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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言家九     余烬之国txt下载     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二章 财迷

    西泽睁开眼睛,周围尽是黑暗,他试着挪动右手却发现四肢浑然没有知觉,他无力地侧过脸,却看见一团昏黄色的火焰静静地燃烧着。

    那是一丛篝火,几根枯柴拼搭在一起做成潦草的塔型,周围是三块围成一圈的石头,在火焰旁坐着一个娇小的女孩,他微微眯起眼睛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后者的脸,昏黄色的火焰里透露出狰狞的蛇型,女孩听着柴火烧脆的噼啪声,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她回过头,这才发现西泽已经醒了。

    “你运气不错,”女孩面无表情地说,“但是没有下次了。”

    “什么......意思,”西泽艰难地抬起头,虽然有火焰在烘烤着但身体的温度还是冰凉得宛如尸体,他无意地咳嗽一声,下一秒无数剧痛猛然从身体里迸发出来,那是数以万计的虫豸在盯着他的**撕扯,骨头近乎断裂,他想哀嚎却只能拼命地张开口,体内的无数道伤口被这声轻咳牵动,一时间他只能僵直地瘫在原地,就连开口都无比困难。

    “我在附近捡到的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你从一开始就是这副要死的样,真是的,”女孩嘁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和心痛,“你要是死了就好,不然我也不会在你身上花这么多药,烦死了,那些药材都够我在王都里换多少天的食物了你知道吗?!”

    女孩懊恼地说,手上的动作像是随着愤怒而加快了速度一样,她用力地用石锤捶打着什么,直到西泽的身体渐渐松懈下来以后她才站起身,端着一个石碗走了过来。

    “别动,”她说着将石碗放在了西泽头边的石块旁,“可能会有点疼。”

    西泽正在犹豫这句话自己是不是在哪里听过时,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楚忽然从身体右侧的部位爆发,他瞪大了眼睛,瞳孔缩小了无数倍,眼前似乎晃过了无数个人影,那先是一些黑暗破碎的不完全画面,紧接着是一些熟悉的侧脸,他看到天空里深沉的雨云,紧接着是马车车轮摩擦着划过地面的声音,刺耳又清晰,他看到母亲的脸,那是一个好看的妇人,灿金色的卷发披在肩上,她神情紧张咬着牙,不停地呢喃着什么。

    就在这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朝着西泽的方向投来视线,而后试探着伸出手,西泽迟疑了一下,右手却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

    “好了,”一个恍惚,西泽发出一阵紧促的呼吸,他慌张地看向四周,女孩的脸上满是轻松,“我还挺能干的,这下就没问题了。”

    “什么......”西泽喘着粗气,他忽然意识到就是这个声音一下子将自己从地狱拽回了人间。

    “你都能说话了还问什么?”女孩摆出一副轻蔑的表情,“别想着白吃我的好处,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快拿出来。”

    西泽的视野渐渐清晰,他眯起眼睛,这才看清自己面前这个少女的脸,她正皱着眉,像是在疑惑西泽是不是被痛傻了,她伸出四个指头,对西泽一字一顿地说:“喂?明白吗?钱,钱,拼写是m, o,n ,y, e, n,懂吗?再不懂的话我就要亲自翻你口袋了!?”

    “钱......明白的,”西泽长出了一口气,他看着自己面前这个脸上沾染了不少脏泥的女孩,一阵难以言喻的热流渐渐从身体里回转,他看着少女做出满意的表情之后转过身继续蹲在火堆旁鼓捣什么,无力感充斥了这具身体,西泽支撑着一块石板,吃力地坐了起来

    少女听到声响之后回过头来,看见这一幕以后眼都直了:“哇?你是人类吗?受到这种伤以后这么快就能坐起来?”

    西泽感受着来自浑身上下各处传来的剧痛,喉咙像是堵着什么,突如其来地,他忍不住干呕起来,一缕腥味的鲜血缓缓从口中坠到地面,少女连忙捂着鼻子说:“好恶心啊,你收敛一下啊!快躺下!”

    体内的蔷薇花静静地绽开枝芽,风雷光火的元素沉寂在其中,只有微弱的电芒还在四周升腾,这意味着魔力还没有彻底干涸,他默默地闭上眼,看见眼前的黑暗里有着无数漂浮的魔力因子。

    少女疑惑地走过来,尽量轻柔地扶了一下西泽的肩膀:“喂?没事吧你?”

    “没事,”西泽睁开眼睛,忽然感觉脑门上有什么地方痛了一下,他朝着痛感摸了一下,掌心变得潮湿而粘稠,他低下头,看见满手腥红,还有不断的血滴在缓缓从发丝上滴落。

    “我还没有来得及给你包扎,”少女说,“因为实在没有绷带,不过那个地方本来就已经结疤了,流血这件事只能怪你自己又摸了一下。”

    西泽点点头,说:“没事,我明白的。”

    剧痛并没有带走他的理智,反而让他的思维变得更加清晰迅速,他向着四周打量一番,发现这是一个干燥的洞穴,周围都是干死的植物和石块,连一滴水都没有。

    这是个陌生的地方,自己从没有来过。

    他垂下眼帘,开始猜测薇娅会在哪里,好像发生了一场爆炸,在此之后的记忆全都有些模糊,微纳德的吊桥和薇娅的弦月,他只记得这些。

    沉默矩阵下的魔法师们无所遁形,而微纳德明显已经触动了矩阵的底线,导师和院长们一定已经发现了这个地方的不对,如果自己是微纳德的话,自己会做什么?

    答案是迅速解决二人,微纳德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没想到遭受到了薇娅如此剧烈的反抗,直至此时西泽仍然感觉脑颅内还是有些剧痛的回荡,许多阴影潜伏在记忆里,抓不出棱角。

    答案一失败了,那么要想在既完成脱身又完成斩杀的前提下,自己会怎么做?

    西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转移空间的魔法。”

    少女听到这句话以后不解地歪了歪头:“你说什么?魔法?”

    在说出这个名词以后少女的脸色顿时一变,她向后猛地起身退了三步,做出准备战斗的姿态,她咬着牙,心痛地说:“没想到我居然救了一个魔法师。”

    “这是哪里?”西泽来不及在意少女这副奇怪的态度,他偏过头,认真地问,“你是谁?”

    “告诉你又能怎样?”少女甩了甩手腕,一个精巧的道具从袖管里像是倚着轨道滑行的蒸汽机车般巧妙地收进了她的掌心,“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救你吗?!”

    西泽忍不住又咳嗽一声,这下牵扯的不再是简单的肌肉,而是一种类似于撕裂全身筋骨的疼痛,他忍不住伸手捂住小腹,头颅上的血液发出生铁的味道,西泽拼命地抵抗着这种近似癫狂的侵入感,两眼充血,血丝遍布蔓延,他看着少女,少女和他对视了一眼之后被吓得又往后退了几步“你你你你别过来啊!不然我立刻就动手了!”

    “对不起,”西泽对着少女的方向,默默地吐出了一个词,少女愣了一下,然后看着西泽又做出了一个自己难以想象的举动。

    他前倾身体,对少女做了象征着最高敬意的前首礼,做出这种行为就意味着面前的这个人已经得到了自己全部的尊敬,对西泽而言,血液炽热得像是熔浆,他默不作声地低着头,看到血色渐渐浸入自己的视线,直至面前的世界都化作赤色的海潮他才说道:“请告诉我。”

    “你......”少女目光怪异地看着西泽,其中更多的则是不安,但最终还是善意战胜了敌意,她松开手上的魔法道具,对西泽说,“这里是中城区。”

    “中城区?”西泽愣了一下,他试着微微抬起头,身体却忽然一沉,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嗯,中城区,”少女犹豫了一下,而后眼中闪过一抹坚毅,开始小心翼翼地朝他走过来,在扶起西泽的身体并得到许可扯下他身上的一块衣服用于包扎头部以后她才继续说道,“这里是墓园最北的废弃隧道,以前据说是要用这个地方建起蒸汽车站直通外城的,但计划莫名其妙就破产了,最后这个被挖掘了一半的山就被放弃,渐渐被我们这种人当作住的地方了。”

    “你们这种人......”西泽驼着背,露出一丝艰难的笑意,“你是什么人?”

    “我的名字是奈德,奈德莫扎,”少女说,表情渐渐变得紧张起来,“是一个炼金术师。”

    在她的设想里西泽本该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然后连忙喊出一些“我要铲除你们这种人”或者“受死吧前朝余孽”之类的口号然后搓出一顿魔力用以攻击,这样一来奈德自然也有了收拾西泽的借口。

    但出乎她意料的,西泽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恍然大悟似的开始小声呢喃:“难怪你这么小就会治这么严重的伤。”

    奈德愣住了:“你不怕我?”

    西泽难以理解地问:“为什么我要怕你?”

    “因为,在外面你们不都是把炼金术师说的特别可怕吗?”现在慌乱的反而是奈德自己了,“而且你是魔法师,我是炼金术师,我们是对立的,就算在这里谁杀了谁......”

    她的语气渐渐沉重:“就算在这里谁杀了谁,也不奇怪。”

    西泽盯着她难看的脸色摇了摇头:“也许其他人是这样的,但我不是。”

    “为什么?”奈德不解地问,身子不由自主地贴了上去,在意识到自己此时毫无防备的姿态以后她连忙向后退了退,大叫道,“果然还是杀了你吧?!”

    身体再度发出火烧般的痛楚,西泽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在疼痛渐渐平息以后他才伸出手,在心中默念着光与火,血脉中的魔力被引导着迁移,他按住地面,一处矩阵顿时涌现在其上,激烈的风席卷着空气扫开,当矩阵彻底成型以后刺目的光华才悄然散去。

    过了一会儿,无数温热的光点缓缓从矩阵里飘然浮起,和这处矩阵比就连一旁篝火的火光都显得微弱起来。

    奈德呆呆地看着恍若无尽的小型光海,光点从其上自然而然地沿着空气攀爬,她试着伸出手,但在伸到一半之后才想起来二人现在的身份,她连忙收回手,

    西泽见状,无奈地伸出手按在矩阵上,光点自他的指缝间渗出,奈德的脸上顿时生出了掩盖不住的好奇,但她还是努力遏制住了,喃喃地说:“你可是个差点要死的人,我可不能和你拼命......”

    “明白了吗?”西泽问。

    “这是光元素的炼金矩阵,”奈德看着西泽的脸色复杂起来,“你,也是炼金术师?”

    “是,”西泽感受着自己指尖渐渐升腾的温度,血液里渐渐被生机所充斥,一股熟悉的感觉再度在身体里如涨潮般蔓延开来,“现在能相信我了吗?”

    “为什么你既能是魔法师又可以是炼金术师?”奈德问,“你这样不害怕出事吗?”

    “怎么说呢?”西泽叹息道,“我有件事必须去做,但仅靠魔法和炼金术的话都不够,于是我就用这种方式尝试打破那个极限。”

    “什么事能让你冒这种险......”奈德凑近了一些,开始帮西泽处理脸上的血液,“走这条路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吧。”

    “但还是要走,”西泽摇摇头说,“我的伤已经好差不多了,接下来等自我痊愈就好。”

    “你说什么呢?”奈德讶异地说,“你这种程度的伤少说也要修养半个月,要是王都里的那些贵族少爷起码得在床上躺半年吧?”

    西泽默默地朝她伸出了手,奈德会意地将食指放在掌心上。

    “怎么会?”奈德难以置信地看着西泽的手掌,“为什么已经开始热了?”

    “体质,”西泽说,“我的体质不太一样,现在奈德,我拜托你一件事。”

    奈德还来不及消化西泽所谓的体质就赶忙应答道:“什么?”

    “帮我找一个人,或者说清楚发现我的时候是什么情况,”西泽沉声地说,“这对我很重要。”

    他从来都没有遗忘自己的处境,只是盲目会导致自己陷入更加艰难的处境。

    “我有什么理由帮你?”

    “这是灰卡,一个月可以去轮亥商会领取一千金币。”

    “帮助您是我的荣幸,财主大人!”

    西泽歪了歪嘴,心想这可真是个小财迷。

第一百八十三章 心脏

    “也就是说,”西泽按着时不时发出阵痛的脑袋,“你是单纯路过这里发现的我?”

    “也不是单纯路过啊,”奈德满眼都是看得出的欢喜,她捧着那张灰卡简直恨不得将其塞进自己嘴里含着,对西泽的态度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每天都要从这里过的,挖野菜找食物,时不时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几棵值钱的草,炼金男爵们偶尔也会派人来这里寻找炼金材料,收购价格的话也比市价高上很多。”

    西泽微微颔首,大概明白了现状:“我当时就这样趴在地上,周围什么都没有?”

    “没有没有,”奈德挠挠头说,“你说的白发女孩子或者男人,我是真的没见过。”

    “这样啊,”西泽垂下眼帘,但这也掩不住他内心的失望,他移开视线,对奈德笑了笑,“没事了,你走吧,灰卡上的密码我也告诉你了,接下来的事就和我无关了。”

    “诶,”奈德东张西望了几下,看上去有些紧张,“金主您就这么让我走了?”

    “怎么了?”西泽叹气道,“接下来的事你参与不了的,和你完全不是一个级别,所以你快走吧。”

    “可您身上有这么重的伤,又对这里一点也不了解......”奈德忍不住说,“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我总感觉不太放心。”

    西泽看着自己面前奈德这副纠结的模样差点被她给气笑了,要不是身上的伤口被一阵动弹撕裂他还做不出这样的反应,他摇摇头,对奈德说:“你就这么想要我的钱?有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沉声地说:“快走吧,那张灰卡就是我全部的财产了,不要再缠着我。”

    这当然是谎言,卫斯理老爷送给他的钱卡还在校服右侧的口袋里静静贴着内壁,西泽艰难地倚靠住石块直起上身:“就算你能帮我找到她或者他,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会比你想象的要恐怖得多,所以快走吧。”

    他摆摆手,再也不想说任何话,这已经近乎是一种驱赶,但他说的是实话,如果真的遭遇了微纳德西泽相信他绝不会对一个无关人员展露怜悯。

    奈德见状轻轻咬了咬下唇,像是带着些许愤恨一样拿起工具就跑出了洞穴。

    西泽看着少女的背影,心想果然还是想要钱吗?

    中城区的墓园,废弃车道。

    这里在都灵圣学院的记录里一直以来都是贫民窑类似的居住地,里面的居民大多是在王都里混不出名堂的炼金术师和住不起房子的穷人,他们在这里艰难地生存着,享受上天的恩赐和别人的施舍,和王都里的那些贵族完全不一样。

    体内的热流迅速地蔓延着,西泽竭力想站起身子,却感觉躯干异常得沉重,双腿像是缠在冰上难以挪动,这倒是让他回想起新生测试上古拉克的冰海。

    那一巴掌打得西泽有点爽。

    他心想,眼皮渐渐下沉,热流贯通了他的全身,似乎有些东西在复苏,又似乎有些东西被点燃了。

    视野开始模糊,这不是什么好的兆头,在这里睡着最有可能的下场就是被路过的人扒光然后冻死在寒风里或者直接被挖空器官,王都里有不少这种买卖,甚至还有不少放在了明面上。

    像奈德那样的好人不多,不仅没有掏空西泽的口袋反而先帮他治疗。

    想到这里西泽就有些懊悔,心想自己对奈德的态度是不是应该更好些,毕竟人家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不能倒在这里,因为自己还要去找人,自己还要去救一个女孩,自己还要去救她,现在她在哪里?现在她会不会已经和微纳德遭遇了?

    “我......为什么会这样啊。”

    思维到这里就断了线,这双眼睛在沉入黑暗前所见到的最后一幕是女孩自远处走来,轻轻地俯下身,抓住了他的手。

    就像莎尔。

    西泽睁开眼睛。

    熟悉的篝火,只是其中又加了几根干柴。

    身体渐渐恢复力气,他试着握住手掌,这次成功了,而且没有之前那么艰难。

    “这就是余烬之血,”西泽呢喃,“最正统的余烬之血。”

    伦瑟笔记里的片段忽然浮出脑海,西泽盯着自己的手掌,主动否定了余烬之血的说法。

    “是血鬼家族的血脉。”西泽自言自语。

    其实魔法的天赋和余烬之血根本无关,余烬之血的一切都是伦瑟的编造,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即使没有余烬之血的人也可以学习魔法。

    余烬之血是一种谎言,一个欺骗了整个漆泽的谎言,而在谎言的正中央,唯一知晓真相的便是同时拥有伦瑟血脉和伦瑟笔记两个关键物品的西泽,这种事估计就连格拿铂勒都不清楚。

    血鬼家族是混沌时代之前就存在的强盛家族,伦瑟则是血鬼家族的最后一任族长,在这一代圣战发生了,知晓真相的血鬼家族被轮亥在混沌时代里清除,只有伦瑟因为过于强大的原因活了下来,但碍于轮亥的原因就连他都不能将自己真正的身份公之于众,只能记入笔记里传给后人。

    厄洛丝见到过这本笔记吗?厄洛丝读过这本笔记吗?如果读过的话那厄洛丝会怎么想?一直主张亲近轮亥的厄洛丝,到底为什么讨厌伦瑟?

    一切都是谜团。

    “你在嘟囔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西泽愣了一下,然后歪过头,发现从洞穴门口缓步走来的人正是少女奈德。

    “声音太大了,我在外面都能听见,”奈德一边吐槽着一边把石碗端给西泽,“处理的草药,要是对我的炼金术有自信就喝下去吧。”

    石碗里装了一半绿色粘稠的液体,不断地向外散发出浓重的草腥味。

    “好难闻,”西泽忍不住说。

    奈德挑了挑眉:“什么意思啊,不想喝的话就......”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西泽已经从她手里接过石碗一仰而尽了。

    “苦。”西泽咳嗽一声,把石碗递了回去,“但是效用很不错。”

    “你,很懂炼金术吗?”奈德愣了一下,“你能体会出来效用?”

    “认得出来这身校服吗?”西泽说出这句话以后就感觉自己应该换个话题,因为身上的校服在爆炸里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西泽心想当初灰叶说要给校服加些防御矩阵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拒绝了。

    “都灵圣学院吗?”出乎意料的,奈德依旧认出了这身校服,她抬起眼,语气里带着疑惑,“你难道是历史学院的学生吗?”

    “是,”西泽无奈地笑了笑。

    “我听说历史学院在教学生炼金术,”奈德睁大了眼睛,“原来是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西泽咳嗽一声,这次身体倒是安分了不少,他放心地长出了一口气,说,“我是今年的新生,我叫西泽,西泽瑞安。”

    “西泽瑞安?”在听到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以后奈德先是露出一副思考的模样,然后惊呼道,“就是那个在约战时逃跑的胆小鬼嘛?!”

    西泽差点把刚咽下去的药液全吐出来。

    “果然民众还是更喜欢传播黑料吗......”西泽一边咳嗽着一边吐槽道,“好歹学院内部已经给我正名了啊。”

    “没办法嘛,”看到西泽这张苦巴巴的脸以后奈德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意,“不过我现在不信了。”

    “为什么?”西泽抬起头问。

    “因为哪有胆小鬼能忍着这样的痛还要站起来去找人的嘛,”奈德托着下巴,“看见你这种样子就明白了,那大概是贵族最喜欢玩的抹黑手段吧。”

    “你能这么理解也不错......”西泽心想虽然自己还是逃了约战但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奈德问,“你真不需要我帮你带路吗?”

    西泽坐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奈德,满脸正色义正言辞地开口:“我没钱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啊?!”奈德发怒的说。

    “财迷。”西泽很坦诚。

    奈德羞恼地狠狠盯了西泽一眼,像是恨不得把他的心脏剜出来:“我虽然很喜欢钱但最起码也不会把人命当杂草一样不管啊。”

    西泽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他说:“我明白的,抱歉之前对你那样。”

    现在不知所措的反而轮到奈德了。

    “我的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西泽说,“很感谢你帮我守着也很感谢你的药液,但现在我真的要走了。”

    他勉强地站起身,这个动作再度吓了奈德一跳,因为那种足以让人残疾的重伤到西泽这里仅仅是过了半天不到的时间就痊愈了八成?

    “为什么这么急啊?”奈德忍不住劝说道,“你应该是和人打架打完之后被丢到这里了吧,你之前都打不过他,就你现在这种状态怎么可能和他面对面啊。”

    这小姑娘说话还挺伤人的,西泽心想。

    “学院方面应该已经发现我们失踪了,”西泽说,“只需要拖住等他们来就好。”

    “那你要怎么办?”奈德认真地问,“你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命?”

    “没办法啊,”西泽笑着叹息,“她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奈德歪了歪头:“是你的女朋友?”

    “不,”西泽拍了拍衣服,走到洞口迎着面前漆黑的隧道回过头来,“是学姐。”

    黑袍在下水道里走了很久,走到鞋底泛起潮汽,他沿路摸着墙壁,感受上面遗留下的气息,当他走到莉贝尔藏身的洞窟前面时,气息渐渐变得淡薄,他将视线移在四周,终于发现了下水道里不对的地方。

    这里太过安静了。

    炼金术师们擅长安静,但这并不意味着来到对方大本营的自己就不该受到任何欢迎。

    他对着周围的气息缓缓探出魔力,但魔力所返回的信息总是差了些什么,他伸手摸了摸口袋,试着从里面拿出来个喇叭之类的

    希恩从高处黑暗的角落里慢步踏出,鞋跟与地面石块摩擦的声音很响亮,于是黑袍自然而然地看了过去。

    “你的身上,有我朋友的气息,”希恩低声地说,“为什么?莱茵河的使者。”

    “其实我有脸盲,认不全一些人的,”黑袍笑着说,“请问炼金术师们未来的领导者,你说的朋友是谁?”

    希恩居高临下,看着毫无认真态度的黑袍,再度开口道:“不是未来了。”

    “你说,什么?”黑袍的表情渐渐变了,笑容化作冷漠,扬起的弧度平复下去,他按捺住自己的右手,说,“那个人,他死了吗?”

    “如果你想见他的话也可以来见,”希恩说,“但新老领袖的替换与此无关,他退出,将地位和权能交给了更能领导炼金术师们的我,仅此而已。”

    “为什么退出?”

    “因为投票,”希恩面无表情,“炼金术师遵从少数服从多数,在我和他之间大家选择了我,所以我站在了这里,现在我是他们的心脏,还有大脑。”

    “其他炼金术师们呢?”黑袍问,“不觉得太安静了吗?”

    希恩忍不住皱了皱眉:“我是看在你和他有旧交的份上才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请你摆正自己的态度,老王的好友在新王这里没有任何权势可言。”

    “抱歉抱歉,”出乎意料的,黑袍连连低头道歉,然后尤为诚恳地说,“但还是请你回答我最后的这个问题。”

    他说:“大家都去了哪?”

    “大家,都去休息了,”希恩说,“我只能说到这里,现在该你回答我了。”

    他盯着黑袍,一字一顿:“你的身上,为什么会有我朋友的气息?”

