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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大宋帝王txt下载     大宋帝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爱是一道光

    心里面思虑着,赵昕就问刘永年:“阿耶与两府打算如何对待这个事情?”刘永年的神色,立刻就变得无比精彩起来:“官家想答应……”

    “嗯?”赵昕眉毛扬了起来。

    “因为……”刘永年低下头,道:“河西节度使,承诺若官家应允恩赏,那么,从今年开始,河西愿每年增加一千匹纲马的入贡!”

    “此外,节度使还愿承诺,劝说诸部,增加券马的入贡!”

    赵昕听着,也是砸了砸嘴巴:“真是好大手笔!”

    大宋本身缺乏良好的牧场,自身战马的产量很低,所以,每年都需要大量从四夷进口马匹。

    尤其是战马!

    自太祖赵匡胤以来,大宋每年对外买马的数量,一直占据着对外贸易进口的大头。

    特别是如今与西贼战事紧张,大宋对战马的渴求度,非常高。

    于是,马价走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然而,即使大宋提高了马匹的收购价格。

    但是,能够买到好马的地方,却是少之又少。

    元昊叛乱后,银夏的马匹就彻底断绝了。

    事实上,大宋现在唯一一个可以得到稳定马匹供应之地,就只有角厮罗的青唐吐蕃。

    当卖家只剩下一个的时候,自然坐地起价。

    青唐藩马的价格,在三年内就涨了一大半!

    就算如此,大部分所购的马匹,也都是劣马,只能用来运输物资,无法用于作战。

    如今,角厮罗承诺,每年增加一千匹纲马的入贡。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手笔!

    因为纲马,又叫省马,是大宋对外购买马匹的交易方法中,最让大宋欢喜和乐意做的事情。

    所谓省马贸易,乃是由大宋中央与外藩直接进行交易,通过评估等级、确立价格,然后就地折算为茶、盐、布帛、香料等物资。

    既经济又实惠,马匹质量也能得到保障,还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过去几十年,大宋在秦州的买马场,每年的省马,最多也就几百匹。

    如今,角厮罗一口气愿意增加每年一千匹省马的额度。

    群牧司嘴巴都笑歪掉。

    赵祯更是没有道理不动心!

    因为,这不仅仅意味着,国家可以每年稳定得到上千匹优良战马,而且,还能节省数十万贯的买马开支。

    更不提,角厮罗还许诺要劝说各部,加大券马的贸易量。

    虽说券马又贵质量又不太行。

    但好歹是马,总归能用。

    “那两府呢?”赵昕问着。

    “当然没有人肯答应!”刘永年说道:“首相吕夷简坚决反对,知枢密院事章得象,亦持不可,独三司使晏殊以为可以商量商量,想个妥善的法子……”

    赵昕听着,乐了:“晏相公居然肯商量?”

    “只要能省钱,三司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商量!”刘永年吐槽了起来:“于三司而言,举凡只要不赔本的买卖,他们都肯做!”

    “若是有赚头,他们跑的比狼还快!”

    他父亲旧部郑镶就是如今的三司度支判官,对三司的事情,无比熟悉。

    三司官员,考核政绩,最大的一项就是收益。

    赚得多,赔的少,就能升官快。

    反之,那就是原罪!

    这让赵昕听着,也是笑了起来。

    相对两府宰臣执政的清高,大宋文臣最接地气和最有烟火味的就是三司官员了。

    不过,赵昕明白,晏殊那所谓的‘商量商量’实则就是和稀泥。

    无非是两府是坚决拒绝,而三司是打算拖拖看。

    万一拖出奇迹来了呢?

    “国公……”刘永年看着赵昕,小心翼翼的问道:“臣斗胆,敢问国公对此事何看法?”

    赵昕一听,便明白,其实刘永年是替两府三司来试探口风的。

    毕竟,这个事情,其实关键在赵昕身上。

    他答应了的话,两府想拦都拦不住。

    难不成,宰执们还能拦着他这个春坊主人接见入朝的属国王子不成?

    只要接见了,私底下给董毡灌顶、开光、剃度,要不了一刻钟。

    况且,这个事情,对于两府来说是不能放到台面上严肃讨论的事情。

    自古天子守在四夷!

    中国皇帝,负有对整个世界其他落后部族与国家的引导、教化、教育责任。

    是所有人的爸爸!

    而,青唐吐蕃、回鹘诸部,甚至包括过去的元昊,都是认这一点。

    现在大宋之所以坚决打击和镇压元昊叛乱,就是因为元昊不想当儿子,想和大宋天子做兄弟。

    在法理和情理上来说,其实角厮罗的这个请求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在儒家的角度,这个事情做不得罢了。

    “此事,一个不慎,恐怕就要伤忠臣之心,徒让贼子得利啊……”赵昕悠悠叹息了一声,道:“董毡可是元昊的女婿!”

    “是……”刘永年低头:“国公圣明!”

    这也是这个事情麻烦和棘手的地方。

    那位河西节度使的幼子,今年虽然才十岁,但人家已经有三妻四妾了。

    正妻是娶自其母族乔氏的嫡女,也就是他的表妹。

    其三个妾室之中,有一个就是元昊的亲女儿!

    故而,这个事情一个不慎,就可能埋下祸根。

    “但是……”赵昕又道:“以大宋叛臣之女为妃,也不是忠臣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虽说,当年元昊贼嫁女时,尤为宋臣……但如今元昊既叛,河西节度使为什么不向朝廷表达自己的忠心,断然杀死贼女,献首以明志呢?”

    这就是要逼角厮罗处死元昊之女,以表明立场,划清界限,然后才可以再谈现在的事情了。

    本质和晏殊一样,也是拖,不过更积极一些。

    刘永年听着,也是眼前一亮。

    元昊的一个女儿,其实没什么关系,也影响不了大局。

    毕竟那位董毡王子,如今才十岁。

    但若角厮罗公开杀死这个元昊的女儿,就等于宣布青唐吐蕃不可能和元昊勾连在一起。

    甚至,可能会逼得元昊不得不做出回应,再次挥师宗哥河。

    而这对大宋来说,无疑是美事!

    若角厮罗不干,那就只能说明他还不够忠心,既然忠心值不足,大宋天子为什么要助他呢?

    “国公圣明!”刘永年心悦诚服的拜道。

    “呵呵……”赵昕笑了。

    这个主意,他知道,即使他不说,也有人能想到。

    毕竟,史书上老祖宗们已经玩了无数次类似的把戏了。

    “朕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赵昕在心里想着。

    在他的前世,角厮罗的继承者董毡,可是青青草原代言人,大名鼎鼎的绿帽子王。

    他的妻妾,几乎都被人寝取了。

    元昊嫁给他的女儿,给他生的儿子,最后也被证明是其养子的种……

第九十二章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打发走刘永年,赵昕就让人找来一张青唐地图,看了起来。“角厮罗,真可谓英雄啊!”看着这张地图,赵昕也不由得感慨起来。

    青唐是很大的,情况也是很复杂的。

    这里有吐蕃人、党项人、回鹘人,也有唐代遗留在当地的汉族豪强。

    宗教方面也是犬牙交错。

    既有虔诚信奉佛教的吐蕃贵族,也有发誓一定要灭绝佛教,砸烂佛像的苯教吐蕃人。

    而角厮罗起初,不过是一个汉献帝一样的傀儡。

    抓着这一把烂牌,却被他硬生生的经营出了稳定、统一的局面。

    其治下,苯教信徒和佛教信众,虽然依旧彼此仇视、对立,但总归没有和过去一样,动不动就抡起刀子砍人。

    各民族也都基本能安居乐业,享受和平。

    这种人不是英雄,谁是英雄?

    于是,赵昕闭上眼睛:“朕前世能做到的事情,此生应当做的更好!”

    在他的前世,统治前中期,通过路有权等人,不断向青唐派遣佛教僧侣的方式,润物细无声,争取到了大量青唐吐蕃贵族的亲近与臣服。

    终于,当董毡被他的养子与正妻合谋弑杀的时候。

    大宋王师打起‘拨乱反正’‘兴灭国、继绝世’的旗号,兵分三路,从秦州、熙州浩浩荡荡,开进青唐。

    沿途的吐蕃部族首领与贵族及佛教僧侣,纷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青唐于是反手而定。

    可惜……

    当时他太心急了,竟在平定青唐后,就迫不及待的宣布在当地重建汉唐秩序。

    结果,引发了无数贵族叛乱,青唐的混乱局面持续了几近十年,直到西夏灭亡才渐渐消停。

    但代价,却是数以万计的大宋军人,埋骨河湟、高原。

    国家军费支出,累计以巨万。

    更使得大宋王朝的信誉破产,从此,本来亲近和相信大宋的回鹘诸部,开始远离、疏远大宋。

    这个教训,非常深刻!

    “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赵昕看着面前的地图:“军国之事,还是应当徐徐图之!”

    当然,收复汉唐故土,恢复中国旧疆的战略是不会改变的。

    最多,变一下手段。

    用更温和、更平静,也更容易让人接受的方式,而非吃相难看的军事吞并。

    已经统治过一世天下的赵昕,已经知道,军事手段是所有选择里的最差选项,是最终选项,是所有其他选项都已经失败或者必须使用武力的时候,才能选择的方式!

    统治国家和治理天下,是不能意气用事,也不能随心所欲,凭自己喜好行事的。

    因为,作为君王,一举一动,影响的是无数人。

    就如他前世,一个轻率的举动,让数万军人埋骨青唐,而他们本来不会死的。

    “也罢,此生,朕且学一学诸葛武侯,七擒七纵孟获的故事吧!”赵昕缓缓闭上眼睛。

    青唐,是一个不错的试验田。

    可以摸索和探索未来的许多模式与可能性。

    当然,也就是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观察。

    不然,恐怕能做的选择,也和前世没有多少区别。

    ………………………………

    刘永年走出春坊,马上就有人迎了上来:“君锡……国公怎么说?”

    来的正是他的叔父,滁州防御使刘从广。

    刘永年看着自家叔叔,犹豫了一下,权衡了许久,才道:“大人勿急,今日下午,两府应该就会放风了……”

    刘永年知道,自己叔叔这么关心这个事情的缘故。

    那位河西节度使此番来使入觐,可是一笔大买卖!

    特别是其承诺的‘增加纲马入贡’与‘劝说诸部增加券马入贡’这两个利好一传出去,就让汴京城里交引铺立刻做出反应本年度和明年的全部马券的价格,立刻就涨了一成。

    而盐券、布券以及最重要的交子券的价格,也全部上扬。

    仅仅是这样,刘家的纸面财富就在一夜间就多了十几万贯!

    若能提前探知朝堂口风,特别是那位国公态度,确定此番大宋、青唐交易的成败,那么,就可以提前决定是大量买入还是大量卖出。

    这涉及到的商业利益,不可估量!

    在如此大的利益面前,刘从广自然无视了所谓忌讳、禁忌之类规矩,直接来找刘永年了。

    如今,听到刘永年的回答,刘从广自然不满意了,他拉着刘永年的手,道:“君锡,这可不是小事……”

    “正因为不是小事,故大人请恕侄儿无礼!”刘永年平静的道:“大人,吾家要那许多的钱做什么呢?”

    “因钱财而恶君上,殊为不值啊!”

    刘永年是想的很清楚的。

    刘家的地位和优待,本是大风刮来的。

    若无章献明肃太后,他和刘从广现在恐怕都还在益州当银匠,连书也未必读得起。

    可是,如今章献明肃太后已然驾崩,现在的官家看在过去的面子和亲戚的份上,愿意拉刘家一把,给刘家荣华富贵。

    但下一代呢?

    倘若得罪了官家,刘家靠什么立足?

    所以,必须谨慎、小心,甚至战战兢兢。

    春坊的寿国公,可和刘家没有半个铜子的关系和交情。

    刘永年通过自己的观察,也明白,这位主没有当朝官家那么宽仁,会无条件的偏袒亲戚们的过错。

    他可不想因为几个钱,而导致自己被疏远。

    于是,刘永年对刘从广长身而拜:“大人若无他事,侄儿便告辞了!”

    便提着脚,迈着步子,挺起胸膛,往政事堂而去,留下刘从广在原地,颇为尴尬。

    良久,这位皇亲国戚才踱了踱脚,牵上自己的马,骂骂咧咧的跟上刘永年,朝着政事堂而去。

    不过,他不是去追问的。

    而是和其他皇亲国戚一样,去政事堂外面等消息的。

    这大宋王朝,百年承平,各种对内对外的贸易,只要有油水的事情,早已经被关系户们把持的干干净净,垄断了起来。

    汴京城里交引铺的主人,基本都是三衙大将、皇亲国戚、两府大臣的亲戚。

    其他人连想在这里面喝点汤的资格都没有!

