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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言家九     余烬之国txt下载     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章 不再孤身一人

    当西泽从雾气中走出的时候,世界仿佛为之寂静了下来。

    凡尔纳小姐在黑纱下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小手却悄然抓紧了手里的那张软糖糖纸,小声地呢喃:“我们有救了,卫斯理……”

    灰叶艰难地从一堆土灰碎砖里爬起,在看见西泽的身影之后直接抹抹眼睛,犹豫了一下,选择再度躺了回去,站在一旁的会长忍不住又把他拽起来,吐槽道:“你在干什么啊?”

    “嘿嘿,”灰叶忍不住笑着说,“我师弟真强。”

    “啊,确实很强,”会长拍拍他身上的灰尘,视线却悄然放在了远处少年的身上,语气也发生了相当微妙的变化,“这样的孩子不加入学生会真是太可惜了。

    “怎么可能!?”拉阔尔脸上的淡然不再,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抓狂地看向撕开校服上破碎的领巾将其抛在废墟里的西泽,“他怎么可能活着走出来?!”

    莎尔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全身顿时松懈下来,就连对拉阔尔说话时都带了几分笑意:“赌约结束,你失败了。”

    “不莎尔小姐,这一切都太”

    “现在轮到你和我了,”莎尔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地说,“我要你在这场赌约里成为真真正正的失败者。”

    “他看上去甚至还有余裕,”白石高台上的赫尔多零挥手,使双眼里的蓝光散去,回过头来,对着希欧牧德等人说,“怎么回事?西泽瑞安这个孩子到底是谁?他是怎么做到的?大家有人清楚吗?这一个月里在这孩子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可能就得问问我们的希欧牧德了……”莫斯这么说着,看向石台边沿的希欧牧德,但在看到老人脸上懵然疑惑以及不解的表情之后他还是放弃了询问的想法,耸了耸肩,铃铛也随之发出响声

    “看来他也不知道。”

    “你们有谁看清了雾里发生的情况吗?”瓦尼尔教授说,“我只感受到有三股魔力爆发出来,可那很明显不是古拉克所用的龙息。”

    “也就是说其他两股魔力都来自西泽?”有人接话问道。

    “不能确定,但很明显最大的可能就是如此,”赫尔多零耸了耸肩,他在说这话时忍不住带了些许快意,“看样子丁莱教授今天有的忙了。”

    “他人呢?”莫斯这才想起来丁莱教授刚刚还在自己身边。

    “喏,”赫尔多零指了指,高台之下的不远处,一个匆忙奔跑着的白衣身影正朝西泽的方向赶去,“看样子还是很在意自家侄子的吧?”

    “十八岁的高阶魔法师,古拉克丁莱可是整个丁莱家未来的希望,”瓦尼尔幽幽说道,“西泽最好没有对古拉克造成多大的伤害,不然丁莱家的怒火足以将一个毫无背景的乡下小子碾成碎片,就像捏死一个蚂蚁一样容易。”

    希欧牧德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连忙抬起头为西泽说:“可你们也看到了,明明是古拉克先对西泽下了杀手的!”

    “是啊,”瓦尼尔毫不在意地说,虽然希欧牧德是院长级别,但毕竟历史学院的院长终究只相当于一个虚衔,所以就算是他也敢稍微顶顶嘴,“可那又如何?贵族本就该是如此,古拉克行凶还能圆过去,但西泽这种乡下人……”

    “闭嘴吧,瓦尼尔,”雷蒙院长冷着脸说,“你是想表达就算是都灵圣学院也不存在完全的公正吗?”

    “古拉克至今还能留在学院里,这件事本身就是铁证,”瓦尼尔说,“您对此有什么别样的看法吗?雷蒙院长。”

    “别吵了,”莫斯用那独特的尖锐嗓子叫道,“瓦尼尔教授我知道你对学院一直意见很大,但你也不是孩子,该明白自己和世界的关系了。”

    希欧牧德看着这些人,虽然近在咫尺,但他却感觉自己和他们愈发遥远起来,就像落日坠在海洋的地平线上。

    也许他之前做的就是对的,他确实应该一直装成死人,即使是在新生测试时他也是如棍柴般缩在角落里睡得发熟,一言不发。

    他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于是只好逃避。

    就像炼金术士。

    丁莱教授脸色复杂地走过来,西泽和他对视,看出了其中相当程度的不安和焦虑。

    “你做了什么?”丁莱在经过西泽的时候沉声问道,“你是怎么可能……我的意思是古拉克那一击足以将任何大魔法师以下的人打成残废。”

    在说出这句话时就连丁莱教授自己都觉得有些羞耻,但他还是问道:“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在这一个月里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西泽擦了擦脸上的灰尘,说,“我最擅长的事就是学习,因为很简单,只需要阅读,做笔记,理解,复习还有实践就好。”

    “你学了什么?”丁莱教授惊异地问,“魔法的进步可从来不是只靠你说的这些就能做到的!”

    “所以我学了万法均衡,”西泽淡淡地说,“教授你应该也知道吧。”

    丁莱教授顿时感觉嘴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就连诧异的尖叫都发不出去。

    万法均衡,那个连用一阶魔法都要背下整整上千个咒文的恶劣法门,它到现在都没有在历史的海潮中被淘汰至销声匿迹,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你……”丁莱教授张了张嘴,却感觉自己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只能憋出来一句带着沉重不甘的“你,真是天才。”

    “只是擅长学习的学生而已,”西泽说,“其他人也能背下那些东西。”

    几个人影忽然从远处走了过来,为首的男人看上去很壮硕,在容貌上也和古拉克透着几分相似。

    “不好意思,请你先留在这里,”男人伸手拦下西泽,沉声地说,“等我们先查看好古拉克的伤势之后再说要怎么放你离开。”

    “什么意思?”灰叶的声音传来,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砖灰,一边甩着袖子,龇牙咧嘴地和会长走到了几人的身后。

    “御堂家的少爷,”男人微微仰起头,说,“请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闲事?”灰叶耸了耸肩,伸手从他的身边揽过西泽,说,“这是我家师弟,明白吗?”

    会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灰叶身边,像是已经站好了队伍。

    “御堂家的少爷,还有……巴赫家的大少爷?”男人在认出会长之后皱了皱眉头,“怎么连你也这样。”

    会长耸了耸肩,顺便伸手打掉了西泽身上的一些灰尘,说:“我家那位副手很看重这孩子,他最近受了很重的伤,我不希望他在养病的时候还听到这种不好的消息。”

    “这就是老牌贵族门派的随意?”男人笑道,就在这时,丁莱教授搀扶着古拉克,艰难地从雾气里走了出来。

    “情况如何?”有人问道。

    “很不妙,右手小臂骨折,左腿血流不通,呼吸也很微弱,魔力的感应比起之前要低了不知道多少倍,心脏输送魔力的速度迟缓,像是被过量的魔力灌入之后产生的后遗症,”丁莱教授犹豫了一下说,“是重伤,有可能……影响到魔法师的前途。”

    “喂喂喂……”男人倒吸一口凉气,说,“那我家这位表弟岂不是出了大事?”

    “立刻带他去就医吧,”丁莱教授说,“虽然不危及生命,但以后魔法师的道路肯定或多或少会有影响。”

    男人挥手,其他几个人连忙跑过去背起古拉克,丁莱教授将教授徽章交给他们并为他们用魔法增幅了速度之后,这行人便猛地朝校医室赶去。

    “你也听到了,西泽同学,”男人幽幽地说,“我家那位表弟以后的魔法师生涯可能都会被你影响到啊。”

    “可我差点连命都没了,”西泽皱眉道,“你应该看得出来他根本没有任何留手。”

    “即便如此你也还是施害者,”男人叹气道,“施害者总是得付出点代价的。”

    “就算对方是德赛尔家家主的恩人,你也依旧这样坚持吗?”安蕾踩着铁靴,从远处走到他的面前来,“我希望您能秉持校规中的公正,戴里克学长。”

    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事将整个家族拖进漩涡里,所以安蕾无法将西泽称作德赛尔家的恩人,她心想如果自己没有那么多顾虑的话可能这句话的重量会更大吧。

    萝尔也默默拿着魔方走到了西泽的身边,小声说道:“我会站在你这边哦,谁让安蕾都这样了。”

    而戴里克却摇了摇头,眉宇间似乎也多了几分无奈:“今天不从西泽这里拿走点代价,家族那边我也没法交代啊,全家族的希望,古拉克表弟在我面前被人废了,虽然实际情况很复杂但用文字表述的话这怎么看都是我的失职吧。”

    他拍拍安蕾的肩膀,看着这个姑娘碧蓝的眼睛说:“所以请理解,就算今天你们巴赫御堂还有德赛尔全部联合起来,西泽也跑不掉。”

    “如果再加上一个卫斯理呢?”

    在听见这声音之后灰叶先是愣了一下,就连会长的表情都变得惊愕。

    安蕾难以置信地回头,正好看到凡尔纳小姐轻轻摘下了黑纱,端庄俏丽的容貌暴露在阳光下,她说:“如果再加上一个卫斯理呢?”

    戴里克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卫斯理夫人,您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西泽是我看上的新生,”凡尔纳轻声地说,“这就足够了。”

    西泽在刚开始还对一切的状况感到十分陌生,甚至对戴里克的威胁十分担忧,可直到这一刻,在感受到灰叶肩膀的温度之后,在看到安蕾坚实的背影之后,在听到凡尔纳小姐悦耳的声音和萝尔转动魔法的声音之后,在意识到会长正站在自己身边之后

    西泽就像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大口地呼吸起来。

    他明白了。

    自己已经不再是白石城的那个自己,也不再是初来乍到对一切一无所知,与这个世界毫无干系的新生。

    此刻他的身后站着许多人,这些人犹如蛛网般在他身后连接起来,远远看去就像一把大伞,撑在他的头顶。

    “看样子这家伙也有自己的机遇啊,”赫尔多零啧啧称奇道,“就连凡尔纳家的丫头都站在他身边了。”

    “她不算什么,巴赫家的那孩子才是最稀奇的,”莫斯说,“那孩子一向是不喜欢站队和树敌的。”

    “只能说西泽值得,”雷蒙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模样,说道,“一个月内,从普通人成为能和高阶魔法师对抗的魔法师,这种潜力无论谁拉拢都是稳赚不亏的。”

    “这种速度……其实很恐怖啊……”有人轻声地呢喃道,“这才只是一个月而已……”

    就算是当年的那位女皇大人也没有这种堪称恐怖的进修速度吧。

    众人沉默。

    莫斯和雷蒙不由得再度回忆起那天晚上二人的交谈

    如果西泽真的是间谍,那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另一阵震耳的炸裂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拉阔尔呆呆地看着自己两腿之间迸裂成蜘蛛网状的大理石瓷砖,莎尔缓缓收回魔力,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对他说:“赌约结束,你被淘汰了。”

    周围的学生们都呆呆地看着莎尔身后凶戾的恶魔幻影,在西泽淘汰了最强的古拉克之后,似乎第二强的新生魔法师就只有这位创造了自己制导术的莎尔了。

    拉阔尔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那些引以为傲的技艺在宛如恶鬼般的魔力面前被一一吞噬,就像一拳打进了沙里,力道全部消失,自己还深陷其中。

    “这就是远古血脉的力量?”拉阔尔强行笑着,其实要比哭还难看。

    “谁知道呢?”莎尔呼出一口气,“现在你可以滚出去了。”

    直至此时,新生测验只开始了十分钟而已。

    最强的新生古拉克却已经在校医室里躺下了,莎尔也淘汰了神学院的一名新生。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历史学院的这两个怪物新生。

    今年的历史学院,可能真要大放异彩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他们本该如此

    戴里克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就算是他也没料到西泽居然会是这么棘手的一个角色,最终在一番权衡之后,戴里克选择了挥挥手,只能对挡在自己面前的安蕾调笑说:“真是难得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护着一个男人,难道传言里说的没错?你真的”

    “闭嘴!”一道白光闪过带起一阵冷风,戴里克愣了愣,忽然感到脖间一阵冰凉,他低下头,诧异地发现铁剑不知何时已经横在了自己脖尖,安蕾双手握着剑柄,身子如冲锋般停在他的身侧。

    “不要说多余的话,”安蕾将脸收在头盔里,沉重地说,“我所做的一切都与德赛尔家无关,由我自己承担。”

    戴里克真是看不懂这姑娘到底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以至于他差点因为这诡异的状况而笑出声来。

    “行,就算是我给你们面子好了,”这个男人拍了拍手掌,一道水纹自铁剑的刃锋上包裹起来,将剑锋缓缓推开,语气里似乎颇有些心有余悸的味道,“御堂家,巴赫家,德赛尔家,还有卫斯理家,我先记下了。”

    他侧过眼,看向一脸冷漠的萝尔,心想这家伙又是谁。

    但戴里克不打算去问,而是打算等回去之后再慢慢调查。

    “我先去看看自家表弟,”戴里克迈开步子,缓缓走向大厅出口的门外,“希望西泽同学能在新生测验里取得好成绩吧。”

    在戴里克完全消失在门外的拐角处之后,西泽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松开灰叶,回头看向几人,认真地躬下身道谢。

    “你是我家师弟嘛,帮你是应该的,”灰叶拍拍他的肩膀道,“即使是你家师姐在场也会做出跟我一样的决定,诶不对,如果是她的话可能已经直接拔剑砍上去了。”

    灰叶笑着指向安蕾:“就像这个女孩一样。”

    安蕾转过身,抬起盔甲的面罩,摇摇头说:“我和蒂娜学姐还差很远。”

    “不过今天还是谢谢你了小姑娘,德赛尔家的复苏刚刚起步,你可不能因为这么个小子而去树敌啊,”灰叶叹气道,“以后这种事就交给我们吧。”

    凡尔纳小姐缓步从远处走来,刚好听到灰叶这句话,于是忍不住伸手用力揪住灰叶的脸,狠狠地瞪着他:“人家年轻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哪里用得着你来多嘴?”

    “啊啊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疼疼疼!放手放手啊!”

    “那,我就先告退了,”会长说,“你们也知道我今天其实是替那家伙来的,而现在我对于状况也有了自己的一些判断。”

    “啊?”灰叶一边揉着发疼的脸,一边眼里溢着泪说,“莱斯真的受重伤了?”

    会长微微颔首,而后看向西泽,语重心长地说:“以后的路还很长,最起码今天你至少要给我证明一下你是值得我这么挺身而出的。”

    西泽认真地点了点头。

    “以及我,”凡尔纳小姐凝聚出来一团水球洗了洗从灰叶脸上沾来的灰尘,“如果今天你没拿到第一的话,刚刚的事我就当做完全没发生过,明白吗?”

    听到这里以后西泽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因为已经说出的话难道还能收回去吗?这分明是凡尔纳小姐为了保持约定而做出的勉强姿态罢了。

    “我会遵守约定,我一定会拿到第一,然后接下您的委托,”西泽说,“请安心。”

    凡尔纳小姐两手松散地环抱住,再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那我们就回到观众席上啦,”灰叶望了望四周,最终无奈地耸了耸肩,“看样子只好坐神学院那边了。”

    “你们两个加油,”在临走前,凡尔纳小姐回过头,对安蕾和西泽肃穆地说,“尤其是你,小姑娘。”

    “我?”安蕾没想到这位卫斯理夫人会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期待。

    “不要输给其他人。”在留下这句话后,她罩上面纱,跟在灰叶身旁一同走向了神学院的席位。

    “感觉凡尔纳小姐对你很有期待,”西泽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对安蕾说,“你说呢?”

    “没有什么好说的,”安蕾摇了摇头,“骑士是不可能战胜魔法师的,比如虽然身体素质上我可能要超过西泽你几倍,但在你眼里我也许只是一个活靶子,只要命中一个三阶魔法就会当场失去行动能力或者死亡。”

    “最起码别夸张到死亡啊……”西泽擦汗道。

    “你不会让我死吗?”安蕾微微歪过头问。

    “肯定不会啊,”西泽说,“今天这些为我站出来的都是一生的恩人。”

    “感觉完全没人注意到我啊,”就在这时萝尔忽然忍不住叹气说,“那三位就算了,为什么就连你俩也当我不存在啊。”

    “谁知道呢?”西泽无奈地说,“萝尔你是机械学院的吧,真的要参加新生测验吗?”

    “怎么可能参加啊?”萝尔瞥了他一眼,继续扭动起手上的魔方来,“机械学院的家伙们除非造出来一些有用的装甲,不然可别想和你们这些怪物作对,当然,商学院除外。”

    “商学院已经被自动剔除出去了啊……”西泽无奈地伸出手,将萝尔手里的魔方拿了过来。

    “喂你做什么,我可是忙了好几……”

    在对方愕然不安的视线里,西泽看似随意地在表面扭了几下,原本紊乱不堪的六面色块忽然看上去变得有序起来,在又挪转几下之后,六面色块全然聚合在了一起,就像崭新的玩物。

    “你……”萝尔呆呆地看着西泽,“怎么做到的?”

    “有诀窍的,你没有找到而已,”西泽本来想说这种诀窍是瑞森家人人都会的,看样子瑞森家不是很想让你进门,但还是临时改口了,“明天下课时我教你。”

    “你怎么会啊?”萝尔拿回魔方之后整个人看起来都轻飘飘了起来,“你这家伙……真是惊喜不断。”

    “这是瑞森家给你的进门考验对吧,很简单的,”西泽说,“我读过很多书,所以才知道。”

    其实是因为西泽从小就住在瑞森家里,几乎瑞森家里的每样玩具他都玩了个遍。

    “诶,读书真好啊……”萝尔的视线长久地挂在魔方上就像移不开了一样,“我欠你个人情。”

    “抵消了,”西泽说,“这也算我还你的人情。”

    “也好,”萝尔点点头说,“那我就自动弃权了,你们加油。”

    说完这句话后她就两手捧着魔方跑向了机械学院的席位。

    “测验可还没结束呢?”一个学生站在不远处对西泽说,他弯弯食指,做出一副挑衅的姿态,“我来挑战你,历史学院的西泽瑞安。”

    “你也去做自己的事吧,”西泽对安蕾说,“如他所说,测验可还没结束呢。”

    “不要勉强自己。”话音刚落,安蕾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那种如同光一样的速度实在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人类仅凭肉身做到的。

    清冷的剑风扫在那位学生的肩头,就像蜻蜓点水般轻微,可就在下一刻,巨大的力度爆裂开来,那学生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上半身的衣服在贯穿了所有缝隙的风里渐渐撕裂,道道风痕也在身体表面浮现出来,风痕所及之处印记泛红,就像被细鞭抽打过一般痛痒。

    “你刚刚才战斗过吧,不要勉强自己,”安蕾拉开面罩,说,“指向你的剑就由我来折断。”

    “这算犯规了吧!”那位学生顿时哀嚎道,他浑身上下每处地方都泛着强烈的痛楚,还有痒痒的感觉,但一旦试着抓挠疼痛就会加强数倍,“可从来没有人说过新生测验里还能带着保镖啊!!”

    他原本就是想趁着西泽虚弱的时候挑战一番,没想到安蕾会为他出手。

    “这好像确实算犯规?”瓦尼尔教授的视线在雷蒙院长和莫斯教务长之间徘徊了几下,问道,“算吧?”

    “不算,犯规的只有使用魔法道具,”莫斯摇摇头说,“规则里并没有不能组成同盟的说法。”

    “不如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同盟,”雷蒙说,“之前明明都是整得你死我活,就算女孩之间也会毫不留手。”

    “这可真是……”赫尔多零笑着对希欧牧德说道,“恭喜你,希欧牧德。”

    “先不提恭喜吧,”此时的希欧牧德反而透出了一股淡然和松散,赫尔多零看着这样的希欧牧德,心里一噔,因为这一刻的他实在像极了一个半月之前,新生入学测试时会议室里那个棍柴般的老人,“新生里强者不少,没有古拉克也会有安蕾,没有安蕾也会有维德,莉兹锡,多伦阔尔……西泽并不一定是站在最后的那个。”

    “你能保持谦虚便是最好,”雷蒙拍拍他的肩膀,“不过……那边那位小姑娘的想法好像和你的想法有些出入。”

    希欧牧德挪了挪眼,瞳孔一下子缩小了无数倍莎尔身后显现着张狂的魔影,每走几步她就会挑战一人,并在极短的时间里将其击败,魔法在其手中就像活跃的鬼魅,三阶四阶的术法甚至不需要吟唱就直接自其手间涌出。

    简直就像怪物。

    “她已经得到……二十分了,”雷蒙耸了耸肩,“你要明白我们今年新生一共才招了两百人。”

    “真是难以想象的战斗力啊,”莫斯教务长看着这两个人感觉肠子都要悔青了,语气也不由得酸了起来,“今年的新生测试好像要变成历史学院的单方面舞台了。”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并没有人能预料到会是如此,”希欧牧德哭笑不得地说,“不过这两个人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

    “看样子皇家魔法协会又要多两个新鲜血液了,”雷蒙说,“过两天你带他们去轮亥魔法协会登记一下,皇室那边肯定会注意到。”

    希欧牧德看着这各自展露着各自未来的两个孩子,脸色也渐渐变得有了些许光彩。

    “如果是西泽和莎尔的话……他们真的有可能改变这个世界。”老人如此想着。

    莎尔那堪称碾压的挑战终于被神学院的某位新生终结了下来,但二人最后都精疲力尽,对方也被迫选择了退出测验,最终莎尔的得分为三十七,对方则是五。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恐怖啊,”神学院的新生擦着汗喘着粗气和莎尔坐在机械学院邻着的席位上,一边的灰叶时而拿着扇子给二人扇风,时而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壶热水和杯子为二人倒水,看得其他被莎尔击败的学生满心怒意和嫉妒却又不能发泄出来。

    “那可不啊,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师妹,”灰叶打着哈哈拿出了一袋子不同种类的糖,对二人问道,“要吃什么样的自己拿,练习炼金术时额外的产物而已。”

    那新生摆弄着自己有些破烂的校服短裙,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要西瓜味的硬糖吧,还好不会走光。”

    莎尔拿出一颗带着粉色糖霜的巧克力球,灰叶想起来到历史学院的那天莎尔就是选择了这样的巧克力。

    “诶,还挺好吃的,”新生少女撩开红色的长发,却发现莎尔已经把视线放在了不远处的西泽身上,语气顿时变得有些调笑起来,“你该不会是在为了他而拼命吧?”

    “差不多吧,”莎尔收回视线,身子终于完全倚在了靠背上,“为他做些什么总归是对的。”

    说出这句话时的莎尔显得意外成熟。

    在她身后,那些略微仰慕她的男生在听到这句话后仿佛同时发出了心碎的声音,要知道他们其中可是有人心甘情愿被打的。

    少女的眼里几乎能看出粉红色的心形,没有女孩会不喜欢八卦,于是心中对着莎尔的敌意瞬间减去不少,她轻轻拉了拉莎尔身上的衣袖问道:“那,你怎么看他和安蕾德赛尔小姐?”

    问出这话时西泽恰好甩出一道泛着雷花的火焰,他将其丢到半空中,温热的陨星坠落化作万道流火,就像烟花在半空中绽放,哪怕是白天世界都仿佛黯然失色。

    “他们本来就该是这样,”莎尔在流火映照下的光里轻声呢喃,“他们本就该是这样。”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回应

    “戒指呢?”当古拉克从昏迷中悠悠醒来之后,一只冰冷的大手从某处伸了过来,强行将他的脸转向那只手的主人。

    一双带着略微寒意意的棕色眼睛微微挪动,直至聚焦在了他的右手食指上面,那只手随之离开他的脸颊,狠狠地按在他的食指骨节上,一阵剧痛顿时从指节处刹那间遍及了全身,混沌的意识猛地清醒过来,紧接着身子猛地弓直,痛苦的惨叫声响起,传遍了半个学院。

    “真不像个成熟的成年人,”男人静静地看着他,也没有出手打断,只是在古拉克瘫软地倒在病床上之后再度问道,“我问你,戒指呢?”

