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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大宋帝王txt下载     大宋帝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滚刀肉

    第二天一大早,开封府的衙署前,就已经挤满了人群。数不清的百姓家属,萦绕于内外,人人伸长了脖子,等待着什么。

    终于,从衙署之内,走出几个吏员,他们手里捧着一张文书,来到衙前的榜墙之上,将文书贴上。

    更有一个官员,走到榜墙前的高台上,环视着百姓,开口宣示:“奉官家德音,兵部郎中、权知开封府吴公遵路,晓示汴京内外士民:蒙祖宗之佑,感生帝显圣,以授寿国公种痘法,今已案得太医局所验,确为良法,官家德音内降,诏以开封府先种百姓,后种官员,圣德之恩,深如渊海!开封府谨奉德音,推陛下之德,量祖宗之福,今定种痘,百姓每人百文一次,由开封府并太医局共行……”

    “此示:兵部郎中、权知开封府吴遵路!”

    “直集贤院、开封府通判李淑!”

    “翰林医官使提举太医局许希!”

    “庆元年五月丙辰(初八)……”

    随着这官员的声音,衙署内外,立刻爆发出震聋欲耳的欢呼声。

    无数人面朝皇城方向,大声呐喊、膜拜:“官家圣明,官家圣明!国公大德,国公大德!”

    因为这官府晓示,每次种痘只要一百文!

    这简直太良心了!

    完全称得上是皇恩浩荡!

    因为,汴京城中的底层百姓,每日基本生活开支,就是一百文。

    也就是说,这种痘法所耗,也就一个底层百姓一天的生活费,完全在可以承担的范围之内。

    便是再穷的商贩、小民,也能负担的起。

    ………………

    而在三衙中,情况比开封府这里还要炙热。

    因为,就在刚刚,枢密院都承旨董公路和殿前司都指挥使曹佾、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高文、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韩相,这枢府与三衙的重臣,共同召集了殿前司、侍卫亲军马步军以及皇城司诸指挥,向他们宣读了来自官家的恩诏。

    恩诏内容,主要是两点。

    第一,禁军家眷,在京者优先种痘。

    第二,种痘费用,官家垂恩优免。

    禁军三衙及皇城司有关殿直诸卫指挥使以下将士家眷,按照上、中、下三级优免。

    其中,上军免除所有费用,中军每人每次仅需十文,下军则在中军基础上,增加十文。

    这自然立刻让禁军上下,欢喜鼓舞。

    一百文钱虽然不多,但也够一家一日之费了。

    而大宋禁军,便是上军,其实生活也很艰苦、窘迫,许多人一家老小,都指着在服役的人这么点军俸和禀米过日子呢。

    所以,禁军才会爱财如命。

    于是,从五月丙辰日开始,汴京城诸厢坊以及三衙禁军,开始并同种痘。

    厢房百姓由开封府与太医局负责,在各坊的官衙中进行,三衙禁军则由皇城司与太医局并同负责,在各指挥官署进行。

    这牛痘法种痘,只要经过训练,速度是很快的。

    因为,这种方法非常简单。

    只需一把经过消毒的小刀,在受种者的手臂上轻轻一划,刺破表面后,将刚刚挤出来的牛痘脓液,挤入受种者的皮肤里,再拿块小布一包扎,就算完成了。

    当然了,每一个受种者的父母都会在受种后被告知:此法,每三年需种一次,循环往复,则可令之永无痘疾之忧!

    这也是在赵昕的前世,翰林医官种痘券能卖的那么好的缘故市场需求在这里。

    于是,整个五月,汴京城的百姓,都只在忙一个事情排队带子女种痘。

    而,在这个过程中,受种的百姓,没有出现一个有不良反应的。

    所有受种者,全部安全受种成功!

    于是,到了五月庚申日(十二),大臣们就坐不住了。

    特别是禁军三衙的高级将官们,都已经知道了,本来官家是要优先给两制以上大臣种痘,但首相吕夷简和他的参知政事们,在面对官家的恩德时,竟首鼠两端,犹豫不决,差点让官家下不来台!

    顿时,这些武臣就暴走了。

    大宋三衙的指挥们,脾气和性子,可素来都是儒雅随和的。

    口吐芬芳是他们的强项,一言不合就祝福两府双亲的事情,他们从来没有少干过。

    于是,在第二天,也就是辛酉日(十三),轮到首相吕夷简知印坐堂的时候。

    这位首相的轿子,被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韩相在东华门下拦了下来。

    “元台!”韩相一身戎装,来到吕夷简的轿子前,拱手行礼,躬身下拜:“末将有一事不解,伏乞部堂明示……”

    坐在轿子里的吕夷简,微微的抬眼,从轿子的帘子向外瞟了一眼,但人却纹丝未动。

    因为他是吕夷简!

    礼绝百僚,群臣避道的首相!

    除了在当朝官家和那位寿国公面前,他从未在任何人之前退让半分。

    相反,便是政事堂的参知政事和枢府的枢密副使们,若与他说话说得久了一点,马上就会有他的身边人提示:“元台请自重!”

    于是,参知政事与枢密副使就会识趣的告罪拜辞。

    即使在他面前的人是韩相,太祖的义社十兄弟之一韩重的孙子!

    吕夷简也浑然不惧,面不改色。

    寿州吕家,论家世底蕴,任何一项都不逊韩家。

    何况,他吕家是文官世家,地位天然高于韩家。

    禁军的这些人,吓唬一下不知情的地方州郡官还可以,想和两府掰手腕,那就完全不够格了。

    因为两府死死的攥着禁军的命脉军饷与禀米。

    不客气的说,吕夷简只要想,他完全可以决定像韩相这样的高级禁军将领的命运!

    因为,官家在文臣与掌握禁军的武臣之间,一定会选文臣。

    故而,吕夷简坐在轿子里,轻声问道:“韩指挥何事?”

    “元台!”韩相心里面当然也有数,不过,他也不怎么怕吕夷简,毕竟,只要不撕破脸皮,便是首相,也奈何不得三衙,大小相制,异论相搅的祖制之下,说不定官家还会很喜欢看到三衙大将与两府宰臣不合呢!于是他上前,问道:“末将闻之,元台日前在延和殿中,竟拒绝官家大恩……末将实在不解,伏乞元台教训!”

    吕夷简眉毛一挑:“韩指挥,莫要忘记了你的身份!”

    “什么时候,三衙官能过问正府了?”

    “莫非,这就是韩家的家教?”

    “那吾倒要去官家面前好好说道说道了……”

    “元台何必如此心虚?”韩相笑了:“末将何曾过问元台与两府宰执的国事了?”

    “只是,元台当日在延和殿御前,却私自以正府而代表枢府、三衙以及皇城司……”

    “末将窃以为,元台未免也太过刚愎了吧?”

    “难道元台以为,枢府无人,三衙无将了?”

    面对着韩相的咄咄逼人,吕夷简终于色变:“放肆!”

    “末将不敢!”韩相于是屈身拜道:“只是末将实在无法理解,假若元台对枢府、三衙稍有尊重,又岂会做此等沽名钓誉之事?”

    吕夷简于是气的眉毛都瞪了起来,却也是对韩相无可奈何。

    大宋禁军,从来都是些滚刀肉。

    这些人仗着官家和皇后的庇护,素来和两府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当然,他们真要和两府关系很好,那么,等待他们和两府的也就只有一个下场了全部滚出汴京!

    因为,即使官家能容,其他人也容不了。

    祖宗的大小相制,异论相搅,可不仅仅是官家在有意的维护,其他大臣、武将也会自动帮着官家修理那些违反了这个制度的人。

    吕夷简于是只好不再理韩相,催促轿夫:“走!去政事堂!”

    但韩相岂会轻易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虽然不敢强拦吕夷简,但也追着吕夷简的轿子,一直在吕夷简身后追着问:“元台!元台!您难道连一个正式的答复都不愿给末将以及枢府、三衙的同僚吗?”

    吕夷简立刻就没了办法。

    一个韩相好对付。

    但加上三衙和皇城司以及枢府,那他吕夷简就算有三头六臂,也要败下阵来。

    于是,他只好又停下来,掀开帘子,对韩相道:“韩指挥且回去,此事,吾与正府必会给指挥一个交代!”

    但心里面却是烦躁的不得了。

    因为他很清楚,当日他若在君前答应了下来,那么,恐怕,就不需要今天韩相跑来找他麻烦了。

    怕是当天,整个汴京都要炸锅。

    两制以上的文臣武将,都会找他麻烦,特别是韩相这样的三衙官。

    这些家伙素来如此。

    有好处不给,就死缠烂打,但稍微有点风险,就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

    谁让他们受损,他们就和谁纠缠到底。

    张士逊怎么下台的?

    除了昏聩无能,三川口之败后,只知道疯狂甩锅,引起了上下的不满外,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位前首相居然敢对禁军下刀子,要裁撤撵官院的撵官。

    于是,禁军就给他一个好看上千被裁撤的撵官,拖家带口,在他家门口和御街散步,还拦着他不让他去政事堂点卯。

    于是,事发第二天,张士逊就上书致仕。

    现在的这个事情,三衙虽然不敢和上次一样搞个大新闻出来。

    但他们完全可以叫他吕夷简这个首相当的没有滋味。

    想到这里,吕夷简也忍不住的揉起太阳穴来。

    他知道,这个事情要解决,就只能再去君前。

    可是,上次他和参政们都已经在君前被架在火上了,若就这样到了君前,官家问起来,怎么回答?

    难道说:“臣等现在看到汴京百姓种痘都没有安全问题,所以,不想谦让了……”

第六十二章 富弼办小报

    庆元年五月壬午(十四)。赵昕的头上,又多了一个头衔:判将作监。

    这是他父亲为了奖励他而特地赐下的官职。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将作监其实和他现在的忠正军节度使、寿国公一样,都是有名无实,只能拿俸禄,实际上半点事情都管不了的虚职,说白了就是个空头头衔。

    因为,自立国以来,大宋的三省六部各个有司,就统统成为了作为官员转官的寄禄之所。

    你像范仲淹,他的本官是寄在户部,为户部郎中,但他一天都没有去过户部点卯。

    人家在延州上班呢!

    真正做户部活的是政事堂制赦院的户房(户院),主官撑死了七品,就这还用的‘判’字。

    赵昕的这个新头衔也是一般。

    整个将作监,现在甚至连个官署都没有。

    只存在于文字和纸面上,现实中不存在这么一个官衙。

    而其职能,早就被三司搞走了,真正负责各类工程以及技术的部门,是三司的修造案。

    不过,这对赵昕而言,却也算是一个好事。

    判将作监虽然只是一个空头支票,但也意味着,他有了踏入权力场的资格。

    从现在开始,他可以写帖子去给其他有司了。

    就用将作监的名义,打着沟通的名义,行指挥之实。

    谁都挑不出错来,也没有人能指责他什么。

    游戏规则就是这样。

    所以,赵昕很高兴,便大手一挥,赏赐春坊内外,连烧水的寮子,也给了一贯钱!

    刘永年和甘昭吉更是每个人都拿到了两百贯的大红包!

    于是,春坊之中,立刻斗争高昂,士气大振!

    到了中午的时候,富弼也打着朝贺的幌子,入宫来见赵昕,实际上,他却是负着使命来的。

    “国公,您听说了昨日的事情吗?”坐下来后,富弼就趁机问道。

    赵昕点了点头,昨天吕夷简被韩相拦在东华门外的时候,可是有几百双眼睛都看到了。

    然后马上就轰传全城,现在连汴京城里的孩子恐怕都知道了首相被韩相拦在东华门外的趣闻。

    当然了,作为国公,赵昕的态度还是要端正的,他严肃的道:“孤昨日就已经命人训斥过韩相了!”

    “身为三衙大将,不思报国忠君,却搞这些歪主意,成何体统?!”

    他是国本,也是理论上的储君,当然有资格训斥韩相了。

    说到底,三衙、皇城司和内侍省,与外朝的两府是不同的。

    更不用说韩相了。

    韩相的祖父是韩重,赵匡胤的结义兄弟之一。

    而韩相之父,更是太宗的驸马爷,在理论上来说,韩相是赵昕的表叔。

    赵昕和韩相既是君臣,也是亲戚。

    富弼听着,却是忍不住偷笑起来。

    什么训斥?

    打气吧!

    勉强止住笑意,富弼轻声的道:“此事,如今在汴京城内闹得沸沸扬扬,许多小报都用了显目的标题报道,申国公动了真怒,下令给开封府要严查小报造谣生事,如今开封府有司恐怕已经焦头烂额了……”

    “小报……”赵昕听着,忽地笑了起来。

    富弼则赶紧闭嘴,因为从传统上来说,大臣们是不会主动在君主面前提起下面的事情的。

    原因很简单,君王万一好奇起来,真的去查这些事情怎么办?

    要知道,宰臣们能够掌握大权,靠的就是将君王与下面的庶务分开。

    于是,君王所知所想的,无不是宰臣们希望他所知所想的事情。

    只是呢,这中国正治,自古就无比复杂。

    宰辅们虽然位高权重,却也不能一手遮天。

    朝堂两制官员里,更是卧虎藏龙,宰臣们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和丁谓一样翻车,于是大部分宰臣,都会采取浑水摸鱼的方法,用一堆繁琐之事,分散官家的精力,将他们真正想隐瞒的东西,混在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务之中。

    于是,这些人的正敌,也随着进化,发展出种种应对之策。

    像富弼这样,假装说漏嘴来勾起君王的好奇心,就是其一。

    但出乎富弼的意料之外,赵昕并没有追问‘何为小报’,更没有问起小报上的内容。

    他只是呵呵一笑,就将这个话题岔开:“既是如此,申国公可有对策?”