第九十三章 惊变(1)

    “国公是这样说的吗?”吕夷简听完刘永年的报告,陷入沉思。如今,对于那位春坊主人,政事堂上下,已经无人敢轻慢了。

    不仅仅是因为那位寿国公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让人无法将之视为稚童。

    更紧要的,还是,政事堂上下大臣的孙辈,都在那位国公驾前,而且,种种情况表明,那位国公仿佛真的有伟力,可令浪子回头,让人脱胎换骨。

    就拿吕夷简的长孙吕安民来说吧。

    作为吕家嫡长孙,吕安民素来是被宠坏的对象。

    打小就被吕夷简的夫人任氏宠溺着,就是吕夷简,也从不在孙子面前摆什么脸色。

    于是,吕安民从小就是府中的小霸王。

    小小年纪,便已经比很多纨绔子弟还懂生活了。

    吕家上下,都头痛无比,吕夷简也曾担忧这个孙子要是再这么纨绔下去,长大了恐怕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然而,三天前,吕安民从春坊放假回家省亲时。

    整个吕府上下都惊呆了。

    曾经的吕家小霸王,竟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坐有坐姿,站有站姿,就连走路,都挺直了腰杆,浑身上下的衣服,更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的痕迹。

    尤为关键的是他吃饭不用人喂了,也会自己穿衣了。

    而且,每餐都会把盘子里饭菜吃的干干净净,一粒饭也不会留下。

    这简直是奇迹!

    吕夷简更是惊叹不已,直呼国公圣明!

    故而,对待春坊的那位国公,如今吕夷简甚至比对待延和殿的官家还要谨慎、小心。

    毕竟,当朝官家的脾气、性子,大家都摸熟了,知道如何打交道。

    但春坊的寿国公,在大多数人心里的印象,却一直被宣祖皇帝、感生大帝以及‘圣王’的标签所模糊掉了。

    那位国公真实的性子、想法和为人的习惯,两府上下,几乎一无所知。

    只是隐隐约约知道,这位皇嗣与当朝官家,似乎是两个性子。

    当朝官家,习惯当甩手掌柜。

    大小之事,皆委大臣,他最多只做个裁判官,很少真正干涉具体的庶务。

    而这位皇嗣却是……

    自二月迄今,他干涉了多少事情呢?

    先是沿边攻守战和,接着又借着富弼的手,插手流内铨事务。

    最近更是把手伸进了三司修造案,又借着王闻、高若讷,把手伸进了三衙。

    也就是他年纪还太小,精力有限。

    等他再长大一点,那就只有天才知道,这位皇嗣会不会和太祖、太宗一样,连开封府的农民的牲畜被人偷了,都要过问、干涉。

    如今,这位国公的意见,又来了。

    吕夷简不敢轻慢,他斟酌了一下,就对刘永年道:“此事,多累春坊了,吾与同僚们先商量一下,再遣人至春坊知会国公……”

    刘永年点点头,拱手拜道:“元台言重,国公有言,此事,元台拿主意就好了,春坊上下,皆尊重元台与正府的意见!”

    “臣不敢!”吕夷简立刻拱手向春坊方向行礼。

    他也是没有办法。

    官家在这个事情上,根本不怎么用心。

    昨天,两府与三司的宰臣们,本来打算一起在御前商量此事。

    结果,请求递上去后,这位官家就派了张惟吉来传话:此事,卿等宰臣自决之……

    至于怎么个自决法嘛……

    这位官家,已经通过种种途径暗示了。

    第一点,这青唐每年增加一千匹纲马的事情,必须保证完成。

    第二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就是别来烦朕。

    第三:若有疑难,自询皇嗣。

    简单的来说就是,这位官家压根不想因为这个事情烦心。

    他的态度很简单这纲马,朕要定了。

    其他的事情,就是两府的问题。

    你们两府能解决的话,那自然最好,解决不了,那也和朕没关系。

    朕只要马!

    想到这里,吕夷简的眉头就闪过一丝不为人所察知的忧虑之色。

    因为他知道,当朝官家,如今在做什么?

    他现在正沉浸于温柔乡中,日日都在宁华殿里,与那位才人翻云覆雨。

    吕夷简听张惟吉说,有时候,张才人甚至会召集好几个宫人,一起陪官家。

    只是,这种事情,他这个首相没办法告诉别人。

    甚至得想方设法的帮着这位官家打掩护、捂盖子。

    因为,吕夷简很清楚,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官家自己面子上无光也就罢了。

    他这个首相,恐怕就没脸继续在正府了。

    将刘永年送出门,吕夷简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唉!”

    他现在无比怀念,章献明肃太后和章惠太后。

    这两位太后在的时候,官家起码还能有人管。

    哪像现在,当朝的官家,只要事情没有火烧眉毛,就从来都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吕夷简走回自己的都堂位置,坐下来,正准备命人去召集今天的在部大臣来商量这个从春坊传出来的最新指示。

    忽然,一个熟悉的人影,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吕夷简抬眼看去,见到正是入内内侍省都知张惟吉。

    “张都知……”他连忙起身,迎上前去,问道:“可是官家有德音下降?”

    张惟吉却是一脸焦急的神色,他看着吕夷简,用力的抿了抿嘴唇,然后道:“请元台屏退左右!”

    吕夷简一听,神色也马上严肃起来,对左右吩咐:“尔等都下去,将门窗关起来,不可令外人靠近!”

    于是,在都堂上的十几个官员与元随,立刻长身一拜,趋身退出,门窗也随之被他们关紧。

    吕夷简看着这一切,然后回头看着张惟吉,问道:“到底怎么了?”

    “官家方才昏厥了……”张惟吉小声的靠近吕夷简,吐出这个惊天秘闻。

    吕夷简闻言,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看着张惟吉,抓住这个内臣的手臂:“到底怎么回事?官家人现在在那里?还有谁知道这个事情?”

    “此事,半个时辰前刚刚发生……”

    “官家现在已经被下官,送回了延和殿,已经召了太医看过了……”

    “太医怎么说?”

    张惟吉的神色,立刻就变得无比精彩起来:“翰林医官使许希,私底下和下官说……”

    “官家这是久服虎狼之药,以至气血逆行……”

    吕夷简的脸色,立刻同样精彩起来。

    因为,这位官家在这个事情上已经是累犯了。

    景元年,他也是这样病倒的!

第九十四章 惊变(2)

    回忆起景佑元年的事情,吕夷简就叹了口气。他迄今都不敢忘记,当时他被人从被窝里拉起来,然后看到那个脸色苍白,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的官家时,他心中的惶恐与不安。

    更不敢忘记,暴怒的保庆皇太后的那张几乎能把他吃掉的冷脸!

    于是,杨才人、尚才人等天天和官家双飞的妃嫔,尽数被逐。

    宫中自才人以上的妃子,也一个不留,全部赶走!

    于是,保庆皇太后才亲自点将,选了如今的曹皇后!

    于是,也才有了那位皇嗣生母的入宫!

    而官家也足足养了七个月的身体,才能重新视事。

    然而……

    这位官家从来记吃不记打!

    景佑三年,保庆皇太后驾崩,失去了养母,也失去了约束的官家立刻固态萌发。

    于是,宝元二年,再次倒下。

    病因和上次差不多,都是旦旦而伐,掏空了身体。

    可是……

    吕夷简想到这里,神色立刻严肃了起来。

    当今官家不是傻子!

    景佑元年,因为嗑药太嗨的缘故而倒下后,他就不再接触那些可能伤害自己身体的虎狼之药。

    宝元二年,因为太过‘操劳’而倒下后,他就开始研究房中术,洞玄子三十六式玩的飞起,林因而受宠,成为官家身边的头号近臣。

    这位官家,不会分不清轻重的。

    所以……

    “张都知……”吕夷简严肃的看着张惟吉,问道:“都知请回答我几个问题!”

    “元台请问……”

    “官家的身体情况,如今到底怎样了?”

    “暂时还不知道,不过皇后已经到了延和殿服侍……许希与太医局上下的国手,也都服侍在侧,下官私底下问过了许翰林,翰林说,官家的身体可能需要休养……”

    吕夷简的神色终于轻松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情况并未太过糟糕!

    这无疑是值得庆幸的。

    因为今日大宋,从真宗开始,就已经适应和习惯了,天子缠绵病榻,皇后、太后垂帘听政或者由宰臣代替天子处理国事的节奏。

    而吕夷简就曾三次面对这种事情,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于是,吕夷简又问:“官家究竟是因何病倒的?病倒前,官家在何处?他吃过什么?喝过什么?”

    张惟吉闻言,苦笑道:“元台您又不是不知道,这最近月余,官家几乎夜夜留宿宁华殿……”

    “今日,亦是如此……”

    “宁华殿,向官家敬献了两位美人以服侍,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忽然,张才人就将下官叫到了殿中,下官便看到了官家,昏厥于美人身上……”

    吕夷简听着,脸都黑成了黑炭了。

    他良久终于憋出一句:“张才人是不要命了吗?”

    “难道她忘记了当年尚、杨二妃的下场?”

    “非得吾找一个阎应文给她脸上来一巴掌,她才会清醒?”

    这种话在过去,吕夷简是不敢说的,但现在,既然官家因为张才人之故,而在此病倒。

    吕夷简就再无顾忌了!

    况且,吕夷简明白,恐怕这次官家再次接触那些虎狼物,与那位急于固宠的才人脱不开干系!

    张惟吉听着,完全不敢接话,只是问道:“元台,如今该怎么办?”

    “皇后请下官,请示元台,此事是否暂时不知会其他执政、两制?”

    “这怎么能瞒呢?”吕夷简摇头道:“瞒不了的!”

    吕夷简知道,曹皇后想给官家留面子,不想看到外面的小报把这种宫闱之事传的满大街都是。

    可是,怎么瞒得了呢?

    景佑元年就没瞒住,宝元二年也没有瞒住。

    小报恐怕现在都已经得到了消息了!

    更何况,这种事情,没有人敢瞒执政与两制。

    谁敢做这种事情,谁就等着被人群起而攻之吧!

    即使皇后,也承受不住中外的质疑与非议的!

    “张都知,请都知立刻回去告诉皇后,就说:臣,昭文馆大学士兼修国史夷简,将率两制以上大臣,一个时辰后,前往延和殿伏面圣,探视陛下……”

    “请皇后做好准备!”

    张惟吉听着,自然明白,这是最好的安排。

    只是……

    他看了看吕夷简,问道:“元台,要不要下官去通知开封府和三衙,从今夜起,实施宵禁?”

    吕夷简听着,摇摇头:“为何要宵禁?”

    “开封府和三衙,都不要去惊扰!”

    “圣躬不过偶有小恙,何许大惊小怪?”

    “都知去告诉皇城司,宫门开启关闭,依旧如故……”

    “三衙禁军操演、出练如故!”

    “只需加强春坊、延和殿一带的防备……”吕夷简道:“命殿前司各增调两个指挥的禁军,进入大庆殿、崇政殿、垂拱殿、延和殿附近,严格戒备往来人等!”

    “诺!”张惟吉立刻领命而去。

    吕夷简则看着张惟吉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叹道:“吾真是天生劳碌命!”

    从景佑元年迄今,他已经给那位官家擦了类似的屁股两次了!

    这是第三次!

    ……………………

    “什么?”春坊内,赵昕看着甘昭吉,眼睛不可思议的瞪了起来:“阿耶昏厥了?

    “到底怎么回事?”

    他记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的父亲要到后年,才会因为修炼房中术过于沉迷而再次病倒!

    如今,怎么会在现在就倒下?

    所以,庆历新政才会那样迅速结束。

    不止是因为范仲淹等人的改革激起了保守派和既得利益集团的猛烈反扑,也因为这位大宋天子的身体,掉链子了。

    当君王的身体出了问题时,改革、变法,就统统都要为国家稳定与正局稳定让路。

    “臣也不是很清楚……”甘昭吉低着头道:“皇后娘娘,命臣来请国公立刻前往延和殿……”

    “是要去!”赵昕立刻就下令:“甘崇班,卿立刻做好所有准备,带上孤的衣物与被褥……”

    “孤要亲侍阿耶榻前……”

    “诺!”甘昭吉闻言,立刻躬身领命。

    于是一刻钟后,赵昕就在刘永年率领的禁军簇拥下,风风火火的前往延和殿。

    而此时,吕夷简已经将消息告知了他的执政以及枢府、三司。

    于是,大宋王朝的所有重臣,立刻丢下手里的全部工作,火急火燎的入宫。

第九十五章 唐王(1)

    赵昕来到赵祯的寝殿时,这位大宋天子,已经醒来了。看到爱子,赵祯的脸上,就露出了丝丝苦笑:“二郎怎么来了?”