    “父亲……”古拉克咬着牙,说,“戒指不是在我们家里……”

    “蠢货!”丁莱家的族长老爷忍不住骂道,这个在儿子被退婚时都保持了高雅淡定姿态的男人在这时却一下子爆发出来,“你这蠢货,真以为自己偷走戒指的时候没人发现吗!?”

    古拉克原本就苍白的脸一下子变得更加病态。

    “我和你的母亲就在不远处看着你这败家子,悄悄溜进密室,悄悄带上戒指,然后在今天,你的表哥戴里克就在不远是地方看着你对那个叫西泽的孩子发下狠话,”丁莱老爷似乎被气得不轻,身体都飘忽地摇动起来,古拉克连忙想坐起身搀扶,却被父亲一巴掌打了回去

    “你这蠢货,”丁莱老爷悲哀地叹息,语气里却又透着万幸,“不过今天也算是有些惊喜了,我原本以为你在戴上戒指运转起魔力的瞬间就会被先祖的血脉压制到死,甚至失去自我意识,但你似乎成功驾驭住了那股力量。”

    他看着古拉克,沉声地说:“干的不错,起码你证明了自己的天赋,虽然今天败给了那个叫西泽的,但以后你的前途远比他要宽广。”

    古拉克不解地问:“为什么?明明西泽那小子才进修了一个月魔法就比我强了……”

    到后边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就连他自己都没有什么脸面提起这惨败的事实。

    如果没动用传承戒指还好,起码还能用出乎意料来圆一下,但今天的实际情况,真的只能用惨败来形容了。

    想起来战斗开始之前西泽所说的话,古拉克就不由得感到耻辱。

    “让他就这么被取消了考试成绩也不是什么好回家交待的事吧?”

    那个黑发的少年看着古拉克说。

    那个西泽真是恶劣,他所想要的不是让古拉克被取消成绩而败,而是真正地被他击倒,成为他拿下的一个积分,成为铺垫他道路的一颗石头。

    现在古拉克不是被取消成绩而零分啦,而是真真正正被第一个击败的学生,真真正正被击倒的零分啦。

    也许从今以后象征着“王都年轻一代最强魔法师”的那个古拉克就要彻底消失了,以后古拉克这名字只能作为一个笑柄,这名字代表了一个嚣张跋扈后却被打着耳光彻底击败的贵公子,一个习惯了强抢女孩却被退婚羞辱的少爷,一个就算展现出了全部实力最终也只是惨败于新人的魔法师。

    想到以后自己在社交圈子里的形象和口碑古拉克就忍不住想要大声哭泣,他花了十八年才养成的圈子和形象现在全毁了,就是因为那个西泽。

    “让他就这么被取消了考试成绩也不是什么好回家交待的事吧?”

    那个黑发黑瞳的少年微微睁开眼睛,眸子里似乎含着整个细微变化的宇宙。

    “他比你强很正常,因为他用的是万法均衡,”丁莱老爷冷笑道,“那个小子真的很会读书背书,所以他比你强,明白吗?他走的是一条非人的路,所以击败你简直再正常不过,熟练万法均衡的魔法师能释放搞出自己一两个阶位的魔法,所以你才会败。”

    说到这里他语重心长地拍拍古拉克的肩头,说:“万法均衡是走不远的,因为那条路已经被前人证明过是白费力气,所以以后你的成就一定会在他之上,这次失败对你而言也是好事,最起码纠正了你那恶劣的脾气,明白了吗?”

    古拉克的眼里有热泪溢出来,他抹抹眼睛,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话归正题,戒指呢?”丁莱老爷环抱着双臂问,“伊拉克斯那家伙说在雾里架起来你的时候你就昏过去了。”

    “戒指……”古拉克愣了一下,然后抬起自己双手挨个看了看,在发现上面除了一些伤痕以外就再也没添了什么以后古拉克慌了起来,“等一下,我记得戒指在我手上戴着啊?!”

    “传承戒指在催动者魔力尽失之后一般还会戴在指头上,但保不准魔力爆发会把它震松出去,”丁莱老爷的神色渐渐凝重,“你在战斗结束之后就昏过去了,如果连你本人都没有印象的话……”

    他伸出手,死死地揪住古拉克的领子,目光简直能把古拉克杀成几片碎肉:“你丢了?”

    “我……”

    一声响亮的耳光。

    丁莱老爷的手掌都有些发红,古拉克偏着脑袋,脑海里一片空白,在长久的鸟鸣像波浪般涌入自己耳朵时,古拉克才意识到,这是今天自己第二次被扇耳光。

    门外听到声音的丁莱夫人赶忙推开门跑进来,两眼通红泛着水汽,看样子应该是在门外哭了好一会儿,在看见屋内自己丈夫和儿子这副姿势之后她一下子明白了状况,于是泪水再度涌出来,她哭嚎着扑向古拉克的病床,死死抱住古拉克呆滞僵硬的身子对丁莱老爷大哭大叫:“你打孩子!你为什么打孩子!!”

    丁莱老爷收起巴掌,看着这一幕似乎怒气更大,但最终还是垂下脑袋,无力地颓坐在椅子上。

    “我会派人去烬泊大厅找,但找不找得到只能听天由命,”丁莱老爷看着自家妻子愈发惊愕的脸,于是也愈发不屑地苦笑道,“新生测试已经结束了,那么多人从烬泊大厅出出进进,谁能保证他们没有人捡到?这本身就是大海捞针。”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想给古拉克一巴掌,但看着自家妻子那般坚定的脸色之后还是放弃了。

    “我……我想起来了……”古拉克每说一个字脸上的肌肉都会联动发出阵阵剧痛,于是他便一边说着,一边因为剧痛而下意识地颤抖,“是……是西泽……”

    丁莱老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在说什么?”

    “是,是西泽,”古拉克僵硬地转过头来,眼里再也没有任何神采,“是……西泽……”

    于是,整个房间里,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漆泽王都,塞万里有一所皇家都灵圣学院,其分为五个分院,分别为商学院,神学院,骑士学院,机械学院,还有已然没落的历史学院。

    五个学院中的导师均为从西方世界上千万人中挑选出的高阶魔法师以及专精学者,神学院中甚至有轮亥传教士常驻,而在如此导师们管束下的学生们自然也只对自己的所学专业加以最为精致的关注,在这里,主流的话题永远是魔法,话题中心的人物也自然是最顶尖的魔法师,无论是轮亥传说人物还是学生间的领袖,亦或者是整个西方世界发生的大事。

    在这样长久的保持下,整个学院都呈现出一股积极向上,无比严谨的学术氛围……

    这都是假象。

    学生们今天快要疯掉了。

    二年级中最先疯掉的是骑士学院的古德,他在听说那个消息之后蹦起来三尺高,就连自己最爱用的青铜古盾都被他丢到了远处的池子里,不知道之后花了多少功夫才从那池子里捞了回来。

    三年级里最先疯掉的是神学院的某位尖子生,本来是平静的一天,他和往常一样不问世事,在宿舍里修习魔法,别人都劝他去看看新生测验因为今年历史学院难得来了新生,他笑笑,说从灰叶开始历史学院就从半颓废正式迈入了墓地。

    然后一只鸽子带着信件传了过来。

    他打开信封看清里面的内容之后在原地愣了半天。

    信件被一阵火焰烧成灰烬,原本在宿舍里是不能使用明火的,但这位学生已经按捺不住这份冲动和杀意,他闭上眼睛,几乎能看到了灰叶嬉皮笑脸趾高气扬的样子……那是他这辈子最讨厌的那张脸上所露出的最讨厌的表情。

    他猛地睁开眼睛,面目狰狞地对着窗户大喊道:“灰!!!叶!!!”

    这位学生怒吼的声音直接穿透了半个神学院,每个知晓他与灰叶那段往事的人都忍不住低下头憋笑,生怕别人看出来自己是在为那位导师下的红人而产生喜感。

    远在上城区家中的罗伊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差点一口咖啡浇在面前的花盆上,在和仆从确认再三之后,他连忙站起身,带着几张金卡和父母告知了几声之后便出了门。

    名传学院的男爵老师罗德本来正在休息室里继续研读那本书名奇怪的书,但其他老师纷纷涌进来,在通过他们的嘴听到那个消息之后罗德先是半天没缓过神,最终他一拍大腿忍不住发出一声自豪的轻笑,这一刻男爵和军士的气概浑然消散,他连忙从抽屉里翻出纸笔,略微构思了一下之后就开始写下一篇送往白石城的全新信件“敬启,我亲爱的神父,虽然和上个信件来往的时间还不足三天,但我已经有一件……”

    整个王都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整个王都的无论贵族还是平民,无论商人还是学者,无论教士还是修补匠,在听到那个略微熟悉的名字之后,他们立刻就从自己脑海中找到了那个对应起来的家伙。

    旅店里的老板看着这群把自家旅店当酒馆狂欢的家伙,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直接一摆膀子,跑到隔壁酒馆里在他们异样的目光下用干瘦的胳膊掂了两桶美酒回去,进门之后桶子一放盖子一掀开,美酒的香气顿时充盈了整个旅店,在所有人炽热的目光下,老板豪迈地笑着喊道:“为了庆祝那个小子,今天我来请客!”

    于是人们一拥而上,欢呼与谈笑声显得更加悦耳起来。

    与此同时这个消息以极快的速度在午餐时间送到了皇室城堡里女皇的餐桌上。

    厄洛丝正一脸无趣地拿着叉子在餐盘里鼓捣,掀开一片生菜叶子之后又放下,而坐在她对面的言氏则依旧是一脸幸福地大口咀嚼着鱼肉。

    “女皇陛下不喜欢吃鱼吗?”这是言氏主动要求去做的餐式,所以他这种幸福的表情倒也理所应当。

    “不太喜欢,因为家父从我小时候起就喜欢往家里拎鱼回来,算是有些童年阴影吧,”厄洛丝叹气说道,正好这封快信也算是给她解解闷,她缓缓打开信封,顺便给言氏念道,“都灵圣学院,一年级新生测试结果……”

    “哦?新生啊?”言氏连忙用餐巾擦擦嘴角的鲜奶油说,“我知道有一个叫西泽的家伙,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他?”

    “你也认识那个西泽瑞安?”一提到西泽这个名字女皇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不止认识啊,”言氏阳光地笑道,“我还当着很多人的面说过他会是最伟大的魔法师。”

    银质的刀叉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厄洛丝看着纸上的内容,难以置信地念道:“新生测试第一名,西泽瑞安……”

    声音很轻,但其他人还是听清了。

    言氏愣了一下,而后大笑起来:“看吧女皇陛下,这就是我的眼光啊!”

    厄洛丝没有理会这位自吹自擂的东方使者,她轻轻伸出纤细的食指,轻轻抚摸向名单上最为显眼的那个金色名字,看得出来就连写下这个名字的人都对这个事实感到惊异,笔迹里甚至带着颤抖。

    “你很努力了啊……”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像是确认无误以后,嘴角掀起淡淡的微笑,“你真的很了不起,西泽瑞安。”

    她合上信封,将其随手丢在火炉里,看着白纸渐渐化作灰烬。

    “您不看看第二名和以后的?”言氏愣了愣,问,“只看个第一名就足够了吗?”

    “人们只会记住第一名,东方使者,”厄洛丝打开扇子挡住嘴唇,眼里流露出一股莫名的自豪,就像是自己教出来了西泽一样,“只有最强者才配被铭记。”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于是,尽是悲哀

    入夜,下城区,某处下水道的入口,一道灰影紧凑地跃到一个酒桶之后,在四处张望一番以后,灰影化作一道残影,很快地钻进了十字分割的下水道入口里。

    一阵欢快的享乐声传来,那是黑袍正在和其他人开心地喝酒庆祝,隔着很远都能看到他时不时地对着别人一边举杯一边拍拍胸脯,像是在夸耀着谁,就在他哈哈大笑时,一身灰色晚礼裙的小女孩自半空中步步踏着虚空而来,坐在了他的身边,其他人很明显都已经司空见惯,根本没受到影响。

    “今天西泽拿下了新生测试第一名。”她弯腰拍拍裙摆,对黑袍说。

    “嗨呀!我能不知道吗?!”黑袍举起杯子对餐桌上的其他人叫嚣道,“我是谁?!莱茵河里的万事通啊!这种震惊了整个王都的事怎么可能会逃过我的耳朵?!是吧兄弟们!”

    看样子他已经适应了自己在下水道里的新身份,不对……仔细看来,这人与其说是适应更不如说是享受,这一身教团黑袍的家伙已经完全是在享受自己编造的身份了!

    “达瓦里氏说的对!!”他口中的兄弟们大笑着一起举杯,而后一起饮下手中那杯由黑袍买来的高价精良啤酒,“吨吨吨!”

    女子倚在墙角里无声地看着这一幕,心底却如滴血般不断地几声哀嚎,因为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些人他们曾经都是莱茵河中顶级的精英,而如今他们却和一个黑袍学得坏到不能再坏,这副景象一眼看上去简直就是群无脑混混随意组成的简陋酒会。

    想到这里她实在忍不住,只好一口气喝下自己手中的三杯啤酒,最终豪迈地发出一个响嗝向着天空举杯,瞬间博得全场喝彩!

    “他能活下来是多亏了我。”小女孩默默说道。

    狂笑的黑袍在听到这话之后愣了一下,笑容猛地停住,就像噎到一样,他咳嗽着,连举杯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你说啥?”

    “他本来应该死在那个狂野魔法师的魔法里,他身上曾经的所有能力似乎都消失了,最起码以前的他应该不会差点死在那样半吊子都算不上,只能姑且凭着形态称作龙息的魔法里,”小女孩凑在黑袍身边,举起不知道是谁剩下的半杯啤酒一仰而尽,可爱的小脸微微泛红,所有人看着这一幕感觉心似乎都要化了,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家伙是蛇变来的,但该可爱还是可爱。

    小女孩放下杯子看着黑袍,认真地说:“在他要死掉的那一刻我偷窥了他的内心,变成他心里最在意的那个人的模样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她说着,小小的眼里却燃起了黯淡的怒焰:“我变成了厄洛丝,然后他就取回了本能,余烬的体质完全爆发,成功活了下来。”

    说到这里,小女孩忍不住打了个酒嗝,看着因为相当巨大的信息量已经呆愣在了原地的黑袍,摇摇头道:“明天见。”

    “等等,等等,厄洛丝?”黑袍忍不住问,“那是怎么回事?!”

    “自己去调查啊,”她默默地向后望了一眼,看着酒桌上因为黑袍的异样尚且有些不知所措的众人,邪魅地笑了笑,“我只负责监视而已,盟友,不过我还是很期待的。”

    她回头对黑袍说:“当他们站在一起,彼此之间再也没有任何掩盖时,那会是怎样的一副情景?”

    这一幕终将发生。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抹杀与颠覆她的统治而来。

    黑袍无声地看着她缓步踏进远处的黑暗里,她应该是回到那平台上,躺在自己的身体上睡觉去了。

    这一个月以来她都是睡在自己的蛇首上,黑袍其实还蛮好奇的,因为她身上的蛇鳞明明硬到能斩断漆泽最硬的刀剑,这躺着舒服吗?

    女孩低下头,竖瞳明亮,她闭上眼,想象着当西泽和厄洛丝站在一起时的模样

    “你会是怎样的表情呢?西泽,还有你,厄洛丝……”

    “她真是越来越像个人类了,”女子迈着脆弱的步子,满身酒气地坐在黑袍身边,连黑色眼罩都带了些许酒味,仅剩的独眼上睫毛细长,她轻启酒红色的薄唇,对黑袍说,“她真的是当年那对北海巨妖之一?”

    “是啊,北海巨妖,”黑袍叹气道,“一共两只巨妖潜伏在无垠的北海里,一条蛇,一只鱼。”

    他看向女子,苍白的脸上因为酒意浮现出罕见的红润:“我还以为你们是知道的。”

    “在你面前的这些家伙大多都是莱茵河里的羽龛级成员,”女子伸手扶住腰间的匕首,将匕首的刀鞘挪了挪,免得戳到自己灌满了酒的小腹,她的穿着本来就很清凉,一眼看上去会让人以为现在还是夏天,“我们当然知道,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怀疑,曾经掌控北海的怪物就在自己面前,这事实未免太过魔幻了。”

    “很好接受的好吧,”黑袍耸了耸肩,“比这更恐怖的场景我都见过。”

    “毕竟是你,”女子无奈地说,“不过今天的酒饭里没有毒药可真是稀奇。”

    “我好歹活了这么久,”黑袍笑道,“难道你以为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我什么都没干?”

    女子看着他灰色的眼睛,最终还是无奈地说,就像是认输一样:“好吧好吧,不愧是你。”

    “以后我们的日子还多,”黑袍说,“等我们那位小朋友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世界就会变化了。”

    “他到底是谁?”女子问,“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们?”

    “他的资料在莱茵河内部都是封印级别的,”黑袍无奈地说,“你不会真以为我能告诉你吧?”

    “哼……”也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这个向来以冷酷成熟闻名莱茵河的女人也露出了些许小女孩的姿态,她嘟着嘴,“可惜,本来你说了会有奖励的~”

    “奖励什么的以后慢慢再说吧,”黑袍拿起杯子,把身边火炉上的水壶提起来,倒进半杯热水,手间浮起一阵寒意,在水温刚好时递给女人,“如我所言,时间还长。”

    “我的时间也还长吗?”女人接过杯子之后有些苦涩地说,“我的时间……”

    她低头看向小腹,似乎股股恶意真从其中不断地涌出。

    “神明的事,就交给神明解决,”黑袍说,“无论是邪神,亦或者是轮亥。”

    女人轻轻把嘴唇凑近杯子,喝下一口温水,眼睛忽然明亮起来:“有些药味……”

    “对你有好处的,”黑袍转过身,再度回到餐桌上,举起盛满酒水的玻璃杯,小声地说,“我回来了。”

    就像是外出的老友归来时对故乡的发小打招呼说,就像是消失的丈夫突然有一天出现在家里时对妻子微笑说,就像是坟墓里的男人推开了墓土,打碎了石碑,在雨夜里带着满身的鲜血回到了温热的怀里。

    于是记忆里在下城区悠游狩猎的虎鲸都显得不再那么骇人。

    邪神,女人默念着这每个字母都透着恶意,宛如世间所有邪恶融为一体的恐怖名词。

    她看着黑袍,从他身后的阴影里,仿佛再度浮现出了那恶魔的轮廓。

    “来颗糖吗?”

    “好,给我来颗咸木瓜味的硬软糖。”

    “你这家伙是在挑事吧?”

    希欧牧德从二楼微笑着看向热闹的客厅,今天历史学院比平常多了好几个人,有正一脸认真地盯着西泽的萝尔,有脱下铠甲端坐在餐桌旁脸色却不太自然的安蕾,有穿着黑色晚礼服而来的学生会会长,还有一位带着不少礼物而来的罗伊。

    凡尔纳小姐端着一杯红茶坐在木椅上,表情看上去不太好看,和平时一样。

    另一个表情也不太好看的人是灰叶,这家伙坐在餐桌旁边警惕地看着其他人,收起糖袋以后就握紧了刀叉,一边握着一边类似威胁着对周围的人说道:“先说好,我师妹的晚宴必须我先吃。”

    “没有人跟你抢这个啊,”刻意刁难了一番灰叶的罗伊扶住额头,哭笑不得地说,“而且甚至都用上晚宴这种词了你是得多喜欢莎尔同学做的饭啊。”

    “怎么说呢,”灰叶食指微动在指间转起了银质的餐刀,想了想,摆出一张认真的脸对罗伊说道,“大概仅次于我练习炼金术时产出的蜜糖吧。”

    “那可真是相当珍惜,”会长推了推眼镜说,“不过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这顿饭。”

    他向四处望了望,问:“我们的主角呢?”

    “哥哥吗?”莎尔脱下手套从厨房里走出来,呼出一口热气说道,“哥哥他刚刚出去了,就在会长你们来之前。”

    “出去了?”会长皱了皱眉,说,“难道是去学生会了?”

    “他争取来那个名额本来就是为了薇娅学姐吧,”萝尔转了一下魔方又立刻扭了回去,抬起头说,“现在去找人家也是情理之中。”

    安蕾听到萝尔这句话,脸色却渐渐黯淡下来。

    “但想要转学院也是需要对方同意才行的,不然就是一纸空谈,”会长摇摇头说,“他出去了多久。”

    “大概十分钟吧。”

    在从莎尔嘴里得到这个消息以后会长瞪大了眼睛,急忙从座位上站起身冲向门外。

    “诶诶诶这么急干什么?”灰叶愣了愣说,“晚饭刚做好啊?”

    会长在猛地拉开门后动作却慢了下来,他就那样站在门外,不知道看见了什么。

    “怎么了?”灰叶问。

    “那孩子,原来一直都在那里?”会长扭过头问。

    安蕾听见这句话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却被同座的凡尔纳小姐拉住了胳膊。

    “坐着,”凡尔纳小姐挑起眼眉,锋锐的眼角映在安蕾眼里就像风割开了枯叶,“不要把自己的急躁展示出来。”

    “哦……哦哦……”不知为何,身子仿佛是自己动了起来,安蕾坐回了座位上,紧张的心情似乎也消失了不少。

    “什么?”灰叶走到窗边,看了眼窗外,不由得发出一声疑惑,“咦?西泽一直在那里站着干嘛?”

    “我们进来时可没见到这孩子,”罗伊站在灰叶身边,轻轻摇了摇头,“可能是刚刚回来吧。”

    莎尔缓步凑了过去,窗外,在皎洁的月光下,湖面上波光粼粼,如水银般明亮招摇。

    西泽站在湖边,背影瘦削而萧条,在光芒的映衬下显得极其不真实。

    莎尔咬着嘴唇,解下围裙甩给灰叶说了声抱歉就钻在会长的胳膊下跑了出去。

    灰叶手忙脚乱地抓住围裙的一角,看着莎尔的背影无奈地说:“这两个人真是……”

    “不也挺好吗?”罗伊翻开怀表看了看时间,说,“才七点钟,正是所谓最适合谈情说爱的时间。”

    听到这句话后安蕾的食指忍不住弯折起来。

    “如果是喜欢,就不要为他付出那么多,”凡尔纳小姐将茶杯放在安蕾裙下白皙的大腿上,杯底温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一样,“你今天为他挡下了那么多人,最后还对他认了输,之后呢?”

    凡尔纳小姐摇摇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喜欢一个人就不要为他付出那么多,明白吗?”

    她抬起茶杯,看着水面上的自己,仿佛再度看见了年轻时的那个自己,她轻笑起来,对着杯子里的自己说:“何等愚蠢。”

    在错觉间,凡尔纳小姐似乎看见杯子里的那个女孩牵住了男孩的手,二人跑向地平线的边沿,可就在路上,男孩的手松开,只留下女孩一个人面对如山海般重重叠叠的人们。

    “再这样下去,留给你的就只有失望,”凡尔纳小姐闭上眼睛,让回忆在淡淡的红茶味中散场,当她睁开眼睛时,那双葡萄酒色的眸子就显得愈发璀璨,“你也应当明白。”

    安蕾听完这些话之后,微微咬着牙说:“可这是我欠他的债务。”

    “他明说了吗?”