    富弼听着,心里面痒痒的,好似一拳打在了空气中,整个人都难受的不得了。

    却也不敢把事情捅破,捅破了的话,吕夷简恐怕就要去找他岳父晏殊算账了。

    只好悻悻然的道:“国公,微臣听说,申国公今日请了本兵过府夜宴,大抵会和本兵商量吧……”

    “章枢密会答应吗?”赵昕看着富弼。

    富弼摇摇头:“怎么可能!?”

    大宋两府,除非正府和枢府和国初一样,都是由重臣兼任,不然,永远都不会一个鼻孔出气。

    他们会想方设法的斗争!

    像吕夷简和章得象这样老奸巨猾,久于政务的老臣,更是会将精力都放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尽可能的斗个天翻地覆。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大事上真正的合作。

    于是,在外人看来,大宋两府好像天天吵架。

    但其实,自吕夷简、章得象就任以来,两府在许多重大军国事务上,步调一致。

    不然,若还是像过去的张士逊、王一般,恐怕沿边那里,得不到半点中枢的支援。

    “这样啊……”赵昕沉吟起来,良久,他忽然道:“正言替孤带一句话给晏公……”

    “孤希望晏公可以出面,到君前去向父皇恳请下降德音,以纾正府困境……”

    他眨着眼睛,满眼真诚、恳切:“如今,西贼猖獗,国家不能再内耗了!”

    “正言以为呢?”

    富弼却是浑身都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起了面前这个小小的稚童身上的光环,心中于是生出被这位国公彻底看破的心悸。

    于是,他躬身谢罪:“微臣死罪!”

    “正言不必惶恐……”赵昕笑了起来,他前世和这些文官士大夫玩了一辈子猫鼠游戏,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所以他心态放的很平。

    富弼不会是最后一个来试探他或者想借助他干预政事的人。

    而他,也确实需要很多很多像富弼这样的人。

    ‘富弼’们想把赵昕当成工具人使用,但赵昕又何尝不是想要这些人当自己的工具呢?

    而权力与影响力,就是这样来的。

    所以,赵昕半点想怪罪富弼的意思都没有。

    “以后,正言不用绕这么大弯子了……”赵昕笑道:“难道正言以为,能瞒得过孤的法眼!”

    富弼于是战战兢兢:“微臣不敢!”

    便俯首扣头再拜:“微臣谨奉德音!”

    “如此便好!”赵昕笑着,让刘永年上前扶起富弼,让他坐下来,然后才道:“孤想让正言替孤办一件事情……”

    “国公请吩咐……”富弼毕恭毕敬,无比虔诚的低头。

    “孤想办一份小报……”赵昕微笑着:“卿且为孤出头,做这个事情……”

    “先把架子搭起来,把人手招聘好,再将地方选好,等孤的旨意……”

    富弼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这位国公。

    大宋百年,从未有君主、皇子想过自己办一份小报。

    至于两府大臣?

    便是有那个想法的,也绝没有人有胆子。

    就听着赵昕道:“孤于梦中,曾闻有圣人曰:舆论的阵地,你不占领,就会被敌人占领!”

    在赵昕的前世,他变法之初,舆论是极为不利的。

    不止上朝堂上阻力极大,国子监和汴京城里的小报,也全然倒向了反变法。

    最初,赵昕非常反感那些到处打听消息,将朝堂甚至大内的事情,都打探了去的家伙。

    所以,命令开封府严厉打击,强制取缔,甚至动了真格,将几份小报背后的人揪出来,流放去了岭南。

    可惜……

    禁绝与取缔,治标不治本。

    更何况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很快赵昕就发现,他越是强力取缔,越是强力禁止,百姓就越喜欢越追逐。

    所以,在他中年之时,便想通了,于是改变做法,命身边的内臣出去也办小报,和反变法的打对台戏。

    又将一批支持变法的文人,安插到保守派的大本营国子监去。

    于是,情况果然发生了改变。

    至少在舆论上,变法派开始能和保守派有来有回五五开,内外的阻力都大大减轻。

    如今重来,赵昕岂会放弃前世的成功经验?

    富弼则是战战兢兢,只能俯首拜道:“臣,万死不辞!”

    就这样,富弼成功被赵昕拉上他的贼船。

    而在北宋正坛,永远都是上船容易下船难。

    标签这东西,只要贴上了,就轻易撕不下来。

    因为这是封建社会,传统的道德,凌驾于一切之上。

第六十三章 姜还是老的辣

    黄昏时分,富弼来到了汴京城的大梁门外。这里是汴京城比较僻静的地方,所以,两府大臣都选择将宅邸安在此地。

    但这也导致此地的房价,高的吓死人。

    有人戏称,大梁门的一片瓦砸下来,都值一百贯!

    作为当朝的三司使兼同知枢密院事,晏殊的家宅,就在这里。

    “彦国来了……”晏殊的另一个女婿,三司盐铁判官杨察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快随我进去,泰山已经久候多时了……”

    于是,在杨察的引领下,富弼踏入晏府大门。

    作为三司使,晏殊掌管着整个大宋财经赋税及工程督办、贸易、贡赋、百官俸禄发放、支领,权之重,足可与两府并驾齐驱。

    所以,三司使又被人称为计相。

    于是,哪怕晏殊本人为官清廉,却也能轻轻松松的用合法手段,取得万贯家财。

    晏府的陈设,自也丝毫不逊首相吕夷简的吕府。

    来到书房,富弼就看到了自己岳父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连忙上前躬身拜道:“小婿富弼拜见岳丈大人!”

    “彦国来了……”晏殊看到富弼就笑了起来,向他招手:“坐下来说话……”

    又对杨察吩咐:“隐甫也坐……”

    于是,两个女婿就一左一右,坐到了晏殊的对面。

    晏殊看着自己的这两个女婿,心中满满的都是成就感。

    他的这两个女婿,都是进士,都是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更关键的是,都是他自己替女人千挑万选出来的。

    无论性子、脾气和人品,皆是上上之选。

    成亲这许多年,女婿和女儿,连脸都没红过几次。

    朝野内外,人人艳羡。

    都说他晏殊眼光太毒辣。

    但那些人哪里知道,其实不是他晏殊眼光毒辣,而是他晏殊会请人帮忙掌眼。

    就像富弼,就是范仲淹亲自推荐的。

    有小范老子帮着审阅,自然不会走眼。

    “彦国,可见过寿国公了?”晏殊等富弼坐下来就问道。

    “嗯……”富弼点点头:“见过了……”

    “国公怎么说?”晏殊好奇的问道。

    他还没有见过那位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寿国公,自然充满好奇,而且,其实心里面还不乏有些较劲的成分。

    因为他也是神童!

    虽然比不得那位蒙宣祖皇帝庇佑,感生大帝授法的寿国公。

    但也是四岁能作诗,五岁就能读懂《论语》,六岁便已经能看《史记》,到得十岁,整个抚州父老就都知道,家乡出了个了不得的神童了!

    于是,十三岁那年就被真宗派来的江西安抚使张知白看中,推荐他以神童参加第二年的科举,与数千名天下郡国的举人同堂竞技,然后一举考中进士!

    十四岁的进士,古往今来,就他这么一个。

    “泰山容禀……”富弼在晏殊面前,多少有些拘谨,他长身作揖:“寿国公命小婿带一句话给泰山……”

    晏殊先是下意识的嗯了一声,然后迅速反应过来,立刻起身,走到案前,避开富弼和杨察,对着春坊方向拱手而拜:“臣三司使殊,恭闻德音……”

    “寿国公曰:孤希望晏公可以出面,去君前恳请下降德音,以纾正府困境……”

    “今西贼猖獗,国家不能再内耗下去……”富弼说完,就拜道:“此国公德音所言,小婿不敢有一字之漏……”

    晏殊则稽首再拜:“臣殊谨遵德音!”

    然后,晏殊坐回座位,看着富弼,问道:“彦国且将今日与国公所言所叙,一字不漏的说来……”

    富弼点点头,一边回忆着,一边诉说着他今日在春坊的言行对答。

    晏殊听着,神色渐渐肃穆,良久叹道:“真圣王也!”

    一眼就看破了富弼图谋与企图,继而借力打力,把他也给拉下水。

    这不是圣王,谁是圣王?

    只是……

    “我闻春坊之中,仅有皇城使刘永年及内殿崇班甘昭吉二人……”晏殊看着富弼,道:“这也未免太不慎重了……”

    “彦国,你为右正言,又是国公钦点的‘铮臣’,为何不在此事之上发声?”

    “难道要坐视如此圣王,为内臣、外戚所持?”晏殊质问着:“此岂台谏官所为?”

    富弼于是吓得浑身上下出了一身冷汗。

    他此时方才惊觉自己到底犯了什么样的错误!

    他是台谏官,又是那位国本曾经点名的‘铮臣’,两府大臣甚至官家都几次三番暗示他要多多亲近寿国公,可以随时入春坊觐见。

    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让他富彦国,做寿国公身边的李沆(真宗即位前的太子宾客,实为帝师)、李迪(曾为资善堂侍讲,实则也是仁宗的老师)。

    那么李沆和李迪当年是怎么对待真宗与当今官家的呢?

    拾遗补缺,细查内外,有所疏漏,立刻弥补,做到使储君万无一失,令国本毫发无伤。

    那他富弼现在做到了吗?

    答案是根本没有!

    他甚至到现在,都很少去想,自己能为寿国公做些什么!

    毫无疑问,这是天大的罪过!

    一旦被人抓住,他就是十张嘴巴都解释不清为什么会这样?!

    富弼于是立刻告罪:“泰山大人教训的是,小婿委实犯下大罪了!”

    “嗯……”晏殊满意的点点头:“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彦国明日就当立刻上书官家,请官家选清廉有名之文臣,入春坊为寿国公左右侍讲,以此督圣王之行,安朝野之心!”

    这是必须做的!

    可没有文官,再想和国初那样被太祖太宗动不动就措大措大的乱喊。

    更没有文官想看到那些武臣和内臣骑到自己脑袋上扬武耀威了。

    “那寿国公欲办小报之事……”富弼问道:“泰山以为,小婿该如何应对?”

    “痴儿!”晏殊看着这个女婿,气的胡子都瞪了起来:“此事,汝就不该告诉我,更不该当着隐甫的面说!”

    “我叫你读的《易经》白读了?”

    富弼于是连忙脱帽谢罪:“小婿有罪,伏乞泰山教训!”

    晏殊一说,以富弼的聪明才智,自然立刻明白了过来。

    他又犯错了!

    错在不该将寿国公私底下吩咐他的事情,告诉别人。

    哪怕这个别人是他的岳父、连襟。

    因为这种事情,休说岳父、连襟了,便是枕边人和亲儿子也不能说。

    若君王没有点头,这种事情就应该带进坟墓里。

    因为,孔子已经说的很清楚: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

    于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

    晏殊看着,却是更加恼火:“汝与吾告什么罪?”

    “明日一早,汝去国公面前告罪,乞罪啊!”

    “汝难道以为还能瞒的了人的?”

    富弼于是将头低的更低了。

    他知道,泰山说得对。

    这种事情,他既然已经做了,唯一弥补的办法,就是去寿国公面前告罪求罚。

    不然,将来,只要有人听得了风声,随便在那位面前说上一句,他富彦国这辈子就等着被闲置投散吧。

    因为不会有君王会再用一个曾经泄露其机密,背叛其部署的臣子。

    哪怕这个臣子能力再好,才华再高。

    连信任的基础都没有了,还能指望其他吗?

    “罢了!罢了!”晏殊叹息着:“我这张老脸,迟早要被你丢光了!”

    他骂骂咧咧着:“为吾儿计,吾也只能陪汝去国公面前走一遭了……”

    富弼连忙拜谢:“泰山看护之恩,小婿此生难偿也!”

    心中自是感动不已。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遇到这样的事情,就是父子兄弟,恐怕都会避嫌。

    但他的这个岳父,却不止专门提点他,惊醒他,更不惜为他作保。

    这样的恩情,已经是深如海,重于山了。

    晏殊却是扭头看向在一旁的杨察,吩咐道:“今日事,旦有一字外泄,为他人知,汝日后莫要再登我门!”

    杨察当然知道事态的严重性,闻言立刻拜道:“便是泰山不说,小婿也会谨守口风的!”

第六十四章 君心如刀

    第二天一早,赵昕刚刚醒来,喝完早餐奶,正打算美滋滋的晒一晒太阳,甘昭吉就慌慌张张的来禀报:“国公,三司使兼同知枢密院事晏同叔并右正言知谏院富彦国伏求见!”“晏殊?”赵昕睁开眼睛,满眼惊讶:“他怎么来了?”

    他前世没有见过晏殊,只见过他儿子晏几道。

    但,晏殊的大名,哪怕是在后世,也是如雷贯耳的。

    那一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便是普通人,也都能倒背如流。

    但在当代,晏最出名的却不是他的诗词歌赋文章。

    就像范仲淹最有名的不是他的文章,而是西贼给他取的绰号‘小范老子’。

    而晏殊最有名的,是他的脾气!

    整个大宋,甚至辽国上下,谁不知道,晏同叔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着?

    想当年,这位三司使可是当着章献明肃太后的面,一朝笏把一个刘太后宠幸的近臣的牙齿给砸断了好几颗!

