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余烬之国TXT下载余烬之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余烬之国全文阅读

作者:言家九     余烬之国txt下载     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五章 活下去

    “在你来这里之前其实西泽在这里呆了很久,”老板对黑袍说,“你在路上看见他了吗?”

    “诶?这个倒是没有,”黑袍坐在沙发上,随手捡起长桌上白盘里的一块巧克力拿在手里,“真是恰好错过啊,仔细想想还真是有点戏剧性。”

    老板看着黑袍将巧克力掰成两半,一半拿在手里另一半则被他丢进壁炉里,糖块在薪柴的火里融化,黏在柴火上,看上去就像黑色的眼泪。

    黑袍就这么静静地观看着这一副光景,直到火焰将其烧干他才将另一半巧克力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从你开始,我们三个人之间构筑起来了不得的关系啊。”

    “不要说得这么让人费解,”老板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自己做的事告诉黑袍,哪怕可能会遭到嫌恶,或者迎接他的怒火,“刚刚我劝西泽去寻找真相。”

    “真相?”黑袍扭过头,脸上有些不解,嘴里还在不停地咀嚼黑色的糖块“你指的是什么?”

    “他所丢失的记忆,”老板说,“和你相处这么久我也大概清楚他少了什么。”

    出乎意料的,黑袍倒也没有什么发怒的迹象,他耸了耸肩,拍了拍巴掌,把巧克力糖屑拍了个干净,然后站起身,长出了一口气说:“倒也没什么,反正他早晚都得知道,你做的没错,但我害怕他因此遭遇一些过早的挫折。”

    黑袍说:“比如学院方面的注意,西泽这孩子的身份从来都不是什么暴露在外的,他所缺失的那些记忆也很让人头痛,但取回的话没有什么坏处,但其实让我好奇的是你怎么会猜出来他缺少了什么?”

    这个男人认真地问:“你之前有这么聪明吗?”

    “你之前只见过动手的我,回到王都以后我又全程被你蒙在鼓里,”老板面无表情地说,“你以为我会就这么坐以待毙,看着你一点点用我知识面以外的东西碾压过来?”

    黑袍没有说话。

    老板继续开口:“至少我也该试着争取一些尊严回来,而为此所要做出的第一步就是先让我这个老朽的脑子动起来,就像以前我还没老的时候。”

    夕兰无声地伸手搂住了老板的腰,以十三岁小女孩的身高能搂住他的腰其实已经有些极限了。

    大厅里有些发冷,壁炉里的火似乎并没有多少暖意,但老板却觉得这小女孩微弱的热量简直就和一团篝火没有任何区别。

    仅仅是几个眨眼的时间,黑袍便又坐回了壁炉前,他伸出指头,让壁炉里的火势再度增大了几分,在看着暖褐色的火舌咬着壁炉上沿喷涂之后他才继续说道:“是啊,大伙都不是笨蛋,也不是机器更不是棋子,哪会有人老老实实按着计划好的路线走。”

    黑袍仰头长叹一口气道:“和西泽接触这么久这就是我唯一的体会聪明人是不会受人摆布的,他在历史学院里把陛下的亲笔撕掉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所以只能看着他一点点偏移原本的轨道,走向另一个更加神奇的......或者说奇怪的路线,你应该懂我意思?”

    老板点了点头:“我懂的,西泽选择的路要比任何人想得都要难以想象。”

    “他妈的,”黑袍说到这里又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事情发展到尽头的这一步我是没想到的......”

    他的表情多了好几分庆幸:“但结局是好的,虽然时间晚了很多,但结局是好的。”

    老板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结局,明白吗?”黑袍说,“如果他接受了伦瑟的指导,那这件事当时就该发生了。”

    黑袍回忆着从女孩嘴里听说的矿井里的那副场面,声音都忍不住低微下来,仿佛陶醉在梦境里无法自拔的醉人。

    “他已经是个合格的皇子了,”黑袍说,“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收集情报,找到以前关系网上的所有人,包括你和纳则,养鸽人已经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我从以前就不太喜欢那家伙。”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黑袍叹了口气:“他从以前就像个笨蛋一样,终于在最后变成了彻底的笨蛋,也许这就是从小没有父母教导的孩子所必经之路。”

    “你好像很了解他?”老板说,“我以前都没怎么和他说过话的。”

    “太了解了,我的盟友,”黑袍说,“我太了解了,你绝对想不到他的父亲和母亲其实是我当初认识的人,他们两个甚至还是我在其中牵线搭桥才结为夫妻。”

    “......你以前还兼职媒婆?”

    “这可比媒婆要刺激多了,”黑袍笑嘻嘻地说,“至于这个小女孩,你照顾好她就行,我觉得你唯一需要担心的事就是你家姑娘回来你要怎么和她解释。”

    黑袍像是预料到了什么好笑的场景:“你家那个姑娘可是挺擅长吃醋的,这点你可比我清楚太多了。”

    老板被戳中心事,顿时表情变得苦恼了不少:“这就不用你来提醒我啦,萝尔其实还是蛮懂事的,只是嘴尖了点。”

    “小女孩......等等,你叫夕兰对吧?”黑袍对夕兰投来目光,“我们不会强迫你,但如果你想说的话我们也随时愿意去听,你们炼金术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很好奇。”

    “你来我这里一趟到底是干嘛的啊?”老板有些懊恼地说,“忽然冒出来对孩子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和莱茵河的那些人吃饭喝酒吗?”

    “那么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黑袍露出一抹笑容,然后低下头,整个身子重重地朝地面倒了下去,侧脸着地,肩膀和地板碰撞,发出响亮的声音。

    迎着老板诧异的视线,黑袍笑着说:“抱歉,实在是撑不住了,今晚就让我在你这里休息会儿吧。”

    老板走过来,看着黑袍右边胳膊下所罩住的一滩黑色的血雾,低下头,安然地说:“想休息多久都可以。”

    “那可真是贵族待遇,”黑袍笑着,逐渐合上了眼睛,只剩下声音低微的呢喃,“带我......去楼上......气息不能被发现......白色尖塔,轮亥教会,邪神......”

    意识渐渐沉入黑暗,在此之前,他竭力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清洗,结束了。”

    格拿铂勒以为今晚自己所接纳的最后一位客人应该就是黑袍了。

    但他没想到就在自己刚关上门不久,正犹豫要不要找个炉子过来在自己身边烧一壶热水泡茶的时候,图书馆的门又被敲响了。

    “您可千万别回来啊,”格拿铂勒发出一声哀叹,“您知道我给您善后花了多大力气吗?”

    他一边这么嘟囔着一边站起身,给门外敲门的人开了锁。

    一对少年少女站在门外的风雪里,少年的手上泛着光,将四散的雪花隔绝在二人之外。

    今天的沉默矩阵被关上了,因为雪很大,学生们用魔法预防一下感冒也是接受范围内的。

    但格拿铂勒看出了少年手上的那抹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恭喜你啊,孩子,”他说,“居然这么快就走到了这一步。”

    西泽没有理会他,直接开口说:“我在赶时间,请问皇室族谱在哪一楼?”

    “三楼的历史区,”格拿铂勒耸了耸肩,“但你有什么权限......”

    “请问图书馆里现在还有其他人吗?”西泽打断了他的话问,“刚刚我发现图书馆已经锁门了。”

    “没有是没有,而且我刚刚确实是锁门了......”

    “谢谢,”西泽牵住莎尔的手,径直踏上了楼梯。

    格拿铂勒看着这雷厉风行的男孩,顿时有些感慨命运的神奇。

    “如果你早到哪怕一刻钟,恐怕现在我就有好戏看了。”格拿铂勒心想。

    “哥哥你要告诉我一些真相了吗?”莎尔跟在西泽身后看着他一步步踏上阶梯,最终停在三楼的图书室前拿出了自己的学生卡片,他的学生卡被莫斯认证过,现在权限够进入三楼的图书室。

    越往上走莎尔就越好奇,她看着西泽的背影,如果西泽一心求证某些事的话那他去找其他人,或者等下到卫斯理家的话找卫斯理老爷询问也一样,但他却选择带自己两个人一起到图书馆来。

    “我如果说出来的话你可别太惊讶,”西泽背对着莎尔,微微笑道,他低头看着手上的这张学生卡,莫斯之前的那张纸条其实算是一种委托,以他的名义给西泽的卡提升了一层权限,但只限于图书馆,“我觉得是个人都不太能对我保持淡定。”

    “哥哥你当初听说我的时候不也没什么反应吗?”莎尔轻轻将头抵在他的背上,轻声地说,“我之前一直很担心,担心哥哥你其实不打算告诉我。”

    西泽回忆起刚入学的那段日子,那时候的他还是对一切都持以漠然态度满心复仇的少年,幼稚地以为自己手里所掌控的事足以逆转局面。

    “以前不告诉你是因为告诉你了也会是一堆麻烦,”西泽站在图书室前,手里的卡拿了很久都没伸到认证矩阵上,“现在情况好多了,而且以后估计也不会有那么多麻烦。”

    西泽转过身,直起背部,挺了挺胸,想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比平常更有威严或者......更能让人信服一些。

    “你记得在厄洛丝之外,其实漆泽皇帝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确实是一个皇子吗?”他深吸了一口气以后,对莎尔说。

    后者表情多了几分疑惑:“记得,但我不太记得那个皇子的名字了。”

    “原来还有人记得啊,”西泽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我还以为大多数同龄人都把这件事忘了。”

    “我有时候也会这么想,”莎尔说,“原来还有人记得瑞森家的那个女儿啊,不应该全都把她忘了吗?”

