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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大宋帝王txt下载     大宋帝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外戚(2)

    刘永年,自是刘家的人。章献明肃刘太后的刘!

    其祖父就是武胜军节度观察留后、赠太尉、中书令刘美。

    准确的说,应该是龚美。

    只是,刘太后认其为兄,让他承袭了刘氏的香火与祭祀。

    自然,刘美家族也就成为了太后的外家。

    刘美死的早,刘太后还没有掌权就去世了。

    但刘美的两个儿子,却都非常受刘太后宠爱、重视。

    长子刘从德,当年可是威风八面的人物!

    十八岁就以崇义使真拜恩州刺史,不久又知卫州,可惜,刘从德年纪轻轻就早夭了。

    死的时候才二十四岁,刘太后伤心欲绝,于是,一天之内提拔和任用了数十名刘从德生前的身边人,据说当时连伺候刘从德起居的下仆,都被授官了!

    真是一人挂点,鸡犬升天!

    刘从德本人更是追授荣国公赠保宁军节度使。

    刘从德死的时候,他的儿子还在襁褓,于是被接进皇城,由刘太后带在身边抚养,就是现在赵昕面前的这位刘永年。

    赵昕对他没有印象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在赵昕的前世,其即位之前,这位便已经病逝了。

    说起来,他本不会死的。

    当时,赵昕的父亲病重,于是,命赵昕以太子监国。

    年轻气盛的太子,决意好好表现一番。

    于是,打算柿子捡软的捏,拿交趾人练练手。

    便询问时任首相昭文馆大学士贾昌期:“爱卿啊,孤有意加强广南路的防备,你觉得,派谁去合适呢?”

    狄青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贾昌期想来想去,推荐了时任太原马步军都总管的刘永年。

    荐词中,贾昌期赞誉刘永年说他‘勇冠三军,智且多谋,仁爱士卒,使能安广南者,必永年也!’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命中书堂除刘永年知邕州兼广南西路步军都指挥使。

    刘永年到任后,就积极整顿广南西路的军队,率领百姓,开辟梯田,修建水利设施。

    结果,因为太过积极,染上了当地的疫病,不过两年就病逝于邕州,遗表送到汴京,赵昕读之潸然泪下,尤其是对其末尾的遗言,尤为感动夫交趾者,汉唐之故土也,五代沦丧于夷狄,始于中国分,此诚天下之殇矣……今臣将死,唯憾一也:再不能为陛下临阵讨贼,先渡富良江!

    可惜,这感动终究也抵不过时光的侵蚀,到得赵昕晚年的时候,假如不是有人提起,他都不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外戚大将,替他镇守边疆,将死之时,遗表之上,字字泣血,铁骨忠胆,让人感叹!

    回忆着往事,赵昕微微的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再看着自己面前,依然年轻、强壮的刘永年,这个他前世素未谋面,但却为了他的野心与国家,而死在了数千里外的广南西路的外戚,于是,赵昕笑了起来,笑的灿烂无比。

    刘永年却被笑的有些心里发毛。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国公,臣可是有可笑之处?”

    赵昕摇了摇头,道:“孤见爱卿,如见唐太宗见李卫公,唐肃宗之遇郭太师,便知已得良将名臣,故而自喜!”

    刘永年闻言,内心感动和兴奋的不得了,立刻就叩首拜道:“臣惶恐,安敢与先贤比?独愿为国公犬马、爪牙而已!”

    李卫公、郭太师,这可都是大唐的名将、柱石啊!

    国公一见面,就许自己为大宋的李卫公、郭太师?在刘永年看来,这就是话本上的故事与传说照入现实!

    史书不都这么写的吗?

    古代的先王明主,遇到大将贤臣,都是喜不自胜。

    汉昭烈更是有三顾茅庐的典故留下来。

    想到这里,刘永年就忽地自伤起来,他俯首拜道:“只是,臣卑鄙,恐怕要有负国公重望了!”

    “怎么会?”早在前世,赵昕就已经摸清楚了这大宋士大夫与贵族们的心理。

    这些家伙,别看平时精的和鬼一样。

    但,在遇到君王简拔、亲近的时候,智商自动下降一百点。

    虽然之后就会迅速恢复过来,但是呢,在当时,却会被君王完全掌握主动。

    简单的来说,就是皇帝说什么,他都信!

    便是君王让他去和辽人干一架,都会有人做的!

    休说是性格本来就容易激动的刘永年了,便是老辣如老年富弼,沉稳如晚年韩琦,也难免如此。

    说到底,在古代封建社会的环境与文化背景下。

    君王已经被神化了。

    士大夫大臣贵族们心里面,或多或少的都有忠君思想。

    而且,在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和他们的切身利益发生根本冲突,那么,整个大宋上下,没有官员士大夫会不以忠君为第一目标的。

    其实,别说是现在北宋的这个环境下了。

    后世的一些存在君主的国家,譬如泰国、霓虹,也都依然存在大批保皇党,甚至有些人只是听到国王/天皇的声音,就激动的不能自已,感动的泪流满面。

    故而,赵昕此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太高调!

    他只担心自己太低调,以至于天下人都不知道,大宋已经天降圣王来!

    因为,越多人知道,越多人相信,他的权力和地位就越高,自身也越安全!

    旁的不谈,就说为何赵昕只说一纸文字,就让两府集议来讨论?

    为什么?

    因为两府不敢不重视,也不得不重视他的文字啊。

    他们但凡敢有丝毫轻慢,消息只要传到西京洛阳,信不信过几天,洛阳的元老大臣和勋臣贵戚们就能组团来汴京保卫国本,保卫社稷,保卫国公了!

    让那些人进京的话,这朝堂上的两府大臣,就都要鞠躬下台了。

    因为,他们的能量,超乎想象!

    正因为清楚这些,赵昕肆无忌惮!

    他拉着刘永年的手,让他坐到床榻前,亲切的道:“孤说卿可为孤的李卫公,卿就可以!”

    这让刘永年感动的稀里哗啦,当场就流着眼泪道:“国公信重,知遇之恩,臣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卿言重了!”赵昕眨着眼睛,在心里说道:“朕不需要卿鞠躬尽瘁,只需要爱卿和爱卿家族的力量!”

    刘永年和他的父祖叔伯,可是三代人都担任过殿前司的都指挥、左右龙、神卫的指挥使,侍卫亲军的马步军诸指挥官甚至皇城司的诸管勾,也都有刘家和其姻亲、故旧担任。

    这支力量,若能掌握在手中,利用的好了,未来赵昕成年后就不必再和前世一样,受到文官们强势挤压了。

    而在现在,有了刘家的保驾护航,赵昕最起码不用担心被乱兵杀到面前了。

    在禁军里,刘家人说话,甚至比宰执们说话还有用!

第三十二章 忽闻汴京有圣王(1)

    刘永年的到来,彻底改变了这春坊内外的格局。首先是,他带来整整一个指挥的禁军!

    而且是天武军左厢的第四军的第二指挥!

    不熟悉北宋的人,可能不清楚这个指挥的厉害。

    大宋禁军,有上四军:捧日、拱圣、骁骑、天武。

    其中,捧日、拱圣、骁骑都是骑兵,只有天武是步兵。

    天武军分左右两厢,每厢设三军,每军五指挥!

    但,在正式编制外,天武军还特别设置了第四军,用来安置那些受伤或者年老不能作战的老兵。

    第四军的第二指挥,从来都是专门用来安置那些曾经立下战功,但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再上战场的老兵!

    这些再不能上战场的老兵,从来都是赵家最忠心,最信任的部队。

    自然,俸禄也是很高的。

    按照制度,上四军的军饷是每月一贯钱(实付),第四军还额外能领一份抚恤和贴职钱。

    像他们受命来保护赵昕,就能每个月额外再领五百钱加上一石米。

    此外,还有赏赐,逢年过节能拿个红包。

    所以,这些禁军士气高涨,一来春坊,就马上改变了春坊上下原本懒懒散散的局面。

    不过两天,春坊内外就都收拾了一遍,排除了大量安全隐患。

    包括了十多个废弃的柴房和几个旧房子,因为被他们发现可能有火灾隐患而被直接拆除。

    此外,原本春坊内的宦官们,悄咪咪挖的狗洞,也都被堵死。

    顺便,这些禁军还从春坊里抓了两百多只老鼠出来就地处死。

    这让赵昕非常满意。

    除此之外,刘永年还带来了十几个文官。

    这些人在刘永年指挥下,很快就将春坊内的藏书重新整理、分类了一遍。

    接着,春坊上下,就被这些人盯上了。

    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进来,进的哪个门?

    这些文官都要仔细查问,并记录在案。

    谁要是出去没有汇报、请示、许可,进来没有及时报告,那就等着被打板子甚至逐出皇城吧!

    而偏偏,负责此事的是刘永年。

    所以,春坊上下都是敢怒不敢言!

    因为,刘永年可不仅仅是外戚功臣之后这么简单。

    这可是个杀神!

    几年前陕州有巨盗郭邈山,占山为王,杀人越货,地方官束手无策,官家就派了刘永年为陕州都监去搞定这个事情。

    于是,刘永年到任后,先派人查清楚了盗贼们所在的地方,然后半夜抹黑带着十几个家丁与家臣,摸到盗贼窝里面,手起刀落,一刀一个砍了个干干净净。

    天亮后,一检查首级,足足有二十五枚!

    彼时,刘永年才十八岁。

    去年辽人遣使来汴京送来辽主绘像,同时想带大宋官家绘像回去。

    和过去所有辽国使团一样,这一次辽人也想搞事情,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在汴京城里搞鬼,拿了个块大石头把驿站的门给堵了。

    而那驿站门又太狭窄,仅能容一人过去。

    在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当时受命管勾皇城司的刘永年跑上前去,两只手就抱起了那块巨石,丢进院子里。

    于是辽人震怖,大宋这边也是目瞪口呆。

    所以,春坊上下的宦官、宫女再不满也只能忍着。

    实在忍不了,也得忍!

    没办法,这春坊这里给的钱多啊!

    谁家不是一家老小等着吃饭?

    他们明白,只要他们敢请调春坊,明天,这个名额就会被人抢走。

    于是,春坊在波澜不惊之中,彻底变了模样。

    不止是比过去干净、整洁、卫生了。

    上上下下的人做事也认真了起来。

    里里外外的出入,也开始严格起来。

    赵昕也终于也能睡得安稳了。

    时间也慢慢的向前走,转眼间,就到了二月已丑(初十),这一天,是赵昕前世好水川之战爆发的日子。

    所以,一觉醒来,赵昕就紧张起来。

    他怕夏竦和韩琦,为了他们身上的袍服颜色,违抗命令,私自出兵。

    毕竟,为了诱敌深入,元昊那个家伙,可是下了大本钱的!

    他不止自己亲自出现在了大宋探子的视线中,更大摇大摆的宣布要集结重兵,攻打大宋的西北重镇渭州。

    所以,韩琦一激动就咬钩了。

    他在没有得到中书批准前,就派兵出征。

    甚至,他连隔壁麒延路的范仲淹也没有招呼。

    韩琦迫不及待的想要获得一场大胜,既报三川口一箭之仇,也扬自己的威名于天下。

    结果却是,为元昊所趁,大败亏输,丢光了几乎整个泾原路的野战部队。

    也正是受此刺激,其后韩琦终生不再言战。

    所以,赵昕害怕和担心韩琦脑子发热,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他那里知道,直到今天,汴京出发的使者,才刚刚抵达泾州。

    而中书也考虑到了,若派一般人,夏竦、韩琦可能会不给面子。

    所以,派来泾州督办此事的是馆阁校勘欧阳修。

    欧阳修是范仲淹的老搭档,老伙计了。

    当年,范仲淹因朋党一案而被贬出京,欧阳修也一起跟着收拾包裹被赶出了汴京,贬到了夷陵当知县!

    这可比范仲淹还惨!

    起码范仲淹被贬,也是知州。

    不过,随着范仲淹起复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同情范仲淹和他的朋友们的章得象出任知枢密院事,早在景佑年间就给范仲淹喊冤的杜衍升枢密副使,而连女婿和门生都是支持变法的晏殊出任三司使。

    欧阳修也随即起复,于去年七月重回汴京,继续为馆阁校勘,主持编修《崇文总目》。

    而欧阳修的文名,天下皆知。

    他和韩琦、夏竦也都有交情。

    更紧要的是,陕西经略判官尹洙与欧阳修乃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所以,派欧阳修来,又有中书的命令和官家的旨意。

    夏竦、韩琦再有脾气,也得服从!

    更何况,欧阳修不止是带着中书的赦命来的。

    他还带来了官家的亲笔密诏,这密诏是给陕西经略安抚招讨司里的走马承受与钤辖们的。

    命令说的很明白:使夏、韩不从命,斩之!