    “请问你的朋友究竟是谁?”黑袍问。

    希恩看着黑袍盯了很久,最终他摆了摆手:“罢了,现在不该为一人耽误大局。”

    他转过身,临走前对黑袍说道:“请你注意你的位置,莱茵河的使者,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和你成为朋友。”

    黑袍笑了起来:“我们一直都是。”

    “还不太是,”希恩低下头,看着自己外套下裸露出来的黑色心脏,它缩在希恩的胸膛之前不断跳动着,鲜活而血腥,“不过我相信以后会是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祈祷

    隧道幽深冗长,西泽走在生锈的钢铁上,脚下冰冷,他俯下身,发现铁轨上依附着细微的魔力。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魔力在掌心汇聚,一阶魔法【照明】自空气中引燃,温和的白炽光照耀了周围所有的黑暗,西泽低下头仔细地打量着附近的一切,有些枯黄的野草上沾染了湿漉漉的液体,他不知道走了多远,终于从地面的铁轨上看见了一抹腥红。

    铁轨上红色的铁锈斑驳如血,另一抹红色覆盖在上面显得极为显眼突兀,生铁的腥味和刺目的这一抹红色糅合起来,闻着像是一股死人的尸骸味。

    他连忙俯下身四处打量,可附近除了这一抹血迹以外再也没有了其他任何线索,他摇摇头,再度缓步走向前方,黑暗幽深,体内也不再紊乱,各种机能都在不断恢复,在心脏忽然一阵剧烈地跳动以后他长出一口气,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什么声响。

    有谁跟在他的后面,对方隐蔽在黑暗里,而且是有意隐藏,西泽缓缓熄灭了手里的白炽柔光,那就像是火炬被埋在灰里一样,与此同时他慢步靠在了隧道边沿,魔力散出用作探索,这种方法要比自己用肉眼查看费劲得多。

    那个人明显因为突然的黑暗而感到焦急了,在发现自己再也看不到西泽之后他连忙向前跑了几步,西泽无声地蹲在石壁附近,沉默而悄无声息,像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魔力就像触角一样朝着四周蔓延,西泽一直在等待,直到某一刻那个人终于走到自己面前时他睁大眼睛,蔷薇花骤然绽放,火红色的魔力自空气中如明灯一般引燃,火花四溅,他怒吼一声,魔力顿时如滔天的火海亮起,而在火海中央,那个人的脸顿时被魔力所照亮。

    在看清对方的脸以后西泽愣了一下,在意识到自己完全无法收回这三阶魔法以后他连忙拼尽全力地控制魔力朝另一个方向汹涌而去。

    火海与那人右侧耳畔的发丝只差了一丝丝距离,西泽看着这股浪潮在石壁上席卷而散,化作大片零碎的浪花炸开。

    顿时整个黑暗的隧道里都被这股光芒所照亮,无数朵火花像流云般在天际绽放,一瞬间整个隧道里都充斥了自一个点以外以圆圈的形态向外不断扩散的赤金色,那是被天火点燃的金,巨大的风波拂过二人的耳廓,缭乱了二人的头发,数以千计的火星在半空中闪烁着明光化作灰烬落在他们的身上,暴戾的火花顺着石壁与地面满是铁锈的轨道向着远方扩散,在火焰的尽头是看不清的拐角,地面的干草被烘烤干净,草灰盖上了西泽的长靴,他喘着粗气,脸上的冷汗顺着脸颊不断滴落在领尖。

    奈德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孩,而后下意识地伸出手抹去了他脸上如倾盆大雨的汗滴,背后是静默燃烧的石壁,在某一瞬间西泽感觉自己看到了天使,她就这样站在火烧昏黄的天极帷幕之下,身后是无尽的光,她伸出手,抹去凡人脸上的辛劳还有数不清的困苦。

    神爱世人。

    他看着奈德,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轮亥新约》里的这一句话。

    “你为什么会在这?”西泽强撑着身子,发出一声近乎哀嚎的疑问。

    “我?我要回家啊......”奈德似乎还没从刚刚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眼中却全是空白,“我还要回家,我还要回家找弟弟呢...他今天还没吃饭,炼金男爵天天只让他干苦力......”

    “炼金男爵的学徒吗?”一阵脱力感不可阻挡地袭来,西泽忍不住弯着身子抵住石壁,顺势将奈德压在了身下,后者直到现在才明白了状况,眼里渐渐恢复了些许神采,在看到西泽近乎**的胸膛就在自己面前以后她连忙大叫起来。

    “小声点,”西泽哀叹道,“你吵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奈德的身体顿时僵硬起来,她抿着嘴,一动也不敢动,“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会听你话的也会把钱交给你的,求求你不要这样......”

    西泽又想气又想笑,他竭力地动了下肩膀,而后重重地倒在地面上。

    草灰扬起,他苦涩地发出一声叹息。

    奈德呆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伸出手戳了戳西泽的脸颊,她先是理了理被风波吹得缭乱的长发,那上面奇迹般地没有任何烧焦的痕迹。

    “以后不要这样了,”西泽无力地说,“如果这是你回家的路你倒是早说啊。”

    “对不起对不起,”奈德连连道歉,“因为因为我听你说让我不要跟着你所以我只敢在你后面待着连说话都不敢......”

    原来这锅还被甩到了自己身上?

    西泽挪了挪身子,右手微微用力,却连一把草灰都握不紧。

    “唉。”此刻只能叹息。

    “你,刚刚好吓人啊,”奈德蹲在西泽的肩膀附近,低下头,两手环抱着放在膝盖上,脸只露出上半边,朱红色的长发静静地挂在肩头,“真的,我刚刚以为我就要死了,就好像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那个病人。”

    她眼中缓缓蓄满了泪水:“你让我想起来一个很不好的人。”

    那是一个很不好的人。

    奈德把脸埋在手臂上,尽力不让西泽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

    那是一个很不好的人。

    他最喜欢拿着一把刀。

    他最喜欢红色。

    他沉默寡言,但办事总是很利索,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

    但奈德真的很害怕他。

    那是由心而生的惧意。

    就像是生物的本能,她本能地畏惧着那个男人。

    即便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一阵温热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她猛地抬起头,看见倒在地上的西泽正竭力歪过身子用自己的左手揉着自己的脑袋。

    “不哭,不哭,”西泽轻声地说,“一切都过去了。”

    他想起来了薇娅。

    于是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奈德愣了一下,而后眼泪越来越止不住,但她却笑了出来,她看着倒在地上的西泽,忍不住哈哈地笑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你总是在受伤啊?”

    “......我不知道啊,”西泽苦着脸,手却依旧没有收回来,“可能这就是命吧,自从来到王都以后我就没几天好日子过。”

    “王都是个不欢迎外来者的城市,它甚至很排斥外来者,就连本地的原住民都会对这座城市感觉陌生,”奈德伸出手,默默按在了西泽的手背上,“你是进修者吧?也难怪会被人那么欺负。”

    “倒也不至于,”西泽叹气说,“只是事情会很多。”

    他心想自己今天遇见你叹气的次数都快赶上我两个月的了。

    “平民在王都是没有地位的,外来进修者要更低,”奈德说,“辛苦你了。”

    西泽看着奈德真诚的脸,那一瞬间他回忆起薇娅对自己所说的那番话。

    如果不是身份上的歧视,如果不是被欺负了那么久,如果不是背负了整个家乡的希望和面子,她大概也不会选择硬撑下来直到把身子撑坏。

    “真是,困难,”西泽说,“世界总是和我想的那么不一样。”

    “要是世界能和你想的一样,那肯定不是世界出了问题,”奈德说,“而是你出了问题,比如你是伦瑟先王。”

    “伦瑟先王吗......”西泽忽然笑了起来,他没想到自己在这里都能听见那个男人的名字,更不用说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怀着将王都毁灭为母亲报仇的初衷来到了王都,可之后发生的一切却总是在改变他的想法,先是莎尔,后是安蕾,灰叶,希欧牧德,卫斯理......他们的出现总是在警醒西泽人是不可能独立而活的。

    人活着是依赖于其他人的羁绊。

    人间是一场大网,每个节点都是一个人。

    最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薇娅。

    “可我并不想报复啊,”记忆里那个温柔的女孩说,“我只想做好自己的事,有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都不太正常,我想过死,但从没想过让别人死。”

    “也许我之前做的都是错的,”西泽移开视线,借着地面的火光看向隧道的顶部,那里是干涩的石块和黄土,“但我还不确定,所以就先当作意见保留吧。”

    “什么?”奈德不解地问。

    “没什么,”西泽收回手,勉强支撑着身子坐起,“你就当听了一句梦话吧,话说,你说过你知道这个隧道的构造对吧?”

    奈德点了点头:“嗯嗯,我和弟弟两个人从小就在这里生活了。”

    “你和弟弟两个人从小就在在这里?”西泽讶异地问,“父母不在了吗?”

    “母亲的话,在弟弟刚出生不久就走了,好像是没钱治病的样子,”奈德垂下眼帘,“父亲在那以后,过了几年也消失了,我们是靠着附近的大家才活到了现在这种稍微能挣到钱的年纪。”

    西泽望着顶部,轻声说:“对不起。”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奈德说着,有些犹豫起来,“你要收回你的灰卡吗?”

    西泽歪过头,疑惑地问:“为什么?”

    “我记得这种灰卡,”奈德小心翼翼地说,“这是商会里那些学生才会用的,每个月都有人往卡里打钱......这是你家乡人给你的卡吧,我不能要的。”

    西泽看着奈德脸上像割肉一样的表情,顿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奈德茫然地看着西泽,一边看一边还小声嘟囔:“笑什么,笑什么,关心你还有错了是吧......”

    “不用想太多,”西泽坐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给你的就是给你的。”

    “这么大方?你真的是进修者?”奈德忍不住问,“我印象里的进修者过得都很清贫啊?”

    “我可能和他们稍微不一样,就算没钱了也能在家一样的地方吃饭,”西泽回想起莎尔和自己的二货师兄,总是慈爱地看着众人的希欧牧德还有表面冷漠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关心师弟师妹的蒂娜,他思考了一下,还是改口了,“不,那就是我的家。”

    他和其他学院的任何进修者都不一样。

    其他学院的学生都是学生,最多也就跟在导师身后认几个师兄师姐而已。

    但历史学院不一样。

    历史学院是个温暖的家。

    于是他咳嗽一声,缓缓地站起了身子:“而且我也不是什么穷人,相信我吧,这张卡就交给你,记得好好保管它。”

    奈德盯着西泽看了好久,最终在火光里低下了头,认真地道谢:“谢谢你,你是我这一生的恩人,一个月多出来一千金币对我和弟弟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

    “你也是我这一生的恩人,而且是两次。”西泽回答说。

    他盯着远处渐渐熄灭的火花,再度开口说道:“接下来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

    西泽从胸口内侧的口袋里摸出永远都会有备份的纸笔,递给了奈德:“请你帮我画出一幅地图,凭着记忆就好,最后挑出来最容易隐蔽的地方。”

    奈德接过纸笔,然后铺在地上。

    西泽举起右手,屡屡白炽的火光燃起算作照明。

    “你是真的要离开了对吗?”女孩一边在白纸上挪笔一边问。

    “嗯,我说了,这也是为你好,”西泽说,“接下来发生的事肯定要比你想象的要恐怖得多。”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对吧?”奈德问。

    西泽听到这句话以后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嗯。”

    奈德笑了起来:“谢谢你能说实话。”

    “说不定我这一离开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我第二面了,”西泽没有开玩笑,“希望你能保重。”

    “我会保重的,”奈德低着头,“你也一样,不要辜负我给你救来的命啊。”

    “一定,”西泽合上眼,默然地开口,“以三阶神职者为名,愿轮亥守护你我,神爱世人,愿你在光明路上行走,即使行进黑暗,身边也亦如光明。”

    这是西泽第一次以轮亥为名如此真挚地祈祷。

    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第一百八十五章 列车

    黑暗凝视着西泽,有什么细微的声音不断从远处传过来,西泽捧起一把白光,潦草的地图被这道光所照亮,上面几个黑点被刻意画重,那些是对人有着极大威胁的险地,但与此同时也是相当适合藏身的地方。

    奈德对西泽说有许多东西都藏在这座废弃的车站轨道里,毕竟这里再怎么说也是被炼金术师占下的住所,造出一些常人难以接受的古怪生物也是正常现象,炼金时代尽头最后一个进行人体实验的人是西泽自己,可这不意味着其他人不能在背地里偷偷进行实验。

    之前西泽在中城区所遭遇的便是很明显的炼金术师伤人事件,那些化作泥潭的怪物宛如人心中最丑恶的梦魇,西泽低下头,心想第一次见面我狼狈如奔命的野狗,这次如果再见到的话结果就不一样了。

    这里表面上是一个隧道,但其中早就被人挖空了,算是王都本境里一个难得的矿石产出地,不少炼金男爵都派人来这里进行挖掘,奈德的弟弟应该也是从这个途径接触了那位炼金男爵,西泽虽然不太熟悉炼金男爵们,但他最起码知道炼金男爵是个不可信的称号,被冠以这个头衔的人大多阴险狡诈而圆滑世故,与此同时又在某个方面异常出众,因此才能在排斥炼金术的王都以炼金术师的身份存活下来。

    而西泽要做的事也很简单,他只需要把整个废弃隧道内部跑完一遍就好。

    虽然是个不怎么可能完成的目标罢了。

    他下意识把手伸进怀里想掏出怀表看看时间,可在乱摸一番也一无所获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的怀表已经在卫斯理家崩散化作万千碎片了,奈德说现在的时间已经近乎傍晚,西泽临走前对她说如果见到了来自学院的人一定要告诉他们那个叫西泽的人就在隧道深处,他必须一个人走下去,时间越拖下去薇娅的性命就越危险,所以他必须一个人走下去,并尽量为学院来人拖延时间,他沿路留下一些标记,灰叶和希欧牧德,哪怕是莎尔见了这些标记以后都能明白其含义。

    似乎一切都做到了最好,西泽咳嗽一声,冬天里的空气冰寒刺骨,虽然他的身体一直在发烫,但在呼吸的时候还是会感觉到明显的刺痛。

    “余烬之血......”西泽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体里不断澎湃周转的魔力,那其中是数不尽的热量,它们在不断修复西泽体内的伤迹,连接起断裂的肌腱,让松散的肌肉变得紧实,再让血液重新流通起来,像是机械一般毫无差错地运行。

    西泽长出了一口气,心想学院的大家求求你们快加把劲吧我这具身体里的谜团还有这么多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倒在这种隐蔽的地方。

    他尽量避开人群,地图上几处满是矿工和炼金术师居住地的黑点都被他避了过去,一路上安静得像是牢狱,就连空气的呼声都渐渐平息,远处的风洞里仍旧有细微的风声回荡着席卷而来,他感受着空气里来自凛冬的气息,心想这一切都显得有点荒谬了。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就算是偶遇的话至少也该有几个活人,虽然自己竭力避开人群,但这一路上自己就连活着的东西都没见过几只,除了地面上那些在干土里还顽强生存的野草。

    太奇怪了,这一切都不太符合逻辑。

    西泽迈出脚步,已经不知道一个人孤独地在黑暗里行进了多久,地图上的重点地域已经被他看过了三个,那其中也都安静得像是坟茔上暗淡的荧光。

    也许自己已经在这里一个人前进了很久,也许又只是三刻钟不到。

    魔力静静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脚步不停,西泽忽然一个踉跄,他回过头,却看见地面上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石子,他甩了甩手,就在这时,水声却悠然地自远处幽邃的黑暗里传了过来。

    那是水滴落在石头表面的声音。

    虽然很虚幻,但至少不该是一场梦境。

    西泽再度迈开脚步,世界也渐渐变化起来,地面上开始出现青翠鲜活的植株,墙壁渐渐变得湿润,西泽摸上去甚至能感觉到湿润的冷意,魔力的光骤然增大,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地面仍旧是残破的铁轨,上面烙印着干涸的血迹,但附近已经有不少道清澈的水流在地面潺潺地流动了。

    西泽又看了一眼地图,发现前方并不是炼金术师的居住地也不是危险的地方,在奈德的UU小说前方应该是一片荒芜的漠地,没有丝毫生机可言。

    “因为魔力而临时产生的变化吗?”西泽呢喃着,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手里的火焰渐渐熄灭,此时的自己不该暴露任何气息,就连呼吸都该变得微弱,他沿着石壁缓步前行着,黑暗里没有传来任何危险的气息,但他总感觉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蜷缩在自己附近挥之不去。

    一阵微风,一滴水声,一株野草,

    一瞬间。

    他看着地图,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入了一个完全错误的地方。

    最起码应该从没有人见过这种场景。

    他向前走了几步,感觉生锈的车轨都因为这一幕而恍然震动起来,在从幻觉中恍然苏醒以后他却又觉得那阵震动是真实存在的,好像来自久远的地底深处,像在地心里晃动的熔炉,像轮亥招摇的手,像雨后的清晨,一只花雀拍打着翅膀离开后不断微颤的枯叶枝头。

    那是一辆布满了藤蔓和杂草的车厢,很明显这应该是车头部分,玻璃大多碎成渣子,在地面上折射出来自不知何处的光,车厢里点缀着无数盛放的野花,白色的花瓣即使是枯死以后也会在车厢里留下残骸,绿叶丰满繁多,不断有清澈的液体从石墙上方流下,浸湿地面,水滴从绿叶上方滑落,带着难以言喻的生机,这一幕任何人看到都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并为之歌颂。

    西泽垂下眼帘,这一切未免太不真实,也许是和那几次一样有人将自己强行拽进了幻境也说不定,他小心翼翼地隐蔽着气息走到车厢面前,就在这时他才注意到车厢内部玻璃里所掩盖的人形。

    在凑近以后他才发现这几个人形身上早已被花草所寄宿。

    那是几具白骨,不知道时间已经向后推移了多少年,白骨表面仍旧莹润,也许是不断有水流过和这些植株生长的关系,这很明显是人的尸体,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就连血肉都不复存在,他们整个人的躯壳都融在了一起,化作植株的养料,生与死的镜像巧妙得融合在了这一副场景之中,没有恐惧也没有丑恶,这里存在的是淡淡的如宗教壁画般的美感,若是轮亥信徒来此恐怕会为此而欣然落泪。

    这是他们的坟墓,只有白骨和仿佛脆弱到一碰就碎的衣物还彰显着存在的意义。

    而这节车厢则应该是车长室。

    西泽看到其中一具白骨的胸前还别着一个明晃晃的铭牌,他轻轻地踩上车厢,可就在他稍稍用力的那一刻,车底顿然塌陷了一块位置,铁皮砸在地面的花草上,化作一阵浓郁的烟尘散落。

    看样子这里的时间是在是太久了。

    西泽心想。

    他从白骨胸前拿下了那片铭牌,这铭牌似乎是掺杂了些许炼金术师的技术进去,不然不会保持了这么久也没有丝毫腐坏的痕迹。

    “诺瓦,瑞森,”西泽读出了这个人的名字,出乎意料的,面前的这具白骨居然还是瑞森家的人,“货车号蒸汽火车负责人,【习惯对灾难报以微笑】。”

    后半句是身份以及座右铭之类的东西,西泽看着白骨身上裂开的痕迹,心想你现在可以尽情对灾难笑个够了。

    很简单的推理,这里曾是计划里的一处列车轨道,只是后来计划破产,这里才被放弃了。

    这辆【货车号】蒸汽火车应该是计划里的一环。

    西泽向后走了几步,地面湿润,而当他走到后面,看到与前方截然不同的光景时他才意识到,也许自己也许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计划破产了。

    之后的车厢边缘都被一群古怪的生物抓住了边角,说成古怪的生物是因为西泽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去形容这种东西,它们像人,却又透着人所没有的混沌气息。

    它们都死了,浑身干枯如柴,身体里空荡荡的,连骨头都没有。

    西泽走近其中一个生物,在仔细打量了后者还算完整的尸体以后才发现了一丝不对。

    它的胸前也有着一丝光明。

    西泽拿下那片铭牌,这片铭牌便是普通的铁牌,遍布锈迹,铁锈湿润到拿在手里就发出碎开的声音不断变软。

    “娜泽拉丁莱。”褪去了所有红色的铁锈以后西泽才勉强辨认出了上面用刻刀记下的字迹。

    这是人类?

    西泽愣住,他看着自己面前这近乎是一整团枯萎黑草的生物,在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后者的头部以后它便轰然碎开,就和铭牌上的铁锈一样脆弱。

    没有纤维,没有血液,没有骨骼,甚至连内脏都没有,简直就是被烧到极点的干柴。

    这是人类?

    西泽的表情渐渐变得奇怪起来,他向后扫过视线,像娜泽拉丁莱一样的生物还有不少,它们成群地抓在车厢上,死相里仍透着临终前的疯狂,他们拼死都要抓住这节车厢,又像是野兽凶残地追杀猎物,又像是害怕被抛下所以显得格外恐怖的乘客,这辆火车明显是前进了一段路程的,因为那些尸骸大多只剩下了上半身,看不清任何血肉存在的脸上仍旧残存着不散的狰狞。

    可以想象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东西袭击了这些人,火车在匆忙中启动,诺瓦瑞森和其他两个人一起疯狂地驱使着货车号离开,但其他人没有上车,也许是事态紧急来不及赶上,也许是迫使货车号离开的原因就是这些人。

    想到这里西泽的呼吸忽然紧促起来,他走到这些古怪的尸骸面前开始翻找起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赤羽御堂。”这是灰叶的姓氏,来自一个从遥远的震旦帝国迁进漆泽的东方家族。

    “塞亚贝奥武夫。”这是蒂娜的姓氏,这个姓氏意味着自己面前的这具尸体曾是一位高贵善战的龙血战士。

    “屋里迪克。”西泽从他背后扬起的空洞躯干里找到了一个刻着他名字的勋章。

    皇家魔法协会的勋章。

    这意味着就连皇室都参与进了这次的货车号事件里。

    毋庸置疑,这些尸骸是人类。

    西泽眼帘低垂,呼吸却愈发紧促沉重起来。

    是什么样的活动才能驱使每个家族都派来自己的族人,这件事整个王都的家族大概都有所参与,那又是为什么促使他们将这件阴暗的往事遗忘在过去,就连族人的死都可以当做从未发生过。

    货车号?

