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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大宋帝王txt下载     大宋帝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良才美玉

    铨曹的身言书判,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过程。好在,今年富弼精简了流程,省掉了最枯燥无味,也最容易被人主观意志所左右的‘身’式,只是命人检查了一下选人的身体,看看是否有无疾病。

    所以,铨试的速度较往年要快出不少。

    不过一个上午,便已经完成了大半选人的铨试。

    于是,相关结果立刻封档,送到了富弼面前。

    大宋,是一个考试盛行的王朝。

    做官要考试、转官也要考试,就连选官一样要考试。

    自然,有考试就有奖励!

    身言书判,尽管只是铨试的序幕,作为一个筛选的程序。

    但也是有奖励的。

    按照制度,每岁铨曹三院,都会取身言书判的优胜者若干人,上报中书,由中书予以堂除。

    虽然每年名额都不多,可能也就三五人。

    但,这依然是堪比进士考试一样激烈的竞争。

    富弼看着自己面前,堆满的卷宗,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就开始审阅起来。

    作为流内铨的主官,富弼拥有所有的制度内的权力。

    自然,也包括了取这身言书判的优胜者。

    一张张卷宗看下来,富弼的神色渐渐疲惫、麻木起来。

    实在是因为大部分卷宗,都是了无新意。

    所有的问答情况,几乎都和格式化了一样,而答案则相差无几。

    但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这就是大宋文官,人人保守,很少有人敢拿自己的官职来冒险。

    直到富弼看到了一份卷宗,才终于笑了起来。

    他拿着这卷宗给自己的副手丁讽看:“丁副使,你看,这相州的僧正,竟能想到以度牒而制番人的道理,值得栽培啊!”

    丁讽接过来,看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倒是个妙人!”

    在大宋,强盛至极的文官,什么事情都想管上一手!

    于是,这僧侣道尼,也难逃文官魔掌。

    想剃度对吧?

    不好意思,请拿度牒来。

    没有度牒的僧道,就是野和尚!

    而这度牒,除了考试外,就只能从官府那里买了。

    于是,大宋朝廷将度牒当成了一桩生意经营,不拘什么人,都可以买一张回去。

    买了度牒的人未必要出家,事实上,如今大宋每年卖出去的上万张度牒,有九成不是僧侣买的,而是商人、官员和地主。

    他们买度牒,纯粹是投资、保值的考虑。

    因为,大宋的度牒市价一直在涨!

    太祖的时候,度牒是白菜价,几乎不要钱,太宗时就能值个十来贯了,真宗晚年,一张度牒起码值钱三十贯。

    而在如今,一张度牒的价格,至少八十贯。

    于是,只有傻子才不买度牒!

    国家也靠着卖度牒,岁入数十万缗,于是也很欢喜。

    正因为度牒这买卖太赚钱,所以很少有人考虑将度牒当武器对外使用。

    但,这个相州的僧正却在这卷宗上提出了,给一批度牒给元昊境内的番僧,让他们拥有独立建立寺院道观的能力。

    这样,这些人就有可能给大宋提供元昊的情报。

    即使不会,元昊境内的寺院一旦泛滥,也可以消耗元昊国力,令其自败。

    什么叫人才?

    这就是啊!

    丁讽甚至起了爱才之心,对富弼道:“彦国兄,课利司不是还有一个阙官吗?依我看,这僧正正好合适!”

    这就要提拔此人入京为鸿胪寺的官员了。

    虽然职位低微,但,却是鲤鱼跃龙门一般的升迁。

    富弼闻言笑道:“此等美才,岂能入京空耗其材?去岁,王师败于三川口,战殁者众,官家有意于环庆路为诸将士建一寺观以追福,此僧正刚好可以提点该院,既为将士祈福,又可就近施展才华!”

    丁讽想了想,于是点头同意。

    两人这谈话之间,便定下了一个人的未来前途。

    富弼回到自己的座位,想了想,于是便在卷宗之中翻找起来。

    很快,他便找到了所有寿国公点名之人的卷宗。

    一个个看下来,富弼的神色渐渐严肃、郑重。

    “皆有郡国之才啊……”他合上这些卷宗,内心的敬畏更加深重。

    之前,他看这些人的履历,便已经为国公折服。

    但现在,看这些人的卷宗,却不仅仅是折服了。

    而是彻彻底底的崇拜与敬服!

    没办法,寿国公所点名的人,每一个,在富弼看来,皆是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哪怕是哪个他最初以为是开玩笑的僧正官,事实也证明了此人,不仅仅是一个僧正,而且还有经天纬地之能。

    度牒之计,足可见分晓。

    更让富弼深感震动的是,寿国公点名的人。

    有僧正官,有马监,有地方上的监镇,亦有三司的下吏,甚至还有一个伎术官。

    这些人都很年轻,年纪普遍在三十岁以下,奇思妙想居多,但基本上都将自己的奇思妙想付诸了实际

    譬如,那叫杨武的伎术官,是扬州的绫锦监。

    他在扬州管织户的时候,发现很多织户需要十二天才能织好一匹布,效率非常低下。

    所以他就想了个办法,和织户们定下契约,每个月只要他们上供三匹布就可以完成任务,剩下所织的布,只需要交给他材料钱,就可以自己自由支配。

    于是织户工作积极性大增,每个月居然能织布五匹!

    由之,扬州绫锦院的织布产量在一年内就扩大了一倍!

    而织户还没有任何怨言,每天早早的起来织布,到晚上了还点着灯在加班。

    别说富弼了,就连丁讽都想要将此人调来汴京,去东绫锦院当差了。

    因为……

    大宋高阶文官,每年都有绢布绸缎的福利。

    而这些福利,是绫锦院的织工织出来的。

    自然,没有人不喜欢一个能提高织布效率的官吏升官。

    因为,这造福的是所有人!

    于是,丁讽在富弼身边,看完那些人的卷宗,忽然问道:“彦国兄,您是从哪里知道这些良才美玉的?”

    富弼笑了笑,手指向上面指了指。

    丁讽于是肃然起敬:“您是说,寿国公?”

    富弼微微点头。

    “真……圣王也!”丁讽彻底拜服了:“那……国公圣意是?”

    富弼摇了摇头道:“暂未可知啊……大抵,国公是希望这些良才,能得到一个施展才华的空间吧?”

    “吾意皆除沿边……”富弼问道:“绳武兄意下如何?”

    丁讽想了想,想起了自己父亲丁度昨日的授意,要他尽量以富弼为主,于是道:“正言想的不错,就这样吧!”

第四十六章 狄青正壮年

    流内铨中的选试进行之时。春坊之中的赵昕,也等来了一个来朝觐他的大臣。

    刚刚为章得象堂除为延州钤辖的狄青。

    狄青此来,是来谢恩的。

    因为,他本来是不可能得到如此高的提拔的!

    从指挥到钤辖,几乎就相当于国家把他从一个最多了不起是一个民兵旅长,直接提拔为延州军区的司令官。

    本官更是直接除为正六品的西上阁门使。

    自有宋以来,上一个被这样超规格提拔的武臣,恐怕还得去太宗朝找才能找到。

    自然,这就是天恩浩荡的最直接表现。

    而这个恩,自然来自赵昕与他的父亲,当朝官家。尤其是赵昕,若无他那日在富弼面前提起了狄青,狄青此番即使可以顺利堂除,也绝不能一下子得到这样高的差遣与本官。

    所以狄青当然要来谢恩。

    不过,狄青的官职和地位,还是太低了。

    所以,他是不能独自一个人来见赵昕的,为了显示郑重,于是章得象便拜托了翰林学士判三班院曾公亮来当狄青的引路人。

    于是,赵昕一下子就见到了他前世的两个老熟人。

    而且,这两个老熟人,如今都正值年富力强之时。

    未来的大宋枢密副使、护**节度使、中书令狄青,如今才将将三十三岁而已,生得虎背熊腰,浑身上下都充溢着男性的阳刚之气,更紧要的是,现在的狄青,刚刚初出茅庐,浑身是胆,还没有被后来的文官们把脾气磨没了。

    至于曾公亮,同样很年轻!

    他如今才四十出头,精神抖索,充满斗志,和富弼一样,这位未来的大宋宰相,现在是变法派的骨干。

    所以,张士逊当政的时候,曾公亮被排挤的很惨,几乎被剥夺了大部分的实权,只好拉上好朋友丁度一起修《武经总要》,但他没有想到,他和丁度这么一玩就玩大了。

    《武经总要》后来成为大宋兵家必读之物。

    赵昕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两个大臣,心中也百感千回。

    前世他能掌权的时候,这两位一个已经被文官打击的郁郁寡欢,完全失去了斗志与心气神,即使赵昕召他回京,也被婉拒了。

    于是狄青病逝于陈州,享年六十。

    而曾公亮那时已经满头白发,垂垂老矣,但接到赵昕的召唤,这位老臣依然不顾年迈,风雨兼程,赶来汴京,任为宰相,成为第一个辅佐赵昕的宰臣,也是让赵昕最难忘的一个宰臣。

    只是可惜,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狄青、曾公亮,都是如此。

    “此世,必没有遗憾了!”赵昕嘴角微笑着。

    有他在,狄青此生必不可能再悲剧了。

    因为,他这个寿国公如今风头正劲,受朝野瞩目,再非前世那个庸碌无为,在朝臣与天下人眼中近乎隐形的碌碌之子。

    所以,文官们此世打压和排挤狄青的理由与借口,都将不复存在。

    国有明君,何惧狄青功高?

    再说,现在历史已经改变了,任福没有战死在好水川。

    所以,狄青有一个对手。

    这很关键!

    在大宋,不管是文臣还是武臣,最怕的就是没有对手。

    没有对手的人,不管文武,一定会被猜忌。

    毕竟,大宋是怎么来的?

    想着这些,赵昕就微笑着开口:“两位爱卿请起!”

    “国公洪德,微臣拜谢……”曾公亮爬起来,躬身说道。

    “国公盛德,末将铭感五内……”狄青则要拘谨和紧张许多了。

    赵昕见了,也不奇怪,命人给他们搬来椅子,让这两位大臣,坐到自己面前,能面对面交谈的距离。

    “狄将军……”赵昕站在椅子上,在刘永年的搀扶下,勉强俯视着那位脸上有着刺字的大将:“将军是否近日就要离京了?”

    “回禀国公,末将已经定于本月乙巳陛辞离京……”狄青连忙起身俯身拜道:“今日末将来朝觐国公,便是来向国公辞行与谢恩的!”

    “国公大恩大德,末将此生独粉身碎骨,衔草结环,方能报答……”

    “将军言重了……”赵昕微笑着:“这都是将军应得的奖赏!”

    “宝元以来,西贼猖獗,保安军与麒延路,能有今日,多赖将军与范经略之功!”

    “这样……”赵昕说道:“将军将要陛辞,孤也没什么好赏的……”

    “恰好,孤生之时,皇后娘娘命人从家中取来了曹侍中旧年戍边之时所配的宝剑……”

    “此剑留在春坊,乃是明珠蒙尘,不如赠与将军,愿将军如曹公当年一般,一将在,万夫莫开,贼寇束手而边关安宁!”

    于是,回头对刘永年道:“刘卿,请去为孤取来曹侍中佩剑,赠与狄将军!”

    狄青听着,激动万分,立刻顿首拜道:“国公鸿恩,臣万死难报!”

    但终究没有拒绝赵昕的这个明显有些太重的赏赐!

    因为,这位寿国公要送他的,是他所仰慕和崇拜的前辈名将,真宗的武威郡公,曾在三都口大破吐蕃,又在华州镇压了李德明整整十几年,让李德明一生都不敢冒犯大宋边关半步的曹玮!

    而曹玮,是当今的曹皇后的伯父。

    “将军快快起来……”赵昕立刻一使眼色,马上有人上前扶起狄青,让他重新坐下来:“将军持曹侍中之剑,为大宋,为天下,为父皇多杀西贼,便是对孤与朝廷最大的报偿了!”

    这时,刘永年已经拿来了那柄一直悬挂在赵昕床头,充作辟邪之用的曹玮佩剑。

    赵昕郑重的将这柄剑拿起来,曹玮所用的佩剑,当然是很重的,而赵昕又太小,别说拿在手里了,便是捧都非常吃力。

    左右想要帮忙,但被他一眼斥退。

    于是,所有人都只好看着这位国公咬着牙齿,非常吃力,连额头都有些冒汗了,将那宝剑捧到狄青面前,然后正色道:“剑,君子之所佩也!先王制之,非为相害,乃为禁暴诛邪,匡扶国家,扶助弱小而已!”

    “先曹公配此剑,西服吐蕃、党项,北制契丹,生平无杀降,无杀俘,无杀良以冒功!”

    “卿今持之,勿堕曹公之志!”

    狄青于是感动的顿首下拜,恭恭敬敬的接过赵昕递来的佩剑,叩首道:“国公德音以授,末将铭记于心,必夙兴夜寐,时刻警醒,绝不敢忘!”

第四十八章 屁股决定脑袋

    “曾学士……”赵昕扭头看向一直坐在狄青身侧,一副毕恭毕敬模样的曾公亮,道:“今日,有劳学士辛苦这一趟了!”

