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洗脑(1)
朝臣们的动作,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快!第二天,就有人将自己的儿子送进宫里面来了。
动作这么快的,当然是三衙大将们了。
韩家、曹家、潘家、王家……
赵匡胤、赵光义兄弟当年的结义兄弟后人们。
韩家送来的韩相的小儿子韩爽,一个十一岁的熊孩子,一入宫,眼珠子就到处转,特别是喜欢盯着宫女的胸脯打量。
曹家送来的曹佾的独子曹宛,虽然才十岁,但整个人已经胖成球了,起码有个六十斤(宋斤,约合今90市斤),估摸着再不减减肥,他怕是三十岁也活不到。
潘家送来的则是潘美的玄孙十二岁的潘孝严,这总算是一个正常人了,规规矩矩的,极为安静。
只是,看着他白白净净的脸蛋子和身上溢出来的脂粉味,赵昕就知道,这也应该是一个奇葩。
也就只有王家(王审琦)送来的王克正能勉强有些世卿公子的风度。
不过,王克正已经十四岁了。
所以其实,恐怕也好不到那里去。
这四个人被他们的家人带着,来到赵昕身前,然后排成一排,从大到小,对赵昕躬身行礼参拜:“臣等伏问国公安……”
“孤安!”赵昕在床榻上,坐的端正无比,神态肃穆,完全符合礼法要求。
他微微抬手:“卿等起来说话……”
这四人闻言立刻就纷纷起身,然后看着赵昕,傻笑起来。
赵昕看着,摇了摇头。
这四家,是现存的依然能有正治力量和能量的家族了。
其实,本来还有个石家(石守信),可惜三川口一战,石兴孙和刘平一起被俘,石家重创,在三衙禁军之中的势力大减,已经跌出了顶级将门的行列。
不过,纵然如此,属于这些开国功臣的时代,也已经在慢慢走向尾声。
新生代将会加快抢班夺权的步伐。
在赵昕前世,这四个家族里,除了曹家、王家还能勉强维系,潘家与韩家都已经没落了。
新生的外戚与将门,迅速的接过了这些旧家族的势力与利益,然后又迅速腐化堕落。
甚至有的变得比这些人还要贪婪!
所以,赵昕前世晚年,就已经明白了。
不彻底革新,不培养出新的阶级和利益集团。
他就算是发掘再多的新人,任用再多的寒门之士,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事情。
因为,这个体制和社会背景之下,屠龙的勇士,最终必然变成更凶狠的恶龙。
开启新的循环!
就像过去千年,无数家族与名门,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只有像春秋战国那样的大变革之后,新的阶级崛起、登场,才能摆脱旧循环,进入新世界。
于是,他再也没有前世那样,对这些旧日的功臣家族,但如今已经腐化的贵族们,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了。
相反,他的眼中,甚至还有些赞许的神色。
“德国有容克……”
“日本有长州、萨摩、肥前、土佐……”
“英国有上议院的老爷们……”
“就连法国,也有保皇党……”
“沙皇俄国就更不用提了,农奴制到死都废不掉!”
“所以,大宋也能容纳得了一些旧时代的残余……”他心中想着:“或者说,这是人类历史进程的必然!”
除非像后世那样,在一位千年难遇的领袖的领导下,广泛发动人民,将整个旧社会连根拔起,将曾经的一切利益集团埋葬在时代的浪潮中。
不然,任何改革,任何维新,都一定会有旧时代的利益集团,趁着变革与维新,换个马甲,重新登台。
儒家,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
所以,成熟的正治人物,要学会接受和正确看待已有的现状。
不能焦躁,不能激进,不能想着一口吃成胖子。
于是,赵昕欣然接纳了这四家送来的孩子,还让刘永年特地将家长们送出门去。
等家长们一走,赵昕就从床榻上站起来,看着在自己面前的这四个将门之后,功臣子弟。
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卿等既然来了孤身边,是不是就要听孤的号令?”
“臣唯国公马首是瞻!”到底是年纪最大,王克正马上就表明立场。
接着,其他三人也都附和起来。
“善!”赵昕笑的更灿烂,他拍了拍手,甘昭吉立刻带着几个裁缝,来到这四人面前,给他们量起了身材。
“国公,您这是?”王克正不是很难理解。
“既然在孤身边,衣服当然得整齐了……”赵昕微笑着:“当然,发型、靴子、腰带,还有以后的起居、生活甚至体重,都要统一才行……”
“孤素来对大臣,不抛弃,也不放弃!”
王克正听着,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只能俯首道:“臣唯国公之命是从!”
………………………………
有了曹、王、潘、韩四家带头,其他人自然立刻行动起来。
于是,短短两天,几乎所有在京的两制大臣们,都送了一个自己的儿子或者侄子到春坊里来。
赵昕自然是全部笑纳,将他们接下来,然后和曹宛、王克正他们一样定制服装。
到五月甲戌日(二十八),所有在京两制文官武臣的子侄,都进了春坊。
赵昕让甘昭吉将这些人全部登记造册,一共是四十八人,年纪最小的十岁,最大的和王克正一样大,显然两制官员们都是深思熟虑过了,年纪太小的,就没有送来,年纪太大的则没有脸来。
拿着名单,赵昕翻看了一下,发现在名单上,在他前世还能活跃在正坛上的,不过五指之数。
于是,心下了然,更加没有任何负担了,便对甘昭吉吩咐道:“明日一早,召集所有大臣子弟至春坊正殿,孤要训话!”
“臣知道了……”甘昭吉点头,然后问道:“国公,臣刚刚接到中书的帖子,中书通知,官家已拜申国公之子吕公著为资善堂赞读兼春坊左事……”
“吕赞读何时来上任?”赵昕问道。
“下月壬午日……”甘昭吉答道。
“初五啊……”赵昕笑了起来:“孤让卿做的事情,可都准备好了?”
“回禀国公,一切皆按您的意思做好了……”
“善!”赵昕笑了起来:“那吕赞读来任时,恐怕要吓一大跳了!”
朋友,你知道洗脑吗?
第七十七章 洗脑(2)
庆元年六月壬午(初五)。吕公著骑着马,来到东华门下,奉命在此等候的刘永年立刻迎上前来,拱手作揖:“吕赞读,在下刘永年,奉国公之命,特来迎接赞读入春坊……”
“有劳刘春坊!”吕公著立刻下马回礼而拜,态度谦卑至极,毫无半分宰相之子的架子:“往后春坊之中,或许还需刘春坊多多提点一些……”
“赞读言重了!”刘永年打了个哈哈,便带着吕公著,从东华门下,直入皇城。
吕公著却是心情忐忑,紧张不已。
他找了个机会,趁机问道:“刘春坊,不知国公如今何在?”
“正在与诸入宫大臣子侄做早课呢!”刘永年笑着答道。
“早课?”吕公著不是很能理解。
自上月甲戌,最后一位在京两制官员子侄被送入春坊后,就鲜少有人能知晓春坊之中的事情了。
因为,上月的那次刺杀,使得春坊戒备与警卫力量大增。
风口之下,连汴京小报的大内密探,也不清楚春坊之内的变故。
只是隐隐约约听说了,所有春坊之中的大臣子侄,似乎都是亲自受那位寿国公的指挥与口令行事。
这就让无数人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纷纷弹冠相庆。
因为,即使不提那些这位皇嗣身上如今的光环与传说,仅仅是其为皇嗣,未来的君主,竟屈尊降贵,折节亲为,替臣子教导、教训子侄。
这就已经是天恩浩荡,更可成为一种正治资本!
未来,就算这些人现在在春坊里的人再废柴,再没用,他们的脚色上也可以写上一个‘随龙人’的出身。
这可了不得!
为官转迁任免,是有优先级的。
更何况,那位国公身上,如今戴着不知道多少光环,有着多少传说。
特别是那得感生大帝授种痘法的故事,如今随着种痘法从汴京,向全开封府普及,并开始在京东路试种。
不分贫贱贵庶,无数百姓都得了恩典,纷纷感恩、膜拜,甚至在家里立生祠遥祭。
于是有传说,这位国公乃是带着赤帝爷爷的眷顾的。
只要在他身边的人,必然为赤帝所护佑,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此事,汴京上下都传遍了。
朝中大臣也难免不被影响,即使有人不受其动,却也架不住他们家中妻子、老母信啊!
老太太妇女们,最迷信这种传说了。
没看到汴京城内外的寺庙道观的香火,基本都是这些人撑起来的吗?
所以,大臣们基本都对自己在春坊的子侄无比安心。
这些天来,基本没有人去春坊探视。
这也就使得春坊之中的事情,被人为的笼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哪怕吕公著,也很好奇。
因为他的侄子吕安民,也在春坊之中。
“赞读放心……”刘永年神秘的笑道:“是好事!”
“国公亲为督办、安排的功课……”
“赞读稍后便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早课的庄严、肃穆……”
于是,当吕公著在刘永年的引领下,穿过被禁军层层把守和严密设防的春坊外围,进入内殿区时,他就听到了一阵整齐、响亮和有力的诵读声。
声浪向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砸在他的耳膜,而那些文字,则如雷霆,直击着吕公著的灵魂,让他浑身战栗,忍不住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那殿院之中的声音。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月……”
稚嫩而青涩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高亢而整齐的吟诵着。
吕公著听着,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正回头笑眯眯的看向他的刘永年。
吕公著动了动嘴唇,咽喉吞下一大口口水:“此大道之教也!”
刘永年面带微笑:“然,确为大道之教,吾初闻之时,如闻夫子讲道,只觉有浩然正气,充沛于心胸之间,激动之情,难以自抑,于是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几不能自制!”
“此……国公作?”吕公著小心翼翼的问道。
刘永年点点头。
于是,两人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吕公著低下头去,想了许久,由试探着问道:“既有早课,必有晚课……”
“晚课也是国公所作?”
刘永年摇了摇头,道:“晚课乃诸葛武侯之《出师表》!”
吕公著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晚课也是一篇这样水平的近道之文。
那他恐怕没脸去见那位国公了。
即使如此,吕公著的内心也是无比忐忑和自卑的。
赞读?
他配吗?
吕公著深深的认为自己不配!
于是,他马上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他不是来教导那位国公的。
而是来辅佐,来匡弼,来服侍的。
这么一想,他心中的尴尬终于得以缓解。
就听刘永年道:“除了早晚双课,国公还定了其他课程……此外还有诸般规矩与制度……”
“真是圣心宽厚,仁德如海,泽被苍生啊!”
吕公著一听,却是吓了一跳。
这两制官员的子侄,可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除了家教严格的一些人外,其他人的子侄,那可都是娇生惯养,脾气和性子都大的很的。
那么多规矩和制度……
这些人会听话吗?
要是有人顽劣,不小心牵连自己的侄子怎么办?
于是,吕公著小心翼翼的问道:“国公定下的规矩与制度,没有人破坏吧?”
“当然不会!”刘永年得意的道:“国公何许人也?”
“天降圣王,布德施仁,圣躬亲为,诸生除了感激涕零,全心全意的服从与忠诚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想法?”
他回想着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亲眼所见的种种事情,内心无比感慨:“赞读日后会亲眼看到,什么是真正的圣王施教,有教无类,何为德音广播,顽石自开!”
“以吾观之,当代书院的山长,都应该学学国公的教育之法!”
“如此,翌日大宋,将人人成材,再无顽劣之子,再无败家毁业之人也!”
吕公著听着,顿时神往不已,便道:“若如此,愿为国公身边洒扫之人,服侍左右,此生不改!”