    西泽恍然地望向车厢,在考虑过以后西泽还是放弃了使用魔法轰开车厢表层的打算。

    他沿着外壁绕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一道隐藏极深的缝隙,门锁是坏了近乎一般的机械表盘,这种机械表盘在过去的二十年间曾被称作最安全的锁种,但后来魔法改变了这一切,更不用说时间。

    表盘在时光的摧残下已然只剩下了损毁的内核,西泽只需要微微用力就将其撬开,丢到了地面上。

    门缓缓地挪动,就在这时一块石头却落在了西泽的脚边。

    他弯下腰,一阵刺痛却突兀袭来,他连忙丢掉那块石头,后者在地面翻滚了几下之后发出一阵闪烁的微光便熄灭了。

    西泽几乎不需要刻意回忆脑海里就浮现出了这种矿物那足以让魔法师做出永眠噩梦的名称“禁魔石。”

    一切似乎变得明朗了,迷雾散去,在光芒的尽头只留下一个紫发女孩的背影,

    她站在血海里,就像一朵盛放的血梅花。

    风声,水声,花香,铁锈破碎,尸骸化作烟尘。

    西泽合上眼睛,心想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第一百八十六章 噩梦

    这个计划诞生于十年前,自伦瑟的王朝开始。

    西泽的呼吸顿时紧促起来,他伸手拿起这块石头,在印象里书上曾记载过这种珍惜矿物的激发途径,在一定程度内,禁魔石可以将魔力隔绝,造成类似沉默矩阵的效果,大概中阶魔法师以下的人对此是不会有什么办法的,在接触过量的魔力以后禁魔石会由隔绝转化为吸收,吸收的魔力会在抵达某个阈值时轰然炸开。

    一小块手指大小的禁魔石,爆炸所产生的威力大概类似于三阶火系魔法【熔炉崩坏】。

    而自己面前是整整一车。

    也许这就是自己从一开始所产生恐惧的源头所在,西泽长出了一口气,在见识了这种真相以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是趴下身子,掏出地图开始在上面认真地修改起来。

    为什么这里从来没有人进来过?附近的尸体大多腐朽古老透着旧意,没有一具是最近的。

    而那些怪物又是什么?那些宛如焦炭般一碰就化作灰尘的怪物,他们原身是人,但为什么又会变成这幅模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泽伸出手,再度触碰了其中一具黑色的尸骸,后者应声而碎了满地,留下难闻的气味。

    也许继续走下去自己就能发掘更多的东西出来,但此时此刻还是薇娅更重要,西泽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回过身,保存好一切之后开始缓缓向外退步,一边退步一边将自己留下的标记消除,在抹净了最后一个脚印以后,他抬起头,看着车头里这依旧透着浓厚美感的一幕。

    自己还会回来,西泽心想,自己还会回来,挖掘清楚这里的一切真相。

    禁魔石拿在身上会隔绝魔力,如果没有合适的方法使用反而是个累赘,虽然不舍,但西泽还是很有自知之明,他干净地离开了这里,什么都没有拿走,也什么都没有留下。

    西泽一边向后走着一边整理思绪。

    厄洛丝在这次事故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十年前还是个孩子的她又是如何影响到了整个王都所筹备的任务?如果这一切的背后真有厄洛丝的影子,那西泽不由得要开始怀疑自己的亲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了。

    他这样想着,绊在了铁轨一处断裂的口子上。

    裤脚上的布料被撕下一块,恰在这时西泽感受到了一阵魔力的波动。

    就在不远处。

    魔力悄然燃起,黑色的瞳孔深处充斥灿烂的金,他沿着铁轨,一路朝着魔力的方向赶去。

    临走前还不忘丢出一团火把自己留在现场的布料烧成灰烬。

    他绝不会让自己留下这种会有把柄的东西。

    微纳德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那是一阵飓风,含着魔力风暴而咆哮的飓风,其上隐约能看到世界之灵的雏形,一条竖着眼瞳的银蛇,它完全由魔力所塑造,飓风内糅合着已经彻底被碾作尘埃的泥土和石块,红热而富有杀伤力的电芒密集如海底游过深水区的鱼群,电弧和风暴一刻未息,将靠近附近的一切生物在眨眼间化作碎屑。

    这是隧道内的一处矿池,满地都是淋漓新鲜的血液和缺肢断首的尸体,浓郁的腥臭味和矿井里特有的油味混杂在一起,难闻得让人想吐。

    微纳德被困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说,但周围所席卷的魔力飓风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着自己这个事实。

    自从成为神仆见证了全部的秘史以后微纳德就开始谋划这次复仇,首先是如何骗过神明,其次是如何在骗过神明以后活下来,最后才是如何施行这次复仇。

    幸运的是他发现西泽居然在神明要清除的人类名单上,原因倒也不清楚,因为他发现自己自从成为神仆起就变得奇怪了,西泽和薇娅仿佛成为了他的执念,成为了他字典里再也无法提及的两个禁词。

    只需要盯住西泽这个名字微纳德就会产生由衷的憎恨,他曾在深夜,在虎鲸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无数次地磨牙,就算是在睡觉时眼前浮现的也是西泽黑色的短发。

    西泽就像一个剪影,充斥了微纳德空虚的生活。

    微纳德知道自己要怎么才能解决这种空虚。

    真正地击败西泽,真正地成为施暴者,真正地将西泽挫败乃至人格都毁灭。

    那样的话他才能勉强称自己为神仆。

    于是他借着机会回到了学院,他知道西泽成为了新生第一,也知道薇娅的现状,后者在深夜里一度生命垂,最后却总是能恢复过来。

    两种邪神的力量在不断争夺薇娅身体的掌控权,和巴赫说的一样,薇娅连反驳的权力都没有,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在这场拉扯战中被一点点摧毁,撕碎,最终连人格和身体都不复存在。

    对于微纳德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他最爱看的事了。

    但就像人们所喜欢传唱的故事一样,自己的复仇充满了波折,哪怕成功近在咫尺也会被突然出现的意外所打乱。

    薇娅从濒死中崛起,虽然已经是必死的命运,但她依旧是抬起了自己的头颅,微纳德制造匆忙的空间转移魔法,时间紧急,他本能地选择了自己最想去的地方,最终三人一起来到了这里,西泽在半途被一阵奇怪的力量波及到不知所踪,微纳德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力量,与其说那是力量更不如说那是近似于一种法则的东西,它歪曲了现实,将西泽硬生生半途撤走,留下微纳德和薇娅两个人。

    那就像是神明,但又没有邪神明那么狂暴放纵。

    那是薇娅的力量。

    最终在一阵魔力的爆发结束之后二人降临此地,薇娅的魔力更加紊乱,呼吸已经微弱得不堪听闻。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具身体已经到了灭亡边缘。

    也许连两位神明大人都是这么想的。

    于是她倒在原地,四肢渐渐失去知觉。

    但魔力却愈发炽烈,微纳德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这种怪异的反应,心里顿时升腾起一阵浓郁的恐惧,但这并没有拦住他,他带着魔力冲上去此时二人的眼里已然没有四周的凡人,微纳德癫狂地朝着倒在地上的薇娅倾斜出足以将任何一个魔法师化作灰烬的庞大魔力,但薇娅的体内忽然喷涌出剧烈的波动与微纳德的魔力碰撞在一起,如地狱般狂妄的火海自四周极速生成,眨眼间已然化作了一道燃烧至高处的狰狞天幕。

    烈火引爆了矿井里浓稠的黑油,杀伤力极大的炸裂此起彼伏从未停歇,矿井里数十个人最终没有一个能安然存活下来。

    他们要么葬身火海,要么在爆炸里化作残缺的肢体,而其中的大部分人其实是在面对了二人魔力相互碰撞的那一刻就心肺炸开,血管迸裂,在魔力无形的摧残下化作无声的尸体。

    这就是魔法师与人类的区别所在。

    这是两个人类顶尖的大魔法师的战斗,凡人连窥见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仅仅是余波就足以将周围大部分的活物化为死寂。

    就在这样的对抗中薇娅的身体渐渐没有了一丝生机,道道白汽自她身体里和魔力一起涌出,最终将其包裹在其中,白汽里不断有血色和牙状的凸起,像是有什么狰狞的活物隐藏在雾气里,它们在其中不断地蠕动,吞噬并消化,白雾更像是裹住它们,薇娅在其中蜷缩着,像是餐盘上的肉排。

    从这一刻起世界就改变了,雪亮的光束刺破赤焰的天幕,将无可掩饰的魔力倾斜在这矿池中,油料不断从地表渗出,粘稠漆黑,像是搅拌后发黑的鲜血。

    一切不再是魔力的碰撞,而是单方面的压制。

    微纳德仅仅是通过凝视就发现了薇娅的改变。

    她的魔力已经不再纯粹,而是夹杂了大部分的神性,和微纳德比起来现在反而是薇娅更像是神的仆从!

    但她已经死了。

    微纳德冷眼地看着风暴中心的白色气团。

    女孩被其包裹着,再也没有了任何气息。

    薇娅已经死了。

    空留下了如此一个不断膨胀的魔力空间。

    这里说是矩阵也许更加准确,但总归是不太精准的。

    微纳德感受着体内魔力不断流逝的感觉,他离不开这里,因为整个空间里只剩下了他一个活人。

    他在这样矛盾的状态下僵持了很久,最终找到了一个适合形容这种魔力形态的名词【领域】。

    领域这种东西是贤者之间的传说,薇娅区区一个大魔法师在死后能化作领域的原因大概是体内庞大的神性起了作用。

    神性暴走了。

    两种神性的纠缠愈发狂暴起来,从此刻开始它们之间与其说是纠缠更不如说是争斗,古银色的蛇型与净白色的尘雾相互撕扯,二者彼此不断散开又凝做一起,显露出即死而活的怪异景象。

    再这样下去神力大概就会引起轮亥那些人注意了,微纳德心想,虎鲸和神明大人再不来负责善后的话也许后果就真的要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了,也许这股魔力会毁掉整个废弃隧道也说不定,甚至扩大到外处的墓园。

    这样很有意思。

    微纳德心想。

    这样很有意思,薇娅死了,西泽也会葬身在她死后化作的领域里,神性的暴走是世间最恐怖的灾难,因为魔法师们完全没有制约的办法,只有知晓神明存在的那些轮亥教士才能对此做出对策,而他们的反应总归是没有那么灵敏的。

    一般的故事里都会出现英雄来解决类似这样的一切麻烦事。

    但人间能处理这种事的人能有几个?自己这样人间顶尖阶层的大魔法师都被困在这里,默默等着被吞噬。

    他看着自己面前愈发混乱的风暴,源源不断的魔力被绞入其中然后化作赤红色的碎片不复存在。

    微纳德长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自己也要死了,没有人能逃离神性的召唤。

    身体已经开始变得僵硬,魔力如归海的水流般急速流逝,此时的他连凝聚出一阶魔法的魔力都使不出来。

    好的地方是自己狠狠辱没了一番西泽,而且自己再也不用回到神的身边了。

    想到这里微纳德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也许在别人眼里他是个无可形容的输家,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笑到了最后,全部的三个愿望都被实现了,自己再也没有任何遗憾。

    于是他撤除了魔力,将毫无防备的姿态展露在了领域狂乱而毫无秩序的暴力中。

    “我将在前方指引你,西泽,”他大声地嘶嚎,但声音仅仅是回荡了一番就彻底被魔力撕裂在虚无中,微纳德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他只是放肆地大笑着,任凭魔力将自己的衣衫劈开,割离自己的皮肤,掏空自己的血肉,剧痛不断,但他只是笑着

    “没有人能活下来!我已经预见了秘史的将来!!”

    他在嘶嚎中化作了一堆肉泥,只有白骨清晰如玉。

    领域里还回荡着他最后说出的那句话

    “诸神君临!轮亥将无宁日!!!”

    西泽站在矿井边沿,沉重地呼吸了一下污浊的空气,轻叹了一声:“吵死了。”

    他在边沿站了很久,直到微纳德死去之后才开始走出来。

    矿井是个大坑,而他的脚下就是直达底部的竹梯和几个平台。

    微纳德也许发现了自己,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

    西泽心想。

    这里真像贤者之间所传说的贤者领域,领域内贤者就是空间的主人,操纵空间内的一切。

    “真像一场噩梦,”西泽忍不住再度叹道。

    薇娅就在领域的正中央,那团白汽所包裹的就是她。

    “我来晚了吗?”西泽自顾自地呢喃,薇娅死亡的这个事实让他一时间难以做出任何反应,手脚发软,就连思维都停滞了。

    “操,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这么一个声音忽然出现了。

    西泽愣了一下,然后想起来这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哎呀真是挫败,我还以为自己和弥修学得不错,没想到连你都能看见我啊?”一个混沌的影子渐渐从虚无中踏出,轮廓渐渐凝实,最终一个熟悉的男子站在了西泽的面前,做了一个有点欠揍的表情“哟,朋友。”

    “言氏。”西泽喃喃。

    这下可不是像一场噩梦了,男孩在心里吐槽。

    这下可就真是一场噩梦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幻梦

    “你为什么会在这?”西泽表情复杂地问。

    “我?说来话长,不过好消息是你在学院被绑走的事大家都知道啦,”言氏嘿嘿一笑,挠了挠脑袋说,“你被劫走的时候学生会大楼直接崩塌了,动静很大,大家都被吸引过来,就连皇室都能看见影子,那是真的有点壮观诶,那么大的一片废墟。”

    言氏笑着说:“那么大的一片废墟,我这辈子只见过三次呢。”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西泽并没有被言氏跳脱的思维牵着走,他深知自己一旦跟着言氏的思维走那自己就真的完蛋了,“学院方面有什么安排?你是跟着其他人一起进来的吗?”

    “喂喂喂一个一个问啊,”被迫从回忆中惊醒的言氏不满地摇了摇头,“第一,学院方面的安排是派遣了差不多五位导师,两位院长,分别是雷蒙院长和希欧牧德院长,你的师兄师姐还有小姑娘都在队伍里,希欧牧德算出了你大概所在的位置,这时队伍应该还在路上。”

    “第二,我可没有什么其他人的说法,”言氏悠然地说,“我是自己混进来的,”

    “自己混进来的?”西泽愣了一下。

    “是啊,我去了一趟学院,听说了这件事,然后就自己过来了,”言氏好像颇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挠了挠发丝,“说实话还挺简单的,没我想象的那么难,这个隧道构造和东方的铁马站比起来简直太好摸透了。”

    来不及也懒得再问铁马站是什么东西,西泽只能对言氏叹息道:“抱歉,这下可能真的要出大事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离开。”

    “离开?”言氏问,“为什么要离开?”

    “你在装傻?”西泽长出了一口气说,“没听见刚刚的话吗?”

    “哦你说那个东西,”言氏遥遥地望了一眼矿井下的白色茧壳,白汽不知何时已然实质化,魔力如丝绸源源不断地缠绕在茧壳的周围,其中时不时发出什么突兀的震动,像是有什么活物在试着突破这层表壳。

    他收回视线,忍不住捂着头笑着说道:“真是个恐怖的东西啊,周围还有领域的保护,想接近破坏的话难度未免也太高了。”

    西泽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都别想赶上言氏跳脱的思维了。

    “感觉魔力暴走距离爆发还差一会儿?”言氏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西泽,“现在要走的话好像也来不及了,就算把我们头顶的整个隧道炸开也来不及。”

    他估算了一下,表情慢慢变得肃穆起来,他看着西泽,默然地开口说:“说实话,是真的来不及了。”

    西泽心想你这幅样子无论如何都让人紧张不起来。

    “魔力的爆发大概会波及半个中城区,顺便殃及半个下城区,”言氏说,“想跑的话也很困难,爆炸也会波及那些正在往这里来的师生,别忘了你的师兄师姐女朋友导师还有几个老头可都在往这来呢?”

    “还有平民,”西泽取下自己头上包裹的一层布料,发丝间凝固了鲜血,所以显得他有些滑稽,“废弃隧道里还有很多平民,他们也会死在这场意外的灾难里。”

    “所以,”看着西泽脸上神色的变化,言氏的嘴角再度开始上扬,“果然我们是一样的,之前我说咱俩是朋友的时候弥修还特别不信,她说人家可能都不认识你算什么朋友,可给我呛得够狠。”

    “我们是朋友吗?”西泽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此时他也忍不住开起了玩笑,颇有一种在死亡尽头放声大笑的诧异感。

    “你也呛我?!”言氏苦着脸垂下脑袋,“唉,先说好一件事吧。”

    “什么?”西泽收起表情,体内的血液开始发出一阵温热,魔力流淌着,蔷薇花在虚无中盛开,风雷光火的颜色倾注在魔力之间,将一切化作月下呼吸涨伏的潮汐。

    发丝里渐渐透出一阵银色。

    “我们要是能活着出去,你得带我去一趟白石城,”言氏说,“我从咱的那个女皇那要来你的信息了,你是白石城来的进修者没错吧?”

    一时间西泽居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吐槽对方这个自然而然的【咱的那个女皇】。

    “是归是,”西泽平静地呼吸着,数以万计的魔力咒文渐渐从自身周围的空气里浮现。

    万法均衡。

    “但东方使者大人如果要去那种海域小城的话我们可只能用最便宜的野球糖招待你。”

    “有野球糖就够了,”言氏微微笑着,目光透露出一丝难得的悔意,“如果那个人还在的话就更好了。”

    矿井如炽热的熔炉,世界被火光映照成满目的赤红。

    西泽还来不及问清到底是哪个人,言氏亮紫色的魔纹就顿时布满了全身,他向下挥出,魔力顿时如噬人的食人鱼群般朝着地面扩散,那与其说是扩散更不如说是扎根,一时间整个矿井内的石壁上都被不规则却彼此互相勾连起来的魔力所充斥,领域中悬浮着被连根拔起的土地,还有魔力挥发剩余下来的电芒和凛冽风暴,这些力量汇在一起将整个矿井里的魔力都吞噬了干净,所有魔力都化作白汽沾染了最中央的土地,言氏的魔力侵入了这片土地,一瞬间,风暴与魔力停滞了颤动,但在某种强大规则的扭曲下时间再度开始流动,如长河般的魔力风暴卷入了石壁上,言氏顿时向后退了几步,冷汗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头。

    空气渐渐变了。

    西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间已然带上了几分熟悉酸涩的元素味道。

    他仰起头,发现领域内的世界也发生了变化,魔力不再狂暴,寂戾的杀戮气息散去,此时的矿井反而透出淡淡的生机。

    “计划很简单,”言氏沉声地开口,“我能坚持一分钟,这一分钟内你在领域里是安全的,是抹杀领域的源头还是做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性的拯救,这些都是你自己说了算,但如果没有成功的话我们就得一起变成这领域的养料了。”

    在听到那一声拯救以后西泽顿时愣住了,难道言氏其实对一切都清清楚楚?

    言氏迎着他怪异的视线,忽然笑了出来:“把一切都交给你的我可能确实不太聪明的亚子,但还是请你加油。”

    西泽原本还想再说句什么,但言氏一脸正色地开口:“还有五十秒哦。”

    真是命运一样,每次见了言氏他总是会保持不了原本淡然的姿态或者遭遇相当要命的事。

    他猛地迈步从矿井边缘跃起,雷光如云罩在他的身上,几十米高的矿井台他却一下子就跳了下去,雷光在半空中裹紧了他的全身,但即便如此在落地之后他还是感觉自己的骨头断了一半,身子不受控制地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雷光散去,他努力地爬起来,然后带着刺猬一样的头发拼命地冲着薇娅跑了过去。

    就像一头见了腥肉不要命的野狼。

    那是深远的梦境,恍若沉入深海,眼前的一切都带着让人昏沉的暗色透明波纹,女孩伸出手,面前的景象也随之变化,波纹荡开,将面前的景象扭曲成荒诞的抽象画。

    但一切终究还是安静下来了。

    女孩的身子也在漂浮中沉沉地垫在了地上,她茫然地坐起身,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深蓝色的天幕之下四周不断有什么东西朝着自己涌来,她没有在意,而是默默地站起身,洁白的裙摆恍然散开,带出一阵浮沉的泡沫。

    她走在幽深的路径里,时不时有微风拂过脸庞,缭乱了她的长发,女孩垂下头,看着地面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她没有在意,而是继续用白皙柔软的双脚踩在上面,她走过的路都变成了挥散的泡沫,消逝在深海般的空间里。

    女孩看见地面有蒲公英出现,小小的一团蜷缩在花茎上,携着泡沫的微风划过,它悄然融在了风里,掠过女孩的面前,她依旧没有在意,脚步不停,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她看着远方幽深的黑暗,她只知道自己要走下去,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重要。

    但有什么声音在这个寂静的世界里恍惚地响了起来。

    她没有在意。

    脚步不停,黑暗愈发深沉,她已然看见远处的黑暗里对着世界所探出的獠牙,而那正是自己的归宿。

    那个声音越来越刺耳了。

    难听,碍事,让人厌烦。

    女孩忍不住变得浮躁起来,就连望着黑暗的眼睛都带上了几分懊恼。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胸前。

    也许是蒲公英的种子,她低下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但那样东西就是存在着,她心想。

    眼瞳渐渐变得酸涩。

    她猛地停在了原地,两手不知所措地纠缠在脸颊上,就在这时指尖忽然传来一种奇特的触感,虽然是一瞬即逝的感觉,但女孩依旧是捕捉到了它的存在。

    啊......原来是这样。

    女孩缓缓合上眼睛,指尖再度传来了那种奇特的触感,这次持续的时间更久,大概是几个眨眼的瞬间,她将两手捧在自己面前,看着上面的一串泡沫浮向头顶,像是黑暗森林里标志入口的一盏引路灯。

    那个声音越来越大了,但女孩却不再觉得刺耳,反而带了几分怀念。

    当世界发现她不再前进时,平静的深海顿时变得狂暴起来,镜子拼成的地面龟裂开来,无数尖锐的碎片刺入她的脚底,割开她的皮肤,将她变得血肉淋漓。

    黑暗焦躁不安。

    两股力量从她的体内涌出,化作一条虚妄透明的银蛇和一阵净白色的尘雾。

    蛇缠住她的身子,细长的白牙死死咬住她的右侧肩膀,尘雾黏在她的左半身上,将白皙的皮肤腐蚀,血管和难看的嫩肉顿时暴露在了这处深海的空气里,女孩痛苦地倒在地上,碎片扎进她的血肉里,为原本空洞的身体平添了几分狰狞。

    意识渐渐模糊,她咬着嘴唇,身体已经变得破败不堪,它们不断地吞噬着,不断地撕咬咀嚼然后咽下。

    “我会带学姐去的,”那个声音说,“我会带学姐回家的,我们可以看到满天的蒲公英,还有数不尽的花海。”

    “有人要带我回家。”女孩倒在地上,双眼迷离,视野模糊得只能看到一片昏沉的天空,“我还要去看花海。”

    她勉强坐起身来,可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出任何力量,身体比脚下的这面镜子都要脆弱,她感受着被腐蚀的痛苦还有毒素摄入血液的麻木感,彻底倒在了地面上。

    有什么东西在抚摸她的脸颊。

    她拼尽全力地侧过脸,看见身旁深蓝色幽邃暗淡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已经长出了一大片蒲公英的花田。

    西泽拼命撕开了全部的茧壳,薇娅静静地躺在里面,呼吸近乎于无,但依旧存在。

    两个选择之间姑且还有时间周旋。

    西泽不知道身后的言氏在想什么,但他清楚此时的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去犹豫。

    结局是失败。

    理所当然的失败。

    人类怎么能与神明抗衡,神明是神明,高高在上,威严公明,们的权威岂是你这卑微的小人所能左右的?

    “这个姑娘的死局是注定的。”

    有人在西泽身后说。

    西泽回过头,看见熟悉的白色灵体在自己面前悠然而立。

    “她不是被神选中的人,但却偏偏得了被神选中的病。”

    他说:“放弃吧,杀了她,只有这样你才能得救,你们才能得救,对这个姑娘而言这也算是一种救赎吧。”

    西泽没有说话,他低着头,看着怀里带有一种孤寂悲凉般美感的薇娅,她的嘴角仿佛溢出一抹嫣红,那是濒死的血,也是绝望的红。

    “我一直都觉得你很讨厌,”西泽在幻梦里开口,“现在又添了一条时不时出现,很招人烦。”

    “但这是事实,”他说,“你难道还有什么办法吗?”

