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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剑     江湖尘事txt下载     江湖尘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一章 得报大仇

    金五门似乎中毒已深,加上他连续几招狂风骤雨掌使出,内力损耗加剧,对体内的毒性更难抵御,人虚弱得似乎站都站不稳。

    几名丐帮弟子想要过来帮助金五门抵挡袁采撷进入雷公堂,但碍于金五门的命令,也对这周遭的毒气十分忌惮,犹豫不前。

    眼看再没有人能够阻止袁采撷,袁采撷不禁得意的大笑起来:“今日老娘以一人之力挑了你们整个丐帮,金五门,你怎么说?”

    金五门摇摇晃晃地向袁采撷走去,口中说道:“只要我没死,就不能让你去我朋友家胡作非为!”

    袁采撷道:“金五门,我饶你不死,你可不要不识抬举,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么?”

    金五门道:“你用下三滥的下毒手段,老子可不领你什么情分,嘿,你有种就杀了我,看看我帮数万弟子可会饶过你?”

    袁采撷怒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金五门向她越走越近,身子却越来越虚弱,不过他口中依然嘴硬地说道:“我不信你敢杀我!”

    袁采撷冷哼一声,见到他似乎连站都站不稳,脸上露出决绝的神色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金五门,你死了也别怪我!”

    说着,袁采撷双掌交错拍出,她在这一掌中用上了毒掌的真气,虽然毒气已经被她逼出,但这一招依旧是十分精妙的招数,若是击中金五门的要害,依旧可以取他死命。

    许多丐帮弟子见袁采撷出手不再留情,都忍不住喊道:“金帮主!”

    金五门见到袁采撷向自己攻来的双掌,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表情,原本中毒已深,就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金五门,此刻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也提起双掌,迅捷地使出一招狂风骤雨掌,双掌对上袁采撷的双掌,一股沛然莫当的掌力吐出,袁采撷此刻方才醒悟金五门一副中了毒的样子全都是假装的,只不过此时后悔已经晚了,袁采撷惊呼一声,双臂已经断开,她整个人向后飞出,撞上雷公堂公孙家的院墙。

    公孙家的院墙建造得异常坚固,竟然没有被撞塌,可说是异数了。

    金五门这是一扫颓废的样子,昂首道:“嘿,想挑了我们丐帮,真是痴人说梦!”

    其他丐帮弟子如坠入五里云雾,摸不着头脑,他们怎都想不到刚才还一条命去了大半的金五门,怎么忽然变得生龙活虎起来,还将袁采撷一招击飞,很多人都想到了金五门是在假装中毒,只不过不知道原因。

    原来金五门是吸入了一点毒气,却绝无袁采撷认为的这么严重,他知道袁采撷的轻功高明,自己中了一点毒后,未必能够追得上她,更别提击中她了,所以他先假装自己中毒已深,好让袁采撷没有防备,然后再激她对自己动手,这么一来,袁采撷便变得大意起来,等到她准备向金五门出手时,金五门双掌早凝聚好了掌力,一招将袁采撷击败。

    而跟随袁采撷前来的那几个门派的人,见到寒冰剑已死,袁采撷又被击中受伤,不等丐帮的人前来找他们的麻烦,他们自己先一哄而散地逃走了。

    丐帮弟子自顾不暇,也没有阻拦他们离去。

    袁采撷撞在墙上,又重重摔了下来,她的双臂已断,自然是剧痛无比,但袁采撷依靠着双腿的力量慢慢地站起身来,她的额头渗出冷汗,但以她的心志,竟然一声不吭,一丝呼痛或者求饶的语气都没有。

    男人如此已是十分难能,更何况她还是个女人,金五门心中佩服她的坚韧,对她说道:“风流娘娘,到了此刻,你又有什么好说的?”

    袁采撷盯着金五门看了一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你身为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竟然也会使诈,嘿,我以为你是个一言九鼎,不懂撒谎为何物的真汉子,哪知道你骗起人来,真是骗死人不偿命。”

    金五门道:“对付你这妖妇,不用点手段怎么行?偿若我对付的是正人君子,自然不会用这种手段,袁采撷,你这几日笼络过来的那些人是否都树倒猢狲散?你看看我们丐帮弟子,哪怕是中了毒,都无一人逃走,可知心地歹毒之人,就连笼络人心之力也没有了。”

    袁采撷脸带不屑地说道:“金帮主,你若是准备所教,大可省了口水力气,我原本不想伤人,只不过是你们逼我,唉,你们这许许多多人,围攻我一个老婆子,假仁假义,假仁假义!”

    金五门冷笑道:“范萦怀不是你杀的?项去邪不是差点因你而死?你却在这里假装无辜,真是可笑,我早说你今日恶贯满盈,袁采撷,你再自欺欺人复有何益?”

    袁采撷无话可说,她双臂已断,已经无力反抗,她知道像丐帮这种侠义帮派,绝不会对一个受了伤的老婆子痛下杀手,所以她委顿起来,坐在地上假装不断呻吟,口中还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反正是快死的人了,能死在你们……你们丐帮手中,也算……死得其所,金帮主……你杀了我这个老婆子吧,你说得没错……我是罪有应得……”

    若是一个不断发狠的恶人,金五门自然毫不留情地将其杀死,但如今是一个受了伤的,奄奄一息的老太婆,看起来还颇有改过自新,以他平时的习性,又怎能对其下得去手?

    袁采撷接着说道:“我这段时间的胡作非为,都不过是为了想要治好我的内伤,想要活下去而已,几年前李神医帮我看过病,料定我活不过今年,金帮主,一个人为了想要活下去,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是否该杀呢?”

    看来袁采撷知道今日图谋难成,因此采取了这种故作可怜的举动。

    金五门一时难以痛下决心。

    就在这时,袁采撷用断了的手臂,忍痛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并说道:“金帮主,这是解药,今日你们中的毒,都可以用这个药来解。”

    金五门茫然地将瓷瓶捡起,如此一来,他更无法对这个认了罪的老太婆狠下心来,他打开瓷瓶,闻了闻瓷瓶里的药,忽然,他感到自己体内所中的一点毒全都消失了,看来,这是解药无疑,金五门向弟子们招了招手,郭百结走了过来,金五门让他拿着解药去给中毒的弟子解毒:“只要让中毒的弟子闻一闻解药,就能将毒解了。”

    郭百结拿着解药过去解毒。

    金五门正要决定放袁采撷一条生路,这时伏缨从人群中冲出,来到袁采撷面前道:“恶婆娘,我要杀了你,为我师父报仇!”

    袁采撷想不到伏缨会于此时出现,她装可怜对金五门这种大英雄有效,对伏缨这种身负血仇的小孩子却无效,伏缨对她有杀师之仇,岂能会为她可怜地说几句话就能饶了她?

    只不过,伏缨不会武功,更不懂杀人,他只有满腔愤恨。

    袁采撷见金五门并不阻止伏缨,心中又生怨念,她恨恨地想到,自己将解药给了丐帮,丐帮无论如何都该放过自己,怎的现在却像看笑话般看着自己?

    而自己双手虽然折断,但腿没断,她见伏缨忽然从怀中拔出一把匕首出来,袁采撷转过了几个念头,眼看没人阻止伏缨向她报仇,她唯有自己动手,她笑着对伏缨说道:“真是对不住了,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你师父……”

    伏缨眼中含泪,手中的匕首始终刺不下去,哪怕这个恶婆娘是杀害他师父的凶手。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的金五门忽然大喊一声:“小心!”

    伏缨还没明白小心是什么意思时,他小腹一痛,原来袁采撷一脚踢在他小腹处,想要将他踢得无法向自己动手,自己好趁机离去,看来金五门也多半不会阻止自己。

    但袁采撷想不到,伏缨虽然不会武功,但体内真气充沛,袁采撷这一脚踢在了他的丹田处,这里乃是真气汇集之处,真气遇到外力便自行反击,速度要多快有多快,在伏缨感到痛楚的同时,袁采撷也大叫一声,她的腿也跟着传来一阵剧痛,想来多半是断了。

    她的脊背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墙上,此时的她不思自己为何腿会断,另一条腿不由自主地又跟着踢出。

    伏缨闪避不及,肚子上又中了一腿,这一次伏缨的内力没来得及反击,人就向后飞出,在他向后飞出的同时,他手中的匕首用力向前掷出。

    等到伏缨一屁股坐在地上后,周围传来惊讶的呼声,伏缨向前看去,只见自己胡乱将匕首掷出,竟然正中袁采撷的要害,袁采撷脸上带着不甘与惊讶,已经如金五门所言的恶贯满盈了。

    伏缨心中又酸又痛,他终于为师父报了仇。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又是为了报仇杀人,但他心中依然没有感到一丝快感。

    金五门走过来将他扶起,项去邪也从一旁匆匆赶来,两人问他:“你受伤了么?”“你伤得重不重?”

    伏缨摇了摇头,只喃喃地说道:“我……我杀了她,我杀了她……”

    金五门在一旁安慰:“杀得好,这恶婆娘做了多少恶事,到今日才死已经迟了,你也为你师父报了仇!这贼婆娘该死,你不用感到有什么内疚的。”

第一百零二章 不速之客

    因为丐帮弟子早将大街两端都给封住,所以并无人从此经过,也就无人看到寒冰剑冯秀春与风流娘娘袁采撷的死,两人死后,金五门让人将两人的尸体拖进了雷公堂公孙家,雷公堂公孙家在乾州也算很有实力,今日虽然发生了叫花子聚集之事,公孙家随便打点两下,便无人再追究。

    至于日后如何处理两人的尸首,这对公孙家的人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事。

    公孙轰听到袁采撷的死讯,原本已经好些的伤势,更是立刻好了大半,想不到杀死袁采撷,竟然没有用到一枚霹雳雷火丹,金五门准备用雷火丹一起扔出,将袁采撷炸死的,现在省下这么多的雷火丹出来,公孙轰不免又想讨回一些。

    金五门笑道:“你这家伙什么都好,也识得大局,就是太小气了些,这些雷火丹你就当我们用来杀死袁采撷用掉了不就行了?还给你,你不过去卖点钱。”

    公孙轰问道:“你们现在一共有二十三枚霹雳雷火丹,你们要来也没用,这样吧,你们将雷火丹给我,那枚金刚石我也不要了,算是我答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如何?”

    金五门奇道:“你们自己竟能做出雷火丹出来,为何钱都不要了,反而要雷火丹?”

    公孙轰道:“你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那恶婆娘的喽不少,等你们走后,这些人若是前来找我们报仇撒气,我们没有你们这样高明的武功,手中偿若连雷火丹都没有,怎么御敌?若是被小人算计,连命都没有了,有钱又有什么用?”

    金五门失笑道:“我还以为你把钱看得比命都重,原来你还是明白轻重的。”

    公孙轰脸一红道:“取笑了,偿若你们暂时不走,那便无所谓,等我伤病一好,我们爷几个慢慢也能做出几个霹雳雷火丹来,到时候就不用着急了。”

    金五门道:“金刚石毕竟不是我的,而是伏缨小英雄的,你到时候问他愿不愿意吧,霹雳雷火丹么,也不能都还给你,毕竟我们还要几枚有用。”

    金五门正和公孙轰这么谈着,家仆前来禀告:“禀告老爷,外面有一位自称六扇门的人前来拜见老爷。”

    公孙轰闻言和金五门面面相觑,六扇门的人来到这里何事?难道他听说了袁采撷的事?

    无论如何,公孙轰都不能将六扇门的人拒之门外,他命令家仆:“快请进来,直接带到我屋里来,你告诉他,你家老爷卧病在床,不能亲自起身迎接,莫怪是幸。”

    家仆答应着走了出去。

    公孙轰问道:“袁采撷那婆娘和冯秀春两人的尸首都藏好了吧?”

    金五门道:“我已安排弟子将尸体拖到后院去了,来人就算是六扇门的人,一时也发现不了。”

    公孙轰放下心来,他说道:“州衙的人前来我不担心,可是六扇门却是直接听命于朝廷,我还没有这么大的脸面买通他们,若是被他们发现我公孙家涉及命案,总是麻烦。”

    正说着,六扇门的人随着家仆走了过来,公孙轰便住了口。

    金五门此时方才发觉,刚才还在门口的项去邪和伏缨不知何时已经走开了。

    进屋来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中年汉子,一脸英气,看得出来此人刚正不阿,来人首先自我介绍:“在下张晚秋,来自京城,乃是六扇门中人,来到乾州若不到雷公堂走一遭,那岂非是白来了?我刚听贵仆说到公孙堂主被人打伤了,不知谁这么大胆,竟敢向公孙堂主下手?”

    金五门听他说话的口气,心中不免警惕起来,此人话中表面上是关心公孙轰,实则借机打听他受伤的原委。

    公孙轰苦笑道:“是被一个疯子打伤的,不过不劳大人操心,这个疯子已经被人赶跑了。”

    张晚秋将信将疑地说道:“我听说公孙堂主颇懂拳脚功夫,一个疯子又怎会打伤了堂主?不知又是谁将他赶跑的?”

    此人不愧是六扇门的人,和人说话的口吻,都有些像是在审问。

    公孙轰解释道:“对了,我忘了像你介绍,这一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丐帮的帮主金帮主,其余的事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张晚秋似乎这才注意到一旁站着的这位衣衫褴褛之人,他连忙抱拳行礼道:“原来是有金帮主在此,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我进来的时候还在奇怪,怎的雷公堂中有这么多乞丐,在下还以为是雷公堂在施舍布施呢,失敬失敬。”

    金五门道:“好说,不知张大人来此何事,有话不妨直说。”他对张晚秋打着官腔阴阳怪调的语气感到厌烦,便点明主题。

    张晚秋道:“不瞒金帮主,在下从京城来到此地,为的是调查一件案子,在调查此事之时,在下发现所调查的事中牵扯到了雷公堂,所以在公在私,在下都要前来一问,若有唐突之处,还望莫怪。”

    公孙轰故作不知,问道:“不知道有什么案子牵扯到我雷公堂,这可奇怪了。”

    张晚秋道:“我调查的案子距离乾州不远,就在乾州北边的梁山,前几天晚上,我见到有一名叫做苍无涯的人被炸死在梁山上,而杀死他所用的火药,怕就是赫赫有名的霹雳雷火丹,因此在下想来打听打听,公孙堂主今日将霹雳雷火丹都卖给了何人,看看有没有凶手在内。”

    金五门不等公孙轰回答,抢先说道:“苍无涯?此人不是号称大漠飞鹰的杀人恶魔么?有人将他杀了是件好事啊,张大人难道是为了苍无涯之死,寻找那位英雄而来?”

    张晚秋道:“在我们吃官家饭的人眼里,不管死者是好人是坏人,依法我们都要查究到底,不过,苍无涯的死,并非在下要调查的范围内,只不过他死的地方,倒和在下调查之事牵连在一起,很有可能凶手和死者都是为了一件事而来,所以我不得不查究起来。”

    金五门道:“张大人也说了,只是可能而已。”

    张晚秋道:“在案子告破之前,所有的事都是可能,所以我们才要查案呀。”

    两人说话有些针锋相对,金五门颇为生气,六扇门和江湖中人常有来往,就是六扇门的把总见到金五门都要客客气气的,因为六扇门想要查明江湖中的一些案子,大都要借助丐帮包打听的特长,而张晚秋是什么身份,说话如此咄咄逼人,金五门道:“张大人只不过因为有人用了霹雳雷火丹,就来雷公堂,偿若杀人者用的是菜刀,大人是否也要将每一个铁铺都要打听明白呢?”

    张晚秋显然听出了金五门的不悦,他乃玲珑之人,立刻陪笑道:“金帮主恐怕是误会了,在下不过是打听一下,偿若公孙堂主记不得,在下也没有别的好说的……”

    公孙轰打断他的话:“我雷公堂中的霹雳雷火丹每日都卖出几十枚,来买之人也都没有透露过身份,我也记不清这许多,恕老夫无可奉告。”

    张晚秋碰了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金五门对张晚秋道:“公孙堂主伤病未愈,说了这么多话还需要休息,张大人,咱们出去谈吧。”

    张晚秋看了看公孙轰,只得点头答应。

    两人来到公孙家的院子里,丐帮弟子三三两两地站在院子角落里向他们身上打量。

    金五门道:“张大人要调查的案子我也知道,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不知张大人能否敞亮些,将话说开?”

    张晚秋想不到金五门说话如此直接,他苦笑道:“金帮主想必也知道我们六扇门的规矩,案子的情形在未查明前,不能随便说出来。”

    金五门不屑地说道:“张大人所查的案子人人皆知,却搞得如此神秘,岂非让人笑歪了嘴巴?”

    张晚秋依旧丝毫不露口风,至少是不先露出口风,他说道:“人人皆知?哦,不知金帮主何所据而言?”