    “微臣不敢当国公之谢……”曾公亮连忙起身道:“为国公效命,这是微臣的福气!”

    “学士果然公忠体国!”赵昕于是立刻就赞道:“若大宋上下,皆如学士,父皇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臣惶恐!”曾公亮立刻拜道,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他知道,若今天这位寿国公的话传到了两府宰臣耳中,恐怕等待他的不会是奖赏,而是猜忌和隔离。

    他可不是狄青、富弼这样的中低阶官员、将领。

    而是实打实的翰林学士,已经走完了所有大宋宰执在拜官前的全部程序进士甲科及第任地方知县国子监直讲天章阁侍讲天章阁侍制赐紫金衣,本官也升迁到了翰林学士。

    于是,成为了事实上的宰执官储备。

    只要官家想和希望,他是随时都可能拜任宰执的。

    于是,对待他这样的官员,两府大臣是既拉拢又打压,既亲近又敌视。

    对任何可能导致他拜任宰执的事情,都会格外敏感和小心。

    因为,一个萝卜一个坑。

    大宋的宰执官,就那么几个坑。

    他曾公亮拜任的话,就一定会有人被罢官,出知地方,去州郡玩泥巴。

    若宰执官们已经在任两年左右的话,可能还会有人选择成人之美,结个善缘,为将来子孙留下些香火情,于是便顺水推舟,将他曾公亮推到宰执官的位置上。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现在的宰执官,都是去年七月以后才拜任的。

    甚至有人才上任不过两个月。

    这就不会有人肯轻易离任了,更不会有人会在涉及到关乎其切身利益时,心慈手软。

    现在的两府宰执,都将是一头易怒而好斗的雄虎。

    他们会誓死保卫和坚守自己的官职。

    上任几个月就被罢?

    以后还能有起复的机会吗?

    可没有人会忘记当年石中立被拜为枢密副使,结果不过十一个月就被罢官。

    而到现在了,石中立却丝毫没有半点要被起复的可能性。

    为什么?

    有污点了啊!

    十一个月就被罢,一年都没满,官家就算想拜任,也要考虑朝臣的反应。

    而且万一他这次又做不好,结果还是匆匆罢免。

    这国家颜面和大臣体统还要不要了?

    所以,曾公亮的紧张和不安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不是他不想为宰执,而是他害怕,这位寿国公其实只是纯粹客气的说几句场面话,然后两府的大臣就当真了,结果他曾公亮就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靶子,被两府大臣轮流摩擦,但这位国公却只是在旁边看看就不说话了。

    这真不是他多虑,而是这大宋官家们,素来都是这么个德行。

    李迪、寇准都是受害者。

    赵昕自然清楚曾公亮的忧心与害怕所在。

    曾为君三十多年的他,对大宋文臣们的了解,可谓是清楚无比。

    别人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拉什么翔了。

    更何况,曾公亮的为人,他清楚的很。

    所以,赵昕笑了笑,让刘永年上前扶起曾公亮,道:“学士何必妄自菲薄呢?”

    “国家用人素来是用贤不用亲,用能不用庸!”

    “所以,爱卿不应该如此,而是应该抬起头,挺起胸膛,勇敢的承担国家的责任,为父皇分忧,为天下理事!”

    这就是**裸的表达自己希望这位学士再进一步的愿望。

    而且话里话外,都暗示了对某几位宰臣的不满。

    特别是那一句用贤不用亲,听得曾公亮只敢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赵昕一眼,更不提答话了。

    因为,如今的两府,恰好有两位执政官,是赵家的亲戚和裙带官。

    参知政事王贻永、晁宗悫!

    特别是王贻永!

    这可是赵家的女婿,太宗的郑国公主的驸马,真宗皇帝的妹夫,当今官家的姨父,寿国公的姨祖!

    但,这样的一位驸马亲戚,却在不久前的两府集议上跟着首相吕夷简投票反对寿国公的建议。

    若其成功了,也就罢了。

    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首相顶着。

    偏偏他失败了,两府集议最终在官家的亲自干涉下,完全采纳了寿国公的建议和意见。

    更严重的是,现在的一切事实都证明了,寿国公果然明见万里,人在汴京,便已定万里之外的军国之事。

    元昊果然埋伏了重兵在六盘山上,意欲诱大宋王师深入。

    此事,经过陕西经略安抚司的重臣们的上书,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

    于是,朝野舆论立刻就将矛头对准了王贻永与晁宗悫。

    尤其是王贻永,被责备和攻击的最多。

    就在前天,右谏议大夫知谏院张方平就直接在君前对王贻永发难,指责他‘不能辅佐天子,以安国家……阿附权臣,趋炎附势,实非宰辅之良人!’。

    王贻永于是当殿脱帽谢罪,在官家面前乞罢去。

    官家连忙命人扶起这位参知政事,安慰和劝勉了他许多话,又将张方平的弹章留中不发,这才让这位驸马涉险过关。

    然而,这只是暂时的。

    像王贻永、晁宗悫这样的赵官家的亲戚或者裙带关系提拔起来的官员,他们的位置和官职稳固与否,其实和政绩没有太大关系。

    而是取决于官家信任与否。

    王贻永、晁宗悫,一个当日投票反对,一个弃权。

    在官家眼里,恐怕都已经不可靠了你们连这么点担当都没有,朕为什么还要让你们身居高位?

    晁宗悫可能还好些,他已经老了,估计这次拜执政就是他最后一次拜官了。

    而且,晁宗悫终究是文官,所以,官家会留面子,但王贻永身为驸马,却不帮赵家,胳膊肘朝外拐,还被证明拐错了方向,差点坏了国家的事情!故而,在官家面前,这位驸马必然大大失分,被罢官大抵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但这又牵扯到了另一个问题首相吕夷简,肯定会保王贻永!

    这关乎这位首相用人施政的信誉。

    若他保不住王贻永,或者说不能尽量让王贻永有一个台阶下,那么这位首相以后就要威信扫地。

    心中想到这里,曾公亮哪里还有胆量接话?

    申国公吕夷简,那可是镇压了整整一个时代的强人。

    李迪、王曾、王随这样的名臣与强人,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也就范希文那样的人,才敢去捋这位的虎须,不怕他的打击报复,曾公亮就没有范希文那么大的胆子了。

    可惜,曾公亮自己是无法决定的!

    因为赵昕已经下定决心了!

    王贻永必须去国!

    因为,这关乎他日后的威信与威权问题。

    不然,若王贻永顺顺利利的体面下台,以后他说话,还有几个人会怕?

    恐怕会和他的前世一样,哪怕身为帝王,也照样有人敢和他阳奉阴违,避实就虚。

    如此,他做事的效率,岂不是就要大打折扣了?

    所以,赵昕给刘永年使了一个眼色,让刘永年将曾公亮扶起来,扶到自己面前,然后赵昕就看着这位如今还很胆小谨慎的翰林学士,语重心长的道:“自先帝以来,国家制度就沉珂百现,诸事繁琐,学士难道甘坐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国家的事情,就这样糜烂下去吗?”

    “今天,大宋王师已经连西贼都有些无法收拾了,若再这样下去,未来岂不是连交趾、南诏、朝鲜和日本这样的属国,也能凌驾于大宋之上了?”

    于是,曾公亮再也无法推脱了,只能躬身拜道:“使蒙官家召,臣必鞠躬尽瘁,为社稷效死!”

    赵昕看着他,露出一个欣慰的神色,道:“孤今日读史,闻周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

    “学士,当以此勉之!”

    “臣惶恐……”曾公亮于是再拜。

    赵昕呵呵的笑了起来,奶音十足,如银铃一样脆耳、好听。

    但在心中,赵昕是很明白和清楚的。

    这大宋的文官们。

    包括眼前这位曾公亮,以及如今在野在富弼、夏竦、范仲淹、韩琦等人,还有未来的文彦博、王安石、吕惠卿们。

    这些人在野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忠。

    天天在台谏和察院攻击着两府大臣,总感觉这两府要出曹操、李林甫。

    要求天子总览大政,独断一切。

    两府大臣们,只要做好天子吩咐的事情就足够了,不必对天子的决断指手画脚。

    然而一旦这些人屁股坐到了宰执官的位置上,那就完完全全的变了。

    仿佛从前那些话不是他们自己说的一样,开口闭口都是祖宗成法,国家制度了。

    从前,皇帝内降文字,他们欢喜鼓舞。

    但现在,他们却极为厌恶和反对皇帝内降文字,干涉两府事情了。

    所以,赵昕知道,曾公亮若拜任宰执官,那么下次见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恭顺、听话了。

    屁股决定脑袋!

    身为宰执官的曾公亮与身为翰林学士的曾公亮,就必然会是两个人。

    而,这就是大宋!

    好在,赵昕其实现在也并不需要在两府里有他的人。

    因为……

    看着曾公亮与狄青毕恭毕敬的趋步而退,消失在视线中。

    赵昕微微的伸手,假作在钓鱼一般。

    “太公无钩而钓文王……”他心中笑着:“朕今以曾公亮为饵,以钓阁下,阁下能熟视无睹吗?”

第四十九章 前世阴霾

    对赵昕来说,自重生以来,睁眼之后。他心中就一直有一根刺在那里横亘着,让他睡也不舒服,吃也不爽快。

    简直是寝食难安!

    这根刺,就是他名义上的‘长兄’真宗之弟雍王赵元份的孙子,如今的江宁节度使赵允让的幼子,被赐名宗实的男人,历史上的宋英宗!

    说起来,赵宗实今年也就八岁多一点,在理论上来说,对赵昕是构不成威胁,也威胁不到赵昕的。

    只要他健康、顺利长大,赵宗实就只能和他父亲一样,乖乖的当一个宗室节度使。

    或许赵昕哪天开心高兴了,等他们死了,就追赠一个郡王或者亲王的头衔。

    但事情坏就坏在,赵宗实的父亲,那位江宁节度使赵允让身上。

    赵允让可就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他比赵昕的父亲还大一些。

    这位江宁节度使,有着和赵宗实一样的经历。

    当初,真宗的长子周王赵佑早夭,真宗一下子就面临无嗣的可怕结果,于是在朝臣的建议和再三要求下,真宗下令以绿车旄节,将赵允让接到皇城里来住,让他住到春坊附近的宫殿里,当成准皇子一样抚养和教育。

    但,没两年,章懿太后就生下了当今官家赵祯。

    于是,真宗在高兴之余,马上派人用韶乐鼓吹把这个‘准皇子’送回去。

    等赵祯即位,同样的剧本又来了一次,景佑二年的时候,赵祯还没有儿子,大臣们就着急了,半是胁迫半是逼迫半是利诱的劝这位官家在宗室里选一个男婴入宫抚养,这样以后官家有了储君就可以送回去,没有就当儿子养着,未来好承嗣江山社稷。

    于是,赵祯就选了赵允让刚刚出生的第十三个儿子,也就是赵宗实入宫抚养。

    依旧和赵允让一样,用绿车旄节接到宫里。

    然后……

    前年,赵祯出生后半年,就韶乐鼓吹送还赵允让,送了赵宗实一个宜州刺史的头衔。

    这赵允让能忍得了?

    在赵昕的前世,给他制造了最多问题和麻烦的就是这个堂伯了。

    而偏生这个赵允让,曾经是做过真宗养子的。

    对皇室内外和朝野上下,都有深刻的了解和认知。

    所以,他非常善于伪装和表演。

    其子赵宗实在其耳闻目濡之下,同样的学会了作秀和表演。

    他们父子,经常出现在朝臣们,表现他们的谦卑恭让与贤良,以至于赵昕前世都被蒙蔽了,以为自己的这个堂伯和堂兄是类似影视剧里的八贤王,忠心耿耿,谦良有德。

    但他那时哪里知道,赵允让实则是一条隐忍的毒蛇,无时无刻不想着咬他一口呢?

    于是,就栽了一个大跟头。

    那位堂伯在赵昕十岁的时候,故意带他去延福宫,然后竟想将他推到延福宫的人工湖里溺死!

    没有得逞后,就反诬赵昕贪玩,差点落水,要不是他忠心耿耿……

    最后,当赵昕的父亲派人来调查这个事情的时候,这位堂伯竟在家中服药自杀!

    这直接将赵昕陷在进退两难的境地,让他百口莫辩!也给他的统治生涯,蒙上了第一层阴影其死后,赵宗实立刻将其遗表送到朝堂,在遗表上,赵允让自己主动承认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的错‘与殿下无关’。

    于是,一下子就将他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洗的清清白白。

    错非赵昕是他爹唯一的儿子与国本,就那一招,赵昕恐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而那是赵昕前世被这个世界与现实上的第一堂课。

    亦是第一次接触到权力的黑暗与龌龊。

    如今,再活一世,赵昕自然清楚,他表现的越好,他的那位堂伯就越痛。

    所以,在刘永年来到身边,赵昕感觉自己的安全有了初步保障后,就开始动手了。

    他可没有耐心,陪着赵允让父子,再玩一局宗室的勾心斗角。

    “想要取朕而代之?”赵昕冷笑着:“赵宗实前世占了那么大优势的时候都尚且不能成功?何况如今?”