    “儿臣闻说阿耶偶有小恙,心中挂记,故此来探望阿耶!”赵昕走到他身前,小小的身子,勉力的攀到床沿,摸着自己父亲略微冰冷的手。

    他的父亲的身体,作为儿子,赵昕岂能不知?

    赵祯这个人,脾气好,性格好,

    但人无完人,这位大宋官家本人的毛病也是一大堆。

    贪嘴好色、懒散、畏难、没有恒心。

    特别是这好色,贯穿了他的一生,直至晚年,中风之后,语言功能与肢体功能都大大受限,方才停止折腾。

    而在那之前,这位官家贯彻了何为‘不作死就不会死’的精神。

    他自幼就有肺病,一感冒就咳嗦个不停。

    太医和身边的大臣,都说要忌腥,但赵祯生平最爱各种河鲜海鲜。

    其嗜好刀鱼、螃蟹、蛤蜊,总是忍不住贪嘴。

    章献明肃太后在的时候,不让他接触这些东西,赵祯就有些怨怪。

    保庆杨太后宠溺他,常常背着刘太后给他藏下点零嘴。

    于是,这位官家更亲近杨太后一些。

    对杨家的眷顾,更是从来深厚。

    嘴巴都管不住,就别指望他能管得住下半身。

    从郭皇后、杨、尚两位才人为了争宠,而将宫闱搞得鸡飞狗跳。

    到现在的曹皇后、张才人相争。

    及至后来的诸般之事。

    都是他好色、心软,偏又是个痴情种子引起的。

    只是……

    已经活过一世的赵昕,看着自己父亲那苍白的脸色,虚弱的神态,心中叹息了一声:“上苍既让朕重活一生,此生,阿耶您就得听朕的!”

    心里面已经有了预案。

    什么刀鱼、螃蟹、蛤蜊,从今天开始,都得从这皇城消失。

    实在想吃,那就逢年过节,过过嘴瘾吧。

    至于女人……

    一三五休息,二四六随便浪。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最终不过四十来岁就落得一个中风,失去大部分语言能力,连走路都要人扶的悲惨境地!

    至于赵祯肯不肯听?愿不愿听?

    那就由不得他了!

    十万个喷子,已经就位。

    余婧、包拯这样的吹风机就是给其准备的。

    赵祯看着爱子紧张不安的神情,心里面也是非常愧疚,他勉力的抬了抬手,让人将赵昕抱起来,放到他面前,然后抚摸着赵昕小小的背脊,道:“阿耶这次恐怕要拖累二郎了……”

    “很快,汴京上下就都要知道,阿耶今日出的这个丑了……”

    “他们敢!”赵昕严肃的道:“阿耶,儿臣这就去召见开封府,将所有小报查封,将所有卖小报的人,全部关起来!”

    “别……”赵祯抓住赵昕的手,道:“百姓也就随便议论一下,没有恶意的……不至于以严刑酷法来堵人的嘴……”

    “况且,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吾儿,是要做尧舜的,怎能做这等事情?”

    赵昕听着,心里面叹息了一声。

    他的父亲,缺点毛病一大堆。

    但对百姓,那是真的好!

    就像现在,沿边战事焦着,数不清的资金与财富,流水一样的花了出去。

    但,天下百姓的两税,却一分未增,反而若有地方遭灾,常平仓立刻就会放粮。

    就像前年,益州路和利路,大旱饥荒,流民百万。

    赵祯派韩琦前去安抚、安顿,左藏和三司出缗钱数百万贯,终于将流民全部安置完成,没有出一点乱子!

    既然农民没有吃亏,那就一定有人吃亏了。

    吃亏的人是谁?

    答案是皇帝自己!

    最近几年,三司本来岁入可达数百万贯的盐、茶之利,全部贴进了沿边和益州路的赈灾事务。

    不止如此,左藏还搭进了许多积蓄。

    这种事情,或许在后世司空见惯。

    但翻遍整个封建王朝史,几个君王能做到?

    须知,皇帝是家天下。

    天性凉薄、寡恩,是出了名的铁公鸡。

    想从皇帝兜里掏钱,给百姓买单?

    整个封建史,上下两千多年,能有几个?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官家的性格和脾气,大宋王朝的社会文化与经济,才会迅速的繁荣起来。

    仁宗一朝,所出的大文豪、正治家的数量,几乎占到了整个北宋王朝的大半!

    唐宋八大家,有六个是在其治下出现的!

    想到这里,赵昕也是一叹,便依偎到自己父亲怀中,轻声道:“阿耶,您太伟大了!”

    赵祯听着,苦笑起来:“伟大什么啊……”

    “二郎以后,可不能学阿耶……”

    “像阿耶这样的君王,恐怕难成大事……”

    自己对自己是最清楚的。

    特别是,当他病倒下来的时候,头脑和思路是最清晰、客观的。

    因为,他不得不去考虑,最糟糕的情况。

    只是……

    抱着爱子,赵祯看着爱子稚嫩的脸蛋,可爱的神色,便告诉自己:“朕,还不能倒下去!”

    儿子还小,才两岁!

    生母又生性胆小、怯懦。

    曹皇后虽然素来刚毅有果决,但也才二十来岁,是没有能力像刘太后一样,将小皇子照顾好、抚养好的。

    更没有底气和手腕,去压服那些精明无比的宰臣,狡猾如狐的外戚、三衙功臣。

    也不可能有足够的能力来应对,一旦他有什么事情,辽人、元昊等各种外来威胁、讹诈。

    想到这里,赵祯就后悔了。

    “朕真是太大意了……”

    “往后,绝不能再这样放浪形骸,无所顾忌!”

    他必须撑下去,活下去。

    必须撑到儿子长大,有足够的威望与班底,来执掌国家,来行驶权力。

    但当下,必须做好所有准备,安排好一切事情。

    想到这里,赵祯就问着在床榻旁的曹皇后:“皇后,首相与枢府的大臣,什么时候来?”

    曹皇后一直在旁边低着头抽泣,听到赵祯的话,她连忙擦掉眼泪,故作镇定的答道:“回禀官家,臣妾已经派人去知会了,应该很快就能到了吧?”

    “等宰臣们来,先招翰林学士判审官院曾公亮进来……”赵祯看着床榻上方的帘子,强忍着身体的虚弱,用着微弱但有力的声音说道。

    曹皇后抬起头来,看着赵祯,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在为最糟糕的情况做打算了。

第九十六章 唐王(2)

    宰臣很快就陆陆续续抵达了。只是,他们不能直接入殿,要走一个程序,名为伏。

    所谓,殿后之便室。

    皇帝的禁内,**之地,自然不能让大臣随随便便进来。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整个延和殿,都是禁止朝臣私入的。

    不过是真宗以来,皇帝常常卧病,所以,迫不得已的时候,皇帝不得不将朝会从垂拱殿,转移到延和殿举行。

    于是,宰臣们获得了进入延和殿的权力。

    但禁内,依旧是禁区。

    按照传统,需要伏,获得许可后才准入内。

    曹皇后听到大臣们,都已经到了外面,立刻对张惟吉吩咐:“张都知,请都知先去将曾学士请进来!”

    “诺!”张惟吉立刻领命而去,没一会儿,他就来到了延和殿禁中的院子前。

    于是,乌泱泱的大臣,全部抬起头来,看着这位都知官。

    “陛下有诏,宣翰林学士、判审官院曾公公亮入觐!”他退到一旁,轻声宣布。

    于是,群臣立刻炸锅。

    特别是那些两制大臣、台谏官们,纷纷看着张惟吉,眼中满是疑虑。

    翰林学士,掌的是制郜拟诏,宣降诏书。

    官家在这个时候,先传翰林学士入殿,用意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陛下要制诏……”无数人窃窃私语。

    “肃静!”首相吕夷简回头,怒视群臣:“天子寝殿之前,交头接耳,此岂人臣之仪!”

    吕夷简的威慑力,还是很强的。

    世界立刻就安静了。

    吕夷简微微直起自己一直弯着的腰杆,走上前去,问道:“张都知,官家醒来了?”

    “醒来了!”张惟吉低头答道。

    “那就好!”吕夷简回头对一直站在大臣群里的曾公亮拱手拜道:“曾学士,官家既有招,便立刻入内,拜问圣躬!”

    “诺!”曾公亮立刻出列,对吕夷简一拜,又对群臣一拜,跟上张惟吉,步入那戒备森严,甲士林立的大内禁中。

    片刻后,曾公亮就被带着来到了天子寝殿前的屏风处。

    隔着屏风,曾公亮隐隐约约看到了帷幕之后的人影,他立刻跪下来,恭身拜道:“臣翰林学士、判审官院公亮,顿首再拜,恭问吾皇圣躬!”

    于是,帷幕中传来了的声音。

    良久,曾公亮听到了官家熟悉的声音。

    只是无比虚弱、低微。

    以至于他根本听不清,只能再勉力上前两步,耳朵贴到屏风上。

    这才勉强听清楚了。

    “制诏……策……忠正军………国公……皇嗣……昕……唐王……检校太保……开府仪同三司……权……权……听政事……”

    曾公亮趴在地上,在心里面仔细想了想,于是问道:“臣惶恐,敢问陛下之意可是命臣制赦,策忠正军节度使、寿国公昕为唐王、检校太保、开府仪同三司权听政事?”

    但,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君王的回答。

    只听到了皇后的声音:“官家点头了……”

    曾公亮心中一沉,俯首拜道:“臣谨奉圣谕!”

    就听着皇后的声音传出来:“官家命学士,传宰臣入觐……”

    曾公亮闻言,再拜:“臣遵旨!”

    于是,便起身趋步,缓缓退下。

    他刚刚走出禁中,所有视线立刻集中到了他身上。

    “元台!”曾公亮对着首相吕夷简拱手。

    “本兵!”又对知枢密院事章得象拱手。

    “官家命两位入觐!”

    吕夷简和章得象对视一眼,立刻整理了一下衣冠,长身而拜:“臣等奉诏!”

    便急急忙忙的联袂而入。

    当他们进入禁中,张惟吉已经在等候了,这位都知官拉着这两位宰臣,直接掀开帷幕,来到赵祯床榻前。

    于是,这两位宰臣都看到了,当朝的大宋天子,半靠在由床垫支撑着的床榻上,皇嗣趴在他身边,一双小手紧张不已的在这位天子胸口轻轻的拍打着。

    官家的脸色,白的如同纸一样,没有半分血色,嘴唇更是稍稍有些发白,胡须上还留着些药渣,显然刚刚才喝过药。

    “官家……”不知道为什么,两位宰臣看着那躺在床上,虚弱无比的天子,一下子就热泪盈眶,跪了下来。

    他们知道,这个天下,离不开这位天子!

    虽然这位天子登基以来,基本就没管过具体的庶务,也半点都不像什么明君的样子。

    勤政这种事情,更是与之绝缘的。

    自明道二年亲政迄今,其在垂拱殿坐朝的时间,加起来恐怕连一年也凑不齐。

    然而,这个世界,恐怕没有比他更适合做大宋天子的了。

    特别是吕夷简和章得象,都经历过真宗瞎胡闹的时候。

    对此的感触是尤为深刻!

    “两位相公……”靠在床垫上,赵祯的精神越发的萎靡、虚弱,但他依然坚持着说话,哪怕声音小到犹如蚊子的嗡鸣声:“请起……”

    “朕这次,恐怕要劳烦两位了……”

    “特别是吕卿……”

    赵祯明白,现在他出了这个事情,其实他本人还没有什么影响,不过可能又要跟景佑年一样,卧病几个月,将养身体,但吕夷简就不一样了。

    他是首相,将承担一切责任。

    包括士林的非议、百姓的攻击。

    “臣等惶恐,愿为陛下效死!”吕夷简老泪纵横,抽泣着道:“唯陛下圣体早安……”

    “朕……”赵祯感觉有些头晕目眩,他半闭上眼睛,坚持着清醒,努力的说道:“朕……可……能……要……养病……”

    “国家……国家事务……就要……拜托两位……”

    他用力的抓着自己身旁爱子的小手,勉力举起来……“皇……皇嗣……虽……慧……然则……未及……未及冲龄……”

    “恐……恐难……兼顾……国家……内……内外……”

    听着赵祯虚弱、勉强,甚至可以说是如同哀求一样的话语。

    吕夷简和章得象都顿首拜道:“陛下放心,臣等即使粉身碎骨,必定护卫皇嗣,为陛下守住国家!”

