掌出手

    管如烟心下思量,自己反正本来就要去少林寺的,跟他们一起去也无妨,可是性质就变了,自己去,那是主动前去,于杀死慧智和慧礼一事还好说是负荆请罪,而随着他们前去,少不得要被他们认定自己是被两人捉拿,无奈之下才去的,那么再说什么也不容易令人取信,同时他们有了自己杀死慧智和慧礼的先例,说不定就此认定自己是杀死慧沙等四僧的凶手。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而惠生已举着戒刀向她攻来,惠生口中还在喊着:“别怪我们动手,你若不反抗,我们也不会伤害于你,只点了你的穴道便罢!”

    管如烟大怒,若是二僧好好说话,她说不定会看在父亲管离未的面子上,答应随他们去少林,如今惠生这一动手,倒让管如烟生出逆反之心,毕竟她刚刚准备去和父亲和好,不过是半夜前的事,自己一生都活在极端的仇恨当中,性子本就桀骜,现在受到两人的冤枉,哪还忍得住?她抽剑就和惠生动起手来,那边惠存见她武功不弱,也加入了战斗。

    三人连斗十几招,管如烟心中渐渐平静下来,思忖自己是想向少林寺低头的,怎的又和他们斗了起来?我且不管他们,自己先去少林寺算了。

    她猛攻几招,逼退两僧,接着转身而逃。

    哪知惠生和惠存兵器功夫一般,轻功倒练得好,紧追管如烟不舍,同时口中呼喝:“莫让杀人凶手跑了!”

    竟一口咬定人就是她杀的。

    管如烟被两人纠缠得心火上升,想到一个计策,我何不用寒冰毒针将二人打伤,然后再给他们解药,他们岂非就追不上了?

    想了想,管如烟觉得自己这个计策真是万无一失,她剑回鞘中,一边跑,一边双手在身前凝结寒冰毒针,然后猛然回头,将两枚毒针向二僧腿上射去,她不欲伤两人性命,因此也没有向两人要害发射毒针。

    只听“叮叮”两声,暗器撞入碗中。

    何以管如烟发射两枚寒冰毒针射向二僧的腿上,却撞入碗里?

    原来管如烟这一番奔逃,又来到了街上,毕竟是在洛阳城,从洛河向南走不多远,就到了闹市,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发白,路上也渐渐有了行人,他们跑到这里,管如烟只顾奔逃,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旁边的一个馄饨摊子,这卖馄饨的正是关天门,人称铁掌关的便是。

    他早起出摊子,正遇到两个和尚在追逐一个大姑娘,太阳还没出来,虽非光天化日,总是闹市街头,和尚追女人,成何体统?

    等关天门通过两人和尚的轻功身法看出他们竟然是名震天下的少林弟子后,便和两人有了相同的想法,被他们追逐的女子定非什么好人,何况惠生还在嚷嚷着什么杀人凶手,关天门便想助他们一把,但转念一想,自己发过誓不再参与武林中事,总不能自己破了自己的誓言,因此眼睁睁地看着管如烟从他身边经过,他也没有伸手阻拦,若是他出手,管如烟自然也跑不掉。

    可是等他瞥见管如烟竟然使出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寒冰毒针时,他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否则这两位少林弟子立刻就会死于非命。

    他虽不愿卷入江湖是非,但还是本能地出手,他不能见死不救。所以他拿出一个盛馄饨的碗,将两枚寒冰毒针接在碗中,即便是他,对着这歹毒的寒冰毒针,他也不敢大意,管如烟虽见一个卖馄饨的,竟然能挡住她的暗器,她不知铁掌关天门卖馄饨的轶事,所以感到十分惊讶,但惊讶归惊讶,她还是接着跑走,幸而关天门没有阻拦。

    惠生和惠存虽然害怕她的寒冰毒针,但势必不能不追,关天门铁掌一拦,将两人拦下:“你们两人不是她的对手,追上去只是送死,我只是感到奇怪。”

    惠生听过关天门的名头,少林寺对天下武林中事都知道个七七八八,此刻两人自然也猜到了是他,对于关天门拦住他们,也知道是为了他们好,惠生无奈和惠存两人停下来,毕恭毕敬地问道:“不知关前辈奇怪什么?”

    关天门说道:“既然她会寒冰毒针,基本可以认定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她的武功既然在两位之上,又被你们追得不断逃走,她为何不杀了你们呢?”

    惠存说道:“她这两枚寒冰毒针岂非就是射向我们的?”

    关天门看着碗里的两枚寒冰毒针化成的毒水,将碗丢在地上,一脚踏成粉碎,这碗沾了毒,自然不能再用了。他摇了摇头:“这两枚毒针虽毒,但显然不是射向你们要害,而是取你们腿上不紧要的部位,还是以阻拦你们追他为主,她要是有心杀你们,怎轮到你们来追她时,她才用毒针呢?”

    惠生身子一震,问道:“关前辈可没看错,她的武功真的比我们两人高?”