    西泽低下头,长久地凝望薇娅死寂的面容:“我的体内流淌着你的血。”

    男孩说:“那是余烬之血,也是血鬼的血。”

    男人的表情毫无变化,西泽一直都将其视为自己偶然的幻觉,事实也大抵如此。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他问,“你将纠正世界之轨。”

    男人的身体越来越淡,声音却在虚无的空间里回响起来,愈发震耳:“你是,纠正世界运转的齿轮!!!”

第一百八十八章 遗言白说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金发的青年看着年幼的西泽一脸茫然无知地被捆在实验台上,那张迷惑的小脸因为被注入了麻药而渐渐变得昏沉,但他还是强撑着将视线放在某个男人身上站在金发青年身边的伦瑟。

    青年叹了口气,最终走到西泽身边,指间涌出一阵魔力,白光涌入孩童的体内,很快不知所踪,而西泽也在光芒熄灭时彻底闭上了眼睛。

    “现在是什么感觉?”青年对伦瑟看了一眼,问,“作为一个时代的落幕,这可真是够格。”

    “一个时代的落幕,必将带领一个时代崛起,”伦瑟目不斜视,他紧紧盯着实验台上的西泽,生怕出任何一个差错,“我相信他能做到。”

    “当实验结束以后你会称他为什么?”青年似乎是想尽量让气氛轻松一些,但口吻还是透露着难以掩饰的凝重,“折翼天使?还是你的另一个称呼半神大人?还是和那位大人一样的断翼天使?”

    “都不是,”伦瑟看着西泽,眼底却能看出他隐藏极深的自豪与骄傲,“我会叫他余烬。”

    “烧干的灰烬吗……”青年笑了起来,“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人类的文明了。”

    “他会被神火烧干,然后”伦瑟伸出手,看着手心里深长的一道疤痕,那是新鲜的刀伤,并不致命,但能割裂皮肤血流如注。

    “拥有与神对抗的能力。”

    男人这么说着,收起手掌,将某样东西塞给了金发的青年。

    青年低下头,嘴角都忍不住向下垂了几分。

    “我们终将成为神的敌人。”青年说,手指蜷缩,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

    “只有真信者才能得到敬崇。”伦瑟说。

    只有时间在不断远去。

    有血液不断从心脏输送到身体各处,幽灵般的幻影散去,西泽的呼吸渐渐粗重,他低下头,黑发间的斑白愈发明亮,眸子里泛出浑浊的光,那光芒复杂而沉重。

    “你在干什么!!”言氏愤怒地咆哮,即使是他在这种时候也不能容忍西泽这样胡来,“只剩下十秒了!你明白吗!?”

    西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呆在原地,手轻轻探过女孩的脖后,将微弱的魔力铭刻在她的身后,矩阵清晰,而后陷入了地面,不复存在。

    言氏没有得到回应,他意识到自己也许是过于信任西泽了,将这个机会交给自己会不会更好些......他这样想着,远远地看着西泽的背影,目光愈发复杂,像是在看着一个怪物,就在这时,后者觉察到他情绪的变化以后幽幽地回过头,被那双眼睛扫过的那一瞬间言氏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思维沉入冰窖再也无法翻身,就连身体的控制权都被他所掠夺,体内只余下死寂不再鲜活的魔力。

    “你,到底是谁......”言氏忍不住低声地哀叹,“西泽到底是谁?”

    西泽当然听不到他的声音,此时的西泽只是长久地凝视着自己面前这与尸体近乎无异的女孩。

    “不该如此,”西泽说,视野里渐渐浮现出黑色的阴影,那是来自不知何处的记忆,黑色的翅膀略过天空,洁白的鳞片从地面突破地面刺碎了无数生物的骨骼,他看着世界的正中央一棵不断生长的树,树根如章鱼的触手不断朝着四处蔓延,途中经过的空气都变得浑浊,透着骇人的死气。

    “不该如此,”西泽说。

    银蛇与尘雾被言氏的魔力禁锢在半空中,西泽难以想象言氏身为一个凡人为什么能有这种和神明抗衡的力量。

    属于西泽的意识已然模糊,他看着记忆力昏沉的天空,看着红海上被尸体填满,看着死亡遍布大地,山川倾倒,陆地沉默,河流干涸,愤怒的海流在天际湍急澎湃,将不属于人间的伟力肆意发泄。

    “汝必以生命,偿还曾经给予人类的一切,”西泽喃喃,在这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苏醒了,在他身后的矿井平台边沿,言氏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脸色变得苍白,一口鲜血喷出地面,他无力地跪倒在地上,魔力终于在这一刻断了线,此时的他本该陷入绝望,但他却拼命地将目光固定在矿井底部那个男孩的身上。

    他在等一个奇迹。

    一个属于人类的奇迹。

    石壁猛地破碎,紫色的咒文化为飞灰,大地发出震动,领域再度发出汹涌的低吼!两种魔力再度纠缠在一起,银蛇与尘雾凝结出虚无的形体,们愤怒,们惊慌,因为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觉醒,因为面前这区区一个人类居然可以禁锢自己这么久。

    言氏抹了把眼泪,他意识到这已经存在了无数年的矿井居然在领域的摧毁下飘摇欲坠。

    浓重的烟尘在一瞬间淹没了矿井下的一切,无数岩石朝着地面的二人坠落,银色尘雾自半空中凶戾地涌向二人。

    “其实也不用那么慌的,”言氏看着这仿佛末日般的一幕,心想,“反正大伙一起死,走在路上也不怕孤单啦,到时候我肯定先给你两巴掌。”

    他跪在地上,因为剧痛和无能的脱力感,眼泪一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溢出来。

    “只是可惜弥修和那位啦,我回不去震旦,也去不了白石,太可惜了吧倒在这种地方,”言氏痛苦地吐出一口鲜血,目光迷离,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荒芜,“唉,塞万,真不是个好地方。”

    如果这就是你所期待的结局。

    先是一瞬间的寂静,在那短短的一刻,西泽看见天穹破碎,无数碎石朝着自己碾压过来,苍老的古神愤怒狰狞,自半空中化作咆哮的魔力,他看见怀里的女孩歪了歪头,白汽从她的身上彻底蒸发,无形的荒火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像是焚烧地狱。

    但之后的世界又变得喧闹,喧闹而清晰,像是夜空下燃烧的篝火,在黑暗里显得那么清晰却又在星辰间显得那么渺小。

    他看见碎石间怒放的野花,他看见裸露在石皮外的草根,他看见银蛇体内咆哮的灵体,他看见尘雾间凝结的刀锋形状,他看见散开的咒文,他看见咒文间消逝的魔力,他看见四周火海间沸腾的黑油,他看见黑油上不断溅跃的魔力,他看见银蛇在咆哮间四处迸裂的元素,他看见尘雾四周不断稀薄的元素,他听到远处言氏的低语,那个总是一脸微笑并在自己困境中挺身而出的东方使者此时无力地跪倒在地,虚弱地说:“唉,塞万真不是个好地方。”

    在这一刻世界显得那么陌生,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西泽伸出手,轻轻扶住女孩的脖颈,后者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生气,忽然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拂了整片地面。

    吹去了西泽头发上黑色的染料,那些漆黑的虚伪品全部一点点消逝在了风里,化作黑色的灰尘,他低下头,长久地凝视薇娅。

    和之前有莎尔在身边时不同。

    当莎尔的魔力与他融合在一起时他能感受到庞大的魔力之海在体内澎湃,但如今他所触及的只有一层浅浅的障壁,就像一层泡沫,他想向前走进一步,有一层泡沫挡在前面,于是他有点不开心。

    于是他走了下去。

    于是泡沫应声而碎。

    在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嚎,在那一刻有什么声音在耳畔响起,西泽蓦然地回首,却只能听见海潮在天地间澎湃的风声。

    那一刻天上地下都是不断流动的潮海,他感受不到一丝异常,只觉得一切都是自然而然,还有说不出的宁静,像是被放逐在海渊里的游鱼。

    身旁不断燃烧的火海忽然在他身体四周停止了蔓延,甚至缓缓退却,原本不断狂暴增长的魔力忽然平静下来,无声地漂浮在他四周,他从没感觉自己周围有那么干净过,一切对他都显得那么......敬畏。

    就好像在他周围有一片区域是不能被冒犯的。

    时间开始流动。

    烈火焚天,硝岩在半空如陨石般坠落,他望着天空,直到一块本该砸在身上的石块化作齑粉散在了自己面前时他才稍微理解了一下现状。

    西泽试探地伸出一只手,朝着头顶的落石群打了个响指。

    一道空洞顿时出现在了他所朝的方向,那是彻底的空洞,就像洁白的豆腐上被贯穿着挖掉了一整块,从空洞的这端能看见那端灰褐色的土石。

    就像深山上被挖空的一条隧道。

    银蛇与尘雾的咆哮顿时更加惊恐,但也愈发狠戾。

    他尽量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但那双不断颤抖的瞳孔还是出卖了自己。

    “就这么简单?”

    他明明是在仰望头顶,却又像是人类俯瞰自己阴影的蝼蚁,亦或是诸神立于云端,对着地面的人类发出轻笑。

    就这么简单?

    困扰了无数魔法师,令微纳德心酸到癫狂,希欧牧德这一生都过不去的坎坷,在三十岁以前除了绝世天才以外几乎没有一人能越过的门槛,在这一刻被他在脚下踩得粉碎!!!

    他合上眼睛,而后缓缓张开。

    世界开始变化。

    明明世界还是这个世界,明明塞万还是那个塞万。

    只是那双灰色的眼眸所绽放的光华不再浑浊,自这一刻起他的眼中溢满了细微的魔力洪流。

    这一瞬间似乎无数寒霜在西泽的体内冻结,又被温热的血流冲解融化,他仰起头,看到并不存在的云端满是无尽的霜花。

    就在这一瞬间,世界与他的身体发出共鸣,地面沸腾的血红色火海化作幽蓝,缕缕尖锐的火舌开始如长刀刺出胸痛般喷吐!

    西泽发出沉重的呼吸,他对着天空伸出五指,好像要用这只脆弱的手掌挡住漫天的石海。

    此刻他依稀还能看到那个男人的虚影。

    此刻他依稀还能听见那个男人的声音。

    那个男人在幻觉中震声地咆哮:“我的孩子,感受到了吗?这就是迈尔斯家……遗传自远古的血脉天赋!”

    无数魔力癫狂地在虚空中弥散又消失,化作一股巨大的魔力之流,在他的身体里来回激荡,像是演奏音乐一般轻柔而精准地拂过他的每一寸骨骼。

    全身都在发出破碎一般的声响。

    可那不是死亡的寂灭,那是光芒的重生。

    灰色的眸子缓缓亮起青蓝的光芒,宛若魔力坟茔上静静燃起的幽火。

    他从长久的梦中苏醒,第一次触碰到了世界的真实。

    大魔法师西泽,就此现世。

    “汝必以生命,偿还曾经给予人类的一切,”西泽说,他的眼前不断闪过之前所出现的全部画面,他看见人类互相砍杀,又看见恶魔隐藏在暗影里窃窃地发笑,“贪欲之玛门。”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念出了另一个恶魔的名字:“秘法之拜蒙。”

    石海在一瞬间化作齑粉,雾状的尘土自上空洒下,领域中所有魔力的电芒和烧红的铁流融在一起,随着风暴朝西泽奔涌而去。

    空间支离破碎。

    这个矿井已然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魔力碰撞,空气中的魔力开始崩溃,无尽的海潮化作阴影中的巨兽,巨大的蛇形露出庞大的獠牙,仿佛来自地狱的熔岩从地面如喷泉般涌出,电芒在空气中不断炸响,光芒刺眼,无尽的辉光携着血脉顶端的威压朝着西泽吞噬,这是诸神的拼死一击,们已然被面前这年轻的人类逼上绝路!

    西泽迎着这如山海般的魔力,无声地伸出手。

    一个庞大的炼金矩阵自地面剧烈地升腾而起,绽放出无尽的光明!

    空间颤动,世界之灵发出痛苦的哀嚎!就连没有生命的魔力都感受到了这股无法抑制的痛楚,赤金色的火海自地幔的尽头径直蔓延到天边,巨大的蛇形在冲击中轰然溃散!

    沸腾的蒸汽在熔岩间嘶吼,但一切都晚了,西泽吐出一口鲜血,操纵海量的魔力对刚刚晋升的他而言实在过于勉强,但他终究还是成功了。

    尘雾间的灵体拜蒙在嘶吼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又不是只会矩阵,”西泽抹了抹不断溢出鲜血的嘴角,忽然笑出声来,“我可是同时修习魔法和炼金术的,学院里唯一的优等生。”

    数以亿计的火花自半空中引燃,每一朵火花都泛出血色的光芒。

    这是一场魔力的大雨。

    这是五阶魔法,施展出来以后足以毁灭任何大魔法师的五阶魔法【火祭雨】。

    在无尽的火光中,拜蒙的灵体化为灰烬,自此不复存在。

    终于,一切都变得寂静,只有西泽一人站在光明尽头,他知道这只是两个邪神的一部分化身,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为之感到难以抑制的自豪

    人类,终于战胜了神。

    他俯下身,开始为薇娅修复因为邪神之力纠结紊乱的身体。

    病源已经毁灭,修复自然也轻松许多。

    他感受着女孩逐渐清晰的呼吸,终于松了口气。

    于是他也倒了下去。

    于是整个矿井里只留下一脸懵逼的言氏愣在原地。

    过了好久他才憋着眼泪吐出一句话;

    “操,遗言白说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下午茶

    “解剖刀!快!”

    在恍惚苍白的世界里忽然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达尔克医生请您不要激动,”有人犹豫着告切说,“情绪过于亢奋对手术的进行没有任何好处。”

    “你的这些废话也一样没有!”被唤作达尔克医生的中年男人将锋锐的目光目光狠狠戳向面前这个临时出言的青年,他从护士手里接过细小的刀刃,额头上汗水淋漓,简直就像浪潮翻涌过以后打湿的礁石,护士见状连忙凑上前去不断为他擦汗,“你这小子完全不知道今天手术的对象是谁,再有下次的话我就直接把你踢出手术室!”

    青年被他这么凶斥了一番以后连忙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在接下来的整个过程里他都只屏着呼吸,无声地给达尔克医生递上他所需要的一切用具。

    “采光,止血钳......”偌大的手术室里只有这个男人的声音在不断回响,其他一切都在无声的交流间发生,和青年一样,其他所有人都只能站在达尔克身旁辅佐,为他擦汗的护士连手都在略微颤抖,即便已经和达尔克合作面对过无数次困难棘手的病人,今天的这次手术依旧让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光打在手术台上,在看清那像是被暴力硬生生撕扯开来的血肉以后达尔克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让他产生紧张的不是手术的难度,而是面前这年轻人的身份。

    “他交给你们,请务必让这孩子恢复健康,如果出现任何一点差错,塞万皇室圣光医院将彻底失去皇室这两个字,”那个老人低垂着眼帘,眼角耸拉下来,看上去就像一个悲伤的孩子,但他的话却完全让人连反驳的想法都不敢有,“希望你们将这次手术作为国家级的手术而重视,明白吗?”

    他这么说。

    但真正让人屏住大气,让整个医院鸦雀无声,就连住在几位后花园里修养的皇宫大臣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的是他背后的一个年轻女子。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老人站在柜台前,她站在大厅外的门后,一身长裙泛着流光,灰色的项链挂在脖间,裙摆垂至地面,海紫色的长发披肩散开,她看上去很匆忙,因为妆容上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打理,但那张脸上就是透露出一种勾人的美感。

    在场许多人上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王都庆典上。

    她是厄洛丝。

    她是漆泽女皇,是上城区的主人,是塞万的女王。

    她居然为了一个病人亲自驾临。

    于是老人说的每一句吓人的话,都有了无法反驳的铁证。

    “女皇都为你出动了,”达尔克医生抬起头,旁边的护士连忙赶上来擦了擦他即将被汗液浸湿的眼角,不知是盐分摄入的问题还是女皇的威严实在太过沉重,达尔克医生的眼皮连着跳了几下,当他再度低下头时,那张脸上的表情顿时更加凝重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小子。”

    他呢喃着,而后厉声吩咐:“血液采样,止血钳,麻药!”

    所有人都像是一台机器上不断运作的齿轮,达尔克医生是他们的脑子,是一个中枢,是无法抗拒的核心。

    他们被这个眉角里透出浓重疲惫的老人拿捏在手指间,仿佛背后牵着长线的人偶,精准而毫不停歇地运转,直至一缕黑色的死血流出手术台,达尔克医生用镊子夹起一枚漆黑的石片,这种石片仿佛孕育着什么魔力,仅仅是隔着镊子拿在手里都让他感到一阵让人在意的心悸。

    “继续,”他将其丢在白盘里,连喘息的机会都被他舍弃,一刻不停,“纱布。”

    “呃,就算你们这么看着我我也很难解释清楚啊,我真是无辜的!”两只手臂都被裹上布条挂在脖间垂着,看上去相当滑稽的言氏坐在桌子周围的木椅上,他向四周望了一眼,嘴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就连反驳的语气都弱了几分,“当时我真的啥都没看见,我就负责帮西泽上个buff,buff,懂吗?不懂啊?所以说你们这些西方人真的是”

    雷蒙院长伸手拍了一下桌面,把言氏又吓得一哆嗦。

    “这又不是什么审判,言使者您大可放心,”商学院院长坐在斜角里看起来很不起眼,但也是他在这时愿意开口接话,“希望您能明白自己的处境,我们只是,喝喝下午茶,普普通通的聊聊天而已,毕竟您来了王都这么久,都没怎么来圣学院参观过对不对?”

    “啊?啊?”言氏晃晃脑袋,两只手都被他摇得快挣脱布条跳到众人脸上,“这不是审判?这不是审判??”

    他激动地说:“你们见过喝茶时把两只手这么绑着的?!”

    赫尔多零挠了挠脑袋,心想这不是面前这东方使者因为受伤的原因自己要求把两只手全包扎一下的吗?这又和学院没关系。

    此刻的都灵圣学院校长室里就是这样一副滑稽的光景。

    商学院院长丘蒂尔,骑士学院院长雷蒙,机械学院院长赫尔多零,神学院教务长莫斯,至于圣学院总院长和历史学院院长希欧牧德,前者是从矿井回来以后就一直不见踪影,后者则是这次事件受害者的直属院长,现在应该在医院里手术室外苦苦等着手术结束。

    四个老人绕着原木长桌围做一圈,言氏被他们邀请到主位上,可这种状况言氏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像是烤架上被串起来的鱼,还是已经被抹上孜然香料就等着上火翻身那种。

    “我们需要信息,”莫斯看着言氏,因为身材怪异得矮小所以那张脸无论怎么真诚看起来都像是在诅咒,“请使者您告诉我们矿井里发生了什么,还有您为什么会先我们一步赶到了西泽的现场。”

    听到这里言氏又忍不住回忆起了矿井里那有些戏剧性的场面。

    因为魔力不足而倒下的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碎开的岩壁化作落石之海坠向地面,领域般的魔力轰然成型,就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一样,只是看着这一幕言氏就已经不敢再继续朝着矿井看下去,因为迎接西泽的结局只有可能是粉身碎骨,运气好的话大概还能留个全尸,但就连这么一点奢望看起来都像是奇迹。

    但他下一刻看见石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空洞,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又有数不尽的光顿时从其中涌出来,他迟疑了一下,可紧接着更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

    数以万计的火花从四面八方燃起,每一朵花火里都凝聚着魔力,一朵火花悄然悬浮在言氏的不远处,而言氏仅仅是用肉眼衡量就能出判断出这一朵火花大概是二阶魔法的水平。

    仅仅是一朵。

    二阶魔法不吓人,真的不吓人,中阶魔法师都会的东西哪里能吓人呢?

    那如果是几万种二阶魔法,在一瞬间全部在一个地方发动呢?

    那一瞬间世界被汹涌的火潮充斥,空间被燃烧得扭曲,澎湃的热气足以将任何植物蒸作干草,魔力不断践踏着脆弱的世界,言氏的双眼只能倒映出无尽的渊红,有那么一瞬间言氏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在这里的只是自己无知的魂灵,而周围则是佛教里常说的阿鼻地狱,因为这一幕实在是太可怕了。

    最终的结局是石海化作飞灰,那不是齑粉可以形容的变化,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变作虚无,因为那些岩壁已经完全一点不剩了,言氏一个人跪倒在矿井边沿,拼命地挣扎着探出头,看向矿井地面。

    熔浆在表面升腾,黑油却再也看不见丝毫踪迹。

    在见识过一开始领域的狂暴以后言氏真心觉得这里安静得过分,甚至透着诡异。

    地面上有两个人。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男孩满头白发,在风里飘荡。

    女孩躺在地上,银发铺了一片,像是银色的潮海。

    又像是一整块蒲公英的花田。

    众人被这阵魔力的波动吸引来,言氏本想倒在地上装死,可不知道是哪个人眼尖,一眼就把他揪了出来

    “咦?这不是那天我还有西泽和古拉克一块遇见的那个东方使者吗?你为什么会在这?”

    一想到这里言氏就忍不住狠狠地一拍桌子:我在哪需要你他妈多嘴?我他妈想在哪就在哪之前哪有人敢这么对我?你他妈要是不多嘴我现在能坐到这受尽欺凌?!

    于是言氏忽然感到一股浓重的悲伤,要是自己还在震旦的话就算这把火是他放的他也敢当着这几个人的面拍拍巴掌走人,临走前还能找个人赏一个耳光说谁他妈让你们看的?这是你们能看的东西吗?!

    没办法,毕竟身在别人的地盘上。

    他抬起头,视线幽幽地在四个人脸上挨个扫过,这叫雷蒙的一看就是个武夫,不精于心术,但一拳下去自己大概就能彻底和塞万告别了,机械学院院长赫尔多零倒是看起来像个好人,只是脸上常驻的笑容太让他心烦,而商学院院长丘蒂尔,言氏听到商学院三个字就知道这丘蒂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讨价还价,拘于小节,心思精明,恐怕自己随便说一句话都能被他悄悄逐字分析出来大半。

    最后是莫斯。

    言氏叹息,因为他没想到这圣学院里的几个院长看起来最靠谱最正常最值得信赖的居然是个矮子。

    都灵要亡啊!!!

    他这声叹息顿时让其他人更警觉了,生怕自己从言氏嘴里漏下任何一个字。

    言氏虽然平时看起来是个滑稽的二货,但这不意味着他蠢,与之相反,他最擅长的就是分析和细节,矿井里的那些事过于骇人,他虽然说过自己相信西泽会成为最伟大的魔法师这种话,问题在于这不意味着西泽就该在这种危机时候迎着石海和看上去足以将一切生灵毁灭殆尽的灾难冲上去,甚至将它们全部摆平。

    如果西泽的能力被面前这些人知道了会怎样?

    最起码言氏觉得那种事可不是雷蒙一拳能摆平的,莫斯晃晃权杖上的铃铛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如果那些事真是西泽做的那他为什么又要进入这所学院里?

    他还有什么好学的?