    “二……卿……办事……”赵祯用尽力气说道:“朕……放心……”

    最后一个字吐出,这位天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许希立刻上前,把视其脉。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翰林医官使。

    良久,许希退后一步,对曹皇后顿首拜道:“天佑官家,病情总算控制住了……”

    “只是……”他趴在地上:“臣以为,官家可能要修养数月,甚至数年,才有康复的可能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气血逆行,稍有不慎就直接龙殡于天了。

    官家也就是年轻,身体还扛得住,加上可能吃的药剂量不算过分,而且发现及时,抢救及时,总算是从泰山府君那里把命抢回来了。

    命是保住了,但想康复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也是这位天子年轻,不然的话,恐怕以后语言、肢体、精神和思考能力都会影响。

    即使如此,就目前来看,也不能断定,这位陛下可以完全康复。

    但曹皇后和吕夷简、章得象听着,却都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天子只要还能康复,那就好。

    只要这延和殿中的天子还在,国家和天下,就不会出问题。

    毕竟,大宋上下,其实早就习惯了,天子卧病,政务大小决于两府的事情。

    于是,考虑到此地终究是官家寝殿,不宜久留,吕夷简和章得象对曹皇后俯首一拜:“皇后,臣等先行告退……”

    曹皇后点点头:“两位相公慢走!”

    于是,吕夷简和章得象对着床上的天子再拜,又对天子身边的那个小小的皇嗣躬身,这才趋步缓缓退出。

    只是,当他们走到门口,他们才发现一个问题官家没有说要命皇后垂帘听政……

    是忘记了?

    还是这位天子本意如此呢?

    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第九十七章 孝子(1)

    吕夷简和章得象离开后,整个寝殿,安静的几乎能听见人的呼吸声。曹皇后的脸色,很难看。

    几乎是在两位宰臣离开的瞬间,她的脸就拉了下来。

    因为,她也发现了。

    自己的丈夫,在昏睡之前,一个字,哪怕一个字也没有提起她!

    更不提对她有什么安排了!

    “厌弃我至此了吗?”曹皇后心里想着,委屈的都想要哭。

    可是她不能哭。

    她是皇后!

    是曹彬的孙女!

    绝对,绝对不能因为委屈而哭!

    她告诉自己要坚强,要习惯!

    她清楚,自己的丈夫厌恶和疏远自己的缘故。

    除了长相,就是她的过去。

    入宫之前,她嫁过人!

    可嫁过人有什么错?

    她入宫的时候,都已经十八岁了!

    十八岁的老姑娘,有可能吗?

    况且,她的前夫,那个修道修的脑子都昏掉的家伙,早已经出家去当道士了。

    他们的婚姻,只持续几天而已。

    除此之外,曹皇后还知道,其实,她的丈夫本来选的皇后是陈氏。

    陈氏长的漂亮,但保庆皇太后一眼就相中她。

    不仅仅因为她是曹家的女儿,还因为,保庆皇太后因为郭氏、杨氏、尚氏的事情,厌恶所有长的漂亮的女人。

    于是,她成为皇后。

    这大宋的女君。

    可是……

    这又有什么用呢?

    皇帝连正眼也不瞧她一眼。

    心里面正哀叹自怜,伤心欲绝之时,一只小手忽地拉住了她的裙摆。

    曹皇后低下头,就看到了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二郎啊……”曹皇后轻声唤着。

    “娘娘……娘娘……”小小的皇子,奶音清脆,但小脸却格外认真,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甚至有着孺慕的神色:“不哭……不伤心……二郎会陪着娘娘的……”

    曹皇后听着面前小人的奶音,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子,抱住这个虽然不是亲生的儿子,但比亲生儿子还孝顺的小家伙:“娘娘不哭,娘娘听二郎的……”

    “总算……”她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丈夫:“老天对我终究不薄……”

    “至少,我还有二郎可以依靠!”

    于是,便抱着赵昕,坐到丈夫的床头,看着那个已经因为虚弱而陷入昏睡的丈夫。

    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抓住了丈夫的手。

    也只有现在这样的时候,她才有机会靠近和接触到这个名义上的丈夫的肌肤。

    于是,曹皇后抱着怀中的小人,握着丈夫的手。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馨,前所未有的宁静。

    可惜,这份温馨与宁静,维持不了多久。

    “娘娘……”张惟吉走到床榻前,凑到曹皇后身边,低声禀报:“宁华殿在外伏求罪……”

    曹皇后听着,脸上立刻寒霜挂起。

    “她还有脸来?”

    “为什么不去死?”

    然而,这些话,曹皇后也就只能在心里说说。

    因为她是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官家的正妻,大宋的女君。

    必须为天下表率,必须做好天下命妇的榜样。

    什么榜样?

    不妒、不忌、不争、不抢、不怒。

    相夫教子,协和六宫。

    于是,尽管曹皇后恨不得生啖了那个罪魁祸首,但,没有丈夫的同意,她不能也不敢,更没有权力做这些事情。

    甚至……

    她还必须,做出一个宽宏大量的表态。

    “叫她进来吧……”曹皇后冷着脸,咬着牙齿,吐出这几个字。

    “诺!”

    “等等!”突兀的一个声音响起,正是赵昕,这位大宋皇嗣。

    “国公有何吩咐?”虽然,方才张惟吉已经亲耳听到了官家的命令,这位皇嗣将被册封为唐王,但终究诏书还没有下达,所以,他只能继续以‘国公’相称。

    “阿耶有恙在身,张娘娘妇人之身,又非皇后,不当面圣……”赵昕冷冷的说道:“以免冲撞圣驾,致阴阳五行之气迷乱……”

    张惟吉立刻愣住了。

    古代中国,玄学是很流行的。

    什么阴阳五行八卦,不仅仅指导着人们的封建迷信活动,还影响着军事、正治、医学、建筑,渗入到方方面面。

    大萌做过起坛作法,祷告上天,请求大炮百发百中的事情。

    我大清更是更进一步,曾经研究过黑狗血与妇人月事血击破英法坚船利炮的课题,更发表过n篇相关论文、研究。

    便是到了后世那个科学昌明,信息发达的时代。

    玄学指导医学,民科干涉科学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

    在如今,玄学指导一切,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人所公认的事实与真理。

    自然,阴阳五行八卦的影响,比后世严重和强大百倍、千倍不止!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阴阳五行八卦就是当代的科学。

    而赵昕,则是这个领域不可置疑的专家连感生大帝都授法了!

    自是天命所归,天地所庇!

    既然他说了,那位才人不宜接近、靠近官家,那自然是不能了。

    否则,出了问题,谁担得起责任?

    张惟吉只是稍微一楞,马上就低下头去:“国公圣明!”

    但心里面,张惟吉和镜子一样清楚。

    这位国公,是在给皇后出气呢!

    所谓‘妇人之身,不当面圣’,不就是拐着弯骂那位才人脏吗?

    “国公之孝皇后,可谓至孝!”张惟吉不由得感慨着。

    而曹皇后脸上的寒霜,此刻尽皆融化。

    她轻轻的,爱怜的抚摸着怀中爱子的发丝,对着张惟吉道:“皇嗣所言,不无道理……”

    “张都知,请去转告张才人……”

    “便说,吾会稍候在延和殿偏殿,召见才人,告知官家近况,请才人稍安勿躁,莫要惊慌!”

    说这些话的时候,曹皇后感觉心中无比畅快,说不出来的舒坦。

    这数年来所受的气,所受的委屈,都随着这些话而倾泻一空。

    整个身体舒服的仿佛如登仙境,如饮仙酿!

    “臣谨奉娘娘德音!”张惟吉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那一对母子,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从今天开始,这皇城之中就要攻守易位了。

    官家这次病倒,即使康复,恐怕也会疏远那位才人了。

    毕竟,天下美女万万千,何必单恋一枝花?

    当年,尚美人、杨美人的恩宠,不下宁华殿。

    然而,一朝被逐,阎应文就敢扇她们耳光。

    而官家也很快迎来了新欢,于是,那两位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美人,便被遗忘在了道观之中。

第九十八章 孝子(2)

    宁华殿的张才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她甚至连曹皇后也没有见,就带着人拂袖而走。

    张惟吉来报告这个事情的时候,曹皇后气的都快炸掉了。

    只有赵昕,内心毫无波澜。

    因为,他知道,那位宁华殿的女主人素来如此,一向如此。

    恃宠而骄,无所顾忌。

    只是,这一次,她恐怕搞错了一个事情无论是赵祯,还是朝野大臣,都已经不可能再让她留在这个皇城之中了!

    特别是台谏官们!

    在这种事情上面,台谏官们就是疯狗!

    而且是磕了药的那种!

    所以,其实那位宁华殿的命运在赵祯倒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汴京城外的崇真资善禅院,就是她余生的归宿。

    想到这里,赵昕的心中,就有一个念头浮现:“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唐代的则天女皇,本朝的章献明肃太后,可都是从尼姑庵里杀回来的巾帼豪杰!

    虽然说,宁华殿怎么看都不像有则天女皇、刘太后的心智、手腕。

    但万一呢?

    一念及此,赵昕内心便已杀意涌现。

    不过,他隐藏的极好。

    表面上他依然是那个在父亲身边,焦急、忧心的孝子。

    不止接过了宫人的毛巾,亲自给赵祯擦拭额头、嘴角,更上演了亲尝汤药等种种故事。

    看的上下宫人、内臣,都是惊叹不已,为大宋皇嗣的仁孝折服。

    便连赵祯,偶尔醒来时,看到爱子在侧,也是感动不已,内心生出深深的愧疚之感。

    根本无人知晓,这位大宋孝子,看上去粉雕玉琢,乖巧可爱,人畜无害的皇嗣,心中一直在思考着,如何将他父亲的宠妃置于死地!

    只是,赵昕终究还是太小。

    哪怕他本人有着足够的意志,想要更多的表现一些。

    但生理上,他没有这个能力。

    于是,很快,他就累坏,在自己父亲身边,沉沉睡去。

    而在赵昕睡去之时,风暴,已然在汴京城中成型。

    赵祯病倒的事情,立刻就通过各种小报,传的人尽皆知。

    某些神通广大的小报,甚至还绘声绘色的描述了赵祯倒在宁华殿的情形。

    于是,舆论立刻沸腾!

    国子监的太学生们,更是群情激愤,刚刚好不容易因为弹劾赵允让而风评有所好转的国子监直讲林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他不得不立刻闭门谢客。

    即使如此,他的家宅,也被数不清的臭鸡蛋、烂菜叶所包围。

    林都是这个下场,始作俑者、罪魁祸首的张才人的亲戚们,自然也难以幸免。

    其伯父开封府推官张尧佐更是遭到了群起围攻,连正常的办公都无法进行,只好躲到开封府府衙的后院之中。

    他是个聪明人,一看这个情况,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于是立刻写起了致仕书。

    但其他张家人就没有这么聪明了。

    他们虽然也都躲了起来,但没有人想放弃这到手的名利。

    他们还期待着奇迹,指望着宫中的官家康复后,像过去一样庇护和包容他们。

    这些人如此不识趣,自然是要挨打的!

    第二天,右谏议大夫知谏院张方平、知制诰知谏院贾昌期、右正言知谏院判流内铨富弼等联名弹劾张颖、曹简、张次等十余名张氏外戚官员。

    至于罪名还不好找?

    大宋外戚们的罪名,根本不需要编造,完全都是现成的。

    旋即,首相吕夷简接受了这些弹章,并将之送入延和殿。

    于是,当赵祯再次醒来时,张惟吉就将这些弹章,念给他听。

    赵祯听完,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了……”

    他想了想,犹豫了一会,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既然群臣激愤如此,而张氏外戚,也确有过错……”

    “着除其差遣,落其官职,安置于西京!”

    “诺!”张惟吉听着,深深躬身。

    安置,是大宋王朝对官员、贵族的惩罚手段之一,是软禁与监视居住的同义词。

    一般而言,这样的惩罚,在大宋已经是对官员贵族的极刑了!

    特别是赵祯,他很少对官员使用这种措施。

    如今,却对张家用上了,这已经说明这位官家的态度了!

    只是……

    张惟吉知道,这位官家其实是在弃卒保车,想用张家人安置,来换取朝臣们放过那位宁华殿。

    但……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宁华殿已是天怒人怨,不止朝臣们,宫中皇后、皇嗣,也都表达了不满。

    更何况,官家的这个命令,其实不下比下了要好。

    张家一安置,台谏官们就会像听到了进攻号角声的战士一样,不破楼兰终不还!