    虽然,如今晏殊已经大大收敛自己的脾气,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位三司使,可不是好惹的。

    想了想,赵昕就吩咐道:“快快有请……不,孤要亲自出迎!”

    于是,便让刘永年扶他起来,在宫人服侍下,穿戴整齐,然后由刘永年牵着,亲自出春坊阁楼,来到坊口。

    “臣三司使兼同知枢密院事殊……”

    “臣右正言知谏院判流内铨弼……”

    “拜见国公……”

    在见到赵昕的瞬间,晏殊与富弼立刻诚惶诚恐,上前参拜。

    “两位爱卿快快免礼……”赵昕连忙让人上前扶起这两位:“还请入内说话……”

    “国公盛德,老臣(臣)铭感五内!”晏殊于是赶紧拉着富弼再拜谢礼,这才敢起来,趋步退到一侧,然后毕恭毕敬的跟在赵昕身后,一起进入春坊。

    来到春坊内殿,赵昕被刘永年抱着,坐到床榻上,然后就吩咐左右:“快为省主与正言赐座!”

    于是,两把椅子,被人摆到赵昕床前,晏殊与富弼随即被刘永年请到椅子前。

    但这两人却没有坐,反而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特别是富弼,他上前就是大礼叩首,拜道:“臣有罪,本无颜再见国公圣颜,思及诸事未奏,故不敢挂印,唯厚颜而来,伏乞国公降罪惩之!”

    晏殊也是微微躬身,拜道:“老臣老朽昏聩,不能正家风,致令富彦国言行无当,几坏国公大计,有罪,有罪,伏乞国公降罪!”

    赵昕一听,脸色也严肃起来。

    在北宋,因为赵匡胤开国诏书一句‘化家为国,鸿恩宜被于寰区’。

    于是,家国天下,融为一体。

    士大夫们借此,得以屡屡干涉皇帝家事,插手宫廷纠纷,甚至参与皇储废立。

    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士大夫可以干涉君王家事,君王同样可以臧否士大夫家庭之事。

    家规不严,家风不肃,家教不正,对大臣来说,都是污点。

    于是,家风门风,不再仅仅只是个人私德问题,被上升到了公共道德,甚至为官资格的高度。

    “究竟怎么了?”赵昕问道。

    富弼于是上前顿首拜道:“臣无赖,泄国公机密于外,深感罪责深重,实无颜再朝国公……”

    便将昨日,自己将赵昕让其办小报,却不小心说给了晏殊与杨察的事情,仔仔细细的在赵昕面前说了一遍。

    晏殊也跟着深深鞠躬谢罪。

    赵昕听完,心中自然有些不满。

    但脸上,却是一副和煦的神色,他微微一笑,道:“孤还以为是何事呢?”

    “此等小事,正言就不必如此惶恐了,快快请起……”

    他又笑着对晏殊道:“省主,乃是国家功臣,素来德高望重,为孤父皇肱骨,孤可受不起省主如此大礼,还是快快免礼……”

    又对刘永年和甘昭吉吩咐:“刘卿、甘卿,快快为孤扶起两位大臣!”

    待到刘永年与甘昭吉将晏殊和富弼都扶起来,坐到椅子上后,赵昕就笑着继续道:“往后,若是这般小事,还请正言与省主,莫要再如此郑重了……”

    这让富弼听着,真的是如沐春风,感觉真的遇到了明主圣君,只恨不得为赵昕赴汤蹈火。

    但在晏殊耳中,却是另外一副感受了。

    自十四岁中进士迄今,晏殊已经为官差不多四十几年。

    历事真宗、章献明肃太后和当今官家,经历不知道多少风波与斗争,见证了数不清的刀光剑影。

    所以,晏殊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君上的嘴,骗人的鬼!

    哪怕是当今官家,亦是如此。

    何况如今面前的这位,可是内外皆知的圣王,号称和高辛氏一般‘聪以知远,明以察微’,曾坐于汴京春坊,就运筹帷幄,决断沿边之事。

    怎么能被他的外表与年纪欺骗呢?

    应该将之视为成年的储君看待,这样一来,视角和体验就又是另外一番天地。

    反正,晏殊此刻,内心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充满了谨慎的。

    因为他眼中的那位幼年国公的形象,非是他眼睛所见的那个粉雕玉琢,可爱天真的稚子,而是一位头戴冠冕,临襟正坐,琉珠十二重,掌生杀予夺,口含天宪的君主!

    更因为他的人生,已经经历过了磨难与坎坷。

    当年,真宗见他,一句话,就让他龙飞九天,成为天下皆知的神童,奠定了他仕途的基础。

    然后,章献明肃太后一句话,又将他打落尘埃,落职为知州。

    所以,对于什么叫‘用之即为龙,不用则为虫’,晏殊深有体会。

    于是,晏殊小心翼翼的选择着措辞,稽首道:“此事,国公固然圣德宽弘,然老臣却不敢放肆,回去后必定好生教训右正言,令其知为臣之道,守大臣之体,往后必定不敢再犯……”

    “省主言重了……言重了……”赵昕笑了起来,两岁的孩子,展颜之时,笑容足以融化坚冰:“正言之才,孤知,省主亦知,此国家未来之臣,社稷之柱也……”

    “不必太过苛责,要多给些试错、犯错的机会……”

    “就如雪松,不历风雪,安能成材?也如美玉,不经雕刻,何以为美?”

    “故先王用人,用其能而去其短……”

    这一番话,在富弼与晏殊耳中,又呈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富弼感觉自己,仿佛沐浴在和煦的春风中,身心与灵魂都被侵染。

    而晏殊则仿佛身处三九寒冬,身无片缕,被冰雪所环绕,灵魂都要被冻结!

    因为他听出了这位国公话外隐含的警告与敲打之意。

    下次再犯,那就真的是要像雪松一样被立于风雪之中捶打,像璞玉一样,被匠人雕琢了。

    而大宋什么地方适合做这种事情?

    岭南雷州!

    上一个去雷州旅游的人,叫丁谓!

第六十五章 用人之道

    送走晏殊与富弼翁婿,赵昕就坐在床榻上,闭门沉思起来。“富弼,终究还是嫩了些……”他心中寻思着。

    如今的富弼,将将三十来岁,在生理上来说,富弼或许已经成熟了。

    但在正坛上,却太年轻了。

    三十来岁的人,哪里能像晏殊、吕夷简、章得象这样的老辣正客一样,行事谨慎,一步三思呢?

    当然了,现在的大宋,需要的就是富弼这样的年轻人。

    要做事,就不能想太多。

    真要朝堂都是晏殊、吕夷简们,那就不用做事了。

    大家天天坐在朝堂上,互相瞪眼睛吧。

    不过,这个事情也给赵昕提了一个醒。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总得多找几个备胎才好。

    只是……像富弼这样优秀的备胎,真的很难找!

    短期内,这汴京城里能与之相媲美的,更是非常稀缺!

    譬如,蹴鞠踢的和高俅一样好的文彦博,现在正在麟州修地球呢!

    而欧阳修、张方平、贾昌期这样的大臣,年纪又太大了,赵昕现在难以掌控。

    至于比富弼年轻的那些人。

    像王安石、曾巩,现在都还只是一个毛头小子,恐怕连正治是什么都没有弄清楚。

    忽地,赵昕的脑海中闪出一个名字。

    “知制诰知谏院梁适……”随之,有关梁适的履历,就在赵昕脑中浮现。

    与富弼、文彦博、欧阳修这样才华横竖都溢,文章秀美,辞藻华丽的大文豪不一样。

    梁适就朴实的很了。

    文章写的很一般,诗词歌赋同样很一般,就连做人做事也是如此。

    但,大巧不工,重剑无锋。

    梁适的文采虽然一般,但他的治世能力,在赵昕看来,在当代无人能及!

    五年前,梁适自知淮阳军左迁兖州。

    在兖州任上,梁适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他改革的遗泽,甚至在赵昕前世之时,都受益无穷!

    因为,正是他,将兖州变成了大宋的鲁尔工业园,一个一年产铁一百二十万斤的超级怪物!

    而北宋一斤,大约有六百八十克,一百二十万斤就是八十一万六千吨。

    这是什么概念?

    晚清张之洞创办的汉阳铁厂,一年钢铁产量才十二万吨!

    英国工业革命前,全国钢铁产量一年最多不过七八万吨。

    而在如今的大宋王朝,山东兖州,躺着一个年产量超过八十万吨的超级怪物。

    恐怕全球除大宋外的其他所有国家的生铁产量加起来,也不足兖州生铁产量的一半。

    而梁适在兖州的改革,放在后世,其实见怪不怪。

    他只做了一件事情放开束缚,打破限制,生产承包,责任到人。

    其实就是把原来由国家专营的铁矿山与冶炼工坊,承包给私人。

    再和这些人签订合同,约定收益分成为官二民八。

    于是,生产力迅速提高,生产效率不断增加。

    几年之内,兖州的生铁产量就翻了三倍。

    更涌现出了一大批技术精湛,工艺精良的冶铁锻造商。

    想到这里,赵昕的心就火热起来。

    他前世初期,最缺的就是梁适这样的人才了。

    可惜,到他掌权时,梁适已经辞官归隐,哪怕他亲自遣使,屡次邀请,也不肯出山,因为他已经被正坛伤透了心,再也不想涉足其中。

    这让赵昕真的是遗憾不已。

    如今,梁适正值壮年,满腔抱负。

    赵昕相信,他只要勾勾手,梁适就会屁颠屁颠的跑来效命。

    但问题是……

    和富弼一样,梁适也是范仲淹的朋友。

    两人的交情很不一般!

    像是去年,范仲淹拜任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当时,赵祯很不放心范仲淹,于是想在沿边也玩老赵家祖传的大小相制、异论相搅,打算将范仲淹的一生之敌高若讷派去麒延路知永兴军,以牵制和监视范仲淹。

    当时,朝野噤若寒蝉,哪怕是富弼也不敢发声。

    因为,这是祖宗制度!

    只有梁适,不顾传统和自身前途,挺身而出,上书劝阻,直言高若讷要是到了麒延路,那范仲淹就不要做事了。

    于是,赵祯这才作罢,以高若讷判流内铨,作为补偿。

    因此,梁适也上了范仲淹的朋党名单。

    换而言之,赵昕若再用梁适,恐怕朝中就要有话说了。

    更会给范仲淹迎头一击,恐怕他这辈子都无法回朝了国本身边都是你的人,你还想回京?做梦吧!这辈子就在延州老老实实戍边吧。

    “所以孤得想办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赵昕寻思着,于是便睁开眼睛,对着一直侍奉在旁的甘昭吉吩咐:“甘崇班,明日卿替孤去召一个人……”

    “请国公吩咐……”

    “天章阁侍读权判尚书刑部高若讷!”赵昕吐出这个名字。

    “臣谨奉德音!”甘昭吉立刻躬身,将这个事情记在心中。

    而赵昕则在嘴角溢出一丝微笑来。

    高若讷,是一把好刀啊!

    将他叫来,既可以让朝野内外看到,他这个国本,不是偏听偏信的人。

    更非是会偏袒和偏帮新党的。

    虽然事实也是如此。

    在经历了前世的失败统治后,赵昕已经明白了。

    哪里有新党、旧党啊!

    不都是一群士大夫地主贵族吗?

    新党是地主士大夫,旧党也是地主士大夫。

    变法来变法去,还是在地主士大夫的一亩三分地里打转。

    所以,前世赵昕到了晚年,就已经看破了。

    于是,这些人身上所包裹的标签和伪装,全部脱落。

    什么忠奸善恶是非正邪,统统淡去,只留下了两个概念。

    一个叫可用、有用。

    一个叫没用,不能用。

    于是逐其不可用不能用者,用其可用、有用之人。

    世界顿时就清静了许多,国家的政事也重新畅通起来,可惜,那时候他已经老了,身体机能全面衰老,于是,再也无力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面临失败。

    好在,他运气不错,竟能活出第二世来!

    “好刀要用在对的地方……”赵昕笑起来:“如今使用高若讷,正是合适!”

    因为,赵昕若没有记错的话,今年冬天,高若讷就要因为父丧而去守制。

    你看,这不就顺理成章的可以将梁适扶正,而别人还没有话说。

第六十六章 工具

    甘昭吉的效率不错,第二天下午,赵昕就在春坊之中,接见了奉命来觐见他的高若讷。和富弼不一样,高若讷的个子比较矮,最多也就一米六的样子。

    而且,高若讷的年纪要大多了,神色更是憔悴无比,顶着一双巨大的熊猫眼,看上去好像好几天都没有睡好了。

    “高侍读,坐下来说话……”赵昕自然知道,高若讷为何如此?当然是被吓的。

    须知,如今范仲淹的声势,已经今非昔比。

    自二月两府集议,共用首策后,范仲淹的特长就得以发挥。

    从三月开始,麒延路疯狂修地球。

    短短两个月,就在麟州、延州、保安军、永兴军,修了十几个用来防御的寨訾。

    还加固了麟州、延州的城墙,连护城河都开始动工了。

    范仲淹又通过陕西经略安抚判官尹洙、通判田况,与韩琦、夏竦保持密切联系,麒延路、秦凤路、泾原路、环庆路开始互通情报,并制定了十日一报的制度。

    于是,元昊抓瞎了。

    面对大宋坚壁清野,死守不出,主力野战部队则保持随时响应的态势。

    元昊叛军感觉自己面对着一只刺猬,想要下口,去怎么都找不到下口的地方。

    于是,他开始故技重施,疯狂写信辱骂夏竦、韩琦、范仲淹,问候这三位大宋重臣的祖宗十八代。

    可惜,夏竦已经今非昔比,无论元昊如何辱骂,他然不动。

    他高举着‘国公德音’的旗号,严令沿边四路的军将和地方官:敢有私自出兵者,斩!