    “没有。”

    凡尔纳小姐将杯子放在茶几上,瓷杯里空空荡荡,只有几滴残留的淡红。

    “那就不要去做。”

    窗外,莎尔和西泽的影子已经贴在了一起。

    安蕾看着那副情景,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大的悲伤。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还我

    和安蕾想的不一样。

    在别人看来这对少年少女的身子都贴在了一起那肯定是在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比如灰叶的目光已经开始变得欣慰起来,但实际上西泽只是在掀开自己的袖管给莎尔看些东西。

    “这是什么?”

    莎尔看着西泽右臂上泛着光华的奇异烙印,那是隐隐约约的火焰形纹章,来自血脉深处的魔力源源不断地自其上涌出,化作烟雾与水汽。

    西泽缓缓放下袖管,对莎尔说:“不知道是什么,但应该和我认识的人脱不了干系。”

    “哥哥认识的人...?”莎尔疑惑地问,“维尔逊?”

    “不,是个莎尔你不认识的家伙,”西泽伸手揉揉莎尔的脑袋,光华渐渐散去,就像酒液倾注在了泉水中,他呆呆地看着这些变化,最终无奈地笑道,“真是的,这个身体越来越让我感觉陌生了。”

    “为什么?”莎尔抬头望着西泽小臂上不断黯淡的光芒,疑惑地问,“这不是哥哥自己的身体吗?我还以为那些是哥哥你自己的魔力?”

    “算是,”西泽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叹气道,“也只能算是。”

    记忆里缺失的碎片在此时无限地扩大,就像连环的话剧里被剪刀剪去了最关键的一环,本应最为精彩的剧场上却只能欣赏深不见底的黑暗。

    伦瑟到底对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自己身为炼金术士末代的人体试验者,这具身上到底拥有着什么,自己的记忆为什么会缺失整整一年?母亲的身份是什么,为什么记忆里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就永远只能缩在瑞森家里?维尔逊到底有没有骗自己,文克威尔又在试验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主谋,还是帮凶?

    这皮肤下所涌动的炽热血液毫无疑问就是余烬的传承,那是最纯正的余烬之血,所以他的伤势才会这么快痊愈,身为伦瑟的孩子,拥有这些特质倒也没有让他意外。

    那么厄洛丝呢?自己的姐姐呢?

    自己目前只是一个低阶的魔法师而已,如果硬要计算的话大概自己只发挥出了血脉中一成不到的优势,那么厄洛丝呢?

    那个无限接近贤者的女皇,在她身上,余烬之血又会发生怎样的质变,她是否已经将余烬之血开发完全?

    如果这样的话在将来自己又要怎么才能对她竖起利剑?

    西泽闭上眼睛,试着回忆起那个偶尔才会跟在父亲身后来看自己一眼的女孩。

    每次来的时候她都满脸不高兴的样子,但每次她也都会带着一些给孩子的礼物,比如玩具,比如简单的甜食,比如一些发光的海产。

    西泽试着和她交流,却每次都被躲开。

    这样的日子直到某一天才结束。

    那一天伦瑟死去。

    王都卷入了风暴,在母亲带着自己逃出塞万以后西泽才通过报纸得知了厄洛丝继承皇位的消息。

    也许从小时候开始厄洛丝就成为了西泽一辈子的敌人。

    一位皇女,一位皇子,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一个小窃贼,一个复仇者。

    窃贼是不能成为皇帝的。

    西泽从很久以前就这么想了。

    “所以我才会回来颠覆这属于你的一切,这一切的繁华与人间都不属于你,而这里带给我的也只有无尽的悲哀。”

    想到这里西泽轻轻松开了摸在莎尔头上的右手,甩了甩手腕,说:“回去吧。”

    他转过身,看着不远处明亮的灯火还有几乎贴在玻璃上的灰叶,忍不住笑着说:“回去吧。”

    至少现在。

    至少现在,他还能当一个学生。

    会长伸手将耳畔的一缕细发撩到耳后,他本身是属于较为干练的类型,不知为什么反而留了这么一束似乎只有装饰这一种用法的头发,带着白色手套的双手拿起餐刀,轻轻将面前煎熟后放上香稠酱料的肉排切开一小块,白色的热气升腾,伴着缕缕诱人的肉香,他动用餐叉,将那小块煎肉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

    “好吃......”在咽下那块煎肉之后会长的表情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他向后靠了靠,微微松开脖子上的餐巾,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的光彩,“这真的是学生的水准吗?”

    “你这家伙还真小看御堂家少爷的眼光啊?”灰叶不屑地一笑,“毕竟是我家的师妹啦!”

    “我倒是觉得这和是谁家师妹完全没关系......”罗伊无奈地说,手里的刀叉却没怎么停下,“不过味道真的很好啊,连我家那位都做不到对火候和温度这么精准的掌控。”

    “你家那位还会做饭?”

    “认清事实吧灰叶,”罗伊啧啧嘴,做出一副轻蔑的表情,“现在在场的几位里只有你的未婚妻不会做饭啦!”

    萝尔咽下一口煎肉,顿时语调苦涩地对安蕾说:“我输了。”

    “也并没有人让你去争啊,”安蕾无奈地揉揉这姑娘的脑袋,安慰道,“而且你又不是专精厨艺的对吧。”

    凡尔纳小姐只吃了几口就把餐盘放在了一边,转而端起了火炉上的水壶,动作熟练地从客厅橱柜里摸出来一罐茶叶,给自己冲泡了一杯红茶。

    “凡尔纳小姐真是对茶叶有研究啊,”灰叶看见罐子的颜色之后顿时感觉到一股肉疼,“这才第一次来就直接翻到成本最贵的茶叶了。”

    “只是感觉很香就拿了,”凡尔纳小姐端起茶杯看着客厅里的众人,想了想说,“刚好所有人都在,就连希欧牧德老师也在......”

    她犹豫了一下。

    “什么?”罗伊拿桌子上的餐巾擦了擦嘴问道,“凡尔纳小姐你指什么?”

    “有什么可以帮的我们都会尽力,”一直都没有怎么说话的希欧牧德发声道,“请你放心。”

    西泽缓缓放下刀叉,似乎明白了她要说些什么。

    “我之前,对西泽说拿到新生第一就会给他一件委托,”凡尔纳小姐端着茶杯,水面上映照的自己仿佛比之前憔悴了许多,“这件事在圈子里虽然算不上什么秘密,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不要对外多嘴。”

    “放心,我最会保密了,”在察觉到气氛不对之后灰叶连忙收起快活的脸,认真地对坐在餐桌对面的凡尔纳小姐说,“你要找师弟的应该和那天你问的术法有关吧?”

    “是的,没错,”凡尔纳小姐说,“就是音灵魂街。”

    听到这里罗伊的脸色一变,他想起最近听说的一些与卫斯理家有关的传闻,握着玻璃杯子的手指不由得僵硬了起来。

    “我先失陪了,”会长在此时忽然站起身,解下餐巾对莎尔答谢道,“很不错的手艺,当得起灰叶所谓的晚宴名号。”

    “喂会长你怎么回事啊,”灰叶问,“这就要走了?明明故事才刚开头啊。”

    “我这人不太擅长保密,于是久而久之,我决定干脆不去了解秘密,”会长从衣架上拿下自己的衣袍,罩在身上,回过头说,“我自己的秘密就已经够多了,不太希望去染指其他秘密,那么,失陪。”

    他在冬夜的月光下推开窗户,满身染着蓝色,踏进了丛路里,就像浑身烧起了蓝色的火。

    凡尔纳小姐看着他高挑的背影,说:“巴赫家的孩子,果然还是曾经的那副样子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灰叶耸了耸肩,“我们是同龄人吧,好歹大家还是一起长大的。”

    “别在意别在意,”被戳穿了之后凡尔纳小姐年轻的脸上泛起一抹嫣红,她连忙饮下一口红茶算是掩盖,在呼出一口热气之后她才平复下了心情,说,“总之,就是音灵魂街的事。”

    “我听说从大概两个月前开始卫斯理的家苑里就一直有些奇怪的声音,”罗伊不安地说,“你的黑眼圈也是这么来的对吧?因为晚上睡不好觉,就连卫斯理老爷都缺失睡眠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之前来我家参加晚会时也没什么精神。”

    “是的,”凡尔纳小姐看着手里的花纹瓷杯,说,“所以我才会一直喝茶,因为只有喝茶才能勉强打起精神,因为音灵魂街的关系,现在主院里的仆人已经被我们清走了,之前我们请过很多魔法师去调查,也找过轮亥教会的成员,但都一无所获,最终我们迫不得已,只能请来一位炼金男爵,而炼金男爵的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月前……那位男爵在我们享受好不容易才能获得的睡眠时,在午夜,死在了主院里。”

    听到这里西泽的眼皮一跳,人类的死亡总是能让其他人忍不住去在意。

    “一位炼金男爵的去世,”希欧牧德摸着下巴说,“这在塞万里已经算得上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了。”

    “他的死状很惨,四肢分离,头颅和肥硕的身子挂在大厅的梁柱下,被一个船锚大的铁钩从一边肩膀穿到另一边,”凡尔纳小姐的脸色开始变化,看样子那回忆真是惨不忍睹,“从那开始我到现在都没什么心情去吃些东西。”

    “巧的是现在我也没有了......”灰叶默默拿餐巾擦了擦嘴,在希欧牧德不满的视线里只好闭上了嘴。

    “很抱歉,但是我觉得这种死状也蕴含了什么意义,因为我之前读过炼金术相关的书籍,上面描述过人类的身体补位和元素的关系,”凡尔纳小姐的视线在希欧牧德和西泽的脸上飘忽不定,“之前的魔法师和魔法侦探都没事,只有那位炼金男爵死了,所以我在想这是不是也和炼金术有些关系?”

    “所以才找上了我们啊?”灰叶说。

    “现在学院里熟知炼金术的人根本没有几个,”凡尔纳小姐摇摇头,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我希望你们能明白我现在的感受,我很害怕,很害怕很害怕,这两个月间我和丈夫换过卧室,从主院搬到侧院,睡过别人家,甚至还曾经一整天刻意躲进地窖里假装不在,我的丈夫他也因为这件事夜不归宿过,但那天晚上我还是听到了那个声音,甚至更加吓人,第二天早上,他回来,魂不守舍地告诉我他还是听到了那个声音。”

    她的肩膀开始颤抖,瓷杯里的红茶泛起波澜,她咬着牙,说:“就像被恶魔盯上了一样,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我们敢保证卫斯理家绝对没有树过任何敌人。”

    “因为卫斯理老爷已经不年轻了,哪怕是树敌也熬不过人家,”灰叶本来想这么说,但好在希欧牧德及时开口,把他的心思扼杀在了摇篮里。

    “人体里,左脚意味着风,右手意味着雷,身躯意味着光,头颅则意味着火,”老人的眼里闪过一丝不信任的光,“如果那位炼金男爵真的是以这种模样死去的话......我需要更具体的信息。”

    “我们已经把现场收拾干净了,但还是留下了一些用于辨认的标记,”凡尔纳小姐说,“你们明天,可以来看一看吗?”

    “没什么问题,”灰叶说,“毕竟明天是周末,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是吧师弟?”

    沉思中的西泽被他打断了思考,连忙下意识地答应道:“嗯,是。”

    “这样啊......”希欧牧德叹了口气,说,“那就去吧,和灰叶说的一样。”

    “也就是说你们接下了我的委托,对吧?”凡尔纳小姐惊疑不定地说。

    “为什么你是这么一副不太乐意的表情啊?”灰叶问。

    “因为,”凡尔纳小姐犹豫着。

    “因为那位炼金男爵死在了主院里,”西泽开口说道,“你害怕我们和他一个下场,因为魔法师都是安全的,只有炼金术师才会被杀。”

    凡尔纳小姐无声地点了点头。

    “先说好,我可没想到卫斯理家会是这么个状况,”罗伊对现状完全接受不能,连忙说道,“我对这件事好像也没什么帮助,所以我就算了。”

    凡尔纳小姐再度点点头,表示理解,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和灰叶一样这么大神经。

    “音灵魂街......”希欧牧德琢磨着这个有些久远的名词,开口问道,“我能请问一下,你们在晚上听到的都是什么吗?音灵魂街其实就是在人心中制造声音的幻觉,至于产生什么声音则完全由施法者掌控,如果施法者愿意,他甚至可以让你们听上一整晚的轮亥唱诗班。”

    音灵魂街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魔法,施法者创造出一个困境,以声音为诱饵让人心迷失在其中,就像是进入了永无尽头的街道里,无论走多远多久都再也找不到出口,等到精疲力尽,再也没有任何心力的时候施法者就会收走被施法者的灵魂,将其放逐在魂街上,再也无法回归。

    所以才会被人视为不存在的魔法。

    “这个,其实不是音乐,”凡尔纳小姐再度迟疑起来,她抬起头,迎着希欧牧德疲惫的眼角,咬了咬牙,说道,“那个声音是一个男人,他用一种撕心裂肺的腔调,对我们不停地说”

    梦里浮现出一张狰狞的脸。

    “还我!!!”

    还我。

    还些什么?卫斯理家欠过谁什么?为什么那人要来追还?到底是什么东西掩藏在了没有人知晓的记忆角落里,又到底是谁才会对一向以和善为名的卫斯理老爷做出这般要人性命的事?

    凡尔纳小姐说完这句话后身体一松,倚靠在沙发上,痛苦地闭住了眼睛。

    就像坠入深渊噩梦。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卫斯理家

    “图书馆的下面有什么?”

    西泽睁开朦胧惺忪的睡眼,右手本能地扶在床沿,抓住床单的一角,他微微抬起了身子,视野尚且模糊不清,他叹了一声,像是在问是谁?

    “是我,哥哥,”莎尔探过身子将右手伸向西泽的额头,好奇地问,“发烧了吗?”

    “放心,我的身体没问题,”西泽轻轻将她的手掌按下,从睡梦中苏醒而发蒙的大脑在这一刻终于清醒了过来,他直起身子,将腰轻轻靠在床头贴了浅蓝色壁纸的墙壁上,此时他看见窗帘已经被拉开,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刺进室内,在地面上划出几道清晰的影子,鸟鸣响起,带着些许洁白的细羽,爬山虎翠绿的枝丫带着露水伸在了窗台上,这一切映在西泽的眼里,就像普通的清晨。

    他轻轻偏过头咳嗽一声,对莎尔问:“为什么忽然想听这个?”

    “因为太好奇了,”莎尔离西泽更近了几分,她的身上还穿着睡衣,衣领的扣子解开了几颗,似乎就连呼吸都咫尺可及,她望着西泽,再度问道,“哥哥你这几天都没回来,我很想你,所以就想知道哥哥你去做了什么”

    西泽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身子更加乏力地靠在了墙边,他偏过头,从床头翻出了什么东西递给女孩,莎尔呆了一下,发现那是一根奇怪的骨头,浑身漆黑泛着死寂,看上去就像被烛火烧过一番,仅仅是摸上去都会让整只手沾上肮脏的灰。

    “这是?”莎尔拿着这根骨头,不知所措地问,“什么?”

    “这是一切的开始,”西泽看着她,忽然微笑着说道,“你没想到吧?”

    一丝魔力自西泽的手腕隔着虚无注入铭骨之中,原本平静的骨头忽然发出一阵强烈的魔法波动,莎尔手捧着它,像是捧着即将爆炸的炸弹,她顿时瞪大了眼睛,连忙甩开那根骨头,猛地向后跳开,那副模样像极了受到惊吓的小动物......或者说禽类?

    “音灵魂街?”西泽伸手从空中接过铭骨之后开口问道,之后却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说,“不对,记录里的音灵魂街并不是这种魔法。”

    莎尔贴在墙边,呲起牙,金色的发丝竖起,她看着铭骨中的魔力渐渐变得微弱,危机感却始终没有消去。

    “多少该结束了,”西泽微微闭上眼睛,右手虚握着,将丝丝魔力融入铭骨,直至一阵炽热自掌心迸裂开来化作无尽的黑洞,他松开五指,飞灰散入空气,他说道

    “你这伪造的东西。”

    西泽猛地睁开眼睛。

    房间还是那么安静,窗帘紧闭着,他挠了挠发卷的头发,掀开被子走到床下,缓缓拉开窗帘。

    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泛起舒适的暖意。

    只是没有爬山虎和露水,几只白鸽在窗台上歇息,在看见西泽之后连忙一齐拍打着翅膀离开了。

    “幻境啊......”西泽摇了摇头,“学院里可真是不安全。”

    卫斯理家的马车早早地停在历史学院的门前,车夫从地上抓起一根草叶叼在嘴里,静静地守在车厢旁,穿着束身礼服的老人站姿端正,笑容摆的恰到好处,在见到希欧牧德之后二人连忙躬身行礼。

    “喂师弟!”就在这时灰叶挎着一个看上去相当大的挎包走出门来,而后对楼上的西泽叫道,“还没准备好吗?!”

    “准备好了!”西泽连声答应着从楼梯上快步走了下来,和装备齐全的灰叶不同,他没带着什么东西,看上去只是简简单单地穿着校服就来了。

    “抱歉,吃过早饭之后忽然有了一些灵感想记下来,结果一不小心沉迷其中了,真的很抱歉。”西泽出了门后连忙躬下身对在场的几人道歉,车夫咬住草叶,无声地打量着这个圣学院内的话题人物。

    “那是好事啊,”黑色礼服的老人对他和善地笑着,“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对魔法端正的态度,西泽同学才能在一个月内就一跃成为新生中最为顶尖的魔法师吧。”

    对于这句话西泽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就只好低头表示谦虚。

    “学习的路途是无限长远的,目前的成就并不能代表以后,”希欧牧德走过来圆场道,“西泽自己也明白。”

    “那就请诸位上车吧,”老人后退几步伸手打开车厢做了个请进的手势,顺便自我介绍说,“我是卫斯理家的管家,塞巴斯,今后请多指教,最起码今天我们要指赖你们大家了。”

    “那个死去的炼金男爵我有一些印象,”车厢里,就在莎尔好奇地向窗外张望时,希欧牧德想到了什么,于是开口说道,“那个人叫毒克,擅长的炼金术也是毒类,但因为自身境界不高的缘故,他用的炼金术只能说是相当简单,所以他在整个王都里也没有什么人脉,别的炼金男爵都是以自己为中心带动一整片地区的发展,而他则蜗居在下城区里,和那些炼金术师没什么区别。”

    “炼金术士也有境界的说法吗?”莎尔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有的,”灰叶听到莎尔的问话之后手上收拾整理挎包的动作停了下来,认真地说,“一般那些炼金男爵,如果用魔法师的阶位换算过来,最低的也是高阶魔法师往上,大魔法师级别的也是数不胜数,毒克是个例外,就算是我也听说过这家伙到底有多弱。”

    “那师兄和老师呢?”西泽也开始有些在意,于是也跟着莎尔问道。

    灰叶犹豫了一下,他抬起头看了眼希欧牧德,然后试探着说道:“老师在炼金术上应该能算作高阶大魔法师吧?”

    在听到这个有些惊人的阶位之后就连坐在车厢前面的车夫和管家都忍不住一起打了个喷嚏以掩饰惊讶。

    “不,没有那么高,”希欧牧德摇了摇头否定道,“大概是中阶大魔法师,炼金术师们对阶位的定义很模糊,而且两者战力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同阶位的炼金术师和魔法师如果打起来的话,整场战斗只会是魔法师的一场虐杀。”

    “我倒是没想到老师的阶位居然这么高……”西泽犹豫着说。

    “其实你应该能看出来的,”灰叶耸耸肩说,“之前你去约战时老师给了你一个炼金道具吧,加速用的。”

    西泽想起来了这件事,莎尔也想起来了西泽拼上性命只为了将那样道具送到自己手上的姿态,前者有些感慨,后者有些脸红。

    “你俩这什么表情啊。”灰叶撇撇嘴。

    希欧牧德说:“西泽莎尔你们两个对炼金术师其实都不太了解,炼金术师其实和工匠是一个级别,只不过我们是使用炼金术的工匠,炼金术师最为珍贵的地方是造物,而大多数魔法师都做不到这一点。”

    其实战争也很需要炼金术师,比如那位毒克,也许他真实的阶位只有中阶魔法师,但他所研究出来的毒系炼金道具足以在战场上造成毁天灭地的伤害。

    希欧牧德原本想把这些话说出来,但他迟疑了一下,觉得对学生说出这种沉重的话题实在有些不负责任,于是连忙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其实光是老师之前给你的加速道具就是很多人都做不出来的了,”灰叶低下头,开始继续在挎包里整理东西,一会儿掏出来一个漏斗,一会儿摸出来几瓶试剂,玻璃管中的液体五彩斑斓,木质的瓶塞发白,水银在玻璃中静静流动,“炼金术师其实就是在这方面比较出众,因为我们能用普通的炼金道具达到魔法的效果,而且不费丝毫魔力,想用就用了。”

    他抬起头,对西泽说:“这就是炼金术师,一个既耗钱又耗时间又需要天资的东西。”

    灰叶忍不住笑着挠挠头道:“而你师兄就是走在这条路上。”

    “灰叶现在的阶位差不多算是中阶炼金术师,”希欧牧德面无表情地说,“他的那套炼金装甲就算是赫尔多零也会觉得惊艳,再加上永不凋零的蔷薇花……其实你们师兄天资很好,只是喜欢用在一些奇怪的地方。”

    “不奇怪啦,”灰叶笑嘻嘻地说,“我其实一直有个梦想,那就是在整个王都都种上永不凋零的花。”

    “你上个梦想是吃遍整个漆泽的花香布丁,”希欧牧德冷漠地戳穿了灰叶这看似美好的发言。

    “诶诶,”灰叶窘迫地说,“您身为老师怎么还能不帮着学生说话的。”

    西泽和莎尔看着灰叶这难得的吃瘪模样,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笑了起来。

    “请各位下车吧,”马车缓缓停下,皮鞋鞋跟与地面摩擦发出清晰的声音,车厢门被拉开,赛巴斯微笑着出现在门外,他躬下身,对车厢里的四人说,“我们到了。”

    西泽率先走下车,扶住莎尔的手,灰叶则掂着挎包,希欧牧德拒绝了灰叶的手,示意自己还没老到那种程度。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座颇为豪华的宅邸,大门被拉开,门内是一道走廊,两边的墙壁上全是用七色琉璃绘制的彩版画,这样一整幅巨大的琉璃从顶端一直连接到墙壁中央,走廊尽头是个偌大的院子,枯黄的草地,远处的密林里藏着一道小路,小路的末端是一处小亭,花坛里的碎花开满藤蔓,石块假山上趴着几只慵懒的家猫,在几乎有池塘大小的池子中央是一个喷泉雕塑,在喷泉之后则是一栋足足有五层的棕色高楼,楼角屋檐上匍匐着狰狞的石像鬼雕塑,最顶楼则是一口铜钟,地下的人们来来往往,脸上却几乎都没有什么好的脸色,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嘈杂的声音,莎尔之前住在纳拓家的时候也没见过这种泛着古意和奢华的装潢,整个院子则差不多是瑞森家的四倍大小,如果维尔逊看到这一幕的话恐怕当场就要开始感叹时代不再。

    “你们来了,”一身紫色长裙的凡尔纳小姐径直从人群里走来,看向希欧牧德四人,细长的睫毛下,黯淡的眸子里似乎已经告诉了众人昨天晚上她又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那夫人,我就先退下了,”赛巴斯弯下腰道别,随后就融入在了人群里,再也找不到身影。

    “怎么样?”凡尔纳小姐问道,“见到卫斯理家府邸的第一眼是什么感觉?”