    而在欧阳修到泾州之前,就已经有快马,将汴京有使者,带来官家与中书的最终决定的消息,传到了在泾州的韩琦、夏竦以及在延州的范仲淹耳中。

    于是,当欧阳修踏入泾州时,大宋西北方面的三员重臣,早已经带着沿边三路的主要官员,在衙前恭候了。

第三十三章 忽闻汴京有圣王(2)

    在见到欧阳修的刹那,夏竦就笑了起来,他上前,拱手问好:“永叔贤弟,别来无恙!”夏竦虽然比欧阳修年长十余岁,但却非常喜欢欧阳修的文笔,曾经想要调欧阳修到他身边做事,可惜遇到了景佑党争,这个事情也就只能搁下来了。

    欧阳修闻言,拱手还礼:“劳经略挂记,下官诚惶诚恐……”

    这时,在夏竦身后,欧阳修的朋友们,并肩而来,上前拱手:“永叔兄别来无恙!”

    欧阳修抬起头,向前看去。

    两个让他熟悉而牵挂的身影映入眼帘。

    范仲淹、尹洙……

    这两个都是和他志同道合的朋友,让他心心念念的知己,亦是当年与他一起,被贬出京或者被牵连的‘朋党’分子。

    此外,还有着韩琦、庞籍这两位如今声名鹊起,隐隐有未来国家宰执之姿的后起之秀!

    特别是韩琦!

    若无韩琦,现在范仲淹和他恐怕都还被贬在外,无法起复。

    正是这位以益、利两路安抚使,刚刚在蜀地将超过百万流民与百姓安顿完毕,就马不停蹄的赶到陕西,任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的重臣在官家面前以性命和人格担保:使涉朋党,请族!

    又说服了夏竦、庞籍,三人一起联名担保。

    于是,官家方才释怀,起复范仲淹为陕西转运使,旋即除陕西经略安抚副使,知延州。

    然后,他也被从夷陵召回汴京,官复原职,继续修撰《崇文总目》。

    于是,欧阳修郑重的对着众人一拜,又特别来到韩琦与夏竦、庞籍面前,深深一拜:“下官多蒙三位明公提携,方有起复之日,未能及时面谢,下官多有愧疚,请受下官一拜!”

    夏竦等人连忙上前,扶起欧阳修,道:“皆为国家公事,永叔何必如此?”

    “何况,今永叔乃是以钦使至此,吾等安敢受永叔之礼?”

    于是,便簇拥着欧阳修一行,进入泾州官衙之内,来到大堂上,将欧阳修请到主位上落座。夏竦、韩琦、庞籍、尹洙,则陪于其左右,其他陕西方面大员,则敬陪于四周。

    “听说,永叔此来,是来传达中书与官家的旨意的?”落座后,夏竦就问道:“未知永叔能否提前透露一下,中书与官家,到底是何态度?”

    大宋王朝,对于军队的控制是异常严格、敏感的。

    对军队,只要朝堂或者官家,稍微感觉到有一点不对头,就可能会立刻罢免相关官员与大将。

    没办法,五代吃乱军和兵变的亏太多了!

    从皇帝到士大夫到老百姓甚至是军队本身,都没有人再想看到一群牙兵为了几个赏钱就弑君、杀官、换帅。

    所以,有时候,这种敏感难免矫枉过正。

    真宗时,大将曹玮戍边,吐蕃宰相李立遵为了缓解内部压力,大举侵宋。

    曹玮发现了征兆后,立刻上书朝堂请求支援。

    结果,真宗却以为曹玮学坏了,想玩五代那一套养寇自重的把戏,当时就火冒三丈,就要立刻派人来陕西砍了曹玮的脑袋。

    幸亏当时李迪就在旁边,以人格性命担保曹玮绝不会叛变,也绝没有学坏。

    这才阻止了一场大祸,于是,大中祥符九年,大宋名将曹玮大破吐蕃,斩首数万,李立遵从此一蹶不振,而那一战也为大宋结了个善缘。

    如今的吐蕃赞普,就是当年为李立遵所挟持、凌迫的赞普。

    大宋干翻了李立遵,让这位赞普得以挣脱傀儡的身份,从此踏上了掌权之路。

    故而,今日大宋的戍边重臣,不分文武,心里面其实都是忐忑不安的。

    就怕自己行差踏错,让汴京那边产生了什么不好的想法。

    夏竦等人,自也不能例外。

    欧阳修闻言,呵呵一笑,放下手里的茶盏,道:“癸未日,两府集议,已有结论了……”

    他缓慢而有力的看着夏竦等人:“两府的结论就是:元昊不过是羌氐的酋长,一时侥幸趁中国之乱而起罢了,不必与这等小人纠缠,绝其关市、贸易,于沿边坚壁清野,禁绝任何商旅出入往来即可坐观其败!”

    顿了顿,欧阳修补充道:“此寿国公德音所降两府文字,而两府宰臣皆以为然,集议而决,首相、枢使、参政、枢密副使尽押字并同签署后呈递官家御裁,由银台司用印,经中书省读黄、门下省行黄而定的成文!”

    于是,每一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大家都是大宋重臣,自然明白,欧阳修说的这番话蕴含的力量与严肃性。

    两府集议,这是去年七月,官家下诏,经朝野认可的制度。

    从此,本来互不统属,互不通气的正府与枢府就要对所有的军国之事一起负责。

    这避免了出现前代两府宰臣们在三川口大败后互相甩锅的事情。

    自那以后,举凡军国之事,必由两府集议而定。

    而所有两府宰臣并同签署押字,更是将此事上升到了象征整个大宋国家的地步。

    两府大臣一起押字,意味着现在的两府宰执们,用他们的信誉与名声和正治生命,担保这条命令一定执行,必须执行!

    更不提还有官家用印,银台司下中书、门下了。

    “寿国公?”坐在欧阳修左手边的陕西转运使庞籍忽地皱起眉头:“若吾没有记错的话……寿国公……不是才两岁吗?”

    他小心的选择着措辞:“欧阳校勘,请恕吾多虑……”

    “寿国公内降德音……这会不会是有人……”

    “醇之,休得胡言!”夏竦假作愠怒,打断庞籍的话:“国家之事,岂是你我可以置喙的?何况两府大臣集议?”

    然后,他就笑着对欧阳修拱手谢罪:“永叔还请海涵,醇之在沿边,多染将士之习,难免口不择言……”

    “不过……”他话锋一转,笑着问道:“此事确实是蹊跷,还望永叔不吝赐教!”

    他夏竦和韩琦、庞籍,可是为了今年的进攻,准备了足足一个冬天,还和范仲淹、杜衍打了两三个月的嘴炮,浪费了数不清的口水。

    现在,就在这箭在弦上的时候,中书派欧阳修来告诉他不准进攻!

    这是……玩他呢?

    要知道,就在不到一个月前,韩琦、尹洙入京赴阙,与两府商议。

    首相吕夷简、参知政事宋痒、王贻永,可都是拍着胸脯保证:公等在沿边尽管放手施为,中书与官家之前,吾等必为公等直言。

    这话犹在耳,吕夷简、宋痒、王贻永就把他和整个陕西卖了?

第三十四章 忽闻汴京有圣王(3)

    欧阳修呵呵一笑,他此行自也承担了另外一项任务将大宋天降圣王的这个大好消息,告诉给沿边和将士们:你们等了千年的圣王,今天已经降临大宋拉!这可是中书宰臣和官家,在他陛辞的时候,千叮铃万嘱咐,让他务必严格、细致、耐心、圆满完成的正治任务。

    这个任务的重要性,甚至还在他此行传达的官家和中书赦命之上!

    没办法,三川口之败后,大宋迫切的需要将这个事情,晓瑜给天下臣民,特别是这沿边的军民知晓。

    同时,两府的宰臣们,也需要此事给他们添光加彩,以便让天下人将他们和前代张士逊、王这样的废物点心区别开来。

    吕夷简可是想着,靠这个事情,让未来自己致仕的时候,自己的头衔加几个字。

    而章得象则寄望于,能够让自己实现零的突破,变成大宋功臣。

    这功臣和非功臣,致仕以后的待遇可是天差地别的。

    就是这俸禄,都是完全不一样。

    致仕功臣,是拿全俸的。

    而非功臣的俸禄,就要大打折扣了,有些时候甚至只能拿到法定的一半俸禄,就这还有三成是折色。

    所以,这个任务,两府都是很上心的。

    吕夷简和章得象,甚至都亲自出汴京相送。

    送的路上,自是又是一番嘱托,大有一副他欧阳永叔要是这个事情没办好就不用回汴京的意思。

    欧阳修当然是不敢怠慢的。

    他可不想再被贬到州郡去喝西北风。

    所以,他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选择了一下措辞后,就道:“公等难道没有看近期的邸报吗?”

    所有人都是一阵默然,良久,夏竦才道:“永叔,沿边这里,最新拿到的汴京邸报,还是上个月的……”

    没办法,陕西与汴京,路途遥远。

    何况沿边这里,环境复杂,道路崎岖,加上官僚的臃肿与怠慢,一般情况下,邸报的传达,常常有一个延误。

    欧阳修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拱手道:“那便容下官道来……”

    “上月,寿国公不幸染疾,缠绵病榻……”

    “本月庚辰,翰林医官许希报,国公命若悬丝,已是油尽灯枯,恐难回天!”

    “于是,曹皇后亲赴大相国寺,亲以身祷,愿折寿一半,以换国公安然度过此劫!岂料,当夜钦天监报见月掩心前星!”

    于是,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夏竦更是夸张的抚着胸膛,一副焦急而担忧的神色,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范仲淹也捂着胸口,一副沉痛、忧虑与担心的神色。

    庞籍则几乎瘫坐在座位上,几欲昏厥!

    便连在坐的几位大将,也都是立刻起身,面朝汴京方向,满脸的担心和忧虑。

    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份作态,有几分真意,几分作伪了。

    欧阳修见此,自然停顿了一下,以便大宋忠臣们尽情的抒发他们对国家对社稷对未来的担忧,以及他们满腹的赤胆忠心。

    待到差不多的时候,欧阳修适时的站起来,面朝汴京方向叩首,又朝河南府方向顿首,然后才慷慨激昂的高声道:“幸赖祖宗庇佑,社稷有灵,及辛巳日,国公安然醒转!”

    于是,每一个人立刻如释重负。

    夏竦马上就站直了身子,范仲淹立刻抖索了精神,而庞籍旋即就坐了起来,抓住了自己的座椅的把守,激动的抬起头来。

    而大将们更是跟着对汴京方向叩首,又向河南府方向顿首。

    虽然其实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要对河南府方向顿首?

    便听欧阳修道:“及国公醒转,时,翰林医官许希在侧,又有内殿头王守规服侍于殿前,众人所共见,众人所共闻,国公醒而神圣,先站于床榻,后盘膝而坐,赋诗而作,其文曰: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

    于是,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和不敢相信的神色。

    夏竦更是在心里面忍不住嘀咕起来:“当年,司马君实八岁砸缸,洛阳父老以为荣……这寿国公两岁赋诗?这……这……”

    翻遍史书,查遍故事,两岁就能如此的人物,恐怕得去上古才能找到记录了。

    欧阳修却是接着说道:“官家闻之,以为大吉,乃率两府宰臣,连夜入春坊以见国公……”

    “于是,乃知国公卧榻不醒之时,宣祖皇帝有灵,以授国公之智,感生大帝显圣,亲自出手以拯的事情!”

    “宣祖皇帝?感生大帝?”范仲淹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夏竦则以为自己在听天书,其他人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终究没有人敢出声,每一个人都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的听着欧阳修的介绍。

    “时,枢密副使杜衍在殿,闻国公之语,乃受命于官家,当殿以绘国公所梦之人绘像,及像成,官家与群臣近前,皆惊而下拜:臣等顿首再拜我宣祖昭武皇帝陛下!”