    关天门哼了一声说道:“从她这手寒冰毒针来看,她或者不必你们两人高多少,但杀了你们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本来想问这女子被惠生称为杀人凶手,究竟杀了谁,但终究按捺下了好奇心,没有发问。

    惠生不敢再多问,谢过关天门的出手之恩,心中想着管如烟说过的话:“我要是凶手,能杀他们四人,自然也能杀了你们两人。”

    难道她说的是真的?可是慧智和慧礼两人又是死在寒冰毒针之下,那么他们两人是不是她杀的?

    想不明白时,他抬头忽然看见关天门没走,却伸手到他面前:“这只碗值五文钱,自然要算在你们头上,拿钱来。”

    惠生一怔,以为关天门在说笑,他说道:“前辈说笑了,我们僧人化缘为生,哪里会有什么钱财?”

    惠存却知道关天门以卖馄饨为生,他连忙从怀中掏出一点碎银子,恭恭敬敬地放在关天门手上,然后拉着惠生走了,他们要去洛河边,收敛慧沙等四名同门的尸首。

    两人一路讨论管如烟究竟是不是凶手,始终得不出结论来。

    当然,他们更想不通,如果管如烟是杀害慧智和慧礼的凶手,而这四僧又不是她杀的其中原因何在。

    管如烟终于撇掉了二僧的追赶,松了一口气,她不敢停留,去骡马行雇了一匹马,连忙向少林寺赶去,她要赶在惠生和惠存两人回寺之前,见过管离未,否则就纠缠不清了。

    骑在马上,她心中兀自再想,自己一定要跟少林寺说清自己是杀害慧智和慧礼的凶手,任他们责罚便是。

    走在路上,管如烟还在想,如果慧海等三名僧人不是凌波仙子杀的,那又会是谁杀的呢?唉,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就是凌波仙子下手颇重,不小心将他们打死了。

第三十三章 拒之门外

    管如烟曾三次偷入少林,少林僧人无可奈何,虽然最后一次差点被他们捉住,但还是让她逃走了。

    她虽因此和少林寺结下仇怨,但内心总还是感到骄傲,武林第一名门正派,我进出自如,视他们防守于无物。其实此事的确了不起,若是传入江湖,少不得有损少林寺的威名,可是管如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偿若此事传出,自己不免沦落成过街老鼠,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毕竟少林寺在许多江湖人的心中,还是一个为人崇敬的所在。

    管如烟以为自己有了三次入寺的前例,这次从山门进入,定然会受到他们的欢迎,毕竟自己是来负荆请罪的,可是她想错了。

    她在山下下了马,将马儿拴在路旁的一棵树上,此时太阳已经升起,一些前来拜佛的乡民开始上山,见到管如烟一个大姑娘一早向少林寺匆匆赶去,无不指指点点,颇感好笑,管如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来到山门后她便清楚了。

    知客僧将她拦下:“女施主,我们少林有不准女子入寺的规定,请见谅。”

    管如烟怒道:“什么破规定,我来都来啦,难道你还让我回去不成?”

    知客僧哪里知道她就是入寺杀人的女魔头,还是劝解:“还是请女施主回去吧,太室山上有座庵,那里不禁女子拜佛,去那里礼佛也是一样。”

    管如烟摇了摇头:“我不是前来礼佛的,我从不布施,也不是女施主,我跟你说,我是来见一个人的。”

    能被选为知客僧的和尚,并非他的武功有多高,也非他佛法有多精深,而是他要么有耐心,要么带着一股子市侩气,无论你怎么说,他总是按少林寺的规章办事,笑着脸就是不许管如烟入寺。

    管如烟颇为不耐烦,心道少林寺的和尚怎的都是如此固执,她本想发火,但还是克制住了,毕竟已经来到别人的地方,如果惹出麻烦,或者会让刚刚出家的父亲在里面不好过,因此管如烟也压着性子跟他好好说话。

    但无论怎么说,知客僧就是不让她进。

    管如烟心道我强行进去,然后再赔礼便了,等见到空相,别的不说,我直接跪下任他责罚,他慈眉善目的,或者不会太过责备罢了。此时此刻,管如烟依然不觉得自己杀了少林僧人,惹出多大祸事。

    既然想到了这点,管如烟一个闪身,骗过知客僧向一旁阻拦,她忽然从另一旁擦着知客僧的身子过去,但还没走两步,四名看守寺门的武僧不知从何处跃出,拦在管如烟面前,一名武僧说道:“请女施主留步。”

    原来少林寺经历这种事情多了,知道一个两个知客僧怎能拦住蛮客?因此又备了人手在知客僧之后。

    这四名护寺武僧和知客僧可就不同,他们都是慧字辈中武艺高强的僧人,轮流在寺门值守,四人足以组成四象罗汉阵,对付一般闹事的武林中人已经足够。

    管如烟一看他们的架势,就知道自己偿若不用寒冰毒针是难以过得了这关,她只得跟这四僧说道:“请你们去喊一个人,他的法名我不清楚,他出家前的名字叫做管离未,外号白虎神君的,他是我父亲,我要见他一面,跟他说话。”

    四名慧字辈的僧人哪里能不知道这管离未是谁?管离未成为空相门下的一名弟子,法名慧放,此事早已传遍全寺,两名僧人商量了几句,决定留下两人,并让两人去通知慧放。

    管如烟见他们很好说话,也不能不讲道理,便来到山门外等候。

    过了不久,两名武僧匆匆赶回,向管如烟说道:“慧放说了,他已经舍弃前尘,没有了牵挂,让女施主回去吧,并让你谨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管如烟怔了怔,原来父亲不愿意见她,看来她伤他的心伤得太厉害了,他不肯原谅自己,她忽然感到一种悔恨,泪眼模糊中,她猛地对着少林寺的山门跪了下去,几名僧人见状,先是避开,防止别人看到引起误会,然后一名武僧问道:“咦,你这是干什么?”