    “很大,”莎尔回答说,“感觉走上一天也走不到尽头。”

    “和御堂家的风格完全不一样,”灰叶毫不在意地说,“而且你什么时候变得需要从新生嘴里得到一些夸赞来取乐了?”

    凡尔纳小姐没有说话,而是紧紧地盯着西泽,等待他的回答。

    “很有意思。”

    几乎是同一时间,希欧牧德和西泽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花田,喷泉,密林,石像鬼,铜钟,还有风车,”希欧牧德说着,眼里冒出来丝丝兴趣的光,“你们把魔法四元素完全融合在了这个院子里,再加上之前的走廊……”

    西泽接过话说:“这里简直是一个天生的魔力磁场。”

    凡尔纳小姐微微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这是很久以前,卫斯理他在某位轮亥教团使者的帮助下设计出来的府邸版图,虽然那位使者的目的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他的设计确实很正确。”

    凡尔纳小姐踩了踩地板,对四人说:“因为整个卫斯理家就坐落在一道魔力矿脉上,这样的设计不仅能催动魔力的产生,也能让魔力更加适合被人利用,换句话说就是这里很适合养人,浸泡在魔力的空气中,能使人的体质愈发亲和魔力,也就更加容易沟通世界之灵。”

    “诶?”灰叶愣了愣,“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我对魔力的察觉比较敏锐,”西泽无奈地说,“毕竟我压抑了这么多年,从进门之后我就感觉这里魔力的成分要精纯很多。”

    “灰叶你还是需要经验,”希欧牧德摇摇头,对凡尔纳小姐说道,“请带我们去见见我们该见的那位吧。”

    凡尔纳小姐点了点头。

    西泽在起步前注意到了什么,他回过头,发现仆从中一个男人正死死地盯着他。

    男人的口型变了变,西泽试着辨认出来,却只能认出一个大概

    “快,走……?”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女皇的对立面

    石质的楼梯上铺着用金丝绣上花纹的地毯,凡尔纳小姐走在前面,希欧牧德带着三人走在其后,就在这时,西泽好像看到了什么,他从楼梯上转过头,发现大厅里人来人往,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从中央大门敞开的地方经过,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缄默的痛苦和隐约的厌恶,但更多的则是恐惧,他们脚步慌乱错杂,有个端着盆子的男人被撞在大门中央,他双腿一软,猛地摔在地上,下一刻他惊恐地仰起头,连忙四肢并用地向后退了几下,而后才恢复了漠然而不安的表情,拍拍身子,动作僵硬地拾起木盆,再度走向门外。

    西泽收回视线,默默地跟在了灰叶的后面。

    那里就是炼金男爵的尸体被吊起来的地方,毋庸置疑。

    直至今日那里也是这些仆从所不敢靠近的禁区。

    “我带他们过来了。”

    在穿过二层楼上冗长的走廊之后,凡尔纳小姐走到一扇金铁缀边的重门边上,一边如是说着,一边推开了门。

    一路走来,其实这栋房子内的装修风格都有一股混沌时代里神明与恶鬼在天堂地狱混战,海怪与巨龙隔着海岸咆哮的味道,整体的色调和风格看起来古典而阴郁,红色的窗帘以灰色的丝带束着,每个大开的窗台上都摆放了一盆盛放的玫瑰,算是装饰,但并没有给这里的氛围带来丝毫的活跃,黑暗的角落里像是隐藏着细微呢喃的恶灵,虽然有些恐怖,却也透着一丝生机。

    “虽然是个别墅,但其实内部就像年代久远的古堡一样吗……”西泽食指划过墙壁上兽型雕塑毛发间的缝隙,磨砂打磨过的表面圆润似玉,他放下手,心里默默地想道,“和古堡相比起来,这里也只是装修要更加精致一些,所以显得有些新而已。”

    就在凡尔纳小姐的话音刚刚落下时。

    一声沉闷的应答立即从门内传来,那是个听上去就让人感觉兴致缺缺的声音,老颓,沧桑,还有一种难以掩盖的疲惫,不难想象这声音的主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折磨,在被折磨至精疲力尽之后也许留在那具身体里的就只剩下了一个不愿屈服的灵魂。

    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三四道厚重的帷幔,有那么一瞬间西泽还以为自己走进了某个剧场的舞台,帷幔上映着淡淡的灯光,后者却透不过来,房间里实在算不上明亮,墙上铺着木棕色的墙纸,天花板上有几道木梁相互勾连在一起,凡尔纳小姐抚开帷幔,灯光缓缓亮起,柔和而不刺眼,在掀开第四道帷幔之后大厅才显得空旷起来,房间正中央是一张长桌,这是典型的宴会长桌,主人坐在末端,宾客沿着桌子各自落位。

    西泽的视线从长桌彼端开始延伸,之后一个身穿灰衣的男人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男人满头白发,皮肤虽然说不上枯槁但也绝对谈不上保养得很好,他俯下身用刀叉不断地吃着盘子里的什么,当凡尔纳小姐走到长桌附近时他才掏出领口的白餐巾擦了擦嘴,而后转过头来,做出一副勉强的笑脸:“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凡尔纳小姐慢慢走到他的身后,一只胳膊倚在餐椅上,对他笑着说,“明明才刚离开一会儿。”

    “哪怕仅仅是一刻钟时间对我而言也是永恒的失落,”男人笑着说,他看上去应该有四五十岁了,和年轻貌美的凡尔纳小姐相比完全是能担当后者父辈的年纪,“那么这几位就是我的爱妻所找来的帮手?”

    西泽尚在发愣的状态,灰叶悄悄戳戳他的胳膊,小声解释道:“这位就是卫斯理老爷,凡尔纳小姐的丈夫,你也应该知道凡尔纳小姐另一个称呼是卫斯理夫人吧。”

    “好久不见,”希欧牧德微笑着对男人说道,“上次见面都是两年前的时候了吧,卫斯理。”

    “哈哈!希欧牧德!你这家伙还活着呢?!”卫斯理老爷先是辨别了一番,在认出希欧牧德的身份之后立刻开怀大笑起来,站起身子走过来和希欧牧德猛地抱在一起。

    “他和老师一个岁数,都是从漆泽建国时代起活到现在的老人,”灰叶面无表情地小声说,“说实话我们其实应该喊他叫卫斯理爷爷……但那样我们和凡尔纳小姐的关系就乱了,所以我们叫他卫斯理大人就好……”

    “他为什么能……”莎尔躲在西泽背后小声地问。

    “政治联姻,”灰叶佯装从挎包里拿些东西,其实是扭过头对莎尔解释道,“凡尔纳家用自己家的女儿换取了卫斯理家的帮助和扶持……婚约是两年前订下的,但我也是之前从罗伊那听说了才知道婚宴已经悄悄举行了,这桩婚约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太离奇所以连我都没想到居然能成功……”

    “这几位是?”卫斯理老爷笑着拍拍希欧牧德的后背然后松开双手,两只碧色的眼睛好奇地眨了眨,问道,“你的学生?”

    “这位是灰叶,我的弟子,一直跟着我学习炼金术但一直都不愿意去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希欧牧德对灰叶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不过他的天赋很高,我对他抱有相当的期待。”

    “原来是御堂家的孩子,”卫斯理老爷和善地说,“我们上次见面应该是一年前的御堂家家宴?”

    “其实是七个月前的上城区贵族聚会,”灰叶挠挠头笑道,“不过您能记得我就太好了?”

    “怎么可能忘呢,”卫斯理老爷摇摇头,说,“我虽然有点老了,但记性还是可以的。”

    “这两位是今年学院的新生,”西泽和莎尔走了过来,希欧牧德介绍说,“你应该听说了他们两个。”

    “入学测试笔试第一名,为了同窗甘愿直面恶魔,讨伐恶婆的功臣之一,以及传言中仅仅修习了一个月魔法就打败了丁莱家那位古拉克少爷的那位魔法后天之才,西泽瑞安,”卫斯理老爷如数家珍般念出了西泽的一连串头衔,然后看向莎尔,和蔼地说,“这位就是魔法测试满分,继承了远古异兽血脉的莎尔吗?”

    “您好。”西泽和莎尔一齐低头说道。

    “说实话,我是有些担心的,希欧牧德,”卫斯理老爷看向希欧牧德,说,“你应该没什么问题,但这些孩子的安危我实在不能保证,因为那个所谓的炼金男爵都死相如此之惨。”

    “放心,有我在就不会让这些孩子出事,”希欧牧德扶了扶黑框的眼镜,“那么寒暄就到此结束,卫斯理,告诉我你经历了什么。”

    在短暂的开心时光过后,卫斯理老爷被这句话强行拉回了现实,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黯淡,他仰起头,看向天花板上布置细碎的咒文,叹气道:“那是一场噩梦。”

    故事的起因是一场噩梦,那本应是尤为平常的一个晚上,卫斯理老爷在书房里看完了一本让他在意了很久的书,当他回到卧室时,凡尔纳小姐已经在床上躺了好久,睡了过去。

    卫斯理老爷换上一身睡衣,打了个哈欠,也正准备躺到床上睡觉时。

    事情发生的就是那么突然。

    一个撕心裂肺就像从血海里涌出的声音激烈地震荡了他的脑海,他一下子睡意全无,甚至端着咖啡的手都颤抖起来,一杯上好的艾泽兰斯咖啡就这样倒进了地毯,化为一片潮湿的深色。

    卫斯理老爷一开始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可当他回过头,看到凡尔纳小姐睁开了满是血丝的双眼以后他才明白,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悲剧。

    之后他们二人一起发疯一样地在府邸里四处奔走,每个仆从也都随着二人的脚步听到了那如恶魔低语般的死咒,二人一开始以为这是某人施展的恶作剧魔法,但就算找遍了全卫斯理家,他们也没找到任何一个施法者,即使是在大厅里奔跑时那恶魔的低语也依旧没有停息,它就这样回荡在二人的脑海里,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卫斯理老爷几乎要发疯了,最终二人让所有仆从离开了府邸,卫斯理老爷和凡尔纳小姐靠在一起,红着眼睛熬到了清晨。

    在晨日初至,第一抹阳光洒在卫斯理家的窗沿上,透进玻璃,照在这对夫妻的脸上时,那低语终于消失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而后倚在墙上头抵着头昏沉睡去。

    在那以后每天晚上二人都能听到那疯狂的声音,和凡尔纳小姐说的一样,他们换了很多种办法,也假设了很多可能性,但每个方案都以失败告终。

    那个声音不只存在于两个人的脑海里,只要二人和其他人产生接触,其他人也能听到那个声音,就像海市蜃楼一般不切实际,卫斯理老爷请过轮亥教会的魔法师为这里驱邪,每晚魔法师们在的时候那个声音就会停下,但只要魔法师们离开,那声音就会再度响起,宛如永无止尽的噩梦,最终魔法师们也宣告自己无能为力,魔法侦探们也对这里的一切不知所措,而万般无奈之下,卫斯理老爷通过人脉联系到了那位倒霉鬼毒克……之后的故事就不用复述。

    毒克前一天晚上还尤为自信地保证说自己绝对能找出炼金术师的手法以及所在之处,那天晚上卫斯理老爷和凡尔纳小姐也确实没有听到那个声音,久违地安眠了一晚,结果第二天早上就发生了那样的惨状。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里我们都不再去找任何人,一到晚上就让仆从们全部离开,每晚我们都担惊受怕着度过……”卫斯理老爷的眼里泛着血丝,“只有在半天我们才能得到短暂的安睡,但那个声音如果一直不离开的话,我们不知道之后还会发生什么……”

    “讲一下毒克吧,”希欧牧德摸着下巴问,“他的四肢和身体都被各自丢到了哪里?”

    “主院外……”卫斯理老爷的身子微微一颤,仿佛再度回忆起了触目惊心的那副情景,“头颅和身体被铁钩悬挂在一楼大厅重门的中央,左臂被丢在花田里,右臂在喷泉雕塑上,左腿在小亭里,右腿在……在走廊里,在《诸神救赎圣母像》的正下面……”

    “以喷泉为中心,”希欧牧德从内侧口袋里摸出纸笔,对卫斯理老爷说道,“府邸是北方,对应风,走廊是南方,对应雷,花田在西方,对应光,小亭在东方,对应火。”

    希欧牧德皱了皱眉,笔尖敲敲纸面,说:“但这和炼金术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在人体里,左脚意味着风,右手意味着雷,身躯意味着光,头颅则意味着火,人体元素取定是一个曲折的线型,而不是天平般对等。”

    “也许可以这么理解,”灰叶凑过来,右手指向府邸,“府邸本身就意味着镇守,喷泉则是水,花田是生机,这院子本来就是一个天然的炼金矩阵,每种元素拼合在一起没准会产生怎样的反应。”

    卫斯理老爷愣了愣,问:“什么意思?”

    “可能那个家伙就藏在你的这座院子里,”希欧牧德摇摇头说,“元素密集的地方原本就是炼金术师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很适合藏身以及施法……”

    “也就是说可能是家里的仆人?”凡尔纳小姐问道。

    “只是有可能而已,”灰叶抬起眼,说,“今晚看看情况吧。”

    “我先带着灰叶去查看一下你说的地方,老朋友,”希欧牧德站起身对卫斯理老爷拍了拍巴掌,“这两年来你也从没来看过我,真是可惜。”

    “你也明白我的处境,”卫斯理老爷摇摇头说,“其他人都可以任性,我却不能站在女皇大人的对面,血路上位和果断的杀戮足以让我对她万分警惕。”

    “我也明白的,”希欧牧德无奈地笑了起来,神色却有些失落,“在女皇的对立面生存真是艰难。”

    卫斯理老爷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希欧牧德却摆摆手说:“这两位新生就暂且交给你了,灰叶,我们走。”

    后半句话是对灰叶说的,二人掠过帷幔,径直走向门外。

    卫斯理老爷看着希欧牧德的背影,最终还是将满心的无奈化作了一口叹息。

    “活在女皇陛下的对立面当然不容易啊……”卫斯理低下头,在心底默默地说,“毕竟就连伦瑟先王都”

第一百三十七章 灰叶的黑鸟

    “元素真是紊乱,”灰叶蹲在喷泉池边的石台上,看着清澈的水底,而后仰起头看向希欧牧德,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就像揉在一起的毛线头。”

    “我也不喜欢毛线头,”希欧牧德坐在石台边沿,将一杯热茶端到了嘴边,“同理我也不喜欢这里。”

    “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人要将尸体这么胡乱地摆放,说是组成炼金矩阵也说不通,元素根本不相通,如果是祭祀的话……他所祭拜的炼金之神如果看见这副乱糟糟的祭台估计会直接发怒把祭台踢翻的,这现场就像把咸鸭蛋和鸡蛋配在一起爆炒,”灰叶低下头捞了一把水洗了洗手,说,“明明完全不是一个属性又根本没办法融合在一起,偏偏却又被那人布置在了一块。”

    “炼金治学,风雷光火,术士修洁,人首躯干肢体,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无法违背,”希欧牧德喝下一口热茶,看向不知何时起就没有人在的院庭,他想了一下,拿着杯子的右手忽然变得僵硬起来,这位老人试着站起身子,向前走了几步,而后转过身来,默默地对灰叶说,“灰叶,你觉得只凭自己的话,能逃出去吗?”

    正专注于玩水的灰叶先是不解地“啊”了一声。

    “什么意思?”他又捞了一把清水,洗净因为忙碌了一整个上午而有些脏乱的脸,转过头问道,“逃什么?音灵魂街吗?”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希欧牧德的食指微微松开,杯子自然地倾斜下去,其中发烫的热茶就这样泼洒在地面的石砖上,一阵热气自地面升腾起来,希欧牧德完全松开自己的手掌,瓷杯自指尖滑落,在与地面接触的一瞬间就化为了无数碎片,白色的石沫凭空溅开,他将双手负在背后,向前迈了一步,而后看向灰叶,面无表情地说,“那现在你看懂了吗?”

    在他的身后,一张如深渊般黑暗的巨大口器扭曲地张开,阵阵白雾从地面上掀起,在触碰到空气的一瞬间就照映出了无数狰狞的轮廓与纹路,那些空间上缥缈的形状看上去就像碎裂不完整的牙爪,可希欧牧德面对的却是一整只庞大的怪物。

    “音灵魂街!”灰叶发出一声惊呼,“什么时候?!”

    “大概是从鸟鸣开始的吧,”希欧牧德摇摇头,看向空无一物却始终有飞鸟在不断啼鸣的灰蓝色天空,“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陷进来了。”

    灰叶在经过一开始的慌张以后迅速冷静下来,在得到希欧牧德的提示之后他瞥过眼角,望向远处亭子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只黑色角斑雀。

    它一直仰着头发出难听的叫声。

    灰叶的视线很容易被察觉到,这只鸟停下嘴,朝着灰叶歪了歪脑袋,而后毫不在意地张开嘴巴,继续发出高扬刺耳的鸟鸣。

    “是那个吧,”希欧牧德对灰叶说着挥出手,一道光锥自灰叶的面前飞快闪过,来不及反应,下一刻那只角斑雀的黑色鸟首就与身子分离开来,而斑雀自己则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事实一般,仍然自顾自地做出啼鸣的姿态,但断开的声带已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它疑惑且哑然地转过头,就在那一瞬间,血液喷溅开来,染红了它胸前白色的毛羽。

    生机在一瞬间就全然流逝。

    希欧牧德面前的那些虚无的轮廓像是受到了什么骇人的拉扯一样,原本就狰狞可怖的脸上此刻更加疯狂起来,它们将不完整的爪牙一遍又一遍地伸向希欧牧德,却又被虚无所困,始终突破不了那道阻碍,它们的轮廓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而唯一破开虚无的那道口器也来不及咬下希欧牧德的头颅就被一下子拽回了无尽的虚无中,口器在极致的一刻愈发凶狠地扩张,可最终虚无还是吞噬了它,所留下的只有一阵若有若无的细风,撩过老人和男孩的头发。

    希欧牧德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从那阵风开始渐渐从谎言里撕裂开来的现实,花田旁开始出现浇水修枝的园丁,喷泉池边开始有好奇的仆人在一旁悄悄探着头打量这两个来自圣学院的炼金术师,小亭里坐着两个人,那是卫斯理老爷的外甥还有侄女,大厅的重门中央,依旧是人们不敢逾越的禁区

    “那是,什么啊?”灰叶拍着胸口,感觉一阵浓郁的心悸,“那些东西是什么?那空间之后的又是什么?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你犯了一件最为愚蠢的事,灰叶,”希欧牧德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走到灰叶的面前,手里的茶杯还冒着热气,沉绿色抹茶的表面倒映着二人清晰的脸和冬日特有的灰沉沉色天空,“你把自己在音灵魂街里的事当作了真实,这是最愚蠢的事,明白吗?”

    “可是?!”灰叶猛地探出脖子,声音变得嘶哑,眼里满是惊魂不定的悲哀,“我有一种感觉,我感觉他们就,他们就在我的身边,他们的呼吸就像微风一样自然,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哪怕都是鬼魅,那大口张开时我明明感觉老师你就要”

    “那些都是假的,”希欧牧德冷漠地说,他做出了这副尤为罕见的表情,对灰叶认真地说,“你要明白音灵魂街是什么,那是一个完全由施法者所掌控捏造的幻境,你不该陷入其中,因为那正是施法者所想要的,明白了吗?”

    “可,可我明明感觉”

    “不要相信你的感觉,”希欧牧德直起身子,他其实不矮,甚至很高,只是被这几年来的事情渐渐压垮了肩膀,直到他抬起肩膀灰叶才会意识到自家老师其实是能和雷蒙一起俯视自己的老人,“相信我,灰叶,相信我,还有魔法,还有知识,这些东西远比你所谓的感觉要可靠很多,我以前也说过,只有一种情况你才可以将自身的感觉视为标准或者预兆去坚信。”

    希欧牧德说:“那就是你成为贤者的时候。”

    是啊,现在的灰叶说白了只是一个小小的中阶魔法师,这样一个小小魔法师嘴里所谓的害怕和真实又有几个人会去选择相信?

    凡尔纳小姐之前也说过这样的话,现在连希欧牧德也发表了类似的看法。

    灰叶试着握紧拳头,最终却只能泄气地说道:“是,老师。”

    “走吧灰叶,和我去找卫斯理,”希欧牧德迈开脚步,走在了前面,“向他阐述一下我们这次的经历,也许就能坐实卫斯理夫人嘴里所谓家有内贼的说法了。”

    “好,”灰叶收起喷泉池旁的一些设备,两根试管里装满了喷泉的清水,清水里隐隐约约能见到一丝魔力的存在,他将其塞进挎包里,心里忽然再度泛起一阵悸然,这种感觉迫使他向着亭子望去,恰好就在这时,一只黑色的雀鸟停在了亭子顶上,它低下头啄了啄翅膀,而后歪着头看向灰叶,似乎正准备发出几声啼鸣。

    可在下一刻它就倒在了血泊里,灰叶移过视线,看见亭子下的两个人已经走了出来,嘟嘟囔囔地说了什么,他们和灰叶隔得不远,灰叶大致能听清他们说的是“黑鸟”“晦气”之类的话,在外甥草草抓起那只鸟的尸体将其丢进了密林里以后,侄女哈哈笑着拍起了巴掌,几只毛发斑白的野猫从密林深处走出来,怯怯地捡起了那只死鸟,而后再度迅速敏捷地钻进草丛,不知所踪。

    “灰叶?”就在灰叶看着这一切看到入迷时,希欧牧德好奇地走了过来。

    老人没有生气,他顺着灰叶的视线望去,只看见两个不到十三四岁的孩子欢快地在亭子里蹦,女孩拍着两只小手,男孩摆出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像是完成了某件相当了不得的事。

    “你在看什么?”希欧牧德问,“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吗?”

    “比我的童年要有趣得多,老师,”灰叶站起身,将玻璃试管塞进挎包里以后抬起头来,两眼看上去空空荡荡,却又像是装满了什么,“我刚刚看见的一切,都比我的童年要有趣得多。”

    “这里就是我的书房了,”卫斯理笑着推开门,回头对西泽说,“我听说你也是个喜欢读书的小家伙。”

    “是的,先生,”西泽微微颔首回答道,“我从小在神父的身边长大,读过的书能塞满一整个图书室。”

    一旁的莎尔在心里默默吐槽道那是因为你读完了一整个图书室里的书。

    “哈哈哈哈!此言当真?”卫斯理老爷爽朗地大笑道,“那可真是了不得啊,现在王都已经很少有孩子愿意静下心来去读些有趣的书了,轮亥的魔法就像一阵风暴掀起了整个世界,许多东西就这样一去不复返,被埋没在了历史和市场之间,而其中我最为在意的便是那些书,在空闲下来的时候,我也会独自一人走在下城区的闹市里,从一些小贩的摊位上捡起一本看上去还不错的书籍,将其买下带回我的书房,在读完之后塞进书柜,作为一种珍贵的收藏。”

    卫斯理老爷指着偌大的房间内足足塞满了十数个书架的书海,颇为认真而诚挚地说道:“这便是我唯一能引以为傲的爱好。”

    地面上铺着精致的红毯,踩上去就像踏在云端一样柔软,墙角里是一个没点燃的壁炉,干柴堆放在其中,好看的铁栏上卡着一根火棍,另一个熄灭的火炉紧挨着壁炉,火炉上放了一只铁质的水壶,铺着毛毯和坐垫的绒皮沙发静静地摆在一旁,沙发扶手上还有一本只读到一半,在书页里塞了书签的红皮书。

    “那本书是很久以前我在,诶......我也忘了是在哪里,总之我只记得过程很神奇,”卫斯理老爷笑着走在前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西泽也跟过来,二人走过两道高大书架之间,西泽眼角的余光扫过书架上的排排书名,令人意外的是上面居然还有不少是他熟悉的。

    “《默哀》,《恸哭》,《四月份的光明》,《早上的花,晚上去捡起来》,《黑冢》,《茶花之女》,《人间再格》......还有《打乱青空》?”西泽好奇地问,“这些书都是很久以前的书了。”

    “我倒是觉得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卫斯理老爷的眼睛一亮,“你这孩子居然能接触到这种相当有些年代的书?”