儒生士大夫们,在年轻的时候,还是很可爱,很天真,也很单纯的。
第七十八章 实验(2)
当吕公著跟着刘永年,来到那诵书的殿院的时候。吕公著被自己眼前的景象所惊呆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显目的赤海。
地板是红木,墙壁是红漆,就连衣服也都是褚袍。
作为吕家下一代的精英,吕公著从小就是按照着宰辅的标准来培养的。
所以,他不仅仅熟读经典,更通读了许多算术、天文、地理、军事著作。
他尤其是在数学上造诣颇深,对数字很敏感。
所以,他很快就发现了,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很特别设计过的。
每一块地板的大小、形制、缝隙几乎都是一模一样。
每一个座位之间的距离,也是尺寸相当。
就连他们身上穿着的褚衣,除了大小不一外,其他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
相同的帽子,相同的腰带,相同的配饰,相同的靴子。
吕公著一边看着这一切,一边跟着刘永年,穿过这些大臣子侄坐席之间,趋步来到了端坐于上首,巡视着全场的那位国公身前。
在这个过程中,吕公著发现了一个更让他震撼的事情。
所有的大臣子侄,不分年级大小,性格差异,全部对他与刘永年熟视无睹。
他们每一个人,都坐的笔直,胸膛挺起,端正身姿,大声吟诵。
吟诵的声音大小、频率、节奏,几乎都是相同的。
“这……”吕公著心中满是惊讶。
特别是当他看到自己的长兄之子吕安民,也端坐在坐席上,丝毫没有因他的到来而分神时,内心的震撼至于到达顶点。
吕安民,他岂能不知?
乃兄吕公绰不止一次和他吐槽过这个儿子。
顽劣、调皮、懒惰、不爱读书。
小小年纪,就成天想着往马行街那边跑。
犯了错,从来不肯承认,一有事情,就跑去祖母那里寻求庇护。
对嫡长孙,老祖母对自然是宠溺的。
便是吕夷简,也从不训斥、责骂这个长孙。
反而越加宠溺、娇惯,几乎予取予求。
由是,吕公绰头疼不已,总觉得这个儿子要废掉了。
然而如今,吕府的小霸王,却乖乖的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跟着周围之人,大声吟诵,无论是态度还是神态,都与过去截然不同。
简直就像脱胎换骨了一般,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这……便是传说中的造化神功,也不过如此了吧?……”吕公著在心中想着,于是内心的敬畏与崇拜又多了几分。
便毕恭毕敬,趋步来到那位国公身前,屈膝参拜:“微臣户部员外郎、资善堂赞读行春坊左事公著,顿首再拜国公……伏乞国公教训、示下!”
于是,便将怀中带来的告身、文字、除授制书以及宫符全部捧在手上。
赵昕挥了挥手,让甘昭吉上前接过这些物件,甘昭吉检查一番,就还给吕公著然后转身对赵昕微微拱手再拜,退到一边。
“吕卿请起……”赵昕道:“赐座!”
便有人将一张椅子,放到赵昕座前左下方大约三步远的地方。
吕公著于是再拜谢恩:“臣谢国公恩典……”
然后就严肃的理了理衣冠,提着绶带,郑重而神圣的坐到那张椅子上。
因为,这在吕公著看来,是天大的殊荣!
自太祖撤座之后,历代获准可以在君王面前有一个座位的大臣,屈指可数。
当朝宰辅,也不过他父亲吕夷简、三司使晏殊以及即将来京的那位李相公,曾经有那么几次屈指可数的机会,获得君恩,得到与官家坐而论道的荣誉。
而其他人……
统统在君前没有位子。
士大夫们当然是很不爽的,因为他们觉得,这是他们的天赋人权!
而且,现实也需要,大臣们可以在君前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不然,说话奏事的时候,就会变得相当程序化。
不止大臣们没有办法把事情仔细说清楚,官家本人,也将得不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然而,面对着士大夫大臣们有理有利有节的说辞。
历代大宋君王都表示:无所谓!
因为,他们并不需要文臣们的仔细汇报与详细报告。
这种事情,内臣和派出去的近臣,就能完成的很好。
各路巡检使、军队里的监军还有矿山、港口、作坊里的监官,都是赵官家的眼睛和耳朵。
反倒是文臣们,经常打着为国为民的幌子,敷衍和忽悠皇帝。
事实表明,对文人士大夫,赵官家们,从来都是利用!
官家们嘴上的‘措大’之语虽然消失了,但心里面的措大却一直在那里。
这让无数人伤心欲绝,感叹哀鸣。
如今,面前的这位国公,竟一见面就赐座。
这让吕公著马上就认定了,这就是自己和无数同仁们祈盼了千年之久的圣王啊。
心中的激动与兴奋,几乎难以自抑。
赵昕悄悄的看了一眼吕公著,嘴角溢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得意笑容。
富弼如此,吕公著自然也是如此。
这宋代士大夫们的g点,他早已经了然于胸。
便对吕公著道:“自孤闻卿将来春坊辅佐于孤,便日夜期盼,终于,盼到了爱卿!”
他上下打量和观察了一番这位首相之子,未来的大宋名臣,不得不说,吕公著的卖相是相当不错的。
他身材健硕、高大,眉宇之间颇有英气,精神与状态也都非常不错。
不愧是顶级名门子弟,世代宰相之家。
便赞道:“果然一表人才,器宇轩昂,有卿辅佐,孤可高枕无忧,只需垂衣裳便可得上下和合也!”
“不敢!”吕公著连忙起身:“臣独唯国公马首是瞻,任凭驱策而已!”
赵昕点点头,道:“那孤便先交爱卿一件事情……”
“请国公吩咐……”
“这殿院之中,四十八子,孤已稍作调教,去其顽劣,收其心性,定其条文,制其规矩……”赵昕微笑着站起来,对吕公著拱手作揖:“今,孤以此托与爱卿,愿卿佐孤,理顺上下,修订条例,约束左右……”
“未知爱卿可愿?”
赵昕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这边的这些熊孩子,也差不多可以上正轨,他只需要不时来视察视察、调整调整就可以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这是一个实验。
既然是实验,就有可能会失败,会出问题。
而他是皇嗣,是决不能沾染上任何可能影响名声的风险的。
所以,吕公著来的正好。
把事情交给他来负责,这样未来出了问题,那就是吕公著背锅,与他无关。
吕公著哪里能知道这些呢?
他闻言就狂喜不已,稍作推辞,便接受了这个任务。
因为,这在他看来,简直是一个美差!
不啻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四十八位两制大臣子侄,未来还会陆续天下州郡的两制臣子侄到来。
这些人里,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成材,未来,也将成为他本人的正治助力。
仅此一点,就足以让他少奋斗十年!
第七十九章 实验(2)
“吕赞读,此地就是赞读在春坊的办公与起居、休息之所了……”甘昭吉领着吕公著来到了春坊左侧的殿院。这里,已经被腾出来,打扫的干干净净。
书房、衙堂、寝居所有一切一应俱全。
特别是吕公著的办公殿院和居所,更是特地经过了安排。
书架上摆着的,都是前代的大臣们所留下来的书稿。
不止有李迪的,还有李沆的。
吕公著看了一遍,非常满意,对甘昭吉谢道:“多谢甘崇班……”
“赞读言重了……”甘昭吉当然不敢受这个礼,连忙道:“下官只是奉命行事……”
“崇班谦让了……”
这时,刘永年带着人,将两本装订起来的书册,送到吕公著手里,然后对他道:“赞读,这些都是国公定下来的诸生制度与规矩……”
吕公著一看,眼睛都瞪了起来,心中震撼无比:“怎么这么多?”
但嘴上却是笑着接下来,道:“有劳春坊了……”便将这两本书册,放到书架上,仔细摆好位置。
待甘昭吉与刘永年一离开,吕公著马上就将那两本本书取下来,放到书桌上,然后坐下来,开始阅读。
这两本书册,都不算很厚。
每本也就三五十页的样子,但其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
只是……
与市面上和吕公著过去所看过的书册、典籍都不同。
这两本书册的文字书写,不是竖排,而是横排。
这让吕公著一时间难以习惯,看的都有些费劲了。
好在,他是精英阶级中的佼佼者,旧年读书时,头悬梁、锥刺股的事情也做过。
所以,区区不适,对他而言影响不大。
然后,就是这些书册上的文字,采用了一些奇怪的符号,来分割、断句。
这就比较有意思了,更让吕公著眼前一亮,有了想要学习的念头。
最后,就是书册里的文字,几乎都是大白话。
没有堆砌辞藻,也没有引经据典,只是平白直叙,不需要费脑子。
这让吕公著读起来,毫不费力,只用了不过一刻钟,他就将两本书册全部看完。
然后,他闭上眼睛,在心里回忆了一下,接着继续又看一遍。
如是再三,直到将所有文字,甚至符号都牢牢记在心里,确认没有遗漏后,吕公著就找来纸张,提笔在上默写。
写完后,再对照书册,再次确认自己没有记错或者记漏。
但一切工作都做完,他才抬起头来,靠到身后的座椅上,闭目细思。
“人道诸葛一生唯谨慎……”
“寿国公也不遑多让啊……”
“诸般制度,种种规矩,事无巨细,深入表里,严加约束,厉行号令……”
那两本书册上,所制定的制度与规矩,近乎无所不包,无所不揽。
不仅仅对坐姿、行姿、站姿,都有详细规矩,具体要求。
就连起居、饮食也有详细规定。
规定了何时起床,何时入睡,何时吃饭,就连吃饭的时间,都有严格规定。
甚至就连每一个人的床榻大小、被褥厚薄,也有规定!
简直比军队要严格,比军营的要求还多。
如仅仅只是如此,那也倒罢了。
更关键的还是……
“既有号令之严,也有温情之意,更寓教于乐,申以忠孝仁义,晓以袍泽手足之情,立以家国天下之坏,建豪杰英雄之志……”
吕公著回忆着自己记下来的文字,感叹道:“此岂非真圣王之制?”
吕公著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看过的典籍上记载的故事。
昔年,盘亘迁都,不就是这样的吗?
于是,他站起身来,走出门外,对着在门口侍奉的两个内臣道:“走,我们去看看右殿诸生的寝居与读书之所……”
于是,便在这两个内臣引领下,来到了春坊右殿,专门为大臣子侄而准备的寝居。
这里,本是过去春坊太子随从、卫士所居,如今,被改造为大臣子侄居所。
一进门,吕公著就只有一个感觉整齐。
殿院,都被分割了。
每一个殿室,被用木板分割成八间大小、规制相同的寝居。
每一个寝居里,有两张大小相同的床铺。
床铺分上下,被褥都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床头,而在床铺的对面,则摆着两个书架与两张并排的书桌,书桌有放着木牌,木牌上写着名字。
而在书桌的上方墙壁上,都有着加粗的特大红色文字。
左边写着:为大宋之兴盛而读书。
右边写着:为诸夏之强盛而奋斗。
而在中间的门槛上方,则用着标准的楷书,铭文于其上:家国天下,吾辈之责。
吕公著看的头皮发麻,再联想起自己已经看过的书册上的文字,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慨万千。
然后,走到床榻前,审视着上下两铺。
而床铺的床沿上,也则刻着名字。
他先看向上铺:“韩爽!”
由低头看向下铺:“任青书!”
他再掉头,走到前面的书桌前,看着那写着韩爽、任青书名字的书桌,随手拿起了两人书架上的书籍看起来。
韩爽的书架上,全是儒家典籍论语、孝经、春秋……
而任青书的书架上,基本都是兵家之作。
孙子兵法、孙膑兵法甚至太宗李卫公问对这样的大部头。
而韩爽,韩相的儿子,韩重的玄孙。
任青书,参知政事任布的孙子。
于是,吕公著想起自己看过的书册上的一段文字:文武搭配,做事不累,相互帮助,相互进步。
吕公著若有所思。
将两个书架上的书都了一遍,吕公著微微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因为,他在这两个书架上,所看到的书册,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除了文武互相看对方的书外,他们还有一批书是一模一样的全部是古今以来的数学著作。
古老如九章算术、缀术,近代的甚至有释锁这样冷门的书。
特别是释锁这本书,让吕公著有些失神。
因为这是他的朋友贾宪写的,写完后就只拿给了少数几个人看,现在都还没有出版呢!