    如果是为了西泽好,那这些事哪怕一丁点也不该透露给这几个院长。

    所以言氏一言不发,从进入招待室以后就一直在把话题扯开。

    “我最先到那的原因,肯定是运气好啊,”言氏想挠挠头,但两只手都打着石膏被挂在脖子上,这就让他很苦恼,虽然是魔力消耗殆尽所产生的负荷代价,但脱臼这种事也太让人无语了,“我和你们一起出发的,大家都在隧道里四处找人,也都不知道西泽位置,肯定是谁运气好谁就先找到啊。”

    这理由简直完美你脸黑你怪人欧气大?那有这种我抽到好东西到你那就变成作弊的道理?

    但丘蒂尔好像不打算买账,他的两只手一直纠结在一起,在听到言氏这番话后他变换了一下姿势,再度向言氏看了过来:“但西泽在一路上都留下了标记,这件事我们已经从历史学院的灰叶那里得到了确认。”

    言下之意就是你运气难道好过有捷径的人?

    在听到灰叶这名字以后言氏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原来你们才是作弊的啊?!

    他很快冷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心想这人真是自己冤家。

    西泽的意愿是一回事,而言氏又不能告诉这些人说自己眼力好,感觉有什么熟悉的力量就一路赶了过去,然后看到一半刚好西泽就来了。

    这他妈谁信?

    而且领域这种事要是说出来的话绝对会造成不小的轰动吧?

    汗,流了下来。

    “真的只是运气好而已,”言氏朝着窗外望了一眼,日已西沉,现在弥修会在干什么?她会在哪里?她有好好吃饭吗?自己一直守护的人在这里被人逼问的时候你倒是在王都城堡里吃好喝好。

    想到这里言氏就忍不住叹气,心想自己也该去找弥修给她报个平安了,也只有这时他才会露出身为东方伯爵的贵族姿态,冷静而淡然:“如果这是审判那我有权力保持沉默,如果这是下午茶那我会请你们先上茶。”

    他微微一笑:“没有茶的下午茶只能算作比审判略高一筹的威胁。”

    丘蒂尔眯了眯眼睛,主动站起身去泡茶。

    “一切都以西泽本人的意愿为主,”在他背后言氏悠然开口,“当他醒来你们就能明白一切,到时你们自然会明白此时在做的事让我蒙受了多大的冤屈。”

    “那可真是抱歉,”丘蒂尔将小巧的白瓷杯放在他的面前,“而我有预感,距离那孩子的苏醒已经不远了。”

第一百九十章 老师,嘿嘿

    希欧牧德低垂着眼帘,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医院的大厅里,唯一一个还能坚持呆在大厅柜台里的是值班护士,院长下了命令,如果待不下去就让她立刻滚出医院,除了这个满脸苍白的可怜女人以外整个医院里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这倒也不是医院生意冷清,而是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晃悠,整个圣光皇家医院都像是被秋风吹扫过的大街,就连进出的人都比往常少了十倍以上,后院里进行疗养的那些老牌贵族更是连门都不敢出,只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平时每晚都会举行的贵族晚宴都因为这件事而临时取消,整个后花园里传来的只有风拂过空气和飞鸟啼鸣所发出的声音。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希欧牧德听到一声门开的声音,他侧过脸,看见一个满头紫发的女子踏着步子缓缓朝自己走了过来。

    即使明知眼前这位女皇就是害得历史学院沦落至今天这种地步的元凶,希欧牧德却还是主动起身重重地行了一礼。

    这其中不仅是臣子对君王的谦卑,更有因西泽而产生的感激。

    护士惶恐地跪倒在地,在得到厄洛丝眼神的许可以后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重新坐回椅子上,只是这次腰比以前要弯得更厉害了。

    “谢女皇隆恩,”希欧牧德垂着脑袋,他本来就是有些瘦削的类型,身高也只能勉强算进中等,于是这下就显得他更矮小了,在女皇面前就像是一个孩子,“没有您的出面圣光皇家医院的人不会这么尽力。”

    “孤姑且还是希望你能信任这些人,”厄洛丝冷淡地开口,“他们每个人都是孤从各个渠道里挑选来的精英,其中不少人都擅长以魔法辅佐手术。”

    希欧牧德听了厄洛丝的这番话,出乎护士意料的,他居然开口反驳了这位漆泽至高统治者的话:“手术应该是与魔法完全无关的精细实验,分散精力只会让手术的成功率下降,和三心二意一个道理。”

    整个医院里的空气都凝固在了这一瞬间,就连时钟的表针都停在了当场再也不能往前一村,柜台里的护士默默蜷缩起来,生怕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会让自己几天都吃不下饭。甚至连续做上几天或者更久的噩梦。

    希欧牧德却没有做出丝毫防备的姿态,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排木椅的其中一个位置上,和其他所有会在医院里等待手术消息的人一样,只是他看起来更适合担任父亲的角色。

    直到一阵微风刮开了门前盆栽的一串绿叶以后厄洛丝才再度开口:

    “孤,觉得你说的有理。”

    护士听到这句话之后先是庆幸,但在反应过来以后心底所暴露出的却是彻底而纯粹的惊恐这句认可难道意味着女皇终于要开始清洗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圣光皇室医院了?!

    自从圣光皇室医院愈发火热之际,许多原本就心术不正的人趁着这个机会自然是变得更加猖獗起来,不少王都黑市上流转的器官交易都来自圣光皇家医院,所有人都觉得女皇应该被自己蒙在鼓里,可现在护士却觉得厄洛丝其实早就把这件事掌握在了手中?

    “那,依历史学院院长之见,”厄洛丝问,“孤该如何处理这个被孤花费了无数心力构筑起来的圣光救世之所呢?”

    “时代的更迭始于某位领袖的逝去,”希欧牧德说,“或者领袖做出某样足以改变现状的决策。”

    厄洛丝用纤细的手指摸了摸白皙的下巴,她将某些事在脑海里略微过了一遍之后才继续开口:“孤不懂你。”

    “您自然不懂我,”希欧牧德摇了摇头,“就像我也一直不太懂您一样。”

    厄洛丝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在护士愈发惊恐的目光下,缓缓坐在了希欧牧德的邻座上。

    这是被女皇坐过的椅子,从这一刻起它就不再是一张普通的椅子了,此刻的它足以被人放进博物馆供后人观赏千年!

    但让护士更加震惊的是,二人彼此之前完全没有任何高低姿态,除去最开始那句礼节性的问候之后,希欧牧德对面前的厄洛丝就再也没有尊崇的意思,觉得厄洛丝有错他便指出,觉得厄洛丝讲的对他便开口称赞,虽然这称赞的模样怎么看都透露出一股不情愿的味道......

    “陛下您觉得这个医院如果真是您理想中的圣光救世之所,或者说一个庇护世人的地方,那您就继续这么以为吧,”希欧牧德说,“毕竟您才是陛下。”

    在听到这里护士忽然觉得不对劲,直到某些学生时期了解过的历史浮现出脑海以后她才回过神来接下来这两人要说的就是一些自己这种人完全不够资格听到的秘闻了,而自己这种不够格的人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历史上那些不小心的人都是这么丧命的,最多的也就活了不过三天。

    想到这里她就连忙慌张地在地面翻找起来,她要找出一根闷棍,或者一块板砖,总之是能让自己昏过去的东西!什么都好!

    就在这时她瞥见了抽屉里不知道是谁存在这里的一支针管,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捧起,针管表面上贴的标签写得清清楚楚“麻药”。

    她想都没想,直接将其戳进了自己的手腕,意识猛地深沉,就像坠进一个无底的黑洞一样,虽然很痛苦,但护士的表情却是清清楚楚的笑。

    这支针管救了女人的命。

    “名单呢?”厄洛丝的睫毛细长,她向着耳后捋了一下紫色的长发,动作自然而协调,像是已经在希欧牧德面前做了无数遍,“你想说的我大概都明白,但需要的只是名单。”

    “约翰斯顿彼得斯,巴塞洛缪加里,博斯韦尔戴维德,特德达勒码......”一个个陌生的人名从希欧牧德嘴里清晰地吐出,在念出第八个人的名字以后他才停了下来,看着厄洛丝,说,“就是这些。”

    “罪证?”厄洛丝问。

    希欧牧德忽然笑了起来,他看着面前这已经长大了许多的姑娘,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厄洛丝挑了挑眉:“孤不想被你提到这种事。”

    她说:“即便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你都是孤唯一的老师。”

    “尽管你这么说了,但我早就教过你的道理我现在依旧要再说一遍,”希欧牧德开口,“漆泽皇帝杀人,杀了便杀了。”

    杀了便杀了。

    厄洛丝看着希欧牧德,忽然回想起过去伦瑟在世时希欧牧德好像全然是另一个人,他冷血漠然,杀伐果断,在很长的时间里他都在伦瑟的旨意下担任厄洛丝的秘密教师,是他教导了厄洛丝贵族的大部分礼仪,还有做人的道理。

    “漆泽皇帝杀人,杀了便杀了,”希欧牧德说,“尽管去做就好,像不久以前你对那些老贵族们做的一样。”

    “逆王者不该生,”厄洛丝说,“我做到了。”

    “你做到了,”希欧牧德看着面前这个轻挑漂亮的少女,沉声地说,“那就继续做下去。”

    厄洛丝看了一眼走廊远处尽头直至此时依旧在放出刺眼光芒的手术室门灯,语气忽然透出几分难得的懈怠:“他其实算是孤的师弟。”

    “曾经很多人都是你的师弟师妹,”希欧牧德有些怅然,“而现在他们都或死在了某些地方,或在王都里销声匿迹。”

    “灰叶和蒂娜都好好的,”厄洛丝说,“这还不够吗?”

    “灰叶虽然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他其实并不傻,而蒂娜是难得兼备了贝奥武夫之勇武还有清晰如龙般思维的人,”希欧牧德说,“对你而言他们活着会比死了有用很多。”

    厄洛丝转头看了老人一眼,忽然说:“西泽也是如此。”

    老人发出疑惑的声音:“你指的是什么?”

    “他对轮亥的诱惑力不会比任何贤者差,”厄洛丝面无表情地说,“你们难道以为自己真瞒得住我?”

    “一个十七岁的三阶神职者,”希欧牧德叹了口气道,“这样的成绩确实已经远超教皇国里那群年轻人了。”

    “他是这么多年以来孤手里握住的,与轮亥谈判所能用到最好的筹码,”厄洛丝说,“哪怕他在魔法师的道路上走废了也无所谓,只要他的脑子还能运作,他就是孤梦寐以求的东西。”

    厄洛丝看着希欧牧德,紫色的眸子里甚至能放出光来:“一个足以说动轮亥的棋子,你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吗?”

    女皇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其中透着掩不住的快意:“整个漆泽都做不到的事,他能做到。”

    “所以你才会来帮我?”希欧牧德幽幽地问。

    他原本以为厄洛丝是念在二人的师生旧情还有西泽在学院所创造的那些成绩才亲身驾临,没想到是因为西泽自身在另一个方面的优异性。

    “孤帮的是孤自己,”厄洛丝说,“西泽会成为轮亥圣女的丈夫,就算他在魔力上是个无可救药的废柴,但只要这个身份坐实,轮亥就会灌注他足以成为大魔法师的力量。”

    “而你会得到什么呢?”希欧牧德问。

    “孤会得到轮亥的友谊,”厄洛丝说。

    “你要那种虚假的东西做什么?”希欧牧德问,“在万国大会上炫耀吗?”

    “时候到了的话你自然就会知道,”厄洛丝说,目光在这时则再度恢复了先前的淡然和冷意,“孤只希望到了那时你不会怪孤。”

    “怪你什么?”老人问。

    厄洛丝默默地站起身来,长裙在身后撩起微弱的风暴,希欧牧德看了这一幕,心灵忍不住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虽然所有人都在如此猜测,但当真相血淋淋地揭露在自己面前时,希欧牧德还是感觉有些承受不住。

    “你,真的已经是大魔法师的巅峰了?”希欧牧德的疑问听起来像是病人低声痛苦的哀嚎。

    “到那时,孤只希望你不要怪孤,”厄洛丝回过头,眼神清澈而冷冽,仔细看去却又像是藏着安静的深渊,“不要怪孤被你教得太好了。”

    就在这时,远处走廊里的门灯悄然熄灭。

    一个男人的影子缓缓从其中走了出来。

    “你的茶艺不如我,”言氏低下头在杯沿上细细品了一口之后对着丘蒂尔认真地摇头,“我就算不用这两只手冲泡得都会比你好。”

    “东方使者的茶艺果然顶尖,”丘蒂尔肯定道,不知是真心认可还是虚伪应付,“就连自信都超出常人。”

    “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言氏微微仰起头说,“最起码我现在应该在贸易之舟德尔塔家享受更好的待遇。”

    雷蒙的额头顿时冒出不少汗珠,德尔塔这个姓氏是丘蒂尔永远的痛,这个冷漠的男人自诩无欲无求,只想一身扑在账本上和金融过一辈子,但每每提到德尔塔家的名号他总会发毛。

    因为他努力了一辈子,都赶不上一个徒有其名的家族。

    校史里也许会出现这位院长的名字,但说到贸易,文人会大肆书写的只有德尔塔家以及贸易之舟的传奇。

    还好丘蒂尔把持住了自己的怒意,这是对于一个谈判家而言最基本的要求,只是那双看着言氏的眼里多出了几分抹不去的阴影。

    毕竟言氏是一位伯爵,单纯在地位上就能压死自己。

    他收起言氏面前的茶杯,从校长储物柜里翻找了几下,终于从角落里翻出了最不起眼的一个小罐子。

    这恰是这整个柜子的名贵茶叶里最顶级的一类。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把这些宝贝浪费给言氏时,校长室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老人站在门外,那是总院长大人。

    丘蒂尔愣了一下,就在他腹诽你是不是在这罐子上下了某种监视魔法时,院长开口,带来了一个极其震惊的消息:“西泽,醒过来了。”

    当言氏根本还没反应过来时,整个院长室里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在原地呆坐了半天,然后才猛地叫嚷起来:“什么玩意啊??!!”

    “喝茶,”一个微小的声音响起,言氏侧过头,看到一个全身都罩在阴影里的女孩缓缓显形,伸出了纤细而苍白的双手,端起茶杯,放到了言氏嘴前,“辛苦了。”

    “哼,哼,就这茶,你还想让我喝下去,我跟你说要不是为了应付那男的我连一口都不会尝......”虽然这么说着,但言氏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低下脑袋,在弥修的配合下一仰而尽。

    “好喝吗?”弥修问,用手帕擦了擦言氏的嘴角。

    “难喝死了。”言氏龇牙咧嘴。

    “那为什么还要喝呢?”

    “......别问这种浅显易懂的问题。”

    “...嘿嘿。”

短篇【上部】

    “肖恩先生,今天的报纸到了!”男人打开鼓胀的肩包,从塞得满当的袋子里抽出一份报纸投进了栅栏门前的邮箱,他隔着铁门,目光越过院庭径直看向屋子上精致透亮的窗户,“今天请千万不要拿错啊,记住哦,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三日!”

    话音刚落,装饰了松草绒圈的木质屋门在寒风里被悄然推开,披着一身毛毯的肖恩先生从里面瑟瑟发抖地走了出来,在走到邮箱前以后他玩笑似的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嘴里却笑着说:“臭小子,我哪里需要你来提醒,快去忙活吧,早点休息,不要和我一样感冒了。”

    男人扶了扶军绿色的邮帽做以示意:“谢谢您的关心,明天见肖恩先生!”

    自行车的车轮滚动起来,男人很快来到另一户人家的门前,熟练地拉开肩包塞进报纸,然后骑车离开。

    肖恩先生目送着他远去,恍神间又一阵寒风拂面,他连忙裹了裹毯子,心想赶紧回到屋里,一回忆起壁炉前那温热的空气他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可直到踏进屋门的前一刻他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把报纸拿回家来。

    “好冷……”肖恩先生只能再度踱步走到邮箱前,忍不住呼出一口白气,邮箱里的那份报纸还透着浓重而熟悉的油墨味道,他将其拿到怀里,急匆匆地朝着屋子里赶去。

    “今天,是多少号来着?”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这样的疑问。

    就连肖恩本人都觉得这种疑问相当低级而可笑,他站在门前从怀里掏出今日份的报纸,很快就在首页的右上角找到了日期。

    “十一月二十……一日吗?”

    肖恩念出了这一连串的数字,他看着纸面上明晃清晰的墨迹,安心地长出了一口气,踏进了屋内。

    在他的身后,阴郁的流云渐渐淹没了半个天空。

    芙尔娜一直觉得肖恩是个冒冒失失的男人。

    他喜欢在咖啡里放糖,但连连几次都不小心把方糖放太多导致最后整个杯壁都是黏乎乎的,负责善后的只能是芙尔娜。

    他笨手笨脚,打扫房间时一不留神就会把书柜弄翻,连带着一阵堪称雪崩一般的灰尘,最后将一切收拾打理干净的又是芙尔娜。

    他总是会忘了带伞,每次预报是雨天时芙尔娜都会在他出门时刻意提醒这个男人,但无一例外的,每次来到半夜时分芙尔娜拉开窗帘,总是会有一个笨乎乎的男人呆坐在窗外下水道前的台阶上,仰头看着倾盆的大雨将自己淋成水人。

    最重要的是他那仿佛落后时代的脑子,倒也不是封闭的思想或者让人厌恶的老套,有一些事明明已经过去了好久,但每次肖恩先生都会兴致冲冲地和她分享,就像在今日份的报纸封面上看见了加红加粗的重磅新闻一样。

    明明是个以文字为生的诗人,却偏偏拥有着落后的信息量。

    而且芙尔娜又不是肖恩的老妈。

    她只是肖恩隔壁的邻居。

    每每想到这里芙尔娜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否则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古怪的男人?初遇时的那份心动难道其实是凑巧的心悸?

    但每次见到肖恩先生以后她都会将这些想法全然否认,虽然理性一直在试着表达自己的抗拒,但芙尔娜明白自己确确实实地已经对这个笑起来清澈干净的年轻诗人奉上了全心。

    芙尔娜也不是没有试着将肖恩带到医院过,在后者满心不愿地配合检查了一番之后,医生做出了较为滑稽的判断:这位年轻人既没有患上老年痴呆也和健忘症无关,他非常健康,只是单纯的有些……火星和浪漫而已。

    说出这个结论时整个医护室的人都在憋笑。

    “火星不可怕,可怕的是火星而不自知,至于浪漫……”当时医生的笑容透着让人欢欣的温暖,“这也是你今天会来这里的原因吧。”

    肖恩满脸迷茫,站在他身后的芙尔娜却悄悄嘟着嘴移开了视线,鼻息变得慌张,她向四处张望,假装没有听到医生的这番话。

    就连老护士都忍不住捂起脸想掩掉自己盖不住的笑意。

    于是日子就在这样慢然无序的状态下悠悠变长。

    那天夜里雨下得很大,肖恩从出版社匆忙地赶回来,因为不舍得花钱叫车,他只能自己一路淋着雨跑回来,那时肖恩先生还不认识住在自己邻家的姑娘,一向对外事不太关心的他更不可能想到这样一个天使般的女孩居然会主动关心他。

    雨顺着路面不断灌入下水道的铁栅栏,家门前地面的积水足足有十公分高,肖恩一步步踩在水里,浑身上下就像被丢进了游泳池里一样湿得透彻,就在他即将一脚踏上台阶时,脚下忽然踩到什么东西狠狠地滑了一下,那一瞬间肖恩先生愣在当场,而后整个人脸朝下倒在了水里。

    外面的世界很刺耳,此刻的这阵雨水甚至称得上狂暴。

    可是当肖恩把脸埋进水里时,某种奇异的感觉顿时充斥了他的感官,那是难以形容的寂静,紧接着是恍惚的乱流,一时间整个世界里流动的只有海潮声,即便那只是下水道前潺潺的流水。

    于是他直起身子以后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了很久,总觉得要做些什么,最起码要把那种感觉记下来。

    他仰头望着夜空,雨很大,乌云很浓,密集的雷云之间不停地闪烁着刺目的雷光。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十秒钟,雨没有停,也没有变得更大。

    一道阴影缓缓没过肖恩的视线,他诧异地抬起头,却发现不知何时一把青蓝色的伞皮已经撑在了自己头顶。

    肖恩先生回过头,看见一个满头银发的少女正站在自己身后,神色担忧地看着自己。

    一阵心悸莫名从心底轰然蔓延,就像是野草的种子在大地上铺散开来盖过了半片荒野,又像是教堂午夜整点的青铜钟被守夜人沉沉地敲响后久久回荡在自己胸膛里无法散去,肖恩呆坐在原地,眼里满满的都是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孩。

    他总感觉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但自己的意识已经模糊起来,身体也开始发烫,视野里的女孩悄然变得隐约而缥缈,他只能强撑着头颅让自己不要再倒在雨里。

    那一刻雨丝在天与地之间编织起清晰而细密的帷幕,世界就像庞大无名的剧场,男孩坐在帷幕下,仰望着少女喃喃地开口。

    “您也真漂亮。”

    这句台词像是一部戏剧的开场白,却又像是一场电影的终结。

    肖恩坐在屋顶,天空宛如一道浮在水面上的幻影般湛蓝。

    有什么东西掠过脑海,肖恩眼前一亮,却还是没能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灵感。

    “你问我读起来怎么样?”

    芙尔娜捏了捏下巴,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捏着一张纸,那上面写了肖恩最新的作品,这篇诗作暂且被他命名为《雨夜》。

    “我坐在雨下,再长久的人生也不过是雨中回首的一瞬。”肖恩先生从工作台上抬起头,满眼都是看得出的兴奋,“这次就连编辑都说不错,再凑出来几篇的话就够出一本诗集了。”

    “你也知道,我是不太会看诗的那种人,”芙尔娜叹了口气,心里不禁暗自后悔为什么自己在上学时把所有课余时间都花在了现代小说上,而没有考虑过读诗,不然自己应该会和肖恩有不少共同语言吧,“不过,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来读的话,我只能说意境很美。”

    “那样就够了,”肖恩先生激动地说,“谢谢你,我这就去整理其他作品。”

    芙尔娜无奈地笑了起来,看着肖恩在这句话以后再度投入了一刻不歇的工作中去。

    她悄悄走出房间,娴熟地从客厅角落里拿起扫把,准备再把满是纸屑和灰尘杂物的地面清扫一番,芙尔娜走过餐桌,肖恩先生习惯把一份报纸读过以后就随手丢在桌面上,所以芙尔娜总是能找到许多过去的报纸,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这份报纸开始折叠起来准备等下一起放进垃圾桶里丢掉,就在这时肖恩一边念叨着“时间”之类的词一边词书房里走了出来,在看见芙尔娜的动作之后他连忙说道:“喂喂喂,等一下等一下啊?”

    芙尔娜不解地对他摆了摆手上这份两天前的报纸,她实在不太明白肖恩到底在想什么,这么久以来她也没发现肖恩有收藏报纸的癖好啊。

    “这是今天早上我刚从帕克那领的报纸,还没看完呢,”肖恩走到芙尔娜身边,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接过这份纸面还透着丝丝新鲜油墨气息的报纸,“没感觉吗?味道很大的啊。”

    “等等等等?”芙尔娜忽然察觉到哪里有不对的地方,“你说这是今天早上自己从帕克那领的报纸?”