    她抬起头看着西泽的眼睛,西泽看见她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欣喜:“所以当我知道哥哥还知道文科威尔的女儿时,我其实真的很开心。”

    “......我也一样,”西泽说,“我也很开心。”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温和:“原来还有人记得我。”

    “我们都是被王都遗忘的人,”莎尔说,“我们应该被人遗忘。”

    “但我没有忘,也不会忘,”西泽说,“我比任何人记得都要清楚。”

    记忆里金色头发的女孩缓步走到自己面前,手里拿着鲜红色的苹果,仅仅是看着那个苹果年幼的西泽就咽起了口水。

    “其实那个是你,”西泽呢喃说,“其实我知道的,那一定是你。”

    卡片在认证矩阵上划过,西泽牵着莎尔的手一起走进了图书室,他向着远处望了一眼,几乎不需要什么时间就找到了历史区。

    “哥哥你要来这里找什么?”莎尔看着西泽逐渐粗重的呼吸,好奇地问,“和你之前的事有关吗?”

    “何止是有关啊,”西泽捏着莎尔的手指,那只小手有些凉,在察觉到这个事实以后他便握得更紧了,“我必须知道我的母亲是谁。”

    “什么意思?”莎尔不解地问。

    一般人听说这种消息都会是这种反应。

    西泽站在书柜下,沿着木质边沿检索。

    “伦瑟是我的父亲,厄洛丝是我的姐姐,一切都很清楚,但一切又都很模糊,”西泽说,“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母亲的身份,哪怕是她的家族,她的名字。”

    伦瑟是从遗失时代活到现在的人。

    混沌时代持续了很久,而从轮亥现世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十年。

    也就是说伦瑟起码已经活了八十年以上。

    西泽看着自己的指尖划过一本本书封,从《黑暗时代》到《丛刃轮亥之舞》,从《遗失之民》到《现存者》。

    自己所触及到的秘密很多。

    漆泽的秘密很多,伦瑟的秘密很多,塞万的秘密很多。

    甚至整个世界的秘密都很多。

    在这个世界里西泽只是个渺小的石子,对顶层的那些大人物而言他甚至不配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他只能活下去。

    自己只能竭尽全力地活下去,在这个对自己没有任何善意的世界里。

第一百九十六章 父子们

    黑暗渐渐坠入云端,圣学院长站在校长室外的阳台上,栏杆上覆盖了一层积雪,他握上去,感觉手上炽热的温度终于平息了不少。

    “这次任务定到远古遗迹那里吗......”坐在长桌旁的男人缓缓开口,“我会汇报给女皇陛下的,但与此同时也请你注意西泽的安危。”

    “我会注意的,”老人说,嘴角却暴露出了一丝不起眼的嘲讽,“毕竟是被女皇看中的学生。”

    “皇室方并没有和你开玩笑,”男人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绪的变化,他就像一个记录了信息的人偶,只会机械木讷地复述某个人的意愿,“西泽现在是女皇面前的大红人,虽然我们也不清楚具体原因,但还是注意为好。”

    他看着浑身苍老里透出浑厚龙劲的院长,恍惚间他差点以为那是一头年轻气盛的远古荒兽站在自己面前。

    “既然是女皇陛下的意思,那我就勉强遵从一下吧,”院长伸出食指轻轻扭转了一下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玉青色指环,“这可真是自从学院立院以来的第一次破例,而且只是为了一个学生。”

    “塞尔林先生,”在听到这个名字以后院长的瞳孔猛地跃动了几番,而说出这句话的男人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希望您能恪守承诺。”

    圣学院院长大人沉默下来,就连双手都垂在身体两侧,像是冬夜里静默的雪人,或者是教会里习惯无声的僧侣。

    雪花从窗外飘进屋内,男人看着片片雪花落在老人的肩头,发丝间,窗台上,或者黏在玻璃上,被一股热流冻住,再也离不开。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院长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抓起一团白雪丢出窗外,校长室里没有任何温度,壁炉没有烧起火焰,天花板的吊灯也没有打开,整个房间都沉浸在黑暗里,“谢谢你们,让我再度想起来自己是谁。”

    “这也是女皇的意愿,”男人说,“接下来请您注意丁莱家的形势,皇室那边对丁莱家的判断已经出现了失误,接下来如果再出任何问题的话恐怕就要有人失业了。”

    “他们失业又和我无关,”院长耸了耸肩,“不过丁莱家的那个孩子确实出乎了太多人的意料。”

    塞尔林院长回忆起不久前的新生测试里,那个扇了古拉克一巴掌之后又施展出多重高阶魔法将龙化后的他打成半个残废的孩子。

    “如果这就是你们重视他的原因......不,仅此而已是不该受到如此对待的,”院长说,“我明白了,丁莱家的那几个孩子我都会注意。”

    他说:“尤其是学院任务队伍里的那两个。”

    “您愿意这样合作就再好不过了,”男人低下头表示感谢,“那么,我先行告退。”

    “我可以稍微问一下吗?”就在他转过身将椅子推进桌下的时候院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扭头,点了点头:“请您开口。”

    “现在皇室对历史学院方面的看法是什么?”院长背靠在栏杆上,仰头看着满天白色的飘雪,“你们对西泽的态度难道会成为历史学院再度崛起的一个突破口吗?”

    “不会。”男人斩钉截铁地说。

    “哦?”塞尔林院长歪了歪脑袋,将一小堆雪花泼在一边的空气里。

    “历史学院不会被解放出黑名单,”男人说,“最起码女皇在世时绝对不会。”

    古拉克此刻对自己正在被王都上层的两个大人物热议的事情丝毫不知,他更不知道自家圣学院院长其实已经开始回忆他当初在西泽手下的丑态了。

    他只知道自己父亲已经半个月没有和自己见过面了。

    今天王都下了雪,又没有什么课程他就提前到家里,自己的叔叔伊莱克斯还没有回来,他坐在书房靠着窗户的地方,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门外的街上很热闹,若是以前的话自己大概会已经叫上几个朋友到王都上城区的大街上快活去了吧。

    古拉克叹了口气,从身旁的书架上取下教材,还有丁莱家的魔法大全。

    这些书大抵都是要花钱的,但后者是丁莱家立足以后就世代相传的,虽然说是世代,可实际上丁莱家只建立了不到五十年而已。

    尽管家主已经换了两届。

    被西泽毒打一顿并不是导致古拉克性情大变的主因,他开始和那些狐朋狗友断绝联系,将空闲时间用在读书上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和很多普通孩子一样的他已经不敢再触怒自己父亲了。

    弄丢了家族传承戒指这种事要是再换个人的话现在恐怕已经被吊在家里族碑前的歪脖子树上毒打致死了。

    古拉克很庆幸自己因为身份原因捡了条命,但谁能保证自家那个脾气无常的父亲不会忽然给自己一巴掌然后说你给我滚出家门?

    别人不怕,古拉克怕了。

    而且怕得要死。

    于是他干脆竭尽全力扮演出一个好孩子加好学生的角色,这样下去就连丁莱家主也没有了发火的理由,而在以书度过这些无聊日子的时间里,古拉克忽然发现这些魔法似乎很有趣,以前他只是对学业加以敷衍,虽然对魔法很感兴趣但真正让他着迷的其实还是力量和权力。

    所以他溺死那个女孩的时候才会获得无与伦比的快感。

    掌握他人生死永远是权力最高的象征。

    “龙化,狮心化,三阶魔法,地崩,电气云......”前半是丁莱家所传下来的魔法,而后者则是极其珍贵的三阶魔法资料,教材上能教到的大多还是大路货,只有这种需要花钱去买的才是真正有用且强度极高的魔法,古拉克翻过书页,这本书上所记载的全是丁莱家立家以来所收集的珍贵魔法,这些天以来古拉克越是研读越是感觉到魔法的高深,有那么几次他甚至感觉到自己已经触及到了一个完全陌生而庞大的世界,他在云端悬浮,最终却因为重力而追下地面,无数次,他仿佛能听见血脉里来自远古的呼唤,但每次那种感觉却又恍若游丝,就连望见都那么困难,只能凭着细微的感知所察觉到它的存在。

    一个男人静静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着已经全然沉浸在魔法世界里的古拉克,时间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紧绷的嘴角才浮现出一抹笑意:“臭小子,要是早这么下心思的话那个西泽又能把你怎么样?非得丢大人之后才知道努力,真是有够好笑的。”

    女人站在他的身边,因为自己看不到自己儿子此刻的模样而焦急万分,但在听到自己丈夫的喃喃自语以后她终于放下心来,后者悄悄拉上门以后她赶忙揪住他的袖子,扭捏地说:“咱家儿子这么下去,感知到世界之灵应该也不远了吧?”

    “很难,”男人难得语气正常地和她说话,“我当初成为高阶魔法师巅峰的时候花了差不多一年才感知到世界之灵,你只是个对魔法没什么天赋的麻瓜所以你根本不明白。”

    男人一边走一边对自己不善魔法的笨夫人解释说:“感知到世界之灵所依靠的其实并不是努力,你要先明白这种事,虽然书上告诉你努力就有回报,但在魔法上这种事并不适用,因为谚语只适用于常理,而魔法是常理所无法解释的现象。”

    “那,古拉克他,大概需要什么?”女人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自己问及的地方再触及男人的无奈,“能买到吗?魔法卷轴?或者轮亥教皇国那边的指导?”

