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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言家九     余烬之国txt下载     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为他开心吧

    不出意外的话,海森所说的空间应该就是尼伯龙根了。

    难道就算是在这种级别的事件里,伦瑟也有所参与吗?

    成为贤者需要得到诸神的认可,那么如此排斥轮亥甚至举国抵触魔法的伦瑟又是如何做到比贤者更强的?

    伦瑟到底……埋下了多少秘密?

    那些秘密其中又有多少是他没来得及告诉西泽的?

    头疼,思想都变得沉沦,西泽放弃了思考,他松开紧握的手指,身上的魔力渐渐散去,白色的淡光被剥离出来,魔力加持的身躯也逐渐失去了神威,一阵脱力感从身体里涌现出来,他一个踉跄,最终还是站直了身子。

    怀中的莎尔悄然睁开了眼睛,她疑惑地问:“为什么这次这么残暴?”

    原来她一直都醒着。

    莎尔站在地面上,帮忙扶住西泽有些脱力的身子,然后问:“为什么这次这么残暴?”

    刚刚的那已经不是战斗了,从海森膝盖被斩断的那一刻开始,战斗就已经变成了单方面的施虐。

    明明西泽拥有着完全碾压的战力,明明二人的差距那么大,为什么这次西泽不像恶婆那时候一样直接摧毁了海森?难道西泽也沉醉在这种力量之中了?难道西泽也爱上了虐杀间的折磨感?

    莎尔不太愿意相信。

    听到女孩的问题以后,西泽先是将目光从远处金色的血浆上收回来,他盯着莎尔,眼里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就在莎尔渐渐开始不安时,西泽伸出臂膀,一下子将她揽进怀里,他咬着牙,无声地将其搂得更紧,眼帘低垂,他凑在她的耳边,像是竭力不让凡尔纳小姐听到似的,只对莎尔一人小声地说:“那是我的恩人。”

    莎尔的俏脸一红,同时发出疑惑的声音,因为她没有听懂西泽的这句话。

    “博尔扎克卫斯理,镇国伯爵……”西泽的脸上划过热泪,“那是我的救命恩人,很久以前,是他帮我逃出了王都。”

    莎尔听到这句话以后愣了一下,对她而言这句话虽然很短但信息量足以称得上巨大,可随着热泪低落在她的耳垂上方,身子有些僵硬,而后变得温软起来,她缓缓伸出双手,从胳膊下面穿过去,紧紧地抱住了西泽的身子。

    世界悠扬,如旋转的日轮般沉寂。

    “原来,是这样......”莎尔闭上眼睛,像是在单纯地享受这难得的安宁,与此同时也轻声地呢喃,“真不知道哥哥你到底还有多少东西在瞒着我……”

    西泽微微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他身上的某处忽然突兀地散发出无尽的光亮,就像黑暗里的一只手突然拉开了矿灯的开关。

    抱在一起的两人互相松开,莎尔不解地看着男孩胸口发光的地方,心想自己的力量不是已经被完全消耗干净了吗?

    西泽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他熟练地在内侧口袋翻找起来,而后将其中的某样东西掏了出去,拿在手里。

    在看清楚到底是什么在发光之后就连西泽自己都呆住了。

    因为那是韦尔送给他的怀表。

    观察了无数次的玻璃壳外还铭刻着几道裂痕,摩擦的划痕印在表壳外,,西泽一直以为这只是一支普通的怀表,因为就算是在离开前夜韦尔还告诉西泽如果实在缺钱的话也可以把它换钱用掉。

    西泽一直以为这只是一支普通的银质怀表,而此刻就是这熟悉无比的怀表在他手上焕发出无限的光彩。

    这支怀表渐渐浮上了半空,凡尔纳不解地打量过来,心想这又是什么古怪的把戏,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只银质的怀表从内部缓缓分解开来,先是玻璃的表壳,铜质的外壳,不朽铁的纹路,石英的机关,有些损坏的齿轮,金铁的轴承,黑色的矮枢......数以万计的小型齿轮浮在空中,远远看去就像一道微小的星河散在天上。

    那刺眼的光芒就如此流逝在这道星河之中,三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最终在一声轻轻的颤动之后,整道光海散作奇异的淡薄雾气,雾气先是在半空中转了几个方向,走廊里没有风,它却兀自扭动起来,最终在某个时刻,一缕雾气黏住地面,而后整道光海就这样朝着卫斯理涌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就连怀抱着卫斯理的凡尔纳小姐都来不及做出反应,三人只能看着这阵光华化作浓郁的生机,生机实在是浓郁的有些过分,以至于世界之灵自动凝结在卫斯理老爷的身体上空,做出一个奇特的矩阵,似乎是在帮助化解这股夸张的力量。

    最终光海携着生机化作一阵温热,沉入了卫斯理的胸膛,紧接着便是无数清澈的丝线,它们自卫斯理伤口两侧的肉皮里渗出来,相互拉伸凝结在细缝里穿插,彼此牵扯勾结在一起,伤口渐渐就在这样的牵扯里被缝合,当伤口被缝合完毕之后,丝线的光华也渐渐消逝,当光华消逝时,空中的万千齿轮就此失去了活力,它们一齐坠在铺着红毯的地面上发出清脆又密集是声音,就像失去了动力的机械玩具......又像是死去的飞鸟。

    可就在这时卫斯理老爷的胸膛却开始了微弱的起伏。

    这位老人的身子忽然开始变得温暖起来,所有伤口都开始愈合,流出的血液干在皮肤表面,断裂的肌腱再度联合在一起,凡尔纳呆呆地握住自己丈夫的手腕,感受着其中几乎微不可闻的跳动,直至某一个瞬间,老人的心脏再度开始跳动,甚至比起以前更加有力,更加强壮,那一刻雷霆照耀在大地上,泛起无边无际的音爆,那像是战鼓,又像是猛兽。

    魔力缓缓凝聚在卫斯理的身上。

    三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就像目睹了伦瑟的奇迹。

    空间渐渐断开,碎裂,无数裂痕自天际开始绽开,紧接着碎片缓缓散去,真实的世界渐渐展露在三人面前,自地底喷涌的金色血浆已然变得平淡,走廊以上的三层高楼完全被摧毁了个干干净净,钟楼里的铜钟掉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已经裂开了大半,亭子里少年少女互相抱在一起,已经被面前这副景象吓昏了过去。

    “西泽!莎尔!”就在这时楼梯外传来灰叶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在西泽转过头的时间里,灰叶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走廊楼梯的拐角处,他满身都是鲜血和被啃咬出的伤痕,手里正握着魔力所凝结出的刀器,身后则背着一整面战旗。

    灰叶在看到四人尚且算得上完好之后,终于扶着墙壁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而后整个人都变得瘫软下去,沿着墙壁径直滑了下去。

    “他们怎么样?”希欧牧德焦急地走到楼上,在见到西泽莎尔还有正抱着卫斯理老爷的凡尔纳以后也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语气变得相当古怪起来,“你们……是真的?”

    西泽发现老师的身上也满是被牙齿啃咬的痕迹,衣袍撕开了大半,浑身都外溢着魔力运载过度的气息,那就像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炸开的炸弹般不安分。

    “老师你们……”西泽犹豫着问,“在下面经历了什么?”

    “活下来了就好……”灰叶剧烈地喘息着,嘴里不停地嘟囔,“你们能活下来就好,我们……啊这些事真是……”

    他从后背的肩带上拔下那面铭画着一只灰影的白底战旗,将其狠狠地丢在地面上,布料在碰到地面的一瞬间就化作稀碎的光点消散,而铁杆则在地上不断地翻转,直至碰到了墙壁的一角才停下来。

    “啊!!”灰叶大声地吼道,“太累啦!!”

    希欧牧德不好意思地把灰叶向着自己身后揽了揽,有些哭笑不得地说:“对不起灰叶在真正累到之后就会变成这副样子,而且刚刚楼下确实是是一场恶战”

    他这时候才注意到已经被某种不知名东西削掉了屋顶三层重楼的走廊,他望着空荡荡的天空,有些怔怔地说道:“看来这里也不轻……”

    “委托结束了,希欧牧德老师,”凡尔纳轻轻地将卫斯理放置在地面上,姑且保持了优雅的姿态,虽然满身都是污浊,但她做出那种姿势就是有种大家闺秀的魅力,“你们完成了委托。”

    “啊?”灰叶挑眉尖叫道,“可我们就是在下面对抗了很久的怨灵体啊?”

    “怨灵体?”西泽不解地问,“那是什么?”

    “算是整个矩阵被破坏之后的意外产物吧,虽然有着矿脉髓液的加成那些怨灵体强的有些吓人罢了,”希欧牧德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勉强笑着对西泽解释道,“我们其实不是最重要的,我在意的是你们,我和灰叶在上来的时候发现整个二楼以上的空间都被封锁了,然后是突然喷发的矿脉,矿脉带动了整个矩阵的运转,原本就混乱无比的矩阵在那一刻就开始暴走,陆陆续续地产生了不少怨灵体,怨灵体其实是类似于元素所凝聚而成的某种生命,智力不高,但是战力很强,因为本身就是元素的集合体,所以元素的魔力也远不是人类可能比的……”

    话很长。

    莎尔悄悄在西泽背后打了个哈欠。

    希欧牧德无奈地挠了挠头,扯开了话题:“那么,谁能告诉我就在刚刚那段时间里,上面发生了什么?”

    西泽和莎尔顿时紧张起来,他们先是对视了两眼,而后一同看向凡尔纳小姐。

    “我们找到了音灵魂街的元凶,也就是这次事件的犯人,”凡尔纳小姐仰起头,想了想说,“之后我们发生了战斗。”

    “能施展音灵魂街的家伙怎么也不会太弱,”希欧牧德若有所思地说,“你们能对抗得了吗?”

    凡尔纳小姐回过头,西泽和莎尔佯装没有看到这一幕,开始彼此研究起身上撕裂的衣服来。

    “是卫斯理先生,”凡尔纳小姐心领神会,她对希欧牧德解释道,“对方很强,大概是低阶的大魔法师,但我和西泽莎尔对他都没有办法,最后是卫斯理先生破出很多底牌,拼着性命才救下了我们。”

    她向后退了两步,好让希欧牧德能看到躺在地上的卫斯理老爷的全貌:“现在他已经陷入了昏迷,我希望您能来查看一下他的情况。”

    不愧是凡尔纳小姐。

    西泽悄悄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海森明显是大魔法师巅峰水平,在场的四人包括卫斯理老爷在内,阶位最高的也只是凡尔纳小姐的高阶魔法师,这样的四个人再怎么拼命也是完全无法与高阶大魔法师抗衡的,于是凡尔纳小姐就将海森解释成低阶大魔法师,并将这份任务交给了卫斯理,因为卫斯理活了这么久身上到底有什么底牌谁也不清楚。

    至于他为什么自己跑出来挡下海森的那一击……这大概只能解释成因爱而犯傻了。

    但这样一来,整件事看起来就天衣无缝了。

    希欧牧德也完全没有怀疑的意思,他在听完凡尔纳小姐的一番话之后连忙跑到卫斯理老爷的身侧,蹲下身子,开始仔细地检查起他的身子,越是检查,希欧牧德的脸色就越奇怪,手上细微的魔力在卫斯理身上游走,最终他收起魔力,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

    “怎么了?”凡尔纳小姐看到希欧牧德这副表情之后终于不安起来,“卫斯理先生他……没事吧?”

    “与其说是没事,不如说他体内的魔力状态其实很奇怪……”希欧牧德皱了皱眉,“他刚刚是吃了什么能短暂增长魔力的东西吗?”

    “嗯,轮亥血髓,”凡尔纳小姐点点头,“有什么关系吗?”

    “他现在状态非常好,魔力相当充盈,神智也没有消失……”希欧牧德说,“而且魔力多得简直像是要溢出体外一样,充斥了每根血管,就连血液里也满是魔力,就算是他醒过来之后立刻感受到世界之灵晋升大魔法师我也不会奇怪。”

    凡尔纳小姐愣了一下,然后问道:“您的意思是?”

    “他没事,”希欧牧德站起身来,无奈地拍了拍衣服说,“而且有可能破除困扰了自己几十年的障壁,为他开心吧,孩子。”

第一百四十五章 落幕

    黑袍静静地站在风里,隔着无数道风痕与树杉的阴影观望,女孩蹲在他的身旁,一只手抓着什么东西,黑袍右手打了个响指,空间随之产生了一阵波动,余震轰隆,在半空泛出一阵涟漪,女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可是王都上城区最繁华的街道屋顶,你居然还敢这么大摇大摆地使出魔力,真是不怕那个小姑娘找到你把你咬死……在她们蛇类的思想里,一场猎杀确实是由其中一方被另一方咬死而结束的。

    她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某样东西丢了出去,那样东西在风里翻滚了几圈,而后落在屋檐的瓦片上,继续翻滚,而后径直地朝着地面坠了下去。

    那是一枚硬币。

    黑袍之前和老板见面时就喜欢拿着一枚硬币把玩,而现在这只来自北海的巨妖似乎也染上了这种习惯。

    她挪动着空荡荡的五指,转过头来,满脸认真地对着黑袍说道:“再给我一个。”

    “一天只能给你一个,”黑袍似乎激动得不能自已,但还是没有放弃对女孩的约束,他的情绪渐渐高昂,直至某一刻他仰起头,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整个人的正面都沐浴在血色的夕阳下,在背后的屋顶上拉出修长的影子

    “你知道吗?”黑袍闭着眼睛问道。

    “他越来越像了。”

    女孩一边说一边无聊地掀起一片砖瓦,几乎毫不费力地就将其捏成了一团飞灰,土沫揉在风里消散,就像沙漏一般,计数时间。

    她继续说道:“他越来越像伦瑟了。”

    “你没看到吗?那支怀表,”黑袍睁开眼睛,有些手足无措地问,“那支怀表!起死回生,就算是在轮亥魔法里也没有这种魔法!”

    女孩缓缓闭上眼睛,当她再度睁开时眼珠表面上那层紫色的薄膜已经消失不见了:“我看到了。”

    “这就是伦瑟的奇迹啊!”黑袍激动得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轮亥魔法里都不存在的治愈魔法,在此刻却如此真实地展示在了你我眼前!”

    “……哦,”女孩尽力敷衍地点了点头,可嘴角还是无法掩饰地透露出一抹不屑,“虽然我就连被伦瑟刺了一剑都能慢慢修养回来罢了。”

    “那能一样吗?!”黑袍渐渐意识到了一道名为代沟的深渊,人类和巨兽果然是没有共同语言的,他撇撇嘴,眼瞳深处的光锥也缓缓消散,有意无意地说,“海森也是神仆之一。”

    “而且应该所属玛门,”女孩转过身,坐在屋脊上,“那种贪婪的魔法气息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我其实很好奇,”黑袍笑着问,“邪神到底有几位?轮亥传说里曾经出现过五位邪神的记载,而现在其中代表着吞噬的邪神玛门已经无数次地向我们彰显了自己的存在感。”

    “玛门是个不太让人喜欢的家伙,但其他邪神也差不多一样,们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子高傲,因为们是神,甚至其中几位要比轮亥更具有神的资本,”女孩说,“就是这样一群家伙,骨子里的高傲使们拒绝联盟,只能一个两个分散在世界各地……”

    “所以们很适合逐个击破,而轮亥这么多年以来在干的就是这种事。”黑袍笑着说。

    “轮亥在猎杀邪神?”女孩诧异地问。

    “我不太清楚轮亥有没有亲自出过手,但毋庸置疑的是,轮亥教会高层确实了解邪神的存在,每个邪神出现过的地方都会被他们严防死守,”黑袍踩了踩脚底,说,“比如下水道里的那个洞窟,那是神仆莉贝尔曾用的巢穴。”

    女孩思考了一会儿,而后抬起头说:“塞万里不止一位邪神。”

    黑袍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他缓缓地转过头,问:“你说什么?”

    “塞万里不止一位邪神,”女孩面无表情地重复说,“到现在轮亥大概只知道玛门。”

    “那到底有几位?”黑袍连忙问道。

    女孩伸出一只手,缓缓地将其伸展开来,而黑袍的呼吸也随着五只指头的变化渐渐紧促起来,直至最后,他屏住呼吸,就连声音都几乎低不可闻

    “五……位?”

    “首先是最近表现堪称猖獗的玛门,如你所知,他所拥有的特性魔力能够孕育贪婪,第二位是鸽子们的主人所侍奉的那位,我没有和鸽子们直接接触过,所以不太清楚,但那绝对是一位邪神,”女孩掰着指头算道,“然后就是我和利维坦了。”

    她耸耸肩:“我们确实是邪神,所以不用这么看着我,和其他邪神不同,我们是北海巨妖中所诞生的邪神,所以没有们的太多能力,而且正因为我们都是北海巨妖,所以无论隔着多远我都能感受到的存在。”

    黑袍无奈地摆了摆手,原本有些夸张的惧怕被女孩这么一搞反而有些兴致缺缺了,而他不知道自己早晚会为自己对利维坦的小看而付出代价。

    “那最后一位呢?”黑袍捏捏手腕说,“我家皇子的最终目标可不只是成为漆泽国主就够了,他应该平定四方,得到轮亥认可,成为一国教皇,渐渐称霸整个西方世界,然后将威胁着自己统治的一切都毁灭殆尽……这其中自然是包括邪神的。”

    女孩皱了皱眉,没有在意自己终将被消灭的这个事实,她望着黑袍,此时的黑袍正背对着血色的夕阳,正视着自己,那表情里带着自信,还有数不尽的癫狂。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自己骗自己?”女孩吐出一口白汽散在空气里,“你?”

    “什么意思?”黑袍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女孩伸出食指,指尖渐渐地晃动,从扬起,到落下,黑袍的视线也跟着指尖移动,直至看见那根指头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什么……意思?”黑袍的语气渐渐变得不安起来。

    “你,”女孩坐在屋脊上,托着下巴,面无表情地说,“不就是活着的第五位邪神吗?”