    “又,时首相申国公吕夷简、知枢密院事章得象、参知政事王贻永、宋痒、晁宗悫并枢密副使杜衍、郑戬皆在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国公智慧以开,聪而明断,生而知之,竟可口灿国家之事,明辨忠奸是非……”

    于是,欧阳修便将第二天,寿国公仁孝于皇后,见内殿头王守规竟敢逾越犯上,果断逐退。

    又语许希,知富弼忠臣,亲口以授:国有铮臣,家有忠仆,国家必安的事情。

    接着,便是寿国公授文字以降两府大臣,两府大臣决而难断,于是集体伏请罪,又与官家一同入春坊以见寿国公。

    结果官家和宰臣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寿国公在春坊之中诵读太宗、真宗御集的事情。

    最后,当首相吕夷简上前询问攻守战和之策的时候,寿国公随手从自己所看的邸报、关报里将吴育、夏竦旧年所上书的邸报拿出来,糊了后者一脸。

    诸般事情,被欧阳修娓娓道来,听得众人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是不可思议,最终却不得不信服。

    因为,两府大臣们,都是经历了当年天书运动锤炼的。

    是不可能不会再和当年的王钦若、丁谓一般跟着皇室瞎胡闹的。

    更何况欧阳修的为人和私德,更是没有人会怀疑的。

    于是,夏竦在听完了欧阳修介绍的事情后,马上就起身,面朝汴京方向,顿首叩拜:“微臣粗鄙之语,愚昧之言,何德何能,竟入国公法眼,为国公所识?臣诚惶诚恐,待罪于沿边,独鞠躬尽瘁,誓死以报国公大恩大德!”

    于是,范仲淹惊呆了。

    庞籍傻眼了。

    任福、狄青面面相觑。

    每一个人都知道了,这位大宋宣徽南院使、陕西都部署兼经略安抚使夏公子乔,再次完成了一次横跳。

    他切换了自己的形态,从夏。坚决进攻。不死不休。竦变成了一个主守派。

    恐怕从今天开始,谁敢在这位经略面前提进攻两个字,他就会跟谁急!

    但这就是现实正治。

    主战或者主和,主守或者主攻。

    其实都没有问题,问题只在于上面到底喜欢什么?

    所以说,夏竦能做经略,而其他人只能当副使、判官和钤辖不是没有原因的。

    看看人家这觉悟,再看看自己?

    范仲淹、尹洙、韩琦、庞籍、任福、狄青都惭愧的低下了头。

    比不上啊比不上!

    就这脸皮厚度和觉悟,在坐众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和跟得上的。

    于是,每一个人都知道,夏竦为宰执,已经只是时间问题。

第三十五章 元昊气晕了(1)

    事实上,所有人还是低估了夏竦的觉悟。第二天,也就是二月庚寅日。

    夏竦就从泾州出发,带着欧阳修、韩琦、尹洙、范仲淹、庞籍等沿边文武大臣,自泾州一路向西,巡视边塞。

    先入镇戎军,然后,这位经略便当着镇戎军上下,发布了严格的戒令:自即日起,不得有一卒出境!

    夏竦更是公开威胁镇戎军都监英武:要是镇戎军胆敢私自出兵,即使有功,我也会先杀了你,然后再向陛下请罪。

    夏竦可是从宝元元年开始,就在沿边了。

    在军队和地方上,都已经建立起了威信,有了人望。

    自然,信誉也是很高的。

    于是,英武吓得当场保证:若是镇戎军有一卒出境,不需经略斩下官的首级,下官先砍了那些私自出境的人,再将下官自己的脑袋送到经略案前谢罪。

    接着,夏竦又带着这支浩浩荡荡的沿边视察团,赶到保安军,重复了在镇戎军的作为。

    在这里,夏竦命令庞籍,亲自坐镇保安军,主持全面封锁和禁绝元昊贸易之事。

    为了保证效率,夏竦让庞籍这个老部下给他立下军令状:使有一马西向,自请落职!

    如是这般,花了七天时间,夏竦将整个泾原路、环庆路、麒延路、秦凤路的主要塞訾与控扼交通要道的城市、军县都走了一遍。

    将来自朝堂的命令以及夏竦本人坚定不移执行中书赦命的决心,传达给了沿边四路的军将、都监、指挥、钤辖们。

    效果,当然是立竿见影的。

    从庚寅日开始,大宋沿边四路,全体向后收缩。

    在收缩的同时,撤退的军民,还不忘记放上一把火,将那些刚刚长出新芽的草地,连着去年的枯草一起烧光。

    又纵火焚毁了原本为了进攻而筑造的许多寨訾。

    这也是夏竦的命令!

    他担心,有些地方上的愣头青,为了功劳,不顾大局,学着韩琦去年指挥任福偷袭白豹城,想要一战成名。

    索性,这位经略便干脆将那些可能碍事的进攻据点统统焚毁。

    反正,已经自居寿国公忠臣,发誓一定要报答国公的‘知遇’与‘赏识’的经略安抚使,已经是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将所有与进攻、夺取、攻袭之类的字眼,从自己的脑子里赶了出去。

    夏竦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事情坚壁清野,不令贼有丝毫可趁之机!

    简单的翻译一下,其大体战略就是:宁肯吃亏,也绝不让元昊能有一丝一毫的可趁之机!

    由之,沿边四路,烟尘滚滚。

    大火从庚寅日烧到了乙未日(十六),都还没有止歇的样子。

    幸亏现在是早春,大地回潮,河水开始上涨。

    若是夏秋干燥的季节,说不定这些大火可能会蔓延到横山。

    即使如此,这样规模的有组织有纪律的纵火行为,还是吓坏了窝在横山里,打算不掺和大宋与元昊之间纷争的羌氐部族。

    “大宋到底意欲何为?”许多羌人首领,望着远处浓烟滚滚的地方,一个个都嘀咕了起来。

    但,他们怎么可能想到,就在几天前,还派人来联络他们,打算邀请他们一起攻打元昊的大宋,居然会在短短的几天内,就彻底放弃了从前策划的一切方案,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彻彻底底的从进攻姿态,转变为防御姿态。

    而且是完全抛弃了进攻的念头,只想着深挖壕、广积粮,据险而守,不动如山!

    别说他们了。

    六盘山上的元昊,也是怎么都想不到,居然还能有这样的神转折。

    带了差不多二十万大军,在这六盘山里,喝了六七天的北风,又吃了一堆的泥土。

    元昊麾下大军,已经是军心浮动。

    更麻烦的是,军粮好像也有些要撑不住了。

    这让元昊焦急万分,不停的抓着的头顶,虽然他头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光秃秃的,要不是两边还留了头发,恐怕会被人以为是和尚。

    “兀卒……”这时候,帐门被推开,一个文士急匆匆的来到元昊面前,躬身行礼:“刚刚接到斥候奏报,宋人……后撤了……”

    “什么?”元昊目瞪口呆,一脸的不可思议。

    在他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他和宋人的沿边大将重臣们,打了一辈子交道。

    从从前的范雍、夏守、刘平,到现在的夏竦、韩琦、范仲淹。

    元昊对这些宋人的脾气和性格,摸的比自己的妻子的身子还清楚,闭着眼睛都知道,这些宋人自视甚高,对他与他的大夏国,从来都是充满了轻蔑与不屑。

    根本没有几个人愿意正眼看他和他的国家,更不提沉下心来研究了。

    所以,他才能百战百胜,才可以从一个胜利走向又一个胜利。

    于是,他得以以区区五州之土,就敢悍然自立称制,建立文法。

    “到底怎么回事?”元昊逼问着自己面前的那个文士:“张元,你不是保证过,宋人一定会中计吗?”

    叫张元的文士,只能是低下头来,根本不敢辩解,更不敢顶嘴,因为所有曾经和面前的这位兀卒顶嘴的人都死了,骨头都烂掉了。

    “兀卒……”一个一直在元昊身边的文人忽然开口:“不如,我们先撤回兴庆府,再做从长计议?”

    元昊听着,立刻转过身去,瞪了那人一眼,咆哮着道:“撤?二十万大军,就这么撤回兴庆府?”

    “不可能!”

    元昊从来都是骄狂、放肆与超级自信的。

    想当年,他才刚刚接过了其父李德明的位置,屁股都没有坐热,就敢于给大宋官家发出一封质问书:你们为什么要用明道这个年号?不知道我爹叫李德明吗?你们宋人连避讳都不懂?嗯?

    大宋又岂会鸟他这样一个小小的粗鄙酋长?

    要不是其父祖的威名犹在,彼时,大宋恐怕已经派出大军,杀到他家门口了。

    元昊的狂妄,还不止于此。

    当年,做完那件叫天下都为之哗然的事情后,元昊就突发奇想,将自己原本的中原发型给剃掉了。

    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头顶光秃秃的,宛如中原的僧侣一样,就差没有点戒疤了,而四周的头发则保留了下来,还穿了耳孔,戴上了一对重重的耳环。

    元昊管这个叫‘祖宗成法’!

    什么祖宗?

    鲜卑祖宗啊!

    从那一天起,这位大宋过去的定难军节度使,就决意彻底与他和他的祖先百年来对汉人的臣服与顺从说再见。

    不止如此,元昊不仅仅自己剃了头发,戴了耳环。

    还下令要求所有的党项人跟着他一起剃发易服!

    谁不听,就杀全家!

    真正的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为此,光是党项人,他就砍了起码好几千,其中,有不少是他父亲李德明其祖父李继迁的得力大将和旧部。

    就是因为这些人居然嫌弃他的祖宗成法太丑!

    简直是放肆!

    所以,统统都得死!

    这样性格的元昊,又那里会轻易的放弃自己的想法?

    对元昊来说,他从来都是那种,只要下定了决心,便绝不更改,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去做的人。

    更不提,这一次为了动员这二十万大军,元昊连党项部族里的老人都强征了,很多部族,本来要用来维持生计的牲畜,也被他强抢了。

    这要没有吃掉宋人的一个重兵集团,就这么空着手回兴庆府。

    今年怎么办?

    党项人统统喝西北风吗?

    所以,元昊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斥候的报告就撤兵呢?

    “再派人去探查!”元昊指着他面前的两个文人训斥:“立刻就去!给朕将宋人到底在干什么查清楚!”

第三十六章 元昊气晕了(2)

    元昊的斥候,立刻就四散而出,拼了命的打探消息。可惜,如今的大宋消息,再非过去那样可以轻易打探到了。

    这些斥候,只好沿着边境,侦查了一番,发现,整个大宋都在大踏步的后撤,向着他们那些坚固的塞訾与城市撤退。

    同时焚毁了大量的前沿寨訾。

    他们抓了几个附近的熟番,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好讪讪的打马回去报告自己的发现,而这个时候,已经又过去了两天了。

    六盘山上的元昊大军,已经将带来的军粮吃的七七八八。

    听完这些斥候的奏报,元昊的内心,宛如火山里的岩浆一样,亟需一个发泄的地方!

    恰好在这个时候,元昊的谟宁令野利荣仁带着他的副手杨守素来禀报:“兀卒,撞令郎似乎有所不稳……还请兀卒示下,如何处置?”

    撞令郎,乃是元昊军制的重要组成部分,亦是元昊大军可以膨胀到现在这个数量的主要原因。

    自当年宗哥河惨败后,元昊再不敢西向河湟,不敢去面对那个隐忍到让人发指的吐蕃赞普。

    回到兴庆府后,元昊痛定思痛,对他麾下的军队进行全面改组和重编。

    于是,下令组建起铁鹞子。

    这是元昊最精锐最核心,同时也是战斗力最强的骑兵。

    总数也就三千,但人马具着甲,以三百人为一个作战集群,自成立以来,所向睥睨,纵横天下。

    在元昊攻取沙洲、瓜州和肃州的战斗中,铁鹞子们以一当百,冲阵陷将,打的回鹘人哭爹喊娘,哇哇大叫。

    除了铁鹞子,元昊麾下,最让他的敌人胆寒的部队就是撞令郎了!

    所谓撞令郎,其实就是炮灰。

    是元昊在历次战争中抓到的俘虏以及通过种种方式抢来和绑来的吐蕃人、回鹘人、宋人甚至辽人!

    从明道二年迄今,元昊穷兵黩武,不断对外用兵。

    抓回来的撞令郎也是越来越多。

    多到现在撞令郎们起码占了元昊军队总数的七成!

    就像他现在麾下的那号称二十万,实际也就十来万的大军,起码有六七万撞令郎!

    元昊从来都信不过这些撞令郎,每次作战,都不给他们武器,只发一根木棍或者一块石头,就叫撞令郎们冲。

    死了算逑,活着回来的就赏肉吃。

    自然,撞令郎们从来都不稳定。

    不过,元昊从来都不担心这些撞令郎会失控。

    现在也是一样。

    他听完野利荣仁的报告,嘴角一扬,就残忍的笑道:“不稳?那太好了!”

    “遇乞!”他大声叫着自己的爱将的名字。

    于是,一位身材健硕,脸型粗犷,身披重甲的大将走到元昊面前,跪下来拜道:“兀卒,您要我做什么?”

    “荣仁刚刚报告说,撞令郎不稳,反正,现在军中的军粮也不够了……”元昊随意的吩咐着:“遇乞,你带两队铁鹞子和两千擒生军去撞令郎那里,看看到底是那些人胆敢与朕为敌!”