    “因为神父也是喜欢收集各种书的人,”西泽边走边说,“他还收集了很多停刊的书,还有市面上相当少见的书。”

    “连混沌时代的书都有?”卫斯理老爷回过头问。

    “连混沌时代的书都有。”西泽回答说。

    “那可真是相当有趣的人,”卫斯理老爷有些惊喜,他微微眯上眼睛,开心地说,“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认识认识那位神父。”

    “嗯,”西泽看向两侧繁杂的书架,似乎再度回忆起了某些事......当然大多数都是被关进图书室紧闭的回忆,虽然它们并不怎么有趣,但如今回想起来的话反而会有些奇怪的味道。

    “怎么了孩子?”卫斯理老爷问,“看上去没有刚刚的活泼感了哦。”

    “没什么,”西泽回答说,“只是忽然有些想念神父和白石城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才十七岁吧,”卫斯理老爷摸着沙发扶手,脸上流露出一副回忆的表情,“才十七岁的孩子就已经考入教会,成为神职者了?”

    “全是神父教导有方,”西泽回答说,“神职者的考试确实要比圣学院的入学考试要难。”

    听了这句话后卫斯理老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拿起毛毯,盖在自己的腿上:“你这小子,你知道吗?今年的笔试是由神学院出题,而且还有多年不在王都的神学院院长达里瓦尔亲自参与,难度可以说是建校以来最高了。”

    “但神职者考试确实要更难,”西泽无奈地说,“如果不是通读轮亥圣经或者新约的话可能连做出一半的水平都没有。”

    “毕竟是轮亥啊,”卫斯理老爷伸出食指,在火炉里燃起一阵火,在做完这件事后他抬起头,对西泽说,“现在外界就完全听不到我们的对话了。”

    “这是什么意思?”西泽看向地面隐形的障壁,问。

    “年轻人,我得告诉你,”卫斯理老爷的脸色阴沉下来,“卫斯理家,确实有家贼。”

第一百三十八章 那些让人在意的过去

    “你应该知道我和凡尔纳的故事,”卫斯理老爷拿起扶手上那本没看完的小说,自书签部分开始整齐地翻开,火炉迸出来几颗碎星一样的火花,细长的铁棍倒在火堆里,卫斯理老爷似乎思考了一下,还是对西泽开口说道,“说白了,我和她的故事只是很简单的邂逅,一个孤独的老人在某场舞会上端着杯子饮酒和老友谈笑时,眼角的余光被天花板的灯火刺痛,他揉揉眼睛,当再度睁开时,他看到一个美丽到不可方物的女子身着正装从楼梯上缓步走来,脸上带着甜美的笑意,从那以后老人便再也忘不了那个女子。”

    卫斯理老爷揉揉眼睛,就像很久以前所做的那样:“我对凡尔纳做出了堪称疯狂的追求,在那段时间里哪怕她提出被轮亥受洗这样无理的要求我都愿意给教会捐献上千万的资金,只为了获得那唯一的受洗机会。”

    听到这里西泽不由得咂咂嘴,心想真不愧是贵族中的贵族,富可敌国的卫斯理家?

    “凡尔纳的家族也支持我们,与其说是支持,不如说他们巴不得把凡尔纳送到我的家里,每次我和凡尔纳的父亲见面时,那个男人眼里对金钱和地位**裸的野望就让我感到恶心,有那么几次我真的差点因为他们毫不正经的尊重和对这份恋情的轻视而放弃追求,他们只将我的爱意看做筹码,”卫斯理老爷的脸被火焰衬托得泛出一阵焉黄,那双黯淡的眸子倒映着火舌,也显得明亮起来,“虽然我坚持下来了,但在那之后我却遭遇了更大的挫折,这件事大概王都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并将其作为卫斯理家永远的笑柄,就连我的那些老友偶尔都会拿这件事出来取笑我,即便他们知道错不在我。”

    西泽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您说的是……什么事?”

    “我所追求的女孩,凡尔纳家族的掌上千金,王都里新一代璀璨的明珠,索菲亚凡尔纳,我追求她的那年她才十七岁,满心装着的都是属于孩子的狂躁和傲然,我对她的追求愈强势,她就愈不在意,到最后的某天,我正准备再度拜访凡尔纳家族的时候,那边却传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的消息,”卫斯理老爷抬起眼却没有将视线放在西泽身上,他遥遥地隔着半个房间,看向三个书架之后的凡尔纳小姐,她正以纤细的玉手抚过书架,莎尔跟在她的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偌大的书库,卫斯理老爷看着这一幕,淡淡地微笑起来,“我们如果有了孩子大概也会是这么一副好看的光景吧。”

    “什么?”西泽愣了一下。

    “没事,别在意,继续我们的话题吧,”卫斯理老爷长出了一口热气,惬意地躺在椅背上,说,“那个消息是她喜欢上了一个平民穷小子,其实在我看来那个小子身上并没有任何能让女人心动的地方,有些俊气但还不如灰叶,性格也算不上太好,唯一值得在意的地方就是他会坚持,听说那个小子每次都在我离开凡尔纳家族之后扮作仆人,混进凡尔纳家,在后花园里悄悄和索菲亚幽会。”

    卫斯理老爷默默地摇了摇头:“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如同被雷劈在身上一样,整个人都外焦里嫩,无力感从血管深处涌上来,你要知道我是谁,西泽瑞安,我是卫斯理,我是巴尔扎克卫斯理,我是从混沌时代起就一直活到现在的老家伙,我年轻时爱好写作是个享誉王都的作家,并以此赚取了创业的第一笔资金,之后我在商场上摸爬滚打,最终在漆泽建国的第十年从故乡搬到了漆泽的王都塞万,并用了各种你想象不到的手段从伦瑟先王那里得到了贵族的身份,别看我这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坐在你面前的可是一位伯爵,他是漆泽第一位镇国伯爵,西泽,就连厄洛丝都不敢对我轻举妄动,可以说在未来无论任何贵族垮台我都会站立在王都中央,就像轮亥传说里永不能剥离的石中剑。”

    西泽呆呆地看着这位老人,终于,记忆渐渐清晰,他终于回忆起了在那雷雨交加的夜幕下,是谁从黑暗里走出并带着一辆马车和车厢,那时母亲带着西泽从瑞森家里逃出,带着满身的汗水和绝望,身后是永无止尽的追兵,他们带着弩箭和刀刃,脚步声错杂如将人埋没的渊海。

    最终就在一处角落里,一个腰板挺直的中年男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身后是一匹马,还有一个朴实无华却做工十分牢固的车厢,以及一个坐在马上面无表情的少女。

    那个男人就是卫斯理老爷。

    十年前是卫斯理老爷给了西泽活下去的机会。

    西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和那个男人相会,他按捺下心底的激动,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卫斯理老爷口中“你想象不到的手段”大概是些什么,西泽也渐渐清楚了,无非是和伦瑟订下了某些约定,伦瑟那人十分注重契约的说法。

    “这只是开始,”卫斯理老爷丝毫没有注意到西泽的变化,这位和十年前相比苍老了不少的男人已然没有了当初的傲然和挺拔,他已然陷入了深沉长久的回忆里,就连手里的书页都再也没有翻动过,“之后我便果断放弃了对凡尔纳的追求,无论内心的那份悸动如何不停地促使我去行动我都再也没有去见过凡尔纳一次,有趣的事就在我歇息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

    他笑着,西泽却从那笑容里看出了几分难以掩饰的苦涩。

    “凡尔纳家族在察觉到那件事之后就果断断绝了二人的来往,他们本以为这样我就会回心转意,但我却丝毫没有兴致去配合他们,原本事情就该如此落幕,但那个小子却似乎慌张了起来,在一个午夜,他让凡尔纳沿着阳台上的窗帘爬下,两个人一起映着月光私奔了,”卫斯理老爷看着西泽疑惑的目光,无奈地说,“就是这么荒诞,我明明已经不再出手的,那小子非要把事情做绝,凡尔纳消失的事不过一刻钟就被家族发现了,消息传到我这里时我还在睡梦里,在听到管家带来的这个消息后我甚至穿着睡衣在床上愣了足足有半刻钟。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凡尔纳家族的人自然不会放过他们两个,整个家族的战力倾巢而出,半个塞万都被这样的盛况所惊醒,最终在凌晨,他们找到了那对青年,”卫斯理老爷说,手背上却暴起了一些明显的青筋,就连语气都罕见地带上了一些愤怒,“那时我刚好也到场了,看着他们那跑了一夜而有些蹒跚的脚步之后我确实有些心软,我转过身对凡尔纳的父亲说,让他们离开吧,你们的一切损失由我承担,既然他们真心相爱那就让他们离开,就在她的父亲犹豫时,那个青年看着愈发靠近的凡尔纳家战士,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松开了一直牵着凡尔纳的手。”

    他紧紧地盯着西泽,说:“你能明白吗,目睹了一场背叛的那种感觉。”

    西泽想着皇室的那些军队站在大雨里看着马车离开的那一幕。

    “我明白的,”西泽轻声说道,“我明白的。”

    “他飞一样地逃走了,留下失魂落魄的凡尔纳,当那些战士架着双目无神的凡尔纳来到我的面前时,他们松开手,凡尔纳一下子就摔了下去,我看见那件洁白的金丝花裙上沾染了肮脏的露水,还有数不清的草叶,”卫斯理老爷说,“我看着凡尔纳,她趴在地面上,像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她的父亲当着她的面问我,我想怎么处置她,那时的我站在原地想了很久,直到今天我能回忆起的也只有那时清晨的风,因为我起得很急,穿的不多,所以身子真的很冷。

    “最终我蹲下去,对她伸出手说跟我走吧,我会用自己的余生让你去感受幸福,你不会再失望也不会再哭泣,因为有我在,我愿意用我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取你的笑容。”

    说到这里时卫斯理老爷的脸上已经满是幸福,他微笑着合上手里的那本书,对西泽说:“之后她的眼里渐渐有了神采,然后是眼泪,最后她哭着抱在我的身上,我从没见过哭得那么撕心裂肺的人,就像是杀死了另一个自己,将崭新的灵魂释放出来,再也没有任何噩梦可言。”

    西泽想象着女孩恸哭的模样,右手却悄悄握了握,卫斯理老爷不愧是年轻时的作家,说出来的话就像文字贯彻双耳一样清晰。

    “这不是挺好的一个故事吗?”西泽笑了笑说,“您现在也很幸福啊。”

    “确实幸福啊,能每天看着她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还能对我微笑,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卫斯理说,“但我这两个月来发生的这些事却让我有些迷惑了。”

    他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摸出纸笔,写下一些东西,塞进了书里,算是一种笔记。

    “我怀疑那种声音是她做的,最近凡尔纳家族很难过,而我却屡屡都没有对他们伸出援手,因为我喜欢的只是凡尔纳一个,而不是整个家族,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叫她凡尔纳小姐,因为从她嫁给我开始,全世界的凡尔纳与我而言就只剩下了她一个。”

    卫斯理老爷低下头,低声地苦笑着:“但对她来说可不是这样。”

    “您的意思是其实凡尔纳小姐才是那个家贼?”西泽皱了皱眉问道,“她不是那种人。”

    “我也觉得她不是那种人,可和她相处了这么久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心中是否对我怀着爱意,”卫斯理老爷看着西泽,目光深沉,“我真的很不想怀疑是她,但如果真到了不得不去做出决定的时候……我死了以后,卫斯理家的一切都是她的,这是我对她的承诺,但我真的很怕这种承诺反而成为她施以恶意的理由。”

    “您难道不怀疑其他亲属吗?毕竟其他亲属看着你的这个决定反而会很……”西泽没有说下去,因为这种话确实不该由他一个外人来说,而且卫斯理老爷一定能明白。

    “不,说实话,我的亲属其实并不多,因为我的父母都死在了混沌时代里,你要明白混沌时代是怎样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没有法律,没有国家,世界充斥着混乱,男人和女人甚至会在白天的大街上疯狂地做些不堪入目的事,下一刻其中的某一方就尸首分离,站着的一方痛饮鲜血大快朵颐,没有秩序,没有信仰,所有人都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卫斯理老爷幽幽地说,“我的亲人们都死在了混乱里,而如今仅剩下的一对外甥和侄女也是最近几年才找到的如你所见,他们完全没有任何算计人的水平。”

    西泽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时代,但他明白了卫斯理老爷并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亲属的亲人,这个有些冷漠的事实,也许对他唯一重要的人真的只有凡尔纳小姐一个罢了。

    但如果连她都背叛了卫斯理老爷的话……那这个老人,在世上就真的无依无靠了,到了那一天,也许卫斯理面对的便是真正漫无边际的黑暗。

    “我选择相信她,西泽瑞安,”卫斯理说,“但这份信任越深,痛苦越深重,其所带来的不安也越浓郁,到最后迎接我的结局终究还是崩溃。”

    他说:“我害怕面对真相,但见到你以后我觉得大概我是能去直面这个世界了,尽管这个世界并不怎么让人满意,但我们总归是能看到奇迹的。”

    西泽愣了一下,卫斯理看着他这副疑惑的模样不由得哈哈地大笑起来:“皇子殿下,欢迎您的回归,不久后的王都必将因您而动荡,而那王座上的女王,也将为您而恐惧不安。”

    他站起身,将书放回原位,将毯子叠起来铺在座椅上,火炉熊熊燃烧着。

    卫斯理低下头,闭上眼睛:“您的事迹我已有所听闻,而我也将成为你在反抗女皇时最为可靠的力量。”

    他沉声说道:“因为您才是真正的余烬正统。”

第一百三十九章 比如你的母亲

    灰叶跟在希欧牧德后面,一步步地迈上阶梯,走到一半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一股视线,他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怎么了?”希欧牧德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回过头问道,“看到了什么可疑的家伙吗?”

    “不,没有……”灰叶轻轻地摇了摇头,脚步加快,越过希欧牧德跑上了楼阶,在红色的地毯上留下深色的湿鞋印。

    “先做一些整理吧,”希欧牧德也略微加快了步伐,走在灰叶身边,“元素紊乱,这座府邸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炼金矩阵,只是缺乏冶炼的能力,毒克的尸体作为炼金废料……也只能说是炼金废料,虽然尸体被他的属下接走了,但体内的元素毕竟在院子里遗留了一整晚,对院内本身就十分紊乱的元素节点造成了催化,还有渗透,因为施法者完全没有打算按任何炼金术法搭配尸体,施法者看上去只是想把一切变得一团糟。”

    “让一切变得一团糟有谁能得到利益?”灰叶低着头说,“把一切集中在一起,先是折磨卫斯理老爷和凡尔纳小姐的心理,然后杀死一个炼金术师让一切都变得一团糟,这样做的话有谁能得到益处?”

    他斜过眼睛,看向窗台外,亭中的那两个孩子。

    “他们还小,而且除了卫斯理老爷以外再也没有了任何亲人,”灰叶自我否定地摇摇头说,“不说动机,他们连施展音灵魂街的能力都没有。”

    “施法者应该不是炼金术师,”希欧牧德说,“作为炼金术师应该对元素以及炼金之神有些最基本的尊重,这是炼金术师们从小就培养起的底线,就连毒克这种人都不会逾越。”

    “不太明白,”灰叶摇摇头,“老师你有什么人选吗?”

    “没有,”出人意料的,希欧牧德这么说道,他看向窗外正午的阳光,叹了口气,“今晚可能会有危险,你要住在这里吗?”

    “再怎么有危险也伤不到我啦,”灰叶毫不在意地嘿嘿笑道,“有老师在呢,就算是恶婆在感觉也没问题。”

    希欧牧德笑了笑,灰叶不知道自己无意的一番话其实恰好戳中了事实,希欧牧德确实曾经从恶婆的手里保护过三人,那是一道灰色的气息,如果恶婆以完全体前来的话希欧牧德没有什么办法,但那仅仅是一道灵魂,而碰巧的是希欧牧德刚好有一个极其强大的灵魂。

    就算是炼金三鬼都不曾有过这般强大的灵魂。

    就算是炼金三鬼中的第一鬼都……

    “我为什么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莎尔问,“明明我们只隔了两个书架而已。”

    “嘘,”凡尔纳小姐做出一副噤声的手势,小声地对莎尔说,“卫斯理他用了隔音的术法,这就表明他们在说一些不太能让别人知道的事,我们就不要想着过去了解了。”

    “你们是夫妻,”莎尔扭过头问道,“不是吗?”

    “即使是夫妻也会有些事不能让彼此知道的,”凡尔纳小姐伸手捏了捏莎尔的脸颊,女孩的皮肤入手一阵冰凉,紧接着便是极其舒适的柔软,凡尔纳小姐忍不住更加用力地揉了揉,“真是棒啊……”

    莎尔无奈地看着凡尔纳小姐,心想怎么见了卫斯理老爷之后这个一直很成熟的姐姐就变得像个小女孩一样。

    “因为在这个家里我什么都不用担心,”像是猜到了莎尔的疑惑似的,凡尔纳小姐垂下眼帘,脸上增添了几分黯淡,“在外面我需要应付很多人,比如一股脑献殷勤的学生,比如阴阳怪气讽刺我的人,还有那些拿着以前的事暗暗嘲弄我的家伙……他们在我心中其实都没有什么分量,但更让人寒心的是有时候我甚至要去应付我的家人,在其他人的眼里我是一个笑柄,是一个幸运儿,是空有皮囊的花瓶,是利益的砝码,所以我必须假装自己很强大,强大到能无视所有人,将他们的敌意视作乌有……”

    她说:“这样才是索菲亚凡尔纳。”

    凡尔纳小姐背对着书架,而隔着三层书架以外,壁炉正熊熊燃烧着,照亮老人和少年的脸庞。

    “但回到这里就不一样了,”她看着莎尔疑惑的脸,轻声轻语,吐气如兰,发丝间的香气充斥了小小的空间,“回到这里之后我就是一个小女孩,你明白吗?无论在外面我是怎样的人,无论在外面我多么坚强,只要回到他的面前,我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女孩,我能像个女孩一样撒娇,我能像个普通的女孩一样对他诉苦……在这座名为家的城堡里面,我才能做回一个女孩。”

    她抬起头,松开手,微笑道:“是不是说的有些多了?这些话你可不能向外说哦。”

    “嗯……”莎尔摸着有些发烫的脸颊,点了点头,“真是幸福?”

    “真的很幸福,”凡尔纳小姐隔着书架间的缝隙看向卫斯理老爷,轻声地呢喃,“所以有些事我们就不要去深究,就算是夫妻之间也该有自我的空间,只要不被背叛就好。”

    凡尔纳小姐说:“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的未来。”

    她将视线挪到莎尔的脸上,问:“你喜欢西泽吗?”

    莎尔的身子顿时抖了一下,连忙扭过头否定道:“没有,不是喜欢,只是很在意……”

    “我很羡慕你们,”凡尔纳小姐说,“从那天见到你们开始就很羡慕你们。

    “如果我能遇见正确的人那我大概也会心甘情愿和他离开,就像你和西泽,我这一生最可惜的事莫过于没能遇见一个愿意为了我付出生命闯进死地里,只为了能给予我丝毫生机的男孩。”

    凡尔纳小姐说:“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们,你要珍惜西泽,最起码现在他还不会为了另一个女孩去拼命。”

    火炎渐渐熄灭,温度随着打开的窗户流逝,凡尔纳小姐想起安蕾那罕见的脆弱模样,轻轻地握住了莎尔的手,无奈地微笑:“加油。”

    “今天的监视好无聊……”穿着灰色长裙的女孩蹲在书房外一棵参天巨树的枝丫上,她托着下巴,看着卫斯理老爷对西泽表示欢迎回归,也看着凡尔纳小姐对莎尔略有期待地告诫,对她而言做到一心二用实在太轻松不过了,于是她便再度因为无聊而张开嘴,吞下了一大口活跃的元素,这些元素缓缓化作魔力流入她的体内,紧接着遁入一颗灰色的核心里消失不见,毕竟只是一具灵魂,吞下的东西当然要通过某种手段移交给本体。

    这一个月以来她一直跟在西泽身旁,因此除了管理员以外她是唯一一个看着西泽在图书馆地底一步步变强的见证人。

    但无论怎么看,这个人类男孩比起以前都差了太多,女孩心想,在图书馆地底的三天表面看起来是在锻炼,其实连西泽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其实他只是在不断地取回曾经的本能。

    换言之他只是在活动这具尘封的身体,这具身体尘封了实在太久,如果看做机械的话大概齿轮间已经生出了斑驳的锈铁,履带干涩而无法挪动,灰尘浸染了每一寸表面,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在女孩看来其实西泽就是这样的情况,在图书馆地底的三天充其量只是给他上了油,擦了擦锈迹,想要他回到以前可能还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磨合。

    最起码需要一个人告诉他这些事。

    而这个人不该是她。

    女孩赌气地心想。

    “以前你和那个男人来见我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让人讨厌,”她伸出手摘下一片枯黄的叶子塞在嘴里咀嚼,“那时候你可没有见了我就跑。”

    历史学院原本就足够无聊了,这家府邸虽然看上去勉强算得上有趣,但除去炼金矩阵本身,这院子里所发生的事也太无聊了。

    唯一能在回去的时候汇报给黑袍的大概就只有刚刚自己所感受到的一阵气息吧。

    她心想。

    那是相当熟悉的味道,只是她暂时想不起来了。

    那真的是一股相当熟悉的味道,熟悉得就像很久之前伦瑟对她挥下剑时皮肤所触及到的冷冽。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灰色的瞳孔缓缓缩小,却又恢复过来。

    “不可能的,”她心想,“没有这种可能的。”

    幽冥的冷火自悠远的眸子里激荡出来,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空气里,一道隐约的流光化进气海,朝着下城区散去。

    这件事必须告诉黑袍。

    明明黑袍也只是个人类而已,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信任他?为什么自己会有莫名的依赖感?

    北海巨妖的血脉是世间最高贵的血脉之一,但为什么自己在面对黑袍时,自己会隐约有种惧怕,那是来自血脉深处的本能,无法违抗,就像她面对着人类。

    那个人类的血里……究竟流淌着什么东西?

    错乱,黑暗,悲伤,愤怒。

    那是男人的一生,也是绝望中无能的哀怨。

    时间悄然来至黄昏。

    在某些地方黄昏时分被称作【孤落时辰】,因为自黄昏开始,星辰黯淡,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那一刻开始便是逢魔之时。

    “黄昏,既不是夜晚也不是白天,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传说中可能会遇到非人之物的时候。”

    西泽站在窗台上,看着渐渐落入地平线以下的巨大火轮,它沉进黑暗里的时候就像石块淹没进地下的暗流,连沉闷的声音都听不到,参天大树上站着几只白鸽,西泽和那只鸽子对试着,随手甩出一颗火球,那只鸽子连忙大叫着飞离了枝丫,声音刺耳得要命,简直是临死之人的嘶鸣。

    “传说黄昏时分,便是望见鬼魅之时,”卫斯理老爷披着一件袍子,走到西泽身旁,悄声地说,“你觉得你看到了吗?”