那位寿国公到底是从那里知道,又从那里拿到的?
须知,贾宪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左班殿直而已,也就只在一个小圈子里有名罢了。
第八十章 实验(3)
出了殿院,吕公著就在内臣们的引领下,来到了为诸生专门准备的课堂上,而这个时候,大臣子侄们已经结束了早课,俱都来到了这里听课。几个穿着青衣的内臣,则拿着一把类似戒尺一样的木制长柄状器物,来回的巡视着课堂上下。
吕公著走进去,观察了一会,然后他就震撼莫名了。
“这……”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睛从那一个个大臣子侄身前的案几上扫视、观察。
他发现,这些人全都在埋头于案几上的一本本文册,奋笔疾书,写着文字。
他凑到近前,看了看,发现,这些文册,竟然是一本本已经写好了题目的小册子。
其大体形制,大抵是提出一个问题,然后让人解答。
这些问题,虽然都很简单。
不过是写一段论语或者春秋上的话,然后让其答出下一句,或者解释此句的意思。
又或者,提一个在九章算术上的简单算术题,让人作答。
然而,这些题目,却多的可怕!
吕公著观察了好一会,发现,一本文册起码有三十来页,而每页上都有至少五道题,换而言之,一本文册至少一百五十题,涉及儒学、算术、兵法、地理等方方面面。
尽管俱是极为简单的题目,难度在吕公著看来,属于他八岁就已经不屑去想的问题。
然而……
“若吾八岁时,能有此等条件,有如此题册练习……”吕公著心想:“吾岂会受先生与父亲那么多戒尺?”
想着小时候被打到红肿的手心,吕公著就羡慕起这些大臣子侄们了。
“真幸福啊……真幸运啊……”他看着这些人,将眼睛停留在自己的侄子身上:“尔等真可谓生逢其时也!”
“得遇圣主、明君,不惜屈尊降贵,亲授恩德,指点提携……”
“如此大恩大德,尔等恐怕将来结草衔环,也难报万一啊!”
至于这许多的题目,如此繁重的学业,会不会让这些孩子承受不住?
在吕公著看来,这样的大恩大德,假如还有人想要喊累,那他肯定是没有良心,更将辜负国公圣德,简直不配为人子、人臣,应该直接送去雷州参观旅游再教育。
于是,他悄悄的退出去,走到课堂外,问着身边的内臣:“我闻国公规定每日有四课,早课、晚课,为半时辰,余者皆两个时辰……”
“这就是习题课了吧?”
内臣点点头,答道:“回赞读,确实如此!”
“习题课,乃是温习昨日、前日或者过去所学内容之课,故放于早课之后……”
“国公曰:温故而知新,圣人之教,当如是哉!”
吕公著于是面向春坊正殿,拱手道:“真乃圣恩广泽啊!”
然后,他就问道:“早课、习题课、晚课,还有一课是?”
“自是教授课……”那内臣道:“国公定于午餐之后半时辰,于右殿丙院命人教授之……”
“有教文法者,有授兵法者,亦有讲算术者,国公有时更会亲临,宣以忠孝仁义,讲家国天下之事,激励诸生,为国家而读书,为大宋而努力,为天下而奋斗!”
内臣兴奋的道:“便是吾等内臣闻之,亦是心有触动,恨不能为国公大业与壮志而捐躯!”
“而诸生更是闻者落泪,听者振奋啊……”
吕公著于是心往神以,道:“国公竟亲授德音教训?真圣王也!”
在他看来,那位国公,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那些孩子,真的是太幸福、太幸运了!
这些人将来要是不能成材,不能报效国公今日的一番良苦用心,那干脆找根绳子上吊算了!
…………………………
课堂中,吕安民幸福不幸福,他是不知道。
但,很累很累,他是知道的。
他悄悄抬起脖子,活动了一下酸痛的不行的身体,才刚刚喘了一口气,拿着戒尺的教授已经走到他身后,轻轻咳嗦了一声,戒尺轻轻的点在了他案几前的一块木牌上。
木牌上写着三句话。
为大宋之兴盛而读书。
为诸夏之强盛而奋斗。
家国天下,吾辈之责。
这是他亲自刻上去的,算是他自己的誓言,在那位国公面前立下的誓言。
吕安民虽然小,但也知道轻重。
更何况,这几天来,他的棱角,已经在这春坊被磨掉了。
他见过那些不听从这些教授,不遵守自己立下誓言的小伙伴们的惨状他们被罚关进一个狭小只有一张书桌的小隔间反省自己的过错。
在那里,每天只有三碗稀饭喝。
而且,没有任何人搭理他,更没有任何人会过问他。
幽闭的环境,狭窄的空间。
孤独、恐惧、寂寞,如影随形。
每一个出来的人,只要想起那个小房间,就会立刻变得规矩、乖巧起来。
若只是如此,吕安民或许还不会如此乖巧、听话。
然而……
除了恐惧,还有另外一种力量,在发生作用。
那就是领袖的力量,信念的力量以及使命的力量!
吕安民记得很清楚,当天,他被自己的母亲送到春坊,然后他就换上了现在的这套褚衣,接着,又被安排住进一个四人的套房。
他睡下铺,曹家的那个胖子睡上铺。
然后,当天,寿国公就召见了他们,进行了训话,训话内容,吕安民记得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因为,这个每天都要考!
每日都要答!
答错的后果,非常严重至少十次戒尺!
下次若再答错,那就要进那个小房间面壁反省。
而那训话的内容,很简单,吕安民甚至连每个字的偏旁、韵律都记住了。
“尔等皆公卿之臣,世食宋禄之后,受国家恩典,天下黎庶供养,故当负天下之重,担家国之责!”
“天下兴废,实有泰半,系于卿等之身也!”
“故卿等智则国智!卿等强则国强!卿等雄则国雄……”
“于是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于是,每一个人听完,都深感得遇明主,见到了那个赏识和发现了自己的领袖、君主。
于是,自动的成为了那位国公麾下走狗,只恨不能为之赴汤蹈火!
更深感自己肩上责任重大,使命沉重。
除了少数人,顽劣不堪,大部分人在当时就已经被感动,并听进心中。
接着,这些日子来的种种制度、规矩与教授、渲染、惩戒,又将那几个顽劣不堪的小子,也矫正了过来。
就像吕安民上铺的那个曹家的小胖子,本来还很嚣张,拒不服从安排与规矩。
然后就被关了两天两夜,然后就规规矩矩了。
第八十一章 潜龙在渊(1)
“吕赞读最近如何了?”赵昕坐在塌上,终于想起了好几天都没有过问的吕公著,便问起身旁的甘昭吉来。“回禀国公,赞读近日来,醉心于右殿事,子时才睡,三更就起,连昨日休沐都在右殿备课、准备题册……”甘昭吉马上就非常开心的回答。
他能不开心吗?
本以为,那位首相爱子来春坊,必然分走他和刘永年的大部分权柄。
哪成想,国公只让他去右殿,就将这位带着官家和朝臣们使命而来的首相之子的全部精力都牵制在了右殿。
这简直是可喜可贺啊!
赵昕听着,同样很开心,微笑着道:“看来,吕赞读果有宰辅之志啊!”
教育,是大宋一条全新的入仕途径。
一条崭新的赛道!
乃是如今那位在陕西的范仲淹范希文开辟出来的。
当年,范仲淹自泰州西溪盐仓监任上,因上书时任江淮转运副使张纶,力主重修捍海偃,而被张纶赏识、举荐,天圣三年,范仲淹转京官,除为知兴化县。
到这一步,范仲淹的路,还是过去大宋文臣们所走的道路。
不外乎政绩说话,才干开路,贵人相助,官运亨通。
但到了天圣五年,范仲淹因母丧而丁忧回乡守制时,他找到了一条全新的赛道教育。
从此,他就立刻甩开了他的所有同辈人,包括和他期的进士们。
不过一年,这位当年不过是蔡奇榜乙科第九十七名,差一点就要名落孙山的进士,就声名跃起,天下皆知。
贤名甚至在汴京都是如雷贯耳,成为天下文坛的领袖。
于是,连续上万言书言事,极力要求当时的章献明肃太后还政天子。
于是,明道二年,刘太后驾崩,范仲淹立刻就得到了奖赏召入京,除为右谏议大夫知谏院!
一跃成为大宋王朝的统治集团新贵,位列两制大臣之中。
自天圣五年到明道二年,短短七年时间,就让范仲淹这样的寒门子弟,不过乙科进士出身的选人,从最底层爬到了最高层。
直接突破了大宋体制的好几道天花板,如今更是隐隐有宰辅之姿,将成为这个国家最顶级的少数大臣之一。
聪明人,当然都会学习、效仿。
特别是如今这条赛道,不止缺乏竞争,更是一片沃土,随便做点成绩出来,便足以傲视群雄。
故而,吕公著重视并倾注全部心血进去,也在情理之中。
“有意思……”赵昕心里笑了起来:“有吕家帮忙推广,朕的这个实验模式,恐怕会迅速铺往大江南北,天下书院……”
想到这里,赵昕就忍不住眯着眼睛,满满的恶趣味。
右殿的事情,在赵昕看来,只是一个实验而已。
实验的目的有两个,第一,验证来自后世的题海战术、填鸭教育在当代的可行性。
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事实表明,这种在后世每年能培养出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大学士的模式,确实极为先进,有着种种神奇之处,用在当代,更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唯一的弊端,大抵就是太耗钱了。
除了大地主阶级外,恐怕一般的小市民、小商人家族根本负担不起。
旁的不说,便是那每天好几本习题册的纸张和抄录费用,就够大部分人喝一壶的了。
而这个实验的第二个目的,便是赵昕想要验证一下,他在后世看的那部《浪潮》的电影,是否真的有效?
事实表明,确实有效。
集体主义和领袖效应,无论在那个时代,都能将个体的个性与棱角抹平,人为的灌输思想意识。
更何况,赵昕还引入了杨叫兽、吴院长等人的慈爱。
可惜没有电疗,不能对某些顽劣分子进行纠正,颇为可惜。
然而,这些在赵昕眼中,也只能是实验。
哪怕全部验证成功,也不过是次要和备胎罢了。
他只是起个头,就没有再将精力,投注于彼处了。
因他知道,右殿的事情,哪怕做的再成功、再出色,最终恐怕也不过是一个俄国十二月党人的翻版,或者他前世失败的重演。
自上而下的改革,已经被事实证明是死路一条。
妄想依托一小批社会精英,进步分子,就改变一个像大宋这样人口众多,幅员辽阔的国家,那是做梦!
只有日本、智利、英国这样的小国,才或许可以勉强有些成绩。
他拿起一支为自己特制的小毛笔,在甘昭吉的辅助下,趴到放在他床上的一张案几上,提着小小的毛笔,勉力的在纸张上写下自己心中所想的文字。
“社会关系决定社会意识!”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这是曾被他忽视,又被他在前世晚年所回忆起来,并视为珍宝一般的三句话。
他知道,今生若要成功,就必须严格贯彻这三句话的纲领精神。
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改变社会关系!
将已经持续了千年之久的地主、佃农为主的社会,进行引导和改造。
于是,社会关系为之一变,大宋社会的意识形态,也会应声而变。
看着纸上的文字,赵昕陷入了沉思。
“该从何处着手呢?”
他知道,答案就在他身边,就在他脚下的这座城市之中!
今日之汴京,已有将近百万规模的常住人口。
这百万之众,扣掉官员、军队,还有起码三五十万人,是脱离了农业,脱离了耕地,靠着手工业、商业和服务业维生的。
而大宋境内,依靠手工业、商业与服务业维生的人口,也不在少数。
保守估计,起码有数百万之众。
这是一个巨大的潜在力量,只是一直在沉睡,无人去触动而已。
赵昕前世,曾经尝试过利用和唤醒这股力量。
然而,他的动作太鲁莽,缺乏谨慎,而且太过天真、幼稚,竟想两边不得罪,还想着在保护农民的情况下,发展工商业。
于是,两头不讨好,两边都是怨气冲天。
保守的士大夫文官们趁机反扑,终于将他的大部分改革成果,化为乌有,沦为空文。
所以……
赵昕知道,他今生应该谨慎一些。
“朕如今的年纪,也没有能力来做那些事情……”他想着。
但有一个事情,他却是可以现在就做的。
他抬起头,看向甘昭吉,吩咐道:“招天章阁侍读、权判尚书刑部高若讷、礼部员外郎、三司修造判官王闻,入宫来见孤!”