    但他是内臣,在这种事情上面,不敢说话,只能是低头领命。

    “皇后与皇子呢?”赵祯却是扫视了一眼整个大殿问道。

    “官家……”张惟吉轻声答道:“昨夜,国公侍奉您整整一夜未睡……”

    “臣是亲眼看着国公,为您擦拭额角,亲尝汤药,不舍昼夜的……”

    “只是奈何,国公终究太过年幼,未及黎明,便已支撑不住,如今由皇后陪着,睡在偏殿呢!”

    赵祯于是回忆起了昨夜自己半梦半醒间看到的爱子的神色,嘴角溢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二郎至孝,朕亦是亲眼所见,虽汉文恐远不如也!”

    亲尝汤药这种事情,是汉文帝侍奉其母带起来的风气。

    自那以后,举凡孝子,侍奉双亲,没有亲尝汤药,便算不得孝子。

    但,自己的儿子,才两岁而已!

    两岁的稚童,就能做到和二十岁的人一样的事情,这真的让赵祯感动不已,欣慰非常,又有些自豪。

    于是,赵祯问道:“翰林学士,可曾将封王诏书拟好?”

    张惟吉答道:“今日一早,曾学士已将草诏,送抵两府宰臣……”

    “那就好!”赵祯听着,放下心来,吩咐道:“张卿替朕去知会两府……”

    “待皇嗣封王就位,既以唐王,单日听政事于垂拱殿……”

    “两府大臣,务当尽责匡弼!”

    大宋王朝,目前实行的是单日听政制度。

    也就是每逢单日,升座垂拱殿,听两府大臣分班奏事。

第九十九章 听政(1)

    “门下:朕绍隆丕绪,祗先猷……眷言元嗣,宜易崇称,皇嗣寿国公、忠正军节度使昕,禀社稷之运而生,获祖宗之佑而安,气函钟律之和,体毓圭璋之粹……可立为唐王、检校太保、开府仪同三司,可特授功臣号:推诚同德顺化……”赵昕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这刚刚接下来的诏书。

    内心翻滚着数不清的浪涛。

    前世,他是在十六岁生日之后,才被封王,才被许可干涉国家朝政。

    然后,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被朝臣们架着,成为了监国太子。

    于是,便在懵懵懂懂之中,赶鸭子上架。

    而如今,却提前了十四年封王。

    赵昕知道,从此,一切都会改变。

    提前踏上舞台的他,必定会改变曾经的既定命运。

    就像前世的他,改变了西夏、青唐命运一般。

    “大王……”甘昭吉走到他身边,轻声禀报:“首相吕公与知枢密院事章公求见……”

    “宣!”赵昕坐起来让人将诏书、节符、印玺都收起来。

    他知道,这两位宰臣,刚刚去见了赵祯,此来的目的,是为了和他交代听政升座之事。

    片刻后,吕夷简和章得象就联袂出现在了赵昕身前。

    他们看着端坐在床榻上,临襟正坐的新扎唐王,连忙大礼参拜:“臣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夷简(臣知枢密院事得像)恭问大王安!”

    “孤安……”赵昕亲切的道:“两位爱卿请起……”

    却没有让人赐座。

    因为他们是宰臣,也因为如今赵昕已经封王。

    对宰臣执政,必须得留一手。

    吕夷简和章得象也没有在意这点小细节,他们起身后,先是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吕夷简上前一步,对赵昕拜道:“大王,臣此来,乃是奉官家之命,来和大王讲解明日垂拱殿升座听政之事的……”

    赵昕点点头,道:“卿请言之!”

    “祖宗定制,乃是日朝听政,官家总览万务,无所不决!”吕夷简慢慢的说道:“不过,自太宗以降,国家成法渐立,于是礼乐征伐出于一人,而细务庶政委任大臣……”

    赵昕点点头,这些他都知道。

    甚至还清楚其中的内幕和成因。

    但他依然非常有耐心的听着吕夷简介绍:“所谓细务庶政,为据章旨合行者、本司已有惯例者及诸般已有定例者……”

    “此种庶务细政,由各司自决之,不可上殿奏!”

    赵昕微笑的听着,对大宋王朝这个高度成熟的封建文官体系,他是既爱又恨。

    爱它的成熟、严密、完整。

    从上至下,都被其故事、条例、规矩与成法,严严实实的联系在一起。

    简直是后世公知们眼中的民猪范本。

    可惜,这个系统臃肿、效率低下而且浪费严重大部分的时候,这个系统的所有人,其实都是在做一些无用功,虚应故事罢了。

    就像去年,三川口大败后,张士逊就以‘我是首相,按照制度不负责军国之事,打仗那是枢府的事情’,把锅统统甩给了枢府。

    连顶层都是这样,底层就更不用说了。

    可惜,赵昕现在没有能力改变。

    他甚至只能像个木偶雕塑一样,坐在床榻上,听着吕夷简介绍。

    他必须维持形象,做好一个孝子的本分。

    孝子的本分是什么?

    三年无改父道!

    所以,其实,他去听政,只是一个象征意义。

    让大臣们看到,垂拱殿里还是有人在坐朝的。

    实则,真的要做决定了,还是得去延和殿请示赵祯。

    无论大小,不分轻重!

    赵昕也是做过皇帝的人,所以他了解皇帝的心思和想法。

    更何况,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吕夷简和章得象,却是滔滔不绝,向赵昕仔细介绍了大宋垂拱殿听政的种种细节。

    虽然这些事情,在赵昕的前世,他就已经无比熟悉。

    但他依然兴致勃勃的,认真的仔细的听完了这两位宰臣的介绍。

    “朝臣上奏,以班次而进,首相、次相、从相为一班,枢府为一班、三司为一班,开封府为一班、审刑院为一班……”

    “真庙曾有诏,每日群臣上奏不得过五班,除非枢府、三司、开封府、审刑院等俱有奏……”

    “有司上奏诸事,必当正贰长官联署画押,非联署画押者,不可奏也,奏之则有罪!”

    ……………………

    不得不说,这大宋文官体制,确实是成熟到让人咂舌的地步。

    种种规定,种种条文,犹如天罗地网,无所不览。

    所有人都身在其中,被束缚在其中。

    赵昕听着,也是感慨万千。

    “大王……”吕夷简介绍完毕,就上前问道:“未知大王可有德音补充?”

    “祖宗法度,博大精深,奥妙无穷,让孤闻之,如痴如醉,未有能损益者……”赵昕立刻道:“两位爱卿回去告诉上下臣工,便说,孤奉父皇之诏,升座垂拱殿中,听闻群贤奏事,唯遵父皇之纲纪,行父皇之道而已!”

    “诸有司一切大小事务,皆当如故,不可因孤而有任何改变!”

    经历了前世的失败与挫折后,赵昕已经决定换一种方式来对抗那些祖宗法度、制度扛着红旗反红旗。

    吕夷简听着,却是高兴不已,拜道:“大王圣明!”

    章得象也微微躬身:“大王圣明!”

    于是,这两人再拜而辞,趋步而退。

    望着吕夷简和章得象远去的背影,赵昕的神色忽地就严肃起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将面临一个巨大的挑战如何在当木偶与傀儡的同时,见缝插针的办几件事情。

    这关乎他本人的威望、未来的权柄。

    所以,这些事情只能是和百姓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但却又不会触动利益集团,引起什么反噬的事情。

    赵昕低着头,认真的思考起来。

    忽然,他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于是笑了起来:“就是你了!”

    这个事情,不大,赵昕做决定,不会有人有意见,赵祯更不会有因为类似这样的事情,过去他都是放权给大臣,自己不闻不问的。

    但,这个事情却影响方方面面,涉及到无数人的切身利益与福利。

第一百章 听政(2)

    庆元年六月戌子(十一)。垂拱殿前,几乎所有在京文武大臣,全都齐聚一堂。

    不独是两制大臣们。

    各主要有司机构,在京司库的正贰长官,也难得的穿上了朝服,系上了鱼袋,持着笏板,规规矩矩的站在了垂拱殿前的广场中。

    乌泱泱的人头,密密麻麻,起码有数百之人众!

    上一次垂拱殿早朝前,能聚集这许多人的,恐怕还得追溯到当年章献明肃太后垂帘听政时期。

    那时候,刘太后日以继夜不停的工作。

    有时候一个早朝,就要接受十九班大臣的奏报,并作出批示。

    于是,早朝常常拖到午时之后。

    “几更了?”等了许久之后,难免有大臣有些不耐烦,悄悄的问着身边的人。

    “大约快五更了吧……”有人回答。

    “你们说,唐王会不会贪睡,还没起来?”

    “应该不会吧……”

    “大概不可能吧……”

    但终究没有人敢保证,因为旧年刘太后垂帘听政的时候,当朝官家就常常因为贪睡,而不能早起,常常需要刘太后再三派人去请。

    而如今这位唐王,也就两岁多一些。

    这么小的孩子,若是在自家,恐怕还在吃奶学语,每天更是必要睡足六个时辰!

    那里能和大宋祖制一样,黎明前十刻起床洗浴,五更御殿升座?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原本站成一排的殿直武士却忽然向两旁散开。

    接着,垂拱殿那扇大门被人奋力推开。

    一排排的油灯,被人点亮,将整个垂拱殿映得犹如白昼。

    入内内侍省都知张惟吉穿着一身正式的朝服,带着整个入内内侍省的押班、供奉官以及加了带御器械的内臣,从殿中一侧走出来,走到垂拱殿的正殿宝座之前,然后俯首而拜:“臣等恭请唐王殿下升座临朝!”

    啪啪啪!

    有殿直武士,在垂拱殿前,点燃了竹子做的鞭炮(不是火药的那种,是一种很古老的烧竹子听响的方法)。

    于是,群臣纷纷翘首以待。

    就见一辆小小的撵车,抬着一位身穿王袍,头戴琉冠的小人儿,来到了垂拱殿中。

    三衙的大将们,则适时的出现,排成人墙,簇拥着这位唐王的撵车,来到天子宝座之下左侧的一个已经被安排好的座位前。

    然后纷纷拜道:“臣等恭请唐王殿下升座!”

    赵昕于是被人抱着,坐到了那张对他的年纪而言还是太高太大的座位上。

    小小的身子,很是单薄,夏末晨间的风吹来,吹动他的琉珠,但他却满是兴奋。

    “垂拱殿……”他熟悉这座殿堂的每一块瓦砾,每一寸地板,每一个石柱,每一块砖位,他甚至记得这座殿中曾经发生的无数事情。

    “朕,终于是再回来了!”他的眼睛,扫视着这座殿堂的一切,最终心满意足的低下头去。

    而随着他的升座,朝会也正式开始了。

    宣礼官的声音,随即在殿门口响起来:“首相、次相、参知政事入朝奏事!”

    于是,赵昕连忙坐直了身体,目视前方,一丝不苟。

    而很快,穿着金紫袍的吕夷简,领着正府的次相李迪,三位参知政事:晁宗悫、程琳、任布,来到赵昕面前。

    因为赵昕还不是君,只是代君听政,他们也就微微躬身一拜,然后就由吕夷简奏道:“唐王殿下,臣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夷简,率政事堂上下,拜见大王!“

    所有人都是微微作揖。

    “免礼!”

    吕夷简却是上前一步,持着笏板,看着刻在上面的文字,念道:“臣等政事堂上下大臣,伏闻殿下受官家所委任,升座垂拱殿,临殿升座,深为国家有嗣,天下有后而喜……”

    “然则……臣等受陛下之任,而为宰相、参政,却不能不为陛下龙体考虑……”

    “故臣等斗胆,请逐林!”

    说着,吕夷简就带着所有臣僚,全体下拜,深深鞠躬。

    赵昕看着这个情况,他不动声色,轻声道:“此事再议!”

    他那里不明白,这位首相和他的正府参政们,是想借着他的手,除掉那个林。

    这也是一种擦边球的打法。

    逐,也可以是出知地方,也可以是编管、安置,甚至剥麻。

    官字上下两张嘴嘛。

    区区一个近臣而已,赵昕点头了,两府用印了,病榻上的天子还能怎么办?

    只能承认既定事实呗!

    一个臣子而已!

    只是……

    对赵昕来说,逐了林,岂不是可能要放那个宁华殿一马了?

    这怎么行呢?

    所以,他坚决不上当。

    吕夷简却是有些着急,他和过去一样,再向前一步,看着赵昕,道:“大王,如今朝野议论纷纷,人心惶惶,若不能逐林,臣担忧此事恐怕难以收场啊!”