    那一瞬间黑袍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影子渐渐生出了无数骇人的触角,数不清的竖瞳在阴影里猛地睁开,终于,夕阳彻底落入了地平线内,再也没有任何光芒透出来,直至某一瞬间有宛如流星般的光轨掠过上空,划出蕴含着几道色彩极为亮眼而华丽的丝线。

    凡尔纳隔着窗户看着划过星空的光轨,不由自主地开口感慨道:“真好看,这种场景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她正倚着石质的窗台,窗帘残破,在之前的战斗中被魔力撕裂了不少,满地都是书籍,其中有残页,也有从封皮中间彻底断裂开来的拓本。

    高大的书架已然全部倒在了地上,化作了七零八落的碎块。

    角落里的壁炉和长椅倒是安然无恙,椅子扶手上甚至还安安稳稳地搁着那本塞了书签的老书。

    这里是书房。

    就像是被龙卷风摧残过的农场,这里再也看不出原有的精致与堂皇,所留下的只有堪称恐怖的这番破坏。

    她不是在自言自语。

    和她对话,或者说被她单独叫来的人就坐在一堆废墟的上面。

    余烬之血炽热,以至于这人几乎没感觉到冬天的夜其实是很冷的。

    在听到凡尔纳小姐的这句话以后这人想了想,说:“那可能是您没注意,大概是在三年前的今天漆泽也发生了这种自然奇观,当时整个王都的报社都报道了这篇新闻,我记得很清楚。”

    能如此精准地挑选出对方话里漏洞并选出事实做以回击的人除了西泽以外大概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凡尔纳小姐倒也没有生气,她有些不解地看着西泽说:“你为什么把王都新闻记得这么清楚?你不是白石城的孩子吗?”

    你身为白石城的一介平民,又为什么如此关心甚至能如此精细地找出王都里所发生的某一件事?

    除非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决定了要来王都。

    “算是一种仰慕,”西泽如是说道,“我对塞万的兴趣高于白石。”

    此刻二人能如此平静对话的时间完全是以刚刚让人累到几乎想要趴下再也不起来的忙碌换来的,所以西泽才会不顾形象地坐在废墟上,凡尔纳小姐必须顾及这种事,所以只能勉强倚着窗台作为歇息。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对于这一切的起因凡尔纳小姐给出的解释是【这是有人因为图谋卫斯理家地底下的矿脉而做出的魔法袭击】,地面涌出的矿脉便是铁证,而今天的战斗则是因为【犯人在被希欧牧德发现之后着急逃跑却被西泽牵制住只好准备殊死一搏】而发生的。

    看样子这一切都能说得通,最起码附近被战斗的声势所影响到的居民们都相信了,皇室那边都派来了不少卫兵查看情况,最后其中的大部分都留了下来,用于帮助卫斯理家进行繁多的善后工作。

    卫斯理老爷已然陷入沉睡,距离醒来似乎不需要多长时间,周身萦绕的大量魔力让人不难想象当他醒过来时,这王都中的大魔法师大概又要添上那么一位了。

    大魔法师算不上稀奇,更不用说是一位五十九岁的大魔法师,但毕竟这大魔法师是那位卫斯理,那位镇国伯爵,那位卡在高阶魔法师不知道多少年的卫斯理。

    最终在凡尔纳小姐高强的执行力下,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开展起来,那些卫斯理家的仆人也都回来并很快加入了善后工作,卫斯理老爷的外甥和侄女全程懵然地看着这一切,他们运气很好,三层楼顶崩塌时他们刚好在亭子底下,而那亭子毫无疑问救了他们一命。

    【危急关头,卫斯理为了已然倒下的三人被迫吞下了轮亥曾经给予他的那份轮亥血髓,魔力暴涨,击溃了犯人】

    这则是对于卫斯理老爷现状所做出的解释。

    在这次事件中最为溃败的不是海森,而是希欧牧德,他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犯人不是炼金术师,也对炼金术毫无了解,而当自己的两个弟子受到攻击时他却被锁在另一个空间里和怨灵体们战斗。

    看着他坐在楼下花坛一角上那副低沉的样子,似乎这位老人又要专心工作很久了。

    “你的事,其实我也不该太在意,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你和莎尔也是,”凡尔纳小姐望着窗外,通过玻璃的反光观察着西泽的脸,“但我还是有几个问题想问。”

    “几个?”西泽问。

    凡尔纳小姐转过身,说:“三个。”

    “我可以不回答。”

    “我一定会挑选你能回答的去问。”

    西泽低垂着眼帘,点了点头。

    “第一个问题,我并没有埋怨的意思,也没有刻意去挑刺,我只是想问一下,”凡尔纳小姐说,“既然你和莎尔拥有那种力量的话,为什么不早点用出来呢?”

    西泽迟疑了一下,说:“使用那种力量会对莎尔造成伤害,而且是永久性的,她的身体本来就足够脆弱了,我必须保护好她,而不是当一个只会借用她力量去战斗的寄生虫。”

    “你喜欢她?”凡尔纳小姐忽然饶有兴致地问。

    “如果这算第二个问题的话。”

    “当然不算,”凡尔纳小姐气鼓鼓地说,“这当然算是第一个问题的附赠。”

    “哪里会有这种附赠的说法……”西泽忍不住捂住脑袋,似乎感觉有些头疼,但最终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也不清楚,但我自从看见她的那一刻起就有一种想法,那就是我要保护好她,无论如何也要把她作为第一位,这种想法就像本能一样扎根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真是浪漫。”

    “很碍事。”

    “那么第二个问题,”凡尔纳小姐问,“你和莎尔……是什么情况?”

    西泽挑了挑眉。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能拥有那种力量?”

    “这个是秘密,”西泽回答说,“显而易见。”

    “那就算我失礼了,”凡尔纳小姐叹了口气,她扶着窗台,在第三个问题问出口前吹了很久的凉风,卷曲柔顺的长发在风里飘摇,直至夜幕降临,白色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将整个世界镀上一层霜白时

    她开口问道:

    “你到底是谁?”

    西泽也在这个问题前犹豫了很久。

    “……”他抬起头,对凡尔纳反问道,“这个很重要吗?”

    “这个对我们卫斯理家的未来很重要。”

    她甚至已经用上了【我们】这个字眼。

    “你的回答决定了以后凡尔纳家族对你的态度。”

    她认真地说:“所以请你回答。”

    西泽在原地又坐了一会儿。

    一阵风吹过,掀开了他面前一本书的残页。

    “我是余烬之血。”

    他说着,抬起头来,眼眸深处已然显现出了幽蓝色的火花。

    “我是厄洛丝的敌人。”

    在听到这番话以后凡尔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哑然失笑道:“我没有想到。”

    所有人都觉得那位皇子已经死了。

    就像八百里长短洞彻先古,三十弦竖琴弹动始末,如吟游诗人里被传颂的王神。

    凡尔纳对他低下头,单膝跪地,右手放置左肩,闭上眼睛,轻声地说:“恭迎回归。”

    她说

    “从今以后,凡尔纳家族,为您所用。”

第一百四十五章 落幕

    黑袍静静地站在风里,隔着无数道风痕与树杉的阴影观望,女孩蹲在他的身旁,一只手抓着什么东西,黑袍右手打了个响指,空间随之产生了一阵波动,余震轰隆,在半空泛出一阵涟漪,女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可是王都上城区最繁华的街道屋顶,你居然还敢这么大摇大摆地使出魔力,真是不怕那个小姑娘找到你把你咬死……在她们蛇类的思想里,一场猎杀确实是由其中一方被另一方咬死而结束的。

    她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某样东西丢了出去,那样东西在风里翻滚了几圈,而后落在屋檐的瓦片上,继续翻滚,而后径直地朝着地面坠了下去。

    那是一枚硬币。

    黑袍之前和老板见面时就喜欢拿着一枚硬币把玩,而现在这只来自北海的巨妖似乎也染上了这种习惯。

    她挪动着空荡荡的五指,转过头来,满脸认真地对着黑袍说道:“再给我一个。”

    “一天只能给你一个,”黑袍似乎激动得不能自已,但还是没有放弃对女孩的约束,他的情绪渐渐高昂,直至某一刻他仰起头,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整个人的正面都沐浴在血色的夕阳下,在背后的屋顶上拉出修长的影子

    “你知道吗?”黑袍闭着眼睛问道。

    “他越来越像了。”

    女孩一边说一边无聊地掀起一片砖瓦,几乎毫不费力地就将其捏成了一团飞灰,土沫揉在风里消散,就像沙漏一般,计数时间。

    她继续说道:“他越来越像伦瑟了。”

    “你没看到吗?那支怀表,”黑袍睁开眼睛,有些手足无措地问,“那支怀表!起死回生,就算是在轮亥魔法里也没有这种魔法!”

    女孩缓缓闭上眼睛,当她再度睁开时眼珠表面上那层紫色的薄膜已经消失不见了:“我看到了。”

    “这就是伦瑟的奇迹啊!”黑袍激动得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轮亥魔法里都不存在的治愈魔法,在此刻却如此真实地展示在了你我眼前!”

    “……哦,”女孩尽力敷衍地点了点头,可嘴角还是无法掩饰地透露出一抹不屑,“虽然我就连被伦瑟刺了一剑都能慢慢修养回来罢了。”

    “那能一样吗?!”黑袍渐渐意识到了一道名为代沟的深渊,人类和巨兽果然是没有共同语言的,他撇撇嘴,眼瞳深处的光锥也缓缓消散,有意无意地说,“海森也是神仆之一。”

    “而且应该所属玛门,”女孩转过身,坐在屋脊上,“那种贪婪的魔法气息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我其实很好奇,”黑袍笑着问,“邪神到底有几位?轮亥传说里曾经出现过五位邪神的记载,而现在其中代表着吞噬的邪神玛门已经无数次地向我们彰显了自己的存在感。”

    “玛门是个不太让人喜欢的家伙,但其他邪神也差不多一样,们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子高傲,因为们是神,甚至其中几位要比轮亥更具有神的资本,”女孩说,“就是这样一群家伙,骨子里的高傲使们拒绝联盟,只能一个两个分散在世界各地……”

    “所以们很适合逐个击破,而轮亥这么多年以来在干的就是这种事。”黑袍笑着说。

    “轮亥在猎杀邪神?”女孩诧异地问。

    “我不太清楚轮亥有没有亲自出过手,但毋庸置疑的是,轮亥教会高层确实了解邪神的存在,每个邪神出现过的地方都会被他们严防死守,”黑袍踩了踩脚底,说,“比如下水道里的那个洞窟,那是神仆莉贝尔曾用的巢穴。”

    女孩思考了一会儿,而后抬起头说:“塞万里不止一位邪神。”

    黑袍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他缓缓地转过头,问:“你说什么?”

    “塞万里不止一位邪神,”女孩面无表情地重复说,“到现在轮亥大概只知道玛门。”

    “那到底有几位?”黑袍连忙问道。

    女孩伸出一只手,缓缓地将其伸展开来,而黑袍的呼吸也随着五只指头的变化渐渐紧促起来,直至最后,他屏住呼吸,就连声音都几乎低不可闻

    “五……位?”

    “首先是最近表现堪称猖獗的玛门,如你所知,他所拥有的特性魔力能够孕育贪婪,第二位是鸽子们的主人所侍奉的那位,我没有和鸽子们直接接触过,所以不太清楚,但那绝对是一位邪神,”女孩掰着指头算道,“然后就是我和利维坦了。”

    她耸耸肩:“我们确实是邪神,所以不用这么看着我,和其他邪神不同,我们是北海巨妖中所诞生的邪神,所以没有们的太多能力,而且正因为我们都是北海巨妖,所以无论隔着多远我都能感受到的存在。”

    黑袍无奈地摆了摆手,原本有些夸张的惧怕被女孩这么一搞反而有些兴致缺缺了,而他不知道自己早晚会为自己对利维坦的小看而付出代价。

    “那最后一位呢?”黑袍捏捏手腕说,“我家皇子的最终目标可不只是成为漆泽国主就够了,他应该平定四方,得到轮亥认可,成为一国教皇,渐渐称霸整个西方世界,然后将威胁着自己统治的一切都毁灭殆尽……这其中自然是包括邪神的。”

    女孩皱了皱眉,没有在意自己终将被消灭的这个事实,她望着黑袍,此时的黑袍正背对着血色的夕阳,正视着自己,那表情里带着自信,还有数不尽的癫狂。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自己骗自己?”女孩吐出一口白汽散在空气里,“你?”

    “什么意思?”黑袍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女孩伸出食指,指尖渐渐地晃动,从扬起,到落下,黑袍的视线也跟着指尖移动,直至看见那根指头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什么……意思?”黑袍的语气渐渐变得不安起来。

    “你,”女孩坐在屋脊上,托着下巴,面无表情地说,“不就是活着的第五位邪神吗?”

    那一瞬间黑袍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影子渐渐生出了无数骇人的触角,数不清的竖瞳在阴影里猛地睁开,终于,夕阳彻底落入了地平线内,再也没有任何光芒透出来,直至某一瞬间有宛如流星般的光轨掠过上空,划出蕴含着几道色彩极为亮眼而华丽的丝线。

    凡尔纳隔着窗户看着划过星空的光轨,不由自主地开口感慨道:“真好看,这种场景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她正倚着石质的窗台,窗帘残破,在之前的战斗中被魔力撕裂了不少,满地都是书籍,其中有残页,也有从封皮中间彻底断裂开来的拓本。

    高大的书架已然全部倒在了地上,化作了七零八落的碎块。

    角落里的壁炉和长椅倒是安然无恙,椅子扶手上甚至还安安稳稳地搁着那本塞了书签的老书。

    这里是书房。

    就像是被龙卷风摧残过的农场,这里再也看不出原有的精致与堂皇,所留下的只有堪称恐怖的这番破坏。

    她不是在自言自语。

    和她对话,或者说被她单独叫来的人就坐在一堆废墟的上面。

    余烬之血炽热,以至于这人几乎没感觉到冬天的夜其实是很冷的。

    在听到凡尔纳小姐的这句话以后这人想了想,说:“那可能是您没注意,大概是在三年前的今天漆泽也发生了这种自然奇观,当时整个王都的报社都报道了这篇新闻,我记得很清楚。”

    能如此精准地挑选出对方话里漏洞并选出事实做以回击的人除了西泽以外大概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凡尔纳小姐倒也没有生气,她有些不解地看着西泽说:“你为什么把王都新闻记得这么清楚?你不是白石城的孩子吗?”

    你身为白石城的一介平民,又为什么如此关心甚至能如此精细地找出王都里所发生的某一件事?

    除非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决定了要来王都。

    “算是一种仰慕,”西泽如是说道,“我对塞万的兴趣高于白石。”

    此刻二人能如此平静对话的时间完全是以刚刚让人累到几乎想要趴下再也不起来的忙碌换来的,所以西泽才会不顾形象地坐在废墟上,凡尔纳小姐必须顾及这种事,所以只能勉强倚着窗台作为歇息。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对于这一切的起因凡尔纳小姐给出的解释是【这是有人因为图谋卫斯理家地底下的矿脉而做出的魔法袭击】,地面涌出的矿脉便是铁证,而今天的战斗则是因为【犯人在被希欧牧德发现之后着急逃跑却被西泽牵制住只好准备殊死一搏】而发生的。

    看样子这一切都能说得通,最起码附近被战斗的声势所影响到的居民们都相信了,皇室那边都派来了不少卫兵查看情况,最后其中的大部分都留了下来,用于帮助卫斯理家进行繁多的善后工作。

    卫斯理老爷已然陷入沉睡,距离醒来似乎不需要多长时间,周身萦绕的大量魔力让人不难想象当他醒过来时,这王都中的大魔法师大概又要添上那么一位了。

    大魔法师算不上稀奇,更不用说是一位五十九岁的大魔法师,但毕竟这大魔法师是那位卫斯理,那位镇国伯爵,那位卡在高阶魔法师不知道多少年的卫斯理。

    最终在凡尔纳小姐高强的执行力下,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开展起来,那些卫斯理家的仆人也都回来并很快加入了善后工作,卫斯理老爷的外甥和侄女全程懵然地看着这一切,他们运气很好,三层楼顶崩塌时他们刚好在亭子底下,而那亭子毫无疑问救了他们一命。

    【危急关头,卫斯理为了已然倒下的三人被迫吞下了轮亥曾经给予他的那份轮亥血髓,魔力暴涨,击溃了犯人】

    这则是对于卫斯理老爷现状所做出的解释。

    在这次事件中最为溃败的不是海森,而是希欧牧德,他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犯人不是炼金术师,也对炼金术毫无了解,而当自己的两个弟子受到攻击时他却被锁在另一个空间里和怨灵体们战斗。

    看着他坐在楼下花坛一角上那副低沉的样子,似乎这位老人又要专心工作很久了。

    “你的事,其实我也不该太在意,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你和莎尔也是,”凡尔纳小姐望着窗外,通过玻璃的反光观察着西泽的脸,“但我还是有几个问题想问。”

    “几个?”西泽问。

    凡尔纳小姐转过身,说:“三个。”

    “我可以不回答。”

    “我一定会挑选你能回答的去问。”

    西泽低垂着眼帘,点了点头。

    “第一个问题,我并没有埋怨的意思,也没有刻意去挑刺,我只是想问一下,”凡尔纳小姐说,“既然你和莎尔拥有那种力量的话,为什么不早点用出来呢?”

    西泽迟疑了一下,说:“使用那种力量会对莎尔造成伤害,而且是永久性的,她的身体本来就足够脆弱了,我必须保护好她,而不是当一个只会借用她力量去战斗的寄生虫。”

    “你喜欢她?”凡尔纳小姐忽然饶有兴致地问。

    “如果这算第二个问题的话。”

    “当然不算,”凡尔纳小姐气鼓鼓地说,“这当然算是第一个问题的附赠。”

    “哪里会有这种附赠的说法……”西泽忍不住捂住脑袋,似乎感觉有些头疼,但最终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也不清楚,但我自从看见她的那一刻起就有一种想法,那就是我要保护好她,无论如何也要把她作为第一位,这种想法就像本能一样扎根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真是浪漫。”

    “很碍事。”

    “那么第二个问题,”凡尔纳小姐问,“你和莎尔……是什么情况?”

    西泽挑了挑眉。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能拥有那种力量?”

    “这个是秘密,”西泽回答说,“显而易见。”

    “那就算我失礼了,”凡尔纳小姐叹了口气,她扶着窗台,在第三个问题问出口前吹了很久的凉风,卷曲柔顺的长发在风里飘摇,直至夜幕降临,白色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将整个世界镀上一层霜白时

    她开口问道:

    “你到底是谁?”

    西泽也在这个问题前犹豫了很久。

    “……”他抬起头,对凡尔纳反问道,“这个很重要吗?”