前些天,赵昕刚刚吩咐了这两人去做一件事情。
如今,赵昕觉得,应该有眉目了。
第八十二章 潜龙在渊(2)
高若讷和王闻来的非常快,不过一个时辰,这两位大臣,就来到了赵昕面前。“国公……”这两个人的脸上,都是带着喜色的。
赵昕一看,就知道自己吩咐的事情,他们应该办好了。
于是道:“东西带来了?”
“带来了……”王闻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用布包着的小包,小心翼翼的放到赵昕前面的地面上,然后打开,露出了里面白色的粉末晶体,约莫只有三五两的样子。
但赵昕看到它的瞬间,眼睛就亮了。
“呈上来……”他吩咐着:“孤要仔细看看它!”
于是,这包粉末被送到了赵昕身前。
赵昕低头,用鼻子闻了闻,没有异味。
他轻轻拿手沾了一点点,放入嘴中品尝,一股清凉、辛辣中带着微咸的味道,瞬间从味蕾传导到大脑中。
“确实是硝酸钾!”他笑了起来,笑的无比灿烂。
前世无数种种往事,在心头浮现。
黑火药,人人皆知,乃是中国古代炼丹师们的副产品。
在唐代被首次应用于战争,到了现在的大宋,也出现了最初的种种火器用具。
最出名的,莫过于曾公亮与丁度现在在写的那本《武经总要》里记载的哪三种早期‘火药’。
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它们其实根本不算真正的火药!
作战效果最好的火炮火药,其配方也极为繁琐,原料多达十种。
最关键的是它们根本不会爆炸!
这些火药武器,与其说是爆炸物,不如说是燃烧品。
主要杀伤力来自于猛烈燃烧后释放出来的毒烟或者燃烧本身造成的破坏。
至于什么冲击力之类的东西,根本不存在。
作为穿越者,赵昕前世,自然也会学习穿越者前辈们做过的事情攀科技树。
而且是那种疯狂憋后期的攀法。
可惜……
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知道配方就能制造出东西了?
这跟知道了图纸,就能量产爱抚娘娘的神话有什么区别呢?
事实是配方摆在人眼前,按图索骥,也不一定能生产出来。
哪怕只是,人类科技革命史上最初级的造物黑火药!
一硝二璜三炭的配方,赵昕在穿越前,就已经在无数小说里被科普过了。
于是,当他即位掌权后,立刻开始摩拳擦掌,想要用二十年时间,憋出一支可以排队枪毙的部队,然后将辽人全部摁死!
然而,现实却给他的天真与幼稚迎头一击!
一硝二璜三炭?
呵呵……
大宋的硫磺、硝石,全是未经提纯制备的矿石。
充满了各种杂质,有着种种问题。
搭配在一起后,有的能爆炸,有的不能,有的甚至只能勉强燃烧。
于是,他不得不开始埋头研究各种提纯制备技术。
好不容易搞定了,他又发现,还是不能制备出威力足够的黑火药。
问题出在哪里呢?
他用数年时间才搞明白原来配方是假的!
事实上,提纯的硝酸钾,需要占到绝对多数,起码要有七成以上!
硝石、硫磺、木炭之间的比例,最好要达到十五比二比一。
有黑火药,万里长征才开启第一步。
火枪,哪怕是最简单的火门枪,也考验着大宋冶金技术与工匠们的手艺。
而赵昕又想着憋后期,不肯玩火门枪这种低级货色,一门心思想着憋出燧发枪。
结果自然是悲剧了。
用二十年,才憋出几杆一开枪就炸膛的劣质货!
这给了他迎头一棒,让他终于醒悟了一个真理武器装备,靠憋是憋不出来的。
只有实战和实践,才能促进装备的更新换代,才能培养出足够的产业人才,维系整个生产链条不断更新换代。
回忆着前尘往事,赵昕轻轻揉捏着手里的这些熬煮出来的硝粉。
他知道,应该将这种划时代的武器,尽快列装。
让它们上战场,去发挥它们的作用,让敌人哀嚎,让天下胆颤。
于是,便可以富集人才、资源,加快它们的使用频率。
武器装备都是这样的,使用次数越多,效果越好,更新换代和改进的速度也就越快。
便是后世,除了核武器,那件兵器不是生产出来后,就会被想方设法的找个地方去使用一下?
因为不使用,不实践,就不知道问题可能会出现在那里?更不知道该如何去改进。
军事技术就是这样子的。
完全是靠实践,靠不断的战争,在战火中淬炼而出。
闭门造车,只能造出不切实际的样子货。
于是,赵昕看向王闻与高若讷,对他们吩咐道:“一个月内,孤要看到一千斤这样成色的硝粉!”
“国公……”王闻小心翼翼的问道:“您可是打算用此物,制某种神药?”
在当代,硝和硫磺一样,医用价值比军事价值高多了!
加上赵昕身上的光环,难免不让人联想翩翩。
赵昕却只是神秘一笑,道:“遵照孤的命令去做就行了!”
“臣谨奉德音!”高若讷立刻拉住满怀好奇的王闻,躬身受命。
“臣谨奉德音!”王闻也醒悟过来,立刻俯首受命。
“去吧……”赵昕挥手说道。
送走高若讷和王闻,赵昕就将甘昭吉叫过来,对他命令:“卿且往司库,调硫磺两百斤,木炭一百斤至春坊备用……”
“木炭要磨粉,过筛,取其细末……”
“硫磺亦如是!”
大宋本身硫磺产量很少,但有一个国家,却年年把硫磺大批大批往大宋运日本。
而硫磺这种东西,大宋也是蛮需要的。
因为它被广泛用于炼丹、驱虫、杀虫和治疗各种皮肤病。
尤其是宫中的内臣们,特别需要硫磺。
故而,大宋皇城内库中,常年储备着数千斤的硫磺。
“臣谨奉德音!”甘昭吉闻言,立刻就去办。
赵昕则躺下来,闭上眼睛。
现在,他很期待,一个月以后,当大宋君臣们,亲眼看到地球上第一次人工制造的爆炸物后,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这只是一个开始……”
“反应链条的第一个环节……”
火器出现后的人类历史,赵昕心知肚明。
他也清楚他在做什么?
更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生产力提高后,生产关系随之改变,社会构成应声而动,上层建筑也就彻底改变了。
于是,伴随着隆隆而来的汽笛声。
皇冠落地,君权束手。
讲道理,作为大宋唯一的皇嗣,他本该抗拒这个历史,本当拒绝这一切。
然而……
历史书上描述的惨状,让他不得不去做这些事情。
靖康之难,宗室如草芥,帝姬似杂草。
徽宗、钦宗的妃嫔、女儿们,整个汴京的百姓与士人,都将成为屠刀下的牺牲品。
他可不愿自己的子孙,沦落到那个凄惨地步。
更何况,火器的出现,社会的变革,不一定会导致皇冠落地。
德皇威廉、俄国沙皇、霓虹天皇,都因火器的出现,而皇权稳固,所谓后膛枪时代无戈、命,不止是说说而已。
火器既是反抗的利器、戈命的利器,也是统治的利器!镇压的利器!
有了火器,农民起义就和儿戏一样,工人造反,也随手就能镇压。
只要军队不乱,皇权就稳如泰山。
再说了……
“朕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赵昕冷笑着:“自己爽了最重要!”
经历了前世的失败后,赵昕此生已不愿再憋屈。
自己爽完再说。
反正,那些可能的后果与后患,怎么也影响不到他。
甚至连他儿子也威胁不到。
既然如此,那当然是先爽喽。
爽完了,再考虑别的问题。
反正,事情再坏,也坏不到靖康之难,再糟糕也不可能糟糕的过崖山陆沉。
于是,赵昕心安理得,甚至跃跃欲试,迫不及待!
第八十三章 惊雷(1)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一个月中,汴京城最大的新闻就是高若讷了。
堂堂的左选清贵,两制大臣,天章阁侍制、权判尚书刑部高若讷居然放着好好的官署衙门不呆,好好的文章诗赋不写,跑去和三司的修造判官王闻厮混到了一起。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
毕竟,谁还没有个爱好呢?
就像首相吕夷简,不就是特别喜欢吃刀鱼吗?
所以高若讷要是忽然喜欢上土木工程,沉迷建筑艺术,士大夫们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问题在于,高若讷跟着王闻,天天带着几十个修造案的官吏,到处钻厕所,刮人家茅房角角落落里的土。
不止有一个人,亲眼看到了这位天章阁侍制,钻进禁军军营的茅房里,然后指挥着人将整整一大车茅房土运走,一副开心得不得了的神色。
于是,士林议论纷纷。
很多人都说:“高敏之大抵心疯了吧?”
纷纷感觉脸上无光,恨不得将高若讷开除出文臣行列。
但百姓们,却很喜欢这个事情。
常常有人尾随着高若讷和王闻,围观他们到处钻茅房,刮厕土的事情。
于是,以至于连两府大臣们都耳闻了此事。
便打算插手干预此事。
然而,还未等到两府出手,高若讷就自己就上了奏疏,陈乞换资。
口称什么‘今国家有事,臣深受陛下恩典,岂甘枯坐于汴京,安享太平?愿投笔从戎,为陛下门下一走卒……’。
赵祯见奏,开心的不得了。
于是,便当即下诏,准许高若讷换资。
从文散官,转为武散官。
本官自从五品的刑部郎中换为邕州观察使(正五品),差遣除为秦凤路马步军都总管,特别恩准他依旧带馆职(天章阁侍制),更许诺只要立下功劳,将来高若讷要是想从武散官换回文散官‘朕糜有不许’。
因为是文散官换武散官,所以这个事情,没有引起任何争议。
士大夫们,更是长出了一口气。
既然高若讷已经变成武臣了,那他再做什么事情,也和高贵的士大夫文臣无关了。
“委屈高卿了……”赵昕看着自己面前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的高若讷,便安慰着:“卿不必沮丧,文臣武将都是一样的大宋忠臣嘛……”
“为国公效命,为陛下效忠,谈不上委屈……”高若讷低着头,在赵昕面前和个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犹犹豫豫的道:“只是,臣将往任秦凤路,恐怕不久就要离京……”
“恐怕此后数年都不能再见国公之颜,聆听德音教训……”
“故臣心伤……”
然而心中,高若讷却是心如刀割!
从文散官换成武散官,看似本官还升了一级!
差遣更是很强大,是一路大宋州军的最高统帅,麾下有两万多战兵。
然而,以文易武,再怎么样都是亏的。
不然,太宗以来,历代官家为什么拼命鼓励文官换武资,还给出那种种优待,却应者寥寥呢?
近年来,也就是去年,三川口大败后,庆州通判景泰那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主动请缨,毛遂自荐,请求从文资转武资这么一个例子而已。
高若讷像是那种读书读傻了的呆子吗?
他当然不是了。
他是没有办法啊!