    赵昕听着,却是不置可否。

    他知道,吕夷简和正府的参政们这么着急,甚至迫不及待的在他第一次升座听政时,就把这个问题拿出来的原因假若他们不做点什么的话,就会被人骂死。

    国子监的太学生们,可从来都是敢于怼天怼地的。

    可是,事情的当事人,官家都已经卧病在床了。

    谁还敢去他面前讨没趣?

    不怕龙颜震怒,袍服易色吗?

    而另一个当事人,又是官家的宠妃,在没有看到那位官家明确表态前,谁敢去碰她?

    于是,吕夷简就剩下一个选择先拿林出气,给士林舆论一个交代。

    只是他碰到了赵昕!

    “吕相公不必激动……”赵昕轻笑着道:“相公担忧朝野议论,士林人心,倒也确实可虑!”

    这个事情确实是要解决的。

    不然,万一这个八卦传出汴京城的范围,被西京的人知道了,鬼知道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家伙,会不会忽然就文思泉涌,开始文学创作了。

    “这样……”

    “班荆馆中不是有十多个辽国人慰留于彼吗?”

    “就以其等阴谋刺探大宋内要为名,尽逐之回国!”

    伟大的汉佛莱爵士曾经说过,假如正府丑闻缠身怎么办?答案是驱逐七十六位苏联外交官。

    这一点对大宋同样适用。

    反正赵昕前世就没少用辽人给自己开脱。

    “这……”吕夷简却是愣住了。

    大宋上下,对辽国的恐惧,是难以言说的。

    虽然,其实澶渊之盟后,宋辽都发现,互相之间是奈何不得对方的。

    但大宋依然对辽人无比恐惧。

    主要是辽国骑兵,居高临下,时刻威胁着无险可守的汴京。

    “怎么?”赵昕却是笑了起来:“难道辽主还能因为十几个阴谋刺探大宋内要的细作被大宋礼送回国,而要与大宋开战?”

    这怎么可能呢!

    于是,吕夷简深深鞠躬:“伏唯大王能断是非!”

第一百零一章 入中之谋

    “吕相公……”赵昕却忽然开口问道:“孤有一事,欲请教相公……”“大王言重,但有所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吕夷简立刻持芴而拜。

    “今国家入中籴本为何物?”赵昕轻声问道。

    入中,是由北宋所独创并独有的一种官营经济贸易制度。

    这个贸易制度,有点和后世的期货类似。

    但又不同,期货是指定商品,指定交割日期,标定价格。

    但入中是指定商品,只要交割到允许入中的地区,就可以拿到报酬一张官方发给的有偿证券。

    然后商人再拿着这个证券来到汴京,找赵官家结算。

    结算方式,也不是直接给钱。

    而是按规定比例折算为茶、盐、香料、白银、黄金等硬通货。

    这一过程,被人称之为折博。

    一般来说,国家为了鼓励商人入中,所以常常会以高溢价来鼓励商人积极入中。

    按照入中地点的远近、关键程度,入中商品的折算方式也有很大不同。

    像现在,沿边军州的粮食入中溢价率就高达七倍!

    也就说,只要能将价值一万贯的粮食送到沿边,回头就能在汴京兑现七万贯的盐、茶、布帛、香料、白银、黄金等硬通货。

    当然,这也是看着美丽的事情。

    实则,入中贸易的水很深。

    赵昕的前世,变法之时,王安石就说过:小贾不能入中,唯大贾能之!唯大贾始能!所以边籴之权制于大贾,故籴价高而官费重。

    实际上王安石说的还是很客气了。

    事实上,这些大贾的名字叫外戚、宗室、重臣。

    汴京城的界身巷,走进去看一看,那富丽堂皇,门面广阔,屋宇雄壮,望之森然,每交易动辄千万的一间间交引铺的主人是谁?

    去开封府一翻就能翻出来。

    现在的话,肯定不是姓曹就是姓赵,可能或许还有姓吕的。

    这些铺子,每一间,每月吞吐的入中证券贸易量,少于五十万贯掌柜可以回家洗洗睡了。

    当然了,入中的水如此之深,赵昕现在是不会去动的。

    反而,他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只想利用入中贸易的特殊性,来为自己做点事情。

    吕夷简哪里清楚这个,他一听,吓了一跳,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回禀大王,如今入中籴本为盐、茶、香料、白银、黄金及绢布、丝绸……”

    “那入中指定商品为何物?”赵昕想了想又问。

    “应是五谷、木料、羽毛、膏油等物……”

    “在入中籴本中加入一物……”赵昕轻声吩咐着。

    “何物?”

    赵昕微笑着道:“鱼干!海鱼干!”

    吕夷简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来,大宋什么时候能有大量海鱼干供应?这些玩意又卖给谁?

    但,他没有多问,反正,入中籴本加入一件新商品就加入呗。

    举手之劳罢了。

    商人们想不想要,那就是商人们自己的事情了。

    反正,吕夷简是很清楚的,入中讲的你情我愿,强按牛头喝水这种事情,太宗和真宗都做过,结果是……入中贸易剧跌,边用不足,只能作罢。

    自那以后,赵官家就放弃了干涉入中贸易,开始坚持市场经济,将一切交给市场那只看不见的手去负责。

    边用充足,就降低入中溢价率,边用枯竭就提高入中溢价率。

    一切市场说了算!

    于是,入中贸易蓬勃发展,数十年间,便在汴京城里养活了无数人。

    “此外,入中物资之中,再增加一样……硝石、硝粉……”赵昕轻笑着:“商人运抵京师,交割之后,即刻请算!”

    硝石、硝粉在未来是必然会成为战略物资的。

    毕竟,假若只靠修造案自己去搞或者专门成立一个国营的硝粉生产机构。

    那么恐怕不仅仅耗费巨大,浪费严重,而且很可能会滋生种种问题。

    倒不如一开始就交给民间,由神通广大的商人们帮忙收集、生产。

    这样一来,大宋所得到的硝酸钾供应和储备都会大大增加。

    至于泄密的事情……

    说句实话,黑火药只要使用了,就很难保证不泄密。

    因为战争开始后,无法避免己方使用黑火药的武器的士兵不被敌人俘虏。

    一旦敌人得到了宋军士兵的火器,那么他们就算无法山寨出原本,山寨个六七成威力的火器还是很简单的。

    所以,想要保持优势,关键还是靠自己。

    只要自身的工业水平强大,暴兵和列装速度够快。

    那么敌人是拍马也追不上的。

    特别是,对于目前的世界而言。

    大宋王朝的科技与手工业水平,是顶级的。

    吕夷简听着一楞,旋即也想了起来,似乎这位唐王殿下前些日子搞出来的晴天霹雳,就要用到大量的硝粉。

    如今,他增加一项硝粉入中,倒也不算奇怪。

    而且,他仔细想了想,这种事情也不值得去惊动官家。

    毕竟,唐王只是增加一项入中物资和一项入中籴本罢了。

    剩下的事情,那就是商人们的事情了。

    商人们觉得有利可图,愿意拿手里的入中换鱼干,或者他们愿意不远千里,运上一车硝粉来汴京请算。

    这都是他们的自由。

    都是他们觉得有的赚的情况下开始的。

    于是,吕夷简俯首拜道:“臣会安排人将此事做好!”

    不过是写个帖子,下个公文的事情,费不了多少力气。

    正如吕夷简自己所言举手之劳罢了。

    赵昕听着,满脸微笑。

    他本来以为,自己还得费上一些口舌,才能说服吕夷简同意。

    如今看来,吕夷简恐怕被赵祯晕厥在女人肚皮上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不愿与自己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较劲了。

    “朕真是天才啊!”想着海鱼干,赵昕就舔了舔舌头。

    在后世,有一个叫b站的地方,活跃着一群赶海的大咖。

    穿越前赵昕可爱看这些人的赶海视频了。

    而在赶海界,有一种鱼,被人称为金色传说,发财鱼黄瓜鱼,也就是野生大黄鱼。

    传说一斤以上,其身价就陡然飙升,以两计价了。

    而这种鱼,曾经一度泛滥成灾,沿海地区,不知道有多少,每年都会形成一个庞大的黄花鱼渔汛。

    它是怎么搞没的?

    答案是勤劳勇敢智慧的浙江渔民,发明了一种叫敲罟作业的捕捞方式,利用黄花鱼属于石首鱼的生理弱点,用大量小渔船,组成包围圈,将黄花鱼群包围起来,然后敲打绑在小渔船上的竹竿,利用声波,将黄花鱼耳中用来平衡的耳石震碎。

    于是,这种鱼就会失去平衡,任人宰割。

    夏守去广州,就是做这个事情的。

    上个月,夏守已经回信,其在广南沿海,组织渔民,以敲罟之法捕鱼,果然效果显著,仅仅一个五月,仅仅八百多条小船加上十来艘大船,就捕获了超过四百万斤的鲜鱼,晒干后得到将近一万石的鱼干。

    而所费不过三万多贯的人工。

    简直是大赚!

    现在,夏守正命亲信带着军队,押送着这批总数将近一万石的鱼干,从广州出发,日夜兼程,送来汴京。

    以后,每一个月,广南东路,都将至少押送一万石鱼干,入抵汴京!

    毋庸置疑,这些鱼干来的正是时候!

    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这些鱼干的抵京,将再次强化和深化赵昕身上的光环!

    吕夷简却是不知道这个事情,因为夏守是赵家的家臣,他的奏报,是不会经过中书的,而是直接以蜜蜡的方式,直抵君前。

    一份送到了赵祯案前,一份送到了赵昕面前。

    换而言之,这个事情,现在除了赵祯外,唯一的知情人,就是赵昕。

第一百零二章 回禀

    望着吕夷简,带着正府官员缓缓退下,赵昕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其实他挺怕,那个一直站在吕夷简身后的集贤相李迪开口说话的。

    可惜,终究到最后,这位老臣也没有开口说半个字。

    只在临走前,向赵昕深深弯腰鞠躬。

    赵昕知道,这位老臣在向他诀别。

    可能今日之后,便是永无再见之日了。

    李迪年纪太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像今天这样起的这么早,是特例,以后都不会有了。

    然而,赵昕也终究也没有叫住这位老臣。

    因为,赵昕知道他的诉求。

    他是坚定的进攻派!

    不是和吕夷简、夏竦这样的投机者,李迪一生,从来不屑撒谎,头铁的不行!

    不然,他也不会,堂堂帝师,竟然两次为相,加起来的时间都不足一年。

    他生平唯一一次服软,还是给章献明肃太后服软。

    所以,赵昕其实挺害怕见李迪的。

    因为他最怕的就是这种纯粹的人了。

    因为纯粹,所以干净,这种人是赵昕这样的人最畏惧的人。

    见到他们,就会仿佛看到一面镜子,于是自惭形愧,无地自容。

    看着李迪苍老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赵昕悠悠叹了一声,在心里道:“这世上,君子终究斗不过小人……”

    于是,好人想要斗过坏人就一定要比要坏蛋还奸、还恶、还凶、还狡猾!

    这是赵昕前世用血泪的教训,觉悟出来的道理。

    和那些文痞讲道理是讲不清的。

    只能讲真理,他们才会肯听的。

    什么真理?

    兜里面的钱,才是真,手里的刀把子才是理!

    不信的话,那就说服他!

    心中想着这些,赵昕继续接见枢府大臣,然后是三司,再接着是开封府、审刑院……

    像是虚应故事一样,坐在座位上,听着大臣们汇报各自部门的事情,并在心里记下重点。

    很快,辰时就到了。

    于是,张惟吉适时的出列,对赵昕拜道:“大王,辰时已至,敢问大王是否还愿听政?”

    赵昕摇了摇头,道:“孤乏了……命群臣若有要事,可后殿伏请对!”

    便被刘永年抱起来,放入撵车上,在殿直武士的保护下,从垂拱殿东侧殿门而出。

    “大王回宫,群臣恭送!”宣礼官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一刻钟后,赵昕回到了延和殿。

    曹皇后已经在门口等候了,见到赵昕,立刻就上前,抱起他来,问道:“二郎今日听政,一切可还顺利?”

    “托娘娘的福,一切都还顺利?”赵昕甜甜的答道,然后问道:“阿耶醒来了没有?”

    “刚醒来,吃过药……”曹皇后答道。

    这两天,赵祯的身体,渐渐有了些血色,每天能醒来的时间,也增加到了四个时辰,甚至可以下床在人的搀扶下,尝试着走路了。

    不过,太医说,哪怕可以完全正常活动、走路,也依然需要休养三个月以上!