    在赵昕前世即位后的最初几年,赵宗实天天往宫里面跑,在曹皇后面前晃悠,拼命的说他的坏话,又在朝臣面前,找机会就表现其的‘贤良’与‘德行’。

    要不是赵昕当时已经亲政,也笼络到了一批禁军将领。

    说不准,彼时曹皇后会在盛怒之下,会有废立的想法。

    可惜,赵宗实是个短命鬼。

    没几年就死了,死后,赵昕连传统的追赠都不想给,最后在大臣们的劝说下,才勉强追封了一个荆王。

    但赵宗实就算死了,也像一堆黏在赵昕脚底一样的臭狗翔,甩都甩不掉。

    他变法改革,只要出点问题,或者他身体有一点点的问题。

    汴京城里,就会出现‘啊呀,要是荆王还在就好了’这样的声音。

    禁军的一些二五仔也跟着‘追怀’荆王,拿着这个事情要挟赵昕这个皇帝,想要好处和赏赐。

    这个事情恶心的赵昕前世一辈子难受,直到后来终于生下儿子,才算让世界清静了,灭亡了西夏后,这些声音才终于消失。

    这一世,赵昕自是不肯让前世的恶心与难受再来一遍。

    所以,在刘永年来到身边后,自认为安全无虞的赵昕,立刻就针对那个到现在为止,依然素未谋面的堂伯起来。

    频繁的插手国政,干预两府,甚至故意和富弼提起狄青,今天更是直接怂恿和鼓动曾公亮。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针对赵允让的部署。

    为的就是让这位江宁节度使迫不及待的跳出来。

    这叫引蛇出洞!

    “刘爱卿……”赵昕挥手将刘永年叫到自己身边,凑到其耳畔,低声吩咐:“爱卿这几日替多留心皇城的事情……”

    “国公……”刘永年有些不解:“具体是哪方面的?”

    “不管哪方面的事情,都留心一些……”赵昕冷峻的说道:“孤担心有人吃里扒外……”

    刘永年于是神色肃穆,马上就恭身拜道:“臣必护卫国公,不令国公有丝毫闪失!”

    他很清楚,若这位寿国公哪怕只是掉了一根寒毛,他这个皇城使都可能被两府宰臣和天下人活生生的吞了!

第五十章 帝王之心

    第二天一早,富弼就入宫来报告昨天身言书判试的结果。赵昕拿着富弼呈来的报告,连看都没有看,就放到了一边,笑着道:“铨曹的事情,有正言在,孤是完全放心的!”

    富弼那里敢信?

    别说眼前这位国公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种种了。

    便是他真的确实只是一个两岁稚童,富弼也不敢等闲视之。

    因为,这个国公背后,可是当朝的天子、官家!

    于是,富弼立刻上前报告道:“托国公之福,今岁选人的质量与考绩,都较往年大为提升!”

    “身言书判试,优胜者竟足有百人之多,良者三百余,余者仅有不足百人未能过考……”

    赵昕听着,点点头,他知道,这应该是题中应有之义。

    毕竟,他这个寿国公可是格外降恩,帮选人去掉了一个最不受控制的因素相貌。

    自然成绩大大提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这些人,则从此都将在他们的脑门上贴上了一个‘寿国公门生’的标签。

    封建社会就是这样!

    人情大于礼法,礼法大于制度,便是君王也不能不承认这些潜规则。

    许多后世人无法接受和难以理解的事情,在如今,是司空见惯,甚至被人以为是合情合理的。

    旁的不谈,后世的资本家们,若是来到北宋,必定会欣喜若狂,因为在这里,雇工是不允许随意跳槽的,而扣发工资,甚至随意开除患病雇员,则是他们的权力。

    当然了,他们也得接受,当官的可以随意揉捏和盘剥他们的现实。

    就听着富弼汇报说:“臣已经将本次身言书判试的头三甲,上禀政事堂,请宰辅执政们陶铸!”

    “哦……”赵昕听着,便微笑着问道:“今岁流内铨有哪三人将得造化神功?”

    在大宋,普通选人,通过铨曹试的优胜而举于正府,被宰执官堂除,称为陶铸,所谓陶铸,神功造化所成也。

    “回禀国公,今岁流内铨所举政事堂三人,分别是江宁府教谕戚恩民,应天府左司理马文君、泾原路行营参军傅耿!”

    赵昕一听,心里面就清楚了,这又是文官们擅长的那一套分猪肉。

    你看,江宁府一个,应天府一个,为了照顾沿边,也给泾原路分一个。

    于是,赵昕微微抬眼,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富弼。

    富弼连忙恭身拜道:“微臣死罪!”

    在这位幼年圣王面前,他自然知道是瞒不过的,若瞒过了还叫圣王吗?

    只好是老老实实的俯首乞罪:“此乃旧制,臣虽有心,却也无力,只能尽量选擢良吏!”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传统的惯性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他这个判流内铨,也无能为力,根本无法更改。

    他若贸然变动,恐怕三京的官员一闹腾,他就得滚去地方州郡待罪了。

    “戚恩民是睢阳先生的后人?”赵昕忽然问道。

    富弼的头低的更低了:“臣万死!”

    因为选戚恩民,这确实是他的私心。谁叫人家姓戚呢?戚同文的戚!

    这要放在春秋,就是孔子的子孙啊!

    徒子徒孙哪里敢不供着?

    但赵昕并没有追究,只是道:“孤闻孔子曰:君子之泽,三世而斩,睢阳先生这一代还未出三代,所以,戚恩民当受先人遗泽!”

    睢阳先生戚同文,那可是大宋的文宗!

    大宋四大书院之一的应天府书院,前身就叫睢阳书院,是应天府文人戚同文和他的老师兼姐夫杨悫亲手建立起来的。

    这对师徒,一生都醉心于教书育人,于是桃李满天下。

    这师徒教育出来的弟子或者受他们资助成才的儒生,光是做到宰执官的就有十几个。

    如今的朝堂上,从应天府书院或者睢阳书院读书出来的重臣,也不在少数。

    著名的如范仲淹,不那么有名的如王洙,都是猛人。

    于是,对这样的人物,便是活着,也会被礼遇,何况已经死了?

    死了的,那就是活菩萨啊,会被供起来的。

    便是赵昕,也只能接受这种事情。

    但还是给富弼提了一个醒君子之泽,三世而斩,戚家下一代就要靠自己了,不能再靠这种关系来当官。

    有一个曲阜孔家,赵官家就已经很难受了。

    再来一个应天府戚家,这谁受得了?

    至于那大名府马文君和泾原路的傅耿,赵昕自然也就不再过问了。

    这提点要适可而止。

    咄咄逼人的话,就可能会适得其反,起反效果了。

    富弼于是长身而拜,知道,这位国公的话不止是对他说的,也是对他身后的人说的。

    “好了……”赵昕站起来,对刘永年招手:“孤乏了,刘卿替孤送送正言!”

    富弼于是连忙起身,对着赵昕再拜而辞。

    看着富弼消失在自己的宫阙之外,赵昕忽地笑了起来,然后拿起了富弼方才呈来又被他放在一旁的那封名单,仔细的看了起来。

    “富弼果然不愧是将来能做到宰辅的人物!”

    “年纪轻轻,便已深谙了权术之事!”

    拿着这封名单,赵昕笑了起来。

    他所点名的人,一个不少,全在名单上的优胜之列,虽然都排在中间或者末尾,但评语却相当高。

    这才是做事的人!

    过犹不及,矫枉过正,在正治上都是大忌。

    毕竟,出头的鸟是要挨枪子的!

    所以,其实在大宋,真正爱护臣下的方式,不是一下子就把他提拔到显眼的地方,而是先压一压或者先放到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慢慢栽培。

    放下手里的名单,赵昕走下床榻,对他来说,现在的这些人事安排,其实不过是随手为之罢了。

    已经经历了一世失败的赵昕,心里面非常清楚。

    这一世要成功,其实,并不在于他手下能有多少历史上的名臣或者曾经证明过能力的大臣。

    因为,这个世界,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但从来没有背叛阶级本身的阶级。

    王安石够厉害了吧?

    但终究也逃不出他的出身与见识的限制,眼光和视线,只能盯在那一亩三分地上,无法放眼天下、未来。

    哪怕赵昕将一个新世界放在他面前,他也无法接受!

    富弼、文彦博、韩琦、欧阳修、曾公亮不可谓不聪明能干精明了吧?

    但也终究只能知道农民、地主、土地、赋税,纵然清楚这个世界已经出了问题,但终究无法悖逆他们自己的出身,于是成为了保守派,变成了顽固分子。

    故而,赵昕在前世就已经明白了。

    名士贤臣救不了大宋。

    士大夫儒臣更不能。

    因为个人的力量,在历史大势面前,微不足道。

    只有集体的力量,国家的力量,才能抗衡那浩浩荡荡而来的历史车轮,才能避免被大势碾成碎末,沦为灰灰。

    而这个集体,必须是一个新的阶级,而不能是旧阶级。

    因为旧阶级必然保守,必然会守护他们的那一亩三分田,必然会死死的保护他们的既得利益!

    随手将富弼送来的那封名单丢到火盆中,看着它被烧成灰烬,赵昕微微笑了起来:“此世,朕有的是时间,陪卿等慢慢玩!”

    于是,他转过身去,问着面前的一个宦官:“京东路都巡检甘昭吉何时回京啊?”

    “回禀国公,大抵应该就是这两日了吧……”

    “哦……”赵昕点点头:“甘昭吉回京后,立刻命他来春坊听事!”

    比起刘永年,显然,赵昕还是更信任甘昭吉一些。

    毕竟,刘家,也是既得利益的群体。

    现在是很可靠,但将来就未必了。

    经历了一世风雨锤炼的大宋帝王,早已经对世界冷漠了。

    他已不再相信童话,只愿相信自己手中的力量与财富、权力。

    于是,他知道,没有什么东西能永恒。

    现在的忠臣,未必不是将来的逆贼,史书上的奸臣,也未必不是君王身边忠心耿耿的猎犬。

    忠奸善恶?

    那只是统治阶级想让被他统治的人知道的东西。

    所以,后世有句话叫: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又曰:胜利者不受任何指责!

第五十一章 甘昭吉(1)

    甘昭吉是一个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宦官。他今年三十二岁,从外表看上去,体格还颇为健硕,大约六尺高(约1.85米),在宦官群体里也算很高大了。

    所以,他才能被委派去京东路为都巡检使,替官家当其在京东路的眼睛与耳朵,监视那些不听话的文官、可能会有二心的武臣,缉盗和抓逃税,只是顺手为之。

    但他做的不赖。

    所以,短短几年,就从英州、韶州巡检使升迁为京东路都巡检使,本官迁为内殿崇班,在宦官群里,也算是一个人物了。

    虽然比不得那些身居高位的大宦官,却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头面人物。

    去年,甘昭吉更是单枪匹马,就消弭了宋州厢兵的动乱,将为首者尽数处死,立下大功,连官家都亲自下诏勉励。

    只是……

    “元用兄……”甘昭吉对来迎接他的旧友蓝元用问道:“朝廷何故忽然召我回京?”

    “佑之!”蓝元用亲热的叫着这个过去的小兄弟的表字:“贤弟此番,将有大用啊!”

    “寿国公亲自点将!”他拱手朝着春坊方向拱手:“命贤弟为管勾春坊事,赦书已经下达到了内侍省,张都知也已经用印了,就等贤弟回宫去换符改官了!”

    “寿国公?”甘昭吉惊骇莫名,虽然他远在宋州为巡检使,但这汴京的事情,他岂能不知道?

    更何况,这一段时间,大宋朝野上下都在拼命宣传着这位大宋皇子、国本的种种事迹。

    得祖宗之佑,获赤帝之庇,启无上之智慧,于是醒而赋诗以明志,内外皆惊,宰辅、执政、枢密皆拜而服之,口称:国公千秋。

    于是,口画军国之机密,运筹帷幄之间,令西贼元昊谋算落空,弹指之间,使张元、吴昊二贼授首。

    当真是让天下称快,世人拍手。

    于是,就连宋州的商户、匠人都在议论这个事情。

    某些僧道,趁机蹭热点,说什么国公是菩萨(仙人)转世巴拉巴拉的。

    甘昭吉在宋州,就抓了好几个想借着这个幌子招摇撞骗的僧道。

    但,对于那位传说中一醒来便已有‘圣王幼年之姿’的国公,甘昭吉没有半分怀疑与揣测。

    在他心中,大宋便合该有这么一位‘幼年圣王’。

    因为,当今官家配得上这样的皇嗣!

    当初,甘昭吉还只是一个小黄门的时候,在宫中的御花园里充当烧水送茶的寮子。

    某次官家忽然来御花园游玩,但茶水却未能供应及时,以至于官家口渴难耐。

    这本该是弥天大罪,他甘昭吉作为责任人,便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但是……那一日,官家却在发现没有茶水后,一声不吭,竟生生的忍着口渴,陪着妃嫔们游玩了尽兴,才回到附近的妃嫔居所,一到殿中,这位官家马上叫当时的张贵妃给他取水来,一接过茶水便咕咕咕的喝了足足大半壶。

    贵妃见状,便好奇的问道:“官家怎么如此口渴?外面的人这么不懂事吗?”