    管如烟说道:“我求求你,进去再跟管……再跟慧放说一声,我有几句话跟他说,说完就走。”

    几名武僧说道:“慧放已经说了不见,你就是跪在这里也没用。”

    管如烟摇了摇头:“我就不信他会这么狠心,他不来见我,我就一直跪在这里。”

    少林寺山门以外,人爱怎么着,原也是他们管不着的,但一名女子跪在少林寺门前,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武僧无奈,只得再去通报,可是这次却没见到慧放,一名僧人匆匆去见空相,跟他说了此事,空相当机立断,先让人再去找找慧放,若是见到,立刻让他到山门去,自己先出去见见管离未的女儿再说,她若是发起狠来,使出寒冰毒针,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同时他心中奇怪,管如烟杀了慧智和慧礼,自己不去找他麻烦已经让她酬神做福了,怎的还敢自投罗网?

    空相来到少林寺山门外的时候,管如烟还跪在哪里,他说道:“我已经让人命慧放前来,你起来吧,慧放已经看破红尘,说来以及不是你的父亲了。”

    管如烟缓缓站起身来,用袖子擦去眼泪,但两眼依然红红的,她跟空相说道:“空相大师,慧智和慧礼两人是我杀的,依照少林寺的规矩,你们看着该怎么办吧,我认打认罚,就是让我抵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空相虽然猜测她是凶手,但怎都没想到她会自承其事,他沉吟了一番,然后说道:“怎么惩处,我说了不算,要戒律院给出结果,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管如烟说道:“我错了,空相大师,我如今就是来跟我父亲……跟慧放说明我不恨他了,我以后绝不会再胡乱杀人了。”

    空相心道,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入寺杀人,戒律院多半会废去她的一身武功,然后送入官府,这么一来,她还想保得住性命么?

    可是她罪大恶极,佛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本没什么好说的,只可惜她的醒悟之心,有些太迟了……然而一个人若是真心悔悟的话,还分迟早么?

    她能主动投罪,那是极为难得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向戒律院好好说话,放她一条生路。

    等了半日,不见慧放前来,空相感到奇怪,难道慧放是在故意避开女儿的探视?可是自己已经命令他前来,他应不敢不听师父的话才是。

    就在他和管如烟尴尬相对等候之时,那名前去寻找慧放的武僧匆匆赶来:“不好了,师伯,慧放他……他……”

    空相心中一惊,但脸上依然镇定如恒,他问道:“慧放他怎么了?”

    这名武僧说道:“慧放在后山上吊自尽了!”

    管如烟闻言晕了过去。

第三十四章 以命抵命

    等她醒来时,四周昏黑,唯有屋内一角的几案上燃着一盏油灯,管如烟渐渐想起发生了什么事,几乎又要晕过去,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挣扎着起身,惊动了一旁的一位老妪,老妪前来说道:“姑娘,你觉得怎样?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

    管如烟不认得她是谁,问道:“你是何人?我在什么地方?”

    老妪说道:“这是少林寺的客院,用以留宿俗家弟子的亲人留宿的偏院,我是这里负责打扫的老婆子,人家都叫我张婶。”

    管如烟感到身子无力,她奋力从床上下来,一边穿着鞋子,一边问道:“少林寺在什么方向?空相呢?我爹呢?”

    张婶叹了口气,说道:“你爹的尸体还在寺里,姑娘,你看开些吧。”

    管如烟虽然已经想起此事,如今还是感到心如刀绞,她是来跟父亲和好的,哪知前后相差一线,他永远都听不到自己对他致歉以及原谅的话了,她站起身来,愣了片晌,然后对张婶说道:“我要进寺一趟,我要去见我父亲,我不信他死了,一定是他们为了不让我见到他而骗我的。”

    张婶看了看她的神色,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说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空相说了,你可以入寺去见见他最后一面,他是为了你才死的,你知道么?”

    管如烟身子一颤,她问道:“什么意思?他为何为我而死?”

    张婶本来想说的,但又没说,她只说道:“出了院门,沿着一条小路向前走,走上二三里转入大路,沿着大路向上走四五里路就能看到少林寺的山门,到了那里,空相大师会跟你说的。”说完放开了管如烟的手。

    管如烟走到门口,一摸腰身上,空空如也,回过头来,看到自己的剑放在床头,提着剑就向少林寺赶去。

    来到少林寺,又还了一名知客僧,显然空相已经交待过他,跟他说了管如烟的服饰,放管如烟入寺,知客僧告诉了管如烟空相的所在,管如烟匆匆赶去。

    空相在一间禅房等她,管如烟一见到空相,就说道:“我爹呢?你们是合伙骗我的,是不是?我爹其实没死,是不是?”