    哪怕有功,也照杀不误!

    三月份,秦凤路的一个指挥,就因为贪功,在追击时越过夏竦定下的红线,进入了横山,虽然缴获了不少牛羊,但夏竦言必信,行必果,依然将其斩杀,悬首传边。

    由之,元昊疯了。

    大宋沿边四路这种不讲道理的坚壁清野和坚守的姿态,让他的所有算计全部落空。

    而且,更让元昊恐惧的是,青唐的吐蕃和河西的回鹘,也开始跟随大宋,断绝与元昊贸易、往来。

    元昊只剩下了一个贸易渠道辽国。

    但辽人素来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趁火打劫,于是,立刻提高与元昊贸易的价格。

    一头羊才换两斤茶叶!

    党项部族叫苦连天,国内经济迅速趋于崩溃。

    于是,元昊只剩下一个选择进攻。

    从四月至今,元昊麾下的大将,不断率部试探大宋沿边,仅仅在麒延路,就发起了大小进攻三十余次。

    然后,这些试探性进攻,全部被范仲淹构筑的铜墙铁壁所吞没。

    一个月内,麒延路的三十多个訾寨,七座边城,上报朝堂斩首、俘虏近千,其中甚至有一百多铁鹞子!

    夏竦、韩琦、范仲淹,全都从中获得了巨大的正治声望与利益。

    其麾下大将,更是纷纷加官进爵。

    于是,沿边上下,彻底成为了主守派的大本营。

    现在,不止是范仲淹、夏竦了,就连下面的将官,也是谁和他们提进攻就和谁急。

    范仲淹水涨船高,压力最大的,当然是高若讷这个当年给他扣上朋党帽子的谏官。

    若不是,今天赵昕忽然召其来见。

    高若讷已经在计划着上书请求出知地方了。

    他不敢再在汴京呆下去了。

    他害怕某天一觉醒来,结果看到了那个死敌,已经端坐于政事堂中,成为了他的顶头上司。

    “微臣惶恐,国公驾前不敢坐……”高若讷战战兢兢的拒绝了赵昕的好意,他弓着身子,拜道:“能伏听国公德音,微臣就已经深感荣幸了……”

    “侍读还是坐下来说话吧……”赵昕命令着:“不然,孤就得一直低着头找爱卿了……”

    高若讷这才连忙把屁股坐到椅子上,但依旧不敢抬头,他巍颤颤的道:“微臣不知,国公今日召臣前来,可有吩咐?”

    “侍读不必如此拘谨……”赵昕安抚着高若讷:“孤听说,旧年侍读为台谏,屡刺当政大臣,刚正不阿,故召而见之……”

    高若讷迅速起身,拜道:“微臣微末之名,竟为国公所闻,臣惶恐……”

    但心里面已经乐开花了。

    在他看来,这位寿国公召见他,大抵是和祖宗一样,想用异论相搅之策来制衡那位富彦国。

    而这对他来说,简直不啻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于是立刻就表决心,拜道:“微臣粗鄙,素来无名,今蒙国公信重,不吝拔冗相见,臣感激涕零,愿为国公牛马走!”

    “言重了……言重了……”赵昕微笑着让刘永年将高若讷扶起来,坐回椅子上。

    高若讷是什么人?

    赵昕心里面清清楚楚。

    此人,就是标准的北宋士大夫。

    而且,是士大夫中落后腐朽的那一批,和相对进步的范仲淹、富弼等人不一样。

    高若讷乃是典型的名利鬣狗。

    没有原则,没有立场,也没有是非。

    就像他当年,为台谏官的时候,起初看到范仲淹等人混的风生水起,也就跟着一起攻击吕夷简。

    但当范仲淹失势,他就立刻反水,给与了范仲淹致命一击导致欧阳修贬官的正是此人。

    正是这位旧日和范仲淹、欧阳修一起称兄道弟的家伙,破坏了正治潜规则,把欧阳修私下写给他的信送到了赵祯手里。

    于是,欧阳修几乎万劫不复,范仲淹更是被坐实了‘朋党’的罪名。

    所以,不管在哪一个方面,高若讷都是标准的小人、奸臣。

    若是在赵昕前世,他年轻的时候,这种人他连见都不想见,看见就反胃。

    但现在……

    赵昕却已经能笑眯眯的主动召见了。

    因为,他已经知道,小人有时候比君子还有用。

    “孤现下确实有些事情,比较苦恼……”赵昕轻声道:“不知道侍读能否为孤分忧呢?”

    高若讷闻言,马上就道:“臣万死不辞,伏请国公教训!”

    “是这样的,孤为父皇授判将作监,然,将作监并无一官一卒一事……”

    “这就让孤为难了……”

    “孤有心想要做点事情,为父皇分忧,但国家现状如此,又无可奈何啊……”

    高若讷一听,当即拍着胸膛保证:“国公勿忧,此事,旦请国公交于微臣,三日之内,必有分晓!”

    赵昕于是笑起来:“那孤便拭目以待!”

    你看,小人奸臣,是不是比君子有用多了。

    此事,若是富弼,肯定会摇头、规劝,甚至拼死劝谏。

    毕竟,赵昕的这个要求没有先例,而且会破坏传统。

    但高若讷就不一样了。

    王权所指,既是他努力的方向。

    不管怎么出格的事情,他都肯办的。

    就像当年王钦若和丁谓,连真宗想要封禅,都能给真宗变一本天书出来!

    所以,历史书上,忠臣君子斗不过小人奸臣是应该的。

    不过呢,在赵昕心里面,现在其实早已经没有了传统意义上的忠贞奸邪的概念。

    在他心中,所有大臣,一视同仁。

    富弼范仲淹也好。

    夏竦高若讷也罢。

    都是工具而已,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而利用的对象罢了。

    而工具本身,并没有任何属性。

第六十七节 奸臣的手段

    高若讷的效率非常高,回去后,他就写信给三司修造判官王闻,在信里,高若讷恐吓对方:今皇帝圣德,寿国公受命于祖宗,官家于是亲以授判将作监,足下为何恋栈权柄?难道足下以为自己比寿国公还贤明?王闻吓得屁滚尿流,连夜来到高若讷家里请教。

    于是,高若讷和他谈了谈历史。

    主要是古代的大臣们,是怎么辅佐幼主的事情。

    王闻回去后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去拜见了他的顶头上司,三司户部判官杨仪。

    杨仪一听王闻的报告,也吓坏了。

    主要是说这个话的人,来头太大。

    天章阁侍读权判尚书刑部高若讷!

    这可是能和小范老子打对台的人物,也是一个势力极大的官员。

    高若讷的老师是颍昌大儒史。

    史门下弟子众多,但高若讷是大师兄,所以,旧日在史门下读书的很多人,都受过高若讷的恩惠。

    而那些人里,中进士的有七八个。

    最有名的人叫文彦博!

    就是如今大宋直史馆、河东转运副使,一个名声与官声都不亚富弼的年轻新贵!

    更何况,高若讷也不比文彦博差多少。

    甚至,在官职和名声上比文彦博还要大。

    这可是在景佑年间,就已经是知谏院的台谏官,其后这些年,一路转迁过侍御史,也担任过转运使的高官。

    高若讷高敏之的大名,汴京城内,谁不忌惮三分?

    这样的人物,特地写信来,岂是无的放矢?

    即使高若讷真的是随便说说而已,但杨仪也不敢不严肃对待。

    因为,这已经涉及到了那位寿国公,事关君上了。

    杨仪很清楚,他要是胆敢不重视,万一将来那位掌权了,然后有人在其耳边说上一句:官家,当年杨仪当三司户部判官,高若讷以书信晓三司修造判官王闻,对其言:今圣主在位,足下为何恋栈权力,难道足下以为自己比圣躬还要贤明?王闻以此问杨仪,仪不以为然……

    好嘛……

    那自己就收拾收拾,去岭南雷州报道好了。

    任何时代的文官官僚,都是唯上的。

    杨仪也不能例外,他根本没有胆子,冒着可能得罪国本的风险,来维护他部下修造案这个衙门的利益。

    也不敢将这个事情再向上请示了。

    因为,上面的人绝对不会答应让渡属于三司的权力。

    而一旦上面否决,那么,他这个三司户部判官就等于直接和君权硬刚上了。

    会被架在火上烤的!

    于是,思前想后,沉吟再三,杨仪就对王闻道:“阁下是进士出身,熟读经典,怎么连这种事情也要来向我请示呢?”

    “难道阁下连圣人的教诲也忘记了吗?”

    这就是把问题和烦恼全部甩给王闻,自己不想再管这个事情了。

    当然,为了脱离干系,杨仪也将此事的全部决定权交给王闻了。

    于是,王闻抓瞎了。

    因为,孔夫子他老人家在涉及这种事情上给出的建议是矛盾的。

    一方面,他老人家要求徒子徒孙们‘事君以忠’,要无条件服从和忠诚于君王。

    但另一方面,他老人家也说了:事君以道,不可则止。

    皇帝和君主,做错事情的话,就要劝谏,劝不了那就挂印而去,不做桀纣之臣,不当为虎作伥的奸佞。

    而这个事情,恰恰处于这两个标准之间。

    一方面,此事是直接和他这个三司修造判官是否是忠臣挂钩的。

    如今,寿国公为官家授判将作监一职。

    而将作监旧日的职权,刚好是他所负责的那些东西。

    所以,就出现他这个臣子侵夺君上之权的局面。

    他要是敢无视,就是无君,无君的人,孔子他老人家说过:二三子可鸣鼓而击之。

    那就是要被天下人讨伐的!

    但在另一方面,三司夺户部之权,这是祖宗成法。

    如今的制度是太祖太宗所定。

    他要敢破坏,那就是以‘无道’事君,以当前大宋的舆论来说,这种事情只要发生,分分钟就会被舆论打成奸佞,列入邪党,写到他本人的印纸与告身和脚色上,子孙后代都要受影响的。

    所以王闻彻夜难眠,没有办法,他只好厚着脸皮,带着礼物,再次登上高若讷的府邸请教。

    高若讷一看王闻的样子,就知道这个事情办成了。

    于是,在家里热情的接待了王闻,然后在王闻请教的时候,暗示他:“您难道不知道周公侍奉成王的故事吗?”

    “成王年幼的时候,周公背负成王,为国家忍受种种外人诋毁与攻击,替成王处理内外之事,待成王可以亲政了,于是就将大政奉还,于是天下人都知道了周公的贤能……”

    “现在足下的情况不就和当年周公侍奉成王相似吗?”

    “足下现在是三司修造判官,而国公则为陛下授判将作监,也就是说,足下是受陛下之命,暂时替国公掌管修造上下诸事啊……”

    “这是何等的恩德与造化啊,足下为什么要愁眉不展呢?若我是足下,此刻已经弹冠相庆了!因为这就是机缘,就是造化啊!”

    “足下为什么不借着这个机会,趁机亲近和靠近寿国公?”

    “凡修造案上下大小诸事,皆入宫请示,得到国公德音许可后方才行事……”

    “这样就算是陛下,若是知道这个事情,也只会赏赐和勉励足下的忠贞与机敏啊!”

    “至于外人的讥讽与非议,这又算的了什么?”将王闻还有迟疑,高若讷立刻趁热打铁:“足下现在受到的攻击和讥讽越多,将来得到的回报与恩赏也会越大!”

    王闻于是终于被打动,起身拜道:“下官闻: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蒙高侍读指点,真可谓受益无穷,若使将来能有半分得用,必定报答侍读今日的提点之恩!”

    高若讷上前扶起王闻:“您为何这样说呢?吾只是为国家公事才特地写信提醒足下,并没有趁机挟恩求报的意思!”

    但王闻那里会信?坚持道:“即使侍读不求回报,但下官那里敢忘记呢?古人说滴水之恩,报之以涌泉,下官不才,愿意效仿!”

    高若讷于是笑的眉毛都跳起舞来了。

    他知道,自己可以借着这个事情,在那位寿国公面前,有一席之地。

第六十七章 落子定川寨

    于是,隔日,也就是第二天,五月丁卯(十九),高若讷就带着王闻,到了春坊。赵昕闻之,就笑着对甘昭吉道:“高敏之果然有能力!”

    便来到前殿,接见两人。

    “臣天章阁侍读、权判尚书刑部若讷……”

    “臣礼部员外郎、三司修造判官闻……”

    “拜见国公!”

    “两位爱卿请起……”赵昕高兴的对两人说道,然后就假惺惺的问道:“两位爱卿,可是有事欲要见孤?”

    高若讷马上就给王闻使了个颜色,后者立刻就趋前拜道:“启禀国公,臣闻陛下授国公判将作监,而将作监旧职,今已为臣所领……”

    “臣虽粗鄙、愚钝,见识少,却也知君臣上下尊卑之分,故不敢僭越,乃诚惶诚恐,伏乞国公布德施泽,下降德音,为修造案上下略作指挥……”

    赵昕听着脸上笑容灿烂无比。

    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就将掌握修造案的权力了。

    而修造案,虽然只是三司户部八案之一。

    主官也不过七品的员外郎,但其权责却非常大!