    官家当时就笑道:“朕屡屡回头,却没看到有送水的宦官,害怕主动问起的话,这些人就要受罚了,想着反正离爱妃这里也不远,便忍忍好了!”

    后来甘昭吉听说了这个事情,惭愧和痛苦的不行。

    从此,这个当时的小黄门,便立誓要给官家尽忠到底,即使是死,也在所不惜!

    这才有了他的今天,从一个小小的黄门,一路靠着做事认真负责和胆大心细,升迁为内殿崇班!

    自然,如此圣主,有一个‘幼年圣王’为嗣,奇怪吗?

    一点都不奇怪!

    合情合理才是应该的。

    这也不仅仅是甘昭吉一个人的想法。

    因为,当朝的这位官家,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是一个让人孺慕和爱戴的好官家。

    甚至,翻遍史书恐怕都找不出比这位更好的君主了。

    如此君主,自然配得上一切赞誉与福报。

    如今,甘昭吉骤然听闻,竟是寿国公亲自点的将,他顿时就诚惶诚恐,心情激动万分:“元用兄,这是真的吗?”

    “吾还能骗汝?”蓝元用笑了起来:“此事,如今皇城之内,谁不知晓?”

    他拍着甘昭吉的肩膀:“佑之,快些去张都知那里换符转官吧!”

    甘昭吉闻之,连忙拜谢了一声,就匆匆来到内侍省报道。

    果然,人人见了他,都纷纷道喜。

    只有一个人,见到甘昭吉就面露厌恶之色,还向窗外吐了口口水,极为不满。

    “王守规是怎么了?”甘昭吉摸了摸头,百思不得其解。

    但也不好去打听,只能是将这个事情放在心里。

    于是,一路来到内侍省的官衙中,见了受官家之命,全权负责入内内侍省除授事务的入内内侍都知张惟吉。

    张惟吉见到甘昭吉就很高兴,他素来喜欢这个能干的后生,所以在帮甘昭吉办完了转官手续,将出入春坊的符节与官印、告身、文字都交到甘昭吉手里后,张惟吉就让甘昭吉坐到自己面前,对其嘱托起来:“甘崇班,从今天起,汝便是国公身边的近臣了……务必要谨慎小心!”

    “国公乃是国本,关乎社稷安危与天下兴衰,汝的一举一动,从现在起,都会被朝臣与宫中上下的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张惟吉语重心长的道:“皇城中不比地方,这里的事情,很多都说不清楚!”

    “你明白了吗?”

    甘昭吉听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他八岁就入宫了,在宫里面耳闻目濡,当然清楚这皇城之中的事情远比外面复杂十倍百倍!

    旁的不说,自打他入宫起,这皇城就已经起了好几次火灾了。

    规模最大的一次,将真宗皇帝建的玉清昭应宫烧成了白地。

    火光照耀整个汴京,三天三夜都没有熄灭。

    大宋王朝数年岁入,辛辛苦苦建起来的道宫从此变成了废墟。

    但玉清昭应宫到底怎么起火的?

    为什么火灾会在短时间内就变得无法收拾?

    怎么就恰好哪天汴京城中负责救火的官员都不在任?

    这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哪怕是章献明肃太后抱着官家在延和殿里哭泣,也无济于事。

    事件的所有责任人和相关负责人,一个都没有被惩办。

    最后,章献明肃太后只能拿着几个内臣发泄出气,又找个借口将时任首相王曾罢知青州了事。

    所以,甘昭吉知道,张惟吉的话里有话。

第五十二章 甘昭吉(2)

    时隔二十余年,赵昕终于再次见到了甘昭吉。只不过,如今的甘昭吉,还非常年轻,眉眼清秀,浑身整洁,袍服干净,看上去很有精神的样子。

    他匍匐在地上,在张惟吉的带领下,对着端坐于床榻上的赵昕,三叩九拜,行君臣大礼。

    礼毕,赵昕就微笑着道:“张都知,甘崇班,两位爱卿请先起来说话……”

    张惟吉于是就拉着甘昭吉站起身来,两个人弓着身子,侧立到赵昕的床榻前,俯首聆听赵昕的吩咐与嘱托。

    “春坊之中,诸事繁琐,人多眼杂,这些时日,多劳刘爱卿日夜不眠,为孤警卫上下……真可谓孤之刘书记也!”

    一直侍立在屏风后面的刘永年连忙拜道:“臣惶恐,不敢当国公之赞!更不敢与先贤相比!”

    但心里面却是美滋滋的,比喝了蜜糖还甜!

    没办法,大宋皇城的内臣与近侍,都是争相以能被君王以‘某书记’相称为荣耀。

    当年,大宦官蓝继宗,本官都做到了宣政使,成为大宋最高官阶的内臣。

    但他每次入宫拜见章献明肃太后的时候,听到刘太后唤他‘蓝书记’就喜不自胜,手舞足蹈,听到刘太后唤他‘蓝宣政’就沮丧颓废,好几天都不能释怀,以为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

    因为书记一称,最初是昭献杜太后用来称呼韩王赵普的。

    最初,赵普是以书记之官,侍奉太祖左右,为太祖处置公务并服侍家人。

    所以,哪怕后来,太祖登基为帝,韩王官拜宰臣,但昭献杜太后每次见了赵普,都依旧以‘赵书记’相称,甚至还曾当着太祖的面说过:“吾儿未曾更事,赵书记且为尽心”这样半点都不见外,将赵普看成自家人的话。

    于是,大宋的内臣、近侍与勋官,便争相以能为官家或者皇室重要成员用‘某书记’相称为荣。

    很多大宦官,哪怕做到了都知,都是如此。

    可惜,赵官家们深知恩不可轻加的意思。

    历代以来,能得到他们以‘某书记’相称的内臣近侍,始终不过五指之数。

    真宗在世时,就仅有蓝继宗、夏守、刘美等少数人被他这样称呼过。

    现在,刘永年得到了这么一个荣誉,当然是高兴的差点都忘记了自己姓什么。

    赵昕却是看着甘昭吉,吩咐道:“如今,甘卿既至,则当为刘卿分忧,且掌春坊之内,宫人内臣,上下之事……”

    “而刘卿则掌春坊之外,出入检查,登记往来……”

    “两位爱卿宜当互相提点,互相协作,为孤理顺内外,禁绝隐患,令孤不至有卧榻难眠之患!”

    这就是要分了刘永年的权,将其本来统管内外,无事不掌,变成只对外不对内,只管出入、安检、往来,而不再让刘永年内外一起管了。

    这一招,与当年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有些异曲同工的味道。

    但,刘永年和甘昭吉却又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甚至觉得合情合理。

    因为,这就是大宋的现实。

    不管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没有人能一言而决!

    更不会有人敢将某个官署或者某项职能,单独一个人垄断。

    因为,所有企图或者敢这样做的人,必定不得好死!

    于是,两人齐齐俯首领命:“臣谨奉德音!”

    赵昕于是从床榻上站起来,对一直在侧的张惟吉笑道:“今日,有劳张都知了……”

    便当即扭头对着甘昭吉吩咐道:“甘卿,且替孤从春坊内库之中,选几件丝帛来,赏与都知……”

    “早春多寒,都知且拿回去做几件衣裳给孩子们穿!”

    张惟吉闻言,马上跪下来叩首谢恩:“国公厚德,微臣感激涕零!”

    他是入内内侍省都知,所以,已经有资格收养养子了。

    于是,便在这两年陆陆续续的收养了几个刚刚入宫的小黄门,作为嗣子,视若己出一般的培养。

    在北宋,宦官们是可以选择将他们立下的功劳和恩赏,交由其养子继承的,就像正常人家一样的传续和祭祀。

    这也是恩典。

    所以,北宋的大宦官们,非但没有后世明清宦官们的那股阴柔之气。

    反而有不少人,比真正的男人还要阳刚!

    开疆拓土、为官提刑,甚至持节安抚流民、安置百姓。

    这些人做起事清来,不比一般的士大夫差。

    就像这位张都知的养子里,就出了一个猛将张若水。

    在赵昕的前世,这位大宦官,先讨侬智高,后征西夏,都担任走马承受公事,三次拜任为环庆路钤辖。

    此君作战,最喜欢身先士卒,以勇不可当和百发百中而闻名天下。

    连神臂弓那样的重武器,张若水都能单独操作、拉开!

    打发走甘昭吉,让其去送张惟吉。

    赵昕便对着刘永年招手,将其叫到身边,低声问道:“皇城之中,可有什么新鲜事?”

    刘永年一听,便知道了这位国公想要问什么?

    于是,他凑到赵昕耳畔,低声说道:“国公,微臣听说,昨日江宁节度使的夫人游仙县君入宫拜谒皇后、及诸才人了……”

    “哦……”赵昕嘴角微微上翘:“游仙县君还真是有闲情雅致啊……”

    “本月以来,县君入宫几次了?”

    “回禀国公,据说张娘娘很喜欢县君织的手帕,所以常常让人命县君入宫……”刘永年轻声禀报着:“本月,臣听说好像光是张才人召唤就有三四次了……”

    赵昕于是笑了起来,笑的刘永年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谁不知道,那位宁华殿的才人,每年都要命其宗族兄弟与叔伯去大相国寺进香,每次都是几十万钱的香油钱进纳。

    大相国寺的主持看到张家人,嘴都笑歪了。

    烧这么多香,张娘娘难道只是祈福吗?

    只是,有些东西真的是强求不来。

    那位娘娘求了几年,终究也只能生下公主,而保庆殿的苗才人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就为官家生下了皇嗣。

    如今这位皇嗣,更有了幼年圣王之姿,获得了朝野倾慕与敬仰。

    于是,别说张娘娘不能生下皇嗣了。

    便是她马上生下一个皇嗣,恐怕也无法与这位竞争了。

    官家、朝臣和天下人都不会答应的。

    没看到,现在两府大臣正紧锣密鼓,加班加点的推进着为这位国公赐功臣名号的事情吗?

    那就是两府大臣急着要定下君臣名分,使此事彻底没有任何争议。

    于是,那位娘娘忧心于此,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于是,娘娘忽然喜欢上了刺绣,也就合情合理了。

    人,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打发一下时间!

    曹皇后能在椒房种田养蚕,张才人刺绣织帕怎么了?

第五十三章 借力打力

    赵昕沉吟许久,终于是开口问道:“此事,皇城之外,可有人留意?”刘永年抬起头,看着赵昕,问道:“国公的意思是?”

    “孤闻诗云:予其惩而毙后患……”赵昕轻声道:“先王之教,孤深以为然!”

    刘永年于是低下头去,盯着地面。

    赵昕说的话,他自然听懂了。

    而且不止听懂了字面意思,更听懂了这句话所蕴含的意思。

    予其惩而毙后患,出自《诗经。周颂。小毙》,乃成王诛管蔡后所作,以戒己身,从古至今,大儒们对这首诗有无数解读,但有一个思想,贯彻始终此王者防范于未然也!

    对危害到国家的事情,不管大小,都务必提高警惕。

    因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百步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就听着寿国公稚嫩而严肃的声音在耳畔轻语:“刘卿认识林直讲吗?”

    “林直讲?”刘永年皱起眉头来:“国公,您的意思是?”

    这汴京城里,姓林的很多,当官的也很多。

    但官职为直讲的只有一个国子监直讲兼天章阁侍制林,当朝官家最宠幸的近臣,没有之一!

    赵昕忽地笑了起来:“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圣人不是常常说要给犯过错的人一个改正的机会吗?”

    “林直讲难道就没有向善从义之心?”

    “孤看不尽然!”

    “爱卿以为呢?”

    望着面前寿国公那双纯净无暇的眼睛,刘永年深深的俯首:“国公圣明!”

    “林直讲自也有向善从义之心,只是奈何世人偏见极深,若使国公垂恩,臣以为林直讲必欣欣然为大义而不惜己身!”

    赵昕于是闭上眼睛,躺下来道:“既如此,那孤拭目以待!”

    刘永年躬身再拜:“微臣告退!”

    ……………………

    直到走出东华门,刘永年回头再望那巍峨的宫阙,于是吁出一口气,叹道:“真圣王也!”

    整个人的全身心,都满怀敬畏与孺慕。

    因为权术,与仁德、宽宏,并为王者手段。

    自古王者用政,从来不拘小节。

    所以,才能成大事!

    反倒是那些计较繁文缛节,拘泥于俗世道德与世人俗见的,都成为了和宋襄公一样的笑柄。

    所以,刘永年再无疑虑,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遇到了值得一生追随的君王。

    于是,刘永年立刻回到自家中,去拜见他的叔父滁州防御使刘从广。

    其实,刘从广不比刘永年大多少。

    只是,他是荆王的女婿,故而,不能和刘永年一样当官秉政,只能深居内宅,读书以度日。

    一般没有大事,刘永年不会特地来拜谒这位叔父。

    毕竟,荆王现在可还活着呢!

    而大宋对于内臣、近侍,擅交宗室,是极为敏感的。

    故而,哪怕是刘永年是从小和刘从广长大的,但成年后也减少了往来。

    哪怕是住在一个宅子里,也轻易不会主动碰面。

    刘从广也会特地错开刘永年的起居出入时间,所以,当刘从广看到刘永年居然主动登门,格外诧异。

    “永年,稀客啊……”刘从广放下手里正在潜心钻研的棋谱,马上命下人准备茶水点心,招呼着刘永年坐下来,问道:“永年不是在春坊服侍寿国公吗?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侄儿此来,乃是有事相求!”刘永年俯首拜道。

    “嗯?”