    “对啊,”肖恩指了指报纸首页右上角清晰的墨迹,“你看,十一月二十一日,不就是今天吗?”

    芙尔娜愣了一下,她竟然一时间分辨不出肖恩是在调戏她还是认真地装傻,但好在一个家里总归是需要有个正常人的,肖恩既然不太正常,那芙尔娜自然就承担起了这个义务。

    她对肖恩说了句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然后就出门回到了自己家里。

    肖恩先生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芙尔娜,以至于后者离开以后他在餐桌旁花费了老半天的时间去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芙尔娜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

    “怎么了这么急?”肖恩先生看见她脸上的汗珠之后连忙掏出手帕递给芙尔娜,芙尔娜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那份报纸递给了肖恩。

    “看看这个,”这个一向不太擅长云端的女孩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仔细看看时间。”

    “报纸?”肖恩挠了挠头,“这是今天的还是昨......”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翻到首页,右上角的墨迹明晃晃地写着【11.23】,这个足以让他吃惊许久的数字。

    肖恩茫然地看向芙尔娜:“这是什么愚人节玩笑吗?可最近的节日只有感恩节啊。”

    “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玩笑肖恩先生,”芙尔娜深深地呼吸,说道,“你被帕克耍了,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从我们遇见开始你就一直被他当个笑话在玩弄了。”

    “怎么可能?”肖恩忍不住反驳道,“帕克可是个好孩子,虽然今年只有十七岁但已经知道好好工作帮父母忙了。”

    “那你要怎么解释这份报纸?”芙尔娜知道肖恩是个心软的好人,所以此时她的态度才极其强硬,“总之,明天等他来的时候我们把他叫住好吗?”

    肖恩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手中的报纸却忽然开始发生一阵扭曲的变化,他愣在原地,就连芙尔娜都被这场景吓了一跳。

    在肖恩手里,属于芙尔娜的那份报纸在短暂的扭曲之后就恢复了平静,那是很难形容的一种感觉,肖恩低着头,扭曲只发生了短短的一瞬,大概连眨眼的时间都不够,但在那一刹那他仿佛看见了历史的兴衰,还有不断流淌的光海。

    他看得出神,直到被芙尔娜狠狠一拍肩膀才反应过来发生了哪些不对。

    “怎么回事?”女孩神色复杂,“对此你有什么头绪?”

    “我,我我怎么可能有头绪啊!?”肖恩惊恐地丢下手里的那份报纸,“我,我今天才看见这种事,我好像,我好像”

    报纸重重地砸在地面上,芙尔娜小心地走过去,先是拿着叉子挑了挑,在发现没有什么危险之后才抬起头,对肖恩说:“别好像了,快过来看看。”

    她掀开报纸的首页,眼前浮现出的光景顿时让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天啊......”芙尔娜只能如此喃喃。

    “怎么回事?”肖恩茫然地看着首页右上角清晰的【11.21】,“这是怎么回事??”

    芙尔娜回过头,深深地看了肖恩一眼,说:“你,原来是超人之类的家伙吗?”

    “怎么可能是啊!?”肖恩语无伦次地说,“我要,是超人的话那你,能不知道啊?!我,我”

    “好了好了,我相信肖恩先生,”芙尔娜无奈地说,“毕竟你这种笨蛋也瞒不住秘密啊。”

    肖恩本来对芙尔娜的信任心存感激,在听到后半句话之后他的脸色顿时一拉。

    “话说,肖恩先生,”芙尔娜捡起报纸,嘴角微微扬起,露出好看的笑意,“有兴趣陪我进行一些实验吗?”

    “诶?”肖恩眨了眨眼睛,“你说啥?”

    “嗯,总之好像是种不可控的能力?”芙尔娜咬着钢笔的笔末,一边思考一边低声地自言自语,“报纸的话会变成两天之前,这不是简单的物质倒流,也应该不是时间,如果是时间倒流的话应该会把报纸分解成一块木头和一片油墨吧?能力对蔬菜没有效果,但对瓷杯倒是可以有些反应......”

    芙尔娜看了一眼桌上完好无损的白瓷茶杯,在不久以前这只杯子还只有一小片碎块,但在肖恩的触碰下,这只碎片瞬间在扭曲中化作了完好的模样。

    想到这里她又伸笔在纸面上多记了两笔:“到底是怎样的能力呢?罐头瓶和玻璃杯也不行,难道是因为放了腌黄瓜的关系?”

    肖恩坐在不远处的餐桌前,原本对这种特殊能力心怀惊恐的他在发现芙尔娜的兴致愈发高昂以后他便也再没了什么惧怕感,只是有些不满这姑娘好像只是在图自己身子。

    “所以说优等生啊,”肖恩先生长叹了一口气,毕竟二人认识了这么久,他自然对芙尔娜小姐有些了解,后者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是学生里的佼佼者,毕业之后找到的工作也相当不错,租下自己隔壁邻居的空房就是为了能离自己上班的地方更近一些。

    “优等生怎么了?”芙尔娜轻轻将笔记敲在肖恩先生的脑门上,“满身都是谜团的肖恩先生?”

    “不要用这种叫法啊,”肖恩叹气道,“优等生就是喜欢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之后就一直把所有的精力倾在上面,学生时代的我就发现他们有这种特点,现在遇见你以后我就更确信这个发现了。”

    “因为真的很有趣嘛,”芙尔娜嘿嘿笑了一声,“不过,你这种能力不使用的话还真是浪费。”

    听到这句话肖恩察觉到了一丝不对,连忙直起身子向后退了两下:“你想干嘛?”

    “来和我大干一场吧?”芙尔娜笑着说,“当然仅指实验哦。”

短篇【下部】明天更新

    “你们这个杯子......?”戴着单片眼镜的老人略带怀疑地看着自己面前这对年轻的男女,其中男方看起来有些怯懦,眼皮一直低垂着,不像擅长和人打交道的那种,女方倒是看起来活力满满,也确实一直是她在和自己介绍被他们送来的这样东西。

    “是的,这个杯子,”芙尔娜认真地看着老人的表情,“怎么样?”

    “......只能说是货真价实的古董,”老人皱了皱白色的眉毛,属于鉴赏家的气质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不禁让人有些为之倾服,“不过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搞来这种藏品的,对此我倒是很好奇。”

    “当然是我老公家祖传的啦!”在说出这句话时芙尔娜虽然尽量自然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把视线挪了一下,而肖恩先生则是身子猛地一颤,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原来如此,”老人扶了扶眼镜,顺便松了一下缀着金边的领子,如果是这种背景的话倒也符合自己对这两个人的判断,这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丈夫看起来有些艺术气质只是过于清贫,而妻子一看就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在这种家庭里男方自然是只有被欺压的份,想到这里老人就有些无奈,“那,出个价吧。”

    他说:“我们收了。”

    走出店门时肖恩对这一切都尚且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他看着自己手里这张黑色的卡片,这是老人带着怜悯的视线所给予他的【赠品】。

    二人一起在街上并肩走着,直到路过某个小巷,芙尔娜顿时一个猛子抱住肖恩,哈哈地大笑起来:“天啊肖恩先生!天啊!”

    她看着肖恩手里的黑卡,两眼都发出光来:“天啊,这可是一百万英镑。”

    肖恩是个向来不把钱视作固有概念的文人,所以他最在意的也不是自己手上的这一百万英镑。

    “芙芙尔娜小姐,”他颤抖着嘴唇,眼神认真地说,“刚刚你说老公......”

    “啊!月亮好圆!”芙尔娜小姐顿时匆忙地将视线随意放在了天上,可直到她抬起头时才发现今天晚上的月亮其实被浓云盖了个透彻,连一点光都透不出来。

    于是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嗯,好圆,”肖恩先生叹了口气说,“要下雨了。”

    “......嗯,”芙尔娜小姐默默地伸手挽住肖恩的手臂,迎着后者惊喜的视线低下了头,假装毫不在意,“戏总得演完吧。”

    “好!”肖恩笑着说,“仅限今天。”

    一位戴着单片眼镜的老人站在街道尽头昏黄的路灯下,无声地看着二人远去,白发被梳在脑后,束成简单的马尾。

    之后的日子就很简单了。

    “你们的这个瓷杯?!”满脸肥肉的男人放下鉴赏镜以后好像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我出一百五十万英镑!还有吗?有多少我收多少!”

    “抱歉,这是我老公家祖传的,只有这一个呢。”芙尔娜小姐一脸无奈,好像巴不得自己老公家里多两个祖宗似的。

    “我可以帮你们送到拍卖场里,”年轻的男子举着杯子看了半天,最后下出了自己的判断,“起步价就定到八十万英镑吧,到时候我们这边也会派人帮您哄抬价格,只收取百分之五...不,百分之三的中介费,请您以后如果有这种藏品的话也务必优先委托我们。”

    “这花纹,这痕迹,啊,我闻到了时间的味道,时间永远是最伟大的艺术家,更是最伟大的艺术品!”某位有名的收藏家沉醉在被檀木盒子包裹的一只惨白色瓷杯里,在悠悠醒转之后连忙伸出手搂住自己面前的这对年轻夫妻,“拜托了,请一定要把这个交给我,价格绝对会让你们满意。”

    “好的~”芙尔娜小姐微笑着许下了承诺,肖恩先生则无声地点了点头。

    终于在第五次交易完成,二人一同走出某位富翁的家门以后,肖恩侧过脸,看着芙尔娜:“实验做够了吗?”

    “做够了,”芙尔娜呼出一口气,在见识过这么多庞大的金额以后她觉得自己总归是比以前好像更成熟了些,“原计划也是交易五次,用五种不同的材质不是吗?”

    “可我总感觉这样不太好,”肖恩皱着眉说,“我们,这算是诈骗吗?”

    芙尔娜小姐和他走在斑马线上,前者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不算啊,他们要买的是古董,我们手里的就是古董,不是吗?”

    在经过实验以后肖恩的能力谜团却越来越多,他的能力用在报纸上似乎最多只能推移三天左右,但却能将三个月前生产的瓷杯变成几百年前的古董,而且不是简单的做旧,那些瓷杯就连内部的分子结构变化都承接了时间的轨迹,很难形容这是一种怎么样的能力,但芙尔娜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在这以后的很久一段时间里二人都没有再度出现,以至于城市里甚至出现了【瓷杯怪盗】和【古董夫妻】这样奇怪的都市传说。

    可事实上二人的生活和以前并没有多大的改变,肖恩先生平时还是会去写诗,他的第一本诗集在不久前已经得到出版社的许可出版,销量不错,肖恩本能借此机会大火一把,结果他却因为不想出门而缺席了自己诗集的宣传会,好在责编和出版社这边早就知道自己手下的这个诗人究竟是个什么本性,倒也没有多加责怪。

    芙尔娜小姐还是过着很简单的上班族生活,她似乎是在某个公司当着部门经理之类的工作,每天早起到公司,晚饭时间回到家里,双休日就和肖恩待在一起研究他的能力还有诗作。

    以突然发现的怪异能力为桥梁,二人渐渐构筑起来更加稳定的关系,他们是共犯,他们是盟友,他们是邻居,只有芙尔娜知道肖恩的秘密,而肖恩也不会将其暴露在外。

    那些卖瓷杯得来的钱全部被存进了银行里,芙尔娜小姐说准备拿出来相当一部分捐给孤儿院的孩子,在听到她说出这种话时肖恩真是庆幸到了极致。

    他庆幸自己喜欢的女孩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终于,在某个日子里,他在书房里整理笔记时,忽然对趴在自己身边眯眼小歇的芙尔娜小姐说:“扮演游戏,是不是很久都没玩过了?”

    “诶?”芙尔娜小姐揉揉眼睛,“你说的是那个吗?难道你想再来一次?可我们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去拿钱呀。”

    “咳咳,”肖恩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礼盒,在看到这个礼盒之后芙尔娜小姐一下子清醒了几分,肖恩无声地将其打开,不出意料芙尔娜的,其中正摆着一枚好看的钻戒,“你,愿意和我玩一辈子那个游戏吗?”

    芙尔娜小姐先是讶异,而后欣然。

    于是在那天晚上,肖恩先生消失了。

    只留下了自己很久以前放在诗集里最后一页的,一篇名为《时间》的诗。

    芙尔娜小姐惆怅了很久。

    有关能力研究的笔记永远停在了【石英】与【钟乳】的那一页。

    “你们明白吗?他是消失了,”芙尔娜小姐对着面前的两个警察说,“我怀疑是绑架或者其他什么,不然他绝对不会离开我。”

    其中一个年轻的警察瞥了芙尔娜小姐一眼,说:“我们试着发掘了一下这位先生的资料,发现他的家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去世了,肖恩先生他其实是从孤儿院里长大的,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多少认识的人,有的只是父母用他名字买下的一套房产。”

    他翻了翻笔录,试探着问:“您要不要回去看看他在乡下的家?我可以当一次引路人。”

    芙尔娜当然要去。

    在经过一路的颠簸以后,她终于站在了枯野之外有些荒芜的一片废墟前,虽然很杂乱但还是看得出来这曾经是一个二层小楼,里面的夫妻应该很幸福。

    “他们是......怎么死的?”芙尔娜颤抖着嘴唇,对年轻的警察问。

    “据说是半夜失火,”警察耸了耸肩,“但这种事太久远了,而且当时这里甚至都没有普及巡警,所以很多麻烦的记录都被失火或者类似的理由搪塞过去......这种事我是不是不该对你一个外人说?”

    芙尔娜没有在意他的后半句话,她呆呆地站在寒风里,眼里却仿佛勾勒出了这里曾经的光景。

    那是一户家庭,夫妻还有一个叫肖恩的孩子。

    事情发生在午夜,然后

    她忽然注意到了什么,急忙转过头,一个人影从土墙上闪过,很快就钻进了废墟里。

    “肖恩!”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年轻的警察愣了一下,因为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但芙尔娜哪里管的上他,在看见那个人影之后她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朝着废墟飞奔起来,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以前她连跑过两个房子都费劲,如今却能拼命地翻过废墟的矮墙以后气都不需要喘。

    终于,在一小片废土的墙角里,芙尔娜找到了一个蜷缩着身子,不断躲闪缝隙里光明的黑影。

    “肖恩?”她试探着问。

    黑影没有说话,他浑身都裹着厚厚的衣物,看起来完全不想好好沟通。

    “肖恩!”芙尔娜大声地叫出爱人的名字,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划出眼角,“为什么要走?”

    黑影缩在墙角,终于在一阵风声里,他发出了低不可闻的劝诫:“快走。”

    “什么?”芙尔娜问。

    “快走,”黑影痛苦地说,“我不能,我不想,我不愿。”

    “为什么?”芙尔娜看着黑影,这种含着刻意的排比除了肖恩恐怕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忽然响起,与之一同袭来的是一阵子弹上膛的刺耳机械声响。

    “找到你了,肖恩先生。”

    年轻的警察从黑暗里踏出脚步,手里拿着上了膛的左轮枪,他笑着,漆黑的枪口先是在芙尔娜小姐身上晃了晃,然后又猛地指向肖恩:“我父亲那天晚上带着几个人去绑你,结果最后回到家里车上只剩下了几具干尸,这应该是你干的吧?”

    “父亲?”芙尔娜愣了一下,“警察先生,你在说什么?”

    “闭嘴!”青年狞笑着脱下了警帽,然后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只单片眼镜,熟练地将其戴在了左眼上,此时他开始将目光转到芙尔娜身上,后者看了他一一眼,脑海里猛地回忆起来了二人最初去找的一个老鉴赏家。

    在看见芙尔娜恍然大悟而后变得极度惊恐的表情以后青年终于笑出声来,整个偌大的废墟都被他的笑声所填满,风吹过空洞,也将他的笑意带到了废墟各处。

    “女人就是好骗,”青年说着摇了摇头,“我对为父亲报仇这件事毫无热情,比起给他报仇我更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看着黑影:“这就是你回到乡下的原因?”

    时间变得沉寂,在废墟的墙角下,黑影缓缓立起,而后褪去了身外厚厚的一层羽绒。

    芙尔娜顿时流出泪来。

    几个月不见,肖恩瘦削得像是一具皮包骨头的架子,邋遢的样子则像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流浪汉。

    “我,杀了人,”芙尔娜知道肖恩是在和自己说话,那具骨架般的身子里发出这样比风都要低微的声音,“我,杀了人啊,芙尔娜小姐,而且,像他这样麻烦的人,自己不就找上来了吗。”

    他看向芙尔娜,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到底是哭是笑。

    “回来吧肖恩,”芙尔娜大哭着说,“求求你,就算你杀了人我也一样爱着你,就算是有人缠着我们也没关系,求求你,求求你......”

    肖恩的嘴皮子动了动,却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闭嘴!”青年有些心烦,于是将左轮指向了芙尔娜,“我最讨厌听见女人哭了。”

    可就在这时那具骨架却发出战士一样凄厉的孤嚎,肖恩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扑向青年,一声枪响,芙尔娜昏然倒下,眼前所见到最后的景象是一片赤红,世界被这片红色浸满,可一瞬间却又变得清晰,她仿佛又看见肖恩坐在书房里认真地琢磨诗篇,写好之后就递给身边的自己看。

    【感觉,还不错啊】

    芙尔娜说。

    【当钟声淹没了脑海,当世界充斥了悲剧,我却依旧能听见你在呼唤我的名字,我会治愈你的伤痛,让时间回到一切开始之前,哪怕代价是我的生命】

    芙尔娜问。

    【这篇的名字叫什么】

    肖恩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的吻。

    【这篇的名字,叫作《时间》】

    芙尔娜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废墟里,她茫然地望向四周,却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没有。

    “我为什么,会在这?”

    她勉强站起身,在寒风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眼泪似乎止不住地外流。

    “为什么?”

    她对着荒芜的大地和昏沉的天空,一次次地提问。

    “为什么?”

    “芙尔娜小姐,今天的报纸到了!”男人打开鼓胀的肩包,从塞得满当的袋子里抽出一份报纸投进了栅栏门前的邮箱,他隔着铁门,目光越过院庭径直看向屋子上精致透亮的窗户,“今天请千万不要拿错啊,记住哦,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九日!”

    话音刚落,装饰了松草绒圈的木质屋门在寒风里被悄然推开,披着一身毛毯的芙尔娜小姐从里面瑟瑟发抖地走了出来,在走到邮箱前以后她玩笑似的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嘴里却笑着说:“肖恩,我哪里需要你来提醒,快去忙活吧,早点休息,不要和我一样感冒了。”

    男人扶了扶军绿色的邮帽做以示意:“谢谢您的关心,明天见芙尔娜小姐!”

    自行车的车轮滚动起来,男人很快来到另一户人家的门前,熟练地拉开肩包塞进报纸,然后骑车离开。

    芙尔娜小姐目送着他远去,恍神间又一阵寒风拂面,她连忙裹了裹毯子,忽然间思绪一阵恍惚,她茫然地看向送报纸的男人,此时他已经走到了街道尽头,只给她留下了一个不太清晰的背影。

    “好冷……”芙尔娜小姐不愿意多想,邮箱里的那份报纸还透着浓重而熟悉的油墨味道,她将其拿到怀里,急匆匆地朝着屋子里赶去。

    “今天,是多少号来着?”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这样的疑问。

    就连芙尔娜本人都觉得这种疑问相当低级而可笑,她站在门前从怀里掏出今日份的报纸,很快就在首页的右上角找到了日期。

    “十一月二十……九日吗?”

    芙尔娜小姐念出了这一连串的数字,她看着纸面上明晃清晰的墨迹,心想今天居然就是感恩节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首页上刊登着一位有名的老鉴赏家锒铛入狱的消息,芙尔娜经常听说他的名字,而他被逮捕的原因居然是十几年前乡下的一场悬案,与之一同曝光的还有他所隐藏的另一个身份。

    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个气质高奢的老人忽然会是地下黑帮的领袖。

    今天的新闻很有意思,芙尔娜小姐粗略地扫了一眼,心想这样难得的素材还是留着和咖啡一起享用吧,当屋檐上滴落露水时她转过身,缓步走进屋内。

    在她的身后,阴郁的流云渐渐淹没了半个天空。

    一个戴着军绿色邮帽的男人,静静地站在阴云之下,久久地盯着那间房子,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又像是一桩心事了结的孩子。

第一百九十一章 结束

    夜幕低垂。

    达尔克医生满手是血地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他坐在后花园的长椅上,哪怕明知道自己的这身血腥味会让那些大人物很不满意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此刻的他只想在这里大喊一声然后躺在上面像个无家可归的酗酒流浪汉一样睡个痛快。

    “辛苦了,”有人站在他身后躬下身说。

    达尔克医生已经很累了,于是他只能长叹一口气,也懒得回过头看看这陌生声音的真容,但潜意识里他觉得这姑娘肯定不会太大,大概距离成年还有一两岁的样子。

    “没什么辛不辛苦的,”这个男人仰望着夜空中低垂的星辰,那就像是一万颗钻石无序紊乱地铺在黑色的沙漠上,“只是医者的义务和尊严。”

    “原来如此,”一阵夜风从花园的花草树木间穿过,少女似乎撩起了一缕发丝,达尔克医生微微眯起眼睛,似乎看见一丝淡淡的金色,“希望您被轮亥眷顾,此生幸福。”

    听到轮亥的名字以后达尔克医生这才试着竭力坐起身,可当他转过头的时候,椅子后的空地上却早就不见了女孩的影子。

    漆泽的冬天很少有雪,大多数时候都只有冰冷的穿堂风携着人们的不满在塞万内部涌动,但今天王都却难得下了一场雪。

    雪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大概是站在空地上仰起头就会看见睫毛上被雪花一片片沾满的程度,大街上各处都是沸腾的人群,这场罕见的降雪不仅没有降低人们的热情,反而是往人们平淡的生活里加入了一把干柴,孩童们戴着围巾帽子在各家门前欢快地扑打,不少雪人已经在街上立了起来,这种天气大人们大概也不想出门,于是窗户早早地被锁上,屋内壁炉燃起温馨的火光,雪花飘在窗户上面,顿时就被冰水黏住。

    不少男孩女孩则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手挽着手,脸上露出与时节不符的热切,女孩手里则捧着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花束,这些蔷薇花鲜艳得就像春天的清晨里凝出露水的生机,人们从已经有了薄薄一层积雪的街头走过,脸上带着或多或少的笑容,在第一片雪花落在地面上之后每个餐馆都在门前挂上了好看的牌子和常青树枝叶编制的花环,精致的蝴蝶结绑在柏叶上面平添了几分暖洋洋的可爱,此时的气氛虽然比不上之前王都庆典时那样的热切,但温馨的程度却反而多了不少。

    就连废弃隧道里都添上了几分暖意,奈德给弟弟做了一碗肉汤,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无声地回忆起了一个男孩的模样。

    巨大而高昂的白色尖塔此刻也被雪覆盖了厚厚一层,塔尖上微微被风一吹就会落下无数大块的白雪。

    一个青年哼着歌,身上裹着毫无风度的厚实衣服,怀里抱着一束鲜艳的蔷薇站在门前。

    当时不时有情侣从他面前经过时他就会连忙跑上去,朝对方一顿推销。

    但他大概其实是不需要推销的,因为在这样大学里的王都,在街头卖这样鲜活蔷薇的人好像除了那些特意在温室里栽培了花田的花商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喂喂喂先生来一朵蔷薇吗?粉色紫色酒红色都要哦!你看这朵酒红是不是特别艳气,是不是简直就和玫瑰没什么两样?在这样的冬天里你不觉得咱们确实得来点浪漫吗?”他对男子身边挽着他手臂的姑娘挑了挑眉,“怎么样?现在特价只要五金币一朵哦?保质期三天,三天之内绝不凋零哦?”