    “没有,”西泽摇摇头,说,“最起码现在没有。”

    “你该望见的不是鬼魅,皇子殿下,”卫斯理老爷幽幽地说,“你该望见的是真实,你该看到你所缺失的,你所想要得到的,还有最真实的幻影,那些光景存在于你的脑海里,却始终没能化作你的一部分。”

    西泽睁大了眼睛,连忙问道:“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知道什么?人体炼金试验?让你失去记忆的真凶?还是你母亲的真实身份?”卫斯理毫不在意地说出了西泽目前最为在意的三个问题,他耸耸肩道,“皇子殿下,我可不是万事通,这种事您该去莱茵河。”

    卫斯理迎着西泽失望的表情,继续说道:“但我知道一件事。”

    他将手探进怀里,拿出了一份卷轴,而后递给了西泽。

    西泽接过卷轴以后,看到上面清晰的署名伦瑟迈尔斯。

    “这是什么?”他抬起头问。

    “伦瑟先王的一些笔记,不久以前我在黑市上见到了这样东西,我对伦瑟也算有些了解,一下子就看出来这是真迹,于是就买下了,花的钱不多,也就七十万金币,”卫斯理老爷啧啧称奇,“我记得这份资料伦瑟应该交给了一个家族代为保管,你手上的这只是半份而已,看样子那个家族应该是失窃了。”

    “失窃?”西泽翻开卷轴,发现上面全是一些晦涩难懂的文字,这些文字拼合起来,简直就像是猜谜游戏一样让人费解,“伦瑟……他写的这是什么?”

    “尼伯龙根,”卫斯理说,“触及到神明这种存在边沿的传说,这是他对尼伯龙根的研究,这份研究已经完成了,我猜想伦瑟应该是要那个家族把这份东西交给你,他预料到了漆泽的巨变,所以才不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留在身边。”

    【史流中遗失的章节被隐藏在尼伯龙根里,那其中存在着远古人类巨大的秘密,尼伯龙根是一个与世界之灵相生共存的诡异地域,二者互为彼此,对尼伯龙根而言自身才是真实,而对于我们而言,尼伯龙根是真真正正的外来者,这样的外来者就在我们身边,就在王都中,就是这般的事实。】

    西泽抬起头,卫斯理默默地望向窗外,玫瑰花已经凋谢了。

    “送给你了,皇子殿下,”卫斯理说,“本来这也是伦瑟的意愿,我知道你现在对伦瑟一定有些抵触,但这毕竟是事关整个王都未来的研究,还请你好好保存着。”

    “那个家族是什么?”西泽收起了卷轴,问,“我抽空去看看下半分。”

    “想不起来了,”卫斯理无奈地说,“人生总不是一帆风顺的,皇子殿下,一切事都需要你自己去探索,我希望你能明白。

    “比如你的母亲。”

第一百四十章 还我?

    楼顶的铜钟发出震耳的响声,铜片与木锤相撞,传出的声音径直从顶部如波纹般散开,每个听到这声音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伸了个懒腰,一个正在修剪花草的男人放下花剪,随便洗了洗手之后对其他人喊道:“今天也辛苦了!”

    “啊,大家都一样,”赛巴斯从大厅内走出,微笑着对院内的所有人说道,“现在大家可以离开了。”

    有人打了个哈欠,挠挠头发,有些担忧地说:“老爷和夫人他们两个能熬过今天吗……”

    “你怎么可以乱说这种话!”立即有人对他呵斥道,“老爷和夫人那么善良,就算是轮亥神也会保佑他们,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如果真的善良的话也不会被这种事缠上了……”有人在人堆里小声说道,“夫人几年前干的那桩子事谁不知道……”

    “你说什么?!”有人怒视,说话的那个老妇立即缩了缩脑袋,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如果老爷夫人出事的话,你我都得滚蛋,到时候你觉得你又能靠什么吃饭?还有别人会收留你这无能的老妪?”赛巴斯自觉说的有些过分,于是连忙咳嗽两声,制止了这场即将恶化的争斗,话题一转,说“老爷夫人愿意在黄昏之时让我们离开,这本身就是极大的恩赐了,如果是那些炼金男爵的话,八成就算是死也会让仆人为其陪葬,我希望大家能明白这件事。”

    他对着众人说:“现在大家请离开吧,今天夫人请来了历史学院的希欧牧德院长,他对炼金术的研究在整个王都里都赫赫有名,还有他的几位学生,我觉得他们一定有能力解决这件事。”

    有人依旧在人群里小声嘟囔,但已经没人能听清了。

    “但愿如此,”虔诚的轮亥信徒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为卫斯理老爷和凡尔纳小姐真挚地祈祷,“愿轮亥加护老爷和夫人,愿他们走在夜里也如同行在白日,愿他们再无苦难。”

    西泽和卫斯理老爷站在二楼的边沿看着这一幕,少年转过头,对卫斯理老爷问:“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施法吗?”

    “我没有必要这样折磨自己,殿下,”卫斯理老爷无奈地说,“以我的推理,在这栋府邸里一定有个施法者,但我找不到他,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只是个会写书会做生意的普通人。”

    “如果人人都是你这样的普通人,那世界该乱成什么样子,”西泽摇摇头,换了个姿势倚住窗沿,对卫斯理老爷问,“你们这钟声真吵,为什么到现在还在响,不是已经过了一分钟吗?”

    “我也很好奇,”卫斯理老爷苦笑着说,“可能是敲钟人有些精力过剩吧。”

    “就算是精力过剩也得多少对他提醒一声啊,”西泽说,“他来了多久?”

    “大概……”卫斯理老爷的脸一下子变了,他凝重地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时间“两个月前。”

    他仰起头,对西泽说:“不是我聘请的他。”

    他以略带悲伤的声音,苦涩地说:“是凡尔纳。”

    一个盘子摔在地上的声音响起,二人一起转过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凡尔纳小姐已经站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白色的碎片迸裂开来,鲜红的嫣果在地上翻滚,果汁被挤在地面上,留下血一般的红色。

    “不是我,”凡尔纳失魂落魄地对卫斯理说,“不要怀疑我,那个敲钟的人是自己找了赛巴斯,我只是点了一个头而已!”

    她无力而蹒跚地朝卫斯理走了几步,眼里几乎要流出泪来:“不是我……”

    “哥哥!”这时莎尔飞快地从楼下跑来,一脸慌张地对西泽说,“师兄和老师……他们在小亭子底下发,发现了一具尸体!?”

    明明是见识了恶婆灰飞烟灭的女孩,此时的她却显得那么惊慌失措。

    在脑海内整合所有线索与想通一切只是一瞬间的事,在察觉到这背后巨大的阴谋之后西泽的脸色猛地一变,他连忙对卫斯理说:“快,和我去找老师!”

    就在这时希欧牧德和灰叶的声音从楼梯下的大厅里传来,他有些焦急地呼唤道:“西泽!快下来!那具尸体身上的打扮是敲钟人!”

    敲钟人已经死了。

    那么敲钟的人是?

    在想到自己所推断的那个可能性之后,西泽瞳孔猛地一缩,顾不上尊重和优雅,他拽着卫斯理老爷的衣服,连忙对着凡尔纳和莎尔大声喊道:“快!都和我走!再晚一点的话”

    “再,晚一点的话?”有人问。

    凡尔纳小姐的身体忽然一阵痉挛,从手指开始,她浑身的骨节都变得僵硬,毫无预兆,她猛地跪倒在地毯上,眸子无神苍白,面容变得憔悴,那具美丽的身体颤抖着,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紧接着便完全倒在了地面上。

    “抱歉了,小西泽,”卫斯理老爷在西泽的身后如是说道。

    西泽茫然地回过头,看见卫斯理脸色难看地捂住心脏,他看着西泽,艰难地做出一副微笑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噩梦,开始了……”

    “再晚一点的话,也没有用,”那个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伴着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男子从拐角处走了下来,他的头发杂乱得像是鸟窝,胡子长得垂至喉结,发丝的缝隙间能隐约窥见那双眼睛,深邃的瞳孔里映着紫色的光华,像是流淌的川海。

    “你是……”卫斯理老爷挣扎着,脑海里除了那个声音以外就是一团乱麻,他极力运转着思维,试着从记忆里找到一张与之相匹配的脸。

    终于在某一刻,他呆滞在了原地。

    “是……你……”他呢喃着,身子一软,不由自主地倒在了地上,他仰起头看着男子,以嘶哑的声音,不可置信地说,“为什么……要对凡尔纳这样……”

    “任何人都可以问为什么,老淫棍,哦对了,凡尔纳可能认不出我现在的样子,”男子微笑着,轻轻撩起了额前的长发,终于将那张略微透着俊气,却又显得十分沧桑狰狞的脸暴露在了凡尔纳面前,“现在怎么样?”

    凡尔纳小姐瞪大了眼睛。

    “是我,亲爱的,挚爱的,凡尔纳小姐,”男子摸出一根布条捆住那束长发,对者凡尔纳俯下身,认真地说,“你好,或者说……”

    他忽然一脚踢在凡尔纳的肩上!

    凡尔纳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却因为来自灵魂深处那剧烈的折磨而动弹不得,眼角溢出泪水,她张大了嘴,似乎是在哭泣,却没有声音。

    “你这小子!”卫斯理一下子扶着墙壁站起身,踉跄得挪动步伐,却在刚刚走出两步以后就再度倒在地上,满脸都是愤怒与狰狞的痛楚,“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男子忽然笑了起来,他望着满天苍黄色的天外,轻声地说,“当然是在做我早就该做的事。”

    他再度抬起右脚,似乎又要踹在凡尔纳小姐的身上。

    “住手吧,”西泽的眸子里泛着淡淡的灰色,仅仅是影子掠过海面的时间,

    男子愣了一下,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在发现对方脸上没有丝毫恐惧之后,他不由得好奇地问:“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他问:“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师兄和老师没有声音了吗?”

    他问:“你知道现在你在哪里吗?”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你知道……”

    下半句话他没能说出来,因为西泽已经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西泽感觉自己似乎打在了铁上,虽然脸上的肉是柔软的,但那颗头颅丝毫不动,就像被无形的钉子控制在了半空。

    “我只知道男人不该对女人出手,”西泽深呼吸,然后说道,“而你是个人渣。”

    血脉中的魔力炽热起来,他看着纹丝不动的男子,从虚无中浮现的火炎渐渐填补了空间的每一片裂缝,西泽的右手更加用力地向下按去,似乎有血从指缝中溢出来。

    “我是个人渣,你说的没错,”男子忽然说道,他缓缓地将右手放在西泽的手臂上,西泽挣扎着,却像是被机械钳住了一样,只能任其拉开右手,露出其中那张狰狞恐怖的脸

    “而你则将成为死人!!!”

    他张狂地大笑起来!

    西泽所召唤出的火炎在一瞬间化作白烟全部灭却,男子猛地用力,将西泽整个人都甩起来,重重地扔到地上,金色的血浆从地面涌出,男子一边将西泽当做玩物摔打,一边大笑着捶打地面,看着金色的血浆渐渐溢出地面。

    莎尔的双眼一瞬间变得血红,偌大的恶魔虚影自她身后浮现,远古洪荒的野兽蛮气转瞬间充斥了整个走廊。

    “放开他,”莎尔说,身后的恶魔虚影逐渐变得浓郁。

    “小姑娘,你这可不太好,”男子摇摇头说,“非常,不好。”

    他捧起一把金色的血浆,而后痛饮下去。

    “这是……”卫斯理挣扎着说,“整个卫斯理家地下的魔力矿脉……”

    “不止,老淫棍,”男子笑着说,“这是这条矿脉从诞生起到现在所凝结的精华,我已经再也没有可能在魔法师的路上前进一步了,但我起码能让你看着我亲自废掉你卫斯理家的未来!”

    “够了!”莎尔的身后涌出无数暗影,恶魔虚影咆哮起来,将巨量的怒意化作魔法,哀恸的世界之灵颤抖起来,西泽从半空摔下,恍若黑白的世界中,少女将魔力化作阴暗的匕首,数以万计的刀刃朝着男子捅去,每道阴影融入其中时都带着无尽的哀怨,情绪与魔法凝结而出的匕首渗进男子的体内,远远看去就像插满了针刺的刺猬。

    “不错的血脉,血脉,血脉,如果我也有血脉该多好,”男子笑着,眼中满是嫉妒和深深的怨恨,“你们这些令人作呕的家伙!!就是你们这些有血脉的家伙!抢走了属于我的一切!”

    匕首在一瞬间全部化为黯淡的灰沫,在刀刃风暴的中央,男子毫发无损地站在血浆之上。

    “你也许没见过真正的大魔法师!”男子尖啸着说,“但今天你就会死在大魔法师的手上!”

    雄伟的力量如涨潮般涌起,窒息感渐渐刺入每个人的心肺,那几乎是一场屠杀,古怪的魔力如焚樱般点燃了莎尔,恶魔虚影在一瞬间颓作废土,莎尔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黯淡失神,就在灰色的魔力即将覆盖在少女的整个灵魂之上时,男子感受到了一股剧烈的魔力,他连忙躲开,羞恼地看向一旁。

    西泽已经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他吐出一口空气,深深地看了男子一眼:“别动她。”

    男子哑然失笑,他闭上眼睛,身体四处渐渐流出难看的血液,他的目光越过已经倒下的莎尔,放在面目狰狞的卫斯理身上,说:“看见了吗?老淫棍,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好色,还有你的贪婪。”

    卫斯理老爷无声地看着他。

    “如果你不垂涎凡尔纳的美色!如果你不对她出手,如果你没有派来追兵,如果你没有……活着,”男子的脸上流露出了淡淡的悲哀,“那如今我们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卫斯理老爷倚着墙壁,无力地抬起头,看着这个发着光的男子,还有在他一旁,几乎是精疲力竭强行撑着这具身体站起来的西泽。

    还我!还我!!

    脑海里还在回荡着这样的声音。

    他低下头,痛苦地说:“我给过你机会。”

    “什么?”男子问。

    “你们私奔的那天晚上……我其实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最终也是匆匆刚好赶上而已,”卫斯理说,“我看着你们,心想就让他们成全了也好,但你做了最不该做的事。”

    卫斯理和地上的凡尔纳对视,看到了对方眼里浓浓的震惊和讶异,他微笑着,继续说道:“你不该让她伤心,你不该选择背叛,你不该逃走。”

    卫斯理说:“这样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出还我这两个字?”

第一百四十一章 晚安

    “胡说八道!”男子大声地嚎叫道,“要不是你见色起意,要不是凡尔纳这臭婊子看上了你的钱,要不是……”

    “没有什么要不是了,”西泽艰难地从地面上爬起来,感受着浑身几乎断裂般的痛楚,他替已经到达极限的卫斯理说出了该说的那句话,“一切只是因为你自己的懦弱罢了。”

    “我做出过最大的懦弱就是没对你和那边的小姑娘施咒!”男子转过头看着西泽,咬着牙,齿间像是咀嚼着血肉,“这对狗男女今天所承受的压力是以往的十三倍,我不介意分出那么几分给你。”

    就在这时男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再度笑了起来,他无视了西泽,缓步走向地面上的凡尔纳,紧接着轻轻地提住她的头发将她拽了起来,卫斯理看着这一幕,瘫软的身体顿时变得不安起来,他竭力想要直起双腿,却在另一阵对灵魂激烈的冲撞下倒在了地上。

    “你想……做什么?!”卫斯理愤怒地说,这位苍老的镇国伯爵终于咆哮起来,就像苍老的狮子匍匐在巨石上,但这不意味着他已经变成了病猫。

    “以前就是这样的头发,就是这样的味道,”男子抓起一束秀发,放在鼻下癫狂地吮吸起那股味道,凡尔纳试着动了动手指,眼白却已经悄然占据了大半,“以前就是这样的味道让我流连忘返,让我有勇气一次又一次地在半夜混进凡尔纳家,即使明知道被抓住就是被打成半死,甚至直接被埋在院子的某个角落里但我依然选择了去做。”

    他满脸陶醉地说:“这就是爱啊,卫斯理。”

    “住,手吧……”凡尔纳用力地挪动口舌,短短的一句话却几乎耗尽了剩下的全部力气。

    男子在听到这句话以后却没有任何伤心犹豫的模样,反而急忙欣喜地说:“你说什么?索菲亚?”

    他挥手,将凡尔纳小姐身上浓重的阴影抹除,后者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僵硬的关节处处都泛着酸痛,她流着泪,呜咽着说:“住手吧……海森……”

    她艰难地回过头,脸上全是苍白的泪痕:“住手吧,海森……”

    “为什么要住手?”被点出了姓名的男子仓惶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说?索菲亚?你明明是爱着我的,只是迫于无奈和那老淫棍的钱财才不得不嫁给他的,不是吗?”

    他走过去,扶着凡尔纳小姐的肩膀将其扶正,让她正视着自己。

    “索菲亚,现在我们还能回到过去!”海森大声地说,“现在我们还能……还能去一个满是花田的小镇,结婚生子,我们以前明明说过的!”

    索菲亚的眼泪流过下巴,滴在胸前的蕾丝花边上,浸湿了浅色的布料,她闭上眼睛,仰起头,竭力不让眼泪流下眼角:“都过去了。”

    她哭着说:“我爱的人已经不是你了,海森,已经不是你了。”

    “什么意思?”海森愣了一下,而后难以置信地说,“难道你真的对这个老淫棍起了兴趣?!”

    “他不是你嘴里那不堪入耳的东西,”凡尔纳小姐睁开眼睛,此刻那双眼里再也没有泪水流出,她坚定地和海森对视着,就连海森一时间都难以对着那目光产生任何邪念,凡尔纳小姐沉声地说,“他是我爱的人,他是卫斯理,是其他人眼中的镇国伯爵,但对我而言他是一个家……你明白吗海森?”

    她说:“对我而言有卫斯理在的地方,就是家。”

    海森在听完这番话之后在原地顿了很久,西泽看着他的身子微微颤动,于是缓缓挪动脚步,走向不远处倒在地上的莎尔。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海森忽然问道。

    凡尔纳小姐愣了愣,紧接着海森猛地站起来,顺便将她举到了半空。

    “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这两年来我为那家伙做了那么多事,我从手上一干二净的青年,变成了满身鲜血的屠夫……”海森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像是回忆起了某种极其恐怖的事物,“我,我啊……我需要力量……告诉我力量是要有代价的,我说只要拥有力量,能让我把那些贵族杀得粉碎……”

    海森红着眼睛看向自己手上的凡尔纳,大声地嘶吼

    “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这两年你知道我经历了怎样非人的事吗!!”

    凡尔纳痛苦地扭动起了身子。

    “痛苦吗?难受吗?”海森狰狞地说,“可你经历的这一切远不如我所经受的百分之一啊!!!”

    他大吼着,几乎能看见喉间鲜红的血:“两年了!!你知道我为了反抗那道意志花了怎样的精力吗!我之前甚至还失控了!我屠杀了那个旧人,你知道我……你知道我……”

    似乎有眼泪自眼角滑下。

    “你知道我为了成为这大魔法师……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

    在说完这句话后海森像是彻底失去了兴趣,他松开手,就像丢开皮球一样将凡尔纳丢向了不远处的地面。

    凡尔纳小姐忍不住发出几声痛苦的尖叫,最终还是卫斯理老爷伸手将其拦住。

    老人微笑着。

    凡尔纳小姐看着那熟悉的笑容,于是也不禁笑了起来。

    西泽吃力地扶起莎尔,让她倚靠在墙壁上,在看到她逐渐睁开眼睛之后几乎要感动得哭出声来。

    “怎么回事啊?这种古怪的气氛?”海森在嗅到某些不一样的气味之后,疑惑地歪了歪头,“你们不会以为我和那些三流小说里的反派一样这么轻松就被说服然后改邪归正,乖乖被收纳进监牢里吧。”

    他说:“你们还是三岁小孩吗?”

    卫斯理老爷感受着脑海里源源不断的折磨,难以忍受地开口问道:“那你还想怎么样?”

    “我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想着活下去,”海森说着古怪的话,“因为肯定不会放过我,虎鲸也不会,谁都不会,所有人都不会,轮亥也不会。”

    “你到底在说什……”卫斯理老爷没来得及说出这句话就猛地倒飞了出去,一阵剧烈的风掀过凡尔纳的耳畔,她茫然地坐在地面上,回过头,却发现卫斯理已经趴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一滩鲜血自他的身底下缓缓溢出,凡尔纳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她动了动身子,思维还停在上一个刹那,嘴巴却已经悲哀地喊出了卫斯理的名字:“博尔扎克!!!”

    “你们今天一个人都活不下去,”海森站在凡尔纳的身后,微笑着收起了自己施暴的拳头,“楼下的那两位也一样。”

    “你!”凡尔纳愤怒地看向海森,“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呢……”海森的动作停了一下,而后轻声地呢喃说,“大概是为了在死路上多两个垫背的吧,这样地狱也算不上孤独,哪怕是在虚无里我们也是一起的。”

    他看向凡尔纳小姐,表情渐渐变得狰狞:“那个老淫棍死了,现在轮到你了,臭婊子。”

    伴着尖锐的嘶鸣,海森伸出拳头,那是何等坚硬的皮肤,表面的茧子厚实如铁,数不清的伤疤刻在上面就像错杂的蛛网,他向后挥动胳膊,仅仅如此的动作便在走廊里带起一阵强劲的拳风。

    黄昏。

    血红色的天幕映照出索菲亚苍白的脸。

    也许求饶会有用的。

    也许只要说谎,说一句我还爱着你之类的自己也能活下来。

    她想着,最后却由衷而真挚地发出一声嗤笑。

    西泽松开莎尔,就在拳风掀起时他冲到了海森的面前,数不尽的魔力咒文汇聚在二人身前,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这一瞬间编制出了四阶魔法的雏形,却被海森像打碎薄冰般轻松地破开。

    “大魔法师和魔法师之间的差距是一道鸿沟,”海森对西泽说,“让你见识一下吧,真正的音灵魂街。”

    话音落下,一阵缓慢的乐声响起,在听到那乐声之后西泽的神情一阵恍惚,脚步顿时也变得错乱。

    “树在长高,叶在变绿。”

    清脆的女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响起,伴着令人沉醉的旋律,她似乎带着悲伤,又极其绝望。

    “许多次,我看到我的真爱,很多时候,我看到他独自一人,他已然苍老,他与我俨然是云泥,父亲,亲爱的父亲。”

    海森将西泽推开,西泽毫无反抗力地倒在了地上,就连莎尔的脑海都变得昏沉。

    “你对你的女儿犯下一个巨大的错误,你把我嫁给了一个已然半朽的男老人,我十七岁,而他已五十七岁,半步踏进了坟墓。”

    血色的夕阳宛如被土虫蚕食过的幕布,残破而丑陋。

    “亲爱的女儿,我没有做错,他虽苍老,但他依旧是众人所望;

    “我把你嫁给一位伯爵,你将享受人间所有的欢乐与迷茫;

    “他已然苍老,但他依旧是匹无人可以追赶的孤狼;

    “放弃你的恋人,来到我们身旁,他虽已然苍老,但他依旧是我们殷切热烈的期望。”

    西泽睁大眼睛,模糊地看见一个久远的清晨,曙光微亮在东方,男孩和女孩倚在树根旁,彼此看着发笑,在深悠的午后,老人和少女站在城堡上,他们的爱情是那样的神秘,少女幽怨地看着远方,可真奇怪啊,从此以后她不再怨他苍老如冬日黄昏上古涩的繁霜。

    海森的拳头重重落下,可其中透出的不再是杀意与浓重的死气,反而是一阵淡淡的诗意,以及伴着歌声所产生的欣悦。

    凡尔纳呆呆地看着死亡就这样来到了自己面前,就像死神从黑暗中探出身子,镰刀在半空划出一道清亮的弧线,缓缓地搁置在她的脖间,只需轻轻一提,就能切断女孩脆弱的生机。

    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

    浓重的阴影。

    日落灰白。

    角落里似乎有幽灵在隐约啜泣。

    歌声悄然来至**,高昂的女声以悲伤的歌词作为收尾,这段有些特别的爱恋就如此突然地终结,只留下少女站在树下,对着墓碑流下清澈的泪。

    “五十七岁,他终为人夫;

    “五十八岁,他们的恋爱如篝火般高昂;

    “五十九岁,墓上草木郁郁苍苍,死亡终止了他的苍老,也带走了我的悲伤;

    “我用锡兰纤绒为他编织白色的寿衣,针针相织,泪如泉涌,线线相错,泪如雨倾,悲哀如雪;

    “坟墓里住着我心爱的人,也许是命运的捉弄,他终究不再苍老,也不再回应我的撒娇。”

    海森的手从身体的这端一直捅穿到另一端,血流如注,内脏碎裂,脏器的碎片自血液流至体外,那是生机的流逝,那是悲哀的雪,那是再也无法挽回的悲剧,那是……死亡。

    那是,最让人无言以对,最无法抵抗的死亡。

    歌声缓缓消散,幻觉也随之抹去,西泽呆呆地看着凡尔纳,凡尔纳也呆呆地看着海森。

    海森茫然地动了动臂膀,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还活着?”