    “你说的这些都没用,”丁莱家主说,“感知到世界之灵所需要的并不是你所谓的这些外物,最需要的其实是奇迹,或者说机缘,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人感悟到某种东西的机会。”

    他回忆起自己当年所感知到世界之灵的光景,那一刻他的全身都被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所充斥,舒服到了极致,就像脱胎换骨,从人类的台阶上迈开脚步,来到了更加高深的层次。

    “所以你才给他安排了这次学院任务的名额?”女人问,眼里逐渐蔓延开满心的欢喜,“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是在意咱家孩子的。”

    “我不在意,”男人冷漠地说,“不是我安排的,而是伊莱克斯那个家伙。”

    他耸了耸肩:“我弟弟也是个苦命人,自从妻子去世,儿子失踪以后就把古拉克当成自己亲儿子来养了吧?”

    “这种话还是不要多说,”女人提醒说,“伊莱克斯不喜欢听到别人议论自己的事,他甚至对我们都不愿意提及当年的内情。”

    “我会注意,”男人说,“古拉克最好感激自己有个这样关心自己的叔叔,不然他的日子过得要比现在艰难得多。”

    丁莱教授打了个喷嚏。

    “冷吧?”青年幸灾乐祸地说,“我看你,头上带雪,就,知道,外面,肯定,冷的要死,你,又非,得在,这种,天气来,地牢底下。”

    “不冷,只是忽然想打个喷嚏,”伊莱克斯揉了揉鼻子说,“你运气不错,孩子。”

    “何以,见得?”青年使劲捋了捋舌头才把这个有点绕口的话吐出来。

    “最近学院里没有养鸽人活跃的踪迹了,不知道为什么,”伊莱克斯说,“你收敛了?”

    “我,从来没有,出去过,”养鸽人满脸无奈,“我,被锁在这里,很久很久。”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晃起了锁在自己身上各处的铁链,铁链上光华流转,显露出封印的气息。

    “反正,学院那边是不打算重视你了,”丁莱教授叹气道,“我真是太讨厌这种感觉了。”

    “好事。”养鸽人说。

    “对你来说是好事。”丁莱教授说。

    “对你也是。”养鸽人说。

    这句话让伊莱克斯的思维停滞了一瞬,他抬起头,盯着自己面前这青年的眼睛,那双眼睛血红,就像他出生时一样。

    “我还以为你是个不会说话又不通人情的笨蛋,”丁莱教授说,“看样子你起码还有些脑子。”

    养鸽人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他摇摇头,只是冷笑。

    “我一直都不喜欢这里,因为这里很冷,”丁莱扭了扭脖子,发出几声脆响,“而且这里还有这么多让人讨厌的家伙。”

    说到这里时很多囚犯都从牢里睁开了眼睛,封印的铁链泛着光华,和他们无神的双眸对比鲜明。

    “他们,杀人,他们,掠夺,他们,犯罪,”养鸽人说,“而我,无辜。”

    “别说胡话,”丁莱说,“你应该知道现在外面情况很复杂,王都很复杂,学院也很复杂。”

    “不懂,”养鸽人说,“和我,说这些,没用。”

    “当然没用,就是因为没用才要找你说,蠢狗,”丁莱教授难得骂了一句自己的孩子,“我就是告诉你现在你最好给我继续安分着,皇室那边最近也对学院多加照看,唉,最近学院任务也启动了,我家那个侄子本来因为在考试里第一个被淘汰是没什么资格的,但我花了点关系,最后还是把他安排上了。”

    “无趣,”养鸽人面无表情地说,“肮脏。”

    “你这家伙明明在下水道里杀过那么多人还真好意思说我肮脏?”丁莱教授忽然感觉非常有趣。

    “我没杀人。”

    “我不想在这种地方听你无所谓不重要的狡辩,”伊莱克斯摇摇头,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你是一定会死的,在这里你不需要怀疑。”

    “而,死在,哪里,则由我,亲自而定,”养鸽人说,“我不愿。”

    “那也只是不愿,”伊莱克斯说,“你所犯下的罪孽是澄不清的,我的推断不可能有错,哪怕是为了那些孩子我也要把你送进地狱。”

    养鸽人用手扣了扣脑袋:“行。”

    “这次不反驳了?”

    “没用,”养鸽人说,“你随意。”

    丁莱教授看着低垂个脸,满眼无神的青年,忍不住叹气道:“如果你当初还在的话,我怎么说也会把你送进这次任务里面。”

    “晚了,”养鸽人说,“和你,一样,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们从来都不是父子,至少从你失踪以后就不是了,”丁莱教授说,“你比我都要明白这点。”

    养鸽人看着他站起身。

    “再见。”丁莱教授说。

    他就这么走进了远处的黑暗长廊里。

    再也没有回头。

第一百九十七章 敬启

    “伦瑟是迈尔斯家的仅存者,迈尔斯是从遗失时代就开始存在的家族,那时人们钻研蒸汽机械以及炼金术居多,迈尔斯家族就是后者的一员,在当时最强盛到号称【日不落帝国】的大不列颠帝国王都中都能站稳阵脚,而在浩劫以后迈尔斯家就和其他家族一样在混沌时代里销声匿迹,伦瑟是迈尔斯家的最后一人,在混沌时代中出生的他拥有常人所无法比拟的意志力和天赋,这也恰是他成功的原因......”

    西泽全程冷漠脸地看着翻动的书页。

    “怎么了哥哥?”莎尔发现西泽脸色不太好看以后好奇地问,“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这何止是哪里出了问题啊,”西泽扶额叹气,“这本书里基本上没有几句实话,书上总说历史由胜利者书写,现在我算是彻底领会到了。”

    他掀过关于伦瑟的部分,因为他知道有关伦瑟的信息远非这么简单,自家父亲是个十足的怪人,既神秘又古怪,在他的笔记里迈尔斯家族是所谓的血鬼家族,关于炼金术的部分他则只字不提,但字里行间却又脱离不开这种强盛到非常理的力量,就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伦瑟是从遗失时代就活到现在的人,这件事毋庸置疑,西泽也懒得感到惊讶,因为这简直太合理了,那样的人,那样一个能一剑把北海巨妖砍成两半的人,被轮亥亲自记录在案的人。

    如果他的人生只有短暂的三十年,那这天赋未免也太可怕了。

    “那为什么就连这种书都要写上谎话?”莎尔问,“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东西吗?”

    “可能不是隐瞒,”西泽喃喃地说,“也许只是有些事没法对现在的人们解释,于是只好编造得更合理一些。”

    比如他到底是怎么在洞悉了秘史的情况下还活过了混沌时代来到如今,甚至建立了国家。

    西泽掀过几页,关于伦瑟的部分实在太多,大部分都是史书上有无所谓的吹嘘,其中半真半假,掺杂了许多莫名其妙,西泽连听都没听过的事。

    目录上写着,这本一共两百页的书其中有一半都在讲述伦瑟先王本人,当然大多数信息都是从他本人的嘴里说出来的,可不可信编者不知道,反正有关伦瑟的事大家都会相信。

    这本书其实不怎么可信,但书架上只有一本书的封皮上写着《皇室秘史》,其他都是毫无用处或者西泽早就读烂掉的书,西泽也没有兴趣将它们再翻阅一遍。

    莎尔跟在西泽身旁看了一会儿,渐渐地,她意识到了一些不对。

    “哥哥?”她说,“这本书里是不是没有一个字提到你?”

    “你发现了?”西泽笑了起来,看起来温和得像是暖春时节里田野的风,“对啊,没有一个字提到我,大概从八十页开始就进入最近二十年了,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书上只写了厄洛丝。”

    他低下头,声音都变得轻微了许多:“书上写伦瑟只有厄洛丝一个孩子,可皇子的事很多老人都知道。”

    “什么意思?”莎尔问。

    “那些老人,已经被清除很多了,”西泽合上眼睛,“我从很多地方知道的消息,厄洛丝,我的姐姐,这些年来一直在打压老牌贵族,如你所见,瑞森家首先被拿来开刀,现在的瑞森家只是个生产玩具的小作坊,整个家族可能连五十个人口都没有,然后是德赛尔家,我印象里德赛尔和瑞森是和皇室关系最好的两个家族。”

    他说:“我还记得安蕾的父亲带她来皇室看我,而在我出生之后的几年里我都被寄养在瑞森家。”

    “可我没见过哥哥你?”莎尔不解地注视着西泽。

    “你只是忘了而已,”西泽一边翻页一边说,“而我也忘了很多东西,拜你所赐,我已经开始想起来了。”

    《皇室秘史》里没有记载皇子的资料,漆泽从建国到现在一共也就三位皇室直系血脉,分别是伦瑟,厄洛丝以及西泽,西泽记忆里自己的母亲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影子,所铭记的只有一些零散的回忆,厄洛丝那里是不是这样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在很久的一段时间里都只能呆在瑞森家的院子里,出去的机会很少,所以西泽非常珍惜,他将王都的地图分为许多部分,趁着每次出门的机会,慢慢逛遍了整个王都,并将王都的存在烙印在记忆里,这就是为什么西泽在一开始会那么自信,觉得自己能按照记忆在王都里横行。

    但厄洛丝对王都地形的大改让他的想法泡了空。

    “我,还是不太明白?”莎尔依旧疑惑。

    “没事,毕竟很多年了,”西泽微微侧过脸说,“反正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拿来回忆,不是吗?”