    按制,修造案统管三京城市修葺、维护以及全国道路、桥梁建设、维护,并负责边防訾堡的修建与维护。

    同时,其还负责管理在京陶瓦竹木等与工程建设有关的国营作坊、工匠。

    是一个典型的北宋官署机构。

    位卑而权重,职小而事多。

    对赵昕来说,修造案也算得上是一个合适的练级之所了。

    因为,它安全,几乎没有风险。

    哪怕就算出了漏子,也影响不到国家,更不会影响到他这个国公的威名。

    在修造案里,赵昕再怎么折腾,也不会引人注意。

    毕竟,工程建设这种事情,动不动就是三年、五年为时间单位。

    就拿范仲淹当年建议修建的捍海堰吧,全长三百公里,从天禧五年动工,一直到天圣四年才完工。

    彼时,范仲淹早就已经调走,并且连新履职的官职任期也要结束了……

    这就是工程的好处了。

    背锅有别人,好处自己拿。

    而且,因为不会涉及任何国家纷争、派系斗争,所以在正治上百分百安全。

    是一个合适的落子之地。

    所以,赵昕只是稍作推辞,就在王闻的‘再三恳请’之下,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

    然后,他就问道:“王卿,修造案今岁已经开工的工程底子,卿可带来了?”

    王闻马上就道:“回禀国公,臣都带来了,此刻就在殿外,国公可要观览?”

    赵昕点点头。

    于是,王闻立刻拜道:“请国公稍候片刻……”

    不一会儿,他就带着人,将一个大箱子,抬了进来,放到赵昕面前,打开,拜道:“国公,此修造案今岁诸般事务底子……”

    赵昕看着那堆满了文书的箱子,顿时就有些头大。

    无奈,他只好问道:“沿边訾寨的底子在那里?”

    王闻于是在箱子里翻翻找找,很快就拿出了四本厚厚的册子,递到赵昕身前:“国公,此府麟路、麒延路、泾原路、环庆路、秦凤路等沿边州县所呈今岁訾寨情报及修造案备修、备建名册……”

    赵昕接过来,点点头,然后打开这些文书,看了起来。

    于是一个个在他前世如雷贯耳的西北重镇映入眼帘。

    刘堡、清涧城、莲花堡、瓦亭寨……

    这些大宋沿边军寨的大小、规模、城墙高度、厚度、城市水井多少以及粮仓、守备军械的情况,全部都被如数记录在这些文册上。

    不夸张的说,元昊要是拿到这四本文册,那么,大宋沿边五路虚实就全部落到他手里了,他可以为所欲为的随意进出。

    但赵昕却只是从那些著名的寨訾一眼略过,急速寻找着一个名字。

    终于……

    它映入眼帘。

    定川寨!

    一个在现在平平无奇,甚至连在大宋自己绘制的官方舆图上都没有名字和位置的小訾寨。

    寨墙不过一丈高,訾寨之中只有两口水井,常备守军不足一百人。

    与其说它是军事要塞,不如说它就是一个泾原路前线的预警岗哨。

    这从修造案给它的备注也能看出来去年韩琦曾上报了泾原路诸訾的整修情况,请求国家拨款修葺、加固,这个定川寨也在名单里,但修造案没有理会,只批准了三川堡等少数七座訾寨的修葺与加固。

    到了今年二月以后,沿边开始坚壁清野,韩琦又请求加强泾原路外围警戒防御。

    这定川寨同样被放入了名单里,但修造案照样不予批准。

    理由很简单定川寨太偏太远,而且道路崎岖,地势狭窄。

    三司官员考察过了,这个地方别说西贼了,大宋自己都嫌弃。

    所以,不值得在这里浪费钱粮。

    但,在赵昕眼中,文书之上的定川寨三字,已经燃起了熊熊战火,硝烟弥漫,刀光剑影,喊杀之声冲破天际,于是血泪斑斑,连山川和大地都被尸骨填满。

    “元昊!”他在心中冷笑着:“朕叫汝在此埋骨三万!”

    前世,定川寨之战,元昊方投入的野战兵力刚好是三万。

    于是,他将写着定川寨的资料的文书撕下来,捏在手里,然后递给王闻:“此寨,宜当扩建、加固!”

    王闻接过那页文书,悄悄的瞟了一眼:“定川寨?”

    他完全没有印象。

    不过,这是国公的意思,那他当然没有意见。

    于是,俯首问道:“伏乞国公示下……”

    “寨墙须当三丈高,一丈厚……”赵昕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以石为基,务求坚固……”

    “寨城要尽可能的扩大,城墙上要起码可以容纳两千之士防卫!”

    “其他,要和刘堡一样,做到即使贼寇有三万人,短时间内也奈何不得!”

    “今冬之前,必须完工!”赵昕做出了最后也是最严格的要求。

    王闻听着傻了,他唯唯诺诺的道:“国公……这恐怕……”

    赵昕瞪了他一眼,根本不给他拒绝和推辞的理由与借口:“孤听说,种世衡筑清涧城,三月而城……”

    “种世衡,武臣而已,爱卿为修造判官,难道连建城都不如种世衡这样的武臣?”

    于是,王闻没了脾气,只能俯首拜道:“臣谨奉德音!”

    赵昕却眨着眼睛,对他道:“此事爱卿勿要惊动他人,最好连陕西经略司也不要惊动,就和泾原路当局商量,以修造案为主,尽快拿出方案来,不惜代价,在入冬前孤要看到爱卿的功成文书!”

    他要将定川寨,经营成元昊的伤心绝望之地!

    自然,能不泄露风声就不泄露风声。

    赵昕很好奇,当元昊大军杀到定川寨之下,结果发现自己眼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小寨訾,而是一个坚固的堡垒时,元昊的神色会怎样?

    他会不会喜欢这份礼物呢?

第六十九章 预设伏笔

    打发走高若讷和王闻两人,赵昕就摩挲着自己的双手,变得兴奋起来。此生,他可不想再和西夏人纠缠大半辈子,把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银川的山河之中。

    他的目标和野望,应该比那个更大一些。

    譬如说……

    复燕幽之地,踏贺兰之阙,完成国家最后的统一!

    这也是赵家的最终幻想。

    从赵匡胤开始,就矢志不渝的雄心壮志!

    可惜,高粱河之败,尽丧了赵宋王朝的雄心壮志。

    自那以后,赵官家们就患上了恐辽症,澶渊之盟,就是恐辽症的最佳诠释臣等欲将再战,奈何陛下先降!

    寇准的一片苦心,终究也只能换来辽人一声大哥。

    而为了这声大哥,大宋每年要给辽主白银十万两,绢布二十万匹。

    就这,还是寇准威胁曹利用:使过百万,必取汝头,才让曹利用在辽人面前不敢退步太多换来的。

    既然上面的皇帝是个软脚蟹,又怎么能怪下面的武臣文官,不能维护国家利益,不能坚决抗击外侮呢?

    讲道理,大宋武臣文官,已经做得够好了。

    自立国以来,大宋王朝赢得了参与的所有战争百分七十以上的胜率。

    这要是电子竞技,大宋仅凭此项成绩,就足以获得mvp。

    只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上面的人是软骨头,下面的人打的再好,也终究无用。

    澶渊之盟,辽国主力孤军深入,粮草补给线陷入大宋军民的汪洋大海中,又顿兵于坚城之下,损兵折将,败势已成!

    倘若当时的真宗没有那么胆小怕事,但凡他敢坚决一点。

    南侵的辽军,怕是十个里面只能回去三个。

    说不定皇帝太后都得被抓回汴京当吉祥物养起来,至于幽燕之地,更是必然能被收复!

    已经活过一世的赵昕,对此是深有感触的。

    因为他已经用事实证明了,只要统治者脊梁骨硬一点,腰杆子直一点,胆子大一点。

    什么西夏辽人,统统都是纸老虎。

    所以,在他的前世,西夏国王只能在汴京城里做个吉祥物,元昊的子孙,甚至有在勾栏里给人表演相扑的。

    所以,在他的前世,便是宋辽边境的大宋边军,也敢于在辽人骑兵南下打草谷的时候坚决反击。

    为什么?

    因为文武大臣都知道,官家骨头硬,不怕事。

    所以他们敢坚决抗击外侮,敢狠狠的打击西夏,坚决贯彻中书的战略部署,而不用担心自己前面打赢了,后面就被官家给卖了。

    于是,赵昕的前世,巅峰时刻,大宋拳打西夏,脚踢辽人,渐渐重新焕发了汉唐的气势,以至于连日本人都知道了,重新派出遣唐使,来到汴京,向中国天子朝贡、学习。

    想着这些事情,赵昕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当他醒来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而他的榻前,则多了一个人。

    曹皇后。

    “娘娘怎么来了?”赵昕立刻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爬起来,张开双手,就要跳入这位皇后的怀抱,就像杜鹃鸟的雏鸟张嘴向养母要吃的一般。

    曹皇后立刻伸手,抱住赵昕,将他抱到自己的膝盖上,坐下来,在赵昕粉嫩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道:“娘娘有些想念二郎,正好,娘娘去年养的鸡下蛋了,就煮了几只给二郎带来尝尝鲜……”

    一个宫人将一个木匣送到赵昕面前,推开匣子就露出了里面用绢布包裹着还冒着热气的鸡蛋。

    赵昕一见,立刻笑了起来:“娘娘深恩,二郎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你这孩子……”曹皇后立刻笑着,爱怜的抚摸着这个小小的皇子的头顶,然后亲手给赵昕剥着鸡蛋,然后再一点点的喂给赵昕吃。

    而赵昕则表现的非常乖巧,不时的和这位皇后说说笑笑。

    只是,很快,赵昕也发现了,这位皇后似乎心事重重。

    于是,在吃完一个鸡蛋后,赵昕就问道:“娘娘缘何愁眉不展?”

    “可否说与二郎听听?”

    曹皇后却是摇了摇头,道:“二郎还小,大人的事情,便莫要去管……”

    赵昕一听,马上就明白了。

    必然是那位张才人,又做了什么事情,让这位皇后娘娘难受了。

    想着那位张才人,赵昕就想起了当日,后者来这春坊时的模样与神色,于是在心中暗暗摇头。

    “被宠坏的女人……”他叹息着:“迟早是会付出代价的!”

    前世,这位张才人也就是多亏死的早。

    若她活到曹皇后变成太后的年纪……恐怕,马上就会知道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而此生,她却又不知死活的连赵昕面前也敢耍威风。

    只能说,这是找死。

    赵昕现在是奈何不了她。

    但将来呢?

    这个女人怎么就不给她和她的亲戚的将来留条后路?

    这让赵昕真的百思不得其解,对于不能理解和无法解释的事情,赵昕素来不惮以最大恶意去揣测。

    所以,他心里面有一个念头:“她会对朕动手!”

    而这皇城之内,可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

    旁的不说,已经被废的郭皇后,就是死在赵祯派去保护和慰问她的人手里。

    而前段时间,那位张才人和赵允让的妻子过从甚密,更是让赵昕内心的疑虑与恐惧放大。

    于是,赵昕死死的压抑住自己想要出春坊看看的念头,蜷缩在刘永年与甘昭吉构筑的保护圈中。

    为了以防万一,他的饮食,都专门出现了三道程序,仅仅是试吃就有三批人轮流品尝,以确保万无一失。

    即使如此,赵昕依然觉得不够保险。

    因为,隐患一直在。

    只有千日做贼,那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所以,赵昕一直在寻觅机会,上次故意唆使林,就是他发出的信号。

    目的很简单,就是告诉朝野大臣:有内鬼!

    于是,便将伏笔埋了下去,给未来将身边不安全隐患一网打尽奠定了基础。

    如今,曹皇后的到来,又给了赵昕一个机会。

    只是在心里稍稍思虑,赵昕就故意大声道:“娘娘勿忧,有二郎在,必不令娘娘受委屈!”

    曹皇后听着,终于再难维持形象,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而这,正是赵昕想要的。

第七十章 头大的官家

    春坊中的事情,自然瞒不了人。甚至都没有到第二天,当天晚上,首相吕夷简就拿到了相关报告。

    而在吕夷简之前,汴京城的几份小报,甚至已经抢先写好了一个个极为吸引人眼球的标题,打算第二天天一亮,就立刻夺走整个汴京的关注。

    “宁华殿,也太放肆!”吕夷简重重的将手中的报告丢在地上:“皇后,终究是女君,她怎敢如此?”

    自然吕夷简拿到的报告,不止有春坊里的消息,还有来自延和殿与宁华殿甚至椒房的隐秘。

    这是他在内侍省里的眼线连夜送来的。

    报告里说的很清楚,宁华殿的张才人,竟穿着皇后才能穿的凤冠霞披,用着皇后才能有资格使用的仪仗,公然前往延和殿面圣,打着侍奉官家的旗号,将皇后视为无物。

    这是**裸的挑衅!

    对祖宗成法,对大宋社稷,以及对上下尊卑秩序的挑衅!

    “公绰!”吕夷简对自己的长子吩咐:“为吾备车,准备朝服,吾要连夜入宫伏求对!”

    “这……”吕公绰连忙劝住自己的父亲:“大人息怒……”

    “陛下宠幸宁华殿的张才人,这朝野上下谁不知道?”

    “旧年邓国公在时,也不敢在这样的事情上发声,您何必冒着得罪天颜的风险,贸然插手这宫闱之事?”

    “汝知道什么?”吕夷简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此事,事关国体,更涉国本,吾为首相,若因忌惮官家而无声……”

    “汝可知道,此事若为天下人所知,天下人会怎么说?”