    空相摇了摇头,说道:“你爹就在旁边的床上,管如烟,我这里有一张他死时身边留下的信笺。”

    管如烟没有理会他说的话,什么信笺不信笺的,她来到床边,拉开被子,已经剃度的管离未神色狰狞,已经没有了呼吸,他的头顶发白,能够看出是今日剃度的,头上还点了四颗香疤。上吊自尽的人绝没什么好看的,哪怕是她的亲人。

    管如烟尖叫一声,将被子盖了回去,她脑中一片混沌,这是她的父亲,她还是认得的,他真的死了,他死了,死了……管如烟想起他今日剃度,已经决定出家,为何会突然寻死呢?是不是因为自己前来找他,他才死的?难道是自己害死的他?

    可是为什么啊?

    她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空相忽然出手如风,在她头上几处要穴凌空渡入几道内力,让她保持清明,否则她心智一糊涂,说不定就此疯掉。

    管如烟缓缓地转过了头,看着空相,似乎感到他十分眼熟,又十分陌生,若非空相用内力注入她穴道内,她说不定真的会因为忍受不住自责和伤心,而迷失自己,空相递给她一张纸,管如烟茫然地接了过来,她打开一看,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原来信上说到管如烟自己来到少林寺,他知道她做下的入寺杀人之事,少林寺岂能饶恕了她?他为此问过戒律院,入寺杀人的惩罚,会让她不死也要残废,为此,他甘愿将她杀人的罪孽自己承担,换取少林寺对自己女儿的原宥,希望空相能够答应下来,尽管他只做了两日空相的徒弟,但这两日里,他深悔自己以前做过的错事,就算死后坠入阿鼻地狱,他也没有任何怨言。

    管如烟看完信笺,手上无力到连信笺都拿不住,飘落在地上,她身子摇晃,显然心中激动至极,她内心一个声音在说,就是你害死了你的父亲,你父亲是因为你才死的,他是用自己的一命来还自己这个女儿的命!

    空相说道:“既然慧放已死,肉身皮囊皆是虚妄,我身为他的师父,不能引导他走上佛法的门径,也有一定的责任,我寺明日将慧放的法体火化,女施主请自行离去吧,我们不来难为你便是,但也希望你以后悔过前非,不再害人性命,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管如烟一时心中空空如也,不知该怎么办,父亲的死,对她来说,是最后一个亲人的离去。

    空相见她不肯离去,定是舍不得和管离未道别,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叹了口气,念了一遍往生咒,然后走了出来。

    门外跪着慧仁,慧义和慧信三人,空相知道三人意思,他们不想放过管如烟,他们平日和慧智以及慧礼两人交好,被人合起来成为仁义礼智信五僧,如今两人被杀,他们也是不甘心,其实五人都是他的徒弟,他又怎能不伤心,只是此事还是以佛说的慈悲为怀为是,唉,慧放……

    空相苦口婆心地劝慰三人道:“就佛家而言,佛祖都会给人一条悔过自新、改过向善之路,咱们又岂能忤逆佛祖之意?就武林规矩而言,她父亲为她顶了罪,她也不需再受到惩罚,你们回去吧,难道平日里教你们的勘破生死,你们都当做耳旁风了?”

    慧仁说道:“师父,我……”

    空相硬着心肠问道:“不是罚你们面壁三年么?你们怎的擅自出来?是否想罪上加罪?罚你们面壁,就是让你们澄心精滤,好好悔过,更能专注佛法,你们倒好,自己私自出来,难道你们是仗着我空相的徒儿,我就不会责怪你们么?当初若非你们带着刘苏儿去塔林,又怎会惹出这些事端?你们不思自己的过错,倒都推给别人,再嗦,就不是我空相的弟子了!”

    这话语气严峻,空相脸色不虞,显然动了真怒,慧仁立刻垂下了头,不敢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名小沙弥匆匆走来,跟空相说了什么,空相一怔,问道:“竟然有此事?他们在哪?”

    小沙弥说道:“在达摩堂,其他几名师伯也都在那里。”

    空相说道:“我这就去。”说完对着跪在地上的慧仁等三人说道,“你们回去接着面壁,没有我的传唤,不要再过来见我!”

    慧仁道:“是!”三人垂头丧气地走了。

    空相回头看看屋内的管如烟,兀自呆呆地站着,他顾不得去问她,随着小沙弥向达摩堂匆匆赶去。

    在达摩堂,空因、空乘等十多人在此,见到空相,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空相冲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向放在四张草席上的慧沙等人看去。

    空相一一看过四人的尸身后,他问空因:“这四人的死因可曾探明?”

    空因点了点头:“慧沙被人从后一招飞剑杀死,从后背到前胸一剑对穿,看来是背后杀人,可是慧海、慧方和慧论三人死因就非常奇怪,他们先是被封了穴道,相隔了一个时辰左右,又被人点了死穴。”

第三十五章 泰山造访

    空相也看出了这点,他说道:“为何先封闭了他们三人的穴道,相隔一个时辰后才杀的他们?”

    空因为达摩堂首座,精于各家各派的武功路数,他摇了摇头说道:“封闭三人穴道在前,点了他们死穴在后,这点不容怀疑,奇怪的是,点了慧海等三人死穴的,和封闭他们穴道的,并非是同一个人!”