    卫斯理低下头,看着贯穿了自己身体的那只小臂,还有源源不断的血。

    他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老人竭力用双手握住海森的胳膊,用最后的力气将自己拔了出去。

    她如星辰般耀眼,是整个世界唯一的光芒。

    那时的卫斯理尚在迷茫,但见到她的那一眼,就像灯塔笔直的光刺入了满是迷雾的海洋,卫斯理顺着光芒爬上海岸,从那一刻开始,整个世界便充斥了无法言喻的光。

    “博尔扎克……”凡尔纳小姐接住卫斯理老爷倒下的身体,茫然地呼喊着自己爱人的名字,“博尔扎克……?”

    “凡……尔纳……小姐……”卫斯理老爷看着她,竟然微笑起来,紧接着他竭尽最后的力气挣扎,将视线放在不远处,已经完全呆愣住的西泽脸上

    “殿……活……”

    他似乎还有什么想说,但生机已经悄悄散去,那只手垂下身子,再也没有抬起来。

    凡尔纳小姐呆呆地搂住卫斯理老爷的身体,感受着那表面渐渐冰冷的温度,她看着那张不知道已经看了多少遍的脸上,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就好像下一刻他还会睁开眼睛对她说:“凡尔纳小姐,早上好。”

    她的嘴唇轻轻地颤抖,终于失声地痛哭起来。

    “五十七岁,他终为人夫;

    “五十八岁,他们的恋爱如篝火般高昂;

    “五十九岁,墓上草木郁郁苍苍,死亡终止了他的苍老,也带走了我的悲伤;

    “我用锡兰纤绒为他编织白色的寿衣,针针相织,泪如泉涌,线线相错,泪如雨倾,悲哀如雪;

    “坟墓里住着我心爱的人,也许是命运的捉弄,他终究不再苍老,也不再回应我的撒娇。”

    凡尔纳小姐,卫斯理老爷。

    少女,老人。

    千金,伯爵。

    高傲,痴情。

    这段两者身份一直都不对等的恋情,直至最后双方的身份也依旧是不平等的。

    生者,死者。

    活人,尸体。

    她在墓碑前,他在坟墓里。

    “也许是命运的捉弄,他终究不再苍老,也不再回应我的撒娇。”

    “早上好,凡尔纳小姐。”

    “晚安,卫斯理老爷。”

    晚安。

    博尔扎克。

第一百四十二章 贤者,降世

    莎尔从昏沉的梦里悠悠醒来,当视野渐渐清晰,她第一眼所看到的便是满地腥红的血,少女怀抱着残缺的躯体,泪已经流干了,她颓然无力地低着头,双目无神,似乎灵魂已经死在了夕阳下的风里。

    西泽缓缓地从地面上爬起,满身伤痕,衣服已经破开大半,巨大的伤疤从右肩一直划到胸前,血肉被剥离,炽热的血滴在地板上,甚至冒出了丝丝白烟,那是最为精纯的余烬之血,只是唯一能认出这样血脉的人已经长眠在了远处。

    幽蓝色的火花在眸子深处绽放,黯淡得像是风中残烛。

    剩余的贤者之力已经融进了血脉,所以血液里几乎能看见丝丝的金。

    “区区低阶魔法师而已,这下你应该再也爬不起来了,”海森不耐烦地挥手,几道黑色的光刃自世界之灵中浮现,魔力受到恶灵的召唤,迅速地加固在刃尖,直至组成獠牙状的锋沿,一时间光芒宛如金铁般实质,凝合而锋锐,表面泛着黑气,他指着西泽,不屑地摆了摆手说,“死吧,小子。”

    第一道黑刃落在了手骨上,第二道黑刃刺入了膝盖内,第三道黑刃割开了他的脊骨,第四道黑刃径直捅进了心脏,修长的刃锋将他彻底贯穿,一端垂在地上,勉强支撑起了这具脆弱的躯体,西泽吐出一口鲜血,身形一个踉跄,他感受着穿透了胸膛的冰冷,无力地抬起头,艰难地打量了四周。

    先是不远处的凡尔纳,她呆呆地抱着卫斯理,之后便是在她怀中微笑着永眠的卫斯理。

    西泽始终没有忘记,在那个风龙狂涌的雨夜,就是这位老人给了自己希望,让他得以在无数的追杀下活着离开王都,可今天自己却只能看着他渐渐死去。

    卫斯理也许没有想到,十一年后那个曾经只能卑怯逃走的男孩也会回到王都,那个男孩以为如今的自己已经能独当一面,那个男孩以为如今的自己已经能做到很多事情,那个男孩以为如今的自己已经能保护好自己所珍重的一切,那个男孩以为……自己已经不再是个只能哭闹的孩子。

    他曾经以为自己所经历的是王者归来的小说剧情,因为一切都在顺着最好的方向发展,他不断地得到力量,找回效忠于自己的人脉,得到他们反叛的承诺,将其视为珍重的信物,让他觉得轻飘飘的,就像自己已经能将厄洛丝从皇位上拉下来……不真实感就这么油然而生。

    美梦将醒。

    报应已至。

    击败了古拉克为什么你要暗自窃喜?

    那只是一个魔法师而已,你的敌人难道是古拉克吗?不,你的敌人是高高在上,住在城堡里,被无数军队所守卫着的女皇!

    面对真正的强敌你连一丁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如恶婆,如养鸽人,如海森。

    西泽的神志渐渐不清,视野也越来越模糊,灰白的画面在眼前闪烁起来,那其中有伦瑟,有文科威尔,有母亲,有瑞森家,有安蕾,有神父,有瑞森家,有皇室城堡,有北海,甚至还有满脸倔强的厄洛丝,最终画面停在一面镜子上,镜子上的自己还很年幼,那是曾经的西泽,这个孩子呆呆地看着西泽自己,像是在疑惑西泽为什么会是这幅衰样,可其实他只是在想为什么镜子上会有一道裂痕。

    西泽感受着来自浑身的剧痛,被黑刃刺透的身躯泛出冷意,他终于流下无能的泪水。

    原来过了那么久,自己还是那个无能的孩子。

    海森看着他,笑嘻嘻地缓步走到西泽身前,像孩子一样调皮捣蛋地轻轻一推,在这一瞬间,西泽浑身上下的伤口里猛地一齐涌出炽热的血液,他无力反抗地向后倒去,在倒向地面的恍惚间,他仿佛是看见伦瑟正站在不远处黑暗里对他伸出手来,并平淡地笑了起来

    【看吧,没有我,你一无是处】

    海森看着逐渐倒下的西泽,略微兴奋地说:“快死吧。”

    【如果老老实实按着我留给你的路去走,你又怎么会遭受这般痛苦,如果选择炼金术师的话,他于你而言只是一介蝼蚁】

    “能死在神仆的手里,你们和楼下的那两个蠢蛋,都应该为之感到荣幸。”

    【看吧,看看你周围的一切,现在所有人都要死啦,你马上就不止是孤家寡人了】

    那幻影阴沉地说。

    【而是死人】

    西泽的身子停在了半空。

    海森的神色变得难看起来。

    “还没有结束,”莎尔扶住西泽,吃力地将他向后拖了不远,那张漂亮的脸上全是肮脏的尘灰,地面金色的血浆漫上她的脚踝,矿脉的髓体喷涌着,直至整双漂亮的小腿上都满是金色,插在西泽身上的黑刃也切开了她的皮肤,于是二人的血液混在一起,相互吸收,不分彼此,她搀扶起西泽的肩膀让他没有倒下,男孩吃力地转过头,只能看见满心的怒意。

    “还没有结束,”莎尔压抑了这股怒意,她轻声地重复着,而后深深地呼出一口热气,西泽甚至能看到一阵白气从她的身边焕发出来,就像黄昏时分天际燃烧的云海,毫无预兆地,女孩狠狠握住西泽的双手,不顾那能将自己全然切开的黑刃,猛地钻入他的怀中

    【我,绝不会让他死的】

    血脉深处的诸神歌咏骤然响起!!!

    哀怨婉转的女声彻底消失,三楼的乐房里,偌大而精致的钢琴轰然发出一声振鸣,古旧的琴键疯狂地颤动,在无形力量的催动下开始了此世唯一的乐会,弹奏紧促迅速而暴力,几乎是数不清的手指一齐飞舞在钢琴上将每个琴键都按至最深,而钢琴面前却空无一人!

    隐约有竖琴的琴弦被拨动,从轻柔到猛烈,从凛冽到滚烫,直至刺耳的乐响如炸开的流星般扩散,吞噬了整个空荡的房间。

    海森诧异地看着少女,后者的身上正散发出无尽的魔力,可那魔力又不同于普通的元素,如果说她之前身后的魔影是透着凶戾与邪恶,那么现在她身上所透出的这道光华就是极致的神圣,被这道光所遍及到的地方都应得到净化。

    以天火,以神谕,以硫磺,以陨星,以足以毁灭一切的炽热。

    血浆炽热如岩浆上的沸水。

    黑色的魔法光刃在一瞬间全部化为飞灰,那是魔力被烧干之后所遗留在尘世间的废料。

    灰白色的赤焰之潮自少女的肩上流溢,远远看去就像是无边缥缈的氤氲。

    那是已然实质化的魔力,那是圣歌的伊始,那是一副油画,画里描述着山巅上被锁住的古神,一次又一次地咆哮,让世界都为之颤动。

    “你是……什么东西?”海森呆愣了一下,一股来自脑海最底处所掩埋的恐惧凭空生了出来,他原本有些贪婪,想试着将莎尔据为己有,但这股恐惧彻底压抑了**,这种足以压倒一切心绪的恐惧感海森只有从的身上才感受过。

    眼神涣散的凡尔纳小姐默默地抬起头,她看着西泽身上渐渐燃起不灭的惶火,天外夕阳在黯淡里沉沦,云雾缭绕,氤氲丛生,灰白的赤焰如涨落的潮海,那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就算是传说中的贤者也大抵不过如此。

    凡尔纳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了从小时候起就一直背下的一段轮亥教义

    “当时,轮亥将硫磺与火从天上轮亥那里降以所多玛和蛾摩拉;

    “把那些城和全平原,并城里所有的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

    “罗得的妻子在后边回头一看,就变成了一根盐柱。”

    她悄悄地用力搂住卫斯理,低声地呢喃如恋人间的耳语:“我们要成为盐柱了吗?博尔扎克。”

    “不管你们是什么东西,今天你们都得死在这里!”海森实在按捺不住,他怒吼着,强行驱散了一瞬间的恐惧,浑身上下的魔力在一瞬间迸发出来,没有留下一丝,世界之灵朝着他伸出元素的枝叶,他不再留手,因为本能告诉他当这两个孩子的仪式进行完成,世间将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他们。

    在愈发急奏的盛大乐曲间,魔力欣然起舞!

    夕阳浑浊的魔力自空气中喷涌,矿脉髓液里精纯的魔力凝聚在他的身上,海森不停地咆哮,巨量魔力的涌入连他的身躯都一时间变大了几分,他挥动双手,如星辰呼吸般涨动的魔力缠绕在他的指尖,他向前迈出一步狂乱,蜿蜒,曲折,虚无,毁灭,这样的魔力凝结出无数的咒文,大魔法师此生最强的一击就连空间都为之扭曲,海森大声地嘶吼,将刺目的白炽,如三万里长短的刃光,他捏住,他挥动,他斩下平静中透着癫狂的一击,顶上的楼层瞬间在白光里全部破开,错杂的梁木与屋顶中露出腥红色的天空,碎裂的光芒在白炽表面如雷电般跃动,魔力在空气中呼吸着,那已然是活着的魔力,那已然足以斩断时光,将空间撕裂,将真实曝露在无边的大地上!

    而在焰潮的中央,西泽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幽蓝色的火花幽幽地旋转着绽开,比起之前要更加盛大,比起之前要更加华丽,仔细看去,斑斑点点的晶粒正漂浮在花瓣附近,就像行星绕着恒星旋转。

    净化。

    与上次狂暴的毁灭之火不一样。

    西泽搂住怀里的少女,迎着三万里从天而降的淋漓刀光,他呼吸着,少女倚在他的怀里,也低声地呼吸着。

    在呼吸间。

    少年身上的伤口全然愈合,割裂的皮肉渐渐生长在一起,断开的骨头彼此连接起来,魔力化作桥梁相互勾连,搭通了朝往天海的道路,满头黑色的短发在一瞬间化为清澈单纯的洁白。

    那白如东方的暖玉,如海渊的鲸兽,如墓园的白骨,如草原上聚成一团栖息的绵羊。

    少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似乎试着亲吻少年,却还是放弃了。

    地面掀起风暴,西泽伸出手,一道浅色的光罩在了卫斯理和凡尔纳的身上,光罩的表面是无数繁复的纹路,仅仅是看过去一眼凡尔纳小姐几乎就要被庞大的信息量灌得昏厥过去,她连忙收回视线,可疑惑却越来越大。

    西泽呼吸着。

    这次他的感觉与上次在下水道里完全不一样了。

    这次再也不是魔力之间简单的碰撞,更为凶戾的一方才能取得胜利。

    他呼吸着。

    眸子深处,幽蓝色的火花静静地开始旋转。

    削破半个世界的白光来到了他的面前。

    燃烧,燃烧,燃烧!!!

    那是取自黄昏天极之云的无尽烈火,那是北海极冰中悠游的巨大怪神,那是漫天的鸽羽,那是数以万计鸽羽所拼凑而成的诡异图形,那是

    鸽羽编织而成的怪兽。

    白光即将落在他的头顶,海森睁大了眼睛,他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期待过一场战斗的结果,从很久以前成为大魔法师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动过这么激烈的情绪,简直就像是……死寂的心脏再度开始跳动一样!

    “给我,死啊!!!”他咆哮,他狰狞,他斩杀,他毁灭,他孤冽如恶魔,他愤怒如恶棍。

    西泽无声而平静地站在原地,他望着这道光,没有躲闪,也没有防御的打算。

    他只是伸出了一只手。

    莎尔缩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似乎有些疲倦了。

    “我这就解决这件事,”西泽轻声地说,“做完这件委托之后我们就回到学院。”

    闭着眼睛的莎尔轻轻地点了点头。

    白光落在他的手心。

    海森红着眼睛瞪住这一幕。

    凡尔纳小姐呆呆地望着西泽。

    那光芒就这样消失了。

    凭空地,消失了。

    没有任何痕迹,没有任何预兆,仅仅是在碰到了西泽手心的那一刻便化为乌有。

    就像从未存在过。

    海森终于想清了一切,在明白了某个事实以后他惶恐地跪在地上,金色的血浆溢在他的身上,将他涂抹得像是一个黄金打造的雕塑。

    “你……”他的瞳孔剧烈缩小,“你是……”

    西泽放下右手,歪着头看向海森,怀中的少女微笑起来,似乎已经猜到了这般的结局。

    “贤……者……”

今天赶了一天火车,没写东西,放点余烬前传吧(

    阴森的杉树矗立在结冰的河道旁,树木枝叶上覆盖的白霜和雪沫已经被刚刚一阵浓厚的蒸汽融化,树木相互依偎,在阴沉的暮霭中显得愈发高大恐怖起来,此时,统治这里的不再是死亡般的寂静,密林中的轰隆声响宣布着新一任霸主的到来,尽管他们只是经过。

    森林深处,数十道白色的修长身影有条不紊地行驶在坚实的冻土上面。他们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庞大且沉重的痕迹。

    这是一群足以称得上是“怪物”的游客,他们拥有着两米开外的修长身躯,表面光滑的皮肤上映着来自太阳的流光,每个怪物的背后都有一张洁白的披风,大到能将身体全部覆盖。他们的身体仿佛是钢铁拼接而成,在肩头安装着黄铜管道,关节的缝隙中不断地涌出一阵阵白色且密集的高温蒸汽,从缝隙内部隐约还能窥见精密的机械在运转。

    他们拥有金色的眼瞳,锋利的铁爪和宽大的脚掌。

    他们沉默着行路,在林间穿过一棵棵杉树,很快地,他们进入了森林的中心区域,这里的树木更加茂盛且高大,将本就微弱的阳光撕成细小的碎片。

    这是一个机动甲胄组成的部队,他们身体内部穿出机械运转的声音,半透明的赤色金属保护着驾驶者的眼睛,他们的右肩上蚀刻着一个抽象的火焰形状标记,这表明了他们的从属国是所巴赫公国。

    他们发烫的钢铁脚掌在接触到软雪堆的一瞬间便将其融化成水,紧接着将水蒸发成气,弥散在空中。

    忽然,为首的机动甲胄停了下来,他的头盔额部有一个王冠形状的金色标记,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众人停下脚步。

    他看到了一架浑身雪白的机甲,不同于外表钢铁般质感的他们,那具机甲给人的感觉像是来自东方的温润白玉。

    他们的表面涂装是灰色,头盔和护甲上装着用于攻击和防守的钢刺,连肘部也安装了坚硬的利刃,远远看去他们就像骨刺突出体外的人形,如同恶魔般狰狞。

    而面前的这具机动甲胄从上到下都光滑洁白,给人以圆润的好感。

    它浑身上下都没有任何标志性的标识,但不会有人认不出创造了这具机甲的那个国家。

    “雪式……”为首的机甲驾驶者说,声音枯燥而空旷,但是却有着一种奇怪的信服感,“大不列颠的量产机,”他的声音疑惑起来,“若不是数量惊人,已经将我们包围,那我倒想知道,你是哪里得来的勇气,站在所巴赫公国神话装甲师,以及他们最先进的恶式机甲面前?”

    雪式没有回复,双方就这么站在原地,让人怀疑雪式的驾驶者是一个哑巴,又或者那里面根本是一具空壳。

    恶式领袖叹了口气:“本想给你说出遗言的机会。”他刚刚一直在捕捉周围的一切声响,如果有数量惊人的机甲在步步逼近,不可能做到无声无息。

    而他发现,确实没有大的声响,除了身后时不时喷出蒸汽的轰鸣。

    “杀了他。”

    五具恶式从他背后冒出滑行,以极高的速度向着雪式的四肢和头部拔出腰际的弧形刀,即使对方只有一个,他们也没有轻敌,他们的进攻姿态展现出相当优秀的配合和作战素质。

    他们扑杀过去。

    雪式仿佛刚刚醒来一般,然后从背后拔出双剑,剑刃上泛着清冷的光。

    没有人看清楚雪式的动作,他们只看到空中划过两道耀眼的弧光,然后他们的五个同伴就狠狠地摔到了地上,那五人的手中僵硬地握着弧形刀刃。

    一片寂静。

    “塞罗尔!怎么回事?!”领袖大声地问,地上没有血迹,所以他判断五人活着。

    “没有……力气……”一具甲胄中的人吃力地回答,仿佛一座大山压着他的肩膀,“他……砍断了我们的蒸汽管道……破坏了蒸汽核心……感觉像雪一样……”

    没有了蒸汽核心和蒸汽管道,这具甲胄就只是一具普通的骑士盔甲,不过是有平常盔甲十倍重量的骑士盔甲。

    “雪?”领袖先是为了这个奇怪的比喻愣了一下,然后才抓到了其中的重点。

    “什么?”领袖看向与自己只有十米之遥的雪式,忽然产生了对方随时都能冲过来砍断自己头颅的荒唐想法。

    明明切开了五人的机甲,破坏了用燃金保护的蒸汽核心,那两把长剑却依旧雪亮,看起来没有一点磨损。

    流云悄悄地遮住太阳,整片区域陷入了阴影中。

    雪式仿佛这时才真正的醒来,他就像是一条苏醒的巨龙,向敌人发出怒吼,要将他们撕碎!

    雪式暴戾地挥舞长剑,他没有把攻击目标选为领袖,而是领袖身后正在待命的机甲部队。

    突如其来的攻击令他们防不胜防,但他们很快做好了防御,可是随后他们却发现,任何的防御对雪式来说,好像都是儿戏。

    有的甲胄架起十字形剑格挡,可是下一秒剑刃就割断了他的蒸汽输送管道,让他瘫倒在地上,有些甲胄向雪式挥刀,可雪式就像鬼魅一样,闪避了所有攻击。领袖忽然明白了之前塞罗尔为什么用雪比喻这台雪式他就像是雪,他明明就在那里,你却只能看到他来时的踪迹,雪在半空中飞舞时融化成水汽,弥散在敌人的周围,仿佛不死的怨灵。

    没有人使用腰间的火铳,在如此近距离,而且周围全是友军的情况下使用火铳攻击一个高速移动的物体是傻子才会去做的事情,而且火铳内只填充了一发子弹,用完即弃,之前领袖命令五人用弧形刀扑杀雪式就是因为子弹的珍贵。

    阴沉的黑暗中,光芒不停地闪动,那是雪式长剑挥砍在他们身上摩擦出的火花,雪花又在飞舞了,他每次借着火光展露身影之后便消失在其他人的身旁。

    领袖的声音回响在每个人的耳畔:“冷静!稳重地防御!那只是一台雪式而已!”

    可是再也没有人认为那只是一台雪式,在他们的眼里,那台名为雪式的廉劣量产机竟然恐怖如魔神!