    吕公绰低下头来,他知道,这种事情,首相若是沉默,还被人知道了。

    那么,舆论的鞭笞就会立刻跟上。

    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作为首相,尤其需要以身作则,为天下表率!

    不然,现在,那些士大夫大臣或许奈何不得他父亲,但等他父亲百年,就有得好看喽!

    谥法之上,一字之差,缪以千里。

    而且,这种评价和影响,不止是关乎身后事,更关乎子孙。

    大宋官员们的脚色上,可是会记录祖宗三代的得失、功过的。

    但是……

    “值得吗?”吕公绰问着自己的父亲。

    “怎么就不值得了?”吕夷简冷笑起来:“汝以为吾只是顾忌羽毛?”

    “那汝就错了!”

    “张士逊在时,官家宫闱之事,一言不发,天下以为其昏聩……”

    “今我为首相,自当刷新正治,与张士逊截然不同!”

    “此,政事也!”吕夷简说道:“汝,知否?”

    吕公绰终于醒悟,拜服道:“父亲教训,儿子知道了!”

    吕夷简却是摇摇头,问道:“公著何时入京?”

    “回禀父亲,三弟昨日来信,言说已经在来京的路上,兴许这几日就该抵京了……”吕公绰答道。

    “甚好!”吕夷简点点头:“前日,富弼上书,请官家选左右高选清明之士,入春坊侍读,公著此来,恰当其时!”

    吕公绰听着,嘴里面却满是苦涩。

    因为他知道,其实他父亲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他这位大宋首相申国公,之所以表现的如此积极,除了他自己说的两个原因外,最主要的缘故,恐怕是给他那位还未入京的三子铺路吧!

    这让吕公绰心里面真的很不是滋味。

    但也无可奈何,因为这是吕夷简的决定。

    也是寿州吕氏的共识不惜代价与资源,为吕公著铺路。

    吕家已经不再满足于一门n进士,叔侄双首相的门楣了。

    他们想要更进一步,三代皆拜相,祖孙俱名臣!

    于是,首相申国公吕夷简连夜入宫,在延和殿前伏求对。

    而此时,赵祯已经入睡了。

    当他被人紧急叫起来的时候,还以为沿边西贼大举入寇或者辽人南侵了。

    顿时就一个机灵,赶紧披上衣服,匆匆出去。

    当他得知,吕夷简只是为了皇后和张才人那点子破事入宫的时候,这位官家顿时就苦笑起来:“申国公何至于此?”

    “张都知……”他将张惟吉喊过来:“卿去替朕告诉申国公,朕已经睡了,请国公明日再来……”

    这就是打算用拖字诀,也是这位官家在面对类似事情时下意识的逃避之举。

    这位官家的耳根子软,在宰辅面前软,在宠妃面前同样软。

    所以他索性,两边不得罪,把类似的事情都拖着,拖到两边都泄气了,于是万事大吉。

    “官家,您恐怕是不得不见……”张惟吉却小声的道:“您若今夜不见申国公,那么臣担心,明天早上,来伏的就不止是申国公了……”

    “台谏官们,恐怕全都会来……”

    “就像景四年那样……”

    赵祯一听,顿时头都大了,因为景四年的时候,他下诏废郭皇后为净妃。

    台谏官们在范仲淹的鼓动下,集体来到延和殿后,伏求对。

    那声势,简直了!

    赵祯没有办法,只好避而不见,让时任首相吕夷简去打发台谏官们,结果爆发了台谏和首相之间的激烈冲突。

    最终以范仲淹、孔道辅等台谏官皆贬黜地方,首相吕夷简罢知青州告终。

    如今,可没有一个首相再给他挡台谏官了。

    相反,那位首相要和台谏官们站在一个战壕里。

    这就让赵祯想着都头疼,他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张惟吉苦笑一声,凑到赵祯耳畔,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赵祯听着,神色渐渐的苦恼起来。

    “这也太胡闹了!”他板着脸:“宁华殿到底怎么回事?净给朕添乱!”

    “还有皇后,也是胡闹!”

    “竟去春坊哭泣,这是生怕外人不知道,朕的后。宫出了问题吗?”

    说到这里,这位官家就严肃起来,因为他知道,这个事情,他恐怕不得不给朝臣一个交代了。

    甚至不得不做些样子了。

    不然的话,那帮朝臣会没玩没了的。

    特别是这个事情还涉及他的爱子,而且,其还表现出了一种完全符合士大夫们预期和想象的姿态母慈子孝!

    于是,台谏官们会跟磕了五石散的魏晋名士一样,死死的纠缠住这个事情的。

    没办法,赵祯只好无奈的道:“张都知,去将申国公请到偏殿,朕稍候就到!”

第七十一章 不能坐以待毙

    第二天,赵昕就知道了,昨夜之事发酵的结果。市井舆论姑且不提。

    单单是朝堂上,就起了好大波澜。

    首相吕夷简连夜入宫伏求对,于是,赵祯在延和殿偏殿接见。

    面对首相,这位官家终于是做出了决定。

    以宁华殿女彤史、清河郡夫人张氏不能侍奉才人,未能规劝的名义,落为宫人,收回郡夫人的封号。

    并罢殿前司都指挥使曹佾为左藏库使,无诏不得入宫。

    于是,勉强平息了朝野议论。

    赵昕得知,叹了口气:“不愧是我爹!”

    “前世今生,如出一辙!”

    赵祯的决定,表面上是各打五十大板,但实则却已经严重偏袒那位宁华殿的张才人了。

    不过是贬了一个她的身边人,收回封号而已。

    兴许要不了几个月,就能随便找个借口,重新赐封。

    反而是曹皇后,损失惨重。

    其胞弟曹佾的殿前司都指挥使被罢,更被禁止随意出入宫闱。

    曹氏的势力,将因此被重创!

    一个不小心,甚至有可能从国家的顶级将门世家的位置上陨落。

    毋庸置疑,偏向性已经是昭然若揭。

    赵祯不喜欢曹皇后,甚至厌恶这个皇后,皇城之内,自此将成为公开的秘密。

    “如此,倒是正合朕意!”赵昕摩挲着手,思考着此事可能带来的影响。

    然后他就发现,事情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有利多了。

    曹皇后被赵祯厌弃的事情,一旦为宫廷上下所共知,那么,这必然削弱曹皇后的影响力与权柄。

    这对将来是有好处。

    更妙的是,此事必然会刺激到一些人,让他们敢于铤而走险,做一些他人所不敢想的事情。

    很有可能,在短期内,就会出现征兆,甚至被人付诸行动!

    而这,正是赵昕想要的。

    于是,他想了想,决定再给一些刺激。

    便将甘昭吉唤到近前,吩咐道:“甘崇班,卿传令下去,让春坊膳房,煮些滋补之品,送去椒房献给皇后,以为孤孝敬之用……”

    甘昭吉没有想太多,便恭身道:“臣遵命……”

    反而是刘永年,目光灼灼,眼中闪过一些明暗交杂的神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永年是章献明肃太后带在身边养大的,从小就在这皇城里,又自幼聪明、机警,对皇城上下可谓了解极深。

    他很清楚,寿国公此举,一定会激怒那位张才人。

    可是,他也没有劝谏的理由。

    因为,朝臣们会喜欢看到这个情况。

    皇嗣孝顺皇后,更是民间百姓和士人们都喜闻乐见的剧本。

    休说是他这个臣子了,便是官家,也无可奈何。

    至于官家本人的感观,张才人的喜怒,于天下、朝臣来说,不值一提。

    所以,那位张才人,终究只能无能狂怒,或者她聪明一点的话,就该借机顺驴下坡,去向皇后请罪。

    如此,或许能既得朝臣与天下好感,又赚到这位寿国公的善意,还能让官家知道这位才人确实善解人意,从此更加宠爱、怜惜。

    只是……

    她能有这么聪明吗?

    …………………………

    啪啪啪!

    宁华殿中,一个个精美无比的瓷器,被摔到地上,立即碎了一地。

    名贵的锦缎,在地板上横七竖八的躺着。

    暴怒的才人的咆哮声,闻于内外。

    “曹八娘!”她喊着那位椒房皇后的闺名:“汝给我等着!”

    “还有赵受益,你这个没良心的!”就连当朝官家的旧名,她也是随口而出。

    “娘娘慎言……慎言……”在她旁边,王守规连忙上前抱住她的大腿,磕头规劝着:“这些话可不能随便说啊,万一传出去,被台谏官知晓,臣担心……”

    这位才人才终于平息了怒火,铁着脸,坐到床榻上,饱满的胸脯,起起伏伏,美的让人心醉的俏脸,寒霜密布。

    “春坊的那个稚子,我是指望不上了……”

    “人家可是‘孝子’呢!”这位才人看着王守规,低着头,自语道:“终究,还是得有一个自己的儿子!”

    没有儿子,就没有未来。

    这一点,这位才人心里面还是很清楚的。

    “我听说,过去郭皇后在的时候,太医局的杨喜,常常敬献各种方子,俞才人也跟着一起吃,于是果然怀上了龙子,只是不幸早夭……”

    “有这个事情吗?”

    “是有这个事情……”王守规拜道:“不过,因为皇子早夭,所以杨喜被逐出宫了……”

    “招他回来!”张才人冷冷的下令,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的想要一个儿子。

    她的儿子,如此,便能母凭子贵,再不用像现在这样看人脸色,寄人篱下。

    “臣……”王守规看着这位才人,本来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吞了回去,终于是拜道:“遵娘娘德音!”

    出了宁华殿,王守规叹息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因为,他知道,这位宁华殿的女主人的一切努力,恐怕都是徒劳的。

    便是有了儿子,又能怎样呢?

    这个国家未来的主君,已经是注定的了。

    除非,那春坊之中的主人有什么意外,不然,别说一个儿子了,就是十个儿子也没用。

    官家也好,朝臣也罢,都不会接受除那位国公以外的其他选择。

    特别是朝臣们!

    没看到两府宰臣,现在都一门心思的想要往春坊里安插自己的子侄吗?

    吕夷简连他的宝贝儿子吕公著都从寿州招回汴京。

    他们这些内臣,更是早已经得到消息。

    官家已经有意招资政殿大学士知天雄军李迪回京,希望这位曾经的资善堂侍讲,能像当年辅佐他一样进入春坊辅佐和教导那位国公。

    而这是立储的信号!

    想到这里,王守规的内心就惶恐和担忧起来。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必须做些什么?

    恰在此时,王守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入内内侍省东头供奉官杨怀敏。

    “杨供奉……”王守规迎上前去问道:“您来宁华殿是?”

    “为王兄而来……”杨怀敏看着王守规,将他拉到僻静之处,小声的道:“王兄,你我不能坐以待毙!”

    王守规于是抬起头,看着杨怀敏,神色也坚毅起来。

    他们这些内臣的胆子,从来都不小!

    就像眼前这个杨怀敏,当年只是区区内侍,就敢逼死曹利用!

第七十二章 鸡汤没喝够啊!

    庆元年五月庚午(二十二),中书制赦,发布除授诏书。资政殿大学士、知天雄军李迪,拜为集贤殿大学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升本官为尚书左仆射,赐功臣号曰:推忠协谋同德佐理功臣。

    于是,大宋结束了为期十一个月的政事堂独相历史。

    李迪李复古,将回汴京!

    虽然,他这次回京,其实也是走个过场。

    这位真宗名臣、帝师,今年已经六十八岁,马上就要到六十九岁了。

    而大宋有制度,文武大臣、官员,不分大小、高低,七十致仕。

    在实际运行中,为了颜面也为了名声,几乎所有官员,都会选择在六十九岁生日这天乞去。

    特别是重臣,尤其在乎这一点。

    到了点,就主动致仕。

    所以,李迪这次拜相,与其说是拜任,倒不如说是酬功。

    荣誉性质大于权力。

    一个六十八岁,眼看就要六十九岁的老臣,实际上也不可能有什么精力再去处理高强度的政务了。

    于是,消息灵通的甘昭吉,立刻将这个事情报告给赵昕。

    赵昕此时正躺在竹椅上晒太阳,听完甘昭吉的报告,他立刻坐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历史已经改变了。

    在他前世,李迪要到明年致仕以后,才会在其子的服侍下,从老家濮州入京。他根本就没有第三次拜相的经历。

    如今,李迪却卡在他将要致仕前再次拜相,成为大宋立国以来,少数几位能够三次拜相的大臣。

    “此事,申国公知道吗?”赵昕问道。

    申国公吕夷简和李迪是死对头!

    这两人的恩怨情仇,加起来都能被写一本百万字的小说了。

    说起来,吕夷简似乎和所有当过他上司的人,全部闹翻了。

    李迪、王曾、王随……

    特别是王曾、李迪两人,和吕夷简形同水火。

    传说,宝元元年,王曾突发疾病,一病不起,赵祯派遣使者去慰问,末了使者问王曾:“沂国公,您还有什么想问的事情吗?”

    王曾就抓住使者的手,问道:“吕坦夫可拜相了?”

    当他听说没有后,就含笑而逝。

    当然,这只是八卦,具体有没有,无人知晓。

    但吕夷简和李迪、王曾这些老臣矛盾重重,却是人所共知。

    “据说李相公此番拜相,是申国公亲自写信给李相公,力促相公从魏州入京的……”甘昭吉低头说道。

    赵昕立刻好奇了起来:“李相公肯看申国公的信?”