    “这个对我们卫斯理家的未来很重要。”

    她甚至已经用上了【我们】这个字眼。

    “你的回答决定了以后凡尔纳家族对你的态度。”

    她认真地说:“所以请你回答。”

    西泽在原地又坐了一会儿。

    一阵风吹过,掀开了他面前一本书的残页。

    “我是余烬之血。”

    他说着,抬起头来,眼眸深处已然显现出了幽蓝色的火花。

    “我是厄洛丝的敌人。”

    在听到这番话以后凡尔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哑然失笑道:“我没有想到。”

    所有人都觉得那位皇子已经死了。

    就像八百里长短洞彻先古,三十弦竖琴弹动始末,如吟游诗人里被传颂的王神。

    凡尔纳对他低下头,单膝跪地,右手放置左肩,闭上眼睛,轻声地说:“恭迎回归。”

    她说

    “从今以后,凡尔纳家族,为您所用。”

第一百四十六章 归途

    “你能照顾好他吗?”临离开前,西泽对凡尔纳问。

    “您不信任我?”少女微笑着倚靠在墙边,红色的尘埃落在她的发丝之间,西泽看着她周身在灯器照耀下萦绕而起的阵阵白雾,记忆里隐隐约约透出另一个女孩的模样。

    他转过头来,像是在开玩笑似的,开口说道:“当然不会。”

    这句回答模棱两可,似乎是在相信,似乎是在抵触。

    凡尔纳小姐明显从西泽的话里读出了某些东西,于是她忍不住咧开嘴,轻声地笑了起来:“你真的是西泽?”

    “我一直都在你的面前,”西泽耸了耸肩,被撕开大半的衣服下显露出小片白皙的皮肤,经过无数次被裂开又愈合之后他的身躯才会显得如此稚嫩,这也正意味着他并不是个稚嫩的孩子,“我真的是西泽。”

    “可我却不太相信了,”凡尔纳小姐的目光流露出几分不安与茫然,“你也许的确是那位皇子,但此刻的你与之前我所见到的西泽出入实在太大,我认识的那个西泽谦逊诚实,对莎尔温柔体贴,就像普普通通的外城进修者。”

    她问:“你真的是他吗?”

    她向前迈出一步,踏出缭绕的尘雾,对西泽问:“还是说之前的一切都是你装出来的?就连对莎尔的温柔也是因为有利用价值才?说的也是,如果你真是西泽皇子,那你的婚约对象明明应该是那位”

    “不是,”西泽干脆地打断了她的话,他偏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凡尔纳小姐,“你所见到的都是真实的我,只是我想通了,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说:“你应该知道我回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皇位。”凡尔纳毫不犹豫地说。

    “错,”西泽摇摇头,说,“我是来让那些人付出代价的,皇位和漆泽怎么样都和我无关,我回来是为了报复那些曾在雨夜里追杀过我的人,我要把他们吊在十字架上绞死,让灵魂也不得安息。”

    凡尔纳小姐在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以后却一下子变得茫然起来:“如果那些人里还有女皇陛下呢?”

    “她也逃不掉的,”西泽轻声地说,呢喃细语揉在夜幕下的风里,“我知道的,她也在那些人里面。”

    记忆闪动,紫色的长发在人群里迎着风雨颤动,那双紫色的眸子冷冽如寒冬,她手里捏着一把桐叶,魔力融在雨里,那一刻风雷贯彻了少年的双耳,天上地下都是永无止尽的水,云端洪涛下的塞万就像一触即碎的玻璃,凝滞而脆弱。

    “不该的,”西泽微微低下头,说,“莎尔本来只是个局外人,她不该为我付出这么多,我不能再像以前幼稚了,我的目标应该是厄洛丝……”

    他看着脚底下一片细碎的白纸,呢喃道:“我那个高高在上的姐姐。”

    “你真觉得自己能站在女皇大人的对立面吗?”凡尔纳说。

    “海森说了,凡人想要成为贤者必须得到神明的许可,而厄洛丝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有传出任何相关的消息,”西泽说,“她应该停在大魔法师巅峰,最多已经触碰到那层障壁。”

    “你?”凡尔纳小姐皱了皱眉。

    “只要她一天没有成为贤者,那我就还有希望,”西泽转过头来对凡尔纳小姐说,“哪怕希望很渺茫。”

    “你的自信来源于何处?”凡尔纳忍不住问道,“莎尔?还是伦瑟?”

    “我说过我不会再伤害莎尔了,她只是个局外人,”西泽甩开袖子,厉声说道,“而伦瑟给我准备的道路我早就全都推开,现在我走的是属于我自己的路,而不是作为什么人安排好的棋子按着计划盲目前进。”

    “也就是说,你想只靠自己去和女皇陛下作对?”凡尔纳问,“女皇陛下的威信力比你想象的要更加吓人,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和我一样对你做下承诺的盟友也只会眼睁睁看着你倒在厄洛丝的面前。”

    “时间还很长,”西泽对凡尔纳说,“我还有很长时间能去筹备,而我那个姐姐还端坐在王位上。”

    凡尔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很不对,她知道自己不该去赞同这番话,她知道西泽在厄洛丝面前简直就是犹如螳臂当车一般不堪一击。

    但这句话由他说出口来便就是这么值得相信。

    凡尔纳感觉自己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于是只好叹口气道:“记得对莎尔好些。”

    “以后我不会再让她陷入这种危险,”西泽说,“你也一样,记得对卫斯理好些。”

    “我果然还是受不了你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凡尔纳无奈地说,“哪怕明知道你是皇子也一样。”

    “那就……”西泽转过身,弯下身子,微微笑着,“希望凡尔纳学姐你能照顾好卫斯理老爷。”

    有那么一瞬间凡尔纳仿佛看见了某个干净清澈的少年,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内心也在不停地告诫自己,面前的这个西泽可是能从地狱里爬回来的皇子啊。

    “好了好了,”她连忙摆摆手说,“我会照顾好他的,等你们下次见面时他就是大魔法师了,好好期待着吧。”

    “那就学院见了,”西泽笑着说道。

    “府邸上没有完整的客房用来招待你们,关于这件事我也非常抱歉……”

    “不不不,不需要抱歉,”西泽挠挠头说,“而且,一天时间就把委托解决了,我感觉也挺好的。”

    凡尔纳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她开口说道:“殿下你,想要什么委托奖励吗?学院那边你总归是需要交待的,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她回忆起西泽的那枚怀表,俏脸微红:“而且你那么珍贵的东西还用在了我们身上,这一定是需要补偿的。”

    “这样啊……”西泽想了想,虽然关于怀表这件事他并不觉得可惜,因为完全是意料之外,但既然凡尔纳这么说了,“那就帮我去莱茵河买个消息吧。”

    他摸着下巴说:“帮我问问当初伦瑟把研究笔记的下卷交给了哪个家族代为保管,这就算是还了怀表的人情吧,至于委托的报酬……”

    整个府邸的三层楼都夷为平地,西泽一时间也想不出来自己需要什么,于是干脆说道:“打钱吧。”

    “这次委托的报酬居然是十万金币?”灰叶难以置信地看着西泽手上闪着光亮的十张金色卡片,整个人似乎都还沉在梦里,“假的吧,这是假的吧,十万金币可几乎已经能在王都买下一套不小的房子了啊?师弟,你现在已经能在王都安家落户了你知道吗??”

    西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实在不太敢告诉灰叶其实凡尔纳小姐一开始要给他一百万金币,他当时实在是无法接受这么庞大的数字,这才压到了十万。

    只能说不愧是镇国伯爵卫斯理家,只为了哄女人开心就能把一千万金币随便撒出去的卫斯理家。

    就连凡尔纳都把卫斯理那财大气粗的样子学到了精髓。

    一旁的莎尔满脸怀疑地看着西泽,但却没有说什么。

    “这些算上之前学院的奖励,最起码西泽这三年的学费完全用不上白石城来掏了,”希欧牧德谈笑着说,“至于剩下来的钱西泽想怎么办?和灰叶说的一样,在王都安家落户,还是和当年的卫斯理一样去做些生意?”

    西泽摇摇头,示意自己还没有想好。

    “哟,四位先生小姐,”赛巴斯的声音传来,四人朝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却发现赛巴斯正牵着一匹马还有一辆装饰称得上华丽的车厢赶了过来,在让整辆马车停在四人面前以后,赛巴斯擦了擦汗,怀着歉意说道,“抱歉,其他马车都差不多损毁了,唯一一辆完好的就是这平日里连老爷都不怎么好意思用的……”

    金色的车身,镂空的神话雕饰,红色的衬布挂在外侧的夜明珠上将整个车厢绕了一圈,车厢顶部的四个角上都挂着一缕红色的拂尘,棕红色的骏马似乎都有些看不下去这颇具东方皇室色彩的车厢,四只马蹄在地面上不停摩擦敲动,马尾也不得安宁,一直甩来甩去。

    西泽已经呆在了这车厢面前,在他印象里大概没有人会喜欢这耀眼到让人腻烦的东西……也不一定,因为他记得有个叫言氏的家伙总是那么与众不同。

    “我操,”灰叶比较简单粗暴,直接忍不住叫了起来。

    希欧牧德伸手捏了捏灰叶的脸,似乎对自家学生实在没有什么办法。

    “这是之前东方震旦帝国为了和我们卫斯理家打好关系,特意定制打造的……”赛巴斯又没忍住伸手擦了擦汗,“虽然外表夸张了点,但其实真的很牢固,车库里唯一一个完好无损的就是这个,那各位你们要不要……”

    “不要。”西泽莎尔异口同声地说。

    灰叶似乎真的有些兴趣,可因为被希欧牧德捏着脸的关系实在说不出话。

    “我们打车离开就好,”希欧牧德低下头说,“劳烦费心了。”

    “让他们坐我的车回去吧,”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西泽下意识地转过头,刚好看见了声音的主人正骑着一匹白马朝着他走来。

    “安蕾小姐?”他对着马上的人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卫斯理家的动静惊动了整个王都,就连皇室都出动了,我带人前来帮忙也是情理之中,”盔甲之下的安蕾声音毫无起伏,她熟练地调转马头,对赛巴斯说,“让他们坐我的车走吧,辛苦你了。”

    “那就麻烦德赛尔家主了,”赛巴斯低下头行礼,然后便带着马车和马匹往回走了。

    “所以……”安蕾跃下马鞍,稳当地落在西泽面前,她褪下头盔拿在手里,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斜而下,静蓝色的眸子在四人的身上扫过,最后停在了西泽脸上,无论看多少次她和莎尔都是那么相像,只是看起来比莎尔成熟了不少,“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有人觊觎卫斯理家地下的矿脉……?”安蕾一边赶车一边面无表情地说,“原来如此,我之前以为是其他更深的理由,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比如什么?”西泽坐在她身旁的车厢边沿,衣摆落荡在风里,新换上的衣服不太贴身,有些宽松,显得西泽像是小了很多似的。

    “比如因爱生恨,”她侧过眼,用余光盯了西泽一下,“否则长久的折磨就显得些许多余。”

    “谁知道呢?”西泽佯装毫不在意地说,“犯人也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全说出来就死了。”

    “说起来,”安蕾忽然想起来什么有趣的事,“我们上次在王都之外见面,那次也算是乌龙了。”

    “那次是意外,”西泽连忙说道,“意外,意外!”

    “什么样的意外才能让你钻进我们家院里呢~”安蕾看着西泽慌乱的表情,难得露出了笑容,她笑起来的模样好看得像是冬日里的阳光,清新又耀眼。

    “哥哥你曾经偷偷进过人家院子里啊?”

    “师弟,你怎么这样,想进人家家门你就走正门啊!这种歪门邪路是……”

    西泽满脸黑线地听着车厢里不断的数落和吐槽。

    “不过那天我们确实有些意外,所以才会把你抓进地牢里,”安蕾说,“抱歉,那天我们所有人都反应过度了。”

    “为什么?”西泽好奇地问。

    “因为,德赛尔家那天失窃了,”安蕾叹了口气,说,“我们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那可真是可惜,”西泽坐直了身子,打着哈欠说,“我能冒昧地问一下你们丢了什么吗?”

    安蕾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说:“抱歉,这是我们的家事,不能告诉外人。”

    “是我冒犯了,”西泽说,“那就希望你们能早日找回来吧。”

    安蕾轻轻抿了抿樱色的薄唇,用几乎没有人能听见的声音咬着西泽的耳朵说:“如果你能成为德赛尔家人的话,那时我才能把事情告诉你。”

    西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安蕾就已经把身子缩了回去。

    “德赛尔家人……”西泽在心里悄悄琢磨起来,“难道是要我去他们家当仆从?”

    西泽的脑子很好使。

    只有在遇见和女人相关的事情时除外。

    于是这样的一辆马车满载着少男少女们各自的思绪,在夜幕下前行,似乎永无归途。

    第二卷《鸽羽织兽》,正式完结

中秋快乐

    灰白石砖砌造的壁炉被从斜窗透进来的月光照耀着,无声吞吐着昏黄色的火舌。

    天空明亮而璀璨,无数灼热的星辰在天际缓慢地燃烧,彼此勾连,化为一张巨大的星图。

    尤娜身上披着绯色的绒毯,趴在窗台上,她一边仰望着星空,手中的钢笔一边在白纸上自顾自地划动,将一个个黑色的小点连接起来,组成某种复杂繁奥的图腾。

    在她的身后,一个穿着明显属于大人上衣的少年坐在四角桌边,低着头,右手握着钢笔,专心致志地在书页上做着笔记。

    壁炉静静地燃烧着,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来自天空的光芒和火焰的昏黄色。

    几根烧至黑炭的木柴发出噼啪的声音,几颗火星雀跃出来,少年看了火星一眼,拿起手边的杯子,轻轻泼了一点水过去。

    一缕灰色的烟雾缭绕起来。

    尤娜回头看了少年一眼,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少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也抬起头来,目光在半空中和她的眸子聚在一起。

    他看到星光映照在绯色的绒毯上,像是耀火般染红了她的脸颊与发梢。

    少年有些发呆,钢笔在书页上停滞了几秒,就在这几秒之间,黑色的墨迹开始在纸上蔓延开来。

    干燥的寒风从窗外穿过尤娜和绒毯,像是海潮归渊一般涌入了房间,少年打了个寒颤,思绪也随之清醒过来,在注意到书页上的变化之后他连忙收起钢笔,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尤娜的声音

    “还是会冷吗?”

    她把钢笔放在白纸上,在窗台上压着,白皙的双足**着在地板上行走了几步,走到了桌子的对面。

    “没事,”少年摇了摇头,而后低下眼去,像是叹息一样地轻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尤娜皱了皱眉,却又有些无奈地笑着说:“小西泽你,还是习惯把疑问句当成陈述句来说啊。”

    西泽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黑色的眸子迎着火光,简直就像是在燃烧一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在那本厚厚的书上记录什么东西。

    尤娜无声地走到了他的身边,拍了拍绒毯,将其轻轻盖在了西泽的肩膀上。

    一股暖意充斥了西泽的身子,他看到尤娜纤细的脚踝,还有那黑色的长裙。

    褪下绒毯以后,尤娜的衣物暴露在了空气中,那是一身朴素的黑色连衣长裙,略显单调的白色布边点缀在衣角的边沿,从小腿处向下的地方开始被裁成两半,为了便于行走。

    那是一身修女的衣服。

    “尤娜小姐,我……”

    在漆黑如夜色纱幕的沿底上,一行白色的字体蔓延到这里以后戛然而止,像是笔尖被弯折,再也写不出后续。

    在耳畔荡起一声齿轮切折的轻响过后,西泽在兽皮覆盖的摇床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又梦到以前了……”男孩万感疲惫地长叹了一声,他试着弯弯脖子,听到骨头从体内发出沉闷的响声,“好疼。”

    “一不小心吵醒你了。”少女如此说着,但从她的声音里却听不出丝毫的歉意。

    西泽转过头,看到一头腥红色长发的少女坐在他的床边俯视着他,只需要目光略微直视一些就能看见对方挺俏的胸脯。

    少女皮肤白皙如玉,那张俏脸精致到让人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人类,上身穿了一件单薄的酒红色连衣长裙,纤细的小腿之下踏着白色的短靴,晶蓝色的眸子闪着光倒映出西泽的脸,腥红色长发一直垂到肩上,整个人看起来好看得就像是一幅画作。

    “……莎尔,”在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表情以后,他稍稍转移了视线看向天花板,稍稍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名为莎尔的人形少女看着他的眼睛,说:“因为我要来照顾总督。”

    “谁让你来的?”西泽很清楚以对方的思维肯定不会想到主动来照顾一个男人,所以下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嘉尔,梅拉,斯里克夫,介……”莎尔认真地数了起来,念出来的都是西泽无比熟悉的名字,“还有……”

    “好了,不要数了,”西泽头疼地打断了莎尔的话,左手轻轻盖住额头和眼睛,算是明白了现状,“也就是大家让你来的。”

    “这样说也没错。”莎尔相当自然地点了点头。

    西泽松开左手,双眼暴露在光明中,他呼了一口气,撑着床板,直起上身,莎尔稍稍给他让了点位置,西泽满意地伸了个懒腰,腰椎的骨骼随之发出响动,**的躯干显出干净的肌肉,还有几道奇怪却相当惹眼的疤痕。

    “总督大人,”就在他准备让莎尔出去的时候,莎尔忽然伸出手,主动给他递来了一块白毛巾。

    “干嘛啊,”西泽笑笑,“我头上可没有汗啊。”

    “你在哭,”莎尔认真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你在哭。”

    西泽愣了愣,从昏睡中苏醒的麻木感终于全然逝去,他茫然地感觉到有什么在自己的脸颊上划过,他接过毛巾,笑容在脸上僵了很久,最终他还是对莎尔妥协,接过毛巾抹去了眼角的泪,将脸在柔软的布料上埋了很久。

    莎尔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床边的短凳上,静静地看着这样脆弱的西泽。

    “不要说出去啊,莎尔,”西泽将脸从毛巾中抬起,极力地保持着冷静,“不然我会很丢脸的。”

    人形的少女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还有。”

    “什么?”