    五金币......这在以前可都够买一整束九十九朵精致装型的玫瑰了。

    男子有些肉疼地从钱袋里摸出来五枚金币,迎着女孩兴奋的脸将那朵酒红色的蔷薇抽了出来,递在她的手里。

    “祝您百年好合,”青年看着两人逐渐远去,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某个拐角里,嘴上又忍不住哼起来那首每个冬天都会在吟游诗人嘴里尤为流行的经典曲目《lost xmas》。

    最后的圣诞节。

    轮亥降世,圣人诞生,正是有着他们的光芒驱散了寒冷和危险,于是人们才能拥有如此欢快的冬日,所以人们才能从冬日浓重的阴云里看到缭绕的星火。

    这首曲子甚至在轮亥里也是每次盛大演出里唱诗班必备的节目。

    “圣诞节,圣诞节,圣婴在摇篮里要纯酒喝......”他哼着,却忽然被人来了一记手刀。

    “你好像玩得很开心,”一个满脸冷漠的少女身披轻甲,难以想象在这样的天气里她要怎样保暖,“圣婴可不会要纯酒喝。”

    青年见了对方之后却没有任何怒意,他笑着将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就在路人都有些看不下去的时候他才悠然开口:“看样子我的热量炼金矩阵效果还不错?”

    “嗯,”少女伸出手按在他的额头上,好让他感受自己的温度,“很暖和。”

    “不愧是我,”青年两手环抱在一起,脸上透着掩不住的自豪,“这我也算是帮了大忙吧。”

    少女歪了歪头:“你指在魔法师协会门前兜售自己的炼金产品?”

    青年顿时说不出话来。

    “走了,”少女默默叹了口气,“今天可是来帮师妹师妹更新魔法师认证的......可真是快啊。”

    “快也是没什么办法啊,”青年笑着挠了挠头,“毕竟他们是那样的家伙,我感觉说他们天才都是贬低,真要说的话我觉得该叫他奇迹之子,叫她魔法之女。”

    “你的取名技术一如既往得烂,”少女走到青铜门两侧的守卫面前,“大魔法师登记,都灵皇家圣学院,历史分院,三年级学生,蒂娜贝奥武夫。”

    短暂的一阵沉默,其中一名铁甲骑士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声音,紧接着便开口说道:“欢迎回来,流淌着龙血的大魔法师,白色尖塔为您而骄傲。”

    青年见状只得哀叹一声:“你看我就没这个待遇。”

    蒂娜回过头,对他伸出手来:“走了。”

    灰叶脱下裹在身上的那套厚重棉袄拿在手里,露出一套漆黑的风衣,他伸出一只手和蒂娜握在一起,后者等了他一下,直到并肩时才迈开步子,踏进了长廊。

    “恭喜恭喜,恭喜二位通过测试,正式进阶”珍妮丝推了推眼镜,眼里虽然还残留着几分讶异,但她已经学着接受这不可思议的现状,并尽量使其变得自然而常见了......个鬼啊!?

    自己面前的这个莎尔一个月前只是个低阶魔法师而已吧?那时她活用的只有一阶魔法而已吧?!为什么这才一个月过去就是中阶魔法师了?什么时候魔法师的阶位这么好突破了?而且她今年才十六岁,要知道这可是一位十六岁的中阶魔法师?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吧!!!

    自己二十岁了也才是中阶魔法师,距离高阶魔法师还差点距离,大魔法师更是遥不可及,可现在自己面前这个小女孩好像能在二十岁以前踏进大魔法师门槛的样子?

    至于后边的这位......

    珍妮丝只能说就算是在白色尖塔里现在这个少年也已经有些属于自己的威名了。

    “哥哥现在已经算是高阶魔法师了吗?”莎尔穿了一身雪白的礼裙,金色的长发被好好地扎起来,身为外城进修者的她,此刻看起来已经和其他大家闺秀的千金小姐没有任何区别。

    “嗯,算是了,”西泽低头看着手里的学生卡片,上面的认证已经从中阶魔法师变为了高阶魔法师,也就是说现在的西泽在境界上已经和学院的某些导师持平,他呼出一口气,露出一抹笑意,“还挺简单的。”

    简单个鬼

    珍妮丝感觉自己快疯了。

    再和这两个家伙待在一起自己肯定会疯的,她确定。

    从对魔法一窍不通的废人,到从恶婆手里成功逃生,再到中阶魔法师,最后到能和东方使者言氏配合着击败大魔法师巅峰的微纳德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半个学期里。

    在事实发生之前如果有人对珍妮丝形容了这样的一番故事那珍妮丝绝对会把一切当成夸大牛皮的笑话。

    一想到这里珍妮丝就忍不住叹气。

    人比人气死人这句话真不是白说的。

    “谢谢珍妮丝小姐,”西泽低下头道谢,“今天麻烦你了。”

    莎尔也乖巧地学着行礼。

    “不麻烦不麻烦,”珍妮丝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快回去吧,他们都等着呢。”

    西泽回过头,看向一堆人都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有喧闹的,有谈笑的,而安静的也有不少。

    他牵起莎尔的手和珍妮丝道别。

    “加油啊,少年,”珍妮丝看着西泽缓步离开的背影,忍不住低声呢喃,“你以后在王都肯定会有属于自己的光芒。”

    “所以说你这家伙就很让人恼火啊,”灰叶揪住自己挚友的脸就一顿乱捏,捏得对方连连求饶。

    “人家自己都没说什么呢你急什么!”萨德斯一通呜呜渣渣,最后只能抱着自己被捏肿的脸默默流泪,“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因为我赚钱没叫你所以你才这么针对我的?!”

    “我......”灰叶像是个被戳中心事的孩子,视线在四周挪转,表情也渐渐紧张起来,“总之你这件事太不道德!”

    “对你们又没什么坏处,”萨德斯一脸无辜地看向角落里呆坐了很久的女孩,“对吧薇娅小姐?”

    “诶?”本来在发呆的薇娅忽然被点到名字以后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在意识到二人在说什么之后她连忙摇了摇头,“不不不萨德斯先生,我倒是没关系,但是......”

    她幽幽地说:“这种事得问西泽。”

    萨德斯顿时被噎住了。

    因为西泽那边的说法是只要薇娅不在意就没什么问题。

    “你俩搁这逗我玩是吧?”他哭丧着脸问。

    “逗大家玩的是你啊!”灰叶捂住脸说,“到底是得多不要脸的人才能把别人的事改编成小说在整个王都里乱传啊?”

    就在不久前,西泽和薇娅回到学院以后,二人忽然发现身边的同窗看自己的眼里似乎都多了点什么,说是敌意也不是敌意,说是诧异也不是诧异,那种目光似乎更类似于......向往?

    终于,直到午餐时一个和西泽同届的女学生羞红着脸走上前来对西泽和薇娅小声喊了一句加油之后就连忙跑开,西泽终于发现了有什么不对。

    仔细打听了之后,西泽才知道原来自己师兄的好友,商学院的萨德斯趁着西泽和薇娅住院,偷偷找人写了一本关于二人的小说,故事以一次邂逅为开头,中间各种曲折翻转,最后那个曾被西泽出手驱赶的恶魔教师再度回归,将二人一起抓走,生死关头西泽爆发出无可估计的力量,彻底将而恶魔教师摧毁,而二人也在这时终于确定了彼此的心意......

    剧情全程以女主为主视角,西泽买来一本看完之后感觉眼睛都要瞎了。

    萨德斯是从哪来找来了一个乙女向写手?而且这种书为什么会在王都里畅销起来啊!?

    “不是,讲道理,”萨德斯强撑着面子解释说,“我觉得我做的没问题啊,你看现在学院里薇娅和西泽的人气和风评是不是一下子好起来了,你看你是不是要反给我倒贴钱......”

    在察觉到自己身后的安蕾投来简直可以杀人的目光以后萨德斯缓缓地闭上了嘴。

    萨德斯本来以为没什么,可今天他来了白色尖塔发现那位安蕾德赛尔还有卫斯理夫妇都在现场之后他才发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卫斯理老爷看着年轻人之间活泼的互动,和希欧牧德之间的讨论也不由自主地年轻快活了不少。

    巴赫和罗伊坐在角落里,前者时不时将视线放在薇娅身上。

    还好薇娅的神性被抽离之后神性融合期间的记忆也随之消失,不然这姑娘今天可就只能躺在墓园的棺材里了。

    就在这一堆人之间特别突出的则是一个东方人,他两只手都挂在脖子上,不断冲着身边一个姑娘唉声叹气:“那小子说好要带我去白石城的,他要是鸽了我我跟他没完......”

    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在冬天的雪里他们热络得像是一丛篝火。

第一百九十二章 年轻人

    “恭喜了师弟,”灰叶看见西泽朝自己走来以后就远远地伸手打了个招呼,后者走到跟前以后他伸出手从风衣的内侧口袋里摸出来一朵粉紫色的蔷薇,和蒂娜对视了一眼之后他将其递给了西泽身边的莎尔,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师妹也很努力了。”

    “说实话,莎尔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水平?”灰叶的同届好友,罗伊看了西泽一眼,然后又将视线放在了莎尔身上,“我之前在新生测试里就看见你用出来二阶魔法了,有希欧牧德负责教授的话你在这时都应该接触三阶魔法了吧?”

    莎尔本想回答,但在犹豫了一番之后,女孩还是默默摇了摇头。

    “你老把心思放我家师妹身上干什么?”灰叶不满地拍了拍罗伊的肩膀,与此同时他对着萨德斯的后背狠狠瞪了一眼才继续说,“我家师妹可是你们这些人用一辈子也不能从师弟身边撬走的。”

    萨德斯的耳朵竖了竖,瞳孔顿时缩得更小了。

    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踏入了一个很不得了的争端啊?德赛尔家的新任家主,骑士学院被人看中的新秀安蕾,学生会会长新的副手,下一个学生会长候补的薇娅,还有遗传了远古血脉,和西泽本人一样的魔法天才莎尔。

    萨德斯咽了咽口水,缓缓站起身,一只手挠着脑袋打了个哈哈:“那个,各位,我忽然想起来我好像还有点事,哈哈,我,我就先走啦!”

    他转过身,脸却立即撞到了一个厚实的胸膛上,萨德斯艰难地抬起头,刚想骂一声是谁这么不长眼,在看清对方的脸以后他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罗德教授?”

    “男爵大人?”

    “罗德?”

    这样不同的三个声音在众人之间响起,在得知这位男爵也为了西泽而到场以后顿时场内所有人的声音都随之一停。

    此时的白色尖塔甚至比卫斯理老爷踏进来的时候要更加安静。

    西泽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师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感慨,亦或者是犹豫以及不可置信。

    就连他自己都很难相信从独自一人到如今的千军万马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罗德低头看着差不多抵到自己下巴的西泽,心想神父你可真是又教出来一个奇怪的家伙。

    他本来以为自己就已经够奇怪了。

    “伯爵大人,凡尔纳小姐,”罗德首先对卫斯理夫妇行礼,而后对希欧牧德问好,最后才把目光又放在西泽身上,呼吸长绵,眼前浮现出白石城的一些场景,他看着西泽,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在白石城的街道上乱窜。

    “恭喜你,高阶魔法师西泽,”罗德说,“你的成就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

    “谢谢,”西泽低下头说。

    一旁的言氏瞥了一眼罗德,心想这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我只是来看看你,因为消息实在传太快了,如果不亲眼来看的话我是不会相信的,”罗德长叹一声,“这就是女皇要救的人吗?”

    “不算女皇要救,”西泽摇了摇头反驳说,“只是医者的义务。”

    粗略一听这句话会感觉这句话又天真又叛逆,但放在不同人的耳朵里这句话的意义却又毫不相同。

    这句话对卫斯理而言就意味着西泽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他仍对女皇持反对的态度。

    而在学院方面,这句话又显得很自然,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如果医者不救才是怪事。

    但在莎尔来看,西泽是把自己说的所有话都认真记在心里。

    这是她和达尔克对话时后者的原话,在之后的时间里有空她就告诉了西泽。

    那时候的后者还躺在病床上像个久病卧榻的老人。

    罗德心想自家的师弟还真是有点叛逆。

    “我这次来其实是也有个消息要告诉你,”罗德教授看了希欧牧德一眼,开口道,“历史学院新生西泽,被选入学院任务一列之中,这不是突然决定的事,学院那方一直都对你的身份有做考量,只是这次终于决定了。”

    这次就连一直躲在角落里沉思的巴赫都忍不住抬起头来,罗伊的脸上则更是不可思议。

    后半句话是对西泽说的,罗德看着西泽,嘴角忽然扬起一丝弧度,他笑了起来,像是看着一只雏鸟在枝叶间拍打起了自己的翅膀:“希望你加油,如果在学院任务中表现优异获得特别出众的成绩,说不定以后就能轮到你罩你家师兄了。”

    “已经是了,先生,”灰叶模仿着王都里一个有名的演员,板着正脸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说,“已经是了。”

    “我知道的,先生,”罗德也板着正脸,掷地有声,“我知道的。”

    西泽当然知道自己有几个师兄。

    所以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做以回答。

    “你大概还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这次学院任务会作为你期末考试的替代品,”罗德说,“学院任务都是这样的,我不建议你在任务过程中偷懒或者托大,这样没什么好处,而且每次考试都事关你能不能顺利毕业,希望你重视,我和许多教授都很期待你在艾泽兰斯泽地国的表现。”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开始有些无奈起来:“不过这次出行的学员都是一年级的家伙,学员里大概有三十人,除了你和另外三个家伙,其他人里最高的也只是中阶魔法师,你如果没有什么成绩的话才会奇怪吧。”

    罗德的这句话其实已经对西泽暴露了够多的信息,除了西泽以外学院里还有三个高阶魔法师,而其他中阶魔法师自然也都是各个学院里重点培养的新生,而古拉克自然不会缺席。

    他在让西泽小心。

    气氛有些冷了,白色尖塔里也有不少都灵圣学院的学生,在听到西泽这个新生居然得到了学院任务的名额之后大多人都有些眼红。

    罗德鞠躬,和众人告别,这人在雪里骑着马从学院到白色尖塔只是为了看一眼西泽再给西泽提供一些消息。

    虽然看起来很感人但实际上这种话咱们私下说不是更好吗?

    西泽一脸问号。

    就在这时萨德斯在角落里怯怯地回过头,小心翼翼地对西泽开口道:“那个,学弟......”

    他欲哭无泪地说:“能放我走不?”

    西泽无奈地点了点头,萨德斯连忙留下一声道别,然后一溜烟地地跑进了尖塔长廊,再也不见踪影。

    “真是物以类聚,”凡尔纳小姐对灰叶摇摇头说,“你就不能交点好的。”

    “你这哪来的一副我妈语气啊,”灰叶苦着脸说,“而且他其实是个挺不错的人,大部分时候都很靠谱的。”

    “大部分时候?”凡尔纳小姐侧过视线。

    灰叶连忙擦了擦汗:“信我,信我......”

    卫斯理老爷微笑地看着这一幕,而后站起身,开口说:“那么既然西泽的认证已经完成,那我们就走吧,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你们也可以来卫斯理家新的府邸共进晚餐。”

    听到这里巴赫愣了一下,他这才意识到西泽是不是有个毛病,因为西泽好像从最近开始就一直到哪哪炸啊?

    到卫斯理家帮忙,卫斯理家当天晚上就炸了,到学生会大楼找薇娅,虽然不是西泽自己出手但自己的大楼也确确实实地炸成了废墟,之后到废弃隧道里,废弃隧道里的矿井也炸上了天,当时自己去矿井里排查的时候甚至还能看见些许经过魔法爆炸摧毁后所遗留的神力。

    “嘶......”巴赫的身子忍不住往后仰了一仰,罗伊注意到他的异样,关切地询问,巴赫连忙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抱歉,伯爵大人,”安蕾站起身向卫斯理老爷行了一礼之后说,“德赛尔家尚还有些家事要处理。”

    “那就加油吧德赛尔家的小姑娘,”卫斯理老爷笑着说,“仔细想想我们倒也有些缘分,你出生时我可是还参加过满月宴的,十年前我以为自己再也没可能见到你了,没想到你还能以这种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样吧,你那里如果有什么难事,可以说我的名字。”

    安蕾愣了一下,眼里猛地涌出一阵看得见的狂喜,最近德赛尔家所遇见的事的确与权势相关,但现在自己背后忽然就有了卫斯理家的支撑,这意味着如今与之前的情况已然是天差地别。

    自己当然是没可能与卫斯理老爷如此建交的,甚至连与对方面对面交流的机会都不会太多。

    “又是占了西泽的光吗?”安蕾心想,在一开始来到白色尖塔遇见那位东方使者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到底欠了西泽多少,而现在卫斯理老爷随意的一句话,这份人情顿时又沉重了数倍。

    能回报西泽的只有不辜负他的期望,让德赛尔家再度崛起然后给西泽一个位置就是自己对西泽最大的回报了。

    安蕾深知这个道理,于是她再度对卫斯理老爷行了一礼,转身走向了尖塔长廊。

    “老友,你应该不会拒绝我吧,”卫斯理老爷笑着对希欧牧德问道,“我的新家还蛮冷清的,人多点也热闹。”

    希欧牧德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只要西泽同意就好,我本来还打算今晚回去给他庆祝的。”

    “来我家里也一样罢,”卫斯理老爷笑着说,“那么西泽你呢?”

    西泽的视线在莎尔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在得到对方默许的视线以后才说:“好的。”

    他揉了揉身边莎尔的脑袋,又补充道:“但我们要先去见一个人,晚上再来吧。”

    “你们要去见谁呢?”卫斯理老爷也没有生气,他疑惑地看着西泽说,“你们在王都里还认识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人吗?”

    “嗯,”西泽说,“特别重要。”

    “我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在西泽你那里得到特别重要的评价呀,”老板端来一杯白酒,又拿起火炉上沸腾的水壶倒进西泽面前的茶杯里,红水翻腾起来,茶叶在水间彼此沉浮,就像秋天的枫叶林,“这世上能让卫斯理老爷等的人可没几个。”

    “不算等吧,”西泽端起茶杯先在手里握了一会儿,“只是因为感觉必须要来看看老板你。”

    “那可真是那可真是,”老板挠挠头,目光瞥见一旁端着茶水发呆的莎尔,然后恍然大悟地从柜台下摸出了一盘子华夫饼,摆在莎尔面前,在看到后者眼里冒出光彩以后他才心满意足地坐了回去,“我就知道小姑娘都会喜欢这个的。”

    “说到小姑娘啊,”西泽往后看了一眼,在身后的客厅里,一个穿着棉裙围着围裙手里拿着扫把正勤快地在地板上跑来跑去打扫的小女孩,“这位是谁?”

    西泽从刚进门就很在意这个小女孩,因为她实在是太眼熟了。

    自己肯定在哪里见过她。

    “她......”老板无声地用手帕擦了擦汗,“这位是我亲戚家的女儿,今年十三岁,因为亲戚家临时出了一些事我就把她收养下来了,总之过程也挺复杂的,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好事。”

    西泽扭过头又打量了几眼这个女孩,她满脸兴奋,一会儿抓着抹布在窗户上整齐地擦洗,外面的雪落在玻璃上,她扑闪着眼睛,大大的瞳孔里满是好奇和星星,一会儿她又呆坐在壁炉前,看着火炉里时不时蹦出来的火星,像是发现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绕着圈子打量。

    “夕兰,”老板挠挠头,对女孩说,“来,拿一块饼干。”

    女孩张开了口,脸上满是期待,但在看到西泽和莎尔这两个陌生人之后又不由自主地犹豫起来。

    “没事,”老板说着指了指这两个少年少女,“他们都是哥哥姐姐,等你另一个姐姐有空回来时我也会给你介绍的。”

    女孩怯生生地走了过来,莎尔迟疑了一下,试着从面前的木盘里拿出一片饼干,小心翼翼地递到女孩手里。

    她看着女孩的脸逐渐从不安变得欣喜,女孩拿着饼干开心地对莎尔说:“谢谢姐姐。”

    夕兰的声音很小,很微弱,但莎尔还是听得很清楚。

    一时间,她的身子僵硬得像是一尊冰雕,动作停滞在半空。

    就在她不知道作何反应时,西泽伸出手,揉了揉这个姑娘的脑袋。

    “你已经很努力了,”西泽说,脸上满是欣慰,“真有种哥哥看见妹妹长大的感觉。”

    莎尔的身体松懈下来,但她却回过头不满地看了西泽一眼,然后从柜台前站起身抓着女孩的手一同坐到了壁炉前。

    “......怎么了?”西泽挠挠头,对老板问,“我又做错什么了?”

    “......年轻人,”老板叹息道,“你还是需要修炼。”

    西泽不解。

    雪依旧很大。

第一百九十三章 图书馆

    “你们真是幸福啊,”老板拿白布一边擦拭手上玻璃杯的内壁一边说,“有这么好的天赋还有血统,说实话你们现在这个年纪其实应该是不少孩子还在放松的年纪。”

    在擦拭干净以后他将杯子放进整齐排在一起的酒柜边上,转过身继续开口说:“如果你们在外城的话现在应该还在谈情说爱,就像所有正常的孩子一样,而不是像现在,在王都背负着这么多压力活着。”

    老板望着火炉旁的两个女孩,浑浊的瞳孔里倒映出清晰的火焰,西泽也回过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就在这时老板再度悠然开口说:“我其实在那时候就觉得西泽你应该不太正常,你的魔力其实要比测试出来的要恐怖很多,而且你的年龄......”

    西泽看着莎尔的背影,忽然发出一声无奈的笑:“我知道的,老板,我其实忘了很多东西,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忘记的,但那些东西就是这样消失了,怎么都找不到。”

    “我也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老板将装满魔力饼干的另一个白盘拿了出来,拉到西泽左胳膊旁,“但趁着现在你还年轻,有什么事就快去做,不然就会后悔。”

    “这是老板你的经验之谈吗?”西泽笑着拿起一块灰褐色的巧克力饼塞在嘴里,这次情况却依旧和以前一样,魔力并没有通过食道融入西泽的血脉中,反而是被他的魔力排斥着很快就溢出了体外。

    “当然是经验之谈啦,”老板看着这一幕,对黑袍的话倒也多加在意了几分,“不过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啦,只要我家那个小公主能安然长大就好,我也听说之前她在王都里好像给你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在这里先替她向你道歉。”

    “不不不,并不是很大的麻烦,”西泽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而且硬要说的话原因应该在我身上?”

    “嗯?”老板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眉头皱了皱,表情赫然一变!