    刘永年在旁边道:“国公,臣听说,替申国公送信的人是陈执中……”

    “哦……”赵昕顿时释然。

    陈执中是李迪的忘年交,当年真宗时,就是陈执中首倡立储,李迪随后跟进,才有了之后的资善堂议事制度。

    有他出面送信,李迪就算再厌恶吕夷简,也不得不给这个老朋友几分薄面。

    “陈执中不是在青州吗?”赵昕好奇起来:“他如何去魏州送信了?”

    青州和魏州可夹着起码两千里呢!

    “是二月的时候,陈执中回京述职,申国公特地登门请求的……”刘永年的消息很广,当即就解释了起来。

    “哦……”赵昕点点头,然后道:“李相公乃是国家功臣、元老,又曾是阿耶的老师……”

    “刘卿……”他坐起来,对刘永年吩咐道:“待相公回京日,卿以孤的名义,出城亲迎之,务必要谨慎、恭敬,执弟子晚辈之礼……”

    “臣谨奉德音!”刘永年顿时高兴的在心里大声欢呼。

    李迪李复古,那可是士林的标杆啊!

    正直、清廉、忠诚、有德……

    当代的文人士大夫,将其与真宗的帝师李沆,并称为‘二李’。

    李沆是什么地位?

    和韩王赵普相差无几的名臣!

    能作为寿国公代表,去迎接一个这样的人回京,这是莫大的荣誉,也是莫大的正治资本!

    ………………

    在李迪回京之前,吕夷简的儿子吕公著就先期抵京了。

    吕公著抵京之日,整个汴京就都知道了。

    因为,他的名声很大。

    传说七八岁的时候,别的孩子都在嬉戏玩闹,就他一个人在书房里废寝忘食的读书。

    好多次,他读书太入迷,整天整天没有吃饭。

    吕夷简发现后,就大加赞赏,推许为其最得意的儿子,并广泛的将吕公著介绍给他的门生故旧,意思很明显了这就是继承我衣钵的人,你们以后都要关照!

    而吕公著最著名的事迹,莫过于宝元元年的时候,他本来已经因为父荫而得官,可以不用去考进士,但他依然参加当年的科举,并一举得中。

    中进士后,赵祯本来想授他馆职,予以优待,但他又拒绝了,跑回老家寿州读书不出。

    所以,吕公著是大宋王朝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其一回京,顿时就引来无数关注的目光。

    市井百姓,自然是艳羡而好奇,但高层的大臣们,却都心知肚明,吕公著这个时候入京想要做什么?

    吕公著回京后,当天就得到了召见。

    很快,消息就从延和殿中传出。

    赵祯拜吕公著为资善堂都监、知春坊左事。

    虽然,吕公著表示‘臣德才浅薄,恐难担此大任!’,但是,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只是走个过场,虚应一下故事。

    最终,他肯定会接受这个任命。

    当然,官职和差遣,都会降低一两个级别,以表示这位首相之子,真的不追求名利。

    这是文人的老毛病了,拜任要推辞,罢官也要君王再三挽留。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装模作样,但每一个人都乐在其中。

    赵昕得知此事后,立刻让甘昭吉去收拾春坊左殿,将那些空置和废弃了许久的殿堂、阁楼与官署都打扫一下,做好迎接大量文官入驻春坊的准备。

    因为他知道,在吕公著身后,跟着他一起涌入春坊的文官士大夫,将数十上百计。

    “刘卿……”支走甘昭吉后,赵昕就对刘永年招手,将他叫到身边,低声命令:“自今日开始,春坊内外警卫事宜,当以五班倒,卿的指挥,以都为单位,每隔两个时辰换班一次……”

    “尤其是孤的寝殿附近,要随时随地,有四十名全副武装,精干敢战的殿直待命!”

    刘永年闻言,低着头道:“臣知道了……”

    “此事,不要叫人知晓……”赵昕看着他:“务必要令外人不知其中安排……”

    刘永年点点头,就要转身去安排,却被赵昕叫住:“卿将孤的意思,转达给上下卫士,就说,从今日开始,轮班卫直之士,孤将特别发放轮班钱,每旬一贯钱一匹布……”

    刘永年听着,于是恭身道:“国公仁德,臣会将国公的恩典,晓瑜给每一个将士!”

    他清楚,有了国公的这个补充,他麾下的将士们,将充满斗志。

    别说五班倒了,就是两班倒,也毫无怨言。

    禁军从来都是这样钱到位,什么事情都好说,什么事情都好办。

    这是五代以来的传统了。

    赵昕却是看着刘永年远去的身影,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心中想道:“可惜,大宋缺少能给禁军灌心灵鸡汤的大臣啊……”

    “说不得,朕未来也不得不学学贾布斯什么,给禁军灌输点‘狼性精神’‘团队精神’‘奉献精神’了……”

    对统治者来说,怎么能老是要钱呢?

    怎么可以这样现实呢?

    你看后世的码农们多乖!

    上学985,上班996,劝退035,离职251,维权404。

    那多好啊!

    说到底,还是鸡汤没喝够,不懂什么叫努力奋斗,何为狼性团队!

第七十三章 一切尽在掌握

    深夜的皇城,静悄悄的,如水的月光,落在横街之上,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飘落到一个高台上。隐隐约约中,仿佛有人影站在那里,似乎在眺望着什么。

    忽地,那人影似乎转过身去,低低叹道:“三更了!”

    远方,汴河之畔,州桥夜市那星星点点的灯火正在逐一熄灭。

    夜市歇业了。

    这也意味着三更已到!

    自太宗迄今,州桥夜市的歇业时间,从未晚点。

    三更一到,必然熄灯。

    比开封府的更夫还准时!

    “行动吧!”他挥手下令:“叫那位国公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离开吾等忠诚之内臣的帮衬的!”

    于是,的,二三十名拿着武器的禁军士兵,从这高台下的阁楼鱼贯而出,然后列着战斗队形,快速的通过横街,直趋那大庆殿旁的春坊。

    从这些人的动作,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对这皇城,无比熟悉。

    而且,他们都是久经阵战的老兵,技术熟练,动作轻快。

    更要命的是,他们的背上,还背着一捆捆早就准备好的干柴。

    汴京城,最让人害怕的就是火灾。

    特别是这皇城之中!

    火势一旦蔓延开来,在夏日干燥的空气中,迅速就会变得不可收拾。

    而皇城狭窄的结构、糟糕的设计,以及取水的困难,都使得救火变得极为困难。

    明道中,延和殿失火,大火迅速蔓延,烧向官家与刘太后的寝居,差点就将大宋天子和与太后全部烧死。

    以至于天亮后,官家握着来探视的宰臣们的手说:“朕几不与卿等再见!”

    而最妙的是……

    火,是感生大帝的神职。

    所以,失火,等于是祖宗社稷的警告。

    人主想要调查清楚?

    怎么可能呢!

    玉清昭应宫谁烧的,现在有人知道吗?

    天圣年间,延和殿失火,查出来是谁干的吗?

    在高台之上的人注视下,这些禁军士兵,迅速靠向黑暗中的春坊殿院。

    一切都无比顺利。

    因为整个皇城大内,除了官家寝宫所在的延和殿,因为明道年间的那场大火,特地留了一条可供官家与妃嫔们紧急逃生,现在又被宰辅们利用,以夜进宫闱的小门外。

    其他所有宫阙,子时一过,立刻关闭。

    不止关闭,还会被人在里面和外面,都给锁起来。

    这防的是什么?

    聪明人自然都知道。

    而这,就给了许多人利用的空间。

    于是,在这人的注视下,那些禁军士兵迅速抵近春坊外门。

    然后,一根根绳索被他们抛上墙头。

    剩余的人,则将他们背负着的干柴,卸下来,堆到门口。

    所有的事情,他们都做的非常熟练,仿佛演练过许多次了一样。

    高台上的人,远远的看着,嘴角溢出丝丝笑容来。

    “我倒要看看,宣祖皇帝和感生大帝,是否真的有灵……”他舔着嘴唇:“如若不然,这个功臣,就是我的了!”

    但下一瞬,这人的眼睛瞳孔猛然瞪大。

    因为他的眼中,出现了数不清的火把。

    从那春坊殿门中,自那左右两侧的甬道内,蜂拥而出。

    不知道在何时,连那墙头,也出现了火把。

    火光中,拿着弓弩的卫兵,站在墙头上,冷漠的看着那些在墙角跟下的人。

    “春坊没锁门!”高台上的人,震惊无比:“这怎么可能?”

    他可亲口问过了今夜轮值的人,确认了春坊大门已经上锁!

    但眼前的一切,却让他惊骇莫名。

    那些禁军士兵,比他还慌张,见到这个情况,这些人立刻就丢下手里的绳索,转身向后跑去。

    然而,他们没跑几步,就停了下来。

    因为,一支从侧翼而来的卫兵,举着长枪,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无奈,这些人只好背靠背,举起手里的武器,互相依靠着,退入一条小巷,企图垂死挣扎。

    可惜,就连这个企图,也是做梦!

    因为从卫兵之中,上百名举着盾牌的卫兵,在长期的掩护下,构筑起盾墙,然后步步逼向那条小巷子。

    刘永年一身戎装,站在人群里,大声下令:“留活口!”

    ……………………………………

    灯火,照亮了整个春坊。

    赵昕端坐在床榻上,他的身周左右,皆是全副武装,忠心耿耿的殿直卫士。

    此时,殿门已经敞开。

    刘永年率领的军队,拖着十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叛军,从春坊之外走来。

    “国公!”一身戎装的刘永年,意气风发,走到赵昕面前,屈膝拜道:“末将幸不辱命,今已将所有乱贼尽数格杀、生擒!”

    “做得好!”赵昕点点头:“明日父皇之前,孤必为爱卿请功!”

    他又大声道:“今夜所有参与平乱之人,人人有赏!”

    于是,所有禁军将士,立刻面露喜色,斗志昂扬。

    赵昕看着刘永年,问道:“知道是谁带的头吗?”

    “回禀国公,贼首已然就擒,乃是守阙军将颜秀、郭奎!”

    “带上来!”赵昕听到这两个名字,毫不意外,甚至还颔首点头,一副早已经明了的神色。

    于是,刘永年一挥手,两个被绑的严严实实,狼狈不堪的男子,被拖到春坊大殿,丢到了赵昕面前。

    “跪下!”刘永年上前,一人一脚,将他们的膝盖都几乎踢弯!

    但这两人却特别硬气,骂骂咧咧的,其中一人更是说道:“今儿俺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剐就快点!”

    “呵呵……”赵昕从床榻上站起来:“颜秀、郭奎是吧……”

    “到了孤面前,尔等还敢放肆?”

    “国公……”看到两岁的赵昕和大人一样,这两人终于有了些许的敬畏,顿首道:“俺们也不是要特意来为难您,只是想吓唬吓唬您而已……”

    “孤知道……”赵昕笑了起来。

    “啊……”这两人愣住了。

    “孤还知道,有人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来救火、平乱……”

    “用那二三十个欠了一屁股债的禁军性命,来换自己的袍服颜色!”

    “而你们两个则可以趁乱,避入来救火的人里面,将自己变成功臣!”

    这两人听着满脸惊惧,他们想了起来,这位国公,可是宣祖皇帝和感生爷爷庇护的啊!

    措大们都说,其有‘圣王幼年之姿’,人在汴京坐,就运筹帷幄,取了张元、吴昊二贼首级。

    从前,他们还不信,但现在,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却是不得不信了。

    但赵昕却根本不放过他们。

    “就像明道年间,王守规自己放火,自己救火,又自己护送天子和太后避难一样……”他俯视着这两个混账,小小的眼中,满是奚落:“孤说的对不对啊?”

    明道中,延和殿失火,当时仅仅只是一个小黄门的王守规第一个发现火情,然后当机立断,砸断上锁的宫门,进入延和殿内殿,护送着惊慌失措的赵祯与刘太后避难。

    因此,王守规被认定有大功,从一个小黄门,直接拔擢为内殿头,乃兄王守忠也因此步步高升,做到了入内内侍省都知的位置上!

    颜秀、郭奎听着,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情既然国公如此圣明,随口就道破了这种隐秘。

    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恐怕宣祖皇帝与感生爷爷,确实在看顾着他。

    于是……

    他们两个死后,才会迎来真正可怕的刑罚。

    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剥皮、抽筋,再来一次……

    “国公饶恕!国公饶恕啊!”颜秀与郭奎这两个连死都不怕的人,顿时磕头如捣蒜。

    而周围左右众人,更是纷纷低头,内心满是敬畏与崇拜。

    只有赵昕在心里微微一叹:“果然如此……朕猜的没错!”

    在他的前世,几年之后,皇城兵变。

    带头的就是这颜秀、郭奎。

    当时,赵昕住在春坊,都听到了延和殿方向的喊杀声。

    最后,叛乱被曹皇后临危不乱的指挥所镇压下去。

    但所有参与叛乱的人,却都被赶来‘救援’的杨怀敏、王守忠所杀。

    这颜秀与郭奎,更是被杨怀敏亲自所杀。

    只能说,两世被卖还帮人数钱,这颜秀、郭奎,也确实够厉害了。

    “将所有乱党,都给孤严加看管!”赵昕对刘永年下令:“任何人没有孤的命令,不得接近!”

    “臣遵德音……”便让人拖着颜秀、郭奎出去。

    这时,门外有人来报:“启禀国公,入内内侍省都知守忠率部来护驾,在殿外伏求见……”

    “您要不要召见?”

    赵昕闻言,对刘永年道:“刘卿,‘救援’来的好快啊!”

    刘永年低下头去,根本不敢接这个话。

    “让他进来吧!”赵昕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孤倒要看看,这位王都知还有什么话说!”