    “侄儿听说,晋朝的周子隐(周处)曾经问道于陆清河(陆云),清河先生勉之,曰:古人贵朝闻夕死,况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亦何忧令名不彰邪?!”刘永年长身拜道:“叔父与林直讲为友,尝与出入闾里,怎么不劝诫直讲,做当代的周子隐,为国家建功立业呢?”

    刘从广于是正色起来,将手旁的棋谱推开,认真的看着刘永年问道:“永年,你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些话?又是谁要你来说的?”

    但刘永年还没有回答,刘从广就已经醒悟过来,他一拍大腿,哈哈笑了起来,对刘永年道:“永年不必再说了,吾知之矣!”

    便大笑着,光着脚走出房门,换了衣服,就驱车出门。

    而刘永年则喝完了刘从广留在案几上的酒水,然后对着来服侍他的下人们问道:“叔父何在?怎不见其人?”

    这些人面面相觑,但立刻醒悟过来,纷纷拜道:“回少主,主人家恰好方才出门会友去了……”

    “哦……”刘永年点点头:“那我改日再来拜见叔父!”

    大宋确实是禁止以人为奴。

    便是官家的大内宦官们,也是内臣,而非家奴。

    何况刘氏这些的贵族?

    但,刘家从其祖辈开始,就以善于笼络人心和善待下人出名。

    而且能在刘家内宅服侍的下人,哪怕是个婆子,也是起码两代人给刘家服务了。

    这些人对刘家当然是忠心耿耿,犹如南北朝的门阀部曲一样。

    所以,不管是嘴巴还是心思,都非常严密。

    主人家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领会到意思了,何况是这样的暗示?

    于是,第二天,当首相吕夷简坐着轿子,来到政事堂点卯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政事堂上下,似乎都有些异样。

    “怎么回事?”吕夷简皱起眉头,随手召来他的亲信心腹叶清臣,问道:“今日政事堂为何如此怪异?”

    “您不知道?”叶清臣小心翼翼的凑到吕夷简身边,低声道:“今日一早,天章阁侍制兼国子监直讲林上书弹劾江宁节度使元份教妻不严,逾越祖制,谄媚贵人,窥伺大内,阴谋干预国家……”

    吕夷简顿时整个人都蒙了。

    林?

    弹劾江宁节度使赵元份?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且不提,这是台谏的事情,和他一个天章阁侍制、国子监直讲没有半毛钱关系,也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就算他林可以插手,那也轮不到这种小人来说话。

    满朝上下,济济君子,难道还没有林这种靠着献媚和逢迎的小人懂道理知大义?

    但这些念头,吕夷简只在心里面一闪,他旋即便明悟了过来。

    这是站队呢!

    于是,大宋首相的正治觉悟让他立刻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马上升堂,召集在部参政!”

    妇人干政,宗室窥伺大内。

    大宋文官的两个g点同时出现。

    哪怕是林这样的天下人眼里的小人捅出来的。

    但作为首相,作为礼绝百僚的宰臣,他吕夷简无论如何必须做出最正确最恰当同时也是最严肃的反应这是万万不行的!

    必须坚决反对和严格制止。

    哪怕,只是空穴来风,纵然毫无依据!

    因为,先贤已经教育过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对此等祸患,必须防微杜渐,要瞪大眼睛!

第五十四章 打草惊蛇(1)

    “官家……”一个宦官小心翼翼的走到神色有些不太对劲的赵祯身边,轻声禀报着:“国子监直讲、天章阁侍制王洙伏阁求对……”“您见还是不见?”

    “不见!”赵祯有些烦躁的摆摆手。

    那宦官于是低头屈身,就要去传令,但才走到半路,就听到官家无奈的声音传来:“还是见一见吧……”

    “不然,本月的资善堂说书所里,小王先生又要长篇大论了……”

    “朕这也算是作茧自缚了……”赵祯无奈的自嘲苦笑起来。

    这说书所正是他在景佑四年下诏建立的,最初本意只是想塑造形象。

    但哪里知晓,文官们居然把这个事情当真了。

    每月朔望,学士们必齐聚资善堂的弥英阁和延义阁中,对他讲古今治乱之事,议论国家用人、用政的得失损益,顺便抨击一下当朝宰执。

    遇到热点,那就集体改变风口,逮着说个不停。

    赵祯能有什么办法呢?

    自己做的决定,哭着也得坚持下去。

    当然了,也就是这位官家脾气好,这要换了太祖、太宗,恐怕学士们每个月都要掉几颗牙。

    没多久,一个穿着绯衣的文官,便来到了赵祯面前,大礼参拜:“微臣国子监直讲、天章阁侍制、特赐绯衣银鱼袋臣诛拜见陛下!”

    看着面前的这位大义凛然,一副慷慨激昂而来的神色的天章阁侍制,赵祯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问道:“小王先生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王洙的父亲是王砺,当代文坛最有名的书法大家,没有之一!

    一手隶书,天下仰慕,就连辽国的大贵族,也要求其墨宝。

    而王洙作为其子,不止书法得了乃父真传,学问更是极为高深。

    不然,也轮不到他为国子监直讲,去年朝臣们也不会将王洙推出来去和林对打了。

    因为王洙在学问上是真的很强大!

    旁的不提,自东汉以来就一直失传的《伤寒杂病论》一书,就是这位王直讲在馆阁藏书里发现并重新整理好编为《金匮要略》的。

    于是,王洙与乃父,在当代被世人并称‘大小王’。

    而这位小王先生,素来以刚直闻名。

    不怕说错话,就是他最大的特征!

    每个月的弥英阁、延义阁讲书,就属王洙嗓门最大,调门最高,也最为难缠。

    赵祯看到他就头疼,若是能不见面,就最好不见面。

    此刻,王洙在君前,依旧毫无顾忌,他叩首拜道:“微臣闻知,江宁节度使夫人游仙县君任氏近来频繁出入宫闱,与贵人交,往往留宫竟至日暮……”

    “此岂人臣命妇之所为?”

    “陛下!”王洙大义凛然的拜道:“唐季以来,国家之患,不过藩镇、宗室、内臣、朋党而已!”

    赵祯只好连连说道:“朕知道了……朕知道了……爱卿说得对,朕会仔细命人调查此事的!”

    就打算如此将王洙的长篇大论,堵死在喉咙里。

    但王洙又岂会轻易让这位官家得逞?

    他倔强的挺着胸膛,不肯罢休,反而提高了嗓门,慷慨激昂的拜道:“陛下,春秋之中,有郑伯克段于鄢,祖宗卓然见其故事,知萧墙之防有甚于藩镇,于是防微杜渐,定下制度,约束宗室,以明上下尊卑君臣之分也!”

    “真庙在日,荆王年幼无知,坐视婢女纵火,真庙闻之,且以薄惩大戒,于是贬为端王,削夺武信节,逐于宫外,选上下清明忠节之士以督教之,荆王于是幡然醒悟,痛改前非,贤名播于天下……”

    “而荆王,真宗皇帝之胞弟手足也!江宁节度使元份,不过陛下堂兄,侥幸得天眷而已,陛下如若视而不闻,臣恐翌日,祸起于宫阙,届时追悔晚矣!”

    对文官来说,有三件事情,是他们万万不愿意看到的。

    第一,妇人干政,宦官、外戚乱权。

    第二,宗室放肆,干预国政,甚至窥伺大统。

    第三,权臣独大,架空君王,号令出于宰臣。

    因为,历史已经告诉了每一个读书人,这样子的王朝会是一个怎样的下场?

    亡国只是轻的。

    亡天下就追悔莫及了!

    汉唐教训,不能不让这些人警惕和心惊。

    而现在,赵元份的事情虽然看着小,甚至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那位江宁节度使确实有心窥伺大统。

    但,苗头已经出现了。

    儒家在这些事情上,是从来不谈什么证据的。

    原心定罪,论心不论行,才是他们一贯的做派。

    不然,当年范仲淹和吕夷简是怎么一起灰溜溜的滚出汴京城的?

    范仲淹的罪名叫朋党,吕夷简的罪名叫结党营私,任用亲信。

    而这两个事情,都没有证据,只是别人脑补的。

    而对文官来说,脑补已经足够了。

    所以,范仲淹罢贬地方,吕夷简罢知青州,就顺理成章了。

    赵祯耳根子素来就很软,很容易被文官的话打动。

    现在,也是一样。

    毕竟,如今,弹劾赵元份的不止是王洙,还有他的亲信近臣林,首相吕夷简和参知政事们也都纷纷上书,谈论此事,一个个忧心忡忡。

    他再想着赵元份父子的经历和遭遇,心里面要是没有想法,那才叫见鬼了!

    只是,这位官家到底性子、脾气都很温和。

    他不愿意加罪臣下,更不愿意伤了宗室和睦,亲政以来,宰相、执政、枢密们,哪怕把天都捅了个窟窿,他最大的责罚也不过是罢官而已。

    就像去年,张士逊和王两人互相甩锅的事情,要是换了太祖、太宗甚至只是真宗,这两位大臣即使能保住脑袋,恐怕也保不住官位和文字。

    然而,赵祯终究也只是将这两位罢官。

    甚至还在张士逊致仕后,追赠太傅,封邓国公,将其本官升到了刑部尚书。

    所以,此刻,尽管赵祯心里面也怀疑起自己的那位堂兄,但终究于心不忍,于是试探着和王洙商量起来:“既如此,那朕命江宁节度使迁西京,使邓国公严加约束,怎么样?”

    王洙却是不为所动:“陛下之罚,何异于赏?”

    西京是什么地方?

    大宋最繁华、潇洒和风流的地方啊!

    不然,为什么致仕大臣和勋贵外戚们纷纷扎堆往西京跑?

    “那……”赵祯挠头起来:“朕命荆王亲临江宁节度使府,宣以祖宗法度,勒令游仙县君入崇真资圣禅院静修,无旨不得还家?”

    崇真资圣禅院,乃是赵官家们给那些犯了错的妃嫔、宗室女、命妇们修建的专门用来面壁思过或者出家养性的地方。

    因为太宗皇帝的陈国长公主曾经在此出家为尼,所以又叫七公主院。

    王洙听着,知道这恐怕已经是这位官家能做到的极限了。

    于是,也不敢再逼迫下去,以免画手添足,便长身拜道:“伏唯陛下能作威福之功!”

第五十五章 打草惊蛇(2)

    “八大王昨日奉诏,到了江宁节度使府中……”“据说,八大王在节度使面前发了好大的脾气,节度使只能磕头免冠谢罪……”

    “今日一早,游仙县君就被送去了崇真资善禅院清修……”

    “宁华殿的张娘娘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将官家前日赏赐的锦绣与玉珠,送了回去……”

    坐在用狐裘铺垫的竹椅上晒着太阳的赵昕,闭着眼睛,听着刘永年的轻声诉说。

    他忽然问道:“国子监的生员们,现在可愿听林直讲讲义了?”

    “如何不愿意?”刘永年躬身答道:“便在今日,林直讲还要讲《左传》呢!许多生员都提前订好了位置,翘首以待……”

    于是,赵昕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在这场风波中,几乎所有人都得了利。

    首相吕夷简与参知政事们,再次捍卫了大宋祖宗成法,可喜可贺,想来未来致仕之日,甚至盖棺定论之时,如今的这个事情,都是可以列入其评语与定论之中的‘忠贞不移’之事。

    而国子监直讲、天章阁侍制林,则成功打入了君子行列。

    哪怕依旧要被歧视,被视为异类和边缘人。

    但最起码,他在国子监有了立足之地。再也不用被人无视了!

    另一位行为艺术家王洙,也拿到了他想要的清名,再次向天下人证明了他的风骨,这更值得大书特书。

    便是那位久未露面的‘八大王’荆王赵元俨,也出来狠狠的刷了一波声望,再次塑造了自己大宋贤王的形象。

    而大宋官家赵祯,更是赢了一波狠的。

    知父莫如子,旁人不清楚,赵昕还不了解自己的父亲吗?

    真以为这位大宋官家是个傻白甜,啥都不懂?

    那就大错特错了。

    只不过,这位官家脾气和性子实在是太过温柔了,他是那种哪怕将人恨得牙咬咬的,却也不会轻易将人逼入绝路,总会给人留些后路与缓冲的人。

    所以,他是仁宗。

    故而,其崩之日,天下缟素,大宋三京,百万士民自发戴孝,连辽主、辽臣也垂泪追悼,为其在上京建衣冠冢,视为祖宗陵墓一样祭祀、保护。

    所以,其实,此番这位官家也算是借机去了其心中的一根刺,恐怕连睡觉都会踏实许多。

    看上去,唯一输的好像也就只有那位江宁节度使了。

    但其实,也不尽然。

    因为,在本质上来说,他也没输。

    在大宋,宗室若不被猜忌几次,那就不叫宗室。

    所以,说不定,以这位节度使的城府,他兴许能赚些同情分呢!