面前这位国公,威逼利诱之下,他不得不从。
也没有办法不从。
不然,恐怕立刻就要被疏远,被叉出春坊,此生恐怕都不能再进门。
与之相比,换武资虽然惨了点,但起码能留一个好印象,树立一个忠臣的样本。
赵昕听着高若讷的说辞,心中却是一笑。
他自清楚,北宋文资换武资的难处和士大夫们对此的抗拒之心。
也就是高若讷这种人,才肯在他的威逼利诱下,答应这种事情。
不然,换其他人,听到要求脑袋都会晃得和拨浪鼓一样。
包括那位在岳阳楼上,提笔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
若赵昕没记错的话,在他前世,好水川之战大败后,赵祯打算让范仲淹等人转武官,专心戍边,于是范仲淹洋洋洒洒数千字,一封奏疏直接糊到了赵祯脸上。
其中,最重要的一句话是‘此非善待儒臣之政也’。
从此,大宋正坛,再无文官敢转武资。
如今,高若讷转了武资,赵昕倒是好奇了。
若赵祯依旧要求范仲淹转武资,他转,还是不转?
转了,自然皆大欢喜。
不转,那就有的玩喽。
高敏之都能转,范希文不能?
难道说高敏之比范希文更正直忠贞?
对士大夫而言,这可真是有趣的命题。
当然了,对赵昕来说,这种事情最多只能算作一个谈资、乐子。
他真正关心的,还是高若讷此去秦凤路的作为。
“高卿勿忧,要不了多久,卿就会风风光光的重回汴京的……”他眨着眼睛道:“孤向卿保证,最多也就一年!”
“卿必立大功而还!”
“而且,或许将直升两府,位列宰执!”
高若讷听着,感觉像听天书一般,但他又不敢有半分质疑,只好低着头道:“唯乞国公圣德眷顾……”
“卿还在担心?”赵昕笑了:“卫霍之功,就在眼前,卿何忧之有?”
高若讷不明白了,什么卫霍之功?
他对带兵打仗,真的不懂啊!
“卿随孤来吧……”赵昕站起身来,甘昭吉立刻上前,背着他下床榻,然后放到小撵之中,抬着就走。
高若讷连忙跟上去。
出了殿院,沿着春坊回廊,直入春坊大殿后院深处的一个校场,此地本来是作为皇嗣、太子春坊之中演武、游戏的场所。
简单的来说,就是给深宫里的大宋皇子们玩角色扮演,想象自己大杀四方的地方。
但此刻,这片空旷之地,却已经被数百名禁军卫兵,给围的水泄不通。
而在校场中心,数十个陶罐,被摆放的整整齐齐,磊在一起。
“臣,恭迎国公驾临!”一身戎装的刘永年,带着他的卫兵,迎上前来,屈膝而拜。
于是,所有禁军全体屈膝:“末将等恭迎国公驾临……”
“准备好了没有?”赵昕问着刘永年。
“回禀国公,臣与诸将,都准备好了!”刘永年信心十足的回答。
“那开始吧!”赵昕吩咐着,然后,从怀中取出两团纸,塞到耳朵里,又挥手将甘昭吉叫来,让其抬着自己,避入回廊尽头,拐角处的地方。
第八十四章 惊雷(2)
赵昕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的看向前方。那里,一个装满了火药的陶罐,已经被人放入了一个事先挖好的土坑中,然后被填满完整,一根长达一丈,用硝水泡过的引信,从陶罐中延伸出来。
随着刘永年一声令下,举着火把的禁军士兵,点燃了引信。
火绳立刻燃烧起来,并不断向前。
因为用硝水泡过,引信的燃烧速度稳定而缓慢。
这给了周围士兵足够的撤退时间。
而赵昕则开始了倒数。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零……”
当他倒数到零,整个人马上蜷缩起来,避入墙后。
就在这刹那,前方校场,土坑中的引信,已经燃烧到陶罐之中。
火,立刻点燃了装填在陶罐内的黑火药。
这些火药,被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
点燃后的瞬间,陶罐内的中心温度,就立刻攀升到一千摄氏度,高温使得硝酸接分解,产生数不清的氧气,氧气让硫磺与木炭燃烧,释放出更多的气体。
在零点零零一秒内,高温下的黑火药,释放出了相当于它们体积一万倍的各类气体。
于是,爆炸发生了。
轰!
犹如惊雷,动于九渊,又似霹雳响于地底。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声巨响。
连地面的建筑,都因为这巨响而有些摇晃!
一些心智、胆略不够强大的人,甚至当场被这巨响吓得跪了下来。
哪怕是刘永年这样胆略过人的大将,也吓得立刻拔出剑来,挡在赵昕身前。
当然,他并没有做无用功。
因为,随着爆炸,土坑中的土壤,被炸开的气体,冲上半空,然后迅速落下。
数不清的尘土,漫天飞舞,像下雨一样,落了刘永年一身。
而赵昕见机得快,身上一尘未染。
这时,人们才终于反应过来,颤抖着双眼,看向前方的校场。
那里,已经弥漫着浓郁的烟雾,刺鼻的硫磺味道,充斥在空气中。
而地面的土坑,已经被彻底炸开,坑体比从前扩大了数倍不止!
有人尝试着靠近观察,只看到了一个冒着热气,烫的吓人的土坑。
坑体四周,都被炸榻了,就是原本附近坚实的地表,也出现了起伏的褶皱与裂纹。
“这是神灵才有的术法吧……”见到此情此景,有人颤抖着说道。
于是,赵昕身上的光环又多了一层。
敬畏、恐惧与崇拜的目光,在他身上挥之不去。
赵昕感受着这一切,心中也是激动万分,但表面上,他依然故作镇定,招手将刘永年叫到身边,然后取下耳中塞着的纸片,问道:“刘卿,方才的瓦罐,装药多少?”
“回禀国公,装药足有五斤!”
“五斤?”赵昕砸了砸嘴巴:“太多了!”
五斤,就是三千四百八十克纯度极高的黑火药!
赵昕简单的计算一下,就知道,这威力确实有些过头了。
因为这差不多相当于400-500克tnt爆炸的威力。
其释放出来的动能,足以将一个一公斤重的物体,移动一百公里。
“装个六两试一下……”他吩咐道。
“诺!”刘永年战战兢兢的领命,然后带着同样战战兢兢的禁军士兵,战战兢兢的抱着一个瓦罐,将装填在其中,用油纸包起来的黑火药倒出来。
然后,用秤战战兢兢的称重。
………………………………
政事堂中,今日本该是刚刚入京不久的次相李迪坐堂知印。
不过,他年纪太大,所以官家特旨准其在家静养,其工作由吕夷简代为操持。
所以,其实,如今大宋依然是独相制度。
甚至比起过去,吕夷简的权力要更大了。
因为,他现在每月能知印起码五天,这五天,政事堂就是他说了算。
而其他时候,他也可以依靠首相的地位,强势主导整个政事堂上下。
这让吕夷简的权势更上一层楼。
如今,已经隐隐有了当年太宗宰相韩王赵普和真宗宰相李沆一般的地位。
正府,几乎就是他说了算了。
而,他的爱子吕公著,又已经入主春坊,成为那位皇嗣的辅佐之臣。
吕家的现在与未来,都是一片大好。
吕夷简于是踌躇满志,心情大好。
他提着笔,酝酿着文思,正要写下一句诗。
忽然……
轰!
巨大的声响,好似晴空霹雳一般,吓得他连笔都没有拿稳。
“春坊!”吕夷简丢下笔,循声而望,他知道,声音是从春坊传来的。
于是,顿时吓得赶忙出门,立刻召集在部执政与主要官员,急急忙忙的向着春坊狂奔而去。
在门口,吕夷简遇到了同样循声而来,匆匆忙忙的枢府大臣们。
但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打招呼。
又一声轰鸣响起。
虽然此声较先前要小了许多,但依然让他们的心脏难以维系,差点就要昏厥。
………………………………
延和殿。
赵祯正在看一首刚刚从定海送来的诗。
此乃他的头号舔狗,著名的柳永柳三变特别为他这位大宋官家这数月来的文武功绩而讴歌的诗篇。
这首诗,将赵祯吹的,几乎是尧舜禹在世,五帝复生一般的千古明君。
什么汉文帝、唐太宗,给他提鞋也不配。
虽然看着假,但赵祯依然非常开心。
毕竟,这几个月来,他这位官家的日子,确实是很爽。
沿边那边,西贼再不复三川口后的嚣张,被范仲淹、夏竦、韩琦围起来混合三打。
回鹘与吐蕃,也果然配合大宋,一起断绝与西贼往来、贸易。
就连辽人,也似乎看西贼不爽,有意加入围殴。
只是,辽人比较矫情,竟想要大宋出军费。
这要是去年,赵祯说不定就答应了。
可现在……
别说出钱请辽人参战了,赵祯恨不得辽人别来!
好让他建此大功,得以超越父祖!
而民政方面,形势也是一片大好!
种痘法顺利的从开封府向着京东路、河东路推广,不止大赚了一笔种痘钱,还狠狠的收刮了民心。
他的统治,如今已是稳如泰山,不再惧怕任何挑战了。
心情大好的官家,看到头号舔狗写来的歌颂诗,当然是心情更好了。
“柳永此人,倒也知恩……”他想着:“朕也不妨嘉恩,升他一升……”
“转京官是不行的……”
柳永现在只有才名,而且这个才名和花边新闻纠缠的太深,贸然转迁京官,赵祯知道,这会起一个坏榜样,恐怕以后大宋才子们就会明目张胆的醉卧花丛了。
对社会风气影响太坏了。
所以……
他便提笔,在一张纸上写道:定海晓峰盐永,迁近处小州判官。
判官是选人转京官前的最后一道门槛,也就是天花板。
这样,既奖赏了这个舔狗,也不至于造成什么恶劣影响,还可以近距离的快速收到这位舔狗写来的歌颂诗篇。
正要打算叫人来将这个命令送去流内铨,让富弼去落实。
忽地,一声巨响,从大庆殿方向传来。
恍如晴天霹雳,这位官家闻声,吓得把笔丢到一旁,急急忙忙的叫起人来:“张惟吉!张惟吉!”
第八十五章 大宋掷弹兵(1)
当装药减少到六两后,陶罐爆炸的威力,依然强大。校场中心,再次被炸开一个大洞。
数不清的土壤被炸得飞到了墙垣上,落到了屋檐上。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惊惧莫名。
但每一个人,特别是刘永年这样的大将,心中都已经明白,一个全新的时代,已经降临。
如此威力的神器,可以用到的途径,多的让人无法想象。
旁的不说,只需要复古一下春秋战国的火牛阵,将这种药包,绑到一群疯狂的公牛身上,驱赶它们冲进敌军的阵列。
瞬间就能清空敌军前排!
赵昕扭头看着已经形同痴呆的高若讷,道:“卿且看,有此神器,是否足以令卿为国家立下大功?”
高若讷傻傻的点头,然后迅速反应过来,跪下来拜道:“臣乞国公示下、教训!”
“此物,何用最佳?”
他确实不懂军事,也没有带兵的经验。
但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有了这样的利器,别说是他一个进士出身的两制大臣了。
就算向秦凤路派一头猪去坐镇,有了如此利器,西贼也是来多少死多少!
旁的不说,守城的时候,西贼胆敢功臣,便让人拿着这些药包点燃后专门往城下密集的人群里丢就可以了。
保准一包死一片。
哪怕是元昊最精锐的铁鹞子,头上挨上这样一包,照样得死!
赵昕呵呵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神色。
前世的他,在憋后期失败后,统治生涯已经来到了晚期。
身体机能全面衰退、老化。
然而,现实却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在他无奈的解禁了黑火药,并将之下发到各级禁军中后,这种全新的武器,立刻就被底层劳动人民的智慧开发了起来。
尤其是银夏、河湟的屯田弓箭手们。
他们创造性的因地制宜,开发出了一种全新战术。
于是,大宋弓箭手,摇身一变,成为了让所有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宋掷弹兵!
绝对的精锐,绝对的强大!
一出现,这种全新的兵种,就碾压了所有对手和敌人。
近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曾经在白沟河战役中,创造了五百掷弹兵,大破一万辽主皮室军的光辉记录。
打的辽人闻风丧胆,连岁赐都不敢要了。
然后,就是青铜火炮的出现了。
两根铸造的大铜管,上下一套,前面装弹,后面装药,屁股拿木头塞住,点火后就可以将一枚数十斤重的石弹,射出上千步,直接砸烂敌人的城墙、护栏。
只是太笨重了,难以运输,只能用于守城。
可惜,当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赵昕已经缠绵病榻,无力回天,只好徒呼奈何。
回忆着往事,赵昕笑了:“卿届时自知!”