第七十四章 人质

    天亮了。和往常一样,首相申国公吕夷简自然就醒来了。

    他刚刚下榻,甚至还没有穿衣服,他的儿子吕公绰就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怎么回事?”吕夷简看着气喘吁吁的儿子:“何故如此匆忙?”

    “父亲,刚刚宫中遣使来通报,昨夜有乱军企图纵火春坊……”吕公绰上气不接下气的将这个事情说出来。

    吕夷简听着,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没有站稳。

    幸好吕公绰及时扶住了这位首相:“父亲勿忧,宫里面来人说,寿国公指挥若定,神机妙算,逆贼已一网成擒,无一走脱!”

    “这就好……”吕夷简长叹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若春坊那边有什么意外,甚至只是惊扰到了那位国公。

    吕夷简知道,这都必然导致一场大地震!

    三衙和枢府的有关大臣,怕是一个都跑不掉,得为这样的灾难买单。

    而内侍省上下,恐怕也难免大换血。

    更可怕的是,那位国公还是当今唯一的皇嗣,若有闪失,连他这个首相也是难辞其咎。

    便是官家不加罪,他自己也没脸继续为相了。

    “仔细说说,究竟怎么了?”吕夷简坐下来,问着吕公绰。

    “父亲,暂时还不太清楚细节,不过,儿子听说,似乎是内臣与禁军的人勾结……”

    “事涉三衙?”吕夷简神色严肃起来,他摩挲着手,问道:“三衙那边知道了吗?”

    “回禀父亲,自然应该早就知道了……”吕公绰道:“如此大事,三衙和枢府,应该是在天亮前就都被通知了!”

    “也对!”吕夷简点点头,于是,他吩咐道:“去叫公著来我这里,再备好马,吾与公著一起入宫……”

    “您不乘车或者坐轿吗?”

    吕夷简摇摇头:“就骑马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尤其需要稳定人心。

    作为首相,他应该骑马,也必须骑马,以此告诉汴京内外他吕夷简也是提得动刀的!

    于是,这位首相急匆匆的带上自己的儿子吕公著,骑着马在元随们簇拥下,进入皇城。

    一进皇城,吕夷简就明显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不安。

    大批的禁军,全副武装的在列队行走在皇城中。

    而且,从皇城各门中,还不断有禁军在开进。

    从他们的旗帜与番号来看,应该是屯驻在汴京新城的侍卫亲军步军神卫、龙卫的部队。

    这两支部队,应该是接到了官家的征调命令,从新城开来的。

    这时,受命在此专门等候和引导吕夷简等宰臣的入内内侍省都知张惟吉带着人迎上前来,拜道:“元台,官家、皇后,都在春坊,官家特地嘱咐下官,见到元台,可让元台直接到春坊面圣!”

    吕夷简点点头:“有劳都知……”

    然后他就趁机问道:“都知,寿国公可无恙?”

    “自然无恙!”张惟吉答道:“不然,就不是这么个阵仗了!”

    吕夷简点点头,心里面的石头终于落地,于是他问道:“可知是谁做出来的这样的事情?”

    “这个……”张惟吉低头道:“家门不幸,致有贼臣为乱……”

    吕夷简一听就明白了,内臣!

    但他没有问是哪个内臣,而是道:“吾先去面圣,改日再与都知把酒闲谈!”

    “元台慢走……”张惟吉深深低头。

    出了这样的事情,主使人又已经铁证如山,罪名落实。

    虽说与他无关,但到底是内臣出的事情啊!

    而官家们,遇到这种威胁到自身的事情,最常用的手段就是一刀切。

    就像现在,那些源源不断的从皇城外开进皇城的侍卫步军的军队一样。

    当官家感觉到殿前司和皇城司不能保障他的安全后,他就一刀切,将不安全的隐患隔离,调一支信得过的军队到身边来。

    同样的道理,从今天开始,皇城之内,有了污点的内臣,恐怕权柄要大减。

    更可怕的是,刘永年昨夜表现不错,所以在官家和那位寿国公甚至皇后眼中,恐怕外戚近臣,要比内臣要可靠许多了。

    于是,从前属于内臣的事情,从此不可避免的要被外戚近臣子弟们瓜分掉许多。

    就如现在,要是过去,官家、皇后、宰执们齐聚春坊,要是他张惟吉不在旁边侍奉,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然而,他现在却只能在这东华门下做迎宾客。

    反倒是从前不起眼的刘永年,成为了侍奉在官家身边的人。

    “无妄之灾啊!”张惟吉心里摇着头:“王守忠,吾要被汝害死了!”

    “汝可别落到我手上!”他咬着牙齿发誓。

    但其实他明白,王守忠、杨怀敏等人,根本轮不到他来下手。

    三衙大将们,恐怕比他更恨这些人。

    特别是那几个因为昨夜之事被贬官甚至罢官的三衙大将,恐怕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骨。

    诏狱之中,说不得这些人会亲自上阵,玩一把角色扮演。

    …………

    当吕夷简带着自己的儿子,进入春坊时。

    这里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兵营了。

    除了原本戍直在这里的天武军第四军第二指挥外,吕夷简还看到了直属官家的内殿直第一、第二班的士兵,更见到了来自捧日军和拱圣军的部队。

    于是,哪怕是他这个首相,走在期间,也有些心惊肉跳。

    好在,官家派来的礼官,一路护送着他穿过被密密麻麻的禁军层层叠叠的保护起来的庭院,直抵那春坊正殿。

    于是,他连忙和儿子一起,理了理衣冠,然后趋步向前。

    此时,宣礼官的声音也响起来:“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申国公夷简入觐!”

    “臣,吕夷简……”吕夷简走入殿中,对着正抱着那位小皇子,紧张不已的赵祯与曹皇后,恭身参拜:“伏问陛下、皇后及国公无忧!臣死罪,未能及时护驾,请陛下、国公责罚!”

    吕公著连忙跟着将头趴到地上,重重顿首。

    就听到官家有些疲惫的沙哑声音传来:“申国公来的正好……”

    “朕刚好有一个事情要和申国公商量……”

    “臣伏闻陛下德音……”吕夷简于是连忙顿首。

    “昨夜之事,皇子虽然毫发无伤,然亦令朕与皇后胆战心惊……”赵祯道:“故朕思及长久之计,乃欲自两制以上及三衙诸指挥使以上文武大臣家中,选其与皇子年岁相差不远之稚子入宫卫戍皇子左右……”

    “爱卿以为如何?”赵祯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吕夷简。

    吕夷简一听,当即就知道了,这位官家是要强行把满朝文武大臣家的孩子,拉来做人质。

第七十五章 实验的想法

    “伏唯陛下能做威福!”吕夷简深深顿首。赵祯的提议,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因为这是恩典,满朝上下都会高兴的!

    特别是韩家、向家、曹家、杨家、种家这样的将门,一定会弹冠相庆。

    旁的不说,只要看看真宗旧年潜邸出了多少重臣就知道了。

    便是连夏守这样除了忠诚,一无是处的人,都做到了宣徽南院使,为两代天子信重,委以重任。

    赵祯看到吕夷简点头,他终于露出笑容。

    他真的是被吓坏了。

    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而且是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自然,看的比一切都宝贵,甚至比这个国家还要珍贵!

    因为,若没有儿子,这个国家岂不是要便宜外人了?

    自己辛辛苦苦打理的江山,留下的基业,最后给一个外人来享福?赵祯可没有这么傻!

    于是,只能用这么个笨办法。

    将满朝文武都绑架了。

    这样,他的宝贝儿子要是有个闪失,其他人也别想好过。

    于是,逼迫大臣们,只能主动积极起来。

    只有赵昕,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一群熊孩子来朕身边?”他只是想想都觉得头大。

    偏偏却没有办法拒绝,甚至还得表现出非常开心和高兴的样子。

    实则心中,已经烦恼不已。

    因为他很清楚,所谓两制官们指的是什么?

    就是北宋由皇帝命令翰林学士在宫中制诏拜任或者命令中书由知制诰制赦除授的重臣。

    两府执政、三司正贰官、三司三曹判官以及三衙指挥使、带馆职出知地方州郡的前国家重臣、台谏官等,都属于两制官。

    他们是北宋王朝真正的统治集团成员。

    也是当前体制和社会的既得利益集团!

    这些人生的儿子,若都来到了赵昕面前,赵昕知道,恐怕他将来很难悄悄的背着这些人的父祖搞点什么秘密。

    更麻烦的是,赵昕知道,这些所谓重臣的子嗣的成色。

    大部分人,都是纨绔子弟,除了坑爹之外,别无长技。

    换而言之,这些人来到赵昕身边,恐怕不是来服侍、辅佐的,而是来镀金的。

    赵昕还得做他们的保姆。

    想想都有些头大!

    “罢了……罢了……”好在,赵昕如今已无前世的毛躁与激进,前世的挫败,使得他的性子和城府,都已成长起来。

    所以,他已经能用平常心来看待大部分事情。

    还学会了安慰和劝解自己。

    “朕就当做做善事吧……”想到这里,赵昕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他想起了一个后世著名的社会实验,影响力非常大,还被拍成了电影。

    虽然他现在连主角、剧情,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但,剧情走向和大体经过,却还是有些印象的。

    于是,便有了决定。

    两制官们要他当保姆,那么他收点学费,拿他们的孩子做小白鼠,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

    在赵昕胡思乱想的时候,两府大臣们,就已经陆陆续续到齐了。

    所有人都在看到赵昕安然无恙后,才放下心中大石。

    随即,相关责任人和惩处,也被摆上议题。

    昨夜为首的禁军军官和参与者,自然是毫无疑问的被判极刑。

    颜秀、郭奎,更是将被处以刑。

    而作为指使者的杨怀敏与共谋者的王守规,也将受到同样规格的待遇。

    王守规之兄,入内内侍省都知王守忠,也难逃牵连,腰斩弃市。

    所有有关参与者的家眷,也一并连坐。

    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但出了这样的事情,可不仅仅只处罚直接参与者。

    这些人的顶头上司与保举人、同僚、朋友,也别想跑。

    在震怒的皇权面前,三衙与皇城司,都只能瑟瑟发抖的接受他们的命运。

    不过,暂时来说,谁背主要的锅,谁分次要的锅,都是无法确定的。

    所以,初步只确定了罢免所有皇城司的勾当皇城公事及皇城使的差遣,只有刘永年因为护驾擒贼有功,而幸免于外,并得到了恩赏。

    以皇城使遥领并州刺史,特赐银鱼袋,准许借紫。

    更给他加了一个全新的差遣,命以皇城使、并州刺史兼勾当春坊、天武军副指挥使,实际负责春坊内外卫戍、警备事务。

    同时,赵祯还命令增加春坊的卫戍士兵数量,从原本的一个指挥,增加到一军,命除了原本的天武军第四军第二指挥外。

    拱圣军、捧日军、神卫、龙卫,每月派遣一个指挥来春坊轮值。

    但赵昕却没有听到这些安排,因为他已经累得不行,在曹皇后的怀中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赵祯和群臣,都已经离开。

    只有曹皇后,抱着他,坐在床榻上,轻轻的吟唱着不知道是真定还是秦州的民谣。

    “娘娘……”赵昕依偎在曹皇后怀中,露出一个笑脸:“二郎饿了……”

    曹皇后于是立刻道:“娘娘这就去给二郎煮些吃的来……”

    这位大宋皇后,除了模样和身材,不如人意外。

    余者,几乎都是为人妻的上上之选。

    她勤劳、节俭、贤惠,延和殿中赵祯与其的日常饮食所需的米面油蛋,都是她带着人在宫里开辟菜圃,养蚕抽丝,织布绣衣所得。

    前世,这位太后去世后,万寿殿里,还有三百多只鸡,两百斤抽好的蚕丝以及十几亩郁郁葱葱的菜地。

    除了这些,曹皇后的厨艺,也是一绝。

    她最擅长的一道菜叫滴酥水晶脍,好吃的不行,连汴京城州桥夜市中靠着这道菜扬名的李氏酒楼的大厨,也比不过这位皇后的手艺。

    可惜,这个世界是看脸的。

    尤其是女人,模样真的决定了一切。

    特别是君王面前,长得普通本身就是罪过!

    赵昕看着曹皇后远去的背影,悄悄的将甘昭吉叫到身边,问道:“今日春坊中,可有大臣言及宁华殿?”

    事实上,他之所以在议事的时候睡着,除了太累了以外,就是不想被人发觉他对宁华殿有敌意。

    所以,他就趁机入睡,以此置身事外。

    甘昭吉摇了摇头。

    赵昕立刻了然,叹了口气:“果然都是些聪明人呐!”

    虽然赵昕知道,就算有人提出要追究宁华殿的责任,他的父亲也绝不会让人碰宁华殿一根寒毛。

    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男人,会自动忽视他眼中爱人的所有缺点与问题,并自动的将之美化起来。

    所以,提起宁华殿的人,一定会被他父亲严惩。

    只是,连提都没有人提,这让赵昕有些失望。

    好在,经过这次的事情,他的安全隐患,已经消除大半。

    同时,又在朝臣面前,确立了自身‘指挥若定’的形象,以后有了更大的活动空间和操纵空间。

    所以,结果也还算如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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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王介绍: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在经历一个失败的统治生涯后,重回一切故事开端的赵昕,看着满朝文武,郑重的宣布:朕受命于天,为天下万民之王,四海万国之帝,尔等群臣,顿首奉诏,遵而勿失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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