    空相:“哦,你是说?”

    空因说道:“封闭他们三人穴道的人,武功极高,没有杀人之意,我从他们被封闭穴道的手法推测,很像江湖中传闻的凌波仙子的手法。”

    空相问道:“他们四人的尸身是谁发现的?”

    惠生和惠存两人站起来说道:“禀告师伯,是我们发现的,还因此和管如烟厮杀一番,但让她跑掉了。”

    空相一怔,他问道:“你们为何和她厮杀?难道你们怀疑慧海等人是她杀的?”

    惠生和惠存两人说道:“当时四位师兄身边只她一人,所以我们猜测她是杀人凶手。”

    空相说道:“她不是凶手,当可断定,不知空因师兄怎么看?”

    空因说道:“不错,据和她动手的人谈论,她的内力到不了这点,如果这三人是凌波仙子所封的穴道,看来这背后一剑,恐怕也是她出的手,我只是奇怪,以她的功夫,就算从正面出手,慧沙也绝计抵挡不住她一招半式,她为何要从背后出手呢?”

    惠生和惠存两人你眼望我眼,心中同时想到,原来她真的不是凶手,而是我们冤枉了她,这倒真没想到。

    空相说道:“看来此事只有问问管如烟才能知道了,幸而她还在寺中,惠生,你去请她过来。”

    惠生刚要出门,空相说道:“还是我亲自去叫她吧,你和她动过手,容易生出误会。”

    管如烟还在禅房,陪着她父亲的尸身,空相来到她身旁,她都没有察觉,自己陷入自责和自怜当中,无法自拔。

    空相跟她说到第三遍,她才缓缓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随着他来到达摩堂,空因等人见到她,尽管知道她就是杀害慧智和慧礼的凶手,但依然无不生出怜悯之意,若用八个字来形容她,那就是,人如枯槁,心如死灰。

    直到看到地上慧沙等人的尸体,管如烟才恍然自己前来做什么,但是她不想出卖凌波仙子,因此什么也不肯说,只说不是自己杀的。

    空因说道:“女施主不用隐瞒,我们知道是凌波仙子下的手,我们只是想知道经过。”

    管如烟见他们一语道破下手的人,心中惊讶,将她父亲去世的悲哀冲淡了些,她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这话无异于承认了凌波仙子就是下手杀害他们的人。

    空因说道:“每个人的武功都不相同,内力也是如此,你看他们三人被封闭的手法,这道内力至今未能消散,从内力透穴几分几毫,穴道被封闭后的阻碍和被点的几处穴道位置,就能分辨出来。”

    管如烟虽然听不懂,但知道少林派的武功和见识的确不凡,既然少林寺的人已经知道了是凌波仙子下的手,她为了说明凌波仙子为了相救自己,不得不出手的经过说了出来。她实在不希望少林寺的人去找凌波仙子的麻烦,因此说完了以后,她接着说道:“若非她出手,我恐怕已经被慧沙的禅杖打死了,她出手乃是为了救人,希望你们不要去为难她。”

    空相苦笑道:“为难凌波仙子?你放心吧,我们不会为难她,因为她身手高绝,她不来少林寺为难我们,我们就很知足了,据我所知,她的轻功已经到了凌波渡虚独步江湖的地步,我们寺中没有人能够在这方面和她匹敌,连追都追不上她,何谈和她为难呢?”

    管如烟尽管在难过之中,依然佩服少林寺的胸襟,并不因自己不如别人而遮掩,空相更是自承不敌,不虚伪。

    空因向空乘说道:“师兄怎么看待此事?”

    空乘说道:“凌波仙子石凌波从背后杀死慧沙,乃是因为慧沙起了杀心,她是为了救管如烟才从背后下手,虽不能说慧沙有取死之道,也不能责怪于石凌波,而这慧海等人,据她所说不是她杀的,我们也知道她只是封闭了他们的穴道,杀他们的另有其人,故而此事我们就不追究石凌波,而要查明到底是谁在慧海他们被点了穴道以后,将他们杀害的人。”

    管如烟说道:“啊,这三人真的不是凌波仙子杀的?我还怀疑是她下手过重……”

    空因摇了摇头:“不是,致慧海三人死命的,乃是另一种点穴手法,这种手法太普通了,所以我看不出来,即有可能是一名普通的江湖中人所为,也有可能是武林高手为了隐藏身份,故意用这种普通点穴手法而为,这就需要我们去查明了。”

    空相对管如烟说道:“多谢你为我们解惑,希望你能以凌波仙子的告诫,你父亲的叮嘱以及老衲的劝诫为念,当知起诸善法本是幻,造诸恶业亦是幻。智者能知罪性空,坦然不怖于生死。”

    这是七佛里,尸弃佛和拘那含牟尼佛两佛的偈言,主旨让人看清善恶,看透人之生死。管如烟似有所悟,向空相合十为礼,然后转身离去。

    少林僧众目送她离开,未曾留难于她。

    其后管如烟以父亲遗言为诫,果然弃恶从善,此后未曾再杀一人。

    且说刘苏儿在回春堂身子渐愈,他和梅两人日渐生情,感到自己再也不能回到寺里,少林寺乃是佛门清静之地,自己心生情爱之意,在寺里和出家弟子待在一起也不合适,只是要和渡劫道别,因此还要回寺一趟,至于管如烟,能否改过向善,就看她自己的心念。