    “乱臣贼子,一个都留不得!”

    想了想,元昊柔和的对着这个大将补充了一句:“尽量多杀点,免得这些撞令郎吃的太多,军粮被他们吃完了!”

    “臣谨奉诏!”这大将于是顿首领命而去。

    对现在的党项人来说,杀几个人或者几十个、几百个、几千甚至几万,概念都是相同的。

    毕竟,他们连自己的族人,也是几百几千的砍。

    那里还会在乎砍外人?

    做完这个事情,元昊就和没事人一样,看着自己面前的野利荣仁,他想了想,道:“荣仁啊,朕刚刚得到斥候奏报,宋人竟没有中计,反而焚毁了许多的塞訾,向着坚城收缩……”

    他眨着眼睛,问道:“你说说看,会不会是……张元和吴昊这两个混账,背着朕和宋人私通?”

    在元昊看来,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毕竟,这次诱敌深入,集结举国之兵,围歼宋人泾原路或者环庆路的野战主力,乃是元昊在去年探知了宋庭争论战和攻守,而沿边的重臣中,夏竦、韩琦极力主攻。

    于是,他便心生一计,打算诱引宋军主力出来。

    便与张元、吴昊、野利荣仁、野利遇乞、野利旺荣、杨守素的党项、汉臣商议、策划。

    这些人里,野利家的人,当然不会背叛他,也不可能背着他去和宋人勾连在一起。

    而杨守素虽然是汉人,但他是出生在银州的汉人,对元昊忠心耿耿。

    甚至,如今西夏的文法,也都是这位和野利荣仁一起做出来的。

    所以,在元昊眼中,唯一可能泄露机密的,也就是那从宋庭叛出来的张元、吴昊。

    虽然说,这两人过去一直表现的忠心耿耿,也给元昊出谋划策,制定战略,三川口一战能得胜,也是多赖这两人出力良多。

    可是……

    他们终究是宋人,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宋人!

    万一他们要是感觉愧疚或者良心发现呢?

    或者,宋人以重利贿之呢?

    元昊可是知道,张元、吴昊之所以来投他,是因为他们在宋人那边出头无望,考不上进士!

    若宋主派人用学士甚至是殿学士来诱,这两个混账真的是有可能背叛他的。

    “这……”野利荣仁一下子就踌躇了起来。

    他低着头,想了想,然后道:“兀卒,臣以为,兀卒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如……”野利荣仁抬起头来,道:“兀卒您亲自去试探一下,就说斥候抓到了宋人的官吏,官吏说有张氏、吴氏为宋内应,暗告宋主兀卒您的布置?”

    这就便是要对张元和吴昊两人下死手,就怕坑不死这两人了。

    没办法,谁叫自从这两人来了兴庆府,被兀卒重用后,野利荣仁的地位就变得尴尬了起来呢?

    比文法比学识比见识比眼光。

    野利荣仁全面溃败,他唯一的优势就剩下了他是党项人。

    野利荣仁实在担心,再这么下去,他这个谟宁令就要被那两个宋人抢走了。

    于是,自然是只要有机会,就给那两个宋人挖坑使绊子了。

    元昊闻言,沉吟了起来。

    他在帐中踱着步,终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对野利荣仁道:“荣仁,这个事情,朕就先不出面了,你代表朕去试探一下……”

    于是,野利荣仁大喜过望,他问道:“若是……”

    “哼!”元昊冷哼一声:“若那两个奴才,真的胆敢背叛朕……”

    他用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对元昊来说,张元、吴昊,虽然名为谋臣,实则只是他养的两条看门犬罢了。

    狗若敢反噬主人,那当然是打死,然后将他们的肉拿来煮着吃了!

第三十七章 元昊被气晕了(3)

    在六盘山中,又留了两天。期间,元昊和他的大臣们,每天都伸长了脖子,望着东边。

    可终究也没有见到哪怕一个宋兵的影子。

    反倒是,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首先是没藏氏的没臧讹庞派来使者报告,在麟州屈野河的黑市被宋兵捣毁。

    宋人纵火,将所有在屈野河河畔的木棚焚毁,连芦苇丛都没有放过!

    据说,有数以百计的宋人商贾被捕,麟州城内,哀鸿遍野。

    元昊闻讯,差点一个踉跄没有站稳。

    屈野河的私密榷市,是他在目前的战争情况下,走私盐和皮毛、牲畜,换取宋人的茶叶、丝绸以及香料的重要据点。

    从宋人的宝元纪年至今,每年,他国中所需茶叶和丝绸的一半,都是从这个榷市获得的。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宋人竟把这个地方给他拔掉了。

    恐怕今年之内,屈野河那边都不会有商贾敢去了。

    元昊还未来得及将这个噩耗消化掉。

    又一个晴天霹雳,从兴庆府传来。

    他的太子宁令哥派人来告诉他,吐蕃赞普、邈川大首领、宋人册封的保顺军节度使兼姚州、凉州刺史角厮罗,忽然回到了青唐城,并在这里高调的接待了到访的宋使吉州刺史刘涣,并召集各部首领与僧侣,公开接受了宋帝的河西节度使策书,并再次向宋使奉上誓书与河湟地图。

    誓书中,这个赞普公开承诺和宣誓:必唯中国天子马首是瞻,强调‘西贼忤逆天子,罪无可赦,吐蕃上下,愿为陛下前驱,讨贼除逆’。

    更要命的是,这个混账还要派人去汴京回谢宋帝的恩册。

    元昊顿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的厉害!

    “欺南凌温,你这个混蛋!”元昊不顾风度的大叫着那位赞普的俗家名字:“你们祖宗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想当年,哪怕是面对那个无敌天下的大唐,吐蕃赞普也是无所畏惧,重拳出击,与大唐铁骑争夺西域。

    但现在,这个当代的赞普,却匍匐在那个让元昊看不起和蔑视的南人皇帝脚下,恨不得舔人家的脚趾头!

    而且,还舔的特别开心!

    从景佑三年,宗哥河之战后,这个赞普马上就迫不及待的派出使者去向宋帝炫耀:天子,你看,我帮你狠狠教训了元昊,快点给我册封吧!

    于是,宋人封其为保顺军节度留后。

    就这么一个名头,角厮罗却如获重宝,马上就高调的宣传起来:你们快看,天子册封我了哦!

    于是,年年都派商队,专门往宋人的地盘跑。

    元昊与辽人辛辛苦苦,处心积虑的想要限制宋人的战马数量。

    但,这个战略却被角厮罗那个混账一拳给砸了个稀巴烂!

    短短的不到十年时间里,角厮罗仅仅是公开交易和上供给宋人的马匹数量就已经达到了五万匹之巨!

    若角厮罗对他能有对宋帝一成的顺服,那元昊也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偏偏,那个混账东西,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他元昊。

    哪怕元昊费尽心思的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后者的儿子,也终究没用。

    这就好比一个舔狗正开心的舔着自己的女神,女神却从来都是不假颜色,但回头却当着舔狗的面,拼命的做起了另外一个人的舔狗,还当着舔狗的面,贬低和辱骂着舔狗。

    这怎么忍得了?

    忍不了啊!

    可惜……

    元昊想起了宗哥河之战,满心的怒火和愤怒,立刻冷却下来。

    于是,他只能是砸了自己帐中的书架和花瓶。

    “不能打败宋人,朕永远都无法征服吐蕃人!”元昊咬着牙齿,告诉自己。

    吐蕃人畏服贵种,信奉血脉。

    所以,哪怕如今的赞普角厮罗,当年只是一个流落在外的赞普私生子,却也要被迎回来,立为共主,好叫李立遵这样的枭雄可以挟赞普以令诸侯。

    所以,现在的角厮罗,才会在宋人面前如此低三下四、卑躬屈膝。

    因为,他需要来自中原皇帝的册封与承认,假中原皇帝的手,来向素来松散的吐蕃各部证明他确实是伟大的松赞干布的子孙,佛祖和菩萨的转世,是活着的佛子!

    而愚昧无知的吐蕃人,就吃这一套!

    所以,即使元昊双手沾满鲜血,也要假意的信奉佛教,尊崇僧侣。

    因为,从元昊的祖父开始,党项人就做梦都想要征服河湟,征服吐蕃。

    从而将自己的版图,扩张到天之际,山之远。

    再居高临下,如当年吐蕃,统治和征服西域,并有河川。

    于是,就有了足够的人口与土地,可以和宋、辽分庭抗礼,并驾齐驱。

    本来,元昊差不多都完成了这个美梦了。

    宋景佑二年的时候,吐蕃人内讧,论逋(丞相)温逋奇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忽然囚禁了素来听他的话的赞普。

    于是,吐蕃内战立刻开始。

    大批喊着‘为了赞普’的部族,引兵进发邈川,要给赞普主持公道。

    元昊闻讯,大喜过望,马上动员举国之兵,向河湟开进,打算趁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举消灭温逋奇和角厮罗,即使不能征服河湟青唐,至少也要并有熙河,并断绝吐蕃赞普的血脉,给拓跋氏一个鸠占鹊巢的可能性。

    可惜,元昊怎么都没有料到,温逋奇那个废物点心,居然叫角厮罗逃出了牢笼。

    他更没有料到,跑出来的角厮罗一个人走到邈川的大街上,只对温逋奇的部下说了八个字,就让那些人立刻反水,抽刀剁了温逋奇的全家。

    这八个字就是:我是赞普,为我平乱!

    简简单单,没有任何铺垫和豪言壮语。

    但却让吐蕃士兵马上反水,反过头来砍了论逋温逋奇的全家和所有听从温逋奇号令的贵族。

    吐蕃人对赞普的服从和忠诚,让人头皮发麻。

    而元昊也倒了血霉!

    数万大军,全数葬身于宗哥河之中,尸体将河水都截流了。

    自那以后,元昊和他的党项军队,不敢踏进河湟一步。

    他们真的被打疼了!

    只好又是送女儿,又送美酒黄金,极力拉拢和笼络那个赞普。

    但元昊万万没有想到,就算他做到这个地步了,人家角厮罗还是不搭理他,不搭理他也就算了,反过头来就对着宋人一阵跪舔。

    现在更放出话来要帮天子‘讨贼除逆’。

    哪怕角厮罗只是在打嘴炮吹牛逼,元昊也不敢掉以轻心。

    于是,心里面终于生起了退兵的念头。

    但,新的打击,却不因这位兀卒的心意而转变。

    没多久,便又有快马从兴庆府赶来,将又一个噩耗告诉元昊:瓜州外的回鹘人,正在集结兵力,打算攻打瓜州!

    元昊闻言,终于受不了打击,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当场就晕了过去!

第三十八章 国公圣明(1)

    转眼间,就已经到了二月已亥(二十日)。汴京渐渐的暖和起来,市面也变得无比热闹与喧哗起来。

    每天,都有车马从天下郡国不远千里、万里,风尘仆仆的来到汴京。

    然后,从这些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个或意气风发,或忐忑不安,或踌躇不前,或忧心忡忡的官员。

    他们的职位、官阶,也各有不同。

    从低阶的知县、县尉、参军,到高阶的诸路转运司判官、通判以及各军州推官、判官……

    数以百计的大宋官员们,怀揣着种种心情,踏入这繁华热闹的不似人间的汴京。

    然后,他们就遭遇了汴京给他们的第一道考核租房!

    居汴京,大不易!

    特别是像他们这种外郡官吏,想要租个合适的房子,千难万难!

    于是,就只好合租。

    三五个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官阶相差无几的官员,合起来找个比较廉价但靠近吏部审官院的地方,租上那么十天半个月。

    不知道多少恩怨情仇,都是从合租的这一天开始的。

    而赵昕今天也难得的走出了春坊,站在了春坊外面的台阶上,远远的眺望着吏部的方向。

    “又是一岁跃龙门拉!”赵昕感慨着。

    “国公心系天下,臣敬服!”刘永年立刻送上一个恰到好处的马屁。

    赵昕却是笑了一声,问道:“刘爱卿啊,今岁国家选人名额有几个?”

    “回禀国公,托您的洪德,官家嘉大恩于天下,不止要开恩科,还命审官院、考课院和流内铨、三班院增加今年选人转官额度,臣闻,今岁春选,审官院有八十可转官,考课院有一百可转官,流内铨和三班院甚至各有两百可转官……”

    赵昕听着,于是笑了起来,道:“孤知,此父皇爱护之意,惜孤年幼,不能报答,甚为遗憾!”

    “国公仁孝之心,臣感佩!”刘永年拜道。

    赵昕却是眨了眨眼睛,心里面想着,得找个机会去那些风尘仆仆赶来汴京的天下文武大臣面露上一面,表现一番。

    好叫这天下人知道,他这个国本真的是‘圣王’。

    再没有比现在的这个机会,更适合的了!