现在,最适合黑火药的用法,当然是掷弹兵了!
这可是哪怕排队枪毙时代,也威风凛凛的主力兵种!
而这也是最适合大宋的兵种。
任你骑术精湛,射术超绝,一弹掷出,管他阿骨打还是成吉思汗,都得灰灰。
何况区区皮室军、铁鹞子?
只是,这种事情就不必和高若纳讲了。
他只是一个工具人罢了。
“准备一下……”赵昕将甘昭吉和刘永年都叫过来:“父皇与两府宰臣们,应该已经要到了,随孤去迎接吧!”
“诺!”
于是,众人这才纷纷醒悟过来。
此地,距离政事堂不过数百步,距离延和殿恐怕也就千步左右。
所以,官家与两府宰执,必定已到了附近。
便匆匆忙忙的将校场收拾一下,跟着赵昕一起,向前殿而去。
一路上,数不清的宫人、内臣与卫兵,纷纷侧目。
而右殿中的孩子们,更是早就都已经来到了回廊外,远远的观察着。
见到赵昕一行人,所有人都低下头去,深深俯首:“国公千秋!”
此时此刻,除了这四个字外,他们再找不出其他形容词,来形容此刻自己的心境。
因为,他们不仅仅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更见到了爆炸的情况。
所以,他们都知道,这又是那位‘天降圣王’的手笔。
于是,只能虔诚膜拜,献上膝盖。
…………………………
赵祯来的非常快。
他甚至是和宰臣们一起抵达的。
“二郎……二郎……”一见面,他就立刻抱起赵祯,紧张不已的问道:“朕的二郎,可有被吓到?”
“阿耶放心……”赵昕在赵祯怀中抬起头来,说道:“二郎没有任何事……”
“倒是惊扰到阿耶,这是二郎的不是……”
一听此言,赵祯立刻惊讶了起来:“二郎是说……春坊今日的动静是……”
“嗯!”赵昕点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下来:“确实是二郎顽劣所为……”
于是,所有的宰臣们都抬起头来,看着这位皇嗣。
吕夷简的心脏,更是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因为,他害怕从这位国公里再蹦出什么‘感生爷爷’‘宣祖皇帝’一类的词语。
若是那样的话,这将立刻重挫大宋文臣士大夫们,耗费了百年的努力。
更严重一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将撕裂自董江都以来,儒家仁人志士千年的努力。
君权神授,天人感应,冥冥中的上苍,会审视君王的得失,通过天象和种种其他自然事件表达自己的喜怒,从而警醒人间帝王,令其不敢胡作非为。
而若一位皇嗣频繁的证实了自己得到了先祖、鬼神的启示。
那就将打破这个限制和樊篱。
如此一来,君权将不受控制的膨胀!
而这,对士大夫们来说,不啻是天崩一样的灾难!
尤其是儒臣们,将面临一个可怕的事实自春秋以来,儒家的道统就一直是不绝如缕(只有绳子那么细)。
现在,天降一个圣主,这根绳子还能继续延续吗?
要是断了的话,谁负责?
必定是他这个作为首相的吕夷简以及他的正府执政啊!
真宗时,王钦若、丁谓等人陪着真宗胡闹。
于是,等真宗驾崩,他们就在民间和士林甚至是史书上,都成为了五鬼,变成了奸佞。
吕夷简可不敢冒着自己也被人批判为‘五鬼’,列入奸佞邪党的风险。
但……
他又没有别的办法,能够阻止这一切。
于是,他只好在心里哀叹:“若是如此……”
“为人臣子,吾也只能尽力劝谏官家与国公了……”
若是劝谏不听,那他也就只能按照夫子的教训: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断断不会和王钦若一样背黑锅。
第八十六章 大宋掷弹兵(2)
赵昕的眼睛,看着他面前的群臣。他的心里,和镜子一样敞亮。
这大宋文臣士大夫们,既矫情又傲慢,文人的那些臭脾气,他们一点没少。
此外,又因大宋如今已经是文人士大夫主导的文官正府。
而文官正府,只会在乎两个事情。
第一统治,第二稳定。
舍此之外,别无他求。
这是赵昕前世,用了一辈子时间总结出来的真理。
保守派也好,改革派也罢。
他们共同的特点,就在这里。
保守是维护秩序稳定,巩固统治基础!
而改革则是为了强化统治基础,加强统治力度。
看破这一点,文官士大夫们心里面的小九九,就再也逃不出赵昕的法眼。
于是,他看着那一双双期待的眼神,在自己父亲怀中笑着答道:“阿耶,此乃二郎从旧书中找出来的法子……”
“嗯?”
“春坊里藏有旧年曹侍中(曹玮)戍边时所著兵书,其中有记昔年五代郑攻豫章,以‘飞火’攻城的故事……曹侍中戍边,亦用过此法……”
“二郎看了后,总觉得,当年郑、曹侍中所用之法,或许有纰漏,便命修造判官王闻与秦凤路马步军都总管高若讷,为孤改进此法,定以精硝、硫磺、碳粉为药,各为比例,今日便是试证此法……”
于是,高若讷和王闻,马上屁颠屁颠的上前拜道:“臣等愚钝,全赖国公圣明,方有今日……”
赵祯看着这两人,却是高兴了起来,道:“高卿、王卿,快快请起!”
“幸得两位爱卿,公忠体国,为朕与天下,建此大功!”
他想了想,再看看宰臣们的神色,就知道,贸然给这两个人升官那是害了他们。
更何况,高若讷刚刚转武资,不适合再升迁,便道:“朕无以为赏,便赐两位爱卿开国男之爵,略为嘉赏!”
高若讷和王闻闻言,大喜过望,立刻顿首谢恩:“陛下隆恩,臣等无以为报,唯鞠躬尽瘁,粉身碎骨而已!”
开国男,虽然是大宋勋爵的最低一级。
食邑也就三百户,而且只是个名义,并没有实封。
也就能多拿点钱罢了。
然而,在大宋,万地高楼平丈起,官位、爵位都是如此。
有和没有,完全是两回事情。
有爵位,哪怕是最低级的爵位,也意味着从此打开了封爵体系的大门。
而文臣一般要升到学士才有封爵的机会。
他们现在就打开了这扇门,意味着起码可以少奋斗三年!
特别是王闻,高兴的几乎都要癫狂了!
因为,对他这种级别的官吏来说,能够封爵,几乎等于扫清了前往两制的障碍。
从此以后,只要不犯错,按部就班,十年之内就有望两制。
而这在过去,是王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只是,王闻和高若纳都光顾着高兴,没有看到在他们身后,两府宰臣们的眼中那几乎恨不得吃了他们的眼神。
“看来,国公身边的‘君子之臣’还是太少!”吕夷简悄悄的在章得象耳畔低语:“本兵以为呢?”
章得象点点头,以微不可查的声音回答:“元台说的是……”
“似今日这般的事情,往后要坚决杜绝再现!”
春坊一声霹雳,可知差点将他吓死?
在吕夷简和章得象看来,事情已经很显然了。
必是高若讷、王闻这两个不知羞耻的混账,为了攀附国公,也为了幸进,居然让皇嗣身陷危险之畔!
简直是该死!
他们这样的行为,和当年寇莱公(寇准)架着真宗在澶州和辽人硬刚有什么区别?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将君王置于险地,让君王面临风险。
这本身已是罪无可赦!
何况,这两个混账还是为了官爵。
讲道理,也就是当着官家的面,也就是那高若讷现在转了武官,也就是三司使晏殊此刻不在此地。
否则……
哼!
但,这个事情也给吕夷简和章得象敲响了警钟。
春坊的君子,不能少!
一定要多!
于是两府的两位首脑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昕却是趁着众人分神的刹那,抱住自己父亲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阿耶!阿耶!二郎打算选一批精干果决之士,专门来使用二郎发明的这个东西……”
赵祯一听,顿时乐了,问道:“二郎为什么有这个想法啊?”
“因为二郎最近读书,观祖宗制定军法,太祖、太宗,都是这样的啊……”
“虎翼军、广勇军……都是这样来的……”
赵祯于是笑了,道:“那二郎是想要建立一支新禁军喽?”
赵昕点点头,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一脸的呆萌可爱。
见到爱子模样,赵祯哪里会拒绝,当即道:“阿耶答应二郎,就建一个新禁军部队来使用二郎所发明的这个……这个……”
“火药!”赵昕轻声的将火药之名吐出,顺便抢占了命名权。
“嗯,火药!”赵祯点点头,反正今日的大宋禁军已经扩张了好几倍,总数达到了几近七十万的规模!
再多一军,也无所谓。
再说,爱子带人发明出来的火药,确实是威力巨大,有着远大前景。
“那二郎想好了它的名字没有?”赵祯问道。
“二郎以为,应该叫它‘掷弹军’!”赵昕高兴的拍着手说道。
“好!”赵祯道:“就叫它掷弹军!”
至于为什么要取一个如此奇怪的名字,赵祯懒得去细究了。
这是他的执政风格,这位官家,连宰臣们具体的行事,只要不是迫不得已,都不想多干涉。
何况是自己的独子的要求呢?
不然,为什么坊间会说:当朝官家,百事不会,除了做官家……
于是,这父子二人,言语之中,就确定了一支全新禁军的番号。
而群臣在旁听着,也没有什么人关心这个事情。
因为三衙禁军,素来是赵官家自己的事情,和两府关系不大。
就是枢府,也无法干涉赵官家对禁军的安排。
现在,两府大臣们的关注重点,已经从春坊今日的事情,转移到了如何防止今后再次出现这样的事情上去了。
这是文官正府的本能。
统治稳定压倒一切!
无论用什么办法,他们都会拼命维护现行体制与制度。
其他所有问题,都要为稳定与统治让路!
以至于,这些人连爆炸的原因都不想再追究了。
第八十七章 恰同学少年
庆元年六月壬午(初五)。汴京城繁华依旧,街道上,依然是车水马龙。
只是气氛,却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首先是马行街那边的勾栏瓦舍附近,一下子就多了许多马车,州桥畔的汴河上,往来的画舫也开始增多了。
时不时就能看到一艘,披红挂绿,鼓瑟吹簧,满载着才子佳人的画舫,顺流而下,游览汴京风光。
这是因为,在上个月,当朝官家正式命令中书制诏布告天下,以皇嗣蒙祖宗之佑故,召开科举,以遴选人才,一则庆祝,一则为皇嗣备官。
更将这次科举取士,命名为‘潜龙榜’。
以此寄托对皇嗣的厚望以及国家未来的期许。
为了能够录取到足够数量与质量的人才,这位官家更下诏准许两制以上大臣,可以推荐那些因为种种原因而未能通过州郡发解式的百姓、吏员也参加本次科举。
为此,除正式科举外,额外增开: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经学优深可为师法、详贤吏理达于教化三科。
于是,贡举与制举将同时举行!
皇帝阵仗玩的这么大,天下文人墨客,岂能不趋之若虞?
自诏下日起,天下州郡的文人才子们,便陆陆续续的开始入京。
而这些人,特别是其中的年轻人,一入汴京,立刻就被这花花世界,迷晕了双眼,几乎连自己是谁都快要忘掉了。
而那些家境不算太好的人,则立刻就被这汴京高企的房价,给了一个下马威。
“一个月竟要二十贯!”一个年轻人背着行囊,走到州桥边上,叹了口气:“难怪人皆言,居汴京,大不易!”
他方才看的那个房子,也就三进屋舍,家具也都是简简单单,格局更是普通至极,就连环境也是寻常的很。
这样的房子,在他老家,二十贯就可以买下来了。
但在这汴京城,二十贯,仅能租到一个月!