    至于梅一事,他自然也不好向渡劫开口。

    可是回到寺中,却赫然发现寺里又多了几具尸身,寺中正大作法事,连续一段时间,除了慧智和慧礼以外,竟然连慧沙、慧海、慧方、慧论和慧放等人接连死去,这在少林寺近十年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

    空相跟刘苏儿说了此事,刘苏儿也为慧放之死感到惨然,对慧海等人之死感到不忿,他对管如烟刺自己的那一刀,也渐渐原谅了她,没有这一刀,自己和梅也不能到今日这种情愫暗生的地步,如今听到管如烟父亲自尽,一代凶人白虎神君,以这种方式离开人世,真正料想不到。现在自己心中对管如烟只有怜悯,毕竟她也是个可怜之人,可是对于杀害慧海等人的暗中之人,他却不能袖手不问。

    刘苏儿跟空相说道:“师伯,我一定要为他们报了仇才下山。”

    空相说道:“不能事事都让你来做,听说你受了伤,这次就让别的师兄们去追查凶手,你好好休息吧,如果你要离开少林寺,随时都可以离去,若是想留下,也能一直留下来。”

    刘苏儿心道,师伯什么都不知道啊,你想留我,可惜同门的师兄弟却容不下我,这话要是放在以前,我指定不会离开,如今他心中有了梅,更是有了不得不下山的理由。

    可是若是因为下山而表现得兴高采烈,那指定会被空相看成无情无分、不念少林恩情之人,他脸色尽量表现得不想离去,却又不得不离去的那种不舍,但他不擅作伪,这表情之古怪,让空相看来,都为他感到可悲。

    正在两人在尴尬相对的时候,知客僧来报:“梅林隐前来祭拜空正。”

    空相闻言又惊又喜,不再理会刘苏儿,匆匆去迎接梅林隐去了。

    刘苏儿心中一震,梅林隐,就是梅的父亲,若是他和梅好事成了,这梅林隐岂不成了他的泰山岳丈?而他同时也是自己师父空正生前至交,自己怎都要见见他,想到这里,他连忙跟在空相身后一起前去。

第三十六章 一意孤行

    到山门迎接梅林隐的一路上,刘苏儿都在想象着,梅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能成为空正方丈为数不多的知交之一,能甘愿忍受二十年寂寞岁月,就为了拯救像白虎神君管离未这样一个人的心,一个人愿意隐迹山林,就连好友死去也不知道,值得么?

    而管离未在逃出囚禁之后不过两个月,便自杀而死,那么对于梅林隐以及空正两人的执着来说,他们算是获胜了,因为他们的确让管离未改过向善。可是他随即死去,为他的改过所花费的偌大心力和劳力,意义又在何处呢?

    对于管离未同样如此,二十年尽管在囚禁中度过,可是他在武功上做出了突破,吃喝不愁,身为江湖中人,还不用担心仇人的追杀,可是一出牢笼,便赴黄泉,对于他来说,幸耶?悲耶?

    梅虽然因为照顾他,两人心生情愫,但梅的一些小性子时常显露出来,虽然她立刻就会后悔道歉,可是刘苏儿却感到她不免有些娇生惯养,刘苏儿身世特殊,本就特别敏感,心中也想通过梅林隐知道他女儿真正的性子。

    对于梅林隐隐居二十年却有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儿,他更是百思不通。

    来到少林寺的甬道,空字辈的僧人竟然来了二十多位,空相和空乘为首,带着这么多人前去山门迎接,此举就能看出梅林隐在少林僧人中的地位,绝不仅仅是因为空正的一位好友的原因。

    刘苏儿跟在这么多空字辈僧人后面,一点也不显眼。

    梅林隐只身前来,梅和颜末两人并未追随在后,刘苏儿心想,那便有两种可能,一者,梅毕竟是女子,少林寺不许女子入寺,梅林隐尊重少林寺,所以不会让少林寺为难,而颜末没有跟来,要么是陪着梅,要么别有他事,二者,梅林隐一听到空正圆寂的消息,立刻直奔少林寺,没来得及去找梅和颜末。

    远远的,刘苏儿将梅林隐身材颀长,相貌清癯,留短须,面带悲色,相貌和梅的美貌一点都不像,刘苏儿心想,梅应是随她母亲,若是长相像她父亲的话,他恐怕便会降低对梅的好感度。

    虽不愿承认自己是以貌取人,但美丑相较,世人还是爱美而嫌丑者众,好丑猎奇者稀。

    空相等人见到梅林隐远远地就合十作礼,梅林隐强忍悲痛,和众僧一一还礼,双方相见,都是神情哀痛,毕竟空正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崇高,就连刘苏儿也是双目通红。

    梅林隐虽是为空正祭拜而来,可是千里奔波,空相还是先引他到方丈室喝茶歇脚,梅林隐睹物思人,忍不住垂下泪来。

    空相说道:“梅谷主和空正师弟两人情谊在武林中被传闻佳话,你们都是那种执着之人,许多人不理解梅谷主的行事,但空正师弟时常提起你,说你是真正的侠士,正所谓曲高和寡,梅谷主也算是空正师弟的知音。”

    梅林隐摇了摇头:“我和空正二人,只算得上是臭味相投罢了,空正到底是如何去的?”