    莎尔听到这句话以后先是略微睁大了眼睛,就当她想说些什么时西泽略过了厄洛丝的部分,径直跳到了伦瑟妻子的部分。

    这个女人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伦瑟的妻子,名为沐恩,姓为布莱克,”西泽心想这可真不像个女性的名字,你如果说这名字的主人其实是一个两米高的摔跤冠军他都愿意相信,“她是陪着伦瑟从混沌时代中一起走来的女人,二人在混沌时代中相遇结伴,最终陷入爱河,身体虚弱多病,生下孩子以后病症变本加厉,于神历四十年,安然病逝。”

    西泽用手指抚过纸面上的墨字,那其中似乎蕴含了某些东西,但他难以理解,难道自己的母亲真是一个仅此而已的存在?这样毫无起伏与色彩的人生难道就是事实?这样的女人又为什么会有带着自己逃离王都的勇气?这样的女人又为什么,会对自己隐藏那么多东西?

    他的魔法天赋很高,但被母亲否定了。

    他其实遗忘了一年的记忆,本该七岁的他被母亲从小告诫他只有六岁而已。

    一时间整个白石城的记忆都显得那样苍白而不真实。

    从头到尾似乎只有厄洛丝才无比真切地站在自己面前,生动得宛如一个烙印在他的生命和记忆里的影子。

    “这本书应该是最近几年出的,”西泽翻到尾页,看见了出版日期,“果然,是七年前。”

    而且写这本书的人一定和厄洛丝有联系,甚至是在厄洛丝的授意下编写了这本书。

    女皇在逐渐抹消西泽的存在。

    西泽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

    首先拿老牌贵族开刀,让整个王都的贵族们都知道了一个不能提及的名字,之后出版了这样的一本书,将西泽的身影完全抹消在整个历史中。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西泽低声地自语,“你已经觉得自己赢了吗?”

    人们常说一个人的死其实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物理上的死亡,心脏停止跳动,血液不再流淌,纤维干枯,身体失去活性,整个人躺在黑暗的棺材里,葬入地下六尺。

    另一部分则是记忆中的死亡。

    哪怕人已经死了,但只要还有人记得他,那么他就还活着,活在人们的记忆里。

    厄洛丝做得要比这些更残忍。

    她不仅在让人们遗忘西泽,她更在让那些记得西泽的人们连他的名字都不敢提及,这样下去哪怕是记得西泽也会是一种痛苦。

    卫斯理迄今为止到底经历了什么?

    维尔逊呢?

    记得自己的人们在遭受痛苦,或者消失了。

    他们就如同雨夜里的火把,一刻不得安宁,随时都有可能被来自头顶的雨水熄灭,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

    这就是厄洛丝做的。

    “我不清楚,”西泽扭过头,看着莎尔茫然的眼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但是,】西泽重重地说,【我,一定要杀了她。】

    在这一瞬间,男孩的耳畔忽然变得安静,目光所及之处被金色尽数充斥,他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却感觉到怀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紧紧贴了上来,那个东西不是很重,但它就是这样坠在自己的身上。

    “不要哭了,哥哥,”莎尔的声音从不知何处荒芜地传来,“有我在你身边,永远都在。”

    五感渐渐清晰,手里的《皇室秘史》恍然掉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音。

    西泽缓缓用力,终于确保了有什么东西仍然在自己的怀里。

    是莎尔。

    她的手搂住西泽的后背,像抱住了树干的桉叶鼠一样。

    西泽闭上眼睛,直到这时他才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谢谢,”他轻轻地用力,抱住怀里的女孩。

    莎尔没有说话。

    她感受着身体内安静可闻的齿轮声,悄悄闭上了眼。

    【也许很多事情从一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罗德坐在办公室里,窗外风雪已经从一开始挺有格调的小雪变成了能让人冻成冰人的大雪,而在这样的天气里罗伊从白色尖塔里回来以后倒也懒得出去,他点燃了壁炉,看着昏黄色的火光一点点充斥了整个房间,桌上的灯器打开,白炽色的光站在桌面上,在白纸上反射出刺眼的光,罗德本人其实并不讨厌这种,甚至觉得这种光线会很舒服,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从怀里摸出钢笔,开始认真地给远在白石城的神父写回信,二人最近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有再写过信件,毕竟后者曾在信里说过不久后会来王都一趟,亲眼看看西泽。

    但这么久了都没有其他消息,这也让罗德不得不在意起来。

    “敬启,我亲爱的神父,”他用水洗干净笔头以后开始在纸上认真落笔,纤花体一直是他在学院里引以为傲的资本,许多专攻于此的老师都不如他写得干净漂亮,而这正是得益于很多年前神父对他的教育,“有些事我必须要告诉您,这些事情是关于西泽的,我本人一直如此,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地方,但西泽不同,这个孩子一直都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在他身上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奇怪,因为他确实做得到。”

    他停顿了一下,整理思绪,在收拾完脑海里关于最近的所有新鲜事以后罗德才再度落笔:“西泽这孩子实在是太能让人惊讶了,上次我告诉您这孩子期末测试拿到了第一名,我原以为这就是他的结束,但没想到这只是开始,在那以后他才算是正式开始了自己的学院生活,我没想到您所教导出来的孩子居然有这样让人羡慕的天赋,您听我说,在刚到学院时西泽只是个对魔法一窍不通的普通人,除了神学院和历史学院以外就再也没有人愿意接纳他,但在说出自己要带着莎尔进修的要求以后神学院果断拒绝了他,于是万般无奈之下他转进了历史学院,而从这一刻开始,他开始了自己让人们震惊的征途。

    “东方使者称其为漆泽未来最伟大的魔法师,当时这句话被许多人当做戏言,但如今看来,那个疯疯癫癫不太靠谱的东方使者其实慧眼识珠,西泽仅仅花了一个月就越过低阶魔法师,来到了中阶魔法师,这种越阶的修习方法我至今都不太明白,但更让人在意的还在后面,仅仅是在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他就再度从中阶魔法师,一跃来到了高阶魔法师的阶位,而这次的事件更加让人迷惑。”

    他写:“先是一场袭击,西泽和一个女孩被绑架走,但在之后,东方使者比我们更先找到了他们,并在那里和巅峰大魔法师发生了激战,事后从西泽嘴里我们得知了过程,大概是利用了万法均衡,还有东方诡秘的异术,出其不意才活到了最后,当时西泽浑身都是伤,我们找到他时一度以为他要死了,但好在医师技艺值得信赖,而在住了差不多半个月的院以后,他居然能出院了,而他出院的原因是要去白色尖塔,注册高阶魔法师认证,在听说这件事以后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但事实是他成功了。”

    写到这里罗德忍不住叹气。

    “您什么时候才能到王都呢?我听说西泽要带着那个东方使者回白石城,希望您接到这封信的时候还在白石,祝好,我的神父。”

第一百九十八章 老友

    卫斯理老爷所物色的新家说实话很让人在意,西泽打量着这栋高楼的外形,虽然没有那种意思,但他还是忍不住将其拿来和学院内的安定区做了对比。

    真的很像,从各种地方来看这两栋建筑简直是孪生子,虽然前者是上城区内核心区域的独立建筑,而后者则是中城区在概念上和别墅更类似的住房。

    走过长廊,绕过楼梯,跟在接引仆人的身后,西泽和莎尔二人终于来到了三楼右侧一个外饰看起来相当简朴的房间。

    西泽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层林立的书架,看样子那些书房里的藏品都被成功转移到了这里,西泽经过几个木质的书架,上面甚至还有不少熟悉的书名,莎尔跟在他的身后,右手用食指紧紧抓着他校服后的衣角。

    在林立的书架正中央,西泽看见了一张橡木长桌,桌子不是很大,和普通餐桌比起来甚至还要再小一些,最多只能容下八个人,因为卫斯理老爷平时并不怎么喜欢接见他人,而此时这张餐桌周围的位置却已经被坐满了大半,只留下了给西泽莎尔准备的空位,因为没有座位的原因,还有人沦落到了只能站着的地步。

    希欧牧德,卫斯理老爷,凡尔纳小姐,灰叶,蒂娜,以及......东方使者言氏,还有站在他身后若隐若现将自己浑身潜藏在黑暗里的女孩弥修,这一堆人加起来的重量可真是有够沉的。

    “总之......”坐在长桌尽头的卫斯理老爷看着姗姗来迟的二人忽然停住了话匣,希欧牧德坐在长桌尽头主人席位的右侧,脸上满是担忧。

    “师弟你们也太慢啦,”灰叶打了个哈哈,朝着西泽埋怨道,“你知道你家师兄有多饿吗?!”

    “抱歉,抱歉,”西泽赶忙抓住莎尔的手赶到了长桌旁,坐在为二人安置好的座位上,“因为有些事实在需要解决......”

    “解释就不必了,”卫斯理老爷毫不在意地笑着说,“来了就好,说实话我在王都待了这么久还没遇见过敢放我鸽子的。”

    “你想试试吗?”凡尔纳小姐瞥了他一眼。

    后者连忙坐直了身子,咳嗽两声:“既然主角也已经到场了,那晚餐就开始吧?”