    不过,无所谓了。

    赵昕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深知自己父亲的性子,明白那位官家是断然不可能和太宗一样,可以为了皇位,逼死侄子,逼疯儿子的。

    除非赵元份起兵造反,不然,哪怕赵昕穷尽心机,他最多也就只能得到这样的责罚。

    再多都不可能了!

    于是,赵昕索性退而求其次。

    先斩断赵元份父子对他威胁最大的一个权力入宫与贵人见。

    从此以后,便是他们敢,那位宁华殿的张娘娘也不会再见他们了。

    于是,赵元份父子妄图借助那位宠妃的图谋,再无实现的可能。

    当然了,这不可避免的,会打草惊蛇。

    使赵元份父子从此变得更加隐忍,更加难以抓到他们的把柄。

    不过,这个代价是值得的。

    对如今的赵昕而言,他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

    于是,他对刘永年吩咐道:“自即日起,加强宫禁,孤特许卿之卫士,可持械检查往来人等,及有不逮可先斩后奏!”

    “微臣遵德音!”刘永年点点头。

    ……………………………………

    随后的日子,就变得平淡了起来。

    很快,铨曹试也结束了,从天下郡国而来的官吏,或颓废或高兴或沮丧的离开了汴京。

    他们不止带走了他们的告身、印纸与赦书,也将在汴京城里所知所闻的事情,带回了各自所在州郡。

    春坊之中的赵昕,则开始了按部就班的计划。

    三月癸丑(初四),天平军节度使判檀州夏守抵京。

    赵昕亲自在春坊接见了这位老臣。

    没有人知道,夏守与那位寿国公在春坊之中究竟谈了些什么?

    但,许多人都看到了,夏守走出春坊时,再无先前的颓废、沮丧与灰暗之色。

    脸上甚至出现了笑容和光彩,连丧子之痛,都平复了许多。

    于是,这位真宗的潜邸旧臣,当夜入宫朝见赵祯,第二日,赵祯就特旨除夏守以宣徽南院使判广州府、提举市舶司兼广南东路马步军都总管!

    于是,这位曾和刘美一起,并为真宗左膀右臂的近臣,踏上了前往让万千官僚避之唯恐不及的岭南的道路。

    而当夏守陛辞之时,他身边的人惊讶的发现,这位原本在檀州每日借酒浇愁,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的老臣,竟焕发了第二春。

    不止精神状况大为好转,就连身体也变得再度健康起来。

    恐怕再给官家效命几年都没有问题!

    于是,左右皆惊,问道:“宣徽,难道国公有灵丹妙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不成?”

    夏守却是瞪了他一眼,笑骂道:“汝懂什么?”

    “吾这样的人,命都是官家给的!”

    “所以,官家喜则生,官家怒则死……”

    “今,官家再幸于吾,这可比神仙的灵丹还好使!”

    他就是这样的人。

    一生都是为了赵官家活着的。

    所以,去年罢官贬斥后,郁郁寡欢,根本不想活了。

    但现在,寿国公亲自相召,又托付了他重任,自然就又活了。

    于是,左右面面相觑。

    四月已丑日(十一),夏守车驾抵达广州府,正式接过了去年去世的名臣段少连的职位,成为广南东路有史以来本官最高、权力最大的主官。

    于是,广南东路转运使、提举常平公事以及提举刑狱公事三方职司主官亲自相迎。

    在给夏守接风洗尘的酒宴上,广南东路转运使曹纯大着胆子问道:“宣徽南下,不知负有何种圣命?”

    夏守只是呵呵一笑,道:“尔等日后自有分晓!”

第五十六章 人事纷纷

    夏天来了,春坊的院子里,百花齐放,花团锦簇,美不胜收。赵昕于是,时常来到花园之中散步、读书及见客。

    来的客人很多,主要都是来谢恩的。

    譬如,就在半个月前,直集贤院、判太常礼院吴育在陛辞后来拜见赵昕,感恩不尽。

    因为,他在被张士逊、吕夷简接力按着在太常礼院闲置数年后,终于起复了!

    庆元年四月乙巳日(十三),以吴育知兵故,除为永兴军节度使,知秦州提举秦凤路常平公事,负责秦州的军政事务,并总领秦凤路赎买土地、授田弓箭手等事务。

    赵昕对吴育,还是很有好感的。

    于是叮嘱了他一些事情,叫他到任后,重点盯住秦凤路内的二五仔,不要叫这些人和元昊通风报信,甚至私自走私军械、丝绸、茶叶。

    送走吴育,王贻永没几天,也来到赵昕面前谢罪了。

    这位驸马爷的参知政事,终于做到头了。

    四月壬辰,也就是吴育陛辞离京后的第二天,吴育的好朋友,右谏议大夫知谏院张方平,上书弹劾王贻永纵容家人,私营产业,渎职等事情。

    王贻永立刻上表称罪,伏乞去职。

    于是,赵昕的父亲在象征性的挽留了一下这位亲戚后,便在四月乙未,罢王贻永为太平军节度使,出判相州。

    王贻永自然千恩万谢,因为,这已经是他所能争取到的最体面的下场了。

    大宋文臣武官,罢官和出知是常事。

    因为,今天罢官,明天或许就起复了。

    哪怕是贬官,其实也不怕。

    范仲淹当年都被贬到了饶州,现在还不是照样风生水起?

    在大宋正坛,罢官、贬官都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对官员大臣来说,真正害怕的东西叫安置叫编管,以及那最终极的恐怖剥麻!

    所以,王贻永罢官,其实就相当于灰太狼站在门口对喜羊羊说:我还会回来的。

    故而王贻永得来谢恩。

    谢赵昕这个外甥没有赶尽杀绝,手下留情了。

    不然,就不是张方平弹劾,而是富弼弹劾了。

    弹劾的内容,也不会是不疼不痒,对大臣来说,甚至连名声都不会有影响的‘纵容家人、私营产业’。

    因为,大宋官员,没有不做买卖的。

    哪怕是个县丞、甚至监镇,名下都有好几个商铺和买卖在经营着。

    这些商铺和买卖,甚至作为他们政绩的一部分来报告给国家的我今年做xx生意赚了xx贯啊!

    而上面的人一看,好家伙,能吏啊!

    赶紧升官!

    因为,今日大宋,旧日传统的农业税赋,在国家岁入中所占的比例,已经降到了史无前例的低水平景佑中,农业两税,就已经只占国家岁入不到四成。

    大宋王朝每岁数千万贯的税收里,矿税和商业税以及国家专卖所得,超过六成!

    而且,在未来其比例将不断上升,到赵昕前世晚年,农业两税甚至连茶税、矿税都不如,落得要和海外贸易争老三的地位。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所以,在北宋,宰臣可以不知兵,甚至不知法,只要懂经济就可以了。

    而会做买卖,并不是缺点,反而是优势!

    王贻永罢官后,首相吕夷简立刻推荐自己人王举正。

    但知枢密院事章得象持不同意见,章得象推举翰林学士王尧臣,理由是王尧臣比王举正知兵,而国家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何况那王举正是个气管炎,连老婆都管不了,还能管天下?

    一时间朝野沸沸扬扬,鸡飞狗跳。

    王举正更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任谁怕老婆的事情被从一小部分人知道被扩大到全天下人知道,都不好过。

    所以,王举正只好上书乞去,赵昕的父亲也挺同情王举正的,于是升其本官为礼部侍郎,出判许州。

    但,王尧臣也没当成参知政事。

    因为,吕夷简生气了,所以后果很严重。

    四月癸卯(二十五),吕夷简推荐了他的得力旧部,给事中、知河南府任布为参知政事候选人。

    于是,连章得象也没有话说了。

    因为任布是老臣,也是国家公认的知兵之人。

    这可是个猛人!

    真宗时就被寇准信重,特地提拔起来,储备为国家未来之用,历任过军事判官、知州、地方转运使、三京留守以及三司副使。

    就这履历,两府都没有几个比得过的。

    四月丙午(二十八),赵昕的父亲命门下制书,拜任布为参知政事,本官升为工部侍郎。

    但吕夷简,却并没有就此罢休。

    这位首相在安定了正府内部的事情后,就立刻开始了他的报复。

    五月辛亥(初三),赵昕的父亲忽然下赦书,罢参知政事宋痒知扬州,枢密副使郑戬加资政殿大学士,出知杭州。

    这就像是一个晴天霹雳,忽然炸响在章得象头顶上,让这位知枢密院事惊慌失措,以为当朝官家觉得他干预正府的事情过多,是要敲打他了。

    过了几天,章得象才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宋痒被罢,是自作自受,而郑戬纯粹是遭了池鱼之殃。

    在上个月范仲淹把他去年派了使臣去西贼元昊老巢的事情主动上报到了朝堂。

    自然,朝野议论纷纷,很多人都指责范仲淹私自和元昊通使,简直罪大恶极,其罪当诛!

    吕夷简也悄悄的私下的和宋痒说起此事,言辞之间,自然恨不得把范仲淹剥了。

    宋痒一看,以为又有机会可以表现,于是,一直在朝堂上下,大说范仲淹的坏话。

    但,宋痒那里是吕夷简这等老狐狸的对手呢?

    事实上,吕夷简在和宋痒骂完范仲淹后,回头就在赵昕的父亲面前,给范仲淹开脱了仲淹本志欲招纳叛羌耳,何可深罪!

    枢密副使杜衍也持此主张,兼之,赵昕的父亲其实也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只是下诏训斥了范仲淹,令其不可再有此私自主张。

    宋痒便一头撞到了枪口。

    吕夷简回头一个‘朋党’的罪名就给他按上了。

    还举出了宋痒、宋祁、郑戬三人往来过密,当年连逛勾栏瓦舍都是轮流买单的事情。

    正好宋痒前段时间跳的太过,被真正的‘朋党’们给盯上了。

    右正言知谏院富弼、右谏议大夫知谏院张方平、知制诰贾昌期、同修起居注郭慎……全是范仲淹的朋友、知己、笔友和同情者。

    所以,宋痒、郑戬只好含泪离京。

    但这些事情,和赵昕没有什么关系。

    而且他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关注和推进。

    所以,他也就乐得在一边做个吃瓜群众,只看看不说话。

第五十六章 牛痘一出天下惊(1)

    “国公……国公……”一大早许希就跌跌撞撞的跑到赵昕面前,顿首禀报:“成了!成了!成了!”“国公所授之术成了!”

    他高兴的都要语无伦次了,以至于连风度都已经彻底丧失,整个人更是癫狂的像个疯子。

    “许院使,先起来……”赵昕让甘昭吉上前,扶起这位因为兴奋而差点手舞足蹈的翰林医官使:“慢些说……不要急……”

    “国公……”但许希却怎么都不肯起来,跪在地上,流着眼泪,又是哭又是笑:“您所授之术,果神术也,所种痘苗之人,皆已落珈痊愈……”

    “痘疾,从此不再能夺人性命矣!”

    “天下父母,从此无忧也!”

    痘疾,也就是后世课本上的天花病毒,在如今是大宋婴幼儿的头号杀手。

    便是成年人,一旦感染,致死率也在三成以上!

    便是侥幸痊愈,患者也会终生落下一张满是痘珈的脸。

    于是,痘疾之名,让人闻风色变,胆战心惊。

    更要命的是,这种可怕的传染病毒,从来不管什么地位、贵贱,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不管华夏贵胄还是夷狄禽兽,一视同仁。

    而如今,许希已经亲眼见证了,这可怕的疾病,为寿国公所授之法而终结。

    他刚刚从太医局在汴京城外的一个山谷里秘密设立的痘疾院归来,整个四月,许希都在那里主持着种痘法的实验。

    他按照这眼前这位国公所传授的方法,一丝不苟的进行着每一个步骤。

    于是,实验圆满成功!

    痘疾院中前后招募的三批‘种痘人’,全部在用了牛痘法后,安全痊愈。

    其中,甚至还有数名已经感染了痘疾,被判处死刑,本该被强制隔离,任由其自生自灭的痘疾患者。

    奇迹,就是这样发生了。

    让许希震撼、敬畏、崇拜、狂喜……

    便是知道许希负责着什么事情的刘永年、甘昭吉,现在也是兴奋的满脸通红,想要恭贺,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没办法!

    痘疾,夺走的生命中,也有他们的儿时玩伴,甚至宗族兄弟。

    只有赵昕平静如初,因为,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牛痘术,是经过后世科学验证的安全有效的天花疫苗。

    在赵昕的前世,他成年即位后,就命许希研究牛痘防疫术,并取得了成功。

    如今,不过是将曾经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而已。

    自然,内心毫无波澜。

    “父皇可已经知道了?”他淡淡的问着。

    “回禀国公,微臣已经命人前去向官家报喜了……”许希叩首拜道:“臣则来国公这里,向国公禀报此事……”

    “那许院使可就错过了一个升官加爵的大好机会啊……”赵昕微笑着道。

    自然,这样的事情,谁第一个跑到御前,谁就能获得官家的奖赏。

    而且,必然是加官进爵。

    在北宋,所有国家体系内的官员,都是有机会做到最顶级的。

    哪怕是一个匠官,只要足够出色,也可以得到特旨服绯佩鱼袋,乃至于挂个防御使、观察使、节度使、刺史这样的头衔。

    像这次这么大的事情,而当朝官家又在这方面是出了名的大气。

    第一个去报喜的人,必然得到准许服绯的资格,若是许希亲自去报喜,至少可以得到一个观察的头衔。

    虽然没什么大用,但,俸禄是肯定大涨,而且,未来致仕后的地位与待遇也会更好。

    “臣岂敢居功邀赏?”许希叩首拜道:“此皆国公之天恩威德也!”