    空相跟他说了幽灵山庄和混一帮前来劫夺玄玉石,结果空正被人假冒,最后查明乃是纪重灵所为,而纪重灵也已经死了,仇便了结。

    梅林隐长叹一声,暗暗后悔,若非他一意孤行,偏偏要和白虎神君较劲,看看到底能否将他恶念消除,这几年他只要来少林一次,当能分辨出假方丈来,他自己这么做,付出这么多,可是得到的与付出的,到底值不值得?

    他转念又想,和白虎神君的恶念作对,其实也是空正的意思,自己或者半途而废,也会受他责罚,似乎怎么做都是错。

    空相说道:“空正师弟遭遇劫难之时,曾收了一位俗家弟子刘苏儿为徒,刘苏儿虽然不是我佛门中人,但行事秉持正义,也算是空正师弟的延续吧,阿弥陀佛。”

    梅林隐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早已因重提空正之事而哭得眼泪鼻涕横流的刘苏儿走了过来,向梅林隐跪下磕头,梅林隐拉着他的两手将他扶起,就这么一试探,他已知刘苏儿内力浑厚,更胜空正,又悲又喜,心中想起和空正一起对付管离未的情形。

    空相又粗略地告诉了他管离未先是看破世情出家少林,为空相门下的一名慧字辈的弟子,但仅过两日,便为了女儿自杀而死。

    梅林隐闻言不胜唏嘘。

    刘苏儿说道:“梅谷主,我……”

    梅林隐说道:“有什么事回头再说,我想先去看看空正的墓碑。”

    空正的墓碑是在塔林,因为他是一二十年来最后一个进入塔林的僧人,故而排在塔林的最外面。

    梅林隐见到空正的墓塔,伤心之下,竟木立到天黑,这才在刘苏儿的陪同下返回寺中。

    寺里单独做了一席素斋宴客,但梅林隐毫无食欲,只吃了一点就吃不下去。

    晚饭后,梅林隐要和刘苏儿单独谈话,空相让他们就留在方丈室,并嘱咐其他人不得前去打扰。

    梅林隐详细询问了刘苏儿和空正相识的经过,刘苏儿感到他十分亲切,并不想传言中的武林高手,看不出他曾和空正叱咤江湖的影子,他心中有许多问题,因为梅林隐一直在问他,所以他只好等候梅林隐问完了,再告诉他。

    关于管离未以及他女儿管如烟的事,刘苏儿也毫不隐瞒地告诉了他。

    梅林隐听说管离未当时去做最后一件案子时,被他们阻止,心中百感丛生,他们做此事当然不会后悔,因为即便是管离未的最后一次杀人劫财,也是为害他人,就算他事后变成大善人,也非阻止他不可,何况以他当时的情形,说过的话谁也不能担保就是真的。

    说到后来,刘苏儿就连自己被管如烟所伤,为朱雀所救,和梅一起产生感情都没有瞒他,就像对着一个最最亲近的人那样,事无巨细,无话不谈。

    梅林隐叹了口气,说道:“你和梅在一起,我不反对,可是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她身世可怜,而且其中牵扯到一个秘密。”

    刘苏儿心中感到奇怪,梅林隐既然是她的父亲兼师父,何来可怜一说呢?

    看着刘苏儿疑惑不解的神情,梅林隐说道:“我跟你说,但此事你暂时不要告诉梅,其实,其实她并非我的亲生女儿,而是弃婴!”

    刘苏儿讶然:“什么?这又怎的能瞒过她这么多年的?”心中这才晓得梅长相和梅林隐不同的原因,并非是因为她像母亲而不像父亲,只因她和梅林隐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第三十七章 本性善恶

    梅林隐想了想,又看了看刘苏儿,最后决定将事情的由来告诉他,毕竟如果两人结为秦晋,互相猜疑就不好了。

    那是梅林隐在梅花谷待的第二年,冬天虽过去,但春梅又盛开,梅林隐因为管离未的一番臭骂,加上对颜末的武功进境十分缓慢,心中郁郁,便在山谷中走走,以之稍泄心中的闷气,不知不觉,竟走出了谷。

    在谷外,他见到了被抛弃的梅,便带了回来,当时颜末已经六岁,对于梅的出现,还在懵懂当中,梅林隐便编了个谎言骗过了颜末,此后颜末心智渐熟,隐隐猜到了梅的身世来历不明,梅林隐便逼他代为隐瞒,两人一同说好,梅就是他梅林隐的孩子,只是母亲生她之时难产而死。

    刘苏儿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颜末事事都迁就着她,刘苏儿原本还以为颜末是因为她是师父的女儿才如此,现在自然知道不是这样。

    梅林隐盯着刘苏儿看了半天,刘苏儿让他看得毛骨悚然,梅林隐这才说道:“只要我活着,你就不要告诉她真相,我只想他快快乐乐地渡过这一生,在我死后,你要是觉得合适的时候,说不说那就随你,反正到时候我也管不着了。”