    金五门心中暗骂这只老狐狸,口中却说道:“张大人若是为了调查皇陵被盗一事,我金某人倒也略知一二,若是为了别的,金某就一无所知了。”

    张晚秋故作惊讶:“想不到金帮主一语中的,在下的确是为了皇陵被盗一案而来,还请金帮主能不吝赐教,指点在下一点疑惑,在下感激不尽。”

    金五门道:“我金某人无事不可对人言,只不过在下只肯对坦荡之人说明。”

    张晚秋道:“在下不是坦荡之人?”

    金五门道:“张大人在雷公堂外的那十多名衙役连门都不进,不知他们目的如何,又何谈什么坦荡?”

    饶是张晚秋脸皮厚,闻言也不禁脸红起来,他解释道:“这些人一直跟着我查案,我觉得带他们来雷公堂对公孙轰来说有些唐突,因此便让他们在外面等候,我一人进来拜访,若是金帮主觉得我别有居心,我立刻让他们回去便是。”

    金五门不再追着此事不放,他说道:“那好,既然张大人是坦荡之人,那些人走不走,无关紧要,只要张大人能痛痛快快地回答我金某人一个问题,我金某就将一切全都如实相告,而且还有一份大礼相送,若是张大人想要糊弄我,金某可就真的无可奉告了。”

    张晚秋问道:“什么问题?”

    金五门问道:“不知道你们六扇门是听了何人的举报,得知有人会来盗掘皇陵呢?”

    张晚秋犹豫了一会,似在衡量利弊,最后他痛下决心,断然道:“好,我告诉你,也希望金帮主能够言而有信,向我们六扇门告发的,乃是一名武林中人,人称鬼见愁的封无天,不知道金帮主可听说过此人?”

    金五门心下的疑惑顿时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第一百零三章 指点之恩

    鬼见愁封无天和寒冰剑冯秀春等人,乃是范萦怀师徒两人刚遇到袁采撷时,她身旁所跟着的两个得力帮手,袁采撷对两人十分信任,甚至在深入盗洞以后,还非常信任地让封无天带着伏缨出来,以要挟范萦怀帮他们打开九芯连环锁。

    当时伏缨忽然逃走,封无天奋起直追,在一处悬崖边,伏缨用丘启明交给他的随风转轻功躲过,封无天眼见追回伏缨无望,又怕回去受到袁采撷的报复,因此立刻逃之夭夭。

    也许在他逃走之后心有不甘,不甘心袁采撷等人独吞皇陵中的宝贝,又或者担心袁采撷有余暇去搜寻他的下落加以报复,所以便向六扇门举报他们几人盗掘皇陵,等到六扇门对袁采撷进行调查时,让袁采撷等人无暇顾及他封无天的事,他方能在江湖上逍遥快活,不用担心这些人找上门来。

    想通了这点,金五门问道:“以六扇门的身份,何以亲自来查这种小案子?委派当地的衙门去查不就行了?”

    张晚秋坦然道:“就是因为案子不大,所以六扇门只派了我一个人前来,若是重大案子,六扇门自然会派出更多的人。”

    金五门笑道:“看来这倒是个苦差事了。”

    张晚秋一副觅得知己的样子道:“谁说不是呢?从京城来到此地,何止千里之遥,只因我在六扇门中没有靠山,所以领了这份苦差事,不过,皇陵被盗乃是大事,我们也不能等闲视之,必须要查清楚,否则如何跟上头交代?”

    金五门点头表示理解,皇家对盗掘前朝皇帝一事十分忌讳,常常用到株连的重刑,一方面是杀鸡儆猴,另一方面还要震慑其他胆敢盗挖皇陵之人,他们既然敢盗掘前朝皇陵,等自己死后,尸骨岂非同样也难以安稳?

    张晚秋见金五门对自己的防备渐渐放下,他忽然对金五门拱手道:“我们六扇门和贵帮多有来往,我也听同僚们提起过,刚才对金帮主有所不敬,还请金帮主大人有大量,不予计较,在下不过因为被下放般任命到这里办案,心中不痛快罢了,并无他意。”

    金五门问道:“你可知道此次盗掘皇陵的为首之人是谁?”

    张晚秋道:“听举报人说,曾是当年为祸一方的风流娘娘袁采撷,不知道是也不是。”

    金五门道:“不错,看来那封无天还是什么都告诉你了,的确是袁采撷伙同寒冰剑冯秀春、大漠飞鹰苍无涯等人,还有一些小喽且不去说他,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张晚秋听他知晓得如此清楚,忽然福至心灵,对金五门再躬身行礼道:“小人的荣华全靠金帮主指点,偿若金帮主能让我了破了此案,在下永远感念金帮主之恩。”

    金五门笑道:“你倒机灵,看在你跟我所言的都是实话的份上,我就跟你说了吧,那晚在山上被炸死的苍无涯就是盗掘坟墓的嫌犯之一,除了他之外,主谋袁采撷和寒冰剑冯秀春两人俱已毙命。”

    张晚秋讶然道:“都已毙命?那袁采撷据说武功十分高强,寒冰剑冯秀春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想来武功也不会太差,不知是谁将他们杀死的呢?”

    金五门道:“具体得我就不跟你说了,总之,盗掘皇陵的人已死,这案子岂非已经了结了?唯一的麻烦就是那个已经被挖出来的盗洞,这个也好办,待会我让雷公堂拿出几枚霹雳雷火丹出来,将盗洞炸了,那就一了百了,你也好回去结案了。”

    张晚秋脸上露出有喜有忧的表情,同时还带着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金五门知道他想问什么,却故作不知地问道:“咦,我已经告诉了张大人这些事情,张大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张晚秋尴尬地说道:“可是我这么回去也是空口无凭,六扇门的人哪个不是精明得厉害,除了那苍无涯被炸毁的尸首外,我什么证据都没有,又怎么跟上头交代?”

    金五门道:“你怎么跟上头交代,难道还要我来教你么?”

    张晚秋终于体会到丐帮帮主的厉害,不动声色间就化被动于主动,他说道:“金帮主不要耍在下了,既然金帮主得知罪首袁采撷和从犯冯秀春已死,可否告知在下两人尸首的所在,在下感激不尽。”

    金五门道:“你们六扇门对我们丐帮的感激还少了?最终也没见有个什么感激的结果出来,咱们丑话先说明,张大人准备怎么感激我呢?”

    张晚秋问道:“不知金帮主想要什么感激呢?”

    金五门道:“雷公堂的公孙轰是我的朋友,我希望我将尸首交给张大人之后,张大人速速离去,别再来搅扰我这位朋友,此后也不得来烦扰他,如何?”

    张晚秋想不到金五门这么好说话,而且并非什么告知他尸首的位置,反而直接将尸首交给他,他又惊又喜道:“我和雷公堂的公孙堂主无冤无仇,找他不过是因为办案之事,既然案子已经了结了,我还找他干什么呢?”

    金五门问道:“案子已经了结了?”

    张晚秋断然道:“已经了结了,有了这个功劳,在下在京城怕也能得到升迁,恐怕以后都没有机会到乾州来了,更何况金帮主何等身份地位,在下以后还要仰仗丐帮的兄弟,又怎敢得罪贵帮?更不敢言而无信了。”

    金五门道:“有张大人一句话就行了,还请张大人让外面那些衙役先离去,否则被他们看到不该看的,也不好。”

    张晚秋欣然去办,让门外街口等候的十多名差役全都先回去,他惊异于金五门人在公孙家的院子里,又怎会知道他带了人来。殊不知丐帮自然有人负责盯梢附近的动静,并早将张晚秋带了多少人来提前告知了他。

    回来后,金五门也已经安排好了一架马车,马车车厢帏布低垂,看不到车厢中的情形,金五门对张晚秋道:“那袁采撷以及冯秀春的尸首就在马车上,张大人自然不用我多解释什么了吧。”

    张晚秋道:“是是是,我将二人的尸首拉到衙门,等将手续完结,我也好拿着回京,金帮主,你帮了在下这个大忙,以后到了京城,千万要来找在下好好喝一杯。”

    金五门哈哈笑道:“要得要得,张大人和想好了怎么力战袁采撷以及寒冰剑,最后拼命将盗掘皇陵之人杀死的经过?”

    张晚秋脸色一转道:“这两人以及苍无涯等负隅顽抗,我和乾州的差役秉承着誓死保护皇陵的责任,浴血奋战,苦战了三百余招,终于将他们杀死。”

    金五门笑道:“别的不说,单凭阁下能够力战袁采撷的本事,也足以得到升官发财的机会了。”

    张晚秋听出他话中讥讽的含义,猛然醒悟,六扇门中都是常和江湖中打交道的老油条,这袁采撷在江湖中的身份地位以及武功威望,他们自然了熟于心,自己几斤几两,这些人也都清清楚楚,自己绝非是袁采撷的对手,什么苦战三百回合,牛皮一吹便破,他心头思索如何圆谎,又能表现出自己不畏他们的胆量,一时说不出话来。

    金五门提示道:“不能力敌便当智取,说不定是张大人提前得知了消息,用毒加以对付,最终将这些恶贼斩杀于皇陵之外……”

    张晚秋喜道:“对对对,就是这样,多谢金帮主提点,对了,那盗洞,还请金帮主去炸了,这样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对了,金帮主不会也觊觎皇陵中的宝贝吧?”

    金五门不悦地说道:“张大人当我是什么人了?”

    张晚秋连忙赔罪:“失言失言,金帮主,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以后有机会京城再见了!”

    看着张晚秋架着马车兴奋地离去,金五门一举解决了袁采撷和冯秀春尸首的问题和雷公堂公孙家会牵扯到的官司问题,金五门对自己的处理手段十分满意,他转过身来,看到项去邪和伏缨两人从后院走出。

    金五门道:“你们也不用担心了,这张晚秋会立即回京城邀功,再无暇过问你们的事。”

    项去邪道:“我俩在后面听到了金帮主和那姓张的鹰爪孙的说话,那盗洞毕竟我们熟悉,就由我们去将其炸掉,好一了百了。”

    金五门道:“那好,你们小心点,注意好分寸,别将皇陵也炸塌了,惹出更多的麻烦。”

    项去邪道:“这点金帮主可以放心,若是皇陵这么容易被炸塌,那袁采撷也不用这么麻烦了。”

    金五门点了点头道:“如今袁采撷已死,你们的大仇已报,也不用担心别人威胁到你们的性命,不知你们还要不要跟我到兰州一行。”

    项去邪感到就这么直接地过河拆桥未免有些无情,他扭头看着伏缨,让他来决定,毕竟小孩子的决定无人会真个责怪。

    伏缨断然道:“我们还有我们自己的事,金帮主,多谢这几日你对我们的照顾,也愿你在兰州一切顺利。”

    金五门道:“也好,毕竟兰州那边乱成一团,你们跟着过去我也放不开手脚,咱们……再会了。”

    项去邪拿着五枚霹雳雷火丹,其他的都交给金五门,他见过霹雳雷火丹的威力,算定五枚霹雳雷火丹足够用了,接着几人洒泪而别。

第一百零四章 恩师遗物

    是夜,乾州百姓都沉浸在睡梦当中,一声震天巨响将整座州城的百姓都给惊醒,很多人都不知道响声从何而来,有的人说那是一声响雷,更有的人绘声绘色地说北方的天空忽然冒出一阵红光,那不是响雷,而是神龙的吼叫声云云。

    这声巨响,自然是项去邪和伏缨将盗洞炸塌的声音,两人都没想到声音会这么响,都吓了一大跳。

    等看到响声过后,整个盗洞完全淹没在一堆石块当中,两人也都放下了心事。

    为了防止附近的官兵前来查看怎么回事,两人炸塌了盗洞后,就连忙逃离了梁山,向西行去。

    趁着夜色,两人急急走了数十里地,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在梁山上所经历的一切,在盗洞被炸塌的那一刻,两人都感到彻底告一段落。

    对伏缨来说,范萦怀的死,也将被他深深埋藏在心底,总算自己给他报了血仇,否则他心中将更不安宁。

    项去邪看看天色,对伏缨说道:“今后你打算去哪里为生?”

    伏缨道:“师父临死前告诉我他有一本书放在了我外公那里,我去拿了便走,师父死了,我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以后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吧,反正我有的是钱,可以住最好的客栈。”

    项去邪看着小小年纪的伏缨,听他说着四海为家的想法,心中颇感凄凉,他问道:“你是孤儿么?你爹娘呢?”

    伏缨老气横秋地说道:“我不是孤儿,却和孤儿差不多,娘死了,爹又去了后娘,后娘对我不好,却又给爹生了个弟弟,现在爹十分喜欢后娘和我那个弟弟,我留在家里,怕只会给他们添堵,也让我觉得不自在,他们将我送到陆家村外公那里,恐怕就是不想我回家,既然如此,我还会去干什么?我在陆家村遇到的师父,现在师父不在了,我也不会留在那里,我拿了师父留给我的书就走。”

    项去邪感慨道:“看来你是天生的浪子之命了,在你学会金手门所有的本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答应了的事,总要做到,走吧,咱们先去取范师弟的遗书再说。”

    因为没有了什么紧迫之事,两人行路十分缓慢,在路上,项去邪变卖了一些从皇陵中偷来的宝贝,所得的钱财大都分给了他们遇到的贫苦之人,这些宝贝因为项去邪主持,所以都买了好价钱,只不过架不住他们遇到的贫苦之人多,卖来的钱大部分都分发出去了。

    这日两人途径一个镇子,两人买了一身崭新的行头,又在旅店里好好洗了个澡,休息一晚,第二天起床后,两人都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伏缨感慨道:“怪不得咱们金手门如此重要,你看看咱们给那些穷人发钱的时候,他们开心的样子,唉,我想我永远都忘不了。”

    项去邪道:“这就是金手门的人一直受人尊重的原因,否则只会变成人人喊打的小贼,咱们所做的事,已经是很温和的了。”

    伏缨问道:“温和的?什么意思?”

    项去邪道:“咱们只不过是偷富济贫,还有一部分人不屑为之,而是只做惩恶之事,他们见到不平之事,或者听到哪里有恶人,便会赶过去将恶人杀掉,这种方法就比较极端了。”

    伏缨却欣羡地说道:“偿若我有了很高的武功,也要去做这样的事,将所有的恶人都杀光!”

    项去邪叹道:“这世上好人和坏人本就难说得很,一个人在你眼中看来是坏人,或者在有的人眼中却是好人,偿若你没有这个分辨的本领,杀错了好人怎么办?所以金手门中还有一条规矩,不知道范师弟有没有教过你,若不是你在受到了生死威胁时,千万不能杀人。”

    伏缨道:“杀错了好人,我给他赔命便是。”

    项去邪道:“可是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让这个世上少了两个好人罢了。”

    伏缨想了想,颓然道:“若是不能杀恶人,那我们还学武功和剑法干什么?”

    项去邪道:“学习武功,一是为了有事时能够自保,二是真若是遇到当场行凶之人也能制止,只不过未必非要取人性命罢了,咱们去别人家偷东西,本来已经有损阴德,因为很多有钱人未必是坏人,很多穷人,也未必是好人,若是哪一天,咱们偷到一个武功高强的好人家中,对他们来说,咱们就是坏人,他们要杀咱们也是咱们罪有应得,可是咱们岂能甘愿赴死?心同此心,理同此理,只要想想咱们自己,就知道咱们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决不能动杀心。”

    伏缨受教:“是。”

    项去邪接着说道:“这个镇子虽然不大,但我看街角有件杂货铺,你去买些铁锁回来,我先教你开锁的一些技巧。”

    两人在镇上待了一天后继续赶路,项去邪在路途中不断教伏缨金手门的本事,做人的道理,以及江湖上的一些规矩。

    来到陆家村的时候,天色已晚,伏缨来到陆老先生家门外,准备拿了书就走,他敲了敲门,心中则在思考着如何跟陆老先生说明自己此后的去向,同时他感到,世上对他好的人里,除了范萦怀,项去邪,和他爹伏风外,就数这位陆老先生了,原本陆老先生家中还有老仆,可自从范萦怀到来再离去后,陆老先生便孤零零地生活在这里。

    如今还不知道他另请了别的仆人没有。

    唉,干脆什么都不说,半夜拿了书悄悄溜走便是。

    项去邪在不远处等着他,伏缨敲了门后等了一会,大门打开,却出现一个不认识的妇人,伏缨愕然问道:“陆老先生呢?”

    这妇人似乎被打扰了好梦,没好气地说道:“什么陆老先生?我不知道!你找错地方了吧!”

    说着,这妇人就要关门。

    伏缨连忙挡着门问道:“陆老先生就是这里的主人,你又是谁?”

    这妇人道:“这里的主人就是姑奶奶我,都跟你说了,这里没有叫陆老先生的。”

    妇人在和他争执时,院内又走过来一个看起来颇为老实的男子,他听到伏缨提起陆老先生,连忙解释道:“啊,你说的定是原来在这里住过的老人吧,他将这宅子卖给了我们,已经搬走了。”

    伏缨心中立刻担忧起来,他问道:“不知道陆老先生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老实男子说道:“听说他搬到了什么伏家村,去和他女儿一起住去了。”

    伏缨道:“多谢相告,打扰了。”

    说完,他转过身来,慢慢走开,身后是关门的声音,以及那妇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老实男子的劝说:小点声,人家还没走远。

    妇人则说道:“怕什么,左右不过是个孩子,你可真够胆小的……”

    伏缨心中一阵失落,他原本还有着去跟父亲道别的想法,如今连一点这个念头都没有了,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师父范萦怀在他房间床底下留给他的书还在不在。

    偿若书要丢了,自己该去哪里去找呢?

    项去邪见他连门都没进便回来,忍不住问道:“怎么?”

    伏缨跟他说了陆老先生搬走的事,接着他说道:“师伯,你再等我一会,我进去看看那本书还在不在。”

    以伏缨此刻的本事,进入这种寻常的宅院,犹如闲庭信步,项去邪连小心点三个字都懒得说了。

    伏缨等那妇人和老实男人两人入睡后,轻轻跃进院子,凭借着他对陆老先生这个宅院的熟悉,他很快找到了范萦怀化身为仆人时所居住的屋子,伏缨悄悄走了进去,喜幸因为这里是下人的房间,所以新主人并没有常常光顾这间屋子,这间屋里的各种摆设大都和原来一样。

    想着床底不知有没有师父留下的遗物,伏缨心中忐忑不安,他平复了心情,终于人向床底摸去,但却什么都没有摸到,伏缨运用耳力,听到新主人正在寝房里呼呼大睡,他打着火折子向床底一照,登时心都凉了。

    只见床底光溜溜的,干净得很,什么都没有,别说什么书了。

    难道范萦怀将书在床底掘坑埋着,还是新搬来的主人发现了这本书给拿走了?亦或是陆老先生搬走之前发现了这本书,而带去了陆家村?

    伏缨大失所望之余,竟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做。

    他吹熄了火折子,正准备去其他屋子找找看,有没有被这对新主人将书拿走放在了别处,他刚要离开,忽然想起范萦怀曾教他一些藏东西的技巧。

    想到这里,伏缨再次来到床边,他伸手去摸,只不过这次不是摸床底的地上,而是去摸床板下有没有东西。

    不出他所料,在床下贴着床板,用竹签托着一本书,伏缨小心翼翼地将书取下放在怀中。

    得手后,他毫不停留,更不去打这户人家财物的注意,直接离开了这里。

    不远处项去邪还在等着他,伏缨冲他点了点头,项去邪便知道他已经得手,两人立即离开了这里。

    当天晚上,两人来到附近的镇上住了店,在房间中幽暗的灯光下,伏缨将书取出来,就着灯光照着看。

    书封面上写着《金手诀》三个字,这是金手门的秘笈,确系范萦怀留给伏缨的遗物无疑。

第一百零五章 江湖大事

    靠着范萦怀留给他的秘笈,以及项去邪陪伴和教导,伏缨金手门的各种技巧进步极快,他四海为家,每日居住在各地最大的客栈,有当地声名狼藉的大户人家为他付账,日子过得十分逍遥自在。

    两人也早将皇陵中偷来的宝物卖掉,接济了很多穷人,只有那本天书,那盒丹药,以及秦王宝剑没有卖掉,伏缨见项去邪虽然被逐出了金手门,但所得钱物,也依旧按照金手门的规矩捐给穷人七成,自己留下三成以供自己花销,伏缨身受感动之余,对自己的要求更为严苛,他捐出去的财物至少占到八成,有时甚至捐出去九成。

    项去邪经常劝他,按照金手门规定的捐出去七成就行了,毕竟干这一行十分凶险,要给自己存够钱,万一出了事,还能保障生活。但伏缨依旧我行我素,他反而对项去邪道,我会打猎,会做饭,就算以后遇到了意外,自己也饿不死,钱留得多了还是个负担。项去邪见劝他没用,渐渐地也不再相劝。

    时间一晃数年过去了,伏缨已从当初的懵懂孩童,成长为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

    在这期间,江湖上发生了几件大事,第一件大事就是丐帮帮主金五门将帮主之位传给了一位丐帮的黄衣派弟子汪九成,汪九成重塑丐帮风气,力挽即将分化为两派的丐帮的狂潮,以雷霆手段,传谕普天下的弟子,共同遵守丐帮行侠仗义的原则,严惩那些和江湖道义背道而驰的弟子,很快,丐帮的声威渐渐恢复。

    当然,虽然汪九成是一位极具才能的英雄人物,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丐帮的顽疾也不是一日之间形成的,自然也不可能一日便能化解。

    汪九成的策略虽然正确,却因为矫枉过正,且时日短暂,造成很多人心下不服气,丐帮黄衣派和青衣派打了不知道多少场架,不过因为汪九成坚定地站在黄衣派的立场,所以每次都已青衣派失败告终,最终青衣派的势力越来越少,很多丐帮弟子都认清了形势,转而成为黄衣派的人。

    在黄衣派和青衣派的斗争中,郭百结曾失手杀过一个青衣派的元老,虽然他此举得到了汪九成的默许和金五门的暗暗支持,但杀害帮中元老级的人物毕竟罪衍太重,他自愿接受驱逐出帮的决定,竟连一点辩解都没有。

    汪九成出头挽留他,但郭百结却道:“丐帮好不容易树立的规矩,不能因我一人而毁,汪帮主,你是个雄才大略之人,定能带领丐帮走向中兴,我郭百结一人的荣辱算得了什么,就算我离开了丐帮,也绝不会去做为非作歹之事,汪帮主尽管放心便是。”

    郭百结被逐出帮,给丐帮其他心存侥幸之人提了醒,就算和帮主以及前任帮主关系很好,只要违反了帮规,一样要受到惩罚,绝无人情可讲,如此一来,丐帮上下无不言行律己,为非作歹的恶丐骤少,行侠仗义的弟子渐多,一时风气大改。

    第二件大事则是苏州忽然出现一位名为慕容寒山的年轻剑客,四处挑战习剑之人,就连华山掌门岳峰都败在他的手里,因而含恨卸任掌门之位,潜心练剑,企图再雪前耻,而慕容寒山击败岳峰时,不过十七岁。

    此事立刻哄传江湖,年轻一辈学武之人,无不将其视为榜样,原本习练其他兵器的,也因为慕容寒山而转为练剑。

    伏缨也是其中一人,好在十岁那年,项去邪依言教了他飞雪剑法,剑法虽是极好的剑法,伏缨却总觉得这不是武林中绝顶的剑法,时至今日,伏缨练剑已经练了三年多了,但他却感到即便再这么练下去,练上十年二十年,也绝非慕容寒山的对手,心中不免感到十分沮丧。

    这日,两人在酒楼中吃饭,耳中所听,不是慕容寒山又打败了谁谁谁,就是慕容寒山用多少招打败了成名剑客,总之,酒楼茶馆,江湖中人所谈论的,全都是这名如同彗星般崛起的天才剑客。

    伏缨心中又是嫉妒又是羡慕,慕容寒山比他大不了几岁,竟然能惹起这么大的轰动。

    饭后回到旅馆,项去邪看出伏缨的不快,对他开导道:“你很羡慕慕容寒山么?”

    伏缨道:“谁不羡慕他?他年纪轻轻,剑法已经这么厉害。”

    项去邪摇了摇头:“我就不羡慕他,我听人说,他从开始练剑到现在,除了吃饭睡觉外,什么都不做,只练剑,一连练了十多年,才有如今的成就,你想达到他这种程度,只要有毅力,不出十年,也能到他这种水平。”

    伏缨说道:“像他这样练剑,我也能够做到,只不过我只会一套飞雪剑法,练来练去,也不过练得更熟悉一点而已,怎能达到他这种水平?”

    项去邪叹道:“你以为慕容寒山习练的剑法就很厉害?”

    伏缨点头肯定地说道:“这个自然,若不是剑法厉害,他怎能打败这么多的高手。”

    项去邪摇了摇头,对伏缨说道:“不是他的剑法比其他剑法厉害,就算让慕容寒山只用一套少林长剑,也一样能击败江湖上大部分的成名剑客,慕容寒山的厉害,在于他运剑的娴熟和对剑的把握,剑在他手中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就算什么剑法都不用,只要何人比斗时,他能找到对方剑法的破绽,然后能在合适的时机出剑,就能一击制敌。”

    伏缨有些不信:“若是这样,那他这么多年都在练什么?乱劈乱砍么?”

    项去邪笑道:“当然不是,他练剑法,练得是剑意,而不是花架子,否则剑法再繁复,又有什么用?你只要想想,除了慕容寒山外,其他一个练熟了剑法的人,能是根本不用剑,甚至是空手的武功高手,比如丐帮前帮主金五门的对手么?”

    伏缨还是没有听明白。

    项去邪又问道:“你已经练了飞雪剑三年多,现在你拿着剑去跟空手的金五门相斗,你能斗得过他么?”

    伏缨摇了摇头:“当然不能。”

    项去邪道:“照啊,人家金五门连剑都不用,就能击败你,还谈什么剑法精妙不精妙呢?”

    伏缨心中如同被人猛地打了一拳,他跳了起来,口中说道:“我明白了,不管什么剑法,只要勤奋练下去,就能练出个结果来。”

    项去邪道:“不错,就是这个道理,以前我听说过少林寺中有根本不会武功的杂役僧,因为偶然的机缘巧合得到了上乘内力,何人打架时,别人用了几套武功,都没有打过他,要知道,武功的高地,不仅在于你会什么精妙绝伦的招式,看要看内力,经验,对武功剑法等的理解,甚至胆量,心情,环境都能决定胜败,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对武功的认识,你以为慕容寒山是吃饱了撑的,到处去和人比剑?他一来是为了证明自己,二来也是想要从和别人的打斗中汲取经验,学习到别人剑法中的优点,并为己所用。”

    伏缨听得眼睛亮了起来,他说道:“我也要好好练剑,嘿,我就不信我没有他那样的毅力。”

    项去邪问道:“你若是只练剑的话,那金手门的职责由谁去做呢?”

    伏缨闻言又颓然起来,他说道:“我又要偷富济贫,又要练剑,看来是永远也练不到绝顶高手的地步了。”

    项去邪道:“然则你为什么要练到绝顶高手那种地步呢?”

    伏缨自然而然地回答道:“武功练到天下第一,自然威风啊,大家都羡慕啊,走到哪里都受人尊重吧?”

    项去邪摇了摇头:“慕容寒山就算练到武功天下第一,他的目的也不是这些,只怕他还会后悔有这样的名声。”

    伏缨当然不相信,他反问道:“为什么?”

    项去邪道:“像慕容寒山这种人,这么勤奋地练剑就是因为他喜欢剑,希望达到这样的高度,他绝不会停止,因此等到他挑战了全天下的高手后,他还会继续练剑,可是天下习武练剑之人,大部分都觉得自己很厉害,想要证明这一点,就会不断有人上门挑战慕容寒山,因为他成了一个标志,一个快速成名的机会,你想想,他们不用去到处找人比试,只要打败慕容寒山就能证明自己的剑法更高明,那慕容寒山还不得被烦死?他拿还有安静练剑的时候?”

    伏缨倒没有想这么长远,他说道:“找你这么说,有钱人还有愁钱花不完的时候,我不管,我要练剑!”

    项去邪道:“练剑是好事,我不阻拦你,只要你能坚持得下去,我听说慕容寒山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其他时间都在练剑,你若是能够做到,我相信总有一天,你的剑法也会练得像他这么厉害。”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伏缨在城郊租了一个带院子的屋子,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和照例去大户人家偷东西外,其他时间都用在习练内功轻功和剑法上,果然,在他满腔热血的激励下,他的剑法有了长足的长进。

第一百零六章 飞雪流萤

    总在一个地方偷东西,毕竟时间长了容易露出马脚,而且当地富户接连被盗,到处都在议论此地来了大盗飞贼,官府也接到了数起报案,查探得很紧,伏缨和项去邪只能离开这里,到另外一个城镇去住。

    就这么过了三个月,眼看已快到过年,伏缨这一日终于抵受不住练剑的辛苦,对项去邪道:“我看我的确不是练成天下第一剑法的料子,因为我已经练得快吐了,再这么不要命地练下去,我感到非但不会有多大的进步,恐怕还会有不少的坏处。”

    项去邪似乎早就料定会有这么一日,不过他却不揭破,反而问道:“练剑怎会有什么坏处?若有坏处,那慕容寒山又怎么练到这么高明的剑法的?”

    伏缨叹道:“这小子一定不是人,是生来就为了练剑的怪物,而且他也不用在练剑之余,还要去偷东西,我练了这三天,若说太辛苦倒也不见得,只不过什么都不敢,每天练个不休,脑子里什么都不能去想,空空如也,光是那种寂寞,我就受不了,我怕我再练一段时间就会发疯。”

    项去邪笑道:“你小子吃不了苦,就给自己找借口,不过你有一点说得不错,慕容寒山肯定有别于常人,否则武林中练剑之辈何止千千万万,为何只有他能练到这种成就呢?”

    伏缨道:“我且不去管他,此后我还会每日坚持练剑,但绝不会这么拼了老命无时不刻地去练了。”

    项去邪道:“是啊,有的人天生是练剑的,有的人天生是偷富济贫行侠仗义的,你既然有这方面的天赋,就别羡慕别人了,干好自己的事是真,练剑人中能出个向慕容寒山这样的佼佼者,天下贼盗中,也必然会出一个伏缨,成为盗王之王!”

    这段话让伏缨有种恍然大悟之感,慕容寒山剑法高超,是因为他勤修苦练,和可能有的天分,自己是金手门唯一的传人,就不能羡慕别的行当里的高手,此后若是出了个刀法第一的人,难道自己又要去练刀么?出个棍法高明的人,自己又要去练棍么?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自己非要在偷盗方面有一番作为不可。

    随着年岁渐长,伏缨已经将范萦怀留给他的那本《金手诀》学得滚瓜烂熟,里面全都是关于偷盗方面的技巧,唯有最后一页写着“戒贪”二字。

    和别的人不同,金手门的人比别人更容易得到金银财富和各种世间珍宝,这些东西对人来说有着天生的吸引力,若是迷恋这些东西,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就会渐渐违背了金手门的规矩。

    项去邪也将金手门中能教给伏缨的本事都教给了他,还教了他不少在江湖上处事的规矩,以及如何变卖值钱的东西,如何分辨出那些人是真正需要帮助的贫苦人,不至于在这些事上事倍功半。

    伏缨学得也很用心,诚如范萦怀所言,伏缨实是做这份差事的天才。

    在伏缨十五岁那年,项去邪对伏缨道:“行了,就算你师父在世,他所能教给你的,也就是这些本事,我对你的承诺总算是完成了,伏缨,此后要靠你一人行走江湖,千万要注意一点,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但我们不能有失误,有失误,就意味着暴露,意味着麻烦,意味着性命的危险,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哪怕遇到再有钱的不义之人的财富,都不要去动,千万切记。”

    这是一个寻常的午后,两人头天晚上刚在一户人家得手大笔的银票,此刻正在客栈里休息,项去邪突然说出这么一席话,让伏缨震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年来,他和项去邪一直在一起,除了项去邪答应的教他金手门的本事外,他也早已习惯了随他在江湖上行走,如今项去邪话中之意,显然就要和他分别了。

    伏缨结结巴巴地问道:“师伯,你……你这是要……离开我了么?”

    项去邪道:“你是个好孩子,定然能成为一个优秀的金手门的传人,而且金手门的本事你已经全都学会了,当然要自己出手去做,咱们金手门为何每代只有一个传人?那就是要做独行侠啊,小鹰不能总在老鹰的庇护下生存,总要脱离老鹰的羽翼,学会独自翱翔。”

    伏缨心中顿时感到空荡荡的,他睡意全无,人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项去邪,眼中充满了不舍,他喉头哽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项去邪安慰道:“没有我在你身边,你才能放开手脚,伏缨,要知道以后在江湖上闯荡,你本人可以出名,就像你师父范萦怀当年侠名远播,人称飞天大盗那样,但金手门三个字,除了你的传人之外,你不可告诉别人,这是金手门的规矩,你可知道?”

    伏缨含泪点了点头:“知道。”

    项去邪道:“我相信你能做出一番傲人的成就,你……一定要懂得照顾自己,保护好自己,每次得手的钱财,给自己多留一点,我……我虽然不在你身边,但若能听到你的名字,也会感到欣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连独来独往的项去邪,在要和伏缨分别时,也感到难过,但他却不得不离开。

    他不走,伏缨就永远不能长大。

    伏缨终于哭了出来,离家以来,他所能接触的对他好的人,最终都要一一地离开他,范萦怀去世,照顾过他的金手门退隐江湖,如今这位陪伴自己多年,比自己师父照顾自己还要久的师伯也要离开了。

    项去邪没有去劝伏缨别哭,临别时的伤心乃是人之常情,硬要他克制,则有些不近人情了,何况他也知道,在伏缨痛哭的时候,越劝他他反而会哭得更厉害,不去劝他,他哭一会自然也就停了。

    果然,伏缨见项去邪不来劝他不哭,心中分了神,难过之情渐渐收止,他从怀中掏出一叠金票和银票递给项去邪道:“师伯,师侄没有别的能给师伯的,这是咱们这几年偷富济贫后我攒下来的一些钱,师伯拿去花吧。”

    项去邪断然拒绝:“你师伯我不是老得不能动了,怎会要你孩子家的钱?师伯随便走到哪里,也不会愁这些事,对了,临别在即,师伯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把秦王宝剑和这枚丹药便留给你吧,师伯老了,和人打打杀杀的日子也过去了,秦王宝剑再好,放在我身上也和寻常铁剑没有分别,这颗丹药我也让一些郎中看过,内含各种珍贵药材,的确是理气疗伤的圣物,你拿着,万一在修练内功时出了什么岔子,或者受了什么内伤,这颗丹药也能保命。”

    伏缨感到这两样东西太过贵重,不肯接受,尤其是那把秦王宝剑,更是项去邪从神王墓穴中用性命换来的。

    项去邪道:“这是师伯送你的,你必须拿着,否则你就是没把我这个师伯放在眼里。”

    见项去邪说得严重,伏缨只能含泪接过,他问道:“师伯,你以后会去什么地方,师侄有时间也好去探望探望师伯。”

    项去邪道:“我好不容易脱离你这个小子的纠缠,自然是海阔凭鱼跃,四处游山玩水潇洒去也,咱们金手门的人不会总待在一个地方的,以后你好好的,就是对师伯的孝顺了,来,别哭了,仔细看看这把剑吧,你小子天天贼眼盯着这把剑不放,我难道看不出来么?”

    伏缨的脸立刻红了,他对这把剑的确有艳羡之心,只不过这是师伯之物,自己只能饱饱眼福而已,如今项去邪竟大方地送给了自己,尽管在临别的悲痛中,伏缨看着这把剑,依旧感到一丝惊喜。

    秦王宝剑不愧是一把千年好剑,剑身抽出,能看到剑刃上流动的反光,剑刃经历这么多的使用,竟然没有一点缺口或破损,足见这把剑的硬度,唯一不足的,就是剑鞘朴素了些。

    伏缨抽出剑来,在房间中耍了几招飞雪剑,感到这把剑轻重合手,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最理想的一把剑,他持剑在手,兴奋地脸色发红,他对项去邪道:“师伯,我要给这把剑改个名字,行不行?总叫秦王宝剑,让别人一听就知道是盗墓得来的。”

    项去邪道:“这把剑是你的剑了,你想改什么名字就改什么名字,有何不可?”

    伏缨道:“改什么名字好呢?让我想想。”

    项去邪看着他好像一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心中涌起了怜爱之情。

    忽听伏缨说道:“飞雪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叫做飞雪流萤,这把剑就要流萤剑好了!”

    项去邪笑道:“流萤剑?好名字!和你伏缨这个名字也相得益彰。”

    伏缨拿着剑,脸上像是散发着异样的神采,有了这把流萤剑在手,伏缨心中充满了自信,似乎就算慕容寒山在眼前,自己也有信心跟他过两招。

    在得到宝剑的喜悦兴奋和离别的伤心难过中,项去邪终于走了。

    天地悠悠,伏缨顿时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之感。

    而且以后都要自己去面对这种孤独了。

第一百零七章 幡然醒悟

    项去邪离去后,伏缨干什么事都感觉提不起兴趣,修炼内力提不起兴趣,锻炼轻功和剑法,也一样提不起兴趣,只觉得懒洋洋得什么都不想做。

    除了不想练功外,项去邪的离去就像少了一个监督自己的人,或者自己做了这一切给人看的那个人,就连金手门的责任,去偷那些为富不仁之人家中的财物捐给穷人的事,项去邪也不断给自己找理由推迟去做。

    除了每日不得不习练的内力和轻功各一个时辰外,伏缨就是待在客栈里,偶尔出去吃顿饭,其他时间就在感伤过往,一个人独处更容易胡思乱想,伏缨甚至想到,自己做这一切为的是什么?

    真是为了偷富济贫么?偷富济贫又为的是什么?

    每日辛苦从富人那里偷来财物分给穷人,但似乎也并未见到什么改观,富人依旧是富人,穷人依然是穷人,这世上无穷无尽的穷人,穷自己一生,又能帮助多少人呢?

    这个问题延伸下来,那就是自己练功又为的什么,金手门的规矩,不能无事生非,和人争强斗胜,那么习武的意义也不大了,再往深了想,自己活着为的又是什么?是为了成为金手门的传人进而帮助别人而活么?

    世人经常讲究积阴德,说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只不过是弱者自我安慰的言语罢了,只看自己的师父范萦怀,他一声恪守金手门行善之举,到头来又落到什么下场了?还不是被恶人袁采撷给害死了?

    袁采撷是恶有恶报,那么师父又算什么呢?

    自己的结局又是什么?

    偿若不能求仁得仁,那么这一切究竟为的又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伏缨强烈地想家起来,这个家是由他父亲伏风和他去世的母亲组成的温暖的家,恍惚中他们都在家里等着他,等着自己这个在外流浪的孩子。

    但瞬息过后,伏缨就知道,母亲不在了,师父不在了,父亲已经续弦,还有了后娘的孩子,那里已经不是自己的家,回去,只不过给他们添麻烦,给自己添堵罢了。

    未来何去何从?

    伏缨就这么一个人在客栈里待了许多天,每日去想这些究极的问题,以他的智慧,自然想不出什么答案来。

    客栈的上等房,房钱算得十分高昂,可是伏缨身上有的是钱,他根本不在乎能够住多久,就算真的钱不够了,晚上出去一趟,大笔的银钱也就来了。

    住上等房的好处就是,吃饭都有人送过来,只不过伏缨越来越没食欲,人在数日之间也饿瘦了不少,以至于到后来,他跟送饭的伙计说道:“这几日我胃口不好,暂时不用送饭了。”

    店伙计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伏缨见店伙计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却做着伺候人的苦差事,心生怜悯,赏给了他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已非少数,店伙计平白得了银子,喜不自胜,对伏缨连连道谢。

    伏缨道:“不过一两银子罢了,有什么好谢的?”

    店伙计道:“我在这里做短工,就是为了攒工钱给娘看病,可是娘却省着不去看大夫,不去买汤药,却将钱都给我存起来,让我以后有钱娶媳妇,我一月工钱不过两贯钱,这一两银子相当于十贯铜钱,顶我五个月的工钱,娘知道我遇到了你这个大恩人,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你可真是个大善人!”

    伏缨经历虽然艰辛波折,但毕竟没有过像店伙计这样的负担,他为了他娘做苦工,他娘忍着病痛,将钱存起来,这种母慈子孝的事,伏缨从未经历过,他听店伙计说得平淡,可见店伙计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而自己却异常感动,他问道:“你娘得了什么病?看病需要多少钱?”

    店伙计道:“我娘腰不好,得经常吃药才行,又不能干重活,大夫说必须静养调理,还要天天服药,要连吃上半年的药才成,每日的药钱就要一贯铜钱,可是她哪里舍得,非但不肯服药,反而为了挣钱养家,还是每日做些针线活,我家中还有个妹子,她尚未成年,我爹在外面做木工,很久才回家一趟,家里没有多少积蓄,否则我娘何用如此辛苦?”

    伏缨点了点头道:“一天一贯钱的汤药,一个月就是三两银子,半年就是十八两银子,你一个月的工钱,不过只够你母亲两天的汤药钱,唉,怪不得怪不得。”

    店伙计问道:“恩人,怪不得什么?”

    伏缨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还有,你不用叫我恩人,对了,你娶媳妇需要多少钱?”

    店伙计道:“那要看娶什么样的媳妇了,我们那里,若是娶到门当户对的穷人家的媳妇,至少需要二十两银子才行,什么见面礼,聘礼,酒席,改口费,置办衣服首饰等等,最少要这个数,那还是在自己家里办,我家里穷,怕别人看不起,总要修整修整屋子,刷刷墙,二十两银子未必够,若是自己起一间大屋,则花费更多,没有三四十两银子,就别提新房新婚之事。”

    伏缨算了算,说道:“照这么说,你家中娘亲看病和娶妻,少数也得五六十两银子才能办得妥当了?”

    店伙计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伏缨道:“既然需要这么多钱,你在这里做着一个月两贯铜钱的差事,何年何月才能娶上媳妇?”

    店伙计道:“我在这只是做短工,为的就是随时能够回家照顾娘,若是长工,或者在其他地方一个月能够拿到五贯钱,一年下来能到手五六两银子,再加上爹娘帮衬,要不了几年我就有钱娶妻和给娘看病了。”

    伏缨叹道:“可是你娘的病又岂能等得?”

    店伙计道:“等不得也没办法呀,大夫说了,我娘的病越早治越容易痊愈,拖得越久,越难根治,我恨不能去卖身……”

    伏缨道:“如果我给了你足够的银子,你还在这里做伙计么?”

    店伙计道:“当然不会,娘的病若能治好,我也能放心地跟着爹去干木匠活,怎么都比在这里挣得多。”

    伏缨笑道:“小子,你今日遇到了我,算你走运,只可惜我就少了一个你这么能说会道会伺候的伙计了。”

    店伙计有些难以置信,他身子甚至感到有些发软,他颤颤巍巍地说道:“恩人,哦不,你……你说什么?”

    伏缨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看了看面额,递给店伙计道:“这是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小子,便宜你了,多余的银钱你多给你娘买些补品,再将你爹娘所住的屋子修葺修葺,总不能你一个人住着新屋,让爹娘住破旧的屋子吧。”

    店伙计拿着银票,噗通一声给伏缨跪下磕头,伏缨连忙将他扶起,对他说道:“我见你是个孝顺的孩子,这才帮你,你可千万不能忘本,做那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事。”

    店伙计激动得喉头哽咽说不出话,却连连点头答应,表示自己绝不会做这种事。

    伏缨又让他将银票放好,不可让别人知道,以防有坏人见他年纪小,身怀巨资而心生歹意,也不可告诉别人是自己送给他的银票。他伏缨在梁山上遇到的孙老头,可就是血的教训啊。

    店伙计自然答应下来。

    等到店伙计千恩万谢地离去后,伏缨心中抑郁稍解,练了会功夫,便倒在床上睡去了。

    到了傍晚,前来服侍他的人依然是这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店伙计,伏缨忍不住问道:“咦,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不是说要回家了么?”

    店伙计道:“恩……你给了我钱让我给娘治病,让我娶媳妇,我无以为报,只能多伺候你几日,等你走了,我再走。”

    伏缨道:“我明天一早就走,也不需要你来服侍,快快地给我滚回家去,给你娘治病去吧,大夫都说了你娘的病不能拖,你再不会去,我认为你不孝顺,说不定就要将银票要回来了!”

    店伙计吓了一跳,心中也知道他劝自己赶紧回家给娘治病是好心,但也担心他真的要回银票,连忙说道:“我这就去跟掌柜说去,我……走了,祝大恩人以后顺顺利利,万事如意……”他说了一大堆恭祝之词,这才真的离去。

    伏缨见到他满足的样子,心中不免生出触动,也许是因为他见过太多的钱财,而且钱物之于他来得异常容易,所以他从未思考过钱的意义,如今见到自己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的一百两银票,竟能改变一个人甚至是一家人的命运,伏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这或许才是金手门的目的所在。

    以往伏缨不过是只知道偷富济贫,第一次见到穷人喜悦,便有了些动力,可随着这种事做得越来越多,穷人的开心之于他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感动,他变得麻木,后来都是为了偷富济贫而偷富济贫,没有想及更深的意义,直到今日,和店伙计的一席交谈,这才知道钱之于他们的重要性,而不仅仅是为了让他们能吃顿好的,买些漂亮的衣服。

    世上有这么多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他们都在顽强地和命运抗争着,自己拥有这些得天独厚的优势,又有何理由在这里怨天尤人呢?

第一百零八章 乌云盖雪

    伏缨饭也没吃,想到半夜,最终决定不再胡思乱想,要好好得生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加潇洒。

    师伯项去邪说得没错,自己有这个能力,既然能够对别人好,为何不对自己好一点呢?

    翌日一早起床,伏缨感到如同脱胎换骨般变了个人,他决定忘掉那些困扰人心的东西,封存那些伤心的过往,重新开始,不负金手门不负自己。

    他忽然觉得肚子很饿,昨晚没吃的饭放在桌子上,他也不想去吃,他想吃的是街上早点铺子里热气腾腾的汤包。

    离开客栈结账时,伏缨听到掌柜的在抱怨,客栈中的一位伙计说走就走,店中少了人,他不得不亲自招呼客人,真是倒霉,更令他想不通的是,这个小伙计竟然连半个月的工钱都不要就走了。

    伏缨听得暗暗好笑,他自然是知道原因的,有了一百两银票,谁还耐烦跟掌柜的去争一贯铜钱呢?

    吃罢早点,伏缨去衣铺买了身新衣服,又去澡堂泡了个澡,洗完澡换上新衣服,一种焕然一新年少得志的感觉油然而生。

    虽然伏缨不过十三四岁,但因为常年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皮肤略微黑了点,人也显得成熟许多,看起来就像十六七岁的少年。

    但见他精神饱满,器宇轩昂,一身崭新的长衫,腰间挂着一把不太起眼的宝剑,仿佛刚从什么大户人家中走出来的贵介公子,唯一让他感到有些不搭配的,竟然是这把被他命名为流萤剑的秦王宝剑,这把剑虽好,只可惜剑藏于鞘中,而这把剑就如当年发动玄武门事件之前的李世民,会莫若深。

    这可不符合伏缨的性子,他既然决定张扬自己,就要有一把能够看起来华丽丽的剑挂在身上,现在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剑鞘,只能等有机会再说。

    于此同时,伏缨决定离开这里,既然是重新开始,就要从新的地方开始,在这里,项去邪陪他偷过几乎人家,留在这里,总有种项去邪并没有离去,只是临时去办点事的感觉。

    由于项去邪并没有告诉伏缨他要去哪里,伏缨也期待着和师伯在中原有重逢的一日。

    一身簇新的衣服,挂着一把绝世名剑,偿若风尘仆仆地步行,不免和他的心性不符,所以伏缨打算去买一匹马代步。

    只不过他忘了自己根本就不会骑马而已。

    来到马市,繁忙的人群让伏缨有些无所适从,他既然不会骑马,也没见过多少马儿,自然也不懂得如何分辨马的优劣,伏缨怀中有的是银钱,他想要一匹好马,可是他在马市中找了一圈,挑花了眼也没找到一匹满意的。

    一名马贩子见到伏缨走来走去,似乎对每一匹马都不甚满意,便主动前来搭讪:“这位任兄,不知想要买一匹什么样的马呢?”

    伏缨脱口而出:“当然是本地最好的马了。”

    马贩子心中一动,知道遇上了财主,故意哈哈大笑道:“最好的马当然也要最高的价钱,不知兄台能不能出得起银子呢?”

    伏缨随口答道:“钱不成问题,只要我能看得上眼。”

    马贩子道:“偿若真是钱不成问题,那可真是巧了,你遇到我真是运气,因为我那里正有一匹日行千里的好马,只可惜价钱太高,一直没有遇到真主人。”

    伏缨随着项去邪久经江湖之事,对此人的言语只信三分,他绝不相信自己在马市随便遇到一个人就能拿出本地最好的马,他无可无不可地说道:“哦,不知马在哪里?”

    马贩子见伏缨态度有所转变,心知他没有尽信,便信誓旦旦地说道:“马就在我家中,我家离这里不过两三里地,兄台若有心,不妨陪我过去一看便知。”

    项去邪再跟伏缨讲江湖上的道理时,曾对他说过,不管什么行当,凡是主动前来搭讪的,定然拿不出最好的货,因为此人手中偿若有最好的货,定然不愁卖,有钱人多的是,偿若有真正的好东西,只会供不应求,又怎会有空闲来拉客呢?

    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伏缨本想揭破此人的手段,但马市中的马的确都没有看得上眼的,他心道,万一此人手中真有一匹好马呢?自己若是错过了也是可惜,因此他先试探试探一下此人:“你不是领着我到小巷子里,带人打我一顿,然后好抢劫我身上的钱财吧?”

    马贩子尴尬地说道:“兄台千万不要想左了,我是做正经买卖的人,怎会做那犯法的勾当?”

    伏缨道:“就算你有此心,我也不怕,走吧,让我看看你那匹能够日行千里的好马究竟怎么样。”

    马贩子大喜,连忙道:“包您看过后一定不会失望。”

    伏缨感觉此事颇有蹊跷,但他毕竟年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再加上飞雪剑法练得娴熟,辅以流萤剑,对付高手虽然不行,对付几个地痞无赖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也不担心跟此人前去的危险。

    马贩子带着伏缨兜兜转转,在街巷中转来转去,不久后来到一座普通的民宅旁。

    进了院子,出乎伏缨意料的,在这座宅院中,竟然真有一匹通体乌黑,腿长身键的高头大马,这匹马最难得的是,除了四蹄为白色,通体乌黑,一眼看去,十分英俊,伏缨一见之下就心动不已。

    马贩子得意洋洋地说道:“兄台看这匹马如何?”

    伏缨虽是买马之人,就算再好的马,他也应该挑些毛病来,但他过于喜欢这匹马,竟不忍诋毁,口中说道:“不错,只看马的外形,的确是匹难得的好马。”

    马贩子巧舌如簧地说道:“以兄台这俊雅的相貌,尊贵的身份,骑着这匹马在街上走一圈,定会惹得那些未婚的姑娘一见垂青,就像那中了状元郎成为驸马爷之人,在街上骑马的威风一般无二。”

    伏缨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骑着这匹马儿的威风,脸上禁不住露出了微笑之意,他问道:“先别说这么多没用的,这匹马多少钱?”

    马贩子没有回答,反而先问伏缨一个问题:“不知兄台可知道这匹马叫什么名字?”

    伏缨听他问得古怪,忍不住说道:“我怎么知道这匹马叫什么名字?”

    马贩子摇了摇头道:“别的马叫什么名字,兄台未必猜得到,可是我见兄台既然是爱马之人,当知道这种名马,你看这马全身乌黑,唯有四只蹄子是白色的,故而这匹马叫做乌云盖雪。”

    听马贩子这么一说,伏缨定睛仔细看了看,忍不住笑道:“不错,乌云盖雪,好名字,它全身乌黑,就像黑压压的乌云,四蹄白色,就像地上的一层白雪,嘿,好名字。”

    马贩子还没有夸完,他对伏缨道:“人常说好马配好鞍,您再看看这马鞍,这马鞍可是用黄金打成的,若不是这样的好马,也配不上这样贵重的鞍子,您说是不是?”

    一席话说得伏缨更是心痒难搔,恨不能立刻骑了便走,他问道:“既然如此,这匹马到底卖多少钱,痛痛快快地说了吧。”

    马贩子故作犹豫了一番,然后说道:“我看兄台能遇到我也是有缘,这样吧,我就给兄台一个准价儿,五千两银子,这是最低的价钱,少了我可不卖。”

    伏缨虽然出得起价钱,但还是被这个价格吓了一跳,他说道:“五千两?马市上最好的马也不过数十两,上百两银子,你这一匹足够买上整个马市上的马了。”

    马贩子道:“整个马市上的马也抵不过我这一匹,这可是万中挑一的好马,之前我不缺钱时有人出八千两银子我都没舍得卖的,还不算马鞍!如今要不是我手头紧,五千两银子我还不卖呢,你可知道单单是这副黄金打成的马鞍,就得值上千两银子!”

    伏缨走过去,伸手掂了掂马鞍的一角,冷笑道:“你欺我不懂么?这是黄铜做的鞍子外面镀了一层金罢了,小爷见过的金子多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副马鞍最多值个十多两银子,你竟敢说上千两,看来这匹马也值不得这么多钱。”

    马贩子见他一眼识破马鞍并非黄金打制的,有些心虚地说道:“是么?那我真是被人坑了,可是这马绝对是匹宝马没错吧?不说马鞍,单是这匹马,就得值五千两银子。”

    伏缨也是着实喜欢这匹马,心中正想着怎么跟他杀价,就在此时,有人推门而入,进来一位财主模样的人,此人头戴元宝帽,穿着一身绸缎衣服,扣子乃是汉白玉的,腰带上也挂着一块看来价值不菲的玉牌,拇指上套着一个绿油油的扳指,此人进来后就喊道:“贾老倌,你那匹乌云盖雪还没出手吧,咦,马还在,我跟你说,你看看三千五百两银子成不成?成的话我曹仁富立马出现银给你。”

    原来这马贩子姓贾,至于大名是叫贾老倌还是绰号如此,伏缨也不清楚,不过看情形,应是这曹仁富也想买这匹马,只不过也嫌价格高,这次过来是讲价钱来了。

    伏缨原本也不缺钱,只不过不想花冤枉钱而已,如今有了第二个买主,他心中不免忐忑起来,他正要一口答应五千两银子就五千两银子,就在脱口而出的当儿,他忽然醒悟,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这贾老倌找自己来买马的当儿,就有这么一个财主模样的人出现也要买马?

    此事多半有诈,项去邪曾跟伏缨说过,有的商人为了将东西卖上好价钱,常常会找人冒充买家,这种人称之为拖,有了拖的哄抬,往往货物的价钱就会超出本身的价钱。

    想到这里,伏缨反而冷静下来,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想看看两人怎么来演这场戏。

第一百零九章 荒郊疯马

    这贾老倌断然道:“曹大财主,你家中这么有钱,怎的还这么抠?我这匹乌云盖雪乃是名种,你既然喜欢,那就痛痛快快地五千两银子买下,什么三千五百两银子,我绝对不会卖的。”

    这位曹仁富眼睛一看到乌云盖雪,似乎就挪不开去,他说道:“我哪里是什么财主了,不过是做些布匹生意,辛辛苦苦才赚了一点家当,能省点是点,贾老倌,反正这匹马一时也卖不出去,这样吧,我出三千六百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贾老倌还是摇头:“不卖。”

    曹仁富恨恨地说道:“不卖你就自己留着吧,嘿,我看谁舍得花这么多银子来买一匹不能拉车不能耕地的马儿。”

    贾老倌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道:“你想要拉车的马儿,转弯去马市上,那里多的是能拉车的马,你又来我这里做什么?曹大财主,你现在不舍得花钱,等我将马卖了,你再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曹仁富一副不信有人会买的样子,等到他看到伏缨,仿佛刚刚发觉这里除了他和贾老倌外还有一个人似的,他问道:“阁下是谁?”

    伏缨笑道:“不是谁,过来串门的。”

    曹仁富有些不相信,但也没有多问,他见贾老倌的口气这么硬,向转身离去,又有些舍不得,他来到马前,似乎颇为踟躇,过了一会,他做出拉架势要走的样子,同时口中说道:“三千八百两!贾老倌,差不多就得了……”

    贾老倌还是摇头:“这可不是差不多啊,差得多了。”

    曹仁富一咬牙:“四千两!贾老倌,你再不卖,我可就要走了。”

    贾老倌道:“那您走好,我这还有事,就不送了。”

    曹仁富终于受不住激,气呼呼地走了。

    贾老倌对伏缨说道:“此人就是旁边的曹记布行的东家,靠倒卖绫罗绸缎发了大财,偏偏这么小气,不肯出上价钱,一点一点地抬价,不免太过小家子气。”

    伏缨道:“四千两银子也不少了,你为何不卖给他?”

    贾老倌道:“兄台,我跟你明说了吧,这匹乌云盖雪的名马,我最少最少也要卖到四千五百两银子以上,否则我绝不肯割爱,兄台若是能给得上价钱,我就卖给你,让他后悔去,若是不能出到,那就请便了。”

    到了此刻,伏缨也看不出此事的圈套在哪里,马的确是好马,值不得四五千两银子,也值得三千两,他就算多花一千多两银子做个冤大头,也不会觉得如何吃亏,因为他实在是喜欢这匹马,他沉吟了一会,对贾老倌道:“既然如此……”

    贾老倌听到这里,心头提了起来。

    伏缨接着说道:“……那就打扰了,我最多也只能出到四千两银子。”

    贾老倌顿感失望,不过他还是说道:“那就有缘无分了,看来,这匹马还是没有找到它真正的主人了。”

    伏缨出到四千两,就是想看看他是否安排的曹仁富这个拖,如果他说四千两就四千两卖给自己,那显然就有问题了,如今贾老倌这么说,倒让伏缨觉得曹仁富未必是拖。

    话说到这里,伏缨道:“唉,马是好马,只可惜价钱太高了,告辞。”

    伏缨说完一边向外走,一边看看贾老倌是否会喊住自己。

    可是等伏缨走到了外面的街上,贾老倌都没有一点挽留的意思,倒是伏缨却心有不甘,他心中对马的喜爱几乎让他返回去,痛快地说道,四千五百两银子就四千五百两,我出了。

    但终究没有这么做。

    那可真是匹漂亮的好马啊,伏缨心中这么想着,而且自己给出的价钱和贾老倌索要的价钱只差五百两银子了。

    犹豫再三,伏缨心道,大不了多去偷一点而已,他终于折了回来,来到贾老倌的家门口,对贾老倌说道:“我最多出四千二百两银子,如何?”

    贾老倌对他的回来似乎并不惊讶,不过他听到伏缨给出的价钱,还是犹豫了好一会,最红他说道:“好吧,四千两百里就四千两百里,唉,我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卖这么便宜。”

    伏缨痛痛快快地掏出四千两百两的银票,贾老倌将马牵给了他,还附送一条精美的马鞭,伏缨接过马鞭,美滋滋地牵着马走出了院子。

    这是伏缨自懂事以来,为自己所花的最大一笔钱财。

    黄铜打就的马鞍也算很不错的了,只不过伏缨不会骑马,又不愿当着贾老倌的面表现出来,因此他离去时乃是牵着马走的,他牵着马一直出了城,来到郊外,看了看四下无人,伏缨这才踩着脚蹬子上了马鞍,他似模似样地驱赶着马,本以为骑马是件很容易的事,没想到这匹马脾气倔得很,伏缨模仿别人骑马时的姿态,口中吆喝连声,却感觉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伏缨口中呼喝:“驾!驾!驾!”可是这马儿纹丝不动,对他的呼喝毫无反应。

    折腾了半天,这马还是牵着走,骑着不走,伏缨原本就在怀疑这么买卖有什么猫腻在里面,如今的他不免怀疑这马根本未经驯服,但看着这么英俊的马,似乎也不像未经驯化的样子。

    已经有些不耐烦的伏缨终于忍受不了自己花了这么大的价钱,买了匹不能骑的马,他一怒之下,再次翻身上马,这一次他不再像刚才这么温柔以待,在好生跟马儿沟通无果后,伏缨抓紧了马缰,然后一马鞭抽打在马股上。

    马儿吃痛,前蹄猛地人立而起,接着像刚从弓中射出的箭一般向前蹿去。

    若非伏缨提早料到这一点,人定然会被甩下马来。

    饶是如此,在这挨了一鞭痛揍后,如癫如狂地向前疾奔,伏缨不知道这马是因为挨了自己这一鞭才变得如此,还是根本就是一匹疯马,他心中暗叫倒霉,明明可以只用几十两银子就能先买一匹普通的马骑着的,自己偏偏以貌取马,唉,这马真是徒有其表,就像自己第一次偷到的曹元青的那把剑一样。

    不过,也不能排除自己根本不会骑马,说不定马是好马,只是自己不懂驾驭罢了。伏缨此时也想不了这么多,他紧紧抓住马缰,以防从马背上颠簸下来,偿若自己摔下了马,这马绝尘而去,自己的那四千多两银子可就打了水漂了。

    好在这里是在郊外,若是在城中通衢大街上,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祸事来。

    马儿桀骜不驯,忽快忽慢地疾奔,就是想将伏缨从背上颠下来,可是伏缨发了狠劲,死死拉住缰绳,稳稳坐在马背上,就是和它比拼耐性,看看是马儿先将他甩下马背,还是马儿耗不过伏缨,首先耗尽力气,败下阵来。

    此刻偿若有人看到这骑马的态势,定然认为这马疯了,这人也是不要命了,但城外的荒郊,此刻一个路人也无。

    一人一马就这么由近到远地绝尘而去,但即使马儿出于癫狂状态,疾奔时的速度也远远达不到日行千里的水准,伏缨一边和马儿对抗,一边隐隐感到自己终究还是上了贾老倌的当,而且此人的真实姓名是否叫贾老倌,自己也不能确定。

    如今想来,此人说自己姓贾,而贾又通假,这个名字多半是假的。

    尽管如此,这马形象非凡,单这外形,也价值不少银子,自己就算吃亏上当,也不至于四千多两银子血本无归。这么想着,伏缨心中稍微平衡了些,他现在也能想到,此刻再回去,贾老倌卖给自己马儿的那座宅子,定然已经人去屋空。

    而贾老倌多半又是每日都在马市上等候有钱又不识货的冤大头,今日终于靠着冤大头发了一笔横财,而这个冤大头,伏缨也不必客气,所指自然就是区区自己了。

    前后来回跑了近一个时辰,这马就累得跑不快了,这根贾老倌所说的日行千里,更是相差千里万里了。

    时值盛夏,伏缨和马较劲,折腾得一身是汗,眼看这马脚步越来越慢,他知道这马即使再倔强,也终于耗不过自己的体力,很快就要对自己低下高贵的姿态,此刻天空飘来一片乌云,眼看着就要下一场雨。

    一阵凉风伴随着阴云而来,伏缨顿感一阵凉爽,这马儿似乎也跑得一身燥热,感受到这一阵风,终于不再反抗马上之人,因此停了下来。

    伏缨拍了拍马脖子,口中笑道:“到底是我赢了,不过马上就要下雨了,咱们要找个地方避避雨才是。”

    可是附近并无可以躲雨之地,伏缨想要返回城中,但马儿跑了一个多时辰,而且疯跑得时候并没有沿路而行,而是在荒郊野地的乱闯,此刻就算想回城,一时也找不到回城的路,而那雨已经撒下。

    伏缨双腿一夹,一提马缰,这马儿竟然变得温顺起来,随着他的控制前行,雨逐渐大了起来,伏缨也不管了,纵马向前走,看看能不能遇到什么人家躲雨。

    到了田间岔路口时,伏缨一提左边的马缰,马儿就向左转,一提右边的马缰,马儿就向右转,伏缨渐渐摸索出了骑马的技巧,心中高兴,纵马疾驰起来。

    再转过一片小树林后,他看到远处四五里地外有一片屋宇,看来是一个村庄,伏缨骑着马向村庄赶去。

第一百一十章 如龙马场

    毕竟是刚刚摸索出了骑马之道,尽管淋着雨,可是他心中欢快,并不以为辛苦,唯一担心的,就是这匹名马会不会因淋了雨而受凉。虽然马儿名不副实,可毕竟是伏缨花了四千两百两银子买来的。

    雨越下越大,远处的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雨水淋到地上,变成了一地的稀泥,将马蹄都陷没了,马儿每走一步,都要将蹄子从泥浆中抽出,不免走得慢些。

    人和马都淋得湿透,若仅仅只不过是淋湿了衣服,那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这场雨却让伏缨简直要抓狂了。

    这匹号称乌云盖雪的名马,乌黑的身子沾到了雨水后竟然掉了色,一股股的黑水顺着马毛马腿流下,露出里面土黄色的毛发,不仅如此,伏缨刚买的一身新衣,也被染成了斑驳的颜色,而且尴尬的是,被染了色的地方还在胯下。

    这么一来,伏缨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自己全完上了那贾老倌的当,这匹马不仅在速度上完全无法和贾老倌所说的千里马扯不上关系,就连这外号乌云盖雪也是染出来的,他满心愤懑,除了上当的自怨自艾外,还有衣服被染得糟糕的狼狈。

    有那么一瞬间,伏缨火发到想要杀人的地步,但这个念头仅仅只维持了一瞬间,他将整件事想个通透,气逐渐笑了,再过了一会,他反而伏在马背上哈哈大笑起来。

    自己身为金手门的传人,江湖阅历原本比别人更为丰富,见识比比人更高,又经范萦怀和项去邪这样的高手教导,自己没将这世上的各色人等放在眼里,没想到项去邪刚刚离开,自己独自生活不到一日,就上了这么一个大当。

    此事真是让伏缨记忆深刻,再不敢小瞧这些行骗之人,这件事更是对自己的一个警醒,让自己别再犯愚蠢的错误,这次上当,不过是损失些银子,下次若是再上当,损失的也许就是性命了。

    伏缨无精打采地骑着马走在大雨中,他心道,自己之所以会上当,除了这匹马化妆得好歪,那贾老倌的戏也做得好,还有那个拖,他现在自然已经知道那个曹仁富是拖了,而且显然曹仁富也绝非真实的姓名。

    自己原本已经出到四千两银子,贾老倌能忍住不答应,更主要的还是他看穿了自己对这匹马的喜爱,可见以后决不能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贪念,否则就容易被人利用。

    就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吧。

    伏缨若是回头去找这两人算账,也不是找不到,他还可以借助丐帮的人来找到他们,但是他却一点回去找他们算账的意思都没有。

    就让这件事成为自己的一个深刻教训吧。

    想通了这些,伏缨打马冒雨前行,这雨下得犹如瓢泼一般,这乌云踏雪,哦不,此刻已经不能再叫这个名字,只能说胯下的马也受够了雨淋,拼命向前奔跑。

    距离前面的村庄越来越近了,雨中快马疾驰,这些雨点迎面砸在脸上,就像被弹弓射出的黄豆射在脸上,说不出的疼痛,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了。

    但让伏缨哭笑不得的是,等他骑着马来到村口的时候,大雨竟然转小,继而停了,在他准备找一户人家躲雨时,云破日出,西边的天空上出现了一道彩虹,已经雨过天晴,说来躲雨的借口都不合适。

    村中好心人见他骑马淋了个湿透,招呼他进屋擦擦身上的水,马儿也自行到一个棚子下避雨,雨水顺着马腿流下,此刻的马身上的染料,除了马鞍下的一部分,其余的已经完全被冲走,露出一个黄马的真容,而且并非全黄,马毛斑驳杂乱,跟名马完全扯不上关系,只不过长得高大些而已,甚至连马蹄也不是白色。

    伏缨只能安慰自己,好歹通过这一场闹剧,自己学会了骑马。

    村中这户人家都是农人,夫妇两人带着两个孩子,一个七八岁的姐姐,一个四五岁的弟弟,姐弟两人对伏缨是又怕生又觉得好奇。

    户主问了伏缨贵姓,伏缨见一家人都是良善之人,便如实相告,户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也告诉了伏缨,他姓封,排行老五,伏缨可以称呼他为封五,这个村子叫做双井村。封五本来打算下地干活,但因为突降大雨,所以都没有下,一家四口人留在家里,正闲着看雨,见到伏缨远远地狼狈赶来,结果等伏缨来到村子,大雨竟然停了,也算是运气不好。

    伏缨自然自嘲了几句。

    封五见他裤子被染得黑色,又拿出一条裤子给他换上,伏缨大为感激,问起家中有没有什么吃的,女主人从厨房端来两个馒头,一碗冷菜,伏缨也不嫌弃,接过来边吃,两个孩子在一旁看着他狼吞虎咽,伏缨冲他们笑了笑,两个孩子倒害羞得躲到爹娘身后去了。

    伏缨吃过饭,问封五:“这里距离什么城最近?”

    封五道:“此处向东三十里地就是平阳府,不过这里距离官道较远,客人要想去哪里,最好等明日地干了,方才好走些,今日要去,定然甩得一身泥。”

    伏缨笑道:“被甩了一身泥滋味可不大好受,可是如果不走,我晚上又住在哪里?”

    封五问道:“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在我家对付一宿。”

    伏缨点了点头:“那可多谢啦。”

    当天晚上伏缨拿出身上的碎银子,让封五去村头的杂货铺子打了点酒,买了些肉,晚上一起吃饭。

    封五这家人是再普通不过的农人了,抚养两个孩子虽然艰辛,但一家人其乐融融,让伏缨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若不是他爹伏风后来又去了后娘,他此刻至少也能在家享受父子间的天伦之乐。

    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这么一回事,伏缨也不会离家出走,进而遇到了范萦怀等人,并成了金手门的传人,若是没有离家出走,以他此刻的年龄,多半是陪伏风一起上山打猎去了,断不会有如今这般精彩的经历。

    晚饭过后,封五的媳妇帮伏缨将他那匹价值四千两百里银子的马给喂了,喂好马后又将一间偏房收拾好了,让伏缨去休息,伏缨睡不着,留在堂屋和封五说话。

    孩子已经及早睡下,封五点着一盏幽暗的油灯,借着昏黄的灯光正在打磨一个形似弯月的铁器,伏缨见这件铁器外形古怪,从所未见,问将起来,封五回答道:“这是马蹄铁,你难道没见过么?我们北面有一座如龙牧场专门养马,我们种地收入微薄,平日帮他们磨一磨马蹄铁赚点闲钱。”

    伏缨对马蹄铁这方面所知甚少,甚至就连骑马也都是今日刚刚捉摸而来,他问道:“你磨一个马蹄铁,他们给你多少钱?”

    封五道:“十个铜板,磨一百个就是一贯钱,你别看给得钱不少,这马铁却十分难磨,磨不了几个,手上就会磨出血泡来。”

    伏缨捡起一个他磨好的马蹄铁,问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封五不知道他这么问何意,他说道:“马蹄铁马蹄铁,自然是钉在马蹄上的铁了,还能有什么用?对了,你今日骑的那匹马不就钉着马铁蹄么?”

    伏缨问道:“将这马蹄铁钉在马蹄上,那马蹄不疼么?还能走路么?”

    封五笑道:“看来你什么都不懂,这马蹄偿若不钉马蹄铁,若是走的路久了,遇到的尖石什么的,马蹄就会磨损,走不了路,所以钉马蹄铁是对马好,至于疼不疼么?你剪指甲疼不疼?”

    伏缨这才明白,他还是有些不死心,问封五:“这么说来,你对马了解得还不少?”

    封五谦虚地说道:“了解的也不多,年轻时我曾在马场做工,帮着割草,多多少少也懂一些,否则马场为何不找别人磨马蹄铁,偏偏来找我呢?要摸出一个好的能用的马蹄铁,也不是看着这么简单的。”

    伏缨终于问道:“那你看我今日骑来的那匹马如何?”

    封五道:“你那匹马也算强壮,虽没有跑长途的耐力,拉个大车还是块好料。”

    伏缨心中忍不住又骂了几句贾老倌等人,他问道:“你说的那个如龙马场里可有什么好马?”

    封五问道:“你指的是那方面?”

    伏缨道:“就是那种日行千里的千里马。”

    封五叹道:“我在马场这么长时间,都没听说过又能日行千里的马,那都是传说罢了,最好的马一天跑个七八百里已经是极品的马了,那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就算有这种宝马,谁又舍得这么糟蹋,让它一日跑这么久?那还不得把马累坏了?况且马能跑多远,还要看骑马之人。”

    伏缨不明所以:“骑马之人?”

    封五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当然,骑马之人若是个两三百斤的大胖子和一个不到一百斤的瘦子,这中间的区别可大了。”

    伏缨哈哈大笑道:“那也说的是,那也说的是。”

    他随口和封五闲扯,心中却决定明日去一趟如龙马场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匹真正的好马,而不是用染料染出来的什么乌云盖雪。

第一百一十一章 快马重影

    这户农人家的偏房,被封五媳妇收拾得倒也干净,和伏缨从前在伏家村以及陆家寨睡觉的屋子相差不多,比起他在荒郊野岭席天慕地自然更要好得多,但伏缨现在却觉得既简陋又寒酸。

    也许是客栈的上等房住惯了吧,忽然住回这样的屋子,便有种嫌弃的感觉。

    似乎有谁说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很多穷人忽然过上富人的生活,他们很容易接受,若是一个过惯了奢华生活之人,忽然遭遇劫难,变得一无所有,比之本来就一无所有的人,更容易产生绝望感,有的甚至会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夏夜雨后的村子周围响起阵阵起伏的蛙鸣,吵得伏缨难以入睡,他坐在床上练了会内力,又在房间走了一遍踏月功,到了将将二更时,这才上床睡去,又被蚊子纷扰了好大一会,实在是困得不行,这才倒头睡去。

    勉强过了一夜,伏缨很早就起了床,正要习惯性地去喊店伙计伺候着,猛然醒悟自己不是在客栈上房,而是在一户农人家中寄宿,只能怏怏自己起床,去打水洗脸。

    封五夫妇起得也很早,孩子们还在睡着,封五正打算趁着清晨凉快,到地里去干些农活。

    伏缨喊住他们:“等一等,何不……何不吃了早饭再去?”

    封五笑道:“等吃过了早饭,太阳就出来了,再干活就受罪了,在我们村里,晚起晚下地干活的人都是懒汉。”

    伏缨道:“为了我,哪怕今日不下地了,你们早早做了饭,我吃过饭就走,对了,我这匹马就送给你们了,就当在你们家食宿的费用。”

    封五张大了口,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一匹高大的马,得值上百两银子,这少年莫不是疯了还是傻了,怎会平白无故地将一匹马送给自己?他问道:“这匹马……是不是从哪里偷来的?”

    伏缨不悦地说道:“你胡说什么?这匹马是我买来的,只不过上了个当,此事再也休提,我见你人还不错,这里距离那如龙马场也不远,我去了哪里就能买到一匹好脚力,才想将这匹马送给你家,你若是有所怀疑,这样吧,我这里有十两银票,你若不想要这匹马,就收下这十两银子,算作你给我裤子,管我两顿饭和一宿睡觉的钱。”

    这匹马值得上百两银子,和十两银票,这二者之间,封五可算得明白,他说道:“是我胡言乱语,这匹马好得很,我要我要,那银票我可不敢收。”

    伏缨点了点头:“这匹马清清白白,你尽可放心,我只是嫌弃这匹马跑不快,等我到了如龙马场,自然会挑一匹好的,我吃了饭就走。”

    如今封五夫妇得了这一匹马,抵得上一年的辛苦劳作,一天不下地干活又算得了什么?两人赶紧去张罗早饭去了。

    吃过饭,伏缨告辞,封五将十多个打磨好的马蹄铁用绳子系成一串,交给伏缨道:“你去如龙马场,帮我带上这些马蹄铁,到了那里你就说是我封五的亲戚,他们卖给你的马就不会胡乱要价。”

    伏缨想不到还有这个好处,道谢后接过这串马蹄铁,便按照封五所指的方向行去。

    尽管没有了马,但伏缨离开村子后,展开轻功在田野间疾驰,踏月功使将出来,已非当年刚刚学会轻功的孩童,江湖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武林中人若非身有急事,应尽量不在人前展示轻功。

    此时田间只有寥寥几个农人在地里除草干活,人人埋头苦干,没人注意路上的事,伏缨走得极有分寸,一旦有人抬头向他看来,他就放慢脚步,等人低下头去,这边疾驰而行,间中又穿过了一片树林,一座矮小的山丘,翻过山丘,就到了如龙马场。

    如龙马场位于平阳府的西北方向,那里有一大片平坦辽阔的草原,草原中间有一条由西向东流动的小河蜿蜒其间,马场并没有围栏,马儿成群地分布在草地上,尽管没有阻拦,却也并没有逃走的马儿,显然这些马儿都被驯服过。

    来到这里才能买到真正的好马呀,在之前镇子的马市上看到的那些马,恐怕有不少都是由马贩子从这里买来的。

    马场虽没有围墙,但在牧场边上有一排屋子,显然就是牧场主人居住之所,离得远远的,伏缨就见到不少身穿官兵服饰的人站在屋子前,屋外系着十多匹马。

    伏缨身为金手门的大盗,虽然知道自己在大户人家中拿取钱物从没有留下过什么证据,但贼天然怕官,这是天性,伏缨不免有些不愿和这些官兵碰面,他便在牧场中闲溜达,看看马群中可有什么好马,以防到时候再看不免看不过来。

    等了没多久,那些官兵便上马离去,伏缨这才向屋子走去。

    如龙马场的场主名叫魏相如,今年已经五十多岁,这个牧场乃是累世所积,再加上魏相如年轻时善于经营,将牧场打理得井井有条,到了年纪大时,方才能够坐享其成。

    平日身为场主的魏相如都不怎么来马场,而是在外面快活,身为马场场主,自然十分有钱,他雇了许多牧民和家丁看着马场,平时并不需要他来出面,今日也算是伏缨来得巧,他正因为平阳卫的官兵想要买他们的马而前来谈谈,但因为官兵给的价钱太低,魏相如和官兵没谈拢,但官兵乃是天下间最不讲道理的人,他们话语中透露着威胁,非要低价将马买到不可。

    这可真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

    魏相如知道这些卫所的官兵买马,都是上报了足够高的价钱,但是在他这里却要压倒不合理的低价,为的就是抽成更多。

    国家的安危便仰仗这些官兵,因此朝廷对他们十分纵容,导致现在各处官兵贪污成性,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所以魏相如正在考虑,怎么托关系化解此事,但是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兵既然看上了他这块肥肉,想要他放弃即将到手的油水,只怕十分为难。

    伏缨前来的时候,魏相如正考虑着此事,一脸的愁容,他一抬头,看到伏缨这个其貌不扬,却又颇有气质的一名陌生少年,忍不住怔了怔,他扭头问身后的随从:“这人是谁?新来的放马的人么?”

    听到此人这么贬低自己,伏缨也不生气,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你们牧场的人,你不用问别人,问我就行,我来给你们送马蹄铁,顺便买一匹好马去。”

    魏相如正为官兵准备低价强买他的马而犯愁,怎有功夫去理会这个陌生的少年?不过他身为牧场的场主,气度不比旁人,倒也并不因为自己的烦心事而迁怒别人,他挥了挥手,对身旁一人说道:“魏驹,他要买什么马,你带他去看看。”

    伏缨既然想要马场上最好的马,当然要跟马场最有权力的人谈才行,他对这个叫做魏驹的人摆了摆手,对魏相如道:“敢问阁下就是这马场的场主吧?”

    魏相如说道:“不错,我就是这里的场主,你除了买马之外可还有别的事?本场主今日有事,不能亲自招呼小兄弟买马,这里先行致歉,请了。”

    伏缨自然不会就这么走开,他笑道:“既然你是场主,那我想问问,如龙马场中最好的马是哪一匹,需要多少钱?”

    这话若是平阳府上的大财主,或者大财主委派来的管家之人跟魏相如这么说,他自然会亲自为其介绍马场上哪匹马最好,好在哪里,价钱多少,何以值得这个价钱等等,若是买马之人亲自前来,魏相如会亲自带着人去看马试骑,若是管家下人代主人来买马,魏相如就会在暗地里跟他探讨回扣的事。

    但这都要建立在买马之人有这个财力上。

    而十多岁的伏缨,看起来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半大小子,心生幻想,不知好马价钱的高低,指不定怀中只带着一二十两银子,便想买一匹价值数千两银子的马。

    这样的少年,魏相如是懒得亲自招呼的,他拱了拱手道:“老夫却确有要事……”

    伏缨打断他的话:“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信任,老场主,我就是要买一匹马场里跑得快的,长得高大英俊的马,非要场主亲自介绍一下不可。”

    魏相如尽管满腹心事,却也差点被伏缨逗笑了,他说道:“像这样的马,价格自然不菲,不知道小兄弟带了多少钱来?”

    在魏相如身后的几名随从见到伏缨身穿一条农人才穿的裤子,腰间挂着一把其貌不扬的长剑,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钱的主。

    哪知道伏缨口出惊人,他说道:“这要看马值多少钱,只要不超过一万两银子,我想我还是出得起的。”

    魏相如吃了一惊,他怎都想不到这个少年身上会带着这么多钱。

    伏缨道:“现在能够去看马了么?难不成如龙马场的规矩是先看到钱,才肯让人看马么?”

    魏相如这才知道真是遇到财主了,官兵前来敲诈的烦心事他也暂时放在了一边,他对魏驹说道:“去牵那匹重影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强盗官兵

    在魏驹去牵那匹名为重影的马时,魏相如请伏缨上座,并命人奉茶,两人互道了姓氏,魏相如称伏缨为伏公子,这还是伏缨第一次听人这么称呼他,心中甚为欢喜。

    尽管魏相如已经十分有钱,可是他毕竟是个商人,遇到大主顾上门时,表现得尤其客气。

    伏缨问道:“说来唐突,刚才我见有十多名官兵前来,想必也是来买马,既然是买马,魏场主为何却愁眉苦脸的?”

    魏相如叹道:“官兵价格出得太低,想用马驹的价钱来买好马当军马,若只是十匹八匹马也就算了,送给他们也是无妨,但他们一买就要两三千匹马,我哪里能承担得起这么大的损失?”

    伏缨不解地问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他们出的价钱低,魏场主不卖便是,难道他们还敢强买不成?这跟强夺豪掠有什么分别?”

    魏相如苦笑道:“你可知道,这些官兵都是平阳卫的,如龙马场既然在平阳,又怎敢不服平阳卫的命令?就连知府那边,对他们都要客客气气的,偿若他们真要是一文钱也不给,直接牵走我两千匹马,我又能去找何人去告?我这个牧场经营起来十分不易,几代人才积累起来的,我可不能自我手中就这么没了。”

    伏缨叹道:“这些官兵真是堪比劫匪,恐怕劫匪比他们还要仗义些。”

    魏相如道:“伏公子,我和你一见投缘,才这么跟你说的,而你所说的这些话,在我这里说说可以,出了这个马场,千万不可乱说,否则遇到小人举报,没的惹出一场祸事来。”

    伏缨想不到魏相如竟会在此刻还能想到自己,心下颇觉感动,又为官兵强买牧场的马感到不平,他问道:“不知魏场主准备怎么应付此事?”

    魏相如道:“我在平阳府认识几个做官的,明日我过去打听打听,这些人有没有跟平阳卫的官兵相熟的,托他们给送送礼,看看能不能让他们价钱出高点,让我少赔些,不过不知道能不能成,总之,实在不行,我就当这几年挣的钱遭了瘟了。唉,总比和他们作对要好些,这些当兵的,一旦激怒了他们,我们马场说不定有覆亡之祸。”

    伏缨不忿地说道:“没有王法了么?官兵就能明抢么?”

    魏相如道:“自古以来,谁有兵力谁说了算,朝廷又宠着他们,我们天大的祸事,他们那边三言两语也能化解,所以我们只能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伏缨感到世道不公太多,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时那个叫做魏驹的,将马带了来,魏相如长吁一口气,对伏缨道:“伏公子,这时我的麻烦事,别因此让伏公子心中不痛快,来,咱们出去看马。”

    来到屋外,一匹枣红色的马站在外面,这马身高腿长,比那匹“乌云踏雪”要瘦俏些,却更有精神,魏驹带马过来后,根本不用去牵缰绳,马儿也不逃走,见到这么多人,并没有流露出什么畏惧之色,反而显得十分悠闲。

    光看这马的气度,便令伏缨心折,通常牲畜没有不怕人的,特别是一大群人走过来,它们通常都会躲在一旁,这匹马却没有躲闪,表明这马十分通人性。

    魏相如勉强笑着为伏缨介绍:“伏公子,你别看这匹马并不如何肥壮,却有着惊人的耐力,偿若和别的马比脚力,头三十里地,它未必是跑得最快的,但到了后来,这匹马会越来越快,超过所有的马,偿若到了三百里之后,更无别的马能够追得上它,你可知道它为何被起名为重影?”

    伏缨不明所以,胡猜道:“难道是因为它跑起来有几个影子,重重叠叠起来?”

    魏相如笑道:“并非如此,重影是指它长力惊人,可以一口气从清晨跑到夜晚,白天有一重太阳的影子,晚上有一重月亮的影子,故而起名叫做重影。”

    伏缨走过去,看着匹马毛色油光闪亮,绝非是用什么染料染上去的,而魏相如所介绍的马的有点,也都是掷地有声,和那贾老倌所言不同,伏缨一见到这匹马就心生喜欢,当然,他的喜欢不能代表什么,他见到那匹“乌云踏雪”时的喜欢可不必现在少。

    魏相如见伏缨用手抚摸着马背上如水一般光滑的皮毛,对他说道:“这匹马的年龄也不大,壮年时尚未到,伏公子买下它,它只会越跑越快,不像有的马,现在跑得快,不过已是壮年之末,往后越跑越慢,跑不了几年就跑不动了。”

    伏缨对魏相如所言越发信任,因为他言之有物,让人明白马的好处,他点了点头道:“这的确是匹好马。”

    魏相如道:“伏公子也是位佳公子,是位少年英雄,正所谓好马配英雄,伏公子骑着这匹马更是相得益彰。”

    伏缨转着圈子看了重影一遍,他对马所知虽然不多,但也挑不出这马的一点毛病来,这马上的马鞍也是一副精致的马鞍,尽管不是金光灿灿的黄金打就,而是黄铜包木头做的,这木头一看也知是名贵的木头,好处就是轻便,让马减少负担,比之那赝品乌云盖雪的虚有其表,更让人感到光华内敛。

    终于,他问道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马是好马,不知道魏场主要卖多少钱?”

    魏相如道:“我今日原本心情不佳,得识伏公子这样的人才后,我方感到心中平静些,这是我和伏公子投缘,也正因为如此,我也不想虚要价钱,这样吧,这匹马就以两千两银子让给伏公子,不知伏公子意下如何?”

    伏缨被这个价格震惊到了,他震惊的不是这匹马卖得太贵了,而是太便宜了些,特别是和那匹四千二百两银子的乌云盖雪相比,两匹马的差别不可以道理计,却只需那匹马的一半价钱。

    魏相如见伏缨脸色变了,心道,刚才还胡吹不超一万两银子的马都能买得起,现在两千两难道都拿不出来么?

    伏缨见魏相如等人都在盯着他看,似乎在用眼睛询问他买不买,伏缨连忙点头:“这价格不高,魏场主,我很承你的情,这马我要了,现在付钱?”

    魏相如松了口气,心中说道不枉我使出浑身解数,亲自介绍了这匹马,口中却说道:“不忙,伏公子可以先骑着走一圈试试。”

    伏缨点了点头,他踩着马镫上了马,围在马边的几个人给他让了以条路,伏缨轻轻一提马缰,重影便箭一般冲了出去,似乎连从小跑到加速都不用,几步跨出,就已经健步如飞,马场上都是一片片的草地,地面并不平整,但重影跑动起来,马背上的颠簸极小,伏缨坐在马背上,感觉马儿驮着他犹若无物,不像之前那匹马像在负重前行。

    这是伏缨所骑的第二匹马,他简直可以说是满意极了,心中也浮现出陆老先生交给他的两句诗文: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以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骑在这样的马上,才真正感到说不出的畅快,才真正感到出风得意的感觉。

    转了一圈后,伏缨骑了回来,他从马背上翻身下马,他轻功高明,身子自然显得十分灵敏,周围的几个人对他下马的身法轰然叫好。

    魏相如问道:“如何?”

    伏缨连连点头:“好马,魏场主,这马我要了,不过我有个问题想问问场主,不知是否唐突。”

    魏相如道:“哦,伏公子有话不妨直说,没什么唐突不唐突的。”

    伏缨笑道:“场主对我如此信任,竟让我试骑这匹马,偿若我不怀好意,直接骑着跑了,因为这匹马是马场中最快的一匹马,那魏场主岂非只有在后面干瞧着的份?”

    魏相如哈哈笑道:“伏公子真是心直口快,不过伏公子绝非是这样的人,我魏某一见便知,若是心存龌龊之人,我又岂能让他骑了马去?”这话当然是在奉承伏缨,其实这马场上远近都有马场的人在看守,偿若伏缨真要骑马跑开,他们便会围上来套马,若没有这样的手段,他们怎能放心让人试骑?只不过这事当然没有必要说给伏缨听了。

    伏缨道:“这马的马性如何?喜欢吃什么草,一天吃多少,还请魏场主予以教我。”

    魏相如道:“这个自然,咱们进屋再谈?”

    买卖谈妥了,自然到了该付钱的阶段,伏缨欣然准备随着他进屋,马场的北面,有几个人骑着马向这边冲来,看起来颇不怀好意。

    伏缨顿时警惕起来,难道在马场买马还会遇到什么麻烦不成?

    魏相如定睛看了看来人,对伏缨说道:“伏公子莫担心,来人乃是犬子和犬女,想必他们也是听说了官兵前来买马之事,所以才匆匆赶来。魏驹,你过去迎迎他们。”

    魏驹点头答应,骑着另一匹马向魏相如儿女的方向迎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魏家儿女

    伏缨在屋内和魏相如谈着重影的习性问题,几位年轻人抢先冲进了屋子,魏驹反而跟在了后面。

    为首的一名公子哥模样的人刚踏进门就说道:“爹,那些官兵呢?”

    魏相如呵斥道:“嚷嚷什么?有客人在这呢。”接着他转过身来对伏缨说道,“这是犬子魏风光,从小就没规矩,让伏公子笑话了。”

    伏缨客气地说道:“哪里哪里,魏场主,我先将马钱付了吧。”

    这几名年轻人看来都是魏相如的子女,个个一副被宠坏了的样子,那名叫做魏风光的人见到父亲对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如此客气,不但感到奇怪,而且心中很不服气,这少年相貌平平,身上穿的衣服也不见得有什么华贵之处,为何父亲却这般高看他呢?

    等到伏缨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金票时,他们都看呆了眼,想不到此人随身携带这么多金票银票,粗略看过去,少说也有几万两。

    常人身上带着这么多钱财,定然会仔细收好,甚至银票的角若是折起来了,都要小心摊平,而伏缨怀中的金票非但皱巴巴的,而且外面几张似乎还浸了水,显然这少年并没有将这些钱财放在心上。

    其实伏缨是故意这么做的,这几名年轻人年纪大不了他许多,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其中更有一位比他大上两三岁的姑娘,多半就是魏相如的女儿,此女相貌俊美,颇不肖魏相如的粗狂,但此女和魏风光等人一样,眼中流露出对伏缨的不屑。

    伏缨毕竟到了知色而慕少艾的年纪,心中分外受不了别人对他的轻视。

    在这些人的注视下,伏缨将最外面一层银票揭开,这张银票因昨日的大雨,已经湿得有些绵软了,上面的字迹也变得模糊,这样的银票也不是不能用,只要到钱庄去核对清楚,便能兑取现银或者换一张好的银票,伏缨却不怎么在乎,随手将这张银票扔了,他还歉然道:“抱歉,昨天下雨时在下正好在路上,被雨淋着了。”

    魏相如瞥了一眼那张扔掉的银票,看面额似乎是一百两的银票,他笑道:“没事,但我看,伏公子似乎并没有将这些钱放在心上?”

    伏缨淡然一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看得太重又怎样?”

    一旁的魏风光等人都看呆了眼,此人若非豪富且不喜欢显摆,那就是傻子了,世人谁不爱财?爱财又怎能不看重钱财?

    伏缨挑出两千两的银票来交给魏相如,并对魏相如道:“魏场主将这匹重影马如此便宜给我,小子也不能不知好歹,现在还要魏场主告诉我关于马的习性,更让我感到惭愧,这二百两银票,就当我对魏场主关照的感谢,另外,我骑马的水平也不高,还望能得魏场主的应允,在马场住两三天,练习一下骑马之技,不知道魏场主能不能答应?”

    魏场主见他出手阔绰,对他更是敬重,连忙说道:“伏公子偿若不嫌弃这里简陋,我让人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在这里住下乃是小事一件,这二百两银子,我魏某却受之有愧。”

    伏缨说道:“魏场主有何愧可言?偿若魏场主不肯收,在下住的才不踏实。”

    魏场主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伏公子,闲着没事,就让魏驹陪你到外面骑骑马,晌午时过来一起吃个饭,我做东,现在我要跟这几个孩儿说说话,照顾不周之处还望恕罪。”

    伏缨用眼睛余光一扫魏风光等人,这些人对自己的看法早已改观,但显然也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改观,他有心想问问魏相如女儿的姓名,但于礼不合,冒险相询又会流于轻浮,因此他什么都没说,只对魏驹说道:“有劳了。”然后再也不看魏风光等人一眼,便跟魏场主告礼出来。

    外面阳光普照,草原无数马群在马场上吃草嬉戏,说不出的悠闲自在,这些马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极有可能在几日后变成军马随军队训练战斗。

    魏驹在伏缨身后恭敬地跟他说道:“伏公子,就让小人带着公子在牧场上疾驰一圈如何?”

    伏缨摇了摇头道:“不急,你也上马,跟我一道在牧场上走一走,跟我说说话。”

    魏驹答应了,伏缨便上了重影的马背,魏驹上了另一匹马,伏缨驱着马儿在草地上溜达,他转过身来问:“那些年轻人都是魏场主的子女?”

    魏驹道:“不错,魏场主多子多福,除了今日你见到的这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外,他还有一儿一女远在外地,儿子在京城落了户,女儿远嫁扬州,两人根本不过问这里的事,就算知道马场的事,也赶不回来。”

    伏缨骑在重影背上,因为重影比魏驹所骑的马要高不少,所以伏缨也比魏驹高上一头,他“居高临下”地说道:“这魏场主真有福气,对了,他这几个孩子,除了那名场主介绍过的魏风光外,其他人都叫什么名字呢?回头一起吃饭,我若是连名字都叫不上来,那可显得无礼了。”他想要问问魏相如女儿的名字,又当然不能直接相询,一起问起,便不着痕迹。

    魏驹道:“魏风光是老三,除了那两个在外地的姊姊兄长外,剩下的几个孩子里数他最大,老四就是那个瘦瘦小小的,名叫魏风采,五姑娘名叫魏风烟,老六,也就是那个最小的儿子名叫魏风雨,名字好记吧?”

    伏缨笑道:“风光,风采,风烟,风雨,那另外两个在外地的,又叫风什么?”他心中默念了一边魏风烟。

    魏驹也跟着笑道:“老大名叫魏风云,二姑娘名叫魏风雅。”

    伏缨道:“想不到二姑娘的名字最为威风,魏风雅,威风呀。”

    魏驹道:“这倒不是,风雅二字取自《诗经》中的两部诗集,倒不是威风呀的意思。”

    伏缨歉然道:“我读书少,并非无意冒犯,想不到你还懂得这么多。”

    魏驹笑道:“这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再说了,我哪里懂得什么风雅诗经的?都是平常老爷说的,我跟着听的,对了,伏公子家中是做什么的?怎么会这么有钱?”

    伏缨随后说道:“我是武林世家。”

    魏驹道:“原来如此,人都说穷文富武,果然如此。”

    伏缨又问道:“你也姓魏,和魏场主家有什么亲戚不成?”

    魏驹道:“我是承场主收留的弃婴,生父姓什么已经不可知,场主便让我跟着他的姓,我是从小就在这马场长大。”

    伏缨道:“现在看来,魏场主心肠倒好,这次官兵准备强买马场的马,希望场主能够度过这个难关吧。”

    魏驹道:“其实官兵之所以这么做,都是因为如龙马场架子大,外人不明究竟,还以为场主家中有金山银山,敲敲竹杠,场主也没什么打紧,其实马场虽然赚钱,却绝无外人想象的这么赚钱罢了,每年几项大的开支,有马场向平阳府纳的税,有马场两百多名长工的工钱,还有每年到外地采买马种,给马看病的钱等等,再加上每年发一次马瘟,偶尔遇到狼群的袭击,都要损失不少的钱,马场并没有表面上看来的利润这么大。”

    伏缨点了点头:“官兵一次要买两千多匹马……这马场共有多少马?”

    魏驹对如龙马场显然了如指掌,他说道:“成年的马约有六千多匹,马驹四千多只,还有三百多头牛,五百多只羊,一百多条狗。”

    伏缨道:“竟有这么多,那么官兵要买的两千多匹马,就算损失一半,也应伤不了筋骨,场主何用这么发愁的?”

    魏驹道:“若有管事的能够保证,就买卖这么一次,场主就算损失些,忍痛也能过去,但这些当兵的尝到甜头,难道还肯善罢甘休么?偿若今日来强买两千头,明日恐怕就要三前头,折腾不了几次,这马场就要黄了。”

    伏缨恍然道:“原来如此,官兵尝到甜头后,无人管制的情况下,的确不会轻易罢手,看来这个先例不能开。”

    魏驹道:“谁说不是呢,只不过魏场主除了经营马场外,其他方面都不擅长,再加上场主自视清高,也没有结识多少有能耐之人,这件事恐怕不是能轻易解决的。”

    伏缨道:“这种棘手的事,向来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之事,魏场主虽然结识的官场上的人不多,但他的几个儿子呢?又或者能够找人居中说说,大家各退一步,说不能能和和气气地解决。”

    魏驹道:“魏家这几个孩子,虽说不上纨绔子弟,但也没有多少能耐,况且除了魏风光和魏风采外,其他两个孩子更是被娇宠惯了,哪里会识得什么管用的人?老三魏风光又总喜欢流连风月场所,又喜欢赌钱,所结交的大都是腌之人,常常需要场主接济,哪里……唉,老四魏风采倒是识得几个读书人,但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又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更是不知从何提起。”

    伏缨无言以对,心道这一家看似风光风采,想不到内中也是另一番情形,怪不得有人说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伏缨只能虚言安慰:“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官兵也有人管着,总不能无法无天到太过分的地步。”

    魏驹道:“希望如此吧,伏公子,说了这一会子话,这就快到晌午了,咱们不如先回去吃了饭再说?”

第一百一十四章 愚蠢想法

    回到马场营地,魏相如似乎刚和儿子争吵了一番,气得脸色铁青,伏缨想起魏驹对魏风光的评价,对他生气的原因到能猜到一二。

    尽管魏相如心情不好,却还是安排了人宰了一头羊,做了一大桌子饭,更有一坛泥封的陈年好酒放在一旁,魏相如见到伏缨过来,连忙请他上座,伏缨自然客气地拒绝了。

    搅攘一番后,众人都落了座,平常人家请客吃饭,女子是不上桌的,但魏相如却不在乎这些世俗陈规,让魏如烟也跟着一起吃,就连魏驹也坐在了下首,魏相如的其他随从等人则另开了一桌。

    席上魏相如殷勤地劝伏缨喝酒吃菜,又旁敲侧击地问起伏缨的身世,似乎想从他这个有钱人身上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丝解决官兵强买的麻烦事的可能,不等伏缨回答,魏驹先抢着说了:“老爷定然看不出伏公子乃是出身武林世家吧?”

    魏相如愕然道:“伏公子原来是习武之人,怪不得行事这么磊落豪迈,来,我敬伏公子一杯。”他口中说得客气,心中却感到有些失望,偿若伏缨出自什么官胄世家,自己也好请他为自己居中说项,既然是习武之人,又怎会为了他得罪卫所的官兵呢?

    伏缨笑道:“魏场主客气了,我听魏驹说起魏场主多子多福,才是令人羡煞,该我敬魏场主一杯才是。”

    魏相如尴尬地笑了笑,又斜眼看了看魏风光,神情复杂地喝下了这杯酒。

    尽管感到伏缨不能在这件事上出什么力,但魏相如对伏缨还是很客气:“伏公子年纪轻轻,英武不凡,将来定会成为名动江湖的大侠士,比起我们这些养马放牛之人,自是不可同日可语。”

    伏缨道:“魏场主的马场如此宏伟壮观,却如此谦逊,这又岂是简单地养马放牛?魏场主经营的手段,才真正令人佩服。”

    一旁的魏如烟忽然笑道:“伏公子既然是武林世家,不知道练的是什么武功?”

    魏相如道:“男人说话,哪里轮到你来插嘴?”

    伏缨笑道:“不妨事,同桌吃饭,又没有外人,说说话又怎的?魏场主不必发脾气,如烟姑娘,我学的武功是轻功、内力和剑法。”

    魏如烟对魏相如道:“爹,风雨学的也是剑,只不过他跟武场的人所学,定然不及伏公子家传武艺,反正他要在这里住上几日学习马儿的事,何不让风雨趁机向伏公子请教请教?”

    魏相如道:“风雨学剑,那都是闹着玩的,伏公子学的乃是家传武艺,岂能轻易教给别人?你们别痴心妄想了。”

    伏缨端着酒杯道:“魏场主,你不用拿言语激我,我和令郎,这位风雨少爷一见投缘,回头闲着没事时便指点指点他也没什么。”

    魏相如见伏缨年纪轻轻,不相信他武艺能有多高的水平,听他这么一说,见他如此自信,倒也不敢断定,不过他肯指点一下幼子,对魏风雨来说自是有益无害,他对魏风雨道:“你看看伏公子的言行,如此慷慨大方,你还不赶快谢过伏公子?还有你们几个,都要像伏公子学习学习,若你们都有伏公子这般的出息,我还有什么好愁的?就算没有了这如龙马场,我心中也欢喜。”他借机训斥了魏风光等人,又将话头引向了这场麻烦事。

    待魏风雨谢过伏缨后,伏缨问道:“这件事难道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么?”

    魏相如摇了摇头:“平阳卫的指挥使李英泰以利为是,又独断专行,他决定了的事,别人很难说通,我们又没有和他亲近的关系人居中化解,那里有什么转圜之说?“

    魏风光此时插嘴道:“我给父亲说得几个建议都有可行之道,父亲却偏偏不认可,反正咱们已经走投无路,何不试一试?”

    魏相如原本已经忘了席前之事,经魏风光这么一提起,又恼怒起来:“你这不学无术的东西,你也不想想,李英泰指挥使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向朝廷汇报采买军马的钱,能够报到两百两银子一匹,而他只给咱们三十两银子,这一来一回,两千匹马就是三十多万两银子的克扣,你以为他会这么简单地就放弃此事?风光啊风光,你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心中就连一点数都没有吗?”

    魏风光在外人面前受到父亲的训斥,面子上十分过不去,他反驳道:“即便贿赂不成,难道咱们要取得他的把柄,这个主意也不行么?”

    魏相如道:“混账!你像找到李指挥使的把柄?那不是陷马场于覆亡之祸么?你没有脑子么?”

    魏风光道:“照父亲这么说,咱们利诱威逼都不成,那不是任他们欺辱么?”

    魏相如道:“就是受他们欺辱了,咱们又能怎样?”

    魏风光道:“我不信就没有天理了!”

    伏缨怕父子两人越吵越凶,连忙打断两人的拌嘴道:“魏三郎想出来的是何主意,何不说给我听听?”

    魏风光看了魏相如一眼,魏相如并无其他表示,他这才大着胆子说道:“我也不怕伏公子笑话,我想出来的主意虽然大胆了些,却并非没有成功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猛地灌下了一杯酒,然后这才娓娓道来,不过他首先说的,却都是些不相干的事:“父亲常说我不务正业,整日花天酒地,殊不知我在平阳结交的那些朋友,不也帮着马场卖掉了不少马么?”

    魏相如冷笑道:“牧场里上万匹马,你那几个狐朋狗友再加上他们推荐的人,一共也没有买过超过二十匹马去,而且还要看着你的面子,将马的价钱杀得极低,赚不了几个钱,还不够补贴你和他们吃酒的钱,这样的买卖不做也罢。”

    魏风光脸红了红道:“即便之前他们没有买多少,难道以后需要马的时候,还不会首先考虑咱们如龙马场么?伏公子,正因为我在平阳结识了不少朋友,才有的这个主意,那李英泰指挥使乃是平阳卫的卫指挥使,这次准备强买牧场的马,也都是由他来决定,他在鸾凤楼有个相好的姑娘小莲,他经常带着这个小莲回卫所过夜,你们想必都知道,现在卫所虚报兵卒人数冒领军饷,这个若是捅了出来,可是砍头的罪过,我想不如让父亲那些钱出来,买通了小莲,让她将李英泰冒领军饷的名单偷出来,咱们有了这个把柄,倒也不是真为了置他于死地,只不过让他不要再打咱们牧场的主意了,那小莲乃是眼里只有钱的人物,这个办法虽然大胆了些,却也不是没有可能,可父亲偏偏不同意,伏公子,你说如何?”

    魏相如尽管是第二次听到魏风光说出这个想法,依旧被气得不行,他对伏缨说道:“你听听,你听听,这么荒唐的事,他能说得一本正经的,伏公子是个明白人,当知道这里面的不可行之处吧。”

    伏缨仔细分析了一番后说道:“魏三郎,我听人说过,戏子无情,婊子无义,这般大事你想寄托在青楼女子身上,实在是太不靠谱了,那个什么小莲偿若收了钱不办事,这还算好的,万一她将咱们的打算泄露与李英泰听,那马场可就真的要倒霉了。”

    魏相如指着魏风光道:“你听听,你听听,人家伏公子说的可有道理?况且就算伏公子说的情形没有发生,那小莲冒着性命真将李指挥使冒领饷银的证据偷回来给你,你又怎么拿着去要挟他?你带着证据去找李英泰说?还是将证据放在咱们马场存着呢?”

    魏风光不知是糊涂了,还是喝多了酒,竟说道:“我觉得还是放在马场安稳些。”

    魏相如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你将人家会遭朝廷杀头的证物放在马场?李英泰带兵前来搜寻,甚至不用搜寻,一把火将这里给烧了,将知情之人全都宰了,他不是就能高枕无忧了么?”

    魏风光到了此刻还硬着头皮道:“青天白日,他想带兵来烧杀咱们马场,传扬出去,他又怎么交代呢?”

    此时就连伏缨都看出魏风光是个草包,他叹道:“比起他自己的脑袋来说,烧杀马场的风险有算得了什么?他大可说马场遭了土匪,咱们命都没了,谁又能出来指证他说谎呢?”

    魏相如道:“你听听,人家伏公子一下子就能看出来你的主意有多蠢,自己还不承认。”

    魏风光强辩道:“那就将证据放在别处,只要咱们出了什么事,就着人将证据送给朝廷,不怕他硬来。”

    魏相如问道:“如何将证据送给朝廷呢?做官之人都是官官相卫,你怎知要将证据交给谁?偿若将证据交给了李英泰交好之人,那不是自投罗网么?”

    魏风光终于无话可说。

    伏缨对魏相如道:“令郎的办法虽然不可行,倒启发了我,魏场主,如果咱们拿到李英泰贪污冒领军饷的证物,你拿着抄录一份,将原本还给他,会有什么结果呢?”

    魏相如仔细思索了伏缨的话,他说道:“你是让我挟恩示惠?不过又有什么用呢?”

    伏缨不过随口说说,此时不免在心中自问,有什么用呢?他脑中灵光一现道:“魏场主别说从哪里得来的,让他对魏场主讳莫如深,我看他想敲马场的竹杠,不免就要仔细思量思量,魏场主以及如龙马场绝非能够任他随意盘剥的,这中间便有了转圜的余地。”

    魏相如道:“伏公子所说虽有些道理,但说来说去,咱们毕竟手中没有这个证物,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来,喝酒,别谈这些烦心事了。”

    伏缨没有举杯相应,反而语出惊人:“偿若平阳卫真有这么一个证物,或者不需要通过别人,我倒有几分能够拿到的把握。”

第一百一十五章 自告奋勇

    魏相如讶然道:“不知伏公子准备用什么方法能拿到他贪污的证物?莫非伏公子在卫所有什么可靠的朋友。”

    伏缨道:“这方面就恕在下卖个关子,因为事情还未确凿,现在说了偿若没有做到,岂非让人笑话?也让在下羞愧,等到真能做到了,我在告诉诸位我的办法吧。”他说着话,眼睛偷偷看了魏风烟一眼,见她对自己说的话十分关注,眼中充满了崇敬,伏缨心中颇感得意。

    以他金手门的手段,只要事先准备妥当,天底下又有什么东西是他偷不到的呢?别说军营卫所,就是皇宫内苑,他也有信心如入无人之境,里面的东西任他予取予携。

    魏相如乃老成持重之人,他对伏缨虽然寄予希望,却又不敢将这件大事全都押注在他身上,他一边在心中盘算着别的法子,一边向伏缨表示感激:“若伏公子真能将证物取到手,马场的麻烦就算解决了一半了,伏公子,你便是我马场的恩人了。”

    伏缨笑道:“场主言重了,既然我答应下了这个差事,午后我就道平阳去一趟,学习马儿习性之事,就等我回来再说。”

    这顿饭吃得既紧张又放松,伏缨因为饭后就去平阳办事,所以也并没有喝多少酒。

    魏风光在饭后对几位兄妹炫耀了自己想出的主意,并说:“若没有我想出的这个法子,伏公子又怎会知道有李英泰贪污虚领军饷的证物?爹总是说我结交朋友无用,若没有这些朋友平日相告这些消息,咱们也不会凭白得知此事,所以说,这件事还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功劳最大,我在外面结交那些朋友,也是有益无害啊。”

    还没等他几个兄妹说什么,他爹魏相如首先呵斥道:“你这个混账,这件事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就在这里胡吹大气,而且此时就算能办成,也担着极大的风险,我少不得还得要请请官府里你那几个远房的亲戚,在中间调和,这件事的手尾长着呐,还有,此事除了咱们几人知道外,千万不可说于外人听,否则咱们可就要遭了大难了。”

    魏风光问道:“爹,为何说给别人听,咱们就会遭难?遭什么难?”原来他已准备将此事去跟朋友炫耀。

    魏相如道:“你个蠢材,偿若说出去后,辗转传到李英泰那里,让李英泰知道此事是咱们算计的他,你说他会怎么对付咱们?此事弄巧成拙不说,还会给他找了对付咱们的因头,往后咱们马场还想有个安稳的日子么?这么简单的事,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还有,此事不管怎样了解,那些风月场所你都要少去为是,那李英泰也是青楼的常客,偿若他撞到了你,难免会拿你撒气,你偿若不嫌命长,就暂时避开这些地方为好。”

    魏风光背上渗出一片冷汗,他想象着李英泰带着一对官兵将他捉拿了去,自己处于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处境,那真是遭罪了,他连忙说道:“不说,此事万万不能说出去,还有你们几个,打死都不能说。”

    伏缨心中感慨,魏相如这么有本事,却怎会养出这么一个草包儿子。

    殊不知越是有本事的父母,越容易纵容出无能的孩子,而穷人家的孩子反倒早当家,他伏缨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偿若他出生在衣食无忧,父母双全的富裕人家,怎会沦落到离家出走,浪迹江湖的地步呢?

    只不过伏缨喜欢这种漂泊无定的生活罢了。

    临出发去平阳前,伏缨和魏相如一起商量了证物的样子,魏相如推测如果是确凿的证据,应是两本名册,一本是真正在卫所的士兵名册,一本是伪造的,人数多上一倍的假名册,假名册报到上面去要军饷,这一本要不要都无所谓,因为朝廷上面必定会有这个名册,只要伏缨能将真正在卫所的士兵名册偷到手便足以。

    两本名册的目的,一本是为了往上面要钱,一本是为了往下面发钱,每人姓名后还会标注月饷多少,这样的名册一般放在军中负责军饷管事人的手里,但李英泰为了将大部分贪污所得放在自己口袋里,自然要计较清楚,他手中定会有两本名册,一本是发放饷银时给管事的去办理的,一本是自己留着算账的,不管是哪一本,自己能拿到手就行。

    负责发放饷银的管事,伏缨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也没有时间去打探,所以最保险的就是到李英泰的屋子里去偷。

    这件事自然充满了风险。

    魏相如当然不会知道伏缨是准备去偷名册,偿若知道的话,定然不会让伏缨去冒这个险,万一伏缨失了手,将他供出来,不但他的如龙马场要完了,他魏家恐怕也要跟着遭殃。

    虽然不知伏缨取得名册的手段,他还是嘱托道:“一定要小心,若知道事不可为,或者风险太大,伏公子就不要勉强去做,尽快赶回来通知我,我再另想别的办法便是。”

    伏缨道:“我有九成把握能拿到名册,魏场主等候我的好消息便是。对了,那些卫所的官兵可说什么时候过来买马?总要有个期限吧?”

    魏相如道:“他们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来准备,一方面是为了挑选年岁体格差不多的马,另一方面是为了订做马鞍。”

    伏缨道:“一个月的时间,那是十分宽裕了,我此次前去,要不了三两日便回,魏场主不用送了,我骑着这匹重影,来去也快。”

    魏相如道:“伏公子愿意仗义帮我们这个大忙,不论成与不成,这匹马的钱我都不能再收,这匹马就当我送给伏公子以表谢意,这些马钱伏公子还请收回,否则魏某可就惭愧无地了。”

    伏缨道:“魏场主偿若不收买马的钱也行,我步行去办事便是,事情还没着落,我反倒显得有些挟恩示惠了,场主不收钱,这马我骑得也不踏实。”

    魏相如见他执意如此,又知道他有的是钱,也根本不在乎,只好打消了退钱给他的意思,他说道:“伏公子大义,魏某无以为报,就在此恭祝伏公子一切顺利罢。”

    离开如龙马场,伏缨骑在重影马背上,脑海中浮现的,全都是魏风烟那关切的眼光。

    唉,该怎么和她说上话呢?自己说了不能挟恩示惠,怎好再想别的和她亲近的办法吧。

    重影果然是匹好马,疾驰起来,犹如御风而行,而且这匹马又有长力,在马场吃饱了水草,这次离开马场,奔驰在旷野中,跑得十分欢畅。

    如龙马场距离平阳府有百十里地,重影脚步快捷,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平阳城,而平阳卫的卫所设置在平阳城西门外,伏缨要到平阳卫去偷卫所指挥使的东西,大白天当然连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他先进了城,找到一家客栈寄存了马,并要了一间寻常的房间,这次行动颇有风险,伏缨居住的房间也没有选上等房,以防店伙计献殷勤,夜里送水什么的发现他不在,容易出乱子。

    安顿下来以后,他便上街去买了各种所需,这才又回到客栈,倒头大睡,准备养足精神,夜里行事。

    金手门的第一条行事规矩,就是要在行动前准备充足,而准备充足又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人要准备好充足的精力,第二是要将行动所需的工具准备充分。

    而伏缨此前跟着项去邪一起行事多年,早就对这些规矩熟稔无比。

    晚上醒来,伏缨定定心心地吃饱了晚饭,又回房间里待着,这次等到初更时分,城内大部分人都进入梦乡,四处都安静下来,伏缨这才换上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将可能会用到的东西打成了一个包袱系在背上,这才将门闩上好,然后轻轻推开窗户,从窗户中跳了出来,悄悄向城西方向赶去。

    时值午夜,街上本就没有几个行人,夜风习习,伏缨沿着民房墙根的阴影处行走,再加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一路来到城墙下,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翻过城墙,就能看到平阳卫的营地,虽是午夜,营地各处却还点着风灯,有巡逻的士兵彻夜巡防,以防有人袭营。

    现在并非战事之时,所以巡逻的士兵也是松松垮垮的,并没有真个认真巡守,停下来说话的有之,打瞌睡的有之,谁也不认为今晚会有人偷入他们的营地。

    平阳卫的卫所不算大也不算小,在南北六十三个卫所中并非举足轻重,是个寻常的营城,周围都是低矮的营墙,营墙也十分简陋,都是用木桩钉起来的,营地中分布着教军场、军备库房、衙署等屋宇,在营地周围还有不少屯寨,用于士兵居住。

    而伏缨的目标,就是营地中的衙署,衙署也是整个军营中建设最好的木屋,一眼便能分辨出来。

    现在已是深夜,士兵们都回屯寨休息去了,整个营地中,除了一些当官的住在衙署中,一些侍卫兵看守着库房,就只剩下几百名巡逻的士兵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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