    “等我和我家那个姐姐说完话回来,我会找人给你换条胳膊的……起码会和你另一条胳膊一样。”

    莎尔的瞳孔微微张大了一些,点了点头:“约定。”

    她向着西泽伸出右手,翘起了小拇指。

    西泽无奈地笑笑,也同样伸出了右手,将自己的拇指与莎尔的拇指勾连起来。

    “是约定。”他轻声地说,像是孩童的梦呓一般。

    双眼长久地,看着对方那完全由齿轮与机关构造而成的拇指。

    乃至整个手掌,整条胳膊。

    这样一段机械的肢体和少女柔美的身躯拼凑在一起,简直像是孩童靠着想象力随意组合的玩具一样。

    他们很有默契地一起松开手指。

    莎尔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是在试着调动嘴角,想做出一副笑容。

    西泽哑然失笑:“不用再勉强自己了,你都试了一年了,毕竟你是人偶。”

    人形的少女放弃了微笑。

    【她是人偶】

    西泽看着对方拿走毛巾,放到水盆里清洗,机械的手臂在水中浸泡却没有丝毫影响其中齿轮机关的运转。

    【她也是自己永远的友人】

    这里是漆泽国之王都,塞万城。

    傍晚时分,大街上一片狼藉,盛着麦酒的木桶随地可见,地面上积满了食物的残渣,被撕成碎片的布料在四处飞散,有些挂在铁丝上在晨风中飘动,像是鲜艳的旗帜,街灯和墙壁上涂满了各式各样的颜料,有不少人当街倚着灯杆和酒桶昏沉地睡去,喷泉边的水池沿上,有鸽子站在上面,灰色的眼瞳静静地看着这仿佛地狱般的光景。

    整座城市都像是经历过一场难以想象的大型狂欢一样。

    而事实确实如此。

    因为就在今天清晨,漆泽国与罗马多尔帝国持续了整整一年的战争终于结束,最终的结局以罗马多尔帝国国君亲自出面求和而结束。

    以漆泽曾经的皇子西泽为首的漆泽铁军也终于回到了王都,铁军们受到了最为热情的款待,在王宫和街道上的民众一起,举办了盛大的狂欢宴会。

    而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自然是已经被视为必死之人,却又成功结束了战争后作为总督回归的西泽……所有人都觉得他被派上战场是因为皇帝想要除掉这唯一的漏洞。

    原因很简单。

    他曾经是一名皇子,但在上任皇帝伦瑟先王病逝之后,继任成为皇帝且坐上青铜王座的人不是他。

    而是他的姐姐。

    西泽双手捧起水来,往自己脸上泼了几下,算是从阴郁的长眠中彻底苏醒了过来。

    莎尔静静地站在一旁紧紧地盯住西泽看,可爱地歪着头,手臂上挂着一条毛巾。

    他伸手拿过毛巾,在脸上擦了擦之后对莎尔吩咐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回来,我去见见她。”

    莎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西泽伸手从衣架上拿下一件件衣物,依次穿在身上之后,他看着巨大的落地镜,镜中是一个黑发黑瞳身材瘦削的青年,虽然这张脸看着相当温柔可欺,但那双眉眼中却又含着一股让人意外的坚毅。恍然间他的视野模糊了一瞬,仿佛镜中人是一个面目稚嫩的少年。

    于是他终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在衣领前沉默地系好了白色的领花。

    西泽轻轻推开门来,踏出几步走到门外,盛大的光芒几乎将视野尽数淹没,宛若海潮一般,他回过头来,看到人形的少女无声地站在床边。

    莎尔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嘴角竭力地弯了弯,樱色的双唇轻轻动了动,好像说了些什么。

    他努力地想要看清她说的内容,可房门却被猛地关上了。

    “亲王殿下,”有女声对着他说,“请从这边走。”

    他看到原来是一个全身黑色装扮的女仆关上了房门,随后寻着声音看去,一个同样全身黑衣的女人戴着眼镜,静静地站在他的身侧,向他行了一礼。

    “我还以为出门后迎接我的会是我的下属。”西泽说。

    “事实上直到刚刚确实如此,”女人鞠躬行礼后用左手做了个手势,示意西泽跟着自己,“只不过皇帝陛下让我们来将他们遣散了。”

    “遣散?”西泽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去相关的机关领取属于自己的东西,”女人回过头说,“然后由他们自己决定,是就此退役,带着名利离开军队,还是继续待在军中。”

    西泽静静地看着女人的眼睛,他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但无法确定,他也实在不敢去确定。

    可如果事情真是那样的话,那位皇帝陛下未免也太小心了。

    那位……好久不见的女皇陛下。

    不知道走了多久,二人终于来到了一扇门前。

    “陛下就在里面,”女人说,“她等您很久了,亲王殿下。”

    “我记得这里,”西泽忽然有些怀念地说,“这是当初我们的图书室。”

    女仆悄悄扶了扶眼镜,说:“那,我就先告退了。”

    西泽看着她远去,身上的那些疤痕似乎在悄然作痒,像是有蝎子轻轻咬住了一道道血管和脉络,将一股酥麻感注入了骨髓深处。

    也许这就是同属血脉的呼唤吧。

    他这么想着,笼罩在白色手套中的左手轻轻推开了小门。

    木门吱呀一声地开了。

    没有灰尘从门上撒下来。

    很干净,很安静。

    一排排的书柜被各种各样的书塞得满满的,几十个这样的书柜充斥了房间,墙壁也被挖空,做成了相当另类的书柜。

    整个房间都很安静而整洁,天花板上有一盏常亮的萤石灯向着地面洒下淡淡的光来,看着这样的一幕,他忽然轻声地笑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看到这美好的一幕。

    他无数次以为自己肯定会死在那样的战场上。

    缓缓迈出脚步,西泽走入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哟,”这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下意识地转过身,却立刻被一个温热的身体抱住,银色的光华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转过头,只能看到小巧可爱的耳朵。

    熟悉的体香充斥了青年的鼻腔,银白色的长发迷乱了他的视线,但他怎么会认不出对方呢?

    暖洋洋的身体覆盖在西泽的身上,像是阳光下温和的海水轻轻包裹住他的身体。

    西泽没有对这个拥抱做出回应。

    于是她抱得更紧了。

    在察觉到这个事实之后,青年终于还是无奈地伸出手来,轻轻抱住了少女的腰肢,拍打着她的后背,安稳道:“我回来了,姐姐。”

    少女终于缓缓松开了紧抓着对方后背的十指,双手从西泽的后背挪到了腰间。

    西泽终于看到了这张熟悉的脸,那双银色的眸子还和一年前一样流转着不灭的光华。

    她长久地凝视着这个和自己同高的青年,最终笑着说道:“欢迎回家,弟弟。”

    就像是很多年前,西泽被领回皇宫时她所说的一样。

    【欢迎回家】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们的未来,就此伊始

    雾河氤氲弥散不竭,清澈透明的河水里掺杂生长着无数水草,浮萍漂在河面上,大雾愈发浓郁起来,几片鸽羽从尘间坠落,西泽仰起头,刚好看见丝丝晶莹的雪花飘在他眼前的睫毛上。

    他犹豫着向前踏出几步,地面却微微一沉,有什么声音从远处传来,西泽低下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河里,浅滩上的湿泥包裹住整个皮靴,他有些吃力地向后退开,直至走到小路上那种强烈的吸附感才终于消失。

    来不及松口气,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不可视物的迷雾中传来

    “西泽殿下!”

    他回过头,却发现那是一个穿着侍女服饰的年轻女孩,她看上去浑身上下都是耗不尽的活力,脸上的微笑阳光到仿佛能将所有阴暗驱散一般。

    “西泽殿下!”她快步跑过来,揽住西泽的胳膊,嘿嘿笑道,“您这下可跑不了了。”

    “什么意思?”西泽一头雾水,他试着从女孩的怀里收回自己的胳膊,可女孩的双手却像铁钳一样,死死地将他抓着,无论多么用力都挣脱不开。

    “别装蒜了,新娘可都等急了!”女孩佯怒道,“都到这时候了,您就别耍小性子了好吗?!”

    “什么新娘?”听到这里西泽彻底懵在了原地,“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茫然地低下头,却发现自己身上居然真是一套白色的华丽礼装,镂空的布纹缝制在衣领两边,黄金的丝线勾勒在袖管角落,刚刚还满是泥泞的长靴在这一刻却忽然变成了擦得发亮的黑色皮鞋。

    忽然有什么记忆强行涌了进来,他痛得一下子捂住了脑袋,信息量实在太大以至于一时间西泽完全接受不了,甚至难以梳理开来,一切都像是一团乱麻,他试着挑出一根线头,却发现那线团间早已没有了头尾的说法。

    “走吧殿下!”女孩笑着说,“虽然一起从小长到大,不过就算是我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能作为伴娘,看着你走进教堂和另一个女孩结为夫妻啊。”

    “一起,从小长到大?”西泽扭过头,不解地问,“你是谁?”

    “我是……”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那一头金色的长发在迷雾中散开,晶蓝色的眸子如水晶般璀璨,白色的长裙边沿似乎燃起了淡泊的焰火,她松开紧紧抱着西泽的那只手,下一刻整个人都向后倒去,深深地沉进了雾里。

    西泽呆呆地看着她倒下,有一瞬间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阵苍白的悸动,随着女孩的身子越来越远,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沉重,错杂黑白的画面在脑海内闪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直至女孩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他看着那双晶蓝色眸子在迷雾里渐渐黯淡宛如风中明灭的残烛,终于,心悸化为剧烈的阵痛,他再也顾不上什么记忆,本能促使他尖啸着朝女孩伸出手,整个身子猛烈地向前扑去!

    一片烟尘,他自这般深沉的大雾中抬起头来,一阵震耳的喝彩声却凭空响起。

    “是新郎!”

    “殿下!殿下终于来了!”

    “我就知道他不会迟到的!他可是伦瑟的儿子!”

    “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大喜日子扯上伦瑟先王,你可真是……”

    “对不起,对不起!请不要杀了我!!”

    西泽茫然地看向四周,黑漆漆的人群,他几乎看不到任何一张人的脸庞,他转身,视线快速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掠过,却发现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全是一块块深邃的黑斑。

    “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西泽将视线挪过去,那是不远处彩绘琉璃画之下一身白袍的老人,他手里托着一本厚厚的书,在看见西泽之后微笑着推了推眼镜,“恭喜你,西泽。”

    “神父……”西泽喃喃地望着这位老人,“你怎么会……”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诺尔斯神父对他指了指自己身后蒙在白色面纱里的女子,“开心点,别和以前似的,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一切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西泽看着地面红底金边的长毯,忍不住问道:“什么结束了?你在说什么?”

    “已经全都结束了,小西泽,漫长的等待,如虫豸般在王都蜗居的岁月,从现在起一切都将改变,”神父拍了拍自己身上坠下的丝丝尘埃,光芒透过彩绘的琉璃分成无数好看的颜色洒在神父和新娘的身上,他对着西泽遥遥伸出手,举起手中象征着婚姻缔结的棕皮神圣之书,“来吧,不对,如今我应该叫你西泽冕下。”

    他感慨道:“如今你是我的上司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西泽不解地向前迈出步子,第一步,他感觉到空间一阵震荡,一些人脸上的黑斑被剥离开来,他看向那些人,其中露出的居然有张熟悉的脸拉阔尔,这个之前一直对莎尔抱有非分之想的男孩此刻拘谨地缩在人堆里,似乎是在害羞。

    其他人全是陌生的脸。

    第二步,又是一阵震荡,又是被剥离开来的黑斑,西泽睁大了眼睛,因为这次出现的人脸居然出现了灰叶还有古拉克,灰叶搂着古拉克的脖子哈哈大笑,朝着西泽疯狂地丢出鲜花,古拉克则满脸苦不堪言,但在看到西泽的视线之后还是满脸谄媚起来。

    第三步,维什少爷,纳拓老爷,韦尔。

    西泽看见韦尔下意识地想要跑过去问他那块怀表哪里来的,但后者只是在满脸堆笑地躲闪视线,西泽只得将心思收敛下来,继续朝着神父走去。

    第四步,希欧牧德,金伯,老板。

    老师温和地笑着,可目光里再也没有了对学生独有的慈祥。

    第五步,言氏,弥修,芙蕾米娅。

    这个活泼的东方使者一如既往,在他的身边,那担当着护卫的小姑娘依旧阴暗。

    维尔逊,萝尔,安蕾……

    这个身着骑士重铠的姑娘即使是在今天也没有脱下那身装束,甚至还拉下了铁质的面罩,西泽只能从胸口处的德赛尔家家徽去辨认。

    渐渐的,随着西泽的步子缓缓迈出,雷蒙院长,凯特小姐,丁莱教授,瓦尼尔教授,古德学长,薇娅学姐,巴赫会长,莱斯学长,罗伊学长,罗德老师,黑袍使者,蓝发少女,厄洛丝女皇……数不清的熟悉脸庞在黑斑剥离之后便展现在了西泽的视野里。

    可西泽总是感觉少了些什么。

    他低着头走在红毯上,就像垂头丧气的一条败狗。

    到底少了什么?

    在无数熟悉的脸里也有那么几张不太让人喜欢的家伙,微纳德一边啃食着木瓜一边大喊西泽的名字,恶婆莉贝尔用自己唯一能动的胳膊疯狂地朝着西泽挥动,少了一条腿和两只手掌的男人……这位自然是海森,他正兴奋地用最后一只眼睛盯着西泽。

    不是这些家伙。

    西泽心想。

    不是这些家伙。

    心悸的感觉再度浮现出来,就像绞痛一般,他咬着牙,可那又像一阵难以脱离的瘙痒,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中解脱出来。

    应该是,应该是更加重要的一个人……

    卫斯理老爷和凡尔纳小姐默默地站在一旁,为他撒下鲜花和香水。

    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他们这次似乎都在真心为西泽感到开心。

    不知何时,西泽终于走到了琉璃彩画之下,他仰着头,看向巨大的彩色玻璃画像,诺尔斯神父本来兴致满满,但在看到西泽的表情之后他瞬间拉下了脸:“西泽,你是怎么回事?”

    “诶?”西泽被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他伸出手,轻轻抚向脸颊两侧,身后将手掌伸到自己面前,那上面是清澈的水滴。

    他垂下头,看着又一滴水坠在了自己指尖。

    “我为什么……我为什么在哭……”西泽连忙慌张地抹起了眼睛,洁白的袖管上都被浸湿,泛出阵阵深色的斑点,“我,对不起,对不起神父,我……我……”

    他哭着说:“我好像把一个很重要的人丢了。”

    神父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合上手里的书,微微笑道:“我还以为你在搞什么名堂,原来是这样。”

    他让出身子,让新娘正对着西泽:“重要的人不就在你的面前吗?”

    西泽呆呆地望着被白色面纱挡住脸庞的女孩,那面纱之下似乎传来了几声低微的笑。

    白雾渗进琉璃,像缓慢的瀑布一样从天端流下,就连神父都被渐渐掩埋,一时间,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新郎新娘两个人。

    西泽抹着眼泪,问:“是你吗?”

    他说:“我想不起来了,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但我想不起来了,她的名字,她的模样,她的一切……”

    新娘默默点了点头。

    西泽明白了,于是他向前走了几步,满怀深情地将双手放在了女孩的面纱上。

    他轻轻地将其掀开。

    可暴露在目光下的并不是他所想要看见的那个女孩。

    面纱下的女孩有着一头修长柔顺的酒色头发,她的眼睛十分奇怪,墨绿色的瞳孔深处不是和常人一般的圆环,而是一个细微的十字,就像绞刑架一样。

    “接吻吧,西泽,”诺尔斯神父的声音回荡在西泽的耳畔,他沉声地说,“这便是你的妻子。”

    西泽慌乱地向后退了一步,瞳孔猛地缩小,他仿佛看见某种未来正在被改变,脑海里的什么东西开始变得混乱,本来错杂的线团从这一刻起直接从中间开始断裂。

    “无礼,西泽!”诺尔斯神父愤怒地说,“你在轮亥圣女面前做什么呢!”

    他打开神圣之书,无比懊恼地对西泽说:“你在对轮亥圣女做什么!她是你未来的妻子!这是你们的婚礼!你在做什么!!!”

    这一声声做什么就像是震彻双耳的战鼓,西泽茫然地看着四周的一切,厄洛丝的右手开始试探出魔法,古拉克的脸色渐渐发生了变化,恶婆的手掌悄然攥紧,微纳德舔舐了自己被果汁浸湿的一边唇角,希欧牧德向前走了一步,安蕾悄悄褪下了面罩,露出那张让西泽极其熟悉却又始终联系不起来的面容……

    世界再度开始变化。

    “西泽,现在还来得及,”诺尔斯神父对他沉声地说,“过来,接吻,成为轮亥圣女的丈夫,从今以后你便是仅次于轮亥大贤者以下的神职者,光明的未来在等着你,而你几乎什么代价都没有,只需要付出小小的一个吻。”

    他说:“过来,西泽,让我们完成仪式,从今以后你就是轮亥的女婿。”

    圣女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西泽怔怔地看着她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却从其中看出了挥之不去的丝丝怯懦与脆弱。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心脏。

    “如……艺术品般。”他呢喃着。

    终于,过往的记忆如不散的云雾般朝着他涌来,深远的潮鸣响彻了整个世界,他站在彩绘的琉璃画像之前,却又像是站在河滩边一样,轻轻地抬起头直起身子,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白色的礼装。

    “我想起来了,神父,”西泽对诺尔斯轻声地开口道,“我不该站在这里。”

    “错了,西泽!”诺尔斯连忙走过去抓住他的肩膀,“你本来就该站在这里!”

    “不,神父,”西泽轻轻用力,推开了神父的那只手,他将视线放在远处的人群里,却依旧找寻不到自己想要见到的那张脸,“世界变了。”

    他径直从圣女的面前走过,却一眼都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

    “你想做什么?”厄洛丝默默地走到他的身边问道,“这是我们皇室唯一与轮亥建交的机会,这也是我将我亲弟弟这条命从出生留到现在的原因,你在皇室城堡里住到现在,你难道还不明白你的价值是什么?现在回答我,西泽,你到底想做什么?”