    大宋制度,承袭于唐代,却又有别于唐代,继承自五代,却又推陈出新,有了自己的制度。

    所以,大宋官制,在后人眼中是复杂而混乱的。

    但在当代人眼里,却是极为简单清晰明了的。

    大宋官吏,实际上在现在根本没有文武之分。

    只有高低贵贱之别。

    京朝官最牛逼,特别是那些科举进士及第出生的京官。

    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得罪皇帝,他们的升迁之路,没有阻碍,一路可以坐火箭,只要在地方州郡表现的稍微出色一点,就可以和富弼啊范仲淹这样,四十岁前屁股就坐到台谏官的位置上或者正府、枢府的有司通判位置上,甚至和欧阳修一样,去编纂典籍,一放州郡,就知大洲!

    范仲淹被贬,都只能贬他知越州!

    其次是一般的京朝官,这些人就要受到磨勘制度的限制了,还有止碍法这柄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每年都要考核,每个月都要报告自己的工作情况。

    然后就是州郡、节度军镇的判官、通判、推官、书记官等官员,他们在北宋有一个称呼选人。

    谁来选?

    当然是皇帝、正府、枢府的大员。

    怎么选?

    看资序、看政绩、看关系、看人脉、看人品,看长相……还有运气。

    像今年,选人们运气就显然爆棚了。

    往年春拴,铨曹四选加起来恐怕也就两三百个选人转官名额。

    今年居然流内铨和三班院就有两百个名额了!

    只能说,这些官员中大奖了!

    比五百万还高的那种!

    没办法,虽然在理论上来说,在北宋,哪怕只是一个胥吏也有可能从布衣而为宰执。

    但实际情况下却是,除了那些进士及第的幸运儿,一开始就是京官,由两府堂除他们的差遣外,其他人,都和西游记的唐僧取经一样,要过重重阻碍,得拼政绩、拼关系、拼长相、拼运气。

    稍有不慎,就永无出头之日!

    “今岁铨选,依旧是定于二月二十五吗?”赵昕又问道。

    “国公圣明,春铨依旧是二月二十五,铨曹四院同时锁厅……”

    “那,都是谁主持?”赵昕再问。

    “依旧制,两府大臣并不参与铨曹选官……”刘永年答道:“今年也是一般,从昨日起,两府宰臣拒皆闭门称病谢客……”

    “故官家乃命知制诰贾昌期、右谏议大夫张方平及知谏院右正言富弼,并同铨曹四院有司,主持今岁春铨……”

    听着刘永年的话,赵昕点点头。

    北宋的铨选,宰辅、执政素来不参与。

    但这不是为了避嫌,而是宰臣们烦不胜烦,索性每岁春铨、秋铨就全部称病!

    为什么?

    因为大宋除了铨选,还有堂除这种任官制度。

    堂除永远高于铨选,经过堂除的官吏,哪怕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参军、县尉、都监,也是可以享受优先转官、优先任职和优先考核的优待。

    若是高品的州郡官员,那就不得了,几乎可以等同视为京官。

    所以,每到铨试的时候,宰辅们就全部消失了。

    他们就怕被那些入京官员缠上了,非要求着他们给一个堂除的机会。

    谁没几个故旧老人呢?

    而,大宋至少在现在,对堂除还是非常严肃认真的。

    除非真正有才华,而且政绩出色的官吏,经过某位德高望重的重臣引荐,宰辅们才可能考虑堂除外。

    一般选人是没有机会堂除的。

    堂除的机会是如此难得,以至于两年前,赵昕的父亲都厚着脸皮给时任首相张士逊递了张小纸条,命张士逊给张才人的伯父开后门。

    张士逊不是包拯,当然是不敢不从。

    但这个事情是瞒不了人的,于是,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连赵昕的父亲脸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但赵昕却有几个想要堂除的人。

    那几个他前世赏识和提拔过的人。

    所以,踌躇片刻后,赵昕就吩咐道:“刘爱卿,卿替孤走一趟谏院,请右正言入宫见孤一面!”

    “铨选之事,关乎国家用人,孤得嘱托右正言一些……”

    这当然是合情合理的。

    现在谁不知道富弼就是他这个国本的人?

    不然,凭富弼的资历,如何担得起和贾昌期、张方平这样的老资格谏官一起会同铨曹有司铨选呢?

第三十九章 国公圣明(2)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汴京花!

    提笔在纸上写下这些文字,富弼的眉头就微微扬了起来。就在五天前,他多了一个差遣判流内铨!

    于是,他成为大宋立国以来,少数的能在四十岁前便判流内铨的文臣!

    前途一片大好,未来光明无比!

    执政已经再无疑问,宰辅才是他征途的目标!

    因为,流内铨虽然位卑但素来权重!

    依制,流内铨掌州郡七品以下选人之磨勘与差遣注授!

    什么叫执生杀之大权,操荣辱之柄,这就是了!

    从现在开始,整个大宋二十二路数百军州镇的幕职官的升迁任免除授注阙,统统归他管!

    于是,心中自是豪情万丈,有说不出来的感慨与感叹。

    当然,富弼也明白。

    他能够以区区的‘右正言知谏院’而判流内铨,不是因为他本人工作有多么好,成绩有多么优秀。

    仅仅是因为,他乃是寿国公点名的‘国之铮臣’,于是无论是官家也好,宰辅也罢,都将他自动视为寿国公的臣子。

    既然是寿国公的臣子,那么当然要加担子提位子。

    不如此,怎能彰显国公的英明神武与聪智明睿?

    所以,他的岳父,三司使兼同知枢密院事晏殊前些天刚刚回到汴京,屁股都没有坐热,就把他马上叫了过去,耳提面授,再三嘱托,命他务必‘谨慎小心,如履薄冰,不可使国公失望’。

    富弼自也知道自己肩膀上的担子的严肃性。

    他是寿国公点名的第一人,亦是那位大宋国本亲自认可的第一人。

    所以,他的成绩就是寿国公知人善用、聪以知远、明以察微的证明。

    而他的失败与失误,则将统统成为那位国本的污点。

    于是,哪怕只是小错,也可能被有心人放大,成为万劫不复的大罪!

    心中思绪纷飞间,就有下仆来报:“正言,皇城使、勾当春坊事刘公来访!”

    “快请!”富弼立刻起身:“不,吾亲自出迎!”

    于是,便整理好衣冠,亲自来到门口,迎接刘永年。

    “右正言之居,真是宽敞……”一进门,刘永年就打量着富弼的这个大宅子,啧啧称奇的称赞着。

    在汴京城里的文臣,能够像富弼这样,住上有十七八间厢房、客厅的大宅子的人可不多。

    当朝的执政官,都未必能住的这么好!

    没办法,汴京房价高企。

    去年欧阳修起复为馆阁修撰,重回汴京,结果租不起皇城附近的厢房,只好跑到新城那边租了个便宜点的房子。

    然后一下雨就漏水,欧阳修夫妇每到汴京下雨的时候,就得拿着木桶舀水出去。

    其妻于是怨怪欧阳修说还不如在夷陵当知县呢!

    富弼闻言,自是笑了两声,便问道:“未知刘公今日来,是……?”

    “哦……”刘永年笑了一声,便拱手道:“某奉国公之德音,请正言入宫相见……”

    “敢问刘公,国公何事召我?”

    “自是为今岁春铨……”刘永年郑重的道:“正言除流内铨,这汴京内外,甚至西京,都在盯着正言,国公自是也不能松懈,须得和正言交代一些事情……”

    富弼于是理解的点点头,这是题中应有之义。

    他也没有觉得那里有不对头的地方。

    为人臣子,听从君上差遣,天经地义!

    虽然,这位君上才只两岁。

    但是……

    他却已经做到了真宗和当今在其二十岁时都不能做到的事情!

    就在几日前,宣徽南院使、陕西都部署兼陕西经略安抚使夏竦并陕西经略安抚判官尹洙、陕西经略安抚副使知泾州韩琦、陕西经略安抚副使知延州范仲淹等联名上奏朝堂,自言自得中书赦命,坚壁清野,禁绝内外通贼者后数日,便自探子处知晓,西贼元昊果然在六盘山上埋伏重兵,足有十余万之众,奏疏上沿边大臣们,自是疯狂吹捧和夸大中书的赦命,顺便将官家与寿国公也吹上了天。

    然后,在奏疏结尾,沿边的重臣们还报告了另外一个事情据说,西贼元昊撤兵后,以为其部署乃是张元、吴昊两人所泄,于是斩张元、吴昊于六盘山,枭其首示众而还。

    此事,立刻就让整个汴京沸腾。

    张元、吴昊?

    三川口之败后,这两个人就成为了汴京的头号敌人。

    无数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骨!

    因为,刘平之败,死了数以千计的禁军!

    而这汴京人口构成的第一大结构就是禁军及其禁军家属!

    如今,张元、吴昊竟死,那自然是大仇得报!

    顺便,春坊之中的寿国公的传说,也自然是在皇城司的逻卒们的宣传下,在汴京城里人尽皆知。

    天降圣王以救世的概念,渐渐深入人心。

    于是,就在昨日,两府大臣联袂上书天子,请赐国公功臣名号,打算把元昊失策以及张元吴昊之死的功劳全部弄到那位才两岁的寿国公身上,好叫天下人都在最短时间内知道自己国家出了个幼年圣王,你们有救了!

    现在,初步暂定了两个功臣头衔:推诚保德奉化以及推诚同德协恭。

    第一个相对保守一点,第二个则比较激进,同德协恭,那就是要将那位国公直接推向储君的位置!

    现在,就看官家怎么选了。

    是选保守一点,再看看情况,还是真的将国公推到前台来。

    但不管官家怎么选,寿国公被封功臣名号已经是板上钉钉!

    而有了功臣头衔,寿国公的地位,就将不再仅仅只是寿国公、忠正军节度使了。

    他可以掌兵、知事、理政、听讲,也可以正式的对朝堂事务发表自己的意见,提出自己的建议。

    甚至还能拥有自己的元随、官员。

    在这个背景下,富弼对于寿国公的召唤,当然是听之既去,闻之既往,连半分顾忌都不会有。

    寿国公要指示、安排春铨工作,谁能有意见?谁有敢有意见?

    于是,富弼连忙换好官服,然后驱车跟着刘永年入宫。

    一个时辰后,富弼的人就出现了在春坊之中。

    他抬起头,走到那位正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听着旁边的官员读着近期邸报的小小身影面前,无比敬畏和崇拜的低下头来,顿首而拜:“臣右正言知谏院判流内铨弼奉命来见国公,伏闻德音教诲!”

第四十章 国公圣明(3)

    赵昕听到富弼的声音,于是坐起来,端正身体,然后道:“正言来了啊……快快免礼……”便对左右吩咐:“为正言赐座!”

    于是,便有宦官搬来一条椅子,放到赵昕对面,将富弼请过去。

    富弼表现的战战兢兢,只敢将一半屁股坐到椅子上。

    这让赵昕看了就笑了起来:“正言不必拘礼!”

    富弼的性子,他又岂能不了解呢?

    对富弼来说,他人的尊重,就是这位右正言最看重的东西。

    而来自君王的尊重,对其更是犹如生命一般宝贵的事物!

    所以,赵昕知道,富弼现在完全是拘谨。

    “孤听说,正言得除流内铨?”赵昕问道。

    “蒙官家信重,国公不弃,微臣乃以粗鄙之躯,浅薄之识而当大任,实在是诚惶诚恐,诚惶诚恐啊!”富弼连忙起身拜道:“愿国公略展圣思,降下德音,以教微臣!”

    赵昕听着,顿时就呵呵笑了起来。

    两岁的孩子,笑起来声音和铃铛一样。

    于是,赵昕道:“正言请起……”

    待富弼站起来后,就问道:“今岁选人情况如何?”

    “回禀国公,今岁流内铨任满选人三百五十四位,成资选人七百八十五位,又有年未满者三百四十八位……”富弼老老实实的汇报着自己所拿到的数据:“皆以到部并交付其出身以来文字,经查验无误,确为本人!”

    所谓任满、成资、年未满,都是北宋官员资序的称呼。

    其中任满大于成资大于年未满,按照制度转官、除授之时,应当按照这个排序来排队。

    只不过呢,制度通常都是用来打破的。

    有关系有门路的话,所有限制都是废话!

    旁的不提,现在赵昕只要一句话,就可以直接让一个选人升入天堂或者掉入地狱,无论其政绩、出身与水平如何!

    “一千四百八十七位选人转官两百……”赵昕微笑着对富弼道:“天恩浩荡啊!”

    富弼点点头,拜道:“此国公之德也!”