    门旁的仆人听到这句话以后躬身示意明白,转身走出门外,开始去传达命令。

    “你的那两个小辈呢?”希欧牧德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水,差点被浓烈的气息呛到喘不过气,他忍着将那口酒液咽下肚子,拿出餐巾擦了擦嘴角。

    “那两个孩子被我送去上学了,”卫斯理老爷摇摇头说,“让他们两个一直呆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办法,而且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他们,因为他们身上总是有种让我嫌恶的熟悉感。”

    “你讨厌这种血脉相连的感知吗?”希欧牧德低下头,这次他换做小口,动作也没有那么大,口感就显得柔和了许多,“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家伙。”

    “我可太讨厌了,”卫斯理老爷叹气道,“我正是为了逃开这种感觉才一个人远离家乡的,可现在忽然有人告诉我嘿,老家伙,你穷尽一生所做的其实都没什么用哦,我们还是能轻易摧毁你的愿望,而且你如果拒绝的话我们会将你无信无义的嘴脸朝整个王都曝光哦?”

    “那可真是噩梦,”希欧牧德撇了撇嘴,“说出这种话的真是亲戚吗?”

    “所以说你这穷尽一生都在钻研炼金术和过去的人是不可能理解啊,”卫斯理老爷拍了拍老友的肩膀,“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会在利欲熏心的情况下捅你一刀。”

    说到这里,凡尔纳小姐哼了一声,卫斯理老爷的脸色顿时一变,他默默地收回了手,然后将杯子里的酒液一仰而尽。

    “那么,来问一些我感兴趣的事怎么样?”卫斯理老爷改变了话题,开始将视线放在西泽身上,“恭喜我们的西泽小朋友在入学四个月内完成了从普通人到高阶魔法师的突破,说实话这种进度从轮亥现世起就不再有第二个了吧?”

    “从普通人到中阶的部分只是用万法均衡投机取巧而已,炼金术和魔法一同修习是会造成这样的效果,”西泽被点到名字以后才将视线从周围的书架上移开,认真地对卫斯理老爷说,“至于高阶......在我之前有从中阶走到高阶花费时间很短的先例其实也有不少,我的成绩虽然看起来夸张但其实用常理都解释得通,只是看起来能唬人。”

    “你这小子,简直就是在瞧不起其他所有认真修习魔法的同龄人啊,”卫斯理老爷咂咂嘴,“不过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地方,因为在你的概念里你所有的异常其实都在常理之中,这反而是很难得的,因为能看出来你的目标不止于此。”

    他看了一眼希欧牧德,笑着说道:“你教了一个了不得的学生出来啊,老友。”

    “说是教......”希欧牧德摇了摇头,“但我其实只充当了一个领路人的作用,我对西泽的帮助并没有许多人想象里的那么大。”

    “还在谦虚?”卫斯理老爷挑了挑眉,像是在开玩笑一样,“明明是那位大人物的老师?”

    “再怎么大人物也和我无关了呀,”希欧牧德晃了晃酒杯,从玻璃的杯面上看到了恍惚的自己,“在很长的时间里我失去了整个学院,成天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学术研究以及做些无谓的实验证明自己毫不重要的理论,直到现在我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成就,那段时间里我虽然看起来勤奋,但实际上我自己很清楚,自己其实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颓废,因为无力改变现状。”

    希欧牧德扭过头,看了一眼正和蒂娜窃窃私语的灰叶,前者一脸冷漠,但还是认真地倾听着后者的话。

    “因为有了他们,我才从那漫长的混沌里苏醒过来,”希欧牧德说,“他们说被神学院的人欺负了,我就说你们去给我打回来,有什么事我担着,他们说骑士学院的人找他们挑衅,我直接把手头上的几个魔法道具全都交给他们,说快去,干他妈的那帮杂碎”

    正在聊明天去哪玩的灰叶和蒂娜听见这话都忍不住低下头抓了抓脑袋,现在这种话对他们来说和黑历史无异,就连灰叶的厚脸皮都有些接受不来。

    “之后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吧,”希欧牧德晃着杯子叹气道,“整个骑士学院都被这两个家伙闹翻天了,说实话我当初听说这结果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因为我其实没想让他们做这么大......但事已至此,做就做了吧,还能怎么样,雷蒙那家伙过来索要赔偿的时候我也只给了很少的一部分,所以结局还是好的,起码让那些人知道历史学院还活着,我们都在这里,还没有彻底化为一捧黄土。”

    西泽和莎尔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家师兄一直对这件事不怎么愿意提及,原来是有了老师魔法道具的加持他们才能横扫了整个骑士学院,而且因为这件事老师还很为难地付了赔偿。

    “还真是少年热血,”卫斯理老爷笑着和他碰杯,长出了一口气,有些感慨,“你看看现在你面前的这几个学生,现在他们哪个不是能做出点成就来的人物?”

    “与我无关,”希欧牧德抿了一口,“我现在就是担心,担心他们以后出去惹事,到时候我就没法告诉对面的说我负全责了。”

    希欧牧德幽幽地说:“他们以后都会是了不得的人物,在王都里,在漆泽里,甚至在整个西方世界里,我敢说以后轮亥的历史上会记下他们的名字,也许是一位,也许是四位,他们够格。”

    “羡慕他们吗?”卫斯理老爷拍了拍老友的肩膀问,“看看这群年轻人,他们朝气蓬勃,就像初升的太阳,我在他们面前都感觉自己有些不太安稳。”

    “羡慕倒不至于。”希欧牧德叹息。

    “那还好,这些年轻人虽然天赋很让人瞩目,但在这个时代里降生则是他们的不幸,以后他们要面对的挫折也一定比你我当年所经历的要夸张很多,他们也许有能力通过上天的考验,但我们就不一定了......”

    就在这时几位仆人端着餐盘走了上来,将能在冬日里带来喜人温暖的烤肉片和汤炖肥牛放在了桌子的正中央,以西蓝花和翠竹叶为装饰的牛排端在众人的面前,言氏对弥修指了指他面前的那份,却从后者那里得到了让我吃这个不如让我去地狱里找炎魔王打一架的回答。

    凡尔纳小姐帮忙将希欧牧德面前的牛排端正,而卫斯理老爷则用叉子将一枚圣女果送进嘴里,为自己老友还保持了几分老成的矜持和成熟而感到由衷的喜悦,其实希欧牧德和卫斯理老爷二人所谓的老友并不是虚称,卫斯理老爷从家乡来到王都以后所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来自己店里买书的希欧牧德,那时的卫斯理老爷意气风发,成天忙于社交和在各种场合与各种上流人物攀谈,而希欧牧德则完全是个笨拙的书呆子,那时候他才二三十岁,因为精于学术的原因在学院里担任教授,成天就是在图书馆和书店街里瞎转悠,能淘到一本老书就开心半天,也恰是在那时,二人相识。

    而现在这两个老人已经在各自的领域里颇有成就,一方是能和伦瑟本人做交易的镇国公爵,一方是最高皇家直属学院的分院长......虽然在钱这个问题上二人还是有着相当了不得的差距,但希欧牧德是个在生活水平上不怎么在意的人。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希欧牧德就和卫斯理老爷彻底断了联系,二人在那以后的三年里都没有任何联络,哪怕是在最潦倒的时候希欧牧德也没有对卫斯理老爷发过求助信,哪怕他知道自己只要开口卫斯理老爷就会拼尽全力帮他,或者哪怕不拼尽全力,这位镇国公爵的一句话在整个王都都是有分量的。

    如果不是西泽的原因,二人以后可能还不知道要断绝联系多久,一想到这里卫斯理老爷就忍不住悲从中来,一股命运的味道就这样生了出来,他品尝着这种名为命运的苦涩,心想自己的老友会不会也是这种想法?

    “我哪里愿意拥有那种天赋啊,”希欧牧德拿起刀叉,不知哪来的一阵怒意,他狠狠地将叉子扎在牛排上,铁入三分,香浓的肉汁顿时从叉子的缝隙间溢了出来,“要是这辈子能重来,我真的是宁愿在远离王都的某个乡下图书馆里待一辈子,天天喝茶看书,什么都不用担心,最大的问题就是讨个老婆,他妈的!”

    卫斯理老爷默默地垂下了脑袋,不知怎么形容这种自己深有感悟,而另一方浑然不知的无力感。

    就像是老国王将自己年轻的儿子带上了相当了不得的饭局,在餐桌旁一边介绍“这位是你隔壁家的尼尔叔叔,手里掌控了半个西方的矿脉资源”“这位是你约翰爷爷,他别的爱好没有就是喜欢买几艘战舰看着他们在海上互相猛男撞击”“这位是咱们海对面的婕拉阿姨,她所拥有的技术是整个世界最先进的你可别忘了”,说着说着老国王不由得有些感动,因为这是自己花了一辈子积累下来的人脉现在自己要一点点带着自己儿子和他们介绍个干净,这简直是新老交接的时代,就像那句古诗所说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呐!

    就在这时自家这个傻缺儿子两眼星星地冒出来一句:“那咱们什么时候上菜呀?”

    对牛弹琴!

    于是这位老国王只能无声地切开一块肉,塞进自己嘴里,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整个房间里一时间只有言氏和影卫弥修对话的声音

    “你真不吃?”

    “不要。”

    “那我的位置给你坐?”

    “哪有主人给护卫让座的道理?”

    “我怕你累呀!”