    “院使这就说错了……”赵昕平静的点出了许希话里面的毛病:“恩自上出,德从天降,此皆父皇之仁德,上感动天,天假孤与卿手而已……”

    赵昕对自己的父亲太了解了。

    知道,这位官家旁的都不计较,就计较一个事情地位!

    也就是赵昕,作为他的独子,可以肆无忌惮,无论做什么事情,他都不会计较和放在心里。

    但其他人,若是以为自己也可以这样,那就大错特错了。

    脾气再好的官家,终究也是君王,君王一怒,流血漂橹!

    赵昕站起身来,对刘永年吩咐道:“走,与孤一同去延和殿向父皇与大宋社稷道喜!”

    牛痘法一出,赵昕就已经知道,他可以正式踏上权力的舞台了。

    从今天起,这天下的每一个人,包括这皇城中的人,也包括天下二十二路州郡文官武臣,甚至还包括了元昊君臣、辽国君臣乃至于吐蕃、回鹘、交趾、朝鲜。

    都必须瞪大眼睛,仔细正视他的存在。

    而赵昕也将会断然的使用和运用他所知的一切权术手段、方式以及他手里的权力,给与所有敢于挑衅或者挑战他的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叫他们知道,大宋已然觉醒,中国,绝不可轻侮!

    因他在,故而,从今以后,大宋将截然不同。

    于是,赵昕在甘昭吉的服侍下,换上崭新的袍服,戴上礼院为他特制的小小冕冠。

    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乘上他出生后就特别定制的撵车。

    于是,春坊之中,旌旗飘飘,鼓吹琴瑟,仪仗威严。

    恰在此时,有几位文官从东华门入宫,正要前往政事堂,忽然听到从大庆殿旁边的春坊之中传来阵阵威严的鼓瑟之声。

    “此……”有曾经在真宗时为官的人惊疑的说道:“皇子出巡之仪卫也!”

    自真宗以来,国家子嗣艰难,太祖、太宗时人们常常见到的皇子出巡盛况渐渐的不复为人所知。

    特别是当今官家即位后,国家已经整整十几年不闻皇子出行仪卫之影。

    却不想,今日还能有幸再见,这官员顿时就感动的泪流满面:“天幸我主!天幸我主!”

    有皇嗣的感觉,就是这么爽!

    没办法,文官们是离不开两个东西的。

    第一个是他们的官职,这是他们的命根子。

    第二个则是效忠的对象,若连君都没有,那他们就比夷狄野人还惨!

    孟子不就说过吗?

    无君无父,禽兽也!

    所以,后世鲁迅说,有些人头上的辫子虽然割掉了,但心里的辫子还在。

    而在如今,整个大宋,甚至可以说整个东北亚地区的所有人心里面和头上,都生着一根名曰:君父的辫子。

    君主,对很多人来说,不仅仅是国家的君王那么简单。

    还是他们的精神寄托与希望。

    儒臣尤其如此!

    只是……

    看着那从春坊中,气势磅礴而出的皇子依仗队伍,这些官员忽然面面相觑:“寿国公不是才两岁吗?”

    “依制,未出阁之皇子,不得特旨,不可随意出阁!”

    “何况国公乃是国本!更是无旨或无有大事,不可出阁!”

    “难道说……”他们纷纷将头望向延和殿的方向。

    于是他们知道,有一个事关国家的大事已经发生了。

第五十七章 牛痘一出天下惊(2)

    延和殿中,赵祯已经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快快,替朕将宫里面今年新酿的米酒选最好的几坛取来……”他立刻吩咐着:“朕要去谢祭神恩!”

    感生大帝,在这位官家心中的地位,立刻拔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比任何佛祖菩萨、道祖金仙都要高!

    因为,佛祖菩萨、道祖金仙再厉害,也不能和感生大帝一样庇佑子嗣,福佑国家,赐下圣法啊!

    而种痘法的成功,更意味着,他这个君王的统治,已经得到了天地鬼神的认可。

    这很重要!

    天人感应,在这个时代,可不仅仅只是一个理论或者说思想这么简单。

    而是统治根基!

    所谓君权天授,于是君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底层的百姓和官吏,是最相信这种事情的。

    所以,君主方要粉饰种种神迹,做出谦卑的姿态来应对上苍给出的任何暗示与提示。

    赵祯的宠臣林,之所以一直被人排挤和打压,最主要的缘故,其实不是林常常入宫和赵祯讨论房中术的三十六般变化。

    而是林竟然曾经说过‘灾异什么的,不值一提,陛下不必介怀’这种蠢话。

    在士大夫大臣看来,这就是真正的佞臣了。

    甚至比蛊惑和忽悠周厉王用‘专利’的那位荣夷公还可恨!

    因为荣夷公只是要钱,林却要诛心!

    威胁等级,当然不是一个级别。

    “官家……”张惟吉在旁边看着赵祯的神态,小心翼翼的提醒:“臣以为,您应该先召集两府大臣,将此事告知,然后再做打算……”

    “不然,此事若传到辽国,难免有瞻圣听……”

    赵祯于是立刻醒悟过来:“张卿说的对!”

    “立刻诏两府大臣来此……”他摩挲着双手:“朕要将大喜之事,与宰辅分享!”

    这位陛下,最是爱惜羽毛,在乎世人看法,尤其是辽人的看法。

    就像去年正月初一,出现了日食。

    朝野议论纷纷,很多士大夫都认为应该取消朝会、酒宴,在别馆招待辽人派来的正旦使,但两府大臣却都认为不可以,因为这样做没有先例。

    富弼于是和吕夷简争辩:若是这样的话,万一契丹取消朝会、酒宴,那么我国岂不是很尴尬?

    吕夷简没有鸟富弼,但是,后来从派去辽国的正旦使回来报告辽主取消朝会、酒宴,在别馆招待宋使的事情。

    赵祯当时尴尬的只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因为,他堂堂大宋天子,被辽国看了笑话,国际影响很不好,友邦惊诧。

    于是,便命令撤销了不许官员越级言事的禁令,尤其是台谏官,可以随时上书言事,其奏疏可以不经中书。

    如今,自也是一般。

    张惟吉于是立刻去传令,但他刚刚走出延和殿没有多久,便又折返了过来。

    “陛下,寿国公入觐朝贺!”

    “快宣!”赵祯笑了起来。

    于是,片刻之后,赵昕穿着整齐的皇子衣冠,在刘永年的牵扶下,步入这富丽堂皇的延和殿中,来到自己父亲身前:“二郎听说太医局种痘法成,特来恭贺阿耶,愿阿耶从此德侔天地,泽及鸟兽……”

    赵祯听着自己儿子稚嫩的奶音,心里面美滋滋的,得意的不行,当即道:“此吾儿之功也!”

    便让张惟吉上前将赵昕抱到自己面前来。

    他抱着赵昕,坐到龙座上,拿着下颌的胡须在爱子粉嫩的脸上亲昵的摩擦着:“二郎且与阿耶坐此以受百官恭贺!”

    赵昕如何不乐意,当即亲昵的抱住父亲,在他身上蹭了蹭,使劲的卖萌以讨好。

    在他的前世,穿越之初,他是做不出这样肉麻的事情的。

    但现在,他已再无丝毫顾忌之心。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如是卖萌可以得到权力,他不介意从早卖到晚。

    因为人生很长,阻碍很多,作为君主,若连这点脸皮都拉不下去,注定会被文官玩到死!

    没多久,首相吕夷简与他的参知政事们,就先后来到了延和殿。

    然后,大宋首相与参知政事们,就看到了一幕让他们终身难忘的温馨场面。

    龙座之上,当朝官家毫无君王威严的半躺着,而那位春坊中的寿国公,则趴在这位官家胸膛上,抓着他的胡子,一根根的似乎在数着。

    宰臣们面面相觑。

    “终究是仁厚之君啊……”吕夷简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看着这个画面,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当年他年轻的时候,曾听说过的故事。

    至道元年,太宗已经垂垂老矣,于是终于接纳了参知政事寇准的建议,册立皇太子。

    便诏封寿王、开封府尹赵元侃为太子,并为其改名赵恒。

    于是,太子按照传统,正衣冠而垂衣裳,接受汴京百姓的参拜。

    当时,万人空巷,数不清的百姓,拖家带口来瞻仰国家储君的丰姿。

    甚至还有士大夫不远数千里,风尘仆仆而来。

    没办法,那时,距离最后一位被广为承认的中国太子册立,已经过去了百年。

    国家无储君,神州四分五裂。

    于是,许多传统的士大夫,在见到了太子的时候,竟激动的昏厥过去。

    更有名士、老臣,纷纷交口称赞太子的仪态:“此真社稷之主也!”

    太宗皇帝见此,竟心生不满,当着寇准的面说:“四海心属太子,欲致我于何地?”

    还是寇准机灵,连忙劝解:“陛下择所以付神器者,固得社稷之主,乃万世之福也!”

    但灾祸并未因寇准之语而消解,反而萦绕于汴京城内外。

    当年,开封府大旱,以太子兼开封府尹的赵恒下令蠲其受灾十七县当年全部田税。

    于是,有野心家趁机散播其实根本没有遭灾,只是太子要收买人心的流言。

    有御史窥伺圣心,趁机请求核查此事。

    赵恒于是战战兢兢,彻夜难眠。

    幸亏,当时被太宗皇帝特别从外郡调来核查此事的时任毫州防御推官王钦若排除了所有阻难,做出了‘确实遭灾,理当蠲免’的结论。

    由之,王钦若终真宗朝,备受礼遇、优待。

    无论朝野如何变动,他的地位始终不变。

    便是真宗晚年,见到了在资善堂中,受到群臣拱卫和拥戴的太子,也就是当今官家,心里面也未尝没有想法。

    或许,也就这位当朝这位官家,才能像现在这样,不受外界议论的丝毫影响,对那位国本毫无防备与猜忌之心。

    想到这里,吕夷简就领着参政们,上前大礼参拜:“臣,特授行尚书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夷简,伏拜陛下御前,恭贺陛下,圣德天成,泽懋四海,降以伟力,痘疾则伏,此诚至圣至德之宏业也!臣谨代天下,谢陛下洪福!”

第五十九章 只有充钱才可以变得更强

    看着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的恭贺和膜拜着的宰臣们。赵祯心里面爽的几乎能上天。

    大宋的宰臣们,可都是很傲娇的!

    于是,他决定大加恩德,便道:“今日一早,翰林医官使提举太医局许希,遣人来报,言翰林医官院,试种牛痘功成,种痘者皆落珈康复如故,无有一人染病……”

    “所谓赏功褒德,为国之大猷!朕欲令许希等,先种在京两制以上大臣、勋贵之宗族嗣子……”

    在这位官家看来,这简直是天恩浩荡,算得上用心良苦了。

    可惜……

    他的话一出口,宰臣们的脸色就都变了。

    特别是吕夷简、任布这样宗族庞大的大臣,神色都有些僵硬。

    于是,赵祯马上就发现了。

    他皱着眉头,不是很能理解,也就是多年为君养成的脾气和风度,才让他没有发作。

    但心里面,也难免窝火。

    “阿耶……阿耶……”就在此时,赵祯听到了爱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二郎要向阿耶道喜……阿耶所用大臣,皆心怀天下,忧心黎庶啊……”

    “二郎近来读史,见史书上说,尧帝有贤臣,名稷与契者,稷受命以教民五谷耕作之术,而契受命教而化之,两位贤臣自受命之后,夙兴夜寐,勤劳天下,以百姓溺为己溺,以百姓饥为己饥,于是尧政大兴,天下皆沐尧德!”

    “如今,阿耶的大臣,二郎以为,都有稷、契之贤,闻阿耶之赏,先不自喜,反忧百姓、黎庶,欲退以让之,先利黎庶……”

    “此皆阿耶之德也!”

    赵祯听着,脸色终于和煦了一些。

    而宰臣们,也立刻顺驴下坡,纷纷拜道:“臣等不敢当国公之赞,不过为陛下圣德所沐,耳闻目濡,徒自仿效,难免东施效颦……”

    赵祯这才释怀,笑道:“卿等谦让之德,实令朕感佩!”