    要没有眼前这位寿国公,一千四百八十七转两百?做梦吧!

    应该是一千四百八十七转八十甚至更少吧!

    反正,国家历来选人,铨曹四院加起来一年春、秋两铨,可能也就两百至多四百人的额度。

    赵昕却是顿了顿,又问道:“爱卿可知,今岁铨曹四院诸选人中有多少人合尖了?”

    富弼一楞,旋即答道:“此事,微臣暂时还不知,但应该有五十人吧!”

    赵昕听着,却是颇为惊讶:“竟有着许多?”

    大宋王朝,有着严格的官员等级制度和差遣除授限制。

    京朝官为什么牛逼的缘故,就是因为他们可以破除磨勘制度的许多限制,从而以三四十岁的年纪而为知州、知军、知县。

    选人出身的官员就苦逼许多了。

    许多人熬一辈子,也熬不出头。

    因为,想要从选人,变成京朝官,需要的已经不再仅仅是政绩了。

    他们还需要人脉、运气以及关系。

    因为,大宋王朝为了中央集权的需要,也为了打压和限制地方权力,做出了前所未有的变革与制度安排。

    这个变革和安排,不仅仅体现在了经济和制度上。

    更体现在官员体制安排上。

    选人为什么又叫幕职官?因为他们是从前唐代和五代的节度使藩镇除授的那些官职,属于外人,需要戒备和提防。

    京官为什么大于选人,因为他们是赵官家自己录取的进士以及自己考察、审核后提拔起来的亲信,是自己人。

    所以选人要是想转京官,就一定要接受从头到脚到祖宗三代的全面考察。

    除此之外,他们还需要举主。

    不是一个,而是五个。

    且其中必须有一个是监司官!

    而且这个监司官必须是这个官员所在地的路转运使或者提举常平公事或者提点刑狱公事。

    为什么?

    因为以上三者,皆是赵官家自己亲自除授的。

    举主对该官员,承担着一切责任,负有连带义务。

    也就说,若他们举荐和担保的这个人升官后贪赃犯法,渎职害命。

    他们一体承担,一体追责!

    于是,在北宋,选人想要转京官,千难万难!

    没有足够的政绩和足够强大的人格魅力,是无法说服五个高官为一选人联名担保的。

    而一般来说,能够凑齐五个举主的选人,再怎么说,他的能力和才华,都是无可辩驳的。

    举个例子,如今的大宋陕西经略安抚副使知延州范仲淹,就是从选人杀出来的!

    范仲淹当年科举,只是考中了蔡奇榜的乙科第九十七名,连个同进士出身都没有捞到,自然不能为京官,只能沦落为选人,初除广德军司理参军,一个九品芝麻官。

    但范仲淹就是杀了出来,成为了大宋官场上的又一个奇迹!

    而在大宋每一个选人,每天早上起来所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怎么凑齐他的那五个举主。

    凑齐五个举主后,就叫合尖,如同造塔的最后一项工程上顶一样。

    一般来说,每年的选人铨试能有十来个人合尖成功,便已经是邀天之幸。

    注意,这还包括了秋铨的人数。

    但今年一个春铨就有五十人合尖成功?

    赵昕不由得疑惑起来。

    就听富弼解释道:“此皆国公之洪德也……今岁,国公得天授,官家龙颜大悦,开恩科嘉选人,诸路有司,岂能不顺应天心,以德百官?”

    “哦……”赵昕顿时释然,明白是什么情况了,下面当官的趁着皇帝高兴,手指就松了松。

    特别的放宽了条件和资格,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个破纪录的情况。

    当然也不排除,这些人里面混进了关系户。

    但再是关系户,能够成功合尖的,都是人才!

    至少说明,这个人的交际能力和活动能力或者钞能力非常强大!

    想到钞能力,赵昕就想起了一个人,于是微笑起来,对富弼问道:“今岁流内铨到部名单爱卿可带来了?”

    富弼连忙拜道:“微臣带来了,国公可要观览?”

    赵昕点点头。

    “请国公稍候,微臣去命人献来!”富弼于是起身再拜。

第四十一章 国公圣明(4)

    没多久,富弼便带着几个随从,将几本厚厚的装订在一起的书册,搬到了赵昕面前。每一本都有一尺厚,重的连成年人都需要双手才能捧得起来。

    但这是正常的!

    赵昕挥了挥手,刘永年马上上前,为他服务起来,将这些书,搬到这位幼年国公面前,然后帮他翻开。

    于是,一张张贴在书册之中的印纸便映入眼帘。

    大宋有制度,所有官府文书及其档案用纸,都必须用印纸。

    而印纸有两种。

    其一就是赵昕现在所看到的这种略微呈黄色的纸张,是由审官院督造,采取了防伪并做了记号的纸张。

    主要用途就是用来发放给诸路有司长官,并由其再发放给其下属诸官,用来记录这些官员在任期间的政绩、功过、在任时间与请假时间,然后再由本路转运使、提举常平公事、提点刑狱公事画押签署,最终交朝廷进行考核、定殿最。

    另外一种,则是由皇帝命中书下发,由少府将作监督造的印纸,名曰御前印纸。

    这种纸则是发放给诸路知州、通判等京朝官的。

    让他们自行记录今年判了多少案子,收了多少税,干了什么事情,境内情况如何,平反了多少冤案,百姓都反应了些什么……诸如此类。

    写完这些东西后,可不是就这么算了的。

    这些官员得拿去给和他同为京朝官的同僚看,然后一起签字画押,确认没有遗漏与问题,最终在这个官员任满离任之时,带回朝堂,交由皇帝御览。

    而在大宋,无论是发给一般官员的印纸还是京朝官们的御前印纸,都是非常严肃的法律文件。

    是与官员本人的告身、扎书相为里表,作为其磨勘、转官的凭证。

    其重要性,甚至比官印还高。

    官印丢了可以申请重铸一个,印纸、告身、扎书丢了,基本上就是丢官了。

    除非是皇亲国戚或者手眼通天的人物,否则,铨曹四院才懒得为一个区区选人、京官,来耗费人力物力,给他重做一份。

    你就在一边等着吧。

    反正,大宋阙官那么多,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而在印纸下面,也贴着一张宣纸。

    这叫脚色,其上记录的是官员的年纪、出生地、父祖三代人的情况以及是否曾经犯罪,是否曾经贪赃枉法、渎职滥权。

    可以说,大宋王朝的文官制度,基本已经发展到了古典封建时代文官制度所能达到的巅峰。

    脚色、印纸、告身、扎书,就像罗网一样,无所不览,将官员的过去现在未来,记录的明明白白,仔仔细细。

    赵昕看着面前的这些贴纸与贴纸上的文字,不动声色,直到看了好一会儿,感觉眼睛都有些累了,才扭头对富弼问道:“三色人的名单在那里?”

    富弼闻言,微微一楞,颇为诧异,但还是立刻上前,将一本被压在所有书册下的封面都发黄了的书册拿到了赵昕面前。

    大宋官员,都是有出身的。

    譬如说进士就分五等,有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此外科举还有明经、诸科、九经、周易之分,更有一个恩典性质的特奏名进士。

    还有国家功臣之后,依制荫补为官,这叫奏补出身。

    以上这些都是清流正途,在官场是不会被人拿有色眼镜审视的。

    是士大夫地主们的自己人。

    但有些人就不一样了。

    譬如说,宗室子弟们的女婿,因为是赵官家的亲戚,按制要给官当,但因为这些家伙不是靠能力和科举为官,而是靠女人做官,所以他们叫裙带头官。

    此外皇后、太后、贵妃的姻亲,因为荫恩特旨为官,也被排斥在清流之外,被称为捧香,捧谁的香?宫里面的太后皇后啊!

    但不管是裙带头还是捧香,基本上很少和正统文官在一个赛道上比赛。

    所以,文官们也就平时吐槽一二,真的见面了,捧臭脚的多的是!

    真正让清流正途们看不起和瞧不起的,叫‘三色人’。

    也就是胥吏年劳,做事勤勉,按制授官的;响应国家和皇帝号召,捐钱捐粮,纳粟为官的以及其他缘故、途径为官的。

    这三种人,要么是粗鄙胥吏,要么是有钱的暴发户,要么是不知道哪个犄角疙瘩冒出来的二愣子。

    正统文官们看到他们就头疼、鄙夷,要不是大宋制度压着,祖宗成法在,恐怕想将这三色人一脚踢出官场的不知道有多少。

    自然,‘三色人’在磨勘转官时,遇到的难度和险阻,远远大于其他出身。

    旁的不提,铨曹四院随便一个小官,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让一个三色人一辈子的辛苦付诸东流。

    于是,大宋的官场上,埋葬了不知道多少草莽英雄的野心与壮志。

    好在,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无论是上天还是国家,都总会留下一扇窗户给有心人。

    在大宋,三色人并非永远会受歧视,也并非没有机会摆脱自己的三色人出身。

    因为国家还规定了一项特别措施:举遗逸。

    依照制度,国家三京通判以上或者带馆职的地方重臣以及正府、枢府、三衙的有司主官,可以向皇帝推荐那些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通过科举途径为官的干吏良才。

    皇帝若接受推荐,就可以下特旨恩典超迁他的官职,并将其直接列入京官。

    如太宗开宝五年,接受翰林学士韩丕的推荐,超迁提拔了万适、杨璞、田诘等人。

    真宗大中祥符四年更是直接超迁了河中府的刘选为大理寺评选。

    只是,大宋立国百年,三京通判和学士们换了不知道多少,愿意拿着自己的名誉和前途,向皇帝举遗逸的大臣,一直都非常少,每年都没有几个。

    如今还在位的重臣,也就一个章得象,一个杜衍而已。

    当年章得象为刑部曹和大理寺丞时,向章献明肃太后先后举荐了十几个胥吏出身的干吏,皆超迁为京官,如今这些人里甚至有做到了路提刑官的。

    而杜衍知江陵府的时候,也推荐了好几个地方上的小官,其推荐的人里,现在已经有人做到了大理寺的司曹主官。

    另一个,范仲淹其实也是这个制度的受益者,他是被他的老上司时任江淮制置发运副使张伦亲自向朝堂力荐的,所以范仲淹才能在当年就转为京官,并立刻得除知兴化县。

    这是皇帝特旨超迁的结果!

    心里想着这些事情,赵昕的眼睛,在刘永年翻动的书册中扫视着。

    很快,他就找到自己想找到的名字。

第四十二章 国公圣明(5)

    广南东路广州府新会县监镇邓恩。看着贴纸上显目的文字,赵昕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朕的三司使,卿如今果然在挣扎上进啊!”

    广南东路,就是后世的广东,而新会则是潮汕的核心。

    此地,自古以来就有无数冒险家出海博富贵,到了宋代,尤为繁盛。

    新会邓氏则是这些人中的佼佼者。

    赵昕想起了前世,这位三司使的自述书:臣祖与同乡王安、广州李铨等,共出船两艘并钱十三万陈皮两百石为本,结为斗纽,凡以十岁,获利竟得百倍,于是欣欣然,再购大船,多雇乡民……

    及臣父继业,续保祖业,依旧如约,及臣生,家中訾产,已有三十万贯!

    斗纽,是宋代的一种商业联盟方式。

    其大体形式,大概是十人为盟,各出本金、人工以及商品,立契结保,并请官府公证,定为文书。

    于是,十人持此本金,每年轮流坐庄,经营买卖,取利润,到了年末就要结算,进行分红。

    如今大宋的茶商、盐商、丝帛商大都是采用这种方法在经营。

    因为不这么做,买卖是做不大的。

    一个人再强力,那里打的过人家十个人联手?

    须知,举凡斗纽,既有地头蛇,也有精明的商贾,更有那达官显贵子弟。

    人家黑道白道都吃的开。

    于是,在这个封建社会的北宋,竟出现了无数后世股份制公司的雏形。

    从广州到大名府,自益州直至广南。

    斗纽遍地开花,繁荣的不像样子。

    除了斗纽,赵昕还知道,现在应该也出现最早的期货交易。

    这是福建路和广南西南的商贾们为了卖荔枝和龙眼搞出来的。

    因为这两种商品实在太畅销了,以至于供不应求,为了提前抢占农民的荔枝和龙眼,这些聪明人于是每年提前在荔枝、龙眼开花的时候,就带着钱直接到农户家里,依照荔枝树和龙眼树的开花情况,来预估其产量,然后立下契书,给付定金,将这些荔枝树、龙眼树今年的产量全部盘下来。

    不止是商业,在民政和农业上甚至军事上,大宋也出现了合伙人。

    譬如,底层农民,几户人或者十几户人结保立契,一起购入耕牛、耕具,共享其使用、收益。

    沿边的弓箭手们,若是没钱买马,那就十几户相同境遇的人,一起结社买马。

    就连官府也搞这种事情,大宋的官田,租佃给民户,也是和民户立契,定下种种条文,约定产量多少交多少租子,若超出了某个标准,就有优免和奖励。

    在赵昕的前世,他统治生涯的中期,大宋甚至出现了最早的职业经理人干人。

    但是……

    凡事都要讲一个但是。

    大宋确实商业发达,城市繁荣,贸易鼎盛。

    然而……

    北宋终究是一个大一统的中央集权的封建王朝!