    西泽扭过头,看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姐姐,这张脸他上次见到还是几个月前,至于再上一次,那就是十一年前了。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姐姐,”西泽轻声地笑着,喊出了那个略带讽刺的称呼,“一切都该结束了。”

    厄洛丝看着他,最终冷漠地开口:“那你就去死吧。”

    人群中的恶婆猛地化为一道碎光朝着他冲刺而来!微纳德抄起手边的水果,吞咽着口水似乎等不及要看这场好戏,海森则瞪大了仅剩的那只眼睛,古拉克扬起手中的镜面,一切就停滞在恶婆的右手即将刺穿西泽胸膛的那一刻。

    那时西泽低声地念出了一个女孩的名字,那是和他缔造了无数回忆的女孩,那是他所忘记了很久的女孩,那是他决心用一生去守护的女孩,那是……之前倒在了雾河里的女孩。

    “莎尔。”

    于是万千光明在刹那间充斥了整个教堂,恶婆在光明中瞬间就变成了飞灰,厄洛丝狰狞地伸出右手,诺尔斯愣在原地,希欧牧德伸出双手挡住光芒……一切都是徒劳,所有人都在光和雾里被烧干,化作了大片的蒸汽。

    就在氤氲缭绕之间,西泽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婚礼还要进行吗?”一个女孩轻轻地把头抵在了西泽的胸前。

    “当然还要,”西泽笑着从地上捡起了之前诺尔斯神父手中的神圣之书,他一只手翻开书页,另一只则握紧了女孩的手,在略微思考之后,他站在光明之海里再度开口

    “我们的未来,就此伊始。”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杯茶

    几乎只是一场梦的时间。

    西泽揉揉头发,有些苦恼的从书桌前站起身来,玻璃杯里的凉水冰到难以下咽,仅仅是触及舌尖就让人感觉无法接受,于是他只得自己在午夜一个人穿过走廊和楼梯来到一楼的火炉前,只为了能喝一口热水。

    火石闪烁了几下,而后炉子里便开始出现淡淡的火星,紧接着便是算不上强烈的火焰,西泽拿出水壶压在火炉口上,深夜的白楼里很安静,安静到适合去思考一些自己从未思考过的事。

    于是西泽呼出一口白气,坐在餐桌旁,开始归纳总结自己在图书馆底下学到的所有东西。

    首先是那道和黑袍使者一样难以形容的影子。

    将自己眼中的世界化作灰白,抓住一瞬间的机会使得情况反转。

    那是一种拙劣的模仿。

    西泽将魔力咒文以万法均衡的序列组合起来,一切只发生在眨眼间,比如古拉克那时,西泽将一切魔力咒文拼凑在一起,还原了他见到黑袍使者的那一幕。

    流风,温度,阴影,因为满地冰块的原因,学生们不会注意到,在西泽打了古拉克一巴掌之后,地面已然泛起了淡淡的寒霜。

    这是在图书馆下面学到最有用的知识之一,只要西泽能力足够,他能复制任何情况下发生的任何魔法,尽管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原版,但这是除了万法均衡自身以外唯一能让西泽打出超越阶位的战力的办法。

    确实还有其他更强的魔法让他去模仿,但西泽为了不暴露,最终还是决定只施展黑袍使者的魔法。

    格拿铂勒将钥匙交给西泽时应该就料到了西泽会学会这个。

    和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样,图书馆底下并不是和地面上一样的楼层,而是类似藏宝库一样的密室。

    书卷堆砌成山,数不清的知识就藏在山里,所以三天里格拿铂勒才会完全对西泽不管不问,他觉得西泽应该能做出自己的判断。

    如他所期待的一般,西泽在短短的三天内并没有被混乱的世界迷惑了自我,而是认认真真从山海里选择了两样最适合自己的书籍。

    其中一样便是类属于万法均衡分支之一的伪造。

    而另一样则是……伦瑟的笔记。

    日记的表面泛起残破的皱角,纸页泛黄,封皮则是厚厚的棕色硬纸,硬纸右下角用刻刀一般深的笔迹写下了伦瑟迈尔斯的名字。

    “新历,今天是我成为王的第一天,其实要如何去形容这种心情呢……”黑色的墨在纸页表面晾了一会儿,直至印出一个小小的黑团之后他才再度动起笔来,“大概,是终于有脸去地狱里面对迈尔斯家的历代祖先了,我终于可以告诉他们,血鬼家族的血脉并没有在时代的动乱中断绝,那神战终结的只是大不列颠帝国本身,而我们依旧存在,至此,虽纷乱不断,多梅甘尔这老不死的家伙也对着漆泽虎视眈眈,但我依旧对这个国家心怀希望,时间:二月十五日,凛冬,阴暗,轮亥不至,微风。”

    血鬼家族,神战,大不列颠帝国,多梅甘尔,这些陌生又熟悉的名词拼凑起来,仿佛一个离奇又从未见过的世界就这样构建在了西泽面前。

    西泽原本只是想找到一些自己失去的记忆,找到一些自己所追寻的答案,但没想到现实与自己的期望恰好相反现在他需要去探寻的真相更多了。

    秘密总是那么让人不快,因为假想的敌人会变多。

    西泽只翻开看了第一页就将那本日记塞进了书架,直到现在才又拿了出来。

    他看着棕皮上透着某些回忆的笔迹,脑海里似乎再度浮现出了那个男人的背影,他总是留给西泽一个背影,以至于直到今天西泽都记不起来他的正脸,即使是在幻境里伦瑟的脸也一直是模糊的白雾。

    火炉上的水壶冒出白烟,发出尖锐的呼啸声,西泽将其取下,然后从橱柜里翻出来灰叶之前存在里面的几罐子茶叶,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了较为常见的龙舌兰花,在历史学院里呆了这么久他也对茶叶有了些见解,龙舌兰花在橱柜里其实属于下等茶叶,因为其他罐子里的茶叶几乎没有世面上能见到的。

    这就是炼金术师们闲下来的样子。

    灰叶造出的茶叶明明可以在市场上卖出不低的价钱,但他就是不愿意去干,他宁愿把最难以炼制的茶叶放在透明的玻璃罐子里当观赏品。

    西泽曾经问过灰叶和希欧牧德为什么不把茶叶卖走一些,二人相视一眼,而后一同诧异地说道:“为什么?我们又不缺钱?”

    当时西泽心里碎碎念道那是你们之前没经历过我在白石城连吃个鸡腿都要踌躇半个月的日子。

    但如今他也是有资格说出“我又不缺钱”这种话的人了,无论是德赛尔家还是卫斯理家,前者是正在冉冉升起的一个新的财团,而后者则是富可敌国的老门贵族,能同时交好这两家的人大概只有西泽一个。

    西泽仰着头看向天花板,笔记被合着放在双腿上,干燥的茶叶在沸水里起起伏伏,气泡凝固在花瓣的缝隙间,阵阵花香在深夜的楼下溢了出来。

    也许是过于安静的原因,西泽总感觉茶香要比平常要浓郁很多。

    他举起杯子,咬开一粒果实,酸甜的味道顿时充斥了整个口腔,之后又很快地被一口热水冲淡,西泽放下杯子,爽快地呼出一口热气。

    新生测试第一名的奖励,那转学院的名额。

    西泽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心想大概这也只能留给薇娅了。

    但薇娅愿意吗?

    不如说薇娅于自己而言到底是怎样的角色?

    她又是怎么看待西泽的?

    她真的会同意来历史学院吗?

    她来了历史学院之后自己的生活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灰叶当时也许只是有意无意的提出了一点看法,但西泽到底还是为此认真了。

    窗户紧闭着,但凛冬的寒气到底是从各种各样的地方渗了进来。

    他对着天花板伸出手来,角落里蓝色的金字塔悄悄浮起。

    一瞬间,世界化为灰白,流逝的影子,微风带着不灭的寒意,霜花悄然在地面上绽放开来,远远看去西泽周围俨然是一个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的小世界。

    当世界恢复正常时,火炉已然熄灭了,一缕白气从餐桌表面一直延伸到楼梯口上,男孩推开卧室的门,将笔记塞进了上锁的抽屉里,一口饮尽杯中已经略微发凉的茶水,他脱下外套,缩在被子里,轻声地呢喃道

    “晚安。”

    晚安,这个不太美好的世界。

    晚安。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新的篇章

    老板搬着板凳坐在门前,今天的月亮格外得圆,空气中的魔力比起平常来也显得亲和浓郁了许多,他咬了一口手里的面包,在萝尔离开之后他就懒得做饭做菜了。

    因为他吃什么都没味道……或者说他什么都能吃。

    就算是给他一个铁块干啃他也能吃饱,只要分量足够。

    但为了不吓到其他人,老板一番权衡之后,最终决定还是餐餐以面包度日比较正常。

    他一边往嘴里塞着白色的面包块,一边心想萝尔怎么样了,那女孩的性格算不上太好,缺陷也很明显,该不会在学校里受欺负吧?

    想到这里他连忙站了起来,可又马上坐了回去,因为他联想到之前去学院里时萝尔被一堆男人围住的那副情景,老板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这样的萝尔要怎么才能被欺负。

    他咂咂嘴,感觉还有一些意犹未尽的味道,虽然这具身体早就千疮百孔,但老板觉得自己姑且还算活着。

    人活着就会有很多挂念,老板心里的挂念没有太多,而萝尔算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另一个……则是西泽?

    这其中并没有任何暧昧的心思,老板甚至这辈子都不想看到西泽和萝尔交往,对西泽与其说是挂念,不如说是老人对后辈的期望。

    他期望看见西泽能在王都里做出一些事情,老板自从开始养活萝尔之后就不再是以前那个喜欢破坏的恶棍了,黑袍在见到他第一面时甚至会发出感慨说这居然是以前我认识的那个家伙。

    老板心想你不也变化挺大吗?

    以前你的身上可看不出那么阴暗的影子。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老板已经很老了,对这些事再明白不过,所以只能把一些期待寄托在西泽身上。

    仔细想想,很多熟悉的人都变了。

    养鸽子的从一个自闭症患者变成了恶魔,黑袍从以前那个一身正气看着就让人不爽的家伙变成了融入黑暗的使者,圣学院里的那几位学院长也愈发老成愈发让人不爽,他们在看到老板本人的时候甚至没有认出来他,放任这样一个危险的家伙在学院里乱晃,要搁以前这种事可就和梦幻一样不切实际。

    老板又往嘴里塞了块干面包,这块面包已经是昨夜的了,但老板没有任何感觉,他像咬碎木屑一样咬开面包边,然后将整块干硬的面包芯咬掉一大块,机械地咀嚼,吞咽,这一幕如果被别人看到的话肯定会当场就开始怀疑老板到底是不是人类。

    而这个问题从很久以前老板就放弃思考了。

    别人说他是人类他就是,别人说他是怪物那他就是怪物。

    这种问题毫无意义,因为老板自己都不明白。

    而这时候他饱了。

    于是他掂起板凳,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身边似乎隐约还能听到萝尔的声音,他听到萝尔像以前一样对他说:“赶快回来,外边很冷啊!”

    他微微笑道:“好的,好的。”

    推开旅店的门,佝偻的身影悄然消失在了门内。

    青铜的铃铛在屋檐下静静地悬垂着,一阵微风吹来,铃铛轻响,阴影悄然开始招摇。

    一个女孩捂着胸口,脚步蹒跚地倒在了店门之前,瘦弱的身体在地面上掀起了一阵烟尘。

    老板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好奇地从店内拉开门来,而后一脸茫然地看着地面上这个奇怪的小姑娘,这个剧情有点熟悉,以至于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啊?”老板无奈地挠挠头,一边俯下身抱起女孩瘦小的身体一边小声嘟囔道,“我这里可不是孤儿院啊……”

    女孩的身体冰凉,牙齿止不住地打颤,像是下一刻就要死去一般,老板连忙找来热水和枕头,草草地在沙发上搭了个柔软的小床,而后将女孩轻柔地放了上去。

    女孩的身子终于不再发颤了,她在梦里咬着牙,牙齿相互咬合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老板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于是他伸出手揽开女孩的双臂,就在身体右侧,一个老板再熟悉无比的印记正烙在皮肤表面。

    他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女孩身上虽然破烂但还是能看出原样的灰色衣袍,记忆渐渐开始复苏,他轻轻将手掌盖在女孩的额头,叹气道:“原来是炼金术师……”

    女孩似乎在梦里听到了他的声音,于是面色更加苍白,额头不断冒出冷汗,老板觉得她大概是发烧了,于是连忙走到卧室里找来一些药物,将浸湿的毛巾也搭在了她的额头上。

    “炼金术师里边也有这么小的孩子吗……”老板一边想着一边把药物融进水里,他试着叫醒这个女孩,可女孩一直咬着牙齿,双眼紧闭着,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老板有些不知所措,这时的诊所也大多已经关门了,他实在找不到办法,只好把女孩扶了起来,勉勉强强地把融进了药物的热水灌进去了一些。

    女孩剧烈地咳嗽起来,老板实在是没有半夜照顾孩子的经验,就在他正发愁的时候,女孩却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她无力地盯着老板,嘴里喃喃着,只能听到细微的声音,她揪住老板的衣角,低声地说:“下水道……炼金术师们……哥哥……爷爷……希恩……”

    老板连忙凑近耳朵,希望能听到更多东西,女孩勉强地提高声音,虽然还是如蚊虫一般,但老板听清了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希恩他……是疯子……”

    在说完这句话以后女孩就重重地合上了眼皮,身子就这样垂了下去,再度陷入了昏睡之中。

    老板把板凳拉到自己的身后,坐在了女孩身边,有些茫然地琢磨着女孩的最后一句话。

    “希恩……?”老板知道这是炼金术师中那位年轻头目的名字,可他一直以来都对希恩的感觉良好,不同于老一辈的隐忍,也不同于激进派的夸张,希恩一直以来都以一个良好领导者的形象出现在众人眼里。

    可如今这个女孩却这么说着,来到了老板面前,她的双脚早已被脏泥沾染,冰的通红,似乎是某种意志支撑着她一路走到了旅店门前,而在来到旅店门前之后,女孩的意识就像断了线的风筝。

    老板伸出手,轻轻撩开女孩的额发,她看上去只有十二岁左右,可稚嫩的脸蛋上却丝毫看不出小孩的天真烂漫。

    他抬起头,也许支撑着女孩的不是旅店。

    他心想也许正是自己。

    “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年轻人啦,小家伙……”老板无奈地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叹气道,“就这样吧。”

    他点燃客厅的火炉,火舌喷吐着,像是妖冶盛开的花瓣。

    “晚安。”

第一百五十章 莱斯与巴赫

    会长在三楼屋顶的高台上扶着栏杆远望,几只鸽子停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他微微蹲下身子从口袋里摸出饲料撒了一把,鸽子们顿时像是嗅到了鲜血的鲨鱼一样朝他涌了过来,会长没有躲开,任凭几只鸽子停在自己肩头啄食衣服上残留的气息,鸽子的眼瞳血红,他和其中的某只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什么东西传递过来,会长思考了一下,挥手把那只鸽子驱散了,就在他心想要不要做出某个决定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巴赫!”

    一个踉跄的身影出现在了楼道里,那人一边扶着楼梯扶手一边喘着粗气,直至攀爬到了楼梯顶上之后,他仰着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浑身的骨头都垮了下去,像是这短短的路途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一般。

    “莱斯,”会长皱了皱眉,挥手驱散了所有的鸽子,连忙走到了莱斯面前扶住他的胳膊,“你为什么出来了?”

    “我好像想起来了什么……”莱斯挣扎着看向会长,“我好像想起来了那天晚上的一些事情”

    “不需要再说下去了,莱斯,”会长轻轻地按住莱斯的肩膀,温和地说,“你现在只需要休息,你伤的太重了,最起码等你不是一天有十八个小时都在梦里度过的时候再对我讲述你记起来的东西吧。”

    莱斯死死地盯着会长的眼睛,就像是老树上的嗣蛇缠上了枝头一只孤立的松鼠。

    “怎么了?”会长微笑着问,“有什么不满吗?带薪休假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呢?”

    “你……”莱斯忽然也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东西之后忍不住发笑一样,但那笑容里无论怎么看都像是藏着算不尽的苦涩,他用力地抓住会长的肩膀,笑着说,“你啊,到底瞒了我多少东西?”

    会长摇了摇头:“无可奉告。”

    “你居然直接承认了?”莱斯有些讶异,“我还以为你要多少试着掩藏一下?”

    “你都这么问了,那我为什么还要继续骗你呢?”会长耸了耸肩,“你的这个问题和你想起来的东西有关?”

    “为什么你还能是这副平静的语气?!”莱斯忽然红着眼睛冲上来,这具残破的身体不知道从哪里涌出的力气,他用双手狠狠地揪住会长的领子,一路将其顶着推到了栏杆边上。

    会长转过头看了看背后,他的上半身已经完全横在了半空,楼下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一幕,三层楼算不上高也算不上低,大概是落下去之后能让人痛不欲生的程度,但之后的残废可能就少不了了。

    他回过头来,看着已经红了眼睛的莱斯说:“你觉得这样对我有用吗?”

    “总归是要试试的,”莱斯脸上的笑容直至此时也依旧没有消失,于是他的表情显得愈发诡异,“我已经把沉默矩阵启动了,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巴赫!”

    说到最后他甚至已经算是在咆哮:“告诉我!三年前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巴赫在此时终于露出了本性,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目光里满是流逝不尽的癫狂,那张脸上再也见不到曾经的俊逸与淡然,他说

    “你不是想要力量吗?你不是想要魔力吗?你不是想要金钱,想要地位,想要摆脱一直被拿来和你那堂妹对比的命运吗?”

    会长近乎狰狞地说:“我给了你你想要的一切!你拥有了自己原本一生都获取不到的能力!你在学生会里得到了作为德赛尔家的儿子永远不可能得到的金钱!你的地位在学生内堪称顶端就连皇家魔法协会那边都对你青睐有加!”

    他缓缓地恢复平静,然后笑着说:“你的堂妹,原本的婚约者,那位天生骑士安蕾同学,从那以后再也没出现在你的世界中,不是吗?”

    莱斯的眼睛愈发愤怒起来,他咬着牙掐住会长的肩膀,男子的身体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要径直从半空摔落。

    “怎么了?莱斯同学?”会长一边笑着一边收敛了表情,“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吗?还是说你更喜欢之前和那个废物两个人一起的日子?”

    “灰叶不是废物,”莱斯沉声地说,“而你是真正的骗子。”

    “我并没有骗你。”

    “你骗了我,”莱斯的瞳孔猛地颤动,“你从没告诉过我我会变成这样……”

    “代价的魅力不正是如此吗?”会长笑着将右手插进口袋,“未知才是吸引人们前进的动力。”

    莱斯的表情忽然松懈下来,他摇了摇头,似乎是无奈地叹气道:“这些事以前我就该想到的,可为什么我会把这问题忽略了整整三年?从加入学生会开始我似乎就变得不对劲了,而周围的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我也就渐渐司空见惯了。”

    他死死地按着会长的胸膛,像是极尽了温柔,又像是含着夸张的血,轻声地说:“你是个恶魔。”

    “能操纵人心的并不只是恶魔,”直至此时会长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有可能是神明。”

    “你想说你是神?”莱斯笑道。

    “不,我不是神,”会长说,“我其实随时可以让你死在这里,但我迟迟没有动手,你知道为什么吗莱斯?”

    他轻轻抓住莱斯的右手,说:“因为我们是同一条战线上的盟友,直至如今你也没法回头了。”

    “为什么我会去袭击西泽?”莱斯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因为你看他不爽,”会长说。

    “那真是幸亏我看他不爽了,不然我还真不可能被打醒过来,”莱斯说,“你说我们是盟友,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说出的这种话。”

    “我不想让你死,莱斯,”会长仰头看着天空中飘舞的轮亥裔旗,眼中掠过一丝贪婪,“所以现在你松手还来得及。

    “你现在松开手的话,你,莱斯德赛尔,依旧是学生会的副手,依旧是下任会长的第一候选人,我在毕业之后就会指认你成为会长,毕竟我培养你花了整整三年,我也不想就此失去你,”会长歪着头看向莱斯,嘴角扬起调皮的笑意,“你觉得呢?也许你还是感觉自己回到三年前和灰叶一起打水漂比较好玩?”