    钢铁的切割声渐渐压制了一切,每一记火花的亮起都代表了一台甲胄的瘫痪,就好像死神在用磨刀石打磨他的镰刀。

    火光不时地照亮那张平静的铁面,他的剑刃只破坏了机甲,没有伤害到其中的驾驶者。雪式头盔的眼部,一双透着生气的金色眸子冷漠而无情。

    领袖用宽剑,成功捕捉到了雪式的轨迹,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酥麻感觉以及钢铁相交的声音,他知道自己为一个伙伴防御了一次死神的袭击。

    雪式似乎很惊讶,以至于手上的力度都小了一些,领袖抓紧机会,宽剑上挑,几乎成功挑飞了雪式的长剑。

    但是雪式在下一刻就用右手的长剑砍断了原定目标的蒸汽管道,火光迸溅,那张白色的铁面似乎多了些狡黠。

    领袖惊呆了,原来从自己拔剑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人就一直在他的剧本中了。这是何等的自信,又是何等强大的机甲契合度,大不列颠居然有这种机甲驾驶者?这已经是骑士之王的水准了吧?雪式划过地面,捡起了那把被挑飞的剑,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倒下的机甲仍带着极大的热量,他们融化了冻土和积雪,使得地面变成泥泞,可这对于雪式完全没有影响,让人难以想象那名驾驶者的平衡感有多么强大。

    那两把剑越来越快,仿佛切开了风声,在黑暗中划出阴沉的弧光。

    当阳光再次照射到密林中时,只剩下了领袖和雪式依然站着,其余机甲全部倒在泥泞里,作为甲胄骑士的尊严不允许他们投降和求饶,领袖亦是如此。可是仅仅过去了四十七秒而已。

    领袖盯着雪式看了许久:“你刚刚进攻的姿态,犹如暴力的舞蹈。”

    他的压力很大,面对着这样一个敌人,任谁都会瑟瑟发抖。他在不经意间直视了雪式驾驶者的那双金色眼瞳,身体不禁一晃,因为他觉得刚刚自己仿佛是被狮子撕咬了一口。

    金属义肢抓紧了已经出鞘的弧形长刀,领袖忽然发觉,自己的心脏从来没有如此快速地跳动过,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处有一股浓浓的战意蔓延开来。

    棋逢对手的**,以及背水一战的决心。

    “来吧!”他终于直视了那双恐怖的眼睛。

    “所巴赫神话装甲师,第一机师,莱昂亚特列罗,向你宣战!”他奔跑起来,感觉自己的全身仿佛一团烈火,狠狠地燃烧起来,他在雪式三米前奋力跃起,长剑举过头顶,而后对着雪式,重重斩下仿佛一头凶恶的狮子。

    神历1037年,所巴赫神话装甲师,共七十三架恶式机甲,于约拿斯山脉行军过程中,遭遇一台雪式阻击,随后全部失去战斗能力,被赶来的机甲部队捕获。

    那台型号未知的雪式在部队来到之前便消失在了山脉深处。

    据神话装甲师,第一机师莱昂亚特所描述,那具雪式与驾驶者的契合度惊人,动作协调而流畅,宛如有生命的金属在跳着一首杀戮之舞。

    为了使它耀眼起来,人们称它为“雪舞者”。雪舞者的传说,从此开始流传。

    列车喷吐着蒸汽从远方的铁轨上驶来。

    月台,人们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地投向正站在月台中央的两名骑士。

    尽管装束是普通的骑士,但这两个家伙未免看起来太无骑士的素养随意地依靠柱子,两条腿交叉地站着,将骑士头盔拿在手里转圈玩,佩剑反着挂在腰间,而且谈话时有说有笑。看样貌,这两个家伙都是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大概是被哪些世家送进军队的年轻后辈吧。在伊斯科,这种没有什么能力的年轻骑士私下里被人们戏称为“家养骑士”。而需要这两个“家养骑士”来迎接的一定是家里的大人物吧。

    此时列车轰鸣着驶进了站台,这两个年轻人的模样和气质忽然变了,头盔被稳稳地戴在脑袋上,佩剑回到原来的位置,身体如长矛般笔直地扎在地上,看起来严肃而庄重。

    如果说刚刚的他们是随性任意的世家子弟,那么现在的他们就是完完全全的扈从骑士了。

    脸变得真快,有人无奈地笑笑。不过有什么用呢,老人家就吃这一套嘛,当自己的孩子或者孩子的孩子穿着铁甲携着铁剑笔直地站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地问好,谁能不愉悦呢?

    白色的气体伴随着车门的打开喷涌而出,那是浓厚的蒸汽。

    乘客们一边抱怨着旅途的不愉快一边秩序井然地走下列车,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熟悉的面孔。

    所有人都在好奇那两个世家骑士迎接的人是谁,不过人们大都等不了多久便和亲友陆续离开,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少,只有那两个骑士保持屹立不动,仿佛塑像。

    终于,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们一直没有等到那两名骑士在等待的人,也许他们只是来开个玩笑?亦或者他们居然记错了时间?

    偌大的站台在这时显得十分空旷,那两个骑士仍然保持着先前的姿态。

    “sozahr?”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车厢中传出。

    “lelosama。”两个骑士恭恭敬敬地回答。

    声音的主人自列车内缓步走出,那居然是一个女孩。如果先前那些人还在,不知道看到这个女孩时会是什么感受。

    “辛苦你们了。”女孩说。

    “为殿下辛劳是我们的荣耀。”他们一只腿跪下,对女孩行礼。

    “他们准备好了吗?入学所用的道具,军队,以及武器。”

    “全部准备完毕。”骑士们站起身来。

    “那就走吧。”女孩的食指不经意间绕上了垂下的发丝。

    骑士们带着女孩走出站台,在站台外有一套带着马匹的车具,车夫正坐在驾驶位,无聊地玩弄着指间的烟草。这在伊斯科是极为少见的,由于蒸汽技术的普及,伊斯科的交通工具已经被蒸汽驱动的四轮马车以及二轮机车所取代,一般来说只有高等级的贵族才会使用这种较为传统的马车。

    “上个时代的遗物。”坐上马车之后,女孩说。

    “还请您忍耐,”骑士们坐到拴在马车两侧的白马上,“沃尔特大人认为越是引人瞩目的交通工具,越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随便他好了,”她看向窗外一片繁华的街道,“反正,事实也不会改变。”

    列车依然稳稳地停在轨道上,这是十分古怪的情况,因为列车规定的最大停留时间只有二十分钟,可现在它已经停了三十分钟有余。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的男孩缓缓从车门处走下。他好像没有携带什么行李,穿了黑色的西服,领口处系了一个白色蓝边领巾,露出其中的白衬衫,穿着黑色的方口皮鞋,他的头发居然也是黑色,让人感觉异常。

    又一个女孩紧随其后,这个女孩一出现便让人眼前一亮,亮丽如火焰的白金头发,雪色的皮肤,穿着白色的上衣和长裙,长裙的腰间镶嵌着璀璨的水钻。

    这辆列车在他们下去之后便再次启动原来这辆车一直是在等待他们,如果他们不离开这辆列车,这辆列车也不会启动。

    男孩前端的黑发垂下,仿佛是想掩饰那双藏着悲伤的金色眼睛。

    他向前走去,女孩拿起身后的小型行李箱,紧紧跟了上来。他回头看向女孩,女孩和那双奇异的金色眼睛对视,却没有说什么。

    “终于,都走了。”列车长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知道是在说那个大小姐一样的女孩还是这两个站台上的少年少女。

    教务长站在学院大门外,他弹走落在肩上的粉色花瓣,不时地低下头去查看右手上的腕表,仿佛是在等待一场约会的对象。

    他的口袋里放着两张白纸,上面印写了三名新生的姓名性别年龄身高血型家世背景,以及他们的相片。其中有两个来自大不列颠的孩子,大不列颠的孩子都很难管教。

    马路上,蒸汽驱动的四轮机车与马车行人来来往往,学院门前,两棵樱树一左一右,在各自的石坛中茂盛生长。它们在这里度过了五年的时光,正值春季,樱花怒放,昨夜的伊斯科下了一场小雨,打落了无数花朵。

    花瓣散落一地,如同花朵编织的地毯。

    一辆马车精准地停在教务长面前的路边。

    “居然是马车?”教务长心想,“果然是贵族吗?同样的距离,马车可要比蒸汽机车贵上一半啊。”

    先下车的是一身黑衣的少年,很普通的打扮,而且前额的留海遮住了半张脸,气质阴沉,放到任何一个餐厅大概都会被误认为是新来的侍者。

    接下来的白衣女孩倒是让他有了些惊艳的感觉。

    但是当他看到女孩手里那算不上大的行李箱时,第一次对自己的世界观产生了疑惑。

    这两个孩子……是什么关系?主仆吗?他想不通。

    教务长先把心里的疑问放下,开始等待二人来到自己面前,谦卑地向他请教“这里是王立机械学院吗”,毕竟王立机械学院可不是那种会在门前摆上名牌的低级学院。

    下一秒二人笔直地穿过了他。

    教务长的嘴角弯了弯,最终还是放弃了呵斥,虽然被无视的感觉并不愉快。

    穿过大门之后是一段走廊,很宽,很广,两边用油画和壁雕装饰着,天花板上也用颜料涂上了一副“上帝与天使与恶魔”的壁画。

    壁画的上半部分,光芒万丈的上帝身边伴随着无数白色的天使,天使们吹奏着银色的竖笛与金色的竖琴,似乎是在为某人庆生,而下半部分则是在紫黑色的地狱中,恶魔狰狞地无声大笑。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特意去看任何装饰品,而是笔直地走向走廊尽头。

    “是教堂。”终于,男孩说,不知道是在对女孩感慨还是在自言自语。

    他们走出了通道,在他们面前出现的是一座美丽的花园,花园之后是一栋宏伟的教堂。

    女孩没有说话。

    “斯里兰卡独立国,伊斯科王城,王立机械学院……”男孩无声地笑笑,如刚刚壁画上的恶魔一般,“终于到了啊。”

    女孩依然沉默。

    “伊泽尔萨维,莲娜拉瑟,”教务长从他们身后的阴影中走出,“我说的对吗?”

    伊泽尔点了点头,名叫莲娜的女孩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静静地站在伊泽尔身后,就像一个孩子。

    “二位在来时的路上,应该对本学院有了一些了解,”教务长顿了顿,发现二人没有一点表示,于是继续说,“我是教务长麦克斯,请跟着我到宿舍参观一下。”

    一直沉默的女孩在这时终于发出了声音:“能让我们住在一起吗?”

    麦克斯为这个荒唐的问题惊讶起来,他以为这个女孩从未上过学,毕竟这种从小被族中教师教导的大小姐也不是很少见。就在他准备向她解释时,他发觉到,一双慑人的黄金瞳,正在直视自己的双眼。

    他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这个女孩竟然有着一双与男孩一模一样的金色眼睛!这双眼睛在男孩身上显得漠然,慵懒以及怠惰。但在女孩身上,这双眼瞳竟威严恐怖如一条巨龙在凝视它的敌人。

    刹那间,麦克斯的脑海一片空白,忽然,他明白了,莲娜不是不明白规则,而是在尝试打破它!

    伊泽尔无声地看了看呆滞的教务长,最终还是对她说:“莲,不要这么对教务长。”

    听到伊泽尔的话,莲娜的眼帘掩了下来,修长的睫毛和刘海遮住了那双令人恐惧的眼睛。

    麦克斯顿时觉得身体一松,差点瘫倒在地上,站稳身子之后,他拿出一条白底蓝边手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苦涩地笑了一下:“当然不能。”

    果然,来自大不列颠的孩子都很难管教。他心中默默地叹气。

第一百四十三章 结束前兆

    呼吸。

    西泽缓缓地呼出一口热气,但融在空气里的已然是不散的元素光华,他皱了皱眉,像是很不喜欢。

    “你怎么……你这小子怎……”海森诧异地向后退了几步,两脚在血浆里不小心一滑,整个人都在激起的水花里被染成了金色,“你这小子怎么会是贤者?!”

    “贤者……”凡尔纳呆呆地看着西泽的背影,像是还没有接受如此之大的变化,那他怀中兀自沉睡的少女正紧紧地闭着眼睛,嘴角却微微上扬,像是在梦里见到了什么不错的东西。

    西泽没有回答,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莎尔,后者的衣襟被黑色的光刃划破,雪白的肌肤露出大半,但没有丝毫受伤的痕迹,西泽为之深深的庆幸,他悄悄地将莎尔搂得更紧,低声地附在她的耳畔,说:“会尽快的。”

    莎尔在浅梦中像是听到了这句话,微微地点了点头。

    西泽抬起眼,海森在看见那双升腾着幽火的眸子以后浑身便像被丢进了火炉一样熊熊燃烧起来,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全身上下不断生出来的火苗,而后尖叫着扑进血浆里,可那来自矿脉深处的金色髓体怎么也扑不灭火,他在血浆里哀嚎着打滚,最终身上的伤痕却越来越多,西泽无声地向他走来,海森像是没有意识到一样依旧在血浆里打滚,可就在某一刻,他的身子忽然弓起,阴暗的魔力在西泽身后凝结,化作巨大的梦魇从四面八方掀起边角朝着他包裹而来。

    “小心!”凡尔纳小姐连忙大声地喊道。

    西泽停下脚步,什么动作也没有做,他只是用那双淡漠的眼睛高高在上地看着海森。

    像是大人在看着调皮的孩子。

    下一刻,几乎是眨眼间,那梦魇所集结的全部魔力在中途就凭空化作碎末,毫无规律地坠落下来,融在金色的血浆中。

    “呃啊!”海森见到这一幕脸色更加苍白起来,他慌张地爬起身子,一边往身上扑打着火焰一边尽全力地向远处跑开。

    一根光质的矛划开空间,在一声长至刺耳的尖啸中穿透了他的膝盖。

    血液立即如喷泉般涌了出来,海森的身子一下子滑倒在地板上,他死死地瞪着那条已经开始从伤口处坏死的肉腿,眼里满是血丝,鲜红的血液不断从伤口里溢出而后溅在脸上,他咬着牙,毫不犹豫地挥动空气砍断了这条腿。

    海森丢下那条残肢,一团阴影顿时凝在脚下,像水上的冰块一般托着他前行。

    可又一片快刀掠过了他的右手,将五根指头整齐地削掉,脚下的阴影微微一颤,然后全部缩进了地下,化作普通的影子。

    海森终于大声地痛吼起来,他用左手紧紧攥住右手不断冒血的地方,可血液还是疯狂地从身体里涌出,左腿的横切面整齐,污浊的鲜血沿着边缝流下,可那种炽热的火焰又无时无刻不在炙烤,不少鲜血都在溢出的一瞬间就化作干涩的铜片,这种巨大的痛苦如此加持在海森身上,以至于海森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已经被咬碎了几颗,他回过头,可就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他的整个身子都斜了下去,海森下意识地想抓住窗帘,可窗帘凭空地燃烧起来让他连忙缩回手,紧接着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你到底想做什么……”海森的齿间缓缓溢出血来,他愤恨地朝着地面锤去,却又带动了右手一阵剧烈的疼痛。

    “该这么说的不应是你,”西泽怀抱着少女走到他的面前,歪着头,面无表情地问,“你所侍奉的神是什么?”

    海森听到西泽的问题之后先是愣了一下,仿佛是没有意识到西泽所说的是什么一样。

    “回答我,”西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可几道光华就凭空涌现在海森的周身,化作无数锋锐的利刃搁在他的脖间,“你所侍奉的神是什么?”

    “你,你......”海森看着西泽,在这时他居然不由自主地大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哈哈哈哈哈,你居然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哈!”

    登基加冕的乐声已然停歇,空荡荡的走廊里除了窗外日轮沉没的声音以外便只剩下了男子癫狂的笑声。

    他用满是鲜血的右手抹了把脸,抬起头看着西泽,视野里满是腥红的颜色,但他还是在笑着:“你居然不知道神是什么?”

    “也许我不知道神是什么,”西泽说,“但我知道如果你不说的话下一刻你就会变成密密麻麻的刀架。”

    “你不是真正的贤者......”海森盯着西泽,终于从最开始的震惊和茫然里回过神来,他大声地嘲笑道,“你!不是真正的贤者!!你只是个套着贤者壳子的废物!!”

    “我当然不是真正的贤者,”西泽将魔力探出,一片冰冷已然挂在了海森的胸膛上,“不用说这些莫名其妙的废话,回答问题。”

    “这个答案等你成为真真正正的贤者你自然就会知道了,”海森的笑容已经僵硬了,那不再是一副表情,反而像是一张取不下来的面具,那面具就这么僵在他的脸上,无论怎么难受怎么虚伪都摘不下去,但他完全乐在其中,“等你成为贤者,小家伙,而不是靠着某些莫名其妙的手段成为这么一个虚假的东西!”

    西泽的脸色阴沉下去,他再度问道:“告诉我答案,你所侍奉的神是什么东西?”

    “神是什么?”在这种关头海森居然反而变得毫无紧张感,他低下头,掰弄着仅剩的五根指头,“神是轮亥,神是万物伊始,神是传说之能,神是世界之灵的统率,神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他抬起头,对西泽问道:“你相信吗?”

    西泽无声地将刀刃刺入了他的肚皮横着划了一道,海森愣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破开,那其中先是腥臭的血流,而后是苍白的汁液,这些让人作呕的东西就这样从伤口里涌出,他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对西泽说:“你对我动手了?”

    他茫然地问:“你居然对我动手了?”

    海森的身子忽然飞到半空,而后狠狠地坠了下去,他的眼珠猛地凸出眼眶,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来不及做出反应,紧接着他又被一阵巨力捏住,在走廊两边的墙壁上不断弹动,肠子抖出肚皮,他几乎要流出泪来,每次和石壁的撞击都能带起一声难听的嚎叫,远处的凡尔纳看着这一幕,悄然搂紧了怀里已然冰冷的卫斯理,她悄声地凑在卫斯理耳边说道:“我该不会是在梦里吧,博尔扎克。”

    理所应当地,没有任何回答,只是那张苍老的脸上似乎多了一分笑意。

    “等一下!”终于在被魔力剥离眼皮的时候海森选择了放弃,他大叫着求饶,“我说!我说!”

    西泽微微皱眉,随后将他的另一只手切开了一半,顿时血流如注,海森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断裂的手掌,他说:“我明明说了我说的。”

    “没有人想听你说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西泽冷漠地说,“你只配死。”

    话音刚落,西泽向前踏出一步,海森的眼皮在刹那间被狠狠地剥开,薄薄的眼皮在浑身不灭的火焰里化为飞灰,他完全来不及做好任何准备地发出一声哭嚎,狰狞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开始的神气,所留下的只有痛苦和悔意。

    “这是给我的。”

    西泽再度向前一步。

    下一刻海森的手筋被挑出皮肤,之后结结在小臂上不断地爆开,每滴血液爆开的时候都绽放出一朵好看的花。

    “这是给莎尔的。”

    就在他准备再踏出一步时,凡尔纳的声音忽然响起

    “等一下。”

    西泽回过头,淡漠的脸上终于涌现出了一丝不解。

    与之相反的,海森呆呆地看着一边抱住卫斯理,一边艰难地朝着自己走来的凡尔纳,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海森终于开始满怀期待地说:“凡尔纳,凡尔纳,我就知道刚刚那些都是在骗我的,你还是在爱着我,快,快为我求情,只要我能活下去,肢体的再生也不是很难,相信我凡尔纳,我是为了你才从地狱里回来的,你要相信我,只有我才能给你”

    一道光华在西泽的面前闪过,没有一丝犹豫,那就像是一阵风突兀地扫过,不留痕迹,留下的只有一阵不安的凉意。

    宛如秋天的雪一般不可思议。

    海森呆呆地看着自己胸口处的一把利刃,他顺着剑刃锋锐的剑边向上看去,目光跃过剑柄,爬上那只纤细好看的手,而后略过满是血迹的衣裙,最终落在了女孩的脸上。

    他用残破不堪的右手抓住剑柄,凡尔纳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寒意,这位自称神仆的疯子终于在这一刻显露出了一丝清明,海森颤抖着右手,说:“你就这么杀了我?”

    他说:“你就这么杀了我,不顾此世间最恐怖的密辛?”

    他说:“哪怕这则密辛涉及了整个世界的安危?”

    西泽面无表情地说:“最起码现在你还有时间去留下遗言。”

    海森僵硬的笑容里终于变得复杂起来,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魔法师,也不再是任何为爱所困的青年,他悲哀地低下头,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神......神啊......”

    他对西泽吐出一口鲜血,地面金色的血浆浇在他的身上,将他衬托得像是一尊黄金打造的雕像。

    “全部,都是假的,”海森一边说着,忽然感觉一阵反胃,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肠子已经大节地露出了体外,这件稀奇的事让他变得略微鲜活了许多,他的表情再也不是那般僵硬,这个残破的男人垂下眉角,继续轻声地说道,“神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所有的所有,都是谎言,我无法形容那种东西,因为那是随着魔力的注入而涌进我脑海的信息,那知识庞大得像是囊括了从远古到现在,从人类到石子,从万物诞生到星辰终结的一切,我只看一眼都会感觉心悸,但我知道一件事。”

    海森对西泽说:“我所侍奉的那位大人是一位真正的神,不是轮亥,而是玛门,也是一位存在的真神,与轮亥相同,与世界同在,大魔法师在接触到世界之灵以后能勉强感受到的存在,但如果大魔法师想要成为贤者,那就必须经过的允许,也就是说,想成为贤者迈过那道门就必然会与相遇。”

    西泽渐渐睁大了眼睛,因为轮亥是一个统称,轮亥本身便是西方通用语中“神明”的音译,可海森口中的玛门却区别于轮亥之外,依旧是神,后半句话则是直接解释了为什么到现在人间的贤者只有轮亥圣教里的寥寥几位只有神允许了,人类才能成为贤者。

    “我在一次意外中与结缘,从那以后,我就是的奴隶,将我变成了大魔法师,之后的我就只能听命与,为做事,我隐藏在王都的黑暗里,没有人能找得到我们,”海森说,“最终在某天我逃了出来,之后的一切就是如此。”

    他仰起头,长叹了一口气,身上的火焰也终于缓缓地熄灭下去。

    “我有种感觉,差不多我该死了,”海森说,“死于流血过多,不过更大的可能是亲自出手,把我整个人都掀走,回到那个空间里......”

    “空间?”这个名词猛地激起了西泽的一股灵感,他连忙隔着空间抓着海森的领子问道,“空间是什么?!”

    “空间啊......”海森的脸上透出一股静默,他释然地说,“那是一个从未有正常人到达过的地方,那个空间的名字是尼伯龙”

    他的话再也没能说完,因为一道黑暗的漩涡已经从他的胸口出现,凡尔纳连忙想要拔出细剑,海森却死死地抓住剑锋,他愤怒地说:“最起码留给我一份纪念吧凡尔纳!”

    那像是威胁。

    却更像是卑微的祈求。

    漩涡寂静,一阵轰然的吸力却从其中缓缓地释放出来,凡尔纳连忙松开手,西泽释放出一阵领域将海森隔在其外,二人在里面看着海森的身子一点点扭转歪曲,最终随着漩涡一起化为一颗石头般的奇点,在闪烁了几次之后便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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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043/ 第一时间欣赏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作者:言家九所写的《余烬之国》为转载作品,余烬之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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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之国介绍:
“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义正言辞一点,这样的话小姑娘就不会再缠着我了?”
带着一名自称女仆的女孩在王都圣学院刻苦进修魔法的三阶神职者天才新生,西泽·瑞安在午夜望着平静的北海,一边喝酒一边自我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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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纪39年。
被世人誉为神明之下最强者的漆泽皇帝伦瑟在哀叹中病逝。
次年,年幼的皇子消失在一场动乱中,人们将荆棘之冠献于公主,自此女皇即位,万民于王都齐呼,寂静的颂唱携着无尽的回音响彻此世。
十一年后,一个名叫西泽的孩子从边域海城来到王都,身边还跟了一个自称女仆的小姑娘。
西泽本以为自己来到王都是刻苦修习的,但事情的进展却总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隐藏在幸运之下的,到底是成神之路,还是某人手中一张偌大的棋盘?
想知道一切的话,就用自己的手一点点探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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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版:带着女仆在王都学院进修是什么体验?西泽:谢邀,真的很烦。
余烬之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余烬之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余烬之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