    刘苏儿点了点头:“我不说,可是,梅谷主,我想知道,你和我空正师父两人当年和管离未之事,前后究竟是怎样的。”

    提到此事,梅林隐说道:“当年我做客少林,空正刚当上方丈不久,我和空正两人彻夜长谈,谈文论武,谈古论今,提到武林中不断生出的各种仇杀和谋杀和陷害等等各种恶行时,空正感到忧虑,空正当时说道:就像坤丁道人虽然伏诛,但是他的一位师弟,叫什么白虎神君的,又出来作恶,恶人就像江湖上的风浪,永难止歇。我深以为然,便说道:以方丈看来,人心本是好的,还是坏的?本是善的,还是恶的?”

    刘苏儿听梅林隐说到师父悲天悯人的心怀,忍不住感动。

    梅林隐问刘苏儿:“你呢?你认为人心本恶,还是人心本善?”

    刘苏儿想起三字经上开篇之语,他答道:“人之初,性本善。书上是这么说的,想必人心本善吧。”

    梅林隐说道:“书上还说皇帝都是好人呢?书上只记好的一面,我是说你自己觉得呢?”

    刘苏儿想起自己经历过的各种各样的人,有的是好人,有的是坏人,这些人里,也有原来是坏人后来变成好人的,比如黎一白,比如管离未等等,也有原来是好人,后来变坏的,比如华宁将军,比如珍妃,比如纪重灵等等,好坏原本难分,但若要说他们本来是好是坏,这的确难以分辨,人一生下来就是婴儿,婴儿如何分辨善恶,如何分辨好坏呢?想了半天,刘苏儿想出一个自以为聪明的答案:“有的人本善,有的人本恶吧。”

    梅林隐摇了摇头:“我和空正两人都认为人心本善,一个人若非经历了一定变故,是不可能变坏的。”

    刘苏儿说道:“可是像白虎神君这种人……”

    梅林隐说道:“白虎神君的师父当年有件伤心事,因此将自己的戾气传输给了自己的两名弟子,也就是坤丁道人和白虎神君管离未,这两人在跟着师父学艺之前,人可不坏啊,后来你不是说他又为桑月如赎了身,就算他对桑月如别有企图,既然做了件好事,总不算坏的太彻底。”

    刘苏儿点了点头,心想若是师父也抱有这种想法,两人对付管离未的手段,就可以解释了。

    果然,梅林隐说道:“人之本善,在起初就如同一张白纸,随着被近墨者黑浸染地逐渐变黑,我和你师父空正在想管离未动手以前,我们就决定以他为例,尝试让变黑的纸再回到白色,也就是人常说的改过向善,弃暗投明,之所以我们选定管离未,是因为当时的江湖上,论作恶,没有比他更甚的,若是连他都能化解,那还有什么恶是化解不了的?”

    刘苏儿说道:“最终管离未看破红尘,投入少林出家,忏悔罪过,可见你们成功了。”

    梅林隐摇了摇头沮丧地说道:“我们失败了,穷二十年之功,也没有化去他的恶念,他逃出梅花谷,不是还是来少林寺找空正报仇么?”

    刘苏儿说不出话来,他问道:“可是此事也不能全都否定了你们的行事,他最后不还是皈依佛祖了么?梅谷主,你能否跟我说说你们当时怎么将他囚禁的?”

    梅林隐点了点头,说道:“我和空正两人既然都认为人心本善,空正便寻了十本经书,准备擒住他以后读给他听,或者他会因为佛法的熏陶,而幡然悔悟。我虽然认为空正的想法过于简单了,但是却没有阻止,毕竟经书上的确有许多微言大义,说不定就有这么几句,能让管离未听进去,那么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可是当时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怎么才能让他看过这十本经书,一直到我们擒下他为止,我们才想到这个问题的所在。”

    刘苏儿说道:“于是梅谷主便主动挑起了这个重担?”

    梅林隐苦笑道:“这个重担可不好挑,话说我和空正都是坐言起行之人,我是自由身,但空正刚当上方丈,若是离寺太久,必定会惹人闲言,因此我们行事当以这个快字为要诀,我们通过他作恶的地点,推断出他人在郑州,便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我们若是管离未,留在郑州想要干什么呢?其实这也是瞎猫碰着死耗子,真让我们找到了他要下手的目标,我们提前埋伏,一番激烈的打斗下,终于将他擒获,空正不能久留,要回少林,毕竟他代表的是整个少林寺,无可奈何下,我便答应管离未由我来看管,我每日给他诵经便是,空正走后,我带着管离未在一个隐秘的地方躲了起来,可是每日对着他,还是担心他会逃走,思来想去,我便想起以前去过的凄寂山梅花谷,这个地方的悬崖上有个山洞,我请人凿修一番,又加了铁门。一切就绪后,我便将管离未囚禁其中,临去梅花谷时,被我和空正施救的那户人家除了千恩万谢外,还送了我一份大礼,你猜是什么?”

    刘苏儿想了想,猜得着说道:“是颜末?当时他才多大?那家幸免于难的人姓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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