    官,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

    而且,经历过唐代到五代的变乱后,士大夫们尤其重视中央集权。

    几乎所有士大夫都认定,五代那么乱,就是中央没有威信的结果。

    所以,大宋王朝,中央掌握所有权力。

    不止是正治权力和军事权力,还有经济权力!

    所以,大宋商业可以发展,手工业可以发展,城市可以繁荣。

    但是,大商贾见一个打死一个,或者说见一个就使劲褥羊毛,直到褥死!

    当官的想搞死一个区区民间私人商人,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太祖的时候,大将李汉超戍边,李汉超为人贪婪而好色,一到边关就放羊了,作威作福,为非作歹。

    于是,将当地一个大商人的女儿强抢为妾,还强令后者借了一大笔钱给李汉超。

    苦主忍无可忍,就进京告御状,官司打到了皇帝面前。

    猜猜看,宋太祖怎么处理的?

    答案是根本没有处理!

    宋太祖当时只问了苦主两个问题。

    第一:李汉超以前不在的时候,辽人是不是经常侵略,你们担心受怕,日夜难眠?

    答案是:是的。

    于是,宋太祖当场责备那苦主:汉超是朕的大将,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现在他借你们点钱怎么了吗?啊!再说,你们的女儿能够给李汉超当妾室那是你们的福分。怎么还不珍惜呢?

    苦主还能说什么呢?

    虽然后来,宋太祖暗中悄悄召见李汉超,密令他还钱还女儿。

    自然,用屁股都能想到,李汉超一定会照办,同样的,用屁股也能想到,那苦主最后的下场了。

    李汉超是武将,吃相难看。

    但文官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太宗名臣刘蟠监淮南茶税,自创了钓鱼执法的技术他常常伪装成商人,去当地的农民和商户家里谈买卖。

    在钱货交讫的瞬间,早就埋伏好的官吏一拥而入,将主人抓起来对不起,你犯法了!

    因为北宋禁绝茶叶私自贸易。

    真宗的时候,盐铁副使林特主持茶法改革,一夜之间把茶商的利润压制到了不足原来的一成,无数商户破产,而林特则靠着这项只有暂时之利,实则公私两害的茶法,把自己的袍服颜色变成了紫色。

    盐商更惨!

    因为国家的规定说变就变。

    但最惨的是织户,因为国家动不动强征和强买他们的人与产品。

    官府之下,除了皇亲国戚和达官贵人们的关系户,一般的小老百姓拿什么斗?怎么斗?

    所以,北宋商业和民间经济发达繁荣的另一面,是官权力下无孔不入的监管与敲骨吸髓。

    小买卖还好,买卖一做大,不好意思,若靠山不够硬的话,那么立刻就会发现有数不清的人伸手过来了。

    逮着一只羊褥到死,也算是大宋特色了。

    自然邓家与他的合伙人们的这个斗纽做大了,也就迎来了无数褥羊毛的人。

    甚至,有人连羊毛都不想褥,想要干脆杀鸡取卵,吃个爽再说。

    幸亏,邓家和他的朋友们运气不错,他们遇到了一个好官时任工部郎中、天章阁侍制段少连恰好被除知广州。

    而段少连为人公正严明清廉,作风淳朴而认真。

    自是看不下去这种龌龊之事,果断出手喊停,才让邓家免了这场大灾!

    但,此事,也惊醒了邓恩,使他明白了一个真理这个世界有钱不是万能的,有权才是万能的!

    于是,果断走了纳粟为官的道路,并从此踏上了漫漫求官路。

    在赵昕的前世,这位钞能力及其强大的官员,用了二十年时间,花了数不清的钱财,才终于转为京官。

    但那时,他已经是五十六岁的高龄了。

    然后,他就遇到了刚刚登基,意图打通海外贸易渠道,赚取海外钱财来充实国库的赵昕。

    君臣一相遇,顿时无比合拍。

    三年时间,邓恩就替赵昕在广州和泉州建立起了一个完善而高效的贸易系统,并组建了多支国营的商船队。

    五年后,邓恩以提举市舶司任上岁入内缗钱五百万贯的政绩左迁三司副使,最终拜为三司使为龙图阁直学士,六十九岁致仕时,赠太子太师、检校太傅、资政殿大学士,七十三岁薨,追授舒国公,谥文庄。

    而在如今,这位前世的官迷,同时也是赵昕身边最懂海商和海外贸易的大臣,现在才不过三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稍微想了想,赵昕就将眼睛从邓恩的名字上略过。

    玉不琢不成器,不经历苦难,邓恩又岂知何为天恩浩荡呢?

    赵昕已不是前世最初即位的那个愣头青了。

    对人心人性,他已看透。

    知道贸然提拔或者插手,这不是在帮邓恩,而是害他!

    拔苗助长可是不好的!

    而且比起邓恩,显然,赵昕更关心这三色人名册上以及其他两本名册上的几个人。

    于是,赵昕便招手,将富弼叫道身前,问道:“正言,诸选人的书言身判何时开始?”

    “定在明日……”富弼躬身答道,然后问道:“未知国公可有德音教诲?”

第四十三章 国公圣明(6)

    所谓书言身判,其实就是一种类似后世公司的面试。选人到部,上缴自己的档案与文字后,就会得到通知,定于某日某时,进行面试。

    面试的内容,就是四项。

    字迹是否端正,样貌是否端正,说话谈吐是否流畅,审理案件,裁决纠纷是否合理。

    若是武臣,那就再加一样打试其实就是视力测试。

    别小看这种面试,每年,身言书判不合格的选人,起码占了三成。

    尤其是三色人,这一项对他们来说,几乎就是天堑一样的门槛。

    毕竟,字可以后天练习,说话谈吐见识可以后天学习。

    但长相却是父母给的,先天决定的。

    这是无法更改的!

    而偏偏,大部分底层起来的人,长相这一关,都是很难过的。

    铨曹官们最擅长的就是在鸡蛋里面挑骨头了!

    赵昕合上面前的书册,对富弼道:“孤听说,陕西经略安抚副使范仲淹在延州,得良将美才者曰狄青,用之,于是青大小二十五仗,皆得胜,乃拔元昊贼三城破其七部焚其帐两千余,斩首、俘虏数以千计,麒延路于是为之一清,西贼惊呼:小范老子在,不可犯也!”

    “而狄青,配军出身而已,脸有刺字,范经略却不以为弃,反教狄青多读书,令读《左氏春秋》,使青知忠义、贞节,明兵法国家之事!”

    “今岁春铨,延州指挥狄青亦至三班院听选……若三班院以狄青面有刺字而弃之,此岂非令国家失一大将良才?”

    富弼于是恭身下拜:“国公圣明,臣伏闻德音教诲,诚惶诚恐,必以国公之教以晓上下同僚!”

    赵昕于是笑了起来,满意无比。

    他是特意拿狄青来做例子的。

    因为,狄青是尹洙发现后向范仲淹、韩琦举荐的人。

    范仲淹爱之,视为子侄一样爱护与教导。

    也正是范仲淹,才能让大宋未来得到了一位像狄青这样既骁勇善战,仁爱士卒,又忠心耿耿的大将!

    而富弼与范仲淹、尹洙,那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当年,富弼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就被范仲淹发现了他的文章,范仲淹读了后特别喜欢,于是拿去晏殊看,还从中牵桥搭线,让富弼娶了晏殊的女儿。

    故,对富弼来说,范仲淹不仅仅是他的知己,志同道合的朋友,也是他的恩主。

    所以,任何和范仲淹有关的事情,富弼都会极力帮助。

    赵昕微笑着,继续道:“所以啊,孤近日读《论语》,也看到了孔子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今范仲淹之用狄青,亦可称之为:以貌取人,失之狄青!”

    富弼躬身再拜:“国公圣明,臣谨受教!”

    赵昕点点头,知道富弼已经完全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了。

    今岁春铨,流内铨中的选人,大抵也应该能因此受到他的恩德了。

    于是便摆了摆手,对富弼道:“孤有些乏了,卿且下去做事吧!”

    “微臣拜辞!”富弼再拜,然后带着来人,裹着那些书册,乘车回去。

    等到回到家中,富弼马上就让人将带去春坊的典册,全部搬到自己书房之中。

    并命人关紧书房门窗,不令他人打扰。

    恰在这个时候,富弼的妻子晏氏端着一盅刚刚熬好的鸡汤,想要拿来给自己的丈夫补补身子,就看到了富弼带着那许多厚厚的国家典册,进入书房,还要命人锁紧门窗。

    于是,晏氏上前问道:“夫君,您这是?”

    “小娘……”富弼看到妻子,笑着解释道:“为夫刚刚去见了国公……”

    “而国公德音,教了为夫‘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事情……”

    “除此之外,国公还观览了流内铨今岁到部选人名单……”

    晏氏听着,立刻沉默起来,她是晏殊的女儿,从小就在父亲的耳闻目濡之下,知道了许多典故,也读了许多书,跟了富弼后更是见识了种种人情世故,于是她立刻明白了。

    “妾闻,自古举凡明君雄主,一举一动,皆有深意!”晏氏关上门窗,逐退下人,然后来到那些放着典册的地方,随手翻开其中一册,没多久就果然在一本典册找到一页页脚被微微折叠起来的地方。

    而折叠的地方,恰好是一位选人的脚色所在。

    于是,晏氏立刻对富弼道:“夫君您看……”

    富弼走上前来,看着那被折叠的脚色,忍不住轻声念着上面的文字:“相州僧正路有权?父路黯,祖路宁,太宗右率卫……”

    富弼的眉头忍不住皱起来,在心中吐槽:“这什么跟什么嘛?”

    但他岂知,在赵昕的前世,大宋功德使、提举在京寺务兼西天译经三藏大f师路有权的威名?

    那可是从吐蕃至银、夏五州,自交趾到三佛齐,无数信众与僧侣们眼中活着的菩萨。

    以至于未来的吐蕃赞普,都要兼程数千里,来到汴京找这位功德使剃度、灌顶、开光的存在!

    然后,在下一页,富弼又看到了一个小角被折叠起来的脚色。

    看完此人的脚色,富弼才舒了一口气,因为总算正常了起来,是个正经的文官了。

    只是……

    “权发遣相州牧龙院监庄霍翔?”富弼表示不是很理解。

    牧龙院是群牧司的下属机构,其实就是马场。

    监,就是国营马场主。

    但权发遣的意思就是临时工了。

    也就是说,这个叫庄霍翔的九品小官,很有可能在之前只是这个相州牧龙院里的小小的吏员,就是管马匹繁育或者喂养的小吏。

    可能是因为做事勤快,也可能是因为能力还可以,也可能是因为有些关系,所以可能在上任的牧龙院监离任后,相州群牧司的有关官吏就让这个家伙顶上了。

    富弼是不会知道,哪怕是在没有赵昕的那个历史上,这个他现在眼中的临时工,曾经留下了怎样的威名了!

    神宗的秦凤路提点刑狱公事兼提点官庄使!

    而在赵昕的前世,第一个率军进入兴庆府的就是庄霍翔和他麾下的屯田兵。

    大宋公认,排名第一的种田小能手,把官庄从秦凤路一路种进了横山,然后种进了熙河,种到了银州的bug!

    此人指挥作战,只是一般。

    但,种田修堡,层层推进,就无人可敌了。

    于是,西夏空有数万精兵,却也只能在庄霍翔的官庄与堡垒面前徒呼奈何。

    于是,最终拜为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宛国公,为推忠协理守正功臣!

    只是,富弼再不理解也明白。

    这既然是国公的授意,那么他理解也要执行,不理解还是得执行!

    因为这就是君权!

    哪怕,那位国公,如今还仅仅不过两岁而已,甚至连郡王都未得封。

    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于是,他只好面向春坊方向拱手苦笑:“国公圣明,臣独谨从之!”

    这就是为人臣的无奈之处。

    好在,这位国公,虽然年幼,却已有幼年圣王之姿,所以,倒是还不用担心其可能用错人。

第四十四章 知人善用(1)

    二月辛丑(二十二),锁厅式前的第三天。流内铨衙署内外,就已经数不清的官吏,围的水泄不通。

    虽然,流内铨只是大宋铨曹三院中官职最低的。(前面的资料有误,今天查《宋代官制辞表》发现在太宗淳化四年,考课院已经被并入流内铨了,而后来的北宋铨曹四院,则是在神宗时才出现的)

    但毫无疑问,却是权力最大的!