    不然,病情可能复发,甚至加重。

    顺便,赵祯昏厥的真相,也被查出来了。

    那位宁华殿的张才人,为了固宠,就为赵祯大量敬献美女,有时候甚至不惜屈尊降贵,亲自下场与其他女人一起服侍。

    赵祯当然爽歪歪了,然而,小弟弟却有些hold不住。

    恰好,那位张才人把太医局逐走的杨喜又给招了回来,于是,当赵祯要求时,杨喜当然不敢拒绝,就给赵祯开了一点猛药。

    赵祯吃了几次,果然是龙精虎猛,神威无双!

    而那些玩意只要用了,就难以停止,而且一次会比一次需求的更多。

    事发当天,赵祯起码用了平时两倍的量……

    于是就翻车了……

    这事情,现在已经被张惟吉查的清清楚楚,也拿到了所有人证物证与口供。

    于是,那位妄图幸进的杨喜,直接赐死。

    当天在宁华殿中的女子,除了那位张才人外,全部送去汴京城外的尼姑庵出家。

    当天服侍赵祯的内臣,全部被罚去真宗陵园洒扫。

    只有那位张才人,似乎毫发未伤。

    然而,只有赵昕知道,其实赵祯已经对那位宁华殿有些疏远的意思了。

    之所以现在没有直接表现出来,仅仅是因为,赵祯还没有发现更年轻漂亮的女子。

    一旦有一个更年轻漂亮的女人出现在赵祯面前,那么,曾经风光无限的宁华殿张才人,立刻就要变成流星,从这天空一闪而过。

    曹皇后抱起赵昕,很快就回到了寝殿。

    而此刻,赵祯正在两个宫女的服侍下,吃着早餐。

    见到赵昕回来,赵祯就露出笑容,问道:“二郎今日听政感觉如何?”

    “阿耶……”赵昕从曹皇后身上下来,来到床榻边,答道:“二郎感觉,朝中大臣,皆是精明强力之士,国家有其等辅佐,阿耶必可高枕无忧!”

    于是,便将今天在垂拱殿里记下来的要点,都和赵祯做了汇报。

    赵祯听着,不停点头,心中甚至有些欢喜。

    他甚至恨不得,赵昕快点长大,还可以代替去处理大多数讨厌的朝政。

    这样,他就可以在皇城之中肆意嗨皮了。

    反正,这个国家,迟早是要交给皇嗣的嘛!

    早一点,晚一点,区别不大。

    当然,这也是赵祯。

    换了其他任何人,恐怕都只会想着如何守住权力。

    赵昕却是将听政的要点都说完后,就对赵祯拜道:“阿耶,今日二郎,请托首相申国公,去办了两个事情……”

    “两个什么事情?”赵祯奇怪的问。

    “儿臣请申国公,在入中贸易的籴本中加入了鱼干……”赵昕解释道:“阿耶也应该知道了吧,夏宣徽在广南东路,捕获大量海鱼,晒干后已有一万石,正在运来汴京的路上!”

    赵祯听着,点点头,眼前一亮:“吾儿确实机警,竟能想到将鱼干列入入中籴本的办法!”

    “这样,国家恐怕每年能减少入中支出数十万甚至上百万贯!”

    赵昕又道:“此外,二郎还请申国公,在入中货物里增加了硝石和硝粉的进项……”

    “此种军国之器,二郎以为,未来恐怕会和刍、缟一样,甚至更加重要!”

    自春秋战国以来,随着骑兵的兴起,刍这种饲料就成为国家税赋项目之一。

    哪怕北宋缺马,但刍每年征收,也从不敢怠慢。

    但未来,赵昕知道,必定是火器的天下。

    而硝酸钾作为黑火药最重要的原料,其地位会迅速上升!

    不夸张的说,很快,恐怕大宋就会将硝土、硝石和硝粉,全部列入禁物之中!

第一百零三章 父子计议

    夜幕徐徐降临,皇城的灯火,渐渐点亮。赵祯半靠在床榻上,听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枢密副使杜衍的报告。

    “陛下,河西使者,希望可以在后日早朝时,亲自朝见唐王殿下……”

    “您看,是否允许?”

    赵祯听着,抬眼看了眼杜衍,问道:“杜卿,枢府的意见呢?”

    “回禀陛下,枢府上下一致以为,不该拒绝!”杜衍拜道:“河西,吾大宋今日最亲厚之属国,倘若使者连觐见唐王也不被许可,微臣担心,恐伤忠臣之心,徒使仇寇得利!”

    “特别是辽人!”

    赵祯听着,陷入沉思。

    今日之大宋,其实很尴尬。

    特别是在对外这方面,根本没有大唐威风八面的霸气与万国来朝的气魄。

    相反,朝贡体系,几乎陷于崩溃。

    现在,还在继续向大宋称臣,并坚持朝贡的,也就只剩下了青唐吐蕃与黄头回鹘。

    其他的藩国,不是已经独立,就是已经被灭,或者被辽国挖了墙脚。

    而青唐吐蕃,又是黄头回鹘现在唯一与大宋联络的通道。

    故而,那位河西节度使在大宋的重要性,其实很高很高!

    而辽人,一直在各种想办法,妄图挖走青唐吐蕃。

    这不仅仅是外交问题,更是意识形态上的斗争!

    一旦青唐吐蕃弃宋投辽,国际影响,将极为恶劣,更有可能使得大宋失去中国正统的大义名分!

    须知,澶渊之盟后,辽人的汉化速度,就突飞猛进。

    辽国人现在不仅仅照搬全抄了大宋的科举制度。

    就连差遣除授制度,也照搬全抄。

    上一代辽主耶律隆绪和当代辽主耶律宗真,都是汉文化的高手。

    尤其是耶律隆绪在位期间,励精图治,积极推进汉化,采取科举取士,制定差遣除授制度,使得辽国的文人纷纷出现。

    虽然还不能与大宋争锋,但再不能将视之为夷狄蛮子了。

    所以,赵祯沉吟再三,又问道:“正府的意见呢?”

    “申国公以为不可……”杜衍道:“申国公担忧,若是使者在殿上向唐王提出为其世子剃度、开光之请,恐怕唐王将不得不答应!”

    赵祯点点头,这倒也确实!

    但问题是……

    “申国公可有办法解决河西节度使可能的不满?”赵祯问道。

    杜衍摇摇头。

    赵祯叹道:“申国公这是想要朕做决定了吗?”

    “那朕要首相做什么呢?”他脸上已是微带愠怒之色。

    君王放权给大臣,目的何在?

    当然是叫大臣在关键时刻勇敢背锅!

    现在吕夷简不肯背锅,那要他何用?

    杜衍立刻俯首拜道:“陛下息怒!”

    然而,赵祯也没有办法。

    因为现在国家离不开吕夷简的强力和精明。

    于是,赵祯勉强压抑住怒火,斟酌再三,终于无奈的道:“那就请杜卿,以朕的名义,告诉使者,请使者后日早朝,垂拱殿朝见唐王……”

    他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了。

    终究,这个国家姓赵。

    打发走杜衍,赵祯就看向一直坐在自己身侧,为他轻轻按摩着额头的爱子,问道:“二郎方才都听到了吧?”

    赵昕点点头。

    “辅臣难用啊!”赵祯深深的感慨了一句。

    这是他的经验之谈!

    亲政以来,吕夷简他两罢两用。

    兜兜转转又一圈,最终发现,比起其他人,吕夷简起码还能做事,会做事。

    于是,只能捏着鼻子用。

    赵昕听着,也是深有同感的点点头。

    用人就是这样,庸才才会无条件的附和皇帝,有才干的人,哪怕是奸臣,也是有自己的诉求和抱负的。

    而那可能会和君权冲突。

    于是,君王常常只能做两个选择:一,妥协,二,罢相。

    现在,赵祯做的就是妥协。

    说到底,这个国家是赵家的,是家天下的封建王朝。

    宰执们可以撂挑子,赵官家不能。

    赵祯扭头,看向赵昕,问道:“二郎在河西的事情上怎么想的?”

    “自舜帝以来,绝地天通……”赵昕看着自己的父亲,慢慢的道:“从此,世俗的归世俗,鬼神的鬼神……”

    “除天子外,再无人可以沟通天地鬼神……”

    “节度使之请,二郎以为,绝不可行!”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赵昕可不想看到未来,牛鬼蛇神全都跑出来了。

    甚至闹出徽宗、钦宗那种搞笑的事情。

    赵祯皱起眉头来:“那二郎的意思是拒绝了?”

    赵昕笑着摇头,道:“阿耶,您难道忘记了,您是天子,可以封山神、河伯、土地及一切人间所供奉之神灵?”

    “更可以赐给佛、道两教之大师封号……”

    “二郎以为,阿耶或许可以给那位节度使一个类似活佛的封号……”

    赵祯听着,顿时茅塞顿开。

    大宋龙虎山的张天山一脉,就一直受到大宋的册封。

    譬如天圣八年,当代天师嗣位,就被封为澄素先生。

    此外,佛教的一些有道高僧(也可以是有钞能力的高僧),也会被授紫衣、法号。

    如此说来,封那位节度使一个活佛的头衔,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而且……

    册封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

    倘若大宋现在册封了那位节度使为活佛,那么,其子嗣嗣位,必然要请求大宋继续册封的。

    这样,只要册封权拿捏住,这青唐吐蕃就不大可能反叛。

    只是,封个什么封号比较好呢?

    有名有姓的菩萨、佛陀、罗汉的名号是不能用的。

    因为,经历过了爱子的事情后,赵祯已经深度的迷信了起来。

    万一那些菩萨、佛陀、罗汉什么的也存在,他贸然册封,岂不是要得罪了对方?

    “那就封……护教佛子?”赵祯呢喃着问道。

    “二郎以为,加‘西天’头衔比较好……”赵昕小心的给出建议:“再赠功德使的节旄……”

    “命节度使持节都督一切往来西天之僧道,为大宋及所以愿向西天求取真经之僧道护法……”

    赵祯听着,抚掌大赞,非常满意这个安排。

    因为,如此一来,这个册封在大宋方面看来,正治意义就大于宗教意义了。

    因为功德使是大宋官职,某些时候,宰相也可能会身兼功德使的职位。

    譬如真宗时……

    于是,在大宋看来,只是加封了一个官职而已。

    而在吐蕃人看来……

    嗯,吐蕃人愿意脑补,那是吐蕃人的事情……

第一千零四章 父子的不同

    杜衍走后,赵祯又见了三司使晏殊。晏殊是来报告有关入中贸易的事情的。

    主要是,因为沿边战事紧张,国家为了制造箭支,将羽毛、筋角、铁漆等物资也加入到入中商品名录。

    于是,给无数商贾制造了投机取巧的途径。

    这些家伙,通过贿赂和收买地方上的军官和文官,将大量劣质产品甚至直接虚构一批商品,骗取国家的入中商品主要是盐。

    因为战争的缘故,大宋中枢只能对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商贾们做的别太过,也就忍了。

    但现在,随着战事渐渐转向对大宋有利。

    统治阶级的劣根性,立刻坦露无疑。

    “陛下,这些狡猾商贾,肆意骗取盐引,致使如今京东路、淮南路和开封府的盐价大跌,公私两害!”晏殊义正言辞的报告着:“臣请陛下,下诏禁止,甚至废弃彼辈所骗取的盐引继续流通!”

    对三司来说,这种事情,毫无疑问是深恶厌绝的!

    因为,盐、茶、铁、酒、香料都是国营经济的支柱产品。

    特别是盐和茶、酒,三者岁入占了三司收入的大半!

    其中盐税收入,每年都逼近一千万贯!

    与之相比,国家的两税收入加起来大约也就两千五百万贯。

    现在,这些商贾,靠着狡猾的手段,利用程序漏洞,肆意的骗取国家盐税,侵占三司的既得利益。

    对三司来说,自然是大敌!

    以前不计较,那是因为战事紧急,国家还需要这些人。

    现在,战事缓和,那么自然是秋后算账,趁机抄家回血的时候。

    晏殊这一手釜底抽薪,直接宣布废弃所有商贾持有的盐引的消息,只要传出去,恐怕,州桥上跳河的人,会一排接一排!

    而这对统治集团来说,根本不足为奇。

    赵祯听着,却是摇头:“总计言重了……言重了……”

    “狡猾商贾,自然是有的……”

    战争财这种事情,赵祯知道,不止商人在谋求,大臣、外戚、宗室也在谋求。

    而且,大头必然是落在了权贵外戚官员手里。

    商贾不过是吃了点蝇头小利,赚点跑腿钱罢了。

    “只是……天下忠义,也是有的……”

    “三司若是如此,岂不是连忠义之士,守法商贾也一并打击了吗?”