    “这个您大可不必。”

    看样子东方的未来也蛮值得担忧的。

    卫斯理老爷心想。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朋友

    两位老人之间的攀谈以其中一方不善酒力而结束,希欧牧德嘟囔着没人能听懂的语言坐在书架旁的沙发上,壁炉的火光映照着他的全身,他感到暖和,于是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就这么睡了过去。

    “还是和以前一样啊,这家伙,”卫斯理老爷隔着两层书架望向自己的老友,“从以前开始他就不擅长喝酒,是真的不擅长,最多的一次我记得还是我带他去了某个上流圈子的宴席,当时他都灵圣学院教授的身份可震惊了一圈人,因为大家根本都不知道都灵圣学院里还有这么个人物。”

    卫斯理老爷回忆起曾经的往事,嘴角露出掩不住的笑意:“希欧牧德的存在感太稀薄了,其他教授们大多出身名门,在王都的社交圈子里有着自己的一番地位,但希欧牧德不一样,这家伙几乎从来没参加过社交,成天泡在图书馆和学院实验楼里,那时我最喜欢的事是在娴静的午后带着自己的朋友们去王都郊外的田野外烧烤或者到石坛看一晚上的戏,那时候石坛上还热闹得不得了,一张票只卖一枚金币,能从第一出戏开始看到午夜的收尾。”

    老人露出感慨的模样,盯着离自己最远的西泽,开口说道:“孩子们,我们来和东方使者聊聊怎么样?”

    低头只顾着自己胡吃海塞的言氏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发现灰叶的视线悠然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我没什么好聊的啊.......”言氏用脖子上的餐巾擦了擦嘴,顺便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被同桌的几个人忽然这么盯着实在让他有些难受,“大家应该都知道我底细啊?我不就一个坐船过来蹭吃蹭喝的普通混子?”

    “普通混子可不会直接把那么重要的贸易权草率地交给已经没落了那么多年的德赛尔家,”卫斯理老爷笑了笑,“皇室那边对你的看法是一个来混吃混喝的倒霉蛋,从你将贸易权交给德赛尔家以后他们对你的看法又加上了愚蠢两个字,但只有很少的人才会注意到你真正的想法。”

    卫斯理老爷看着言氏:“你其实对漆泽早就有了研究,你知道塞万内部有哪些家族适合做什么,比如你知道混吃混喝最好在皇室,又比如德赛尔家在被打压之前其实势力和人脉丝毫不输于贸易之舟德尔塔家族。”

    “呃,”言氏挠了挠头发,“您能这么高看我其实我还蛮开心的,但其实我真的只是感觉西泽对我有恩而已,而我所能做到的回报只有帮德赛尔家获得一点小小的权力......”

    “代表了一整个国家的使者如果会这么随便的话那我就要对这个世界改变一些自己的看法了,或者说对遥远的那个东方,震旦帝国,”卫斯理老爷摇了摇头,“你其实是个聪明的家伙,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你都要硬装成一个......没什么想法的二货。”

    “老人家你认真地这么评价我真是太让我伤心了......”

    西泽望了言氏身后的虚影一眼,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所认识的言氏似乎一直都是一副大智若愚的样子,从第一次相遇再到不久前的那次矿井,言氏每次都显露出一副孱弱的模样,但他之后所展示出来的实力偏偏又总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下水道里他虽然是被莉贝尔抓进了地牢,可在矿井里他甚至能在混杂了神力的领域里给西泽争取到一分钟的时间,那种诡秘的东方术法怎么看都不是能随便糊弄过去的桥段。

    地牢里二人相遇,下水道里言氏被抓进了莉贝尔的巢穴,王都的首饰店里言氏带着芙蕾米娅救场,矿井里快过所有人第一个找到西泽的也是他。

    “草,”言氏一拍巴掌,满脸愕然,“这么一想我不就跟个啥玩意一样吗?”

    “跟屁虫。”

    身后的阴影里浮现出一阵波澜,一个少女的姿态幽幽地浮现在他的背后,附在言氏耳畔,轻声地为他补充了他没说出的那个词。

    “......弥修,你要知道我就是觉得这个词太难听了所以在刻意省略,而不是好让你在这种时候冒出来捅我一刀,明白吗?”

    “可我想说。”

    “到底谁才是主子啊!?”言氏抓狂得差点掀桌而起。

    “总之,”卫斯理老爷耸了耸肩,“这位东方使者愿意坦诚一下吗?”

    言氏朝四周望了几眼,凡尔纳小姐和蒂娜一如既往的冷漠,莎尔和灰叶已经把好奇两个大字写在脸上,而西泽则是满脸凝重,一看见这张凝重的脸言氏就感觉很冤,明明是我帮了你这么多回为什么现在我要被这么怀疑啊?

    想到这里言氏不由得叹了口气,有些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平时满是活力的眸子里此时透露出的却是淡淡的漠然。

    “告诉你们好像也没什么问题,”言氏向后伸手,和弥修冰凉的小手握在一起,“反正有卫斯理公爵大人在此担保,我觉得你们应该能保守这个秘密。”

    西泽挪了挪身子。

    灰叶猛地往嘴里又塞了两块炖肉。

    蒂娜将只吃了一半的牛排向前推去。

    莎尔太过专注,以至于叉子上的汤汁从叉尖上滴落,黏在白色的桌布上,缓缓扩散成一个褐色的小点。

    长桌中央烛火在不知何处而来的寒风里飘摇,天花板上吊灯的亮度隐约阴暗了几分,壁炉的干柴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一点火星跳跃出来,却很快地在地面化作黑褐色的焦炭。

    气氛有些冷了。

    就在这时希欧牧德忽然嘟囔了一句:“怎么会失败呢?不可能失败的,你,你快点......”

    他翻了个身子,在梦里继续说道:“我做菜怎么可能会失败的,我这种炼金天才怎么可能连个饭都做不好的......”

    听到这里,灰叶忽然笑出声来,就连冷漠的蒂娜都忍不住往一旁侧了侧脸,而卫斯理老爷则目露无奈:“他怎么还是这样啊?”

    “对不起,老师他做菜的水准还是一如既往的差,”灰叶咽下去嘴里的汤汁以后笑着拿餐巾擦了擦嘴,“但他已经学着放弃了。”

    西泽和莎尔思索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家学院的白楼里有厨房却在二人来学院之前从来没被使用过。

    因为老师做菜太烂了。

    言氏挠挠头,吐出一口白汽,松开手,叹气道:“我还以为你们的下一句话是【我们是警察,我们不会怕】呢。”

    “什么?”西泽不解地问,“这句话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没事,东方的一些小细节而已,”言氏笑了笑,“总之,我确实是在来漆泽之前就恶补了一轮塞万的知识,信息的主要来源是皇帝,他所能得到的信息要比我多得多,在信息里我得知了许多家族的底细,比如德赛尔家瑞森家德尔塔家甚至丁莱家,就连公爵大人都有所记录,但你们别想太多,收集信息的主要原因是方便行动,说实话,皇帝陛下不信任新的贵族们,他觉得只有在伦瑟统治下的那批人马才值得信赖,所以他就要求我尽量和一些老牌家族建立联系,只要早点完成他这些无理的要求我就能在漆泽毫无压力地畅玩,最起码我能离开王都到更远的一些地方了,与此同时我知道女皇一直在打压老牌家族,就这样突兀地和某些家族建立合作关系的话未免会被视为挑衅,不过说实话,我其实从骨子里也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乐天派啦。”

    说到这里时言氏嘻嘻地笑了起来,表情也出现了淡淡的欣慰:“而现在那些任务终于完成了,所以我才能告诉西泽让他带我去白石城看看。”

    “原来如此,”卫斯理老爷点了点头,表情里渐渐也多了几分思考,“看样子震旦的皇帝对漆泽国的现状有一番自己的理解。”

    “您可别把他当什么聪明人,”听到这话之后言氏不屑地说,“身为他的臣子我打心底里感觉可悲,即使他一句话就能让我人头落地我也依旧会这么说。”

    “哦?”卫斯理老爷皱了皱眉,“看样子东方使者也对震旦的现状有着自己的理解?”

    “没有我那群太监一事无成,”言氏冷笑道,“一个成天陪在所谓仙师身边,仙师让做什么就老老实实照做的家伙,他能信任伦瑟先王也是意料之中,因为他只会抱人大腿,完全没有一丁点自己的思想,我多少还尝试过打破仙师对整个震旦的垄断,但一点用处都没有,那家伙还是稳坐在高堂之上,所有震旦子民都知道这件事,他们嘴上喊着吾皇万岁,其实心底都清楚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震旦皇帝!”