就这,还是那房东看他是个读书人,长的眉清目秀,特别给的优惠。
“介甫!介甫!”远远的,一个穿着青衣的文人向着他招手:“王介甫!王介甫!”
一边说,他一边飞奔而来,到了年轻人身边,上下看了这年轻人一番,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我昨日方与欧阳修撰打赌,说王介甫三五日内必然抵京……”
“看来还是我赢了!”
“子固!”年轻人看着面前的文人,笑了起来,年轻的脸上,灿烂无比:“我昨日抵京,还未及安顿下来,所以未能登门拜访,还望子固见谅!”
“住我家吧……”叫子固的文人道:“正好,我可以与介甫秉烛夜谈,讨论天下之事,切磋文章经义……”
“这不好吧……”王介甫犹豫了一下。
那叫子固的年轻人便拉住了王介甫,道:“介甫,你我两家什么关系啊?”
“母亲昨日还在和我念叨你呢!”
“有劳伯母挂记……”王介甫脑海中闪过那位慈祥、亲厚的长辈的身影,终于拜道:“便叨扰子固兄了!”
“走!走!走!”叫子固的文人,马上就开心起来,拉着王介甫就向前走:“正好今日子宣请了持国到家,我们几个刚好可以一起探讨一下国家的事情!”
王介甫听着眼前人的诉说,情绪立刻高涨起来。
他们这一代人,出生在承平年代,自幼生活富足,但对国家和天下的关怀,却远超他们的先辈。
虽然都还只是一些没有考中进士的白衣,但却已经敢上书言事,甚至写信给宰辅执政,谈及天下军国民政利弊了。
从前哪怕是隔着千山万水,他们也经常书信往来。
如今,既然汇聚一堂,自当一醉方休,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这王介甫,本名王安石,临川判官王益之子。
而那位‘子固’,本名曾巩,和王安石是亲戚,曾巩的生母吴氏是王安石的发妻的祖姑母。
而曾巩嘴里的那个子宣则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曾布,持国则是景佑年间陈尧佐正府的参知政事,如今以尚书左丞知毫州的韩亿的小儿子韩维。
都是年轻一代的精英。
而且三观、志向与抱负,大体都相同。
而他们这些人,又仰慕范仲淹、尹洙、欧阳修。
王安石跟着曾巩,一路穿过汴京的繁华街市,快要到曾府的时候,王安石忽然听到了路旁有人似乎在议论事情。
本来,他不会关心这个事情。
但他耳朵比较尖,听到了‘春坊’二字,便驻足下来。
“介甫,怎么了?”曾巩回头一看,连忙上前问道。
“我刚刚听到那些人在议论春坊……”王安石轻声道:“言语中提及,前日春坊有霹雳炸响,声闻内外,连皇城外数里都清晰可闻……”
他看着曾巩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事啊……”曾巩四下看了看,然后小声的道:“我听持国说过,似乎是寿国公命人制作了一件威力奇大之物引起的……”
“具体是什么,详细也不清楚,只是听说,官家已经拜任皇城使、天武军副指挥使、知春坊刘永年为掷弹军指挥使,全权负责从殿前司中选拔精干勇武强壮之士,充为掷弹军将士……”
“似乎这掷弹军,就是未来使用那种武器的部队……”
曾巩说到这里,就自嘲的笑道:“不过这三衙的事情,外人哪个说得清楚呢?
“就连此事,我也是偶然听欧阳修撰提起的……”
“欧阳修撰为何会关心此事?”王安石不太明白。
“介甫还不知道吧?”曾巩道:“上个月,高若讷从文资转为武资,授邕州观察使,为秦凤路马步军都总管,依旧带天章阁侍制馆职!”
“而那掷弹军,传说春坊国公,有意在成军后,特别调拨给高若讷,屯驻秦州!”
“啊!”王安石顿时就气恼了起来:“坊间不是都说,春坊国公,有幼年圣王之姿吗?”
“为何要任用这等小人!”
年轻的王安石,正义感十足,是非黑白在他眼中无比分明,忠奸善恶,毫无妥协的余地!
而高若讷,作为当年直接导致范仲淹、欧阳修被贬的罪魁祸首,自然是他眼里的大奸佞!
这等奸臣,怎么就入了春坊眼了?还要被派去秦凤路,那不是给范经略和尹判官添堵吗?
曾巩叹了口气,看着王安石,道:“正因为是幼年圣王,所以才这样啊!”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
王安石于是也叹息了起来。
第八十八章 青唐来使(1)
王安石和曾巩很快就来到了位于景德寺附近的曾府。曾府的居室,非常简单,前后四进,也就七八间厢房,是前些年曾巩的父亲拿出了自己毕生积蓄从一个商人手里买下来的。
就这,还是那个商人做生意陪了本,急需用钱,才让曾家捡了这个便宜。
不然,以曾巩父亲做县令的俸禄,怕是连半个院子也买不起。
但,正是因为有了一个在汴京内城的房子,所以曾家受益无穷。
不止是曾巩,其兄弟手足,都开始扬名,为人所知。
不然,若是窝在南丰老家,谁能知道曾巩、曾布兄弟的名字?又如何去认识和结交那么多朋友?
王安石在曾巩的引领下,进了曾府,首先去拜见了曾府如今的主人也就是曾巩的继母朱夫人。
至于王安石妻子的那位祖姑母,十几年前已经不幸病逝了。
不过,朱夫人丝毫没有因为王安石是自己的前任亲戚而介外,反而非常热情、亲切,嘘寒问暖,若不是王安石已经娶妻,他都几乎以为这位夫人是想要招婿。
“令堂实在是太厚爱了……”王安石走出曾母所居的房子,就对曾巩道:“真不知道何以为报啊!”
“介甫可知母亲为何如此喜欢你吗?”曾巩笑着问道。
王安石摇摇头。
“因为母亲知道,介甫的才华和为人,所以她看到我和子宣与介甫为友,非常高兴,常常和我们兄弟说:尔等要多和王介甫来往,要多和他学学……”
王安石立刻羞涩的低头道:“令堂太看得起我了!”
说话间,两人就来到了曾府后院。
这里,已经有好几个人聚在一起在谈论事情了。
“诸位……诸位……”曾巩走上前去,拱手道:“看看谁来了!?”
于是,这些还在热火朝天的讨论着的人,纷纷回头,看到曾巩与王安石,都笑了起来。
王安石走上前去,拱手拜道:“抚州王安石,见过诸位同仁!”
“王介甫!”
“那个欧阳永叔都赞誉不已的人?!”
人的名,树的影,哪怕这些人里有人不认识王安石,但也都听过他的名字,看过他的文章了。
于是,纷纷上前拱手见礼。
年轻的士大夫们,还都是很天真的。
所以,很多时候,一篇犀利的文章,一首华丽的诗赋,就足以折服他们,让他们忘记身份、地位和家世的差距,从而与人平等交往。
不过,有一个前提此人也得是文人才行!
于是,曾巩就为王安石做起介绍来。
王安石也一一拱手见礼,于是他又多了几个朋友。
曾布、韩维等老朋友就不说了,大家都熟悉的很,常常书信往来、交流。
剩下几位,则都是这次入京应试的举人。
年纪和王安石等人也都相差无几,所以很快他们就熟络了起来。
“方才诸位在说些什么事情?”王安石问道:“可否让余也参与进来!”
“当然可以!”韩维立刻就笑着道:“吾等正僵持着呢!”
“是这样的……”
“就在昨日,河西节度使、凉州、姚州刺史,遣使来奉国书……”
“其除惯例,向官家朝贡,并求赐名节外,向官家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
“嗯?”王安石道:“我听说,河西节度使,素来忠心我朝,难道他还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吗?”
作为一个关心天下,关心国家命运的有志青年,王安石自然知道河西节度使就是那位当代的吐蕃赞普、邈川大首领角厮罗。
王安石不止知道对方,还特别研究过这位赞普的性格与为人。
为此,他还曾经模拟过自己是大宋使者,面见那位节度使,陈说厉害,晓瑜大义,使其出兵与大宋合击西贼。
“过分的要求?”韩维苦笑道:“若是过分的要求就好喽!”
“藩人夷狄,所求不过财帛金玉而已……而我大宋,应有尽有!”
“只要其能安分守己,岁岁朝贡,无有侵边,给些好处又算什么?”
“关键是这位节度使,想遣其子会州刺史董毡入朝……”
“好事啊!”王安石拍手道:“若能趁机对董毡,施以仁义教化之道……”
“唉……”韩维摇头:“若仅仅是这样,便不用如此头疼了!”
“介甫可知,河西节度使为何要命董毡入朝?”
“他们可不是来学礼仪仁义的!”
“河西节度使的上表奏折里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伏乞皇帝陛下降大恩,准令皇嗣为我儿开光、剃度!”
“啊!”王安石惊呆了,嘴巴张的大大的。
“吐蕃崇佛,那位河西节度使的名字‘角厮罗’就是佛子的意思!”曾巩在旁边说道:“如今,那位河西节度使如此行事,简直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王安石听着,沉默起来。
他自然懂韩维与曾巩的意思。
吐蕃人崇信佛教,连首领酋长的名字都取‘佛子’之意。
如今,其遣子而来,求皇嗣开光、剃度,其实就是过去政策的延续捆绑大宋,挟中国以威四夷。
只是,这个吐蕃人这一次没有安好心。
请皇嗣为其子开光、剃度,那就是假大宋皇嗣之威,为他的个人统治增光添彩。
旁的事情,或许可以商量,但这个事情,万万不行!
且不说,大宋国教,乃是道家,佛家的地位并不算高,充其量也就是卖度牒赚钱的时候能想起来。
即使退一万步,大宋士大夫们也是断断不能接受,大宋皇嗣为番邦王子开光、剃度的。
因为,这会反过来,致大宋皇嗣为佛教领袖的地位。
这是无比危险的行为!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一旦皇嗣做了这样的事情,哪怕国家和朝廷都不承认,但民间的凡夫俗子、愚夫愚妇都会盲从。
更可怕的是,那些大和尚们,从来最是擅长打蛇随棍上。
开了这个口子,他们就敢肆无忌惮的攀附官家!
没看到,就大相国寺的和尚们,现在已经在悄悄的宣扬:其实皇嗣也是得了我佛庇佑,才能化险为夷的。
甚至还有和尚私底下悄悄的说:感生大帝,亦为我佛化身!是药师琉璃如来的分身!
简直可杀!
奈何道教太废物,屡屡都辩不过那些伶牙俐齿的和尚。不然……
若皇嗣一旦做了那样的事情,和尚们的说法一定会更加大胆!
为了香油钱,没有他们做不出的事情。
而一旦这个口子开了,万一未来,官家或者以后的天子,觉得只做佛家领袖不过瘾,想要当儒家大宗师,掌握儒家经典解释权呢?
所以,站在士大夫的立场上,这是坚决不行的!
可是站在国家和天下的角度,这个事情似乎又该做。
因为,现在必须团结吐蕃、回鹘甚至是辽人,如此才能消灭西贼,为天下除害!
于是,王安石纠结的头都大了!
第八十九章 青唐来使(2)
刘永年喜滋滋的来到赵昕面前,顿首拜道:“臣永安县开国伯、皇城使、天武军副指挥使兼知春坊、掷弹军指挥使永年,敬拜国公……”“唯国公千秋!”
“起来吧……”赵昕看着这个瑟的家伙,摆了摆手。
就在昨天,刘永年升爵了。
从开国子爵,升到了开国伯爵,食邑增加了两百户。
也算是迈出了他人生的一大步。
为此,其亡父旧部们纷纷发来贺电,赵昕听说,光是三司度支判官郑镶就给刘永年送了整整一车的礼物。
拍马逢迎者,更是几乎将刘府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好在,刘永年知趣,懂分寸,不止所有礼物原封退还,还谢绝访客。
这让他在朝中的物议评价,有所上升。
很多人都说,刘永年几乎有做文臣的潜力了!