    “渠等千里迢迢,为国捐输物资,回头,朕却一纸法令,令其破家灭门,朕心何忍哉?!”

    “况且,若朕今日废羽毛、筋角之物所换之盐引,未来大宋再有边事,国家欲求商人输边,何人敢输之?”

    “子贡赎人的故事,总计要记在心里啊!”赵祯看着晏殊,意味深长的说道。

    晏殊听着,深深俯首,拜道:“陛下仁圣,臣钦佩至极!”

    “只是,如此一来,三司今年的财赋就……”

    “朕会让左藏支封桩钱两百万贯,再让益州铸铁钱五十万贯,转支三司……”赵祯摆手道:“绝不会让三司难做!”

    “臣惶恐!”晏殊深深顿首。

    赵祯却握住他的手,诚恳的说道:“朕以总计为三司使,便是要将国家的财赋大权和计用度支,全数委托给总计!”

    “总计只需替朕当好这个家,看好这个家,勿令沿边战士有缺衣少粮之虞,勿令朕百姓有一人受水旱汤蝗之灾!”

    晏殊于是感动的哭了起来,终于是再拜而辞。

    直到晏殊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赵祯才悠悠叹道:“晏殊也是不容易呀!”

    赵昕在旁边点点头。

    大宋这个家不好当是真的。

    只是……

    晏殊今天来,恐怕想废弃盐引是假,要钱是真的吧!

    谁不知道,赵祯是出了名的爱惜羽毛,宁肯自己受罪,也不肯让百姓吃亏的人?

    就像皇城里有个故事,说是景元年,赵祯在宫中半夜百无聊赖,就带着近侍们一起打飞叶子玩。

    恰好当时,皇城外的金水河畔,有画舫沿河而下,其中鼓瑟吹簧,歌舞升平之声传入宫中。

    当时就有侍从官不满说:“陛下,咱们这宫里面冷冷清清的,外面倒是热闹非凡,歌舞鼓吹啊!”

    赵祯当时就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正因为咱们这宫里面冷冷清清,外面才会那么热闹啊!要是朕在宫里面热闹了,恐怕外面就要冷冷清清了!”

    这个故事,流传的很广。

    但无人能考证出来真假。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赵祯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赵昕前世,其为政数十年,不加百姓一税,不伤商贾一毛,像真宗那样,为了钱就把入中贸易、茶法、盐法改来改去的事情,他连碰都不碰一下。

    前些年,李咨的茶税改革,就因为可能会伤害到小农利益,而被他亲自叫停哪怕李咨改革后,茶税收入大增!

    “二郎……”赵祯回头看着爱子,抚摸着赵昕的发丝,问道:“是不是以为阿耶有些迂腐,甚至太过了?”

    他笑了笑,对赵昕道:“朕是章惠太后抚养长大的,太后从小就教给朕一个道理……”

    “朕今日将这个道理,也说给二郎听……”

    “大仁若愚!”

    “吾家富有天下,利专四海!”

    “山泽盐池,皆为吾家之利!”

    “故而,有些时候,不得不迂腐一点,吃一点亏,可能会更好……”

    “二郎你看,如今的飞钱,为何能行得通?不就是阿耶比较迂腐吗?”

    说到这里,赵祯就笑了起来。

    大宋飞钱是他的得意之作,铜钱笨重,商贾携带不便,于是,在太宗之时,大宋就已经开始有了飞钱之制,商贾在京师向三司投牒,申请将钱币寄存,三司收到申请后,清点其钱币,每缗(一千钱)扣掉二十文的手续费,然后给一张三司发的证券,商贾就可以拿着这张证券到地方州军官府提现,也可以用来缴纳商税,购买盐引、茶贴、酒引。

    但一直以来,商贾都很担心国家政策变动,自己的存款打水漂,所以飞钱规模不大。

    直到赵祯亲政后,大宋飞钱买卖做的飞起,每天三司左藏衙门门口,都有商贾排起长队投牒。

    而随着商贾们越来越愿意将其财富,存到左藏,大宋缺钱的状况得到了缓解。

    更紧要的是,这还大大减少了国家财税的转输耗费。

    每年国家因此得到的直接、间接经济利益,恐怕有数百万贯之多!

    “况且,方才晏殊所说的事情,真的做了,朕担心,恐怕最终损的是小商贾、小市民,而大贾权贵毫发无伤,甚至趁机渔利啊!”赵祯最终意味深长的道,他读过史书,知道举凡国家干预民间私营经济,死的一定是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得利的必然是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

    赵祯听着,点点头,认真的道:“二郎记住阿耶的教训了!”

    但心中,却知道,赵祯的做法,是姑息养奸。

    是在放纵那些权贵贵族!

    只会让那些人更加肆无忌惮的侵占国家利益,侵吞国家财富。

    若是赵昕处置这个事情……

    嘿嘿……

    可惜,现在,赵昕无法做主,也没有能力去做好这个事情。

    便只能暂时忍着了。

    等将来,再和那些家伙算算总账。

    “吃了朕的,给朕吐出来!”

    “欠了朕的,给朕还回来!”

    赵祯脾气好,不愿计较,也愿意吃亏,那是赵祯的事情。

    但赵昕脾气很暴躁,念头不通达,想找人算账,那也是他的事情!

    而如何对付这些家伙?

    赵昕前世已经有丰富的经验了。

    他们不是很喜欢玩资本游戏吗?

    那就在资本市场上,用合法的程序玩死他们!

    而当代没有任何人,能在资本游戏里玩的过一个有着全国资源和远超当代眼光见识的君王。

    “等朕掌权,朕会让尔等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赵昕在心中摩拳擦掌。

第一百零五章 吐蕃使者

    庆元年六月庚寅(十三)。时至辰时,垂拱殿中的听政活动,也渐渐来到尾声。

    “大王……”紫宸殿学士判礼宾院丁度,持芴来到赵昕面前奏报:“河西节度使、保顺军留后、凉州、姚州刺史、邈川大首领遣使来朝,欲拜见大王,臣斗胆,敢问是否召见?”

    “可!”赵昕点点头。

    于是,丁度长身而拜:“微臣谨尊大王之命!”

    “唐王有命,令使者上朝觐见!”丁度转身,对着殿外高声吟诵。

    “唐王有命,传使者上朝觐见!”宣礼官的声音,一层接一层,向外传导。

    于是,在礼官们的引领下,一位穿着吐蕃传统的氆氆毛袍(一种牛羊毛纺织品),臂上戴着一个由黄金与白银装饰的大约三寸大小的臂饰,大概三十多岁,身材粗壮的吐蕃贵族带着他的使团成员,大约十多人,恭恭敬敬的来到了赵昕面前。

    他一看到,端坐在宝座上的赵昕,立刻就趴到地上,磕头顿首,拜道:“外臣李颂,顿首百拜,叩见大王!”

    态度虔诚无比,神态恭敬非常。

    几乎就像是在大相国寺里,给菩萨、佛祖上香、祈祷的信徒。

    实际上,也差不了多少。

    而在这人身后的吐蕃使团成员,态度比他还恭敬!

    所有人都趴在地上,手脚发抖,身体战栗。

    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大宋唐王,而是一位在世神明!

    没办法!

    吐蕃人崇佛,已经到了近乎病态的地步。

    而使团成员,来到汴京已有数日,这些日子来,他们耳闻目濡的,都是大宋唐王的神圣事迹,更亲眼见过了种痘的仪式。

    于是内心的虔诚与恐惧,被放大到了极致。

    几乎人人都将那在宝座上的大宋唐王,视为佛陀在世。

    “卿等请起!”赵昕缓缓的说道,他特意的调整了语速和语调,让自己的说话的方式和速度,更接近吐蕃僧侣的诵经频率。

    于是,这些人更加虔诚。

    “外臣叩谢大王天恩!”作为正使,李颂战战兢兢的爬起来,连正眼都不敢看向上方,只敢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说道:“受我主之命,外臣今来朝中国天子……”

    他恭敬的让人将自家主子亲笔所写的誓书以及带来的青唐地图、人口册薄取来,然后奉在手中,虔诚的举起来:“并敬献我主誓书及青唐堪舆、人口税册,伏乞大宋上国垂恩,不吝加恩于小国……”

    赵昕听着,挥了挥手,丁度立刻上前,接过了其所献来的誓书、堪舆图册,然后将这些东西,全部呈到赵昕案前。

    誓书内容,自然是那位河西节度使,发誓永为宋臣,世世代代,向大宋天子朝贡、献纳,并且愿意协助大宋攻击西贼。

    而且,和其他臣属喜欢撒谎、忽悠和敷衍大宋不一样。

    这位节度使是真的做了。

    从宝元元年,元昊反叛迄今,这位节度使,每进誓书,都会遵照誓书内容,攻击一次元昊的侧翼。

    二月后,这位节度使更是率先响应大宋号召,派兵封锁元昊的贸易路线,多次派出骑兵追杀和阻截元昊的商旅。

    使得元昊大军的补给和供应都出现了问题,有力的支援了大宋的平叛大业。

    范仲淹、夏竦、韩琦,都曾上书,为其请功。

    这一次也是一样。

    誓书未至汴京,角厮罗就已经组织了五千吐蕃骑兵,越过黄河,打击元昊在西平府一带的势力,虽然战果不大,也威胁不到元昊在西平府的根本。

    但已经做到了一个臣属的本分。

    所以,赵昕接下这些东西后,就对那位叫李颂的使者道:“节度使素来忠心我朝,父皇与宰臣们也都多次在孤面前盛赞节度使之忠贞!”

    “使者此来,欲为节度使求何事?”

    “大王!”李颂立刻拜道:“我主别无他求,只求大王为世子董毡开光剃度……”

    “若大王应允,凡大宋有求,我主无所不应!”

    说完,这位使者就深深俯首,心中忐忑不安。

    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位大宋唐王拒绝。

    而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因为,从几十年前开始,代表中国正统的大宋就一直像个渣男一样,玩弄着吐蕃人的感情。

    从前的六谷吐蕃联盟,就活生生被大宋的那位真宗皇帝玩弄至死。

    而现在的青唐吐蕃,则同样面临着当年六谷吐蕃相同的困境。

    赞普角厮罗,已经渐渐老迈,而新一代的王子们,却各自为政。

    内部更有邈川这个二五仔,整天想着灭佛。

    若董毡不能得到这位唐王的开光、剃度,那么,未来年幼的董毡,恐怕根本不是他的哥哥们的对手。

    甚至,可能不得不被元昊这个仇敌所利用、控制。

    然后就会和当年的六谷吐蕃一样,被党项人所灭亡。

    “节度使言重了……”赵昕缓缓说道:“我朝对忠臣,素来宽厚,只要节度使继续忠心我朝,大宋便不吝重赏!”

    李颂闻言,大喜过望,就要膜拜起来。

    赵昕却道:“只是……”

    “孤非僧侣,亦不懂什么剃度、开光之事……”

    “不如这样……”

    赵昕轻声道:“孤上表父皇,为节度使求一个功德使的头衔,再封节度使为‘西天护教佛子’,命节度使持节都督青唐河西一带,为西去僧侣护法……”

    “若是节度使愿意,可以将王子送来汴京,孤会亲自将王子带在身边为侍从官……”

    若是过去,赵昕最后的那个条件,可以说是无礼至极了。

    因为那和人质几乎没有区别。

    但在如今,赵昕的这个条件,却让使者欣喜若狂。

    大宋唐王,这药师佛在世的神灵,竟肯让董毡侍奉左右?

    这岂不是等于告诉所有吐蕃贵族董毡乃是药师王的护法?

    未来即位,地位自然是稳如铁桶!

    当下,李颂就跪下来,欣喜若狂的磕头:“上国鸿恩,河西上下必感激涕零,为大宋效死!”

    纵然是没有那最后的恩赏,在李颂看来,这大宋给河西的条件,已经是非常优厚了!

    册封赞普为功德使,封‘西天护教佛子’,就是大宋承认赞普乃是吐蕃佛子!

    而大宋在青唐、河湟的吐蕃佛教僧侣与信徒之中,有着崇高地位。

    仅仅是这个背书,就足够让赞普的统治,稳固起来!

    当年,六谷吐蕃,若有大宋的这个背书,何至被李德明灭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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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王介绍: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在经历一个失败的统治生涯后,重回一切故事开端的赵昕,看着满朝文武,郑重的宣布:朕受命于天,为天下万民之王,四海万国之帝,尔等群臣,顿首奉诏,遵而勿失即可!
大宋帝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宋帝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宋帝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