    言氏带着怒意的话尾落下,整个房间里一时间都没有任何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斯理老爷猛地回过神来才对着言氏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这狗娘养的世界有时候是真的很让人绝望,”言氏低下头,看着自己纠结在一起的十指,“即使我现在能在这里和你们分享这种人尽皆知的事实,还能骂那皇帝就是个纯种废柴,但那又怎么样?我结束任务之后还是得回去,我还是得继续去天天面见那个废柴,然后对他身后的那个仙师宣布效忠,顺便折断自己的拐杖。”

    他握紧了双手:“他以为自己能掌控这个帝国,但我会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卫斯理老爷无声地看着言氏,默默望了西泽一眼。

    这两个孩子,真的很像啊。

    他心想。

    二人都是为了颠覆帝国而前行,并且都拥有不凡的天赋和超出同龄人的心智。

    但在卫斯理本人看来,西泽这个孩子明显要好于言氏,因为他在逐步了解整个王都以后,意识到想要仅凭着自己和女皇,也就是整个帝国之后的庞然大物对抗是不可能的,而言氏本人却还像个不成熟的少年一样,觉得靠着自己就能颠覆震旦帝国。

    漆泽只是个小国,而震旦不一样,震旦帝国是整个东方最强盛的帝国,武力国力凌驾于整个东方之上,和震旦帝国比起来漆泽最多算是狮子面前的一块肉。

    能想着以自己的力量去对抗这样的帝国,言氏要么是个确确实实还没成长起来的孩子,要么......就是个明知道一切,却也毅然决然地踏了上去。

    前者是不够成熟的蠢蛋,后者则是极具勇气的勇者。

    言氏究竟是哪一方,这种事,可能得很久以后才能断定了。

    晚饭时间以后,西泽和言氏一起站在二楼的露台上吹风,莎尔在不远处和弥修聊天,灰叶和蒂娜还在书房里商量要怎么把希欧牧德带回去,卫斯理老爷和凡尔纳小姐则说要出门逛街,看看难得下了雪的塞万。

    西泽在凉风里看了言氏一眼,后者伸手抓了一把围栏上的积雪揉成小球,朝着天空猛地丢了出去。

    雪球在半空逐渐散开,化作缥缈零碎的雪花。

    “你为什么要去白石?”西泽用胳膊靠着围栏,望向卫斯理老爷新家的后花园,虽然花圃不如之前的漂亮,但胜在种类繁多,而且大多在冬天也能开放。

    “这就涉及到一些私人原因了,”言氏笑笑,“刚刚我看出来了,你其实很在意为什么我每次都能很及时地到你身边。”

    “是的,”西泽说,“没有人不会在意。”

    “那几次就算没有我你也能处理好的,”言氏说,“我自我感觉自己只是一把燃料或者替代品。”

    “但还是很谢谢你,”西泽看着地面上在月光照耀下愈发明亮的积雪,“那你为什么要去白石城?”

    “有些事到了以后你就知道了,”言氏笑笑,“现在说出来的话就没有悬念了。”

    “和我有关吗?”

    “不算,”言氏耸了耸肩,“硬要说的话你只能算是里面一个无关紧要的元素。”

    “......怎么感觉被贬低了。”西泽笑了起来。

    言氏看着他,也笑了起来。

    “放心,我把你当朋友,真心的,”言氏说,“等到了白石城,一切就都明白了。”

    “我明天就去请假,距离期末考试还有大概一个月,我可以花半个月的时间,”西泽说。

    言氏仰头看着夜幕,缓缓的吐出了一口白汽

    “那就,多多麻烦了。”

第二百章 重启归程

    “欢迎,好久不见,”老人看着踏上游船的挚友,甲板上人头攒动,有不少人都趁着停靠的机会从房间里出来透透气,而老人脸上原本标志性的山羊胡子不知何时已然被剃去,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下巴,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热情,吐出一口烟气笑道,“大概四个月?”

    “如果从最后一面算起,而不是从我最近一次联系你的话,大概有一年多了,”套着一身神圣洁白修长教袍的老人扶了扶单片眼镜,右手提着老而结实的灰褐色行李箱,箱子不是很大,他用左手轻轻按住心脏位置,算是某种教团的礼仪,“好久不见,金栗。”

    “诺尔斯!”金栗哈哈大笑一声,将烟灰倒进海里,腾出手来紧紧地搂住面前这几乎高了自己足足一头的老友,“你和以前比起来几乎没什么变化啊?”

    “你的变化倒是很大,”神父露出松懈的笑容,在松开之后对老友问候道,“你的头发呢?之前不是多少还掺杂点黑吗?”

    “哎呀,怎么说呢,这一年里也算是经历了一些事,不久前我送你家那个孩子离开的时候其实头发里还没有变化多大,只是最近的情况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金栗叹了口气,揉揉自己灰白的头发,将烟枪别在腰间,“事情太多了。”

    “嗯,我明白的,”诺尔斯神父会意地点了点头,“从你消失的山羊胡子我就能看出来,最近的情况确实说不上好。”

    “这倒是源于几天前的一次事故,我们停靠在某个小国边上,结果喝完酒就有水手斗殴的声音传过来,之后就演变成很让人不爽的群架啦!”金栗说到这里就笑了起来,好像全然不在意故事里也有自己参与似的,“不过诺尔斯你还真是让人羡慕,我记得一年前你就是这副样子了,高冷淡漠又没显得那么老。”

    “可能和魔力的修炼有关系吧,”诺尔斯神父将视线挪到不远处的海面上,有海鸟在云端拍打翅膀而后钻进海里,叼出几条游鱼后飞离,“说实话,买到船票的时候我都吃了一惊。”

    “谁不是呢?我看见你的名字时也愣住了你知道吗?”金栗哈哈大笑道,“这就是命运啊诺尔斯,和四个月前的自家少年买到同一张船票,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可是连万分之一都没有啊!”

    “所以真的很有趣,”诺尔斯神父摸出来怀里被裁剪了一半的船票,看着表面上仅剩的【自由女神号】的名字,眼神里也渐渐浮现出了一丝罕见的温和,“我没想到我们的再会居然这么快。”

    “很快吗?”金栗不解地说。

    “很快了,”诺尔斯神父望着起伏的海面,“我已经没见过很多人了,也许其中有些这辈子都见不到第二面,所以我真的感觉很庆幸,金栗。”

    “如果你是在以一生为计量单位的话,那我只好称呼你为狂妄了,诺尔斯,”金栗从怀里掏出来火石和烟草,再度点燃了细长的烟枪,烟雾飘散在海风里,远远看去就像一朵散开的云,“说实话,这次重逢真的是巧合,在预想里我们的重逢应该发生在一年以后,那时一切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诺尔斯回头望了一眼人群,语气渐渐有些乏力了:“是啊,本该如此。”

    “你这次去王都是为了看那个小子吗?”金栗问,“我可听说了,这孩子似乎把王都的都灵圣学院搞得天翻地覆啊?”

    说到后半句时金栗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真是个有趣的孩子不是吗?”

    “你是从哪听说的?”诺尔斯在寒风里按住自己头上的帽子,看着灰白色的发丝在眼前缭绕飘荡,“是魔法音讯吗?”

    “是风,老友,风会告诉我一切我所需要的,”金栗笑着说,“比起魔法音讯我还是更愿意相信来自远方的风声。”

    诺尔斯垂下眼帘,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是报纸啊。”

    “可恶!你这家伙起码别这么快就拆穿啊!”

    诺尔斯笑了起来:“你这家伙怎么还是喜欢鼓捣这些花里胡哨的把戏。”

    “毕竟海上这么无聊,没有点乐子要怎么活下去,”金栗俯身趴在甲板周围的围栏上,吐出一口灰色的烟气,“你这次去王都,真的只是为了看看那个孩子吗?”

    “当然如此,”诺尔斯神父晃了晃行李箱,“听见了吗?里面可是还有白石城的大家一起给他准备的礼物呢。”

    “礼物......吗?”金栗摇摇脑袋,忍不住叹气,“明明在离开王都的那天我只看见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身后连你都没有,现在却有了礼物。”

    “如果你是在埋怨我的话就请留情,”诺尔斯神父说,“我那天去问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事,这四个月以来我也没有只顾着怀念。”

    “西泽那孩子如果能拿到这份礼物的话一定会很开心吧?”金栗看着装得满满的行李箱说,“毕竟曾经是那么孤零零的一个孩子。”

    “是啊,”诺尔斯神父看着海面上淋漓而散的光华,眼里像是藏着一只孤独的黑色羊羔,他知道那只羊羔是谁,所以他才会对着海面叹息,“曾经,那样一个孤零零的孩子。”

    过去留给他的只有悲哀。

    所以他所能面对的,只有将来。

    西泽打了个喷嚏。

    满头黑色的发丝都在风里打颤,他扭头看向后面的言氏,远远地招手,旁边院墙的屋檐上铺满了一层皑皑的白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晃眼的光。

    “真是的,这家伙以为到底是要陪着谁回白石城啊?”言氏背着一个堪称巨大的包裹,路上的积雪早已被人打扫干净,他一边嘟囔着一边尽量加快脚步,行走在他阴影里的弥修默不作声,就和往常一样。

    “明明是要陪我回去他们两个为啥偏偏跑得飞快啊,而且行李什么的就拿那么一丁点,还有脸催我......”言氏懊恼地提了提包裹,感觉后者似乎又往下滑了一点,“喂弥修,帮我扶一下,快点快点,要掉了!”

    “不会掉的,”弥修幽幽地说,“请您对自己抱有一些不必要的信心。”

    “都说是不必要的信心了我为什么还要抱有啊?!”虽然这么说着,但言氏还是感觉到了一些轻松,他回过头,看见弥修伸出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托在了包裹下面。

    “影卫的力气还真是大,”言氏的语气听起来都带着点自卑了,“我好羡慕。”

    “如果您从四岁起就开始端着水桶跑步的话您也可以做到哦使者大人。”

    “我发现你最近说话开始阴阳怪气起来了,是不是跟谁学坏了?比如那个芙蕾米娅?”

    “没有哦?”