    “你,对我家小姑娘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啊!”西泽看着老板的表情渐渐松懈下去,然后被孩童般的笑意所充斥。

    “我当然知道你什么都没做,”这个枯柴般的老人伸出两手环抱在胸前,“你和莎尔,你们两个孩子我可是从头信任到尾的。”

    西泽看着老板,心底缓缓涌出一阵暖意。

    来到王都这么久能如此信任自己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而自己在白石城的时候这种人可从来只有韦尔和神父。

    “谢谢你,”西泽真诚地说,“没有老板你的话我和莎尔可能走不到这一步。”

    “没必要,”老板摇摇头,“路是自己走的,我最多只是帮忙接引了一下,做出这一切选择并得到结果的人是你,我说的没错吧?”

    老板犹豫了一下,在考虑到黑袍的存在以后他开始试着告诉西泽一些事:“与其在这里感谢我的话,其实你不如去找找那些让你很在意的事,我没记错的话你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骨龄,你也说过你缺失了一年的记忆。”

    西泽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不先试着去找回来呢?那是你的东西,是不该被任何人夺走的东西。”老板的声音在西泽耳畔渐渐低微,直至化作某种缥缈的幻觉。

    【那是你的东西,是不该被任何人夺走的东西】

    【你的东西,你现在还拥有着什么东西】

    【你那十七年时光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一场大戏】

    【韦尔的怀表为什么能复活卫斯理老爷】

    【你的母亲到底是谁】

    【时而出现在自己面前和梦里的伦瑟到底是幻觉还是一缕残存的意识】

    “是你的东西就不该被任何人夺走。”

    老板的声音仿佛孩童在深夜梦呓。

    “去找吧,去找到那些你想知道的,还有你所失去的,”老板说,“直至编织出自己原本的影子。”

    格拿铂勒看着门外暗淡的天幕下如灰尘般从云端落下的雪,这一幕让他有些回忆起十年前的那天。

    那天有雪还有冰河,世界是黑色的,他站在塔楼屋顶,从这端却望不到那端的光景。

    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一个男人在地板上被身后的光芒所不断拉长的身影。

    格拿铂勒将视线挪在他的身上,男人浑身上下都套在黑袍里,背上似乎有一道虚幻却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影子。

    “这就要走了吗?”这位年迈将近腐朽的老人问。

    “我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当然要走了,”男人耸了耸肩,“你也是蛮能藏的,连我都找不到那些书。”

    “不是我能藏,”老人笑着眯起了眼,细微的眼缝里却能看出一抹凌厉的光,“而是你找不到。”

    男人甩了甩右手,格拿铂勒看到他的食指关节上有着清晰晃眼的血迹。

    “我是没想到我的权限能低到这种地步,”男人叹息道,“连四楼都进不去了吗?”

    “时代变了,大人,”格拿铂勒说,“老人的时代过去了,新的时代由年轻人们所创造,你不该试着用自己老旧的身体去挑战年轻人们。”

    “你的意思是?”男人的目光开始透出冷冽。

    格拿铂勒面不改色地说:“我想说的您应该能明白。”

    “......那些家伙,”男人的脸上怒意攀升,“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格拿铂勒没有说话。

    “你一直在旁观吗?”男人扭过头说,他看着格拿铂勒,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像是随时都会爆发出野兽般狂暴的力量,“难道一切你都知道?”

    格拿铂勒默默挺了挺腰背,虽然他知道自己那已经驼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背早就不能挺直了,但他还是收敛起了笑意,表情肃穆冰冷:“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因为我是被时代和他们遗弃的人,我能活到如今都是靠着他们的怜悯,所以这条命其实早就不重要了。”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过去,那时他的身体还没有如老人般腐朽脆弱,一切都像是正午的太阳,魔力之海也是,性格也是,直到后来所有人都变了,将他抛在身后,时间也越过了他的身体,将苍苍的老态附身于他,又剥夺了他全部的生机。

    “我不怕死,”格拿铂勒说,“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做,想发泄就发泄,即便这么做了以后你也什么都做不到,我的大人。”

    男人的表情没变,他看着格拿铂勒,怒意达到一个临界点以后便不再增长,几滴血从指尖坠落地面,一时间无人的图书馆甚至能听清那类似露水滴落地面的声音。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男人的怒意渐渐降下,而后类似平息,身上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魔力之海不再澎湃,平静得像是午夜历史学院的湖面,“你是个懦夫。”

    “我从来都是,大人,”格拿铂勒说,“我是从议会逃出来的,因为我知道自己怎么努力都没用,这么多年我也只能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孩子迈进议会大门,他们就像初升的朝阳,淡泊的旭日。”

    格拿铂勒说:“我看着他们一点点西垂,从生机勃发变得肃穆,从肃穆变得漠然,从漠然变得死气沉沉,最后他们一次次冷漠地挥刀,斩断了学院敌人的性命,也斩断了曾经的自己。”

    这个老人低下头,眼前晃过几个熟悉的面孔,他看着他们一点点堕落,一点点被黑暗所吞噬:“他们死了,虽然活着,活在学院里活在轮亥的庇护下活在学院的传说中活在黑暗的角落边缘......但他们死了,死得不能再死,比中城区墓园里那些土底下埋着的人都死得透彻。”

    男人看着格拿铂勒,脸上逐渐变得无比悲哀:“这就是学院。”

    “这就是都灵圣学院,”格拿铂勒拔下几根刚刚脱落的白发抓在手里,感受着这种奇特的触感和诅咒一般的悲哀,说,“我们进退两难,大人。”

    男人无声地甩了甩右手的食指,滴滴鲜血滴落地面的声音密集而复杂地响起,格拿铂勒甚至能看到一阵阵沸腾的白雾从地面上升起,像是开水被泼在土堆上。

    “你就继续呆在这里吧,”男人说,“塞万将来的路上不需要懦夫。”

    “我还要活着呢,大人,”格拿铂勒说,“我还要活着,活到时机成熟时,将一切告诉西泽那个孩子。”

    男人望着自己身后刚刚下来的那层楼梯,心情有些沉重,但他还是坚持着开口说:“那你就活着吧,最起码别死太早。”

    “那么您呢?”格拿铂勒问,“您还能活多久?”

    这句话仿佛一支利箭,从天极中诞生贯穿了虚无,直直刺进男人的胸膛。

    他扭着的头很久都没能转过来。

    片片雪花从门外洒进屋内,带着阵阵冻人的寒气。

    火炉里昏黄色的火焰都显得那么微弱而无力。

    “我大概,”男人在风雪里悠悠地开口,“还能活几百年吧?”

    格拿铂勒没有开口揭穿男人的这个笑话,他也没有这个心情,这个活了很久就连寿命都被掌握在他人手里的前任议会长老,此时只是看着面前的男人,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悲哀。

    “我相信您,大人。”格拿铂勒说。

    “相信我没用,”男人紧了紧袍子,看样子是要离开,“你得学着相信自己。”

    在迈开步子即将踏进雪地里时他忽然回过头,对老人问道:“为什么今天的图书馆里没有一个人?”

    “王都外面下雪了,大人,先不说冷,还有这些学生大多是贵族少爷千金,”格拿铂勒叹了口气,“时隔两个月的雪都下来了,学生们哪里还愿意来无聊的图书馆里找书看?”

    男人向四周望了望,风雪从门外不停地刮进来,他呼出一口热气,迈开脚步,踏进了白色的世界里,黑色的背影衬在雪上像是北海上摇荡的一支木舟。

    格拿铂勒看着他渐渐离去,缓步走到门边将其关上,从门后面上了锁。

    “没想到你还活着,”他轻声呢喃,“你如果死了的话该多好,大人。”

    男人行走在风雪里。

    格拿铂勒缓步走上楼梯,脚步缓慢,一路上生怕漏下任何细节,但还好,他什么差错都没发现。

    在来到三层楼以后他从怀里拿出管理员认证,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楼层就不是普通学生所能探索的地方了。

    他走过检测的魔力矩阵,银色卡片在矩阵上面扫过,室门发出一声轻响,他走进图书室,发现了男人所留下的痕迹书柜最上面的一层被人翻了个遍,他无奈地看着这幅光景,只能默默拿来架子,开始一点点整理书柜。

    这平时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但男人是把整层图书室里的最上面那层书柜都翻了一遍,这就很让格拿铂勒头疼,因为所有书的顺序都被扰乱了一遍。

    他一边收拾一边心想原来男人的级别还能到达三楼。

    但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他,敢刷自己的认证卡吗?”格拿铂勒睁大了眼睛,嘴里不可置信地喃喃,“怎么可能......”

    认证卡一旦通过了图书馆的认证机关,圣学院的中枢区域就会得到反馈,在几秒钟内就能得到哪个教授进入了图书馆的信息,但男人又怎么敢被发现?

    整个学院的议会都巴不得看到他的尸体。

    想到这里格拿铂勒的手猛地一抖,一本书落到地上,厚边着地,发出震耳的声音。

    “怎么会...?”老人连忙从架子上爬下来,动作急躁而迅速,脚步都加快了几分,因为实在太过匆忙他连书都没捡起来,在经过魔力矩阵的时候矩阵发出一道光芒,室门打开,在他离开时又再度合上。

    他慌张地沿楼梯跑上四楼,然后在门前彻底呆住。

    淡淡的血迹,还有混乱的地面,地毯被一种奇怪的液体浸湿,魔力残余的波动还在空气中时不时地炸开一道电芒。

    室门前的魔力矩阵泛着光芒,男人似乎为了防止被人发现问题还特意没有将矩阵破坏完全。

    但毫无疑问他已经进去过了。

    格拿铂勒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清理现场,因为他知道格拿铂勒会替他做这一切。

    而老人不用看就知道他拿走了什么。

    那是对学院发起抗争所需的必要物品。

    一个细致到什么地方拥有什么又关押了什么的

    “学院地图。”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多梅甘尔的黑暗历史

    老板摸了摸夕兰的小脑袋,女孩怯怯地缩在老板身后,细微的眸子里倒映出远处那对少年少女的背影,壁炉的火照亮了她的脸颊,夕兰抿着嘴唇,脸上表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其实是见过他们两个的吧,”老板低声地问,“对吗?”

    夕兰没有说话,只是头低得更深了,她伸手抓住耳畔一缕柔顺的长发,干净的长裙下,白皙的小腿上已经有些伤痕消去。

    “炼金术士里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你到现在也没告诉我,”老板走过去关上门,一丝暗淡的光华自门缝里浮现其上,泛作光束的海融进整个门里,“你其实知道我是谁的,夕兰。”

    女孩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但眼里的坚定还是没有褪去多少。

    “别紧张,”老板回头看了夕兰一眼,在看到对方惧怕的姿态以后表情里顿时多了几分无奈,“我已经很久......也不算很久,只是几个月前为西泽出过一次手。”

    “我,听说过那次,”夕兰声音细微地开口,宛若蚊子在空气里拍打翅膀,“您,断了养鸽人的一条腿......”

    “......那是意外!”老板赶紧摇摇头,整个人都露出一种十分慌乱的气息,“说真的那是意外,我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他的身体居然变得那么脆弱,说实话,在我记忆里虽然他从来不露脸但他的身体强度绝对要高出一般人十倍以上啊!”

    夕兰歪了歪脑袋,她没想到传说中的那位大人也会露出这幅紧张兮兮的模样,一般来说这种角色面对自己的质疑时不都是该放出“吾等人物,杀人就便杀了”之类的狠话?

    这副拼命解释的样子,难道你是被家长抓到作业没写完就出去找朋友玩的小孩吗?

    “总之不怪我!”老板信誓旦旦,掷地有声,“虽然是我出的手但不怪我,要怪就去怪黑袍,是他指使的,和我无关!”

    “我觉得你这笔账往我头上记得有点突然。”

    一个男人的声音幽幽地在旅店大厅里响起。

    话音刚落,黑色的影子从窗户附近的地面落下,然后带着一阵凛冽的风雪冲进了屋内。

    雪雾四起,室内的温度都因此降了几分,壁炉的薪柴被浸湿,一股寒气涌进老板的柜台内,夕兰顿时打了个喷嚏,餐盘的杯子里升腾起白色的寒雾,细微的冰粒凝结在杯壁上,远远看去就像被缩小了无数倍的塞万城,雪雾飘摇,寒气四散。

    “但说到底还是你的错,”老板毫无反悔之心地开口,顺便从自己身上取下绒衣搭在女孩身上,他看着从地面上缓缓站起的男人,面不改色地说,“赶紧把窗户关了,孩子在呢。”

    “好好好,这就关,”黑袍一边叹气一边转过身有些生疏地在窗沿上摆弄起来,语气平淡地开口道,“我去了一趟学院。”

    老板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看了夕兰一眼,后者刚开始有些茫然,然后立刻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应该听到的对话内容。

    “没事,小姑娘没事,”黑袍对着自己冻红的手背哈了口气,然后默默地蹲在了壁炉前,丢出一朵火花坠进薪柴里,火焰的势度骤然增大,像是有人往里倒了大桶油料一样,“我去过一趟下水道,那条蛇也帮我查清了一些东西,目前来看这位小姑娘是无家可归的。”

    在被黑袍丝毫不加掩盖地戳破现状以后夕兰的表情变得有些失落,老板又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道:“起码现在你不用在下水道里受苦了。”

    “我去了图书馆,”黑袍看着壁炉里旺盛的火,面无表情地说,“去了第四层,防护措施还是一如既往的复杂。”

    老板听到这句话以后表情凝固了一瞬,但他很快地转换好了心情,无可奈何地盯着黑袍的背影说:“你还是这样,习惯用淡定的语气说出这种吓人的话。”

    “不算吓人吧,”黑袍转过头,兜帽下露出苍白的发丝,这张脸年轻得宛如刚进入都灵圣学院进修的孩子,“又不是什么能震惊整个王都的事。”

    “但能震惊整个学院啊,”老板叹气道,“你怎么总是喜欢一个人冒这种大险。”

    “谁告诉你我是一个人的?”黑袍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薄本放在地面上,向老板方向微微用力推了几分距离,“神学院里的某个家伙还活着。”

    “一听就知道是我不认识的人,”老板摇摇头,没有任何走过去把薄本接过来查看的意思,“我已经不想再扯上其他麻烦了,说实话我在王都呆到现在无非就是想给萝尔一个上等的成长环境,如果我想离开的话就算莱茵河都拦不住我。”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随时都可以和黑袍的计划脱节,他不用严守约定,因为从西泽来到塞万的那一刻起黑袍就不会再有机会离开王都,而老板不一样。

    他一直以来都自诩自由人。

    “莱茵河......吗?”听到老板提及这个很久都没从他嘴里出现过的名词以后黑袍晃了晃脑袋,将发丝间粘上的雪花散到地面,在壁炉前雪花很快地化作冷水,“他们倒是惬意,什么也不用担心,但其他事就归我们管了。”

    “你不是在和他们接触吗?”

    “是啊是啊,接触接触,接触了那么久,”黑袍甩了甩袖子,甩出一缕寒气“但最终那些人还是不能长久,说真的,在最后计划执行时他们不可能加入,除非那个老不死的改变思想。”

    黑袍转过头,眼神低沉得像是缩在冰窖里的野兽:“他以为自己是塞万下城区的规矩。”

    “他确实是规矩,”老板说着,将右手搭在被黑袍突变的气息吓得瑟瑟发抖的夕兰肩上,“这点不用争论。”

    黑袍无声地熄灭了怒火,他回过头,看着壁炉里剧烈燃烧的薪火:“意料之中的,西泽被选作学院任务的队伍一员。”

    “......你要跟他出去吗?”老板问。

    “不,我不出去,”黑袍说,“如今塞万的现状已经变得复杂到略微超出我的预料,如果我不在的话就很难得到第一手消息然后谋划对策。”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起来,开口继续说:“你知道前几天的码头爆炸事件吗?”

    “嗯,知道,”老板犹豫了一下,说,“王都那边的解释是炼金术师们在深夜进行炼金实验,刻意炸毁了整个码头......但这个消息太可疑了,你我都知道炼金术师此时不可能会有这个闲情逸致。”

    “是,是,你说的没错,”黑袍低下头,收回薄本,右手食指上干涸的血迹在暖黄色火焰的映照下散发出淡淡的光,“所以我来告诉你实情。”

    他伸出食指,翻开了这本封皮上写着《都灵》二字的薄本,这本书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笔记本。

    “真实的情况是,学院议会那边的二位长老,他们的名字我说了你也不一定知道,所以就略过,总之因为某些不可描述的原因,他们在码头等待一个人的回归,最后回归的却不是那个人,”黑袍笑了起来,语气却慢慢变得沉重起来,“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猜到那艘船上的人是谁。”

    老板皱了皱眉,问:“是谁?”

    这次黑袍却没有卖关子,他回头和老板对视一眼,在看到对方眼里深沉的不解之后才漠然开口,神情冷淡得就像在雪里捧起了一束冰花:“是多梅甘尔。”

    老板愣了一下,他在默默琢磨了一番以后才继续试探着开口问道:“是那个多梅甘尔?”

    “如果你说的是有史以来唯一被轮亥进行洗礼的人类,创造出多梅甘尔算法将人类的魔法力硬生生向前拉动了三百年的那个天才人类,”黑袍说,“那么你就和我说的是同一个多梅甘尔。”

    老板看了一眼夕兰,此刻后者的脸上已经被茫然和疑惑所布满,二人的对话里已经出现了太多她所不熟悉的名词,作为在炼金术师里出生的孩子,夕兰从小接受的都是正统炼金术师的教育,对于魔法的知识她自然是一无所知。

    “......你没有说完,”老板对着黑袍的背影说,“你只说了那些被记在轮亥教科书上的话,真实的历史还要再多上几分黑暗。”

    “那何止是几分黑暗,”黑袍翻过一页,眼里晃过一瞬的茫然,“受洗后作为轮亥最忠诚信徒的他在某一天和轮亥决裂,并带着自己所有的友人和亲人逃到了艾泽兰斯泽地国,国约并没有约束到轮亥,教皇国依然毫不犹豫地派出最精锐的大魔法师,听说里面甚至还有一位贤者级别的存在......”

    黑袍说:“最终多梅甘尔死在了艾泽兰斯,他所有的亲人和友人都在他眼前被吊死,而他本人则被一刀刀刮开肉皮,在十字架上整整挂了一个礼拜,虫虱爬遍全身,野兽在他周围吞吃自己亲人的骨肉,直到最后,轮亥的贤者将他整个人以最痛苦的方式处理掉多梅甘尔被魔力蒸发了干净,**全部化为乌有,血液,纤维,蛋白质,《轮亥密约》上记载,在一道白光闪过以后,整个十字架上只留下了一具骇人的白骨。”

    老板说:“不要对着孩子的面讲那么清楚。”

    “这也算是补课,盟友,”黑袍说,“这孩子总归是要知道一些东西的,我很久以前就说过炼金术师都是一群自诩无辜的蠢蛋,而现在他们内部混乱的现状更是证明了我这句话所言非虚。”

    “言归正传,”老板说,“为什么早已死去的多梅甘尔会来到塞万的码头。”

    “多梅甘尔复苏的事其实莱茵河是最先知道的,盟友,”黑袍笑了笑,“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佩服那个老家伙,他就像一个先知,预知到多梅甘尔不会就此甘于平静,所以最终他从轮亥给自己准备的坟墓里爬了出来,从黑暗里,从艾泽兰斯泽地国的深渊里,他的复苏造成了异动,说到底他也依旧是第一个受到轮亥洗礼的人,就算他堕入邪道,他身上的气息也依旧不会减少,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所埋葬的地方早就被轮亥的神圣气息灌注成了一片......很奇怪的地方。”

    “什么意思?”

    “轮亥给他挑选的墓地是一处远古遗迹,临走前贤者还给他施加了一层封印,但这么多年就连封印都被神圣气息腐蚀,变成一捧灰土,”黑袍说,“被神圣气息影响的可不止区区一个封印。”

    听到这里老板略微思索了一下,在想清楚某些事以后瞳孔骤然缩小:“你是说”

    “整个远古遗迹,都被神圣气息所同化了啊,”黑袍笑着仰起头,仿佛是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好笑吧,多么讽刺的事,轮亥最信任的人类背叛了轮亥,轮亥为他挑选的坟墓反而成为了他复苏的疗养院,就连那位贤者都显得像做错了事一样,整件事的过程简直就像场一波三折的好戏。”

    “那里,有什么危险吗?”老板问。

    “说有就有,说没有也没有,”黑袍说,“多梅甘尔整个人的记忆和人生都烙印在了遗迹里,所以大概遗迹的最深处会是他的衣钵吧。”

    黑袍幽幽开口:“那是属于有史以来唯一被轮亥进行洗礼,创造出多梅甘尔算法将人类的魔法力硬生生向前拉动了三百年,最终又以魔力浸染了整个远古遗迹的天才人类,多梅甘尔的衣钵。”

    “......那,危险指的是?”

    “死亡,”黑袍说,“那里可是轮亥为多梅甘尔挑选的墓地,所以从一开始那里就不是什么好地方,遗传自远古的魔法在空气里暴乱,源于高等生物的血脉气息在大地上蔓延,仅仅是直面那些怪物的虚影就足以让一些人血管爆裂,心肺破碎而亡。”

    老板沉默了很久,最终他抬起头,对黑袍说:“但你不担心西泽。”

    黑袍转过头:“我当然不担心西泽。”

    他说:“让我在意的其实是你为什么能猜出来远古遗迹就是学院任务的目标?”

    “你从不说废话,”老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么一想我反而庆幸萝尔没有被选中了。”

    “这次学院任务将是一个转折点,我的盟友,”黑袍合上手里的薄本,缓缓地站起身来,“西泽已经在矿井里崛起了一次,但还不够。”

    “他已经崛起很多次了。”老板像调笑一样地说。

    “突破,成长,蜕变,崛起,这些并不相同,”黑袍说,“当西泽得到多梅甘尔的衣钵,他就真正获得了直面女皇的勇气。”

    “仅仅是勇气而已?”老板问。

    “仅仅是勇气而已,”黑袍看着老板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的盟友,仅仅是勇气而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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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043/ 第一时间欣赏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作者:言家九所写的《余烬之国》为转载作品,余烬之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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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之国介绍:
“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义正言辞一点,这样的话小姑娘就不会再缠着我了?”
带着一名自称女仆的女孩在王都圣学院刻苦进修魔法的三阶神职者天才新生,西泽·瑞安在午夜望着平静的北海,一边喝酒一边自我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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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纪39年。
被世人誉为神明之下最强者的漆泽皇帝伦瑟在哀叹中病逝。
次年,年幼的皇子消失在一场动乱中,人们将荆棘之冠献于公主,自此女皇即位,万民于王都齐呼,寂静的颂唱携着无尽的回音响彻此世。
十一年后,一个名叫西泽的孩子从边域海城来到王都,身边还跟了一个自称女仆的小姑娘。
西泽本以为自己来到王都是刻苦修习的,但事情的进展却总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隐藏在幸运之下的,到底是成神之路,还是某人手中一张偌大的棋盘?
想知道一切的话,就用自己的手一点点探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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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版:带着女仆在王都学院进修是什么体验?西泽:谢邀,真的很烦。
余烬之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余烬之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余烬之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