    几只鸽子落在了栏杆周围,甚至有一只拍打着翅膀落在了莱斯头顶。

    莱斯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下一刻,一阵刀光闪过,血液喷溅出来,红色浸湿了他的眼皮还有睫毛,双手一阵脱力,余下的世界再也看不出鲜活,他向后退了几步,看着站在会长身旁,那个无比熟悉的女孩。

    “怎么会……是你……”在留下这句话之后,莱斯缓缓跪倒在了地面上,而后整个身体都瘫倒在一起,化作一具无神的人体。

    “你不该如此,”巴赫看了薇娅一眼,“我留着他还有用。”

    “他没死,”薇娅收起手里的两把镰刀,嘻嘻笑着说,“只是手没力气了而已。”

    “不需要你多管闲事,”巴赫冷漠地说,“现在离开我的视线,立刻马上。”

    “为什么会长总是对我这么冷淡啊……”薇娅一脸委屈地捏了捏手掌。

    巴赫走到莱斯身前,慢慢地将他背了起来,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薇娅一眼:“因为你就是个怪物,薇娅,记住我的这句话。”

    他望着薇娅身上升腾的两股魔力,那是恶魔的气息,即使是他也从没见过这样奇异的光景,那是被两种恶魔气息缠身的人类,在这样怪异的磨砺下她俨然已经从当初怯弱的少女成长为了一个性格诡异的怪物。

    鸽子们目送着会长远去。

    蓝色水晶的魔力在此刻缓缓消散,血液泼洒在地面上化作干涩的铜片,薇娅站在天台上,两把锋利的镰刀收在背后,她微微闭上眼睛。

    自从被那种奇怪的东西透彻了心灵之后薇娅就再也没感受到过那种离奇的恐惧,正相反,那种恐惧成为了她的力量,她一次又一次地克服那种现状,最终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虽然变化很大,但学生会里的其他人都毫不在意,甚至都止不住地称赞,他们觉得如今的薇娅比起以前的薇娅来说简直是脱胎换骨一般的改变,现在的薇娅更有女性的魅力,而不是以前单纯怯懦的女孩。

    薇娅很享受这样的日子。

    两个月在不知不觉间就这样过去了,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仿佛一天天变得顺利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对她投以好感,学生会中的工作也愈发熟练,薇娅觉得自己在学院中的生活从来没有这么丰富多彩过,只是似乎缺少了什么。

    她一直隐约记得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对自己很重要,只是自己很久没见到了。

    空气中忽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气息。

    她警惕地朝着四周看去,最终扶着屋顶的栏杆,发现楼下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两个男人。

    明显比旁边那个大了几岁的男人拍拍身旁那个男孩的肩膀,手舞足蹈着,似乎十分兴奋。

    而较为年轻的一方则满脸无奈,他时不时地伸手把男人推开,嘴里不断地说着什么。

    薇娅微微探出身子熟悉的气息愈发浓郁,那不是气味,而是魔力的气息,每个人身上的魔力都是独特的,薇娅能仔细地分辨出每个人不同的气息,在这方面她的天赋独一无二。

    她紧紧地盯着那个较为年轻的男孩,心想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不然为什么会觉得他那么……熟悉?

    薇娅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一丝甜意,那是她中午吃的一份沙拉酱沾薯条。

    为什么自己会特别喜欢吃薯条呢?明明以前完全没有这种爱好,这种感觉就像是凭空生出的一种习惯,没有预兆,只是单纯的喜欢。

    女孩不解地挥了挥手里的镰刀,鸽子们见状都匆忙避开,生怕这怪物忽然把刀锋侧在自己的脖子上。

    只是单纯的喜欢……吗?

    她望着晴空下的流云,鸽子们纷纷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继续啄食起了会长留下的那把饲料。

    “不该,”薇娅呢喃着,“不该如此。”

    “我觉得她应该不会同意的。”西泽说。

    “别这么悲观,师弟,”灰叶连连拍打着西泽的肩膀,兴奋地感叹道,“我觉得是个女人都该很感动啊!”

    他一边比划着一边说:“你想想,一个男人去挑战了整个年级的学生,打到最后拿到第一,结果只是为了让一个女人更靠近自己……你看看,这不挺浪漫吗?”

    “可我完全没这么想,”西泽已经不知道自己就这句话反驳了多少次,“我只是觉得薇娅学姐继续呆在机械学院里会很不好,仅此而已。”

    “可你还是做出了邀请她的这个事实,”灰叶说,“既然你做了就要考虑别人眼中这件事是什么样的性质。”

    “如果这么麻烦的话我还不如直接把名额放在学院黑市里,”西泽摇摇头说,“我只是想让她……能更开朗些。”

    “那你就要停在这里吗?”灰叶忽然说道,“你要明白你在做的是什么事,你邀请她加入历史学院,之后会发生什么你应该能明白。”

    西泽犹豫了一下,说:“会有很多奇怪的传闻。”

    “在这些传闻中最难受的会是谁?”灰叶耸了耸肩,“莎尔。”

    “为什么是莎尔?”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腹黑……”灰叶无奈地扶额说道,“莎尔喜欢你啊,你不明白吗?”

    “那只是一种依赖罢了,”西泽没有多加在意地说,“是我把她从白石城带了出来,我是她唯一的依靠,所以她才会那么在意我,等她以后长大些,见识了更多东西之后她就不会再……”

    “好,停!”灰叶连忙拍拍手,“够了够了,我觉得再听下去我的耳朵就要痛起来了。”

    他放弃了。

    尝试开解一块木头是他这辈子做过第二错误的决定。

    第一错误的是今天早上早饭吃了一块黄豆煎饼,以至于现在肚子里的响声有些古怪。

    “总之……”灰叶叹气道,“我们走吧,去见见你那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的学姐。”

    于是二人再度迈出了步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口中的主角正在上面紧紧盯着他们两个。

    “这种感觉……”薇娅抚摸着胸口,那里传来久违的悸动,她狠狠地捏着镰刀的把柄,身子一阵酥麻,而后径直瘫在了地上。

    “真是,从未有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还给我

    会长在刚出了卧室之后就从助手那里听说了灰叶师兄弟俩人的消息,他愣了愣神,本能告诉他自己绝对不能让西泽进来,但另一方面又似乎实在没什么必要。

    也许别人不知道,但他本人可是对卫斯理家的情况一清二楚,那施法者毫无疑问是一位神仆,可这位神仆的气息在昨天就彻底消失了,与此同时西泽回到了学院。

    将一切串联在一起了之后会长自然而然地就对西泽起了警惕心,因为在这世上能杀死神仆的人真没有几个,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得联系上了莉贝尔,那个下水道里的邪恶巫婆,以血供奉着自己的神明,又以血滋养自己残破的身躯,以求某日自己的身体能完全恢复过来。

    她在抓走莎尔的当天就死了。

    会长忍不住一拍巴掌这西泽哪是什么学生,这是他妈的祸害!

    想到这里会长连忙对助手推辞道:“说有事,说我有事,说我有事,已经回到巴赫家了,让他们别再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以后会长又想起来了什么,连忙又添了一句:“如果他们提到薇娅就说薇娅不见人,说她潜心进修!还有让他以后别来找薇娅,最好说绝点!”

    助手会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就径直走向楼下的会客厅。

    会长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想这西泽到底什么来头,自己抽空一定要去莱茵河调查清楚。

    “那个人是谁?”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

    会长抬起头,在那楼梯之上,一个女孩正隔着淡薄的白雾看向自己。

    “又是你啊,”会长皱了皱眉,“你在说什么?”

    “那个男孩,”薇娅向下轻巧地跳了两步,在溜到会长身后优雅地转了一个圈,镰刀外围的锋刃从会长腰间掠过,带起一阵稀冷的风,“他是谁?”

    “你连他都记不得了?”会长忽然有些想笑,“邪神之力已经将你侵蚀到这种地步了?”

    他伸出手摸向薇娅的额头,一阵魔力从他眼中迸发出来,紧接着渗入薇娅的身体,在看清某些东西之后会长忍不住张口笑了起来:“之前真是小看你了。”

    魔力被收回,薇娅感觉四肢一阵脱力,瘫软地倒向了墙根,会长看着像个破布娃娃一样的她,摇摇头笑道:“真是个怪物,连成为神仆都不配吗?”

    腐化不堪。

    魔力已经彻底和两股邪神的意识纠缠在了一起,玛门的那股意识不知道到底从何而来,会长实在想不通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女孩怎么会和玛门扯上关系,不过这和他无关。

    两种意识相互纠缠,但这并不是在试着将其变成自己的神仆,而是单纯的消融,破坏,蚕食,以及腐朽。

    换句话说两位邪神都看不上这个女孩。

    所以她只能在互相的夹缝间渐渐被撕扯,直至断裂。

    就像一只破布娃娃。

    和现在一样无力。

    不过至少们在毁灭她**与精神的同时还带来了巨大的力量。

    会长抚了抚手掌,径直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真是让人期待啊……”会长清笑着,“也许她能成为消灭西泽的关键吧。”

    他向前一步步踏去,肩头渐渐披上了一件无形的光之羽织,窗外有细碎的阳光照进来,他的脚步声愈发出沉重,走廊冗长,有虚幻的影像自墙边浮现,化作远古神圣战争渺小的一角,巴赫回过头,看见数以百计的学生已经走出房门,化作人海聚在自己身后,他们的脸上无一不是黯淡无光,就像被收割了灵魂的死尸。

    “我的教徒们……”会长伸出双手,如同沐浴着凛冽的轮亥天火般神圣,“让我们继续忍耐,直至成为真正不灭的神仆。”

    会长闭上眼睛,沉声地说:“那一天已经不远了,我们必将迎接着诸神回归的未来。”

    他放下手

    “虽然直至如今,诸神仍在梦中沉沦。”

    在得到听上去有些敷衍的答复之后,西泽望着偌大却空旷的客厅,对助手开口问道:“薇娅是这么说的吗?”

    “薇娅小姐最近在会长身边担任副手,因为莱斯先生的重病一直没好,”助手捏了捏裙角,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所以可能他们现在还在一起吧。”

    灰叶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助手叹了口气,说:“可能以后薇娅小姐就会把莱斯先生的位置顶替下去,她会成为学生会的副手,甚至成为会长候选,希望您能理解,以后请您不要再来找她了,这样的话我们彼此都会相互理解许多。”

    “你的意思是我家师弟对你们薇娅是个祸害?”灰叶忍不住问道。

    “不,”助手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只是薇娅小姐似乎每天都很忙的样子,您就算来的话也应该见不到。”

    灰叶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西泽拦下来了,后者幽幽地说:“师兄,别人捅的刀子可能真没你一句话捅得疼……”

    于是这位二货师兄只能默默蹲在了一边。

    “也就是说,薇娅学姐她生活得很好?”西泽用客厅茶几上盘子里的干果敲了敲指甲,问,“她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对吧?”

    “当然不一样了,您要知道什么是学生会副手,”助手无奈地说,“请您谅解。”

    “没有什么好不谅解的,”西泽将干果在指尖转了一圈,“我只需要知道这这件事就好了。”

    助手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只是希望她能过得好些,”西泽摇了摇头,“无论是之前的微纳德还是这次新生第一的转学院名额……”

    助手有些疑惑不解:“可明明她只是一个比你大了一级的学姐而已,你们两个甚至不是同一个学院。”

    “那又怎么样?”更加疑惑的反而是西泽。

    助手有些哑然,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对西泽说:“我不太明白,但我希望您别把多余的时间浪费在这里。”

    西泽低下头,将手里的一张金色字条放在了茶几上:“帮我把这个给薇娅学姐。”

    女孩看到字条上达里瓦尔学院长的字迹,有些茫然:“达里瓦尔院长的亲笔?”

    “莫斯教务长给我的,”西泽说,“本来这样东西就是给她准备的,那就给她好了。”

    话音刚落,西泽就站起身,对蹲在一旁自闭的灰叶道:“师兄,该走了。”

    二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楼道的拐角处。

    助手看着那张票,微微一笑,而后将其揣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就在这时一阵阴森的气息传来,她转过头,却只来得及看到锋锐的白牙。

    “把那样东西……还给我。”

上架感言

    不好意思,如大家所见,这是几乎来晚了三个月的上架感言,突发奇想忽然想补上这么一篇东西的原因是我今天忽然来了些兴致。

    于是姑且找责编要了群号,试着加了起点奇幻的作者群,水过半天之后这光景不由得让人感叹写奇幻的大家日子真是不好过……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写书的原因所以并不知道第一次试水推的重要性,推荐期间也和现在一样是每天十一点左右更新,完全没有赶上所谓的黄金时间段,中途甚至还断了更。

    所以以后推荐大概不会有了,换言之我以后读者群体再扩大也不会大到哪里去,现在的言家九也就是我就只剩下你们啦,没错就是舍得花钱来看一个扑街作者写下的无趣感言的你们,感谢你们,你们是支撑我到现在的动力,也是以后激励我继续创作的齿轮,我则是一枚枢纽,在你们的推动下才能慢悠悠地启动,无论是【不会给你说我想你的】,还是【伯爵亲王】,你们二位永远是我更新的动力,前者给了我这辈子第一张月票,后者则是在最黯淡的时光里写下了一条评论,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从白石城到王都,从深远的潮鸣到悲哀的咆哮,从巨轮滚滚到诸神黄昏,我们所要经历的还很长,西泽渐渐从孤身一人变得身后站满了千军万马,无论是下水道里的鬼魅还是邪神之奴仆都没能让他倒在路上,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颠覆,甚至毁灭王都这个孕育着肮脏和污秽的卵巢,他和厄洛丝早晚会相遇,不论结局是好是坏,也不论谁死谁生。

    我很感激能看到这里的大家,因为大家确确实实地见证了我从三万字时的幼稚变成了如今算得上成熟的文字,今后这样的日子还很长,也请大家继续和我走下去。

    言家九

    9.16

    (剩下的是一个彩蛋,废稿,之前的续文,讲述如果当初西泽没有逃离王都的故事,将军与女皇)

    在灯光逐渐变得昏暗,直至不再刺眼的时候,女子和西泽松开了彼此,西泽稍微得有些难为情,女子却歪着头,对着西泽的脸打量了几下,语气意外得欣慰:“一年没见,你的模样真的变了很多。”

    “是吗?”西泽在房间里找了张椅子,随便地坐了上去。

    “是的啊,一年前你可比现在可爱多了,”女皇陛下像是对他的敷衍态度有些生气一样微微嘟了嘟嘴,语气却有些怀念,“那时候你跟我抱在一起时还会脸红呢。”

    这是谎言。

    西泽轻轻抬起眼瞳,漆黑的瞳孔里无声地闪过一个双目无神,空洞如渊的少年。

    那时的他一头黑发掺杂了斑白,就像是黑白混乱的丛草。

    “尤其是……”女皇小声地走过来,伸出右手,轻轻按在了西泽的头上,揉了几下,目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与宽和的光来,“这些头发……”

    西泽明白她在说什么。

    从两年前的那件事开始他就开始消沉,也正是从那时起他的黑发开始一点点变得苍白,像是无力回天的陈年老人。

    如今回归的他,头发已经全然银白了。

    “呐,西泽,”女皇俯下身,轻声地在西泽的耳畔问道,“这一年里,你有没有恨过我?”

    她端庄而柔和的神情中带着一丝苦涩。

    “毕竟我是在那种时候强迫你去……”

    他低垂着眼帘,视线弥散,最终画面沉沦,浮现出一张少年无力的脸。

    “不……”他回答说,“我已经理解了。”

    目光轮转,最终映照出一张女子柔美的脸。

    这就是自己的姐姐,现在漆泽国的女皇陛下,厄洛丝。

    他向后倾了倾身子,说:“我已经理解了,那时候姐姐的想法还有期望。”

    蓝色水晶的棺材,少女苍白的脸,墓园中四散的鸦鸟,树枝上破碎开来的羽毛,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有……

    神情疲惫到像是要死去一般的老人。

    “真的吗?”厄洛丝眨了眨眼睛,有些惊喜地说,“西泽你,真的明白了姐姐的期待吗?”

    “嗯,”西泽笑着,“如果不是想让我从困境里走出来的话,姐姐根本不会把那个人偶送到我的身边吧。”

    对方的表情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微笑着说:“说的也是。”

    “不然的话……”西泽低下头,像是回忆起了无数次的死境,“谁会把【废物皇子】作为铁军总督送上战场呢。”

    厄洛丝看着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废物皇子】,这是西泽在之前的大众口中所拥有的称号。

    并不是因为能力差,或者是人品之类的问题。

    他在圣学院就习的时候几乎每门课程都是a级。

    只有一门课程,他永远都不会及格。

    【魔法】

    每个漆泽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们的皇子,西泽迈尔斯,是个学不会任何魔法的魔法废物。

    并不是血脉中的魔力储量问题,也不是天赋原因。

    他只是学不会而已,明明所有步骤都一步不错,但直至最后,魔力始终不会从他的体内涌现出来。

    就像是被牢牢锁住了。

    虽然漆泽国以机械为主,但轮亥所创造的魔法终究已经成为了一种趋势,一种文化。

    在那场战争中,如果不是有莎尔的保护,身为总督的西泽绝对无法在那种半数军人都是魔法师的战场上活下来。

    看着西泽逐渐握紧的双手,厄洛丝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开口说道:“话说回来,西泽你也差不多该结婚了吧,在你回来之前有不少家贵族小姐都来……”

    “不,”西泽非常干脆地开口说,“帮我全部回绝掉。”

    “拒绝得这么直接?”

    “姐姐你也明白的吧。”

    “你还是……没有走出来吗?”

    厄洛丝站起身,挑了挑手上的细长木杆,木杆侧面镌刻着什么难以辨别的字迹。

    西泽没有说话,右手食指扶住长椅的把手,有意无意地敲打着,发出细微的响声。

    他抬起头来,长久地看着昏黄色氤氲之下,那张有些妩媚却又透着端庄的俏脸。

    真是讽刺啊,他这样想着,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心中某一团火焰悄然燃烧至烬。

    她到底……想说什么呢?她的那些话听起来全无章法,却又自然到让人无法忽视。

    仅仅是如此的对话而已,却又像是在心中经过了无数次的编织一样?