    “有的吧。”

    西泽心想难怪这两个人走这么慢,这样聊天的话谁能加快脚步啊。

    “哥哥,”就在这时莎尔轻轻地揪了揪他的衣角,西泽回过头来,发现莎尔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容,“快看。”

    西泽顺着她食指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是码头。

    王都码头。

    此时的码头前所未有的热络,西泽看着行人熙熙攘攘,几乎能肩并着肩,商贩之间的叫卖不绝,有马车上坐着打扮奢侈的绅士,有拿着怀表神色焦急的男人,也有目露期盼,长靴踩在雪里的小姐。

    “......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西泽说。

    “这是哥哥的功劳,”莎尔回过头,扑在他的怀里,眼里流露出几分满足,与此同时还有几分隐约的快意,她将头埋进西泽的胸前,小声地说,“是哥哥杀了莉贝尔,那个恶婆,码头之鬼,所以这里才能恢复成了原样。”

    “最重要的是你,”西泽俯下身,轻轻搂住莎尔,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回到了那一天,自己踏在污水里行走于绝望中,在死亡降临时推开了女孩,一次又一次,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抱得更紧了些,这次却还带着一抹心疼,“谢谢你。”

    远处的言氏看见这一幕几乎就要石化了。

    “妈的.......”言氏对弥修喃喃道,“我咋忽然感觉我才是请假出来陪人的那个学生呢?”

    弥修悄悄用力多帮他抬了一点,没有说话。

    昨晚在带着希欧牧德回到学院以后,西泽对灰叶和蒂娜说了一下自己对言氏的承诺,由于在危机关头言氏确实帮了西泽不少,甚至是救命之恩,灰叶也就无可奈何地同意了,蒂娜则没有说什么,表示默许,在她看来这种共同度过难关的情谊其实相当难得与珍贵。

    在今天清晨,言氏就带着弥修等在了历史学院门前,仿佛是知道西泽一定会带上莎尔一样,就连门票言氏都买好了四张。

    “我觉得我做错了,”言氏撇了撇嘴,“我就该买三张。”

    “然后您就会把我丢下来,”弥修幽幽地说,“对吧?”

    “你这家伙是不是在阴影里待太久了,连思想都变得这么阴暗。”

    “不知道。”

    弥修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了码头不远处的街道上,言氏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去,耳朵却已经听到了某个女孩熟悉的声音

    “西泽同学!”

    那是一头银发的女孩,她从马车里匆忙地走出,临走前还不忘对马车里面的某个人低头答谢。

    她两手掂起身侧的裙角,就这么朝着西泽小跑了过来。

    马车里的巴赫在看见她跑开以后忍不住嘁了一声,心想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才要帮这个已经对自己没什么用的姑娘,曾作为神性寄宿体的她已经不能简单地被神力同化,对催眠也有了抵抗力,所以巴赫实在不想和这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类进行过多的交际了,但今天早上醒来以后得知西泽要离开学院半个月的她第一反应居然是对自己求助。

    也许自己体内属于人性的那一部分还没有死绝吧。

    在看见西泽和莎尔抱在一起时薇娅的表情到底还是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但她摇了摇头,反而更加毅然决然地冲西泽小跑了过来。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擅长体力的家伙,所以在跑过言氏的时候,言氏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呼吸已经变得粗重。

    “......真是个好姑娘啊。”言氏看着薇娅的背影,自然而然地感慨道。

    “甘心就这样被人占在前面,追求无望的结果,”弥修低声地说,“这就是好姑娘吗?”

    “万事都有两面性,影卫小姐,”言氏眯起眼睛说,“也许她确实是个追求幻影的可悲之人,但你不可否认她的勇气。”

    “什么意思?”

    “勇气,弥修,”言氏说,“勇气从来都不是什么廉价的东西,而什么才能被称作勇气?鲁莽?还是无知者无惧?虱子渺小,但却敢于面对所有比它强大了上万倍的生物,这是勇气吗?不,真正的勇气是一眼望到结果,深知一切之后却仍旧毅然决定走下去的信念。”

    言氏说完这番话以后弥修在原地愣了好久,直到包裹微微一沉她才回过神来,有意无意地开口道:“......虽然早就知道你不是个什么正常的家伙,但你能在这种事上长篇大论一番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这台词我早就想说一遍了!”

    “什么台词?”

    “你不知道啦,是一部很有趣的戏剧。”

    “下次回震旦带我看。”

    言氏嘿嘿一笑:“好的。”

    “你们这就要走吗?”薇娅来到跟前反而变得怯懦起来,西泽点了点头,莎尔害羞地从他怀里挣脱,躲到了他的身后。

    “那,最起码把这个带走,”薇娅的眼里有些感激,她从手包里翻出来一样东西,递到了西泽手里。

    “这是...包着蒲公英的琥珀?”西泽打量了一番,问道。

    “嗯,”薇娅用力地点了点头,“这是我从家乡来时,父母送给我的,是个护身符,我希望,希望你能......”

    她闭着眼睛,低下头,像是竭尽全力一样声嘶力竭:“希望你能安全回来!!”

    “......”西泽点了点头,“谢谢你,薇娅学姐,真的,非常谢谢你,你的礼物很珍贵。”

    “不,没什么,”薇娅摇了摇头,“你,能安全回来就好。”

    “嗯,”西泽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薇娅用力地躬下腰,表示送别。

    此时游轮巨大的汽笛声响起,充斥了整个耳朵。

    该走了。

    于是老人和少年的第一次重逢,便以如此戏剧的方式错过了。

第二百零一章 白石城

    当西泽踏上码头时,海风吹拂,王都里的雪并没有给白石这座边域小城带来几分寒冷,耳畔的黑色发丝缭绕着,他低下头,看见海岸上的碎石依旧是以往的细碎,他走过去捡起一刻灰褐色的石子,而后对着海面丢了出去。

    石子并没有如他所料般打起几个水漂,而是在浪花间彻底淹没进去。

    “这就是白石城啊,”言氏跟在他的背后停下脚步,望着远处密林尽头,那城中央耸入云端的高塔,塔尖泛着灰色的光华,折射出来自天际的太阳,言氏扭过头,码头上几乎没什么人,他拍了拍西泽肩膀,问,“你要怎么办?”

    “我的话,先去教堂看一眼神父,”西泽摇摇头说,“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但我要去和城主还有纳拓家的家主汇报在王都的进修情况。”

    “要是他们听说你这家伙在短短几个月里就达到这么了不得的程度,估计得当场吓得跳到天花板上,”言氏笑着摇了摇头,但在笑意散去之后所留下的仿佛只有数不尽的落寞,不知因何而生的落寞。

    弥修看着他的脸,没有说话。

    “哥哥,”莎尔牵住西泽的手,满脸好奇地问,“我们现在要去哪?”

    “你如果想去见见纳拓老爷的话那我们就先去找找他,”西泽笑了笑,“那些欺负你的人不知道现在看见你会是什么心情。”

    “那就算了吧......”莎尔说,“还是和哥哥一样先去教堂吧,我也很想再见神父一眼,要不是他的话我都不能和哥哥一起到王都去。”

    “欺负?”言氏的耳朵动了动,其他的话他没在意,但这个词让他的心情顿时沉重了许多,他停下脚步,隔着差不多三米的距离看着西泽和莎尔,在他们察觉到以后才开口问道,“欺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西泽伸手揉了揉莎尔的脑袋,无声地转过身去望着正午上白茫茫的海面,仿佛是在说一切都过去了。

    在海边感受了一会儿白石风景以后,言氏颠了颠背包,跟在西泽身后,一起走向通往公路上的石阶。

    西泽看着身边熟悉的一切风景,哪怕是一块毫无动静的石头都让他感觉新鲜,胸膛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情,他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只能说非常快活,就像游鱼回到大海,雄狮归往草原,这是一种解脱感,还有前所未有的轻松,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只有下水道里的那次解放曾产生过类似的感觉,但那是**上的解放,而如今则是心情上的解脱。

    言氏一边走在路上一边东张西望,但莎尔注意到西泽的这个朋友神色里并没有多少诧异或者新鲜感,反而是带了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真是好久没回来了,”言氏低下头,用只有弥修能听见的声音开口耳语道,“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够我去用。”

    弥修没有说话,眼帘低垂下去,仿佛看见一个孩童在瑟缩间踏上了陌生的土地,黑暗里并没有多少善意,他孤独地在悬崖上攀爬,却像条离开了水面干涸濒死的鱼。

    “先去教堂,再去纳拓家,最后是城主,”西泽回过头说,“这是我们所想的,言氏你想怎么办?事先说好,如果你是来白石观光游玩的话一定会失望透顶。”

    “才不会失望透顶嘞,”言氏难得吐出一句带着东方口音的俏皮话,“不过你可终于叫了我一声言氏啊?”

    西泽没有说什么,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温暖的笑意。

    “就按你说的吧,我的事不急,今天下午去办也没问题,”言氏一边走一边挪开视线,像是在躲着什么一样,“不如说我反而有点害怕太早去做,万一事情出现了意料之外的错误,那我不知道要悲伤多久。”

    西泽听到这里停下脚步,他不解地回过头,对言氏问道:“从一开始我就很好奇了,言氏你来白石到底要做什么?”

    “怎么说呢......”言氏有些难为情地说,在犹豫了一番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对西泽说,“没事,我们走吧,等你们的事情解决完以后再去照顾我。”

    “......我们到底是谁在陪谁啊?”西泽不由自主地吐槽道。

    “不要把别人吐了一路的槽留给自己用啊!”

    穿过密林,西泽遥遥地望见了白石堆砌起来的高大城墙与城门,莎尔好奇地探了探脑袋,密林间流窜过一阵生冷的风,言氏向周围看了一眼,却发现好像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

    “喂?”他拉了拉西泽的衣角,指向自己身后高树阴影里一个身影说不上窈窕的中年妇人,“那是你认识的大妈?”

    西泽好奇地回过头去,后者见状连忙缩回视线,整个身子都躲在粗大古树之后。

    “不清楚,我试试看吧,”西泽对着藏在树后的