这对大宋外戚来说,可谓至高评价!
上一个被人如此形容的,还是乃祖刘美!
当然,其实,大宋的外戚,压根不想当文臣俸禄太低,升官太慢,还要磨勘循资,简直烦人。
外戚多好!
伺候官家伺候的好,升官加爵,眨眼的功夫。
“国公……”刘永年爬起来,问道:“臣此来,乃是想请国公,略授德音,以教掷弹军上下诸事……”
“嗯?”赵昕砸吧了一下嘴巴,道:“孤不太懂禁军的事情,但也知道,禁军多有狡猾无赖之人……”
“这掷弹军,关乎国家未来十年、百年大计!”
“卿万万不能松懈!”
这大宋三衙禁军,百年下来,弊病丛生,又有将门、外戚互相勾结,近亲繁殖的情况严重无比。
除了驻屯在外郡的禁军,现在还能有战斗力外,这汴京禁军,除了上四军,几乎整个烂完了。
吃空饷、喝兵血的军官,到处都是。
在这个情况下,中禁军和下禁军的很多士兵,为了养家糊口,什么事情赚钱就做什么。
上次郭奎等人能够组织得起人手,冲击春坊,妄图纵火,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赵昕可不想,自己的掷弹军里,也出现那些旧禁军的情况。
“臣知道……”刘永年低头道:“募兵之事,臣会亲自把关,将诸般顽劣之人,隔绝在外!”
刘家可是禁军的地头蛇!
从刘美开始到现在,刘氏三代人,都做过皇城使。
特别是刘美,长期担任龙卫、神卫指挥使、侍卫马军都虞候!
三衙上下,刘家有着大量旧部。
刘永年自信,有他在,三衙上下都得给他几分薄面,不敢阴他。
赵昕听着,却是摇摇头:“卿不可大意!”
“禁军的事情,卿比孤了解!”
“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辈,应有尽有!”
“虽说鸡鸣狗盗,也有其用,但这掷弹军,军法、制度最是关键!”
“卿务必替孤与阿耶把这个关把好,勿放无赖一人进掷弹军!”
“臣谨奉德音,必不敢违!”刘永年连忙保证:“假掷弹军所募之士,有一人为无赖闹事之人,请国公取臣头以祭军法!”
赵昕听着,顿时笑了起来,道:“卿言重了!”
于是就跳开这个话题,道:“卿替孤放话出去……掷弹军上下军士军饷,每月初五,将由孤亲遣人往三司支领,并亲自由孤监督发放!”
“必使将士上下,无一文克扣,一丝遗漏!”
“定时、准时、足额发放!”
在后世,打工仔给老板打工,按时领工资,已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在大宋,哪怕是上四军的禁军,想要按时领到自己的军饷和当月禀米,也是不容易。
完全看他们上司的良心。
良心好的,也就随便扣一点点,良心不好的,几个月发一次……
这还是军饷、禀米,若是按制规定应当发放的春夏衣物和随衣钱,常常会被人扣掉大半,甚至干脆不发!
这种情况,在下禁军和厢军里尤为突出!
所以,赵昕的这个承诺,在这个时代,拥有着无比强大的号召力与诱惑。
就是刘永年听着,也是深感皇恩浩荡,眼前国公果然爱兵如子,顿时拜道:“国公洪恩,臣必晓瑜内外,使人皆知!”
赵昕则是叹了口气,大宋禁军,尾大不掉,甚至已经成为了大宋王朝身体上的肿瘤。
这一点,他前世已是深有领会!
所以,此生,他未来的最大目标,其实就是挖掉这个瘤子,至少让它变成良性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流着浓汁,散发着恶臭的模样。
只是,此事极为艰难,牵扯到方方面面,现在的他是无能为力的。
便是未来,登基临朝,手握大权,怕也是只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处理这个问题。
因为他已经知道,此事的艰难程度,不亚于给大宋这样的王朝的心脏和神经中枢,做一个外科手术。
一个不小心,手一抖,万一切到了心脏血管或者神经,那事情就大条了。
所以,只能慢慢来,一点点的做。
还得准备十七八个背锅侠,来替他背黑锅,去承担禁军的怨言与不满!
想到这里,赵昕就感觉有些头疼,无奈的叹了口气。
“国公……”刘永年在旁边,忽然问道:“您可听说了,河西节度使来使的事情?”
赵昕轻轻点头:“孤略有所闻……”
角厮罗来使的事情,昨日就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
谁叫他这次搞出来的事情,实在有些太大?
赵昕其实也不是很明白,这才几个月,怎么连吐蕃人都知道了汴京的事情了?
既然吐蕃人都知道了,那么辽人和元昊肯定也知道了。
而这也就意味着,距离这两方做出反应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就听着刘永年道:“臣今日奉官家之命,去见了河西节度使使者……”
“使者怎么说?”赵昕问道。
刘永年的神色,顿时变得无比精彩:“使者听闻,臣乃国公近臣后……”
他低下头去:“竟欲以宝马五十匹,暗向臣购国公尿液以服……”
赵昕听着,也是惊讶无比。
这都什么和什么嘛!
那位吐蕃赞普和他的大臣,到底是发了哪门子疯?
于是,他忍不住看向刘永年,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卿仔细说来!”
第九十章 缘由
于是,刘永年便一五一十的将自己所知和打探到的事情,向赵昕做了汇报。赵昕听完,整个人都几乎思密达了。
原来,这事情的源头,还是和他本人离不开干系。
二月,流内铨铨选官员。
赵昕前世所用的功德使、提举在京寺务、西天译经三藏大f师路有权,因赵昕暗示之故,而被富弼与另外一个负责流内铨选官的丁讽,一起给路有权安排了一个美差庆州僧正兼祈福使。
主持在当地修建寺观,为三川口之败战殁将士祈福、超度。
若是一般人,得到如此美差,恐怕一到任就会光顾着捞钱、享福。
但这个路有权,人如其名。
他对钱没有兴趣,只对权有兴趣。
特别是当他听说,他能得到这样一个美差,是因为他曾经建议将度牒卖给番人来制衡西贼的建议被上面看到,大为赞赏的缘故后。
这货便起了心思了。
到了环庆路一点也不肯安分。
利用他的僧正之权,召集环庆路诸寺观的主持方丈们,要求这些‘受百姓香火供奉’的出家人,也为国出力,派遣有德之士深入西贼、青唐等地。
本来,这种事情,若是换别人恐怕是不可能成功的。
但路有权天生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本人又从小是寺院长大的,佛经背的滚瓜烂熟,本人又长得肥头大耳,颇有佛像。
他和环庆路的大师们,在庆州的安宁寺里,讲了三天佛法,谈了谈三藏大师当年不避艰险,不畏艰难,西求经书的故事。
忽悠的那些本来已经被香油钱迷晕了头的大师们,忽然就感受到了佛祖的慈悲,佛法的宏大。
于是,纷纷派遣门下得力弟子,深入西贼、青唐境内,弘扬佛法,救苦救难。
走的最远的人,传说甚至已经到了黄头回鹘的境内,成为了回鹘人的座上宾。
而恰好这个时候,汴京传来消息,大宋皇嗣寿国公,蒙祖宗之佑,受感生大帝所启,做那种痘法的事情。
于是,大和尚们纷纷将这个事情略作加工,稍微夸张。
由之,传到角厮罗和吐蕃人耳中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变成了药师王菩萨大慈大悲,授法大宋皇嗣,以传种痘法,庇佑大宋百姓子嗣免痘疾之疫。
大和尚们口齿伶俐,佛法又无比精深,嘴巴随便一张,就是莲花朵朵,吉祥如意。
青唐本地的野和尚,那里见过这种阵仗,马上就被忽悠的不要不要的。
这些人又反过来,将吐蕃的牧民和贵族忽悠的智商失常,仿佛受到了降维打击。
加之这个时候,大宋的邸报,也说了这个事情。
还宣布要在全国范围进行种痘。
于是,角厮罗不信也得信了。
由之,吐蕃上下寺庙里,药师王的香火,一下子就鼎盛非常。
看到这个情况,角厮罗自然就派出使臣,来到大宋。
一求种痘法,二求赵昕为乃子董毡开光、剃度。
“大臣太能干了,也是祸患啊!”赵昕在心里感慨起来。
他心里明白,这次路有权能把事情搞得这么大,除了天时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人和了。
因为,如今的青唐吐蕃赞普,那位大宋河西节度使角厮罗,恐怕比大和尚们还希望赵昕这位宗主国的皇嗣,真的是得了药师王菩萨亲授,启迪无上智慧的大贤者!
便是赵昕不是,角厮罗也会想办法加工成是。
原因很简单这是正治!
吐蕃帝国自末代赞普乌冬赞灭佛后,就迅速崩溃,陷入各自为政,一盘散沙之中。
乌冬赞后迄今,差不多一百多年,冒出来的各种赞普、论逋,车载斗量。
但除了角厮罗做出了成绩,靠着前期装孙子,表面汉献帝,背后司马懿,勉强统一了青唐吐蕃外,其他人统统失败了。
便是角厮罗,其实也只能勉力维系表面统一!
他甚至连自己的儿子也管不住。
宗哥河之战后,角厮罗的长子瞎毡、次子磨角毡,就在各自母亲的帮助下,脱离了他这个佛子,在宗哥城和河州割据,听调不听宣。
再加上,信奉苯教的前论逋温蒲奇之子占据的邈川。
事实上,角厮罗控制下的青唐吐蕃,和汉末、唐末的中国没有太多区别。
只要他这个创建者一蹬腿,恐怕连表面的统一也维持不下去了。
所以,赵昕的故事,被大和尚们传到这位佛子耳中时。恐怕这位佛子,当时就已经弹冠相庆,雀跃不已了吧。
因为,在如今的吐蕃以及回鹘人心里面,大宋所代表的中国王朝,已经从过去的仇敌,摇身一变,成为了每一个割据势力心里面的宗主国以及精神寄托,类似乌托邦一样的存在。
大宋的册封更是直接成为了这些人统治的法理与法统依据来源。
由之吐蕃人和回鹘人,都对大宋产生了一种近乎顶礼膜拜的情感。
这种情感有些类似后世新世纪之初的公知们对西方的崇拜与仰慕。
简单的来说,就是距离产生美。
其实吐蕃人还算好的了。
和大宋不接壤的回鹘人,可比吐蕃人还相信和亲近大宋!
真宗时,角厮罗的青唐吐蕃就和回鹘人差点打起来,回鹘人连军队都动员起来,就等着削吐蕃人了。
结果,当时的回鹘可汗私底下寻思了一下,觉得这个事情必须请示一下大宋天子再做决定,于是遣使来汴京,真宗闻之,遣使调停。
回鹘人和吐蕃人,居然都服从了真宗的调停,各自妥协退让,竟没有打起来!
如今的黄头回鹘,更是年年岁岁,定期派出朝贡使团,千里迢迢,风尘仆仆来汴京朝贡。
而这就是文化软实力的体现。
回到角厮罗的问题上,对角厮罗来说,赵昕的出现和他身上的光环,就是解决他当前面对的一切问题的良药!
为什么?
因为,佛教是文成公主带给吐蕃人。
吐蕃佛教徒心中的圣殿大昭寺和大昭寺所供奉的圣物,也都是文成公主带去的。
而现在赵昕的出现和他身上的传说,足以使得赵昕成为吐蕃人心里的工具人一个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
一旦大宋答应了角厮罗的要求,由赵昕亲自给董毡开光、剃度。
那么,对吐蕃人来说,这就等于接续上了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入藏的故事。
吐蕃,再次得到了来自中国皇室的眷顾和佛祖的庇佑。
于是,所有信奉佛教的吐蕃贵族与牧民,都将自动拥护董毡。
董毡的兄弟,也将再也无法威胁董毡的继承权。
如此,即使角厮罗未来身死,他所创建的政权也不会立刻分裂、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