    却是闭口再也不提先前要优先这些宰臣宗族子弟的事情了。

    显然,这位官家也品出味来了这些宰臣哪里是谦让,分明就是在推阻,害怕那种痘法有所闪失,让自家子弟遭难。

    心中,于是难免愠怒起来。

    也就是他脾气好,若换了其父真宗,恐怕就这个事情,在场的首相和参政,都会得到一张州郡公款旅游的船票,不在外面反省个十年八年,或者老迈将死,是别想回汴京了。

    但赵昕却是一脸微笑,平静的很。

    因为,宰臣的反应,他在前世已经见识过无数次了。

    大宋文官们,包括哪些史书上形象伟岸、无比光明的许多人,在旁的事情上,都是大义凛然,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

    但,一旦涉及自身,尤其是自家根本利益的时候。

    那个嘴脸……

    啧啧啧……

    反正,赵昕前世,就碎了不知道多少历史滤镜。

    这牛痘法,自也不例外。

    前世的他,在得知了牛痘法成功后,也兴奋的和他的父亲现在一般,想要将这个喜悦与大臣们分享,于是也恩诏赐两制以上大臣宗族子弟优先免费种痘。

    而结局也和现在一样。

    大臣们避之唯恐不及,搞得牛痘法能要了他们的命一样。

    于是,赵昕只能作罢。

    这北宋的文官士大夫们,赵昕早已经看透了他们。

    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从来没有将他们和其他人看成是一类人过。

    绝大多数士大夫,对百姓,尤其是底层的农民,是以一种傲慢的居高临下的方式,俯视着大宋的亿兆人口。

    譬如,在赵昕的前世,他就因为变法的事情,亲耳听文彦博对他说:陛下乃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

    看看人家这阶级觉悟!

    好在,赵昕前世和这些人打了一辈子交道。

    也曾经有来有回,甚至一度占了上风。

    自然,明白该如何对付这些家伙。

    心中只是微微一动,赵昕就抱着自己父亲的脖子,轻声道:“阿耶,二郎以为,既然首相、参政们,都愿为了天下而谦让,不如阿耶成全大臣们的美意,命太医局先从汴京百姓开始种痘,尤其是禁军……”

    “按照从下至上的原则,好让天下人皆知,阿耶的朝堂,如今君明臣贤,众正盈朝,可谓古今未有之盛况!”

    大臣们一听,立刻争先恐后的拜道:“国公之议,臣等以为实乃谋国之语!”

    心里面的小算盘在这一刻疯狂拨动着。

    在这些大臣看来,这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安排了。

    先让底层的p民替他们的子嗣实验,这样就算有什么问题,也牵连不到自家。

    若是成功,自然是可以躺着坐收渔利。

    赵祯却是狐疑的看了一下自己的爱子,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大臣们,权衡再三,犹豫再三,才终于点头:“可!”

    但心中却难免有想法,感觉有些念头不通达。

    这很正常,他是君王,虽然脾气很好,但终究有自己的性格。

    如今,这些宰臣让他不爽,他又没有制衡的法子,自然难免心中不快。

    等到吕夷简带着宰臣们兴高采烈的趋步而退,消失在延和殿的宫阙之间。

    这位官家才终于变色,对赵昕有些不痛快的道:“二郎缘何要如此善待大臣?”

    他语重心长的对赵昕道:“二郎须知,宰辅执政,皆得寸进尺之辈,今其等若得一寸,翌日二郎恐怕就要让他们不止一尺了……”

    此事,他是深有感触的。

    从即位亲政迄今,他就一直被王曾、吕夷简、李迪、张士逊等人架着一步步的后退。

    也就是他身体时好时不好,国家的事情不得不有求于这些人。

    不然,他早就想要给这些人一个好看,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君父一怒,宰相下马了。

    赵昕听着,却是呵呵的笑了起来,在自己父亲耳边轻语:“阿耶,今天下人口几何呀?”

    赵祯顿时愣住了。

    如今大宋人口,在真宗即位之后,就迎来了爆炸性的增长,如今,总人口数据已经接近一亿了。

    换而言之……

    赵祯的眼睛也顿时亮了起来。

    只是,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问题,自语道:“这样也不好吧,总归都是国家重臣,宰执公卿……”

    “嘿嘿……”赵昕在自己父亲身上笑得打滚:“阿耶,宰执公卿,自然要优待,士大夫儒臣,更要善待,此祖宗法度也!”

    “故,阿耶可届时特旨恩准两制及知州以上大臣宗族子嗣种痘由阿耶特旨命太医局遣翰林医官亲临种之,由此以申国家爱护大臣,优待儒臣之法度……”

    “当然……”

    “翰林医官,阿耶之近臣,赤帝之门生也,每旨种痘,须得按人收费……姑且可以每人每次一百千为费……”

    这正是前世赵昕为大宋重臣们隆重推出的钻石vip服务!

    你们从前不是傲娇吗?

    好,现在,只有充钱才可以变得更强了。

    但赵昕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政策一推出,就广受好评。

    大臣们哪怕再穷,也要从口袋里扣扣索索的拿出这笔钱来。

    这让赵昕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从外面州郡迁入中央的官员才算从其嘴里搞清楚,根子和缘故,依旧出在大宋士大夫那迷之傲慢与骄傲身上。

    皇帝特旨,专门委派翰林医官上门服务,就这一点,在士大夫们看来就已经完全配得上他们尊贵的身份与崇高的地位,更让他们可以与其他人拉开距离你们种痘,是普通种痘,吾辈种痘,是尊贵的士大夫种痘。

    尊贵的士大夫种痘,一次一人一百贯贵吗?

    完全不贵,合情合理!

    最让赵昕哭笑不得的是,这个事情经过长达十几年的发酵后,民间的富商和地主们,竟也认为应该让自己的孩子享受vip服务,于是,纷纷不惜重金贿赂那些有资格享受vip的人,从其家中购买一个翰林医官种痘名额,然后混在其家族子嗣里,享受皇帝亲自特旨派来的翰林医官服务………

    于是,爱财如命的赵官家在知道了此事后,就干脆让三司公开售卖翰林医官种痘券,一张一百贯,再加上种痘费就是两百贯,为了防止种痘券泛滥贬值,没有钱可赚,所以规定每年只能卖一万张。

    本以为,这大宋天下傻子再多,大约也没有一万个愿意花两百贯钱来装x的傻子。

    但赵昕又错了!

    这个买卖在赵昕前世晚年,竟做的和度牒一样大了。

    因为,商人们将这种三司发卖的种痘券搞成了和度牒一样的买卖。

    这些家伙买回去,并不使用,而是囤积起来,炒作倒卖,搞成了类似股票债券的玩意。

    赵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

    但他还是眼前一亮,微微笑了起来,摩挲着手掌,不住点头:“二郎此计甚妙!”

    他倒没有想那么远,也猜不到那些变故。

    只是纯粹觉得,或许可以借此出口气,让大臣们来他面前低头服软求饶。

    而他也只要求这个。

    这位官家,一直都是,只要面子的过得去就算了。

    其亲政至今,未有深罪一人之事,也正是在其羽翼下,大宋文坛和经济、社会,才能发展到如今的盛况。

    当然,代价也是有的。

    那就是国家难免陷入效率低迷,因循守旧,人浮于事的泥潭。

第六十章 小报

    自太祖赵匡胤立国以来,汴京承平百年,于是,从太宗赵光义时代开始,渐渐的富庶繁荣起来。城市规模也摆脱了旧日的城墙限制,迅速向外城外的山野蔓延。

    时至今日,当年汴京城外的虹桥,也成为了繁华热闹之所,店铺林立之地。

    仅仅是在汴京城外,现在就已经较国初,多了十四个坊,有将近二十万人口,生活在此。

    汴京官府,自也派吏管理,如城中一样巡查、检核。

    至于在汴京城的核心,最繁华热闹的州桥,就只能用‘人烟浩穰,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来形容了。

    汴京当局,甚至不得不在州桥两侧,派遣大量官吏、军队,以管理秩序,指挥交通,甚至有时候不得不处置那些因为交通事故引起的纠纷。

    而在州桥两侧,则是现在蓝星上,最繁荣的夜市。

    哪怕现在正值正午,州桥南北的繁荣,也依旧让人惊叹。

    庞大的车流量,前后辐辏,密集如河流一样的人流,叫人头皮发麻。

    街道两侧,数不清的酒肆茶馆,从其楼顶垂下种种彩旗,让人目不暇接。

    三三两两的伙计与帮佣们,则趁着这午后的闲暇时光,聚在一起,听戏看报,好不悠哉。

    “今日的小报来喽!”一个神神秘秘的文人,腋下裹着一大叠纸张,悄悄的来到一个酒楼外的大柳树下,对着聚集在这里的观看着杂戏表演的人群喊道:“可有要买的?”

    “今日小报,可有甚紧要的秘闻?”当即就有人问道。

    “非常紧要!”这文人神神秘秘的道:“小报内探机密,特录大内秘闻,如今还是秘而不宣之事……更有省探干员,亲闻两府之事,录为文字,甚是有趣……”

    他眨着眼睛:“诸位,可有要买的?”

    “今日机密之事多,所以,小报特涨为五十文一份!”

    大宋,自有继承自汉唐以来的官府邸报,日常通报国家大政和两府政策以及天下州郡的事情。

    只是呢,这邸报常常报喜不报忧,而且文字晦涩,用词枯燥,普罗大众对其压根没什么兴趣。

    而汴京人口日益增长,社会日益富庶,民间商业渐渐繁盛。

    于是,就催生出了一个全新的秘密产业小报。

    也不知道是何时起,这汴京城里就冒出一些专门将国家朝堂两府与皇帝妃嫔勾心斗角的那点破事写成文字,卖与他人阅读的群体。

    这些人,依托着汴京复杂的街道坊区,和开封府的官员一边玩着躲猫猫的游戏,一边将他们知道的事情,四处贩卖。

    于是,形成了特殊的小报产业。

    发展到现在,因为当朝官家本人的执政风格以及无为而治的性子。

    汴京城内的小报产业,于是前所未有的兴盛起来。

    景中,郭后被废,中书都还没有接到官家的诏书,汴京城里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宝元年间,元昊反叛,书都还没有抵达君前,汴京人就已经知道了内容,于是群情激愤,迫使张士逊正府只能和元昊正面硬刚,再也无法和稀泥、掩盖下去。

    当然了,小报们为钱和噱头,也常常故意编造假消息与谣言。

    像是今年二月,曹皇后前脚进大相国寺,后脚所有小报就统一口径:寿国公薨了,官家涕泣不止!

    结果,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故而,信誉方面,还是值得质疑的。

    所以,当即就有人说道:“若是汝之小报,敢有一字虚假,某家必拔了你的皮!”

    “不敢!”这文人立刻笑着从腋下抽出一张写满了子的白纸,递与说话之人:“若是有假,不消壮士动手,在下自砍了这双手……”

    于是,那人当即掏出五十个铜子,交到对方手里。

    文人接过钱,数也不数,只是掂量了一下重量,就知道五十文一文不少,便裹着腋下,向着别处而去。

    他必须抓紧时间,抢在同行们动手前,抢先把市场占了,将名头打响。

    而买下文人纸张的那人,此时身边已经围了许多人。

    “张大郎,张大郎,快些给俺们念念,这小报都说了些甚?”众人大声的喧哗、催促着。

    叫张大郎的人推开身边挤得太密的几个人,骂道:“去去去,若想知道,自己买一份不就得了?”

    但嘴上,却已经是开始大声念起了刚刚买下的小报文字:“东京密录……”

    “呦!是曹家人办的小报,那就大抵错不了了……”围观众人有识货的当即就道破了这小报背后之人。

    不过,在汴京城里,各个小报是谁办的,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甚至开封府心里面也是清清楚楚,只是大家都是聪明人,看破不说破,不会有傻子蠢到自找没趣,去指正那些盘踞在禁军和皇城里的庞然大物。

    也就是若被小报们抓到痛处,恼羞成怒的两府宰执们的严令下,开封府的官员就行动一下,抓几个小报的雇工拿去顶罪、出气。

    张大郎则已经继续念了起来:“密录小报,内探机密,伏延和殿中,亲见翰林医官使、提举太医局许希遣人来报:寿国公所授感生爷爷种痘法,经翰林医官亲验之,前后数十人试种,皆落珈康复如故,伏唯陛下能做威福,痘疾以降,从此天下人再无痘疾之忧!”

    轰!

    爆炸!

    整个柳树下的人群,马上就炸了。

    前一秒还在表演杂戏的戏台子们,也都忍不住停了下来。

    “痘疾被降服了?”

    数不清的人叽叽喳喳,惊讶不已。

    就连张大郎,拿着那纸的手,都在颤栗起来。

    痘疾?

    谁不怕?!

    谁家没有手足骨肉,或者亲朋死于那可怕的疾病之手?

    但现在,这小报居然说翰林医官们用了寿国公从感生爷爷那带回来的秘法,并验证成功,从此以后,只要用那法,大宋臣民,再无痘疾之忧了?

    “此事若果为真……”张大郎忽地跪下来,面朝皇城方向磕头:“草民愿此生奉公守法,再不做半分作奸犯科之事!”

    他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娶了四房妻妾,但生的大部分都是女儿,只有两个儿子。

    长子前些年不幸染上痘疾去世,让他痛苦无比。

    于是,去年其妾室又给他生了个儿子后,这张大郎便日夜担忧,天天去寺院道观烧香,连性格脾气也变好了许多。

    如今,骤然听闻此事,自然是欣喜若狂,又不敢相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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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王介绍: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在经历一个失败的统治生涯后,重回一切故事开端的赵昕,看着满朝文武,郑重的宣布:朕受命于天,为天下万民之王,四海万国之帝,尔等群臣,顿首奉诏,遵而勿失即可!
大宋帝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宋帝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宋帝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