    “怎么……”在二人交汇的视线中,西泽如此轻声地说,“怎么可能走得出来。”

    “你还真是意外得温柔,”厄洛丝转了转指尖的细长木杆,脸上有了一抹笑意,“整整一年的战争都没有夺走你的这点,真是太好了。”

    “只是普通人的反应罢了。”

    “你的那些朋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厄洛丝忽然这么说道,“愿意继续服役的人会被调到远方,选择退役的人会带着大额的钱财回到故乡。”

    终于露出了獠牙吗……

    西泽这么想着,沉重地叹了口气。

    “拥有权力的人,最终都会变成这样啊。”

    那一瞬间的厄洛丝恍若他人,就像……二人逝去的父亲。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午餐吗?

    “别失落了师弟,”灰叶挠挠头,对一个人走在前边的西泽说,“你那学姐肯定还是想见你的,只是学生会事务繁忙,对吧?”

    西泽无奈地叹了口气,停下脚步等了等灰叶,等后者跟自己并肩的时候才再度迈起步子,开口说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学姐自己不再受人欺负就行,至于其他事与我无关。”

    灰叶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疑惑地说:“你真这么想?”

    西泽点点头。

    灰叶摸摸自己的下巴,忽然释然地笑着拍了下西泽的肩膀:“跟你师兄我去个地方吧。”

    骑士学院,拐过几道走廊,迈进一家不起眼的胡同。

    灰叶推开一家小店的店门,这家店连店牌都没有,西泽站在外面甚至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一家什么店,直到走进店内,他看着古朴的装潢,柜台之后的木质架子上满是年轮的痕迹,每个空位上都摆满了玻璃试管,里面或装着黑色的颗粒,或装着各种颜色的液体,其中甚至有着几根里面装着夕阳般沉沦的光景,西泽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柜台上摆放的小提琴,琴弦上的三根丝线猛地一颤,发出急促而刺耳的声音。

    “是客人?”有人的声音传来,柜台末尾的幕布下响动,紧接着一个满头乱发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他迷惑地看了一眼正发愣的西泽,然后将视线挪在了灰叶身上,于是他笑着拍了个巴掌,对灰叶做了个手势。

    “这是我家师弟,你应该知道吧,他可是最近学院里的热门话题人物啊,”灰叶揉揉西泽头上刚染的黑发说,“西泽瑞安。”

    “我当然知道,毕竟我是商人,”年轻男子从木柜下翻出了几个玻璃杯子,然后是一个陶瓷水壶,他升起火炉,从身后连接着天花板的管道里接出一壶冷水,在将水壶放在火炉上之后他找来毛巾擦了擦手,然后饶有兴致地盯着西泽观察起来,“西泽瑞安吗……你为什么染头发?”

    西泽愣了一下。

    “哈哈哈,别在意别在意,”男子摆摆手,顺便从身后的木架上拿下几根灌着沉浮色彩的试管,“我之前在类似的店里实习过,所以大概看得出来。”

    “实习几天就能这么老练,真不愧是你,臭天才,”灰叶笑着向他伸出巴掌,男子会意地探出另一只手,两个巴掌拍在一起,发出默契响亮的声音。

    灰叶对西泽示意道:“这位是萨德斯,一位全能天才,唯独在贵族剑术和机械创造上没有造诣。”

    “只是没有接触过而已,”萨德斯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只要接触过的话我肯定也能轻松精通。”

    “得了吧,就你那体力,能拿起一把精铁礼仪细剑就不错了,”灰叶找了个凳子随便一坐,“我只是带师弟来认识认识自家师兄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

    “为数不多吗?”萨德斯笑笑,“虽然两只手确实数的过来,不过你的朋友包括我在内,质量可都有点高啊。”

    “成天自夸的蠢蛋。”

    “为一个女人把骑士学院得罪了个遍的傻子。”

    水壶发出沸腾的声音,萨德斯连忙转过身去提起水壶,一边说着好烫好烫一边找出溢满了绿藻的试管,朝着三个玻璃杯里都倒了一点。

    “为了一个女人把骑士学院得罪了个遍?”西泽疑惑地看向灰叶,“师兄你还有这种丰功伟绩?”

    “年少轻狂,年少轻狂,”灰叶连忙摆摆手说,“都是一些陈年往事,不提了不提了。”

    “明明只是一年前的事情而已,”说话间萨德斯将两杯绿色的茶水端在了桌子上,后半句话则是对西泽说的,“你家师兄去年和蒂娜两个人把整个骑士学院都打了个遍,你知道这件事吗?”

    “这个……”西泽无奈地笑了笑道,“真不知道。”

    “是吗?”萨德斯从柜台上拿起了属于自己的那杯以后晃了晃杯底,直到某种固体渐渐消融在了水里,“我姑且觉得那也是和学弟吹嘘的资本之一?”

    “年少时的冲动而已,最后还是让蒂娜替我买单了,”灰叶摇了摇头,“我已经对贝奥武夫族长说过,自己今后不会因为被任何人激怒而做出出格的事。”

    “对老丈人低头吗……”萨德斯抿了一口热水,笑嘻嘻地说,“真是卑微啊。”

    “那也比你单身到现在好啊?”

    “胡,胡扯!我只是不”萨德斯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狐狸一样连说话都结巴起来,“我我,总之我目前不太需要伴侣,与其给我一个女孩不如给我一个熟读《奥斯哲学》的助手。”

    这也是个非常有趣而亲和的人,西泽端起杯子也晃了晃,杯底的固体渐渐融在水里,他试着喝下一口这难看的饮料,在第一口入嘴以后,西泽咂咂嘴,下意识地说:“还挺好喝的,虽然味道像草但爽口又不苦涩,还有些发甜。”

    “因为我这家就是饮料店啊,”萨德斯微笑着举杯,“你家师兄喜欢用炼金术去炼制一些茶叶玩,那我用炼金术炼制些饮品也是情理之中。”

    “萨德斯以前求着我教他炼金术,”灰叶对西泽解释道,“后来刚到能炼成一些基本道具之后他就放弃了,说想止步于此。”

    “没办法啊,我是真心感觉炼金术往后的部分都有违天理,”萨德斯说,“比如那个加速道具,如果这种东西量产的话以后人们的生活都会发生巨大变化。”

    “所以那样道具只有老师那种级别的人才能冶炼,”灰叶说,“珍贵得要死好吧。”

    “炼金术的高贵以及难度只是难在进修的人少,如果像魔法一样前仆后继的话像多梅甘尔那样的人也不会是唯一,”萨德斯说,“所以我在等一次爆炸,一次技术上的爆炸,在那次爆炸般的进步之后炼金术师们会像雨后春笋一般,再怎么打压也封不住。”

    “大概会来吧,”灰叶并不怎么在意,因为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就像天方夜谭一样,“最近有在做小提琴吗?”

    “最近有个东方人来我这光临了,”萨德斯无奈地说,“先是说着什么蝙蝠怪人歧挖之类奇怪的话,然后对我说用腐烂的鱼骨做出来的颜料对小提琴的上色会更有用哦……”

    灰叶愣了一下:“然后呢?”

    “我把他轰出去了,”萨德斯理所当然地说,“这不是挺正常的吗?哪里会有用腐烂鱼骨做颜料给小提琴上色的说法。”

    灰叶犹豫着,还是没对萨德斯坦白被他轰出去的那个捣乱鬼其实是来自东方的使者。

    炉火升腾间,三人一同饮尽了杯里的最后一口茶,灰叶甚至打了个饱嗝,他有些懊恼地说:“你这东西怎么这么容易胀气?”

    “因为是气泡茶,怎么样,是个好名字吧,”萨德斯乐呵呵地说,“我可喜欢喝这个了,就是喝多了会胖,不太适合女孩子。”

    “还好,爽口不刺激,”灰叶咂咂嘴,对身旁的西泽说,“师弟,要不你自己回去吧?”

    他放下手里的玻璃杯,看着杯底倒映出扭曲的自己,继续说道:“我找萨德斯有些事要谈,你先回去和师妹准备下午魔法师协会的认证,我马上就会回去。”

    西泽示意自己明白,于是放下杯子对灰叶和萨德斯告别之后便径直走了出去。

    “你这个师弟倒是听话,”萨德斯见西泽走后顺手从口袋里摸出来了一根雪茄叼在嘴里,“比我之前那个助手听话多了,我让那家伙别碰炼金材料那家伙就是不听,非要把自己毁了一根手指让我赔了大钱之后才滚蛋。”

    “你忽然还有钱去赔?”灰叶诧异地说,“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是个穷光蛋。”

    “我确实是个穷光蛋,你看这雪茄都已经从一金币一支的【银龙】变成一银币一支的【牧场】了,”萨德斯将雪茄一头伸到火炉上点燃之后猛吸一口,然后呼出一口灰色的烟气,他将目光转向灰叶,问道,“说吧,我亲爱的朋友,到底有什么事要来找我?”

    “我又出现幻觉了,”灰叶看着萨德斯的眼睛,直白地说,“我又看见那些虚空里的怪物了,老师说那是音灵魂街的效果,但我觉得并不是,因为那种气息太过真实,我觉得它们确实存在。”

    “所以……?”萨德斯叼着雪茄问道,“这是第几次看见了?三或者四?”

    “三次,所以我想再试一次,”灰叶说,“催眠的试剂,你这里有吧。”

    “第十三号试验品【鲸落之海】,”萨德斯熟练地从身后的柜台上取下一份昏黄中泛着纯白的试管,“从致幻草里提取的,再加上炼金术的冶炼,原料小小的毒性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魔力。”

    灰叶接过之后以魔力附着在眼睛上观察了一下,在发觉其中确实再也没有任何毒性之后点了点头。

    “怎么?不信任我?”萨德斯皱了皱眉,“还是不信任我的技术?”

    “毕竟一些毒药也有类似的效果,”灰叶说,“我把你当朋友,同时也把你当商人,以前有个叫南降的人就是你这样的家伙,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坑害兄弟也只是小事。”

    “别随便把我和那种人对比啊,”萨德斯挠挠头说,“总之就是这份试验品了,我本质上也只是个半吊子炼金术师,做出这样的作品也算我的极限了。”

    “我现在试试可以吗?”灰叶问。

    “当然可以,有我在的话还能保证安全,”萨德斯半开玩笑地说,“只要你在梦里别把我家拆了就行。”

    “那就满怀期待吧,”灰叶拔掉木塞,对着另一个空荡荡的杯子倒出了一点昏黄,“给些水。”

    萨德斯连忙掂着水壶走过来。

    于是灰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在浑浊的梦里他伸出右手,空间似乎再度裂开,如镜片般脆弱不堪一击,覆盖着黑色鳞片的爪牙狰狞地探出虚无的表面,星空在其中旋转,最终一只巨大的竖瞳亮起,带起一阵剧烈的音爆,从那一刻起,这空荡荡的世间再也没有任何安宁可言。

    西泽走在路上,他心想今天真是空虚的一天,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更加艰难,下午师兄和老师会带他和莎尔去魔法师协会或者轮亥教会进行魔法师认证,认证完成以后二人就成为了自然的人上之人,在某些地方也会有些特权。

    西泽自己想了半天感觉这所谓的特权大概只是在等烤肉时会给自己优先而已。

    今后的日子还很长,等抽空他要给神父写一封信,问清楚韦尔去了哪里,那枚怀表明显是别人给他的,因为两个人一起从小长到大,韦尔是个绝绝对对的普通人,那也就是说有人利用韦尔的手将那枚能救人一命的怀表给了西泽。

    会是谁?

    伦瑟?

    不,伦瑟已经死了,西泽亲眼看着他被封进了棺材,他不可能再爬出来。

    那……是谁呢?

    还有谁知道自己在白石城?

    没有人了。

    西泽感觉一阵头痛,原本他觉得那张无形操纵着自己的大手已经消失了,可如今一看,它似乎从未离开过,只是自己没能发现罢了。

    莎尔的魔力以后也不能再用了,每使用一次那种魔力就会对莎尔的身体造成无法扭转的伤害。

    今后的路还是要自己来走。

    “西泽?”就在他开始思考伦瑟和文科威尔的两本笔记要如何处理时,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他转过头,却发现那是一身轻铠的安蕾。

    女孩歪着头,问:“你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不,也没有多入迷……”

    “但你再往前一步就是池塘了,”西泽这才反应过来,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在他面前是骑士学院独有的墨绿色的池塘,几只疲倦的黑色天鹅立在远处的水面上,看着西泽这副模样像嘲笑般拍打了翅膀。

    “抱歉,好像让你看笑话了。”西泽无奈地回过头说。

    “举手之劳,”安蕾想了想说,“那么,要和我一起吃顿午饭吗?”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误会

    刚坐在食堂边缘一个挨着玻璃窗户的座位上之后西泽就开始有些后悔了。

    在安蕾发出邀请之后他先是有些错愕,因为这是安蕾第一次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当然以前的那次约战肯定不在考虑范围内,在短暂的错愕过后西泽几乎没有这么考虑,下意识地就答应了安蕾。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般让人不太适应的状况。

    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西泽身上,西泽抬起眼,对上这些视线细细打量着,似乎还能从其中找到几张熟悉的面孔,也许自己在刚入学的那次就见过了这些家伙,原来都这么久了他们还是老样子,西泽低下头,自顾自地往嘴里塞了一块软白面包,面前白碗肉汤里的骨头散发着热气,碟子里硕大的肉排下不断溢出香甜浓郁的肉汁,几颗西蓝花搁在盘边算作点缀。

    灰叶说的没错,骑士学院的伙食确实算得上相当精致,也许是因为学生们运动量要更大的关系,所以学院在餐厅上格外下了功夫,每家窗口的态度也都很好,只是学生们的视线过于炽热,搞得西泽浑身上下都像刺痛一样,虽然是时隔四个月之后又来到这里,但总归来说一切还是老样子,人也是,菜也是,不同的只是陪在自己身边的人。

    安蕾端来二人份的午餐,脱下头盔搁在身旁的窗沿上,金色的长发束在一起,发绳看上去已经有些年代了,大概是包含了某些回忆才一直没有被丢掉,在拿起勺子喝下一口热汤之后安蕾才注意到了西泽的异样,于是她便面无表情地歪过头,对着男孩问道:“怎么了?”

    “没事,”西泽笑着摇摇头说,“只是在想原来已经过去四个月了。”

    女孩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合上眼睛,附和道:“你说的没错。”

    西泽原本以为安蕾的吃相应该会很粗暴,因为骑士学院的学生们本质上都是未来皇家骑士团的预备军,军人的进食肯定不会是细嚼慢咽的,但如今他看着安蕾捻起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吞咽和咬扯煎肉咸面包的样子,心想以前的自己可真是大错特错了,这姑娘无论怎么说都毕竟是贵族之后,基本的仪态也该有的。

    “话说,”西泽忽然想到了什么,“安蕾小姐你……”

    “叫我安蕾就好,”安蕾打断了他的话,轻微地皱了皱眉,“我记得我以前应该对你这么说过。”

    “是的……的确……”西泽心想你确实以前对我这么说过,但那次你可是为了谈判来的甚至连贴身的盔甲都没穿。

    “那就继续吧,”安蕾咬开勺子上的一粒沙豆,无声地咀嚼起了其中的果肉,“以后不要忘了就好。”

    “那,安蕾,”西泽缓缓向后仰了仰身子,将脊背完全靠在椅子上,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认真又犹豫地看着安蕾,手指几次想抓起银勺但又每次都在伸到一半时松开,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他开口道,“我记得你一开始进入骑士学院是为了钱吧。”

    “是的,”安蕾点了点头,“我应该也对你说过,那时的我特别需要钱,因为我作为德赛尔家的家主,身上肩负着振兴家族的使命,而振兴家族需要资金,我加入皇家骑士团之后德赛尔家就算是和皇家沾上了关系,到了那时一切都会很简单,那就是战斗……”

    她看着甜汤水面上倒映的少女清影,轻声地说:“我只要在战场上不死,德赛尔家就一直会有补助,而我只要战死,德赛尔家就会得到很大的一笔资金,而在我下葬之后,德赛尔家就会拥有一股永久的收入来源。”

    她说:“很可笑吧,德赛尔家唯一的家主存在的意义居然只是战斗然后在某一天战死就好,我甚至很多次都有感觉到,如果我现在死去就能拿到皇室资金的话,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推进井里。”

    此刻的安蕾显得那么落寞。

    西泽看着这个藏在粗大的盔甲里,其实偶尔也会显得娇弱的女孩,她在说完这番话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对着煎肉面包下口,男孩这才开始注意到她的午餐,那是一份甜豆汤,一份带着生菜的培根,一份煎肉面包还有一杯凉水,这就是她的午餐,但她请给西泽的却堪称豪华。

    有那么一瞬,男孩仿佛看见安蕾身后立起了无数墓碑还有人影,那些碑石上无一不是刻着德赛尔的名字,虚幻的人影聚集成人群,他们以某个看不清面容的白衣男子为首,无声地站在安蕾身后。

    像是守护着世代的未来。

    “等我一下,”西泽忍不住拍了下桌子以后迅速站起身,顾不上难得露出诧异神情的安蕾,跑到一家窗口前掏出自己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用过的灰卡。

    安蕾看着西泽一路端着裹了锡纸的盘子走过来,在拆开了锡纸之后安蕾才发现原来那是两份升腾着热气的烤鹅腿,光是这份溢出来的气息就有些烫手了。

    “你和以前不是不一样了吗?”西泽做回座位,连忙晃了晃有些发烫的双手,“现在德赛尔家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已经不需要你拼命了,你们是东方的代理人。”

    他呼出一口气,看着安蕾的眼睛说:“安蕾也已经不需要拼命了,你只需要做好自己就好。”

    安蕾看着面前红皮焦嫩的烧鹅腿,她抬起头,对西泽说:“可我习惯了怎么办,我活到现在只是为了实现那个目标。”

    “我们可以改变,”西泽拿出白纸裹在其中一只鹅腿上面递给安蕾,“你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因为你是很好的孩子。”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真老气,”安蕾看着西泽漆黑的额发,忽然笑了起来,“就像我家那位塞伦一样。”

    在安蕾笑出来的那一瞬间周围的男生们似乎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心碎的声音。

    其中甚至有人已经流下热泪捂紧了心脏,好像下一瞬间就要掂着腰间的佩剑冲上去。

    而西泽熟悉的古德则是默默地缩在角落里啃着自己手里的虾肉披萨,旁边有人忍不住对他开口说道:“老大?我们就这么看着?!”

    听到这话之后古德幽怨地转过头来,对着那人反问道:“那咋办嘛?”

    “那咋办?那当然是给那小子点颜色瞧瞧啊!”有人接口道,他甚至已经掏出手绢在自己的圆盾上摩擦起来,盾面明亮,远古神话的画面铭刻其上,凭空增添了几分狰狞的神话气息,“那可是咱们骑士学院的一朵花!上朵花就已经被历史学院的灰叶给采了,这朵总不能再让出去吧!”

    古德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表情愈发幽怨起来,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披萨,上面的虾肉裹在芝士里,他咬下一口,却感觉自己最爱的虾肉披萨似乎不香了。

    “唉……”古德沉沉地叹了口气,“你们在做什么梦……”

    他摸了摸腰间的重剑,晃着剑柄说:“你们是不是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什么妖怪?”

    “不就是个一年级新生……”

    “那可不就是一年级新生,”古德咽下嘴里的那口披萨,“那是新生测试的第一名,他和咱们的安蕾两个人一块把新生全部揍了个遍,你知道不,连那个古拉克丁莱都输给他了,你懂我意思不?别闹了。”

    “新生测试?一群低阶魔法师的自娱自乐?”这句话虽然不太好听但大多数人确实是这么想的,所以新生测试时到场的高年级学生才会那么少,到场的也几乎全部都是新生的师兄师姐,“就算是那个古拉克又怎么了?魔法师就是魔法师,练不到高阶水平不还是垃圾一个。”

    “不,”古德回忆着自己之前去探望古拉克时后者脸上那种深深的绝望还有无法挽回的苦涩,“怎么说呢……”

    “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啊老大!”有人红着眼说,“他们都吃起来了,咱们可不能让那小子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在骑士学院窝着啊!

    “而且我没记错的话新生测试第一名的奖励是转学院的名额吧!”他说,“万一西泽这小子是在骗安蕾转进历史学院怎么办啊!”

    这句话落在人群里就像凭空的一声惊雷打在了荒原的废墟上。

    在经过了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站起身来附和道:“说的对。”

    这人看了男人一眼,挥手拔出三分之一的刀刃,男人会意,随后也拔出来三分之一的刀刃,二人互相用剑柄碰撞了一下,直至金铁发出铮鸣,他们对视一眼,再也没有对古德说些什么,而是一同并肩走向不远处的西泽安蕾。

    古德倒也没有拦着,古拉克用出了高阶魔法师的魔法之后依旧被击败的这件事他也只是听说了个大概,说实话他也想看看最近新生里的话题人物到底是个什么水平,在老生的眼里新生打架就是单纯的菜鸡互啄罢了,所以西泽所谓的成就其实大多数人都没有放在眼里。

    他从餐盘里又拿起一块虾肉披萨,芝士拉丝拉了很长,他从下边吃起,把芝士咬在嘴里,望着二人的背影,心里满是期待。

    其实安蕾比西泽更先注意到了一股奇怪的杀气,她警惕地望向后方,却发现自己周围不知何时已经没有其他学生在用餐了。

    “杜纳学长?博尔克学长?”她看着两个穿着轻型铠甲手拿重剑正朝自己走来的两个健壮男性,不解地说,“你们想做什么?”

    “安蕾,你别管,”名为杜纳的身材不太高大的男性开口道,之前就是他红着眼对古德说不能让西泽舒舒服服地窝在这里,“我们有事要找这小子。”

    “你们找西泽做什么?”安蕾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烤鹅腿,站起身来,面色渐渐变得冷漠起来。

    “你不要管!”博尔克看着安蕾这副表情一下子就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之前摆出这副表情的女孩已经跟着另一个历史学院的男人把整个骑士学院打了个遍,最后人也走了,输家还是骑士学院的他们,“这是男人之间的事!”

    “他妈的,我越看这小子越不爽!”杜纳忍不住大声叫起来,“这不就是另一个灰叶御堂吗?!”

    西泽愣了愣,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和那位师兄扯上了关系,但看这些人的情绪似乎也不像在作假。

    安蕾无声地戴上头盔,横在了西泽身前,清冷的声音从铠甲缝隙中流出,就像风一般轻微:“两位学长,请说清楚你们的来意。”

    “喂!那边的小子!”杜纳生气地看着安蕾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对西泽叫道,“你就这么甘愿躲在女人后边吗?”

    直到这时西泽才算是大概明白了状况,这两个男人明显是以为西泽挖墙脚来了,于是才来拦着。

    这就误会大了,西泽苦闷地心想,这种时候他也不能出口解释,不然就会变成别人口中临阵脱逃的胆小废物,但如果不解释的话似乎今天这事就扯不明白了。

    安蕾迷茫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西泽心想你这姑娘反射弧是不是长得有点过分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理解清楚情况啊!

    事情怎么总是这么麻烦,西泽想起了今天早上的薇娅,接待人的表情就差写上“你不配”了,虽然西泽对灰叶说着自己不是很在意,但不是很在意并不意味着不在意啊。

    西泽已经在气头上了,本来想来吃顿午饭缓缓心情,没想到却还遭遇了这种事,于是心情愈发沉重,他看着杜纳和博尔克,他们眼中的怒火似乎也不比自己低到哪去。

    什么啊,你们在生什么气啊,真正该生气的是我吧,明明我遭遇的才更加让人难受吧?

    西泽这么想着,缓缓地站起了身。

    “我不会躲在女人的后边,”西泽回忆起莎尔娇嫩的脸颊,还有柔软的身子,在吸纳魔力时她是那么脆弱,以至于只能蜷在西泽怀里,连睁开眼睛都很困难,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说,“绝对,再也不会。”

第一百五十四章 刀与剑

    杜纳看着西泽这副样子,怒意顿时更盛,在下一瞬间那肥胖的身子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绕过了少女,安蕾诧异地回过头,右手猛地伸出却只来得及抓住杜纳身后的一缕布料。

    布料应声断裂。

    西泽猛地向后退了几步直至碰到另一张桌子之后才停下,但这时杜纳已经横起了厚重的剑鞘。

    那是一把包裹着青铁重剑的封匣刀鞘,被磨出光华的表面自天空掠过在西泽身前烙印出巨大的阴影将男孩全然罩在其中,杜纳的身影横在半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西泽,面目狰狞地大喊道:“那就来试试啊!”

    几乎是在安蕾挥手丢掉布料的同时,餐桌自表面的玻璃开始碎成粉末,两截废料坍塌下去在地面升起一阵烟尘,烟尘中,壮硕的身影缓缓立起,那是杜纳的背影,他将刀鞘挥舞一圈,开始向着安蕾走来。

    所有骑士学院的学生都知道这位青刀杜纳,他手中的那把重剑名为“山脉”,曾切开过大魔法师的颅骨,击碎过海中嗣蛇的厚鳞,也斩断过黑曜石铸造的山神柱,山脉光是青铁打造的剑身就几乎有三十斤重,更不用说加上一层封匣式的剑鞘,这一击重斩将实木桌击碎完全是意料之中,博尔克甚至觉得大理石的地面也该泛出几分裂纹,不然这实在对不住杜纳“青刀”的绰号。

    博尔克心想历史学院那小子这下起步应该重伤,少说也该断了十二根肋骨吧,说起来他一开始入学的那个月就一直因病窝在宿舍,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将目光移到安蕾的脸上,但出乎意料的,安蕾并没有露出多少担忧的表情,而是双眼冷漠地盯着烟尘之底,那其中是源源不断的尘土,名为西泽的男孩就倒在那尘土之中,博尔克看着安蕾,心想你这姑娘在想什么?

    “学长”

    就在杜纳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向他们走来时,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不是从废墟中,而是从另一个地方。

    杜纳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最终却发现男孩正站在餐厅另一端的窗台边上。

    “你?”杜纳顿时瞪大了眼睛,餐厅另一头的古德一行人小小地倒吸了一口气,明明一切都被他们看在眼里,西泽的这种速度真是人类能做出来的?不如说这完全是魔法吧,但餐厅可是在沉默矩阵里,他又怎么用得出魔法?

    “不该,”博尔克漠然地说,“留着你这小子对以后的学院比试可能也是一种隐患。”

    杜纳迈开步子,仅仅是眨眼间“山脉”的刃锋就再度映照起了太阳的光辉,他弓下身,刀鞘发出怪异的声音,杜纳屏住呼吸,而后凶戾地拔出刀剑如獠牙般参差的刀背,细长平铺的白刃,日光映在其上,折射出深远悠长的线条,在刃锋出鞘时人们似乎隐约听见了山间的风声,那风席卷了山谷穿过顶峰,带着凉意来到人前。

    就在他们这样想着的时候,杜纳就已经奔跑了起来,每一步踏在地板上都发出震耳的声音,那不是人类的奔跑,而是战马的冲锋,就算是古德也很久没见过如此认真的杜纳,于是他不由得屏住呼吸,手里的披萨掉在地上也吸引不了他丝毫的注意力。

    “你这小子!”杜纳擎起重剑,胳膊上峰起的肌肉群暴起青筋,他向后挪移,紧接着猛地对西泽挥出!

    白光,音爆,一时间西泽仿佛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视野里只剩下那道携着刺眼的白光袭来的巨剑,耳畔也听不到其他嘈杂,只余下平静刺耳的躁鸣,那像是白噪音,又像是夏天小河边跃起的游鱼和小声啼鸣的轻蝉。

    绿叶幽幽,水流潺潺,有风自耳畔掠过,留下飘忽的凉意。

    西泽不由得闭上眼睛,而后缓缓地睁开。

    一把细剑穿梭在风里,撕裂了音爆,沐浴着足以将碎纸碾成干末的力道,狠狠地戳在了西泽身边的墙壁上,带起一阵劲风。

    于是西泽伸出了手。

    于是那把剑就被握在了手里。

    于是另一股风声就响了起来。

    也许骑士能从后天的练习中顿悟某些元素自然之理并将其融入在自己的剑法里,但最了解四元素的人,永远是炼金术师。

    而西泽是曾经感受过贤者之力的炼金术师。

    杜纳选择了最不该使用的剑法,西泽这次连能逃过沉默矩阵的黑袍魔法都不需要了。

    细剑从包裹了方圆的风里探出,那足以碾碎人骨的巨力在接触在刃尖的一刹那就在微颤中化为了虚无的魔力。

    杜纳的眼神猛地一变。

    有什么东西不对。

    西泽挑起剑尖,于是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碎开了。

    那是凝结在山脉刃锋上的一层光华。

    西泽猛地挥开,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发斩击,只是贵族礼术剑法入门的第一章第一式而已,但那是由炼金术师附着了魔力的姿态展现了出来。

    在碎开的光华中杜纳向后缓缓退开几步,手中的山脉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黯淡。

    “你做了什么?”杜纳问,“你没有接下这斩击的能力,光是力道就已经能把你压得再也爬不起来。”

    西泽甩开手里的细剑,他望向不远处,安蕾正为他松下一口气,而腰间的佩剑早已不见踪影。

    “《礼术剑法》,卸力,”西泽握了握剑柄,说,“我只会这个。”

    “没想到,”杜纳打量了自己手里的山脉一眼,然后又抬起头说,“我其实没出全力,在斩出来那一击之前我就已经在收力准备停手了。”

    “我感觉到了,”西泽说,“谢谢学长。”

    “是我弄巧成拙了,过于想要炫技结果抛弃了自己的专长陷入了你的领域,”杜纳摇了摇头,“和炼金术师比拼元素,这是我最不该做的。”

    古德见了这一幕以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圆盾,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果自己和西泽对上之后会是怎样一副情景,道理上这顶圆盾能挡住一切斩击弹开所有魔法,但杜纳的技巧刚好能破坏这种道理,所以他才能在古德手下那么张狂。

    而现在西泽也破坏了这种道理。

    这不太讲道理。

    但也是一种道理。

一些前辈和我

    我有很多前辈都走了。

    一个接一个的,在我这个后辈成熟起来之前。

    在很久以前,我还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孩童,用拙劣的文字涂写着自己的故事。

    那时作为前辈的她总是在鼓励我,她说每个新人都是这样,她说人们总该对未来抱有期待,她说你以后一定会写出来更多让自己满意的故事。

    后来她带着很多人消失在了人海里,再也不见,也许是家事出了问题,也许是终于选择了放弃。

    那时我茫然地站在黑暗里,慌忙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角但留住的只有一缕空气。

    那时我还没写出来让自己满意的故事。

    他总是吐槽世道难过,老有一些奇怪的读者来挑刺。我对他说别管那些人了毕竟你写的是跟风文。

    他思考了一会儿,敲我窗口说来lol,无畏先锋人机等你。

    那把我的寒冰没能从他的琴女手里拿到一个人头。

    我问他是不是因为我说实话所以生气了。

    他理直气壮地说打人机不抢人头还有什么意思。

    后来不知是哪天,他的头像黯淡下去。

    我不以为然,心想他几天后就会上线,然后敲我窗口,说自己又怎么怎么被读者挑刺了,又遭遇了怎样的责难,叫我一起打人机,然后不给我留一个人头。

    但那个头像再也没能亮起来。

    我有时候还会对他打字说你回来吧别管那些读者了毕竟小说你也再没更新过了,我现在lol段位很高啦我们再去打人机我肯定不会被你k头了。

    但写完后却总是忍不住删掉。

    两年过去了,那个白色美少女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过。

    他说我写的太菜又不肯玩弄一些歪道,肯定火不起来。

    他总是这么说着,我也总是无奈地苦笑。

    因为我确实不会啊,我总是这么解释。

    他瞥了我一眼,只能恨铁不成钢。

    我们走在校园的操场上。

    他扬言:给我三年,我能自己构筑起一个属于自己的小说帝国!

    那副自信的神态直至今日我也没能忘记。

    我曾以为我们可以一起走到最后。

    可现实却总是告诉我人生不会按你想的方向游走发展。

    他先我一步成熟起来,向后看了我一眼,而后不辞而别。

    我看着他的背影,呢喃着说再见。

    看着他走向了一条我无法踏入的陌路。

    我知道自己赶不上他,再怎么拼命也赶不上他。

    “我今天和学姐在中科院……”

    他总是这么说着,分享自己在中科院里和学姐工作时的趣事。

    我仰慕地看着他侃侃而谈,觉得他简直是人生里成功人士的模板。

    中科院的实习生,家里经商家财万贯,还有好看的学姐陪在身边,偶尔写点东西当作茶后消遣。

    这样的生活也是我的愿望。

    后来有一天他消失了,再度出现时身上满是灰尘。商业失败,家道中落,他不顾学姐的挽留从学校辍学,离开了中科院,带着家里最后的资金,成为了创业人中的一员。

    “我现在感觉自己再也没法和学生对话了,”他说。

    文章再也没有更新过,因为生活已经如此艰难。

    那个一直都是阳光帅气的前辈逐渐消失在了视野里,直至真正的离开。

    雨山在我眼里是一位真正如高山一样的前辈,他是真正的天才写手,在西幻的世界里我将其视为一杆裔旗。

    我曾经无数次试图模仿,试图跟进,试图靠近那种文字。

    最终却总是像个蹒跚的孩童,跌倒在原地。

    他读着我写出来的东西,快活地打着哈哈,说你以后也会和我一样的,你要加油啊。

    在某一年的春节,沉寂了很久的他忽然出现,发了个几十块钱的红包,说是新年快乐。

    那不像是欢快的祝福问候,那就像是一场告别。

    他去了日本留学。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了音讯。

    在知道他已然离开的时候我愣住了,因为那红包的钱早就花光了,我以为有前辈在,节日红包肯定也会一直在。

    于是忽然就开始疯狂地懊悔。

    那是一个和我同龄的写手,他曾怀着雄心壮志,说要成立一个写手工作室。

    “我已经靠写小说赚到五千了,阿言,”高二的他这么说着,“等我们到了大学,你加入我的工作室,我们一起写小说!”

    我也是个中二的少年,靠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热血大声地回应说好。

    世上没有永恒的约定,即使是山盟海誓也都会慢慢地淡掉。

    我偶尔还会怀念起当初我俩一起在夜里热血沸腾地规划未来的那些日子。

    那时的他激动不已,像是一个为了自己的世界与未来而感动落泪的作者,而不是如今,一个在全国巡演的乐队鼓手。

    还有很多人。

    那时她还写着甜到掉牙的纯爱,写完问我好不好看;那时他还疑惑地问我皇宫内部该怎么描写,要不要写些机关;那时他还和我一起聊过武侠的打斗,他认真地问我刀枪棍棒斧钺钩叉是不是特别江湖。

    是啊,很江湖啊,我总是这么说。

    还记得我对她说我要写一本恋爱的小说,主角就是你和我,一条鱼还有一条蛇。

    名字就叫《鱼和蛇的恋爱物语》。

    书里有个女孩子不能和任何人接吻,那个男孩子接纳了她,于是他们一起在冬夜里死去。

    最终我却还是没能做到。

    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就像一个失败的废物一样。

    我什么约定都没有达成,我什么目标都没有做到,我甚至没能留下任何人。

    时至今日我也依然没能写出让自己满意的故事。

    我们明明是一路走来的。

    我跟在他们的后面。

    看着他们一边嬉笑怒骂一边互相搀扶,一起走向未知的前方。

    我心想真好啊,有这些为自己顶天的前辈。

    可从什么时候我开始发现前辈们开始一个个消失了呢?

    最终站在那道门前的人只有我们了。

    我看着前辈模样疲惫地伸出手来,缓缓地推开了最后那道通往未来的门。

    “你后悔过吗?”我听见自己在问。

    他转过身离开,留下了一个背影。

    “永不后悔,”和他塑造的所有硬汉一样,他如是回答道,“只是可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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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之国介绍:
“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义正言辞一点,这样的话小姑娘就不会再缠着我了?”
带着一名自称女仆的女孩在王都圣学院刻苦进修魔法的三阶神职者天才新生,西泽·瑞安在午夜望着平静的北海,一边喝酒一边自我感慨道。
————
新纪39年。
被世人誉为神明之下最强者的漆泽皇帝伦瑟在哀叹中病逝。
次年,年幼的皇子消失在一场动乱中,人们将荆棘之冠献于公主,自此女皇即位,万民于王都齐呼,寂静的颂唱携着无尽的回音响彻此世。
十一年后,一个名叫西泽的孩子从边域海城来到王都,身边还跟了一个自称女仆的小姑娘。
西泽本以为自己来到王都是刻苦修习的,但事情的进展却总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隐藏在幸运之下的,到底是成神之路,还是某人手中一张偌大的棋盘?
想知道一切的话,就用自己的手一点点探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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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版:带着女仆在王都学院进修是什么体验?西泽:谢邀,真的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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