    因为,审官院管的京朝官,而且直接从属于政事堂,受中枢大臣节制。

    至于三班院,则是由官家直接指派三衙官统领。

    只有流内铨,属于吏部,但吏部现在名存实亡,只有个空架子。

    故,流内铨的自主性和独立性非常强,权力自然也是极大。

    毕竟,宰辅执政官们,若无必要,是不会插手和干涉区区流内铨的选人磨勘之事审官院的京朝官磨勘转官任免注阙就已经够他们忙的了。

    也正是因此,官署之外的官员们,大都是忐忑不安的。

    尤其是那些新人以及年年来此的老人。

    新人忐忑容易理解。

    老人忐忑更容易理解。

    因为大宋官员太多了!

    但,位置却就那么几个,更关键的是祖宗有法度规定,每一个官员只能在一个职位上最多做满一任。

    这一任可能是三年,也可能是三十个月,也可能是二十个月或者更少。

    但,不管多久,任期一到,这个官员就得收拾包袱,来汴京铨曹待选。

    政绩足够或者人脉强大或者钞能力强大的,自然是有惊无险,可以顺利除授新职,有时候运气好还能越过本身资序,理为更高级的官员。

    但……

    若既无政绩又无人脉,也没有钞能力,运气也欠佳的话。

    那就有的等喽!

    因为,官员太多,而大宋立国又已百年。

    所以,陈陈相因,官官相加。

    于是,一个官员最常遇到的情况就是:他来到这铨曹,顺利的交付文字,办完除授手续,铨曹官也给他画押用印了。

    然后,他就会发现,自己被除授的那个职位上现在有人!

    所以,只能是要么选择换一个官职,要么等着那个人卸任,自己再替补上去。

    换一个职位的话,铨曹官可能就会不乐意了,而且,即使重新选择,结果恐怕也差不多。

    由之,大宋官场上出现了奇观。

    通常,一个官职上,通常前任离任了,但他还没有在新岗位上就任,所以他的头衔依然是某某某官,但这个位置上,已经来了新官人了,然后,还有一个在等着接替的。

    这三个人,在理论上都是某某某官。

    只是只有在任在工作的有俸禄和料钱可以拿,其他两个,就只能吃自己。

    这就是冗官。

    发展到如今,一些热门的官职上,排队等候接替的人,有些时候可能多达十几人。

    换言之,有人就算等到死,恐怕也等不到上岗的那一天!

    所以,前些天,中书发布赦命,从州郡有司招募九品、八品的干吏前往沿边,为弓箭手屯田指挥,愿意去的且选上的,每任减磨勘一年,有功及考绩上上者,中书予以堂除。

    于是,大宋二十二路州郡的幕职官,一下子就热情似火。

    短短数日,报名者竟达千人之众。

    甚至还有人写了万言书,向中书表达自己愿意‘为国捐躯’的决心。

    而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在待机的官员。

    是故,这些按照制度来到这流内铨中的官员,除了少数人外,大部分人都是心事重重。

    于是,就三三两两的凑到一起,闲聊着各自的见闻,来打发时间。

    “听说了吗?”一个穿着绿色官袍的低阶文官悄悄的说:“就昨天,枢府堂除了陕西延州指挥狄青为延州钤辖,本官升为西上阁门使!”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炸掉了。

    从指挥到钤辖,这可是跳级了啊!

    更不提本官直接拔擢为西上阁门使,这可是正六品的武职,而且是京朝官!

    而那个叫狄青的之前的本官是什么?

    殿直?侍禁?还是干脆是个无品的小家伙?

    换而言之,那个叫狄青的幸运儿,一夜之间就鲤鱼跃龙门,成为了国家未来的大将种子!

    “诸公是不知道……”有消息灵通的官员小声的道:“这狄青的举主都是谁……”

    “破白的是陕西经略安抚副使范希文……”

    “其后联保的是陕西转运使庞醇之、陕西经略安抚副使韩稚圭和环庆路副总管知庆州任佑之,给他合尖的是陕西经略安抚使夏子乔……”

    “啧啧啧……整个经略司上下文武重臣,一起联名作保啊……”

    “这是要上天啊!”

    其他人听了,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吾闻沿边立功,升迁奇快,除授及时,果然名不虚传啊!”有人叹道:“如是此番,吾能除授陕西官职,哪怕要等上几年,吾也是愿意的!”

    其他人纷纷点头,然后想到了什么,就又不自信的摇头起来。

    现在,大宋官场上最热门的官职,就是陕西的官职,重点则是麒延路、秦凤路、泾原路和环庆路沿边州县的职位。

    现在,沿边的一个监镇,只有空缺下来,都可能有十几个人竞争。

    许多有前途的官员,甚至宁肯放着现成的职位不去,也要守着沿边的一个位置。

    没别的原因,就是升官快,而且转官快。

    尤其是对选人们来说,沿边官职的优势,简直堪比进士。

    没办法,大宋选人要经历四阶七循,靠熬是熬不出头的。

    只能是想方设法的找这种捷径,哪怕拿身家性命去赌,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愿意的。

    不然,前段时间,中书募人往沿边,还要转武职,但为何应者依然是络绎不绝?!

    甚至还传出了有上界乙榜进士和学究出身的官员,也参与了报名。

    面对如此激烈的竞争环境,大多数人心里面是清楚的,自己是没有指望的。

    旁的不说,这次流内铨能够拿来选官、转官的沿边官职,最多也就一二十个。

    但,在这流内铨外候着的人却足有上千。

    僧多粥少,没有足够强硬的底气,那里能得选沿边?

    能有一个可以上任做官的位置就不错了。

    甚至,对大部分人来说,能过了今天的身言书判试就已经是阿弥陀佛,不敢多望了。

    在这忐忑不安的气氛中,流内铨的正门,被几个官吏推开了。

    于是,大宋庆元年春铨的帷幕正式拉开。

第四十五章 知人善用(2)

    站在流内铨的官署正衙上,富弼手里捏着几张纸条。这些纸条,都是两府的宰臣们的家人或者宫里面的贵人送来的。

    代表的,自然是两府宰臣和宫中贵人的态度与意思。

    这些是在今天早上送到这流内铨的,事先连个招呼都没跟他打,仿佛这流内铨的主官根本不是他富弼!

    更让富弼痛心的是,这几张纸条上写着的名字,他已经看过这些人的脚色与印纸和告身了。

    那些人的政绩、履历,全都糟糕的难以入目。

    若叫他们在自己手里升官了,富弼感觉自己日后恐怕会内疚惭愧一辈子!

    于是,他当着整个流内铨上下官吏的面,将这几张纸条,慢慢的,一点点的撕碎,然后丢入火盆之中。

    “流内铨,为国家掌人才进取之用!”富弼斩钉截铁的看着那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官吏:“从前怎么样,吾不管,但从今天开始,若有人胆敢再恤私情,不顾国家法度与祖宗制度……”

    富弼一跺脚:“哪怕拼着这身袍服不要,吾也要将尔等的出身以来文字,全部如这些纸条一样撕碎、焚尽!”

    “明白了吗?”

    所有人战战兢兢,连忙俯首拜道:“卑职等明白了!”

    在大宋,对文官最究极的手段,就是剥夺其出身以来文字。

    特别是京官,最怕的就是这个了。

    而富弼素来言出必行,而且他是右正言,确实是可以做到这个事情的。

    “善!”富弼于是负手,走到正衙上首,坐到椅子上,面朝其他官员:“尔等都坐下来,听吾嘱托……”

    于是,流内铨的大大小小,二三十个官员,连忙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战战兢兢的坐下来。

    “乙亥日,吾蒙寿国公召见,面授德音之教……”富弼看着那些官员,严肃的说道:“国公德音,以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国家伦才,当重才不重貌,重行不重言,论迹不论心!”

    “幕职之官,本州郡之亲民官,厘务之事多,当以其政绩考核与事迹取之!”

    “尔等可明白了?”富弼站起来,严肃的问道。

    “下官等明白了!”于是全体起立,拱手而拜:“必奉德音,谨而遵之!”

    对大宋官员来说,上面的官家或者成年的已经得到了官家和朝臣同意、许可和认可的储君,随意的按照自己的喜好,降下文字,干预有司之事,插手两府纠纷,这是司空见惯的了事情。

    太祖、太宗、真宗,都喜欢这么做,尤其是太祖、太宗,那是事无巨细大小,都喜欢管一管,太宗皇帝当年连汴京城外的老百姓养的猪丢了,都要管,都要干涉,都要内降文字命开封府小心处置!

    也就是如今的官家,性格、脾气都太好了,而且太爱惜羽毛了,故而很少内降文字,干涉两府、有司。

    但这反而令大宋文官们无法适应和难以理解。

    因为,大宋文官们自始至终都相信一个真理明君雄主,理当乾坤独断,口含天宪,怎么能把权力和国家的事情,全部委托给大臣呢?

    万一出了李林甫、曹操,如何是好?

    所以,当今官家亲政以后,大臣们与在野的士大夫、元老勋贵们可是操碎了心。

    宝元元年,时以天章阁侍制知太常礼院宋祁就特别上书官家说:臣窃见陛下,深执谦德,不先自断,而委大臣……长此以往,威柄浸移,人心何系?

    和宋祁一样想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无数人!

    五代的混乱与惨剧,在宋代士大夫看来,可不仅仅是军阀藩镇,还有王室暗弱,宦官当权、权臣当道、朋党纷争等种种缘故。

    所以,大宋士大夫们坚决吸取了唐代和五代的教训。

    他们不止对武臣坐大和强盛会非常敏感。

    更对大臣、权臣、朋党的可能坐大,侵害到君王利益与权柄,非常敏感。

    西京洛阳,就有一帮元老勋臣,天天在那里忧国忧民,总感觉有曹操、李林甫在朝堂上。

    故而,当他们得知,寿国公内降文字,以授两府的时候。

    这帮人高兴坏了!

    天降圣王啊!天降圣王啊!

    大宋有救了!

    两岁就知道要掌握权力,要干预国家,这长大了岂不是要和太祖太宗一样,事事躬亲。

    那曹操、李林甫自然就没有生存的土壤了,这大宋社稷自然是铁桶江山!

    自然,这样的人在流内铨也是一抓一大把。

    孔夫子的忠君思想,事君思想,可是从来不都缺乏信徒与追随者。

    错非富弼就坐在堂上,这帮人说不定就要当场手舞足蹈来庆祝了。

    富弼看着面前的情况,心里面也是微微点头。

    他自然也是孔子的忠实门徒,忠君事君的思想在他心中根深蒂固。

    更何况,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所侍奉的寿国公,确实是一位生而知之,聪以知远、明以察微的幼年圣王!

    早前的种种,就都不提。

    单单是寿国公前日在书册之中,折叠起来的那几个选人。

    富弼这两天就专门的仔细调查过了。

    相州僧正路有权,在相州主持僧侣、道士、寺观事务三年,赢得了上下的一片赞誉,当地有名的僧道人士,都说路施主若是出家,必为大德高僧!

    而那位相州牧龙院监庄霍翔,虽然才为官二十四个月,但其履历上全部是上上。

    没有一项考核,有一点瑕疵!

    而且,富弼还找到了他的上官评语以及同僚的印纸上的记录。

    于是发现,这位权发遣相州牧龙院监,一点都不简单。

    虽然只是小吏出身,却自学成才,通读了许多典籍,能写一笔漂亮的草书和行书。

    尤为难得的是,这个小官,竟在其任期内一次假都没有请,连休沐日都在办公!

    这简直太对富弼胃口了。

    他就喜欢这种人,就喜欢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以至于,尽管对方只是一个选人,而且不过是权发遣的小官。

    但富弼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邀请他到自己家里做客,一起谈谈理想,谈谈人生。

    就像当年,范仲淹对他做过的事情一样。

    而剩下的几个人,履历也都很漂亮。

    这让富弼,真的是震惊又崇拜,敬畏而折服。

    他深以为,大宋有此圣主,岂能不兴?

    于是,富弼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要将寿国公点名的这几人,全部除为陕西延边官吏,让他们去立功升官,争取早日来到这朝堂上,与他一起辅佐国公,中兴大宋,富国强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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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在经历一个失败的统治生涯后,重回一切故事开端的赵昕,看着满朝文武,郑重的宣布:朕受命于天,为天下万民之王,四海万国之帝,尔等群臣,顿首奉诏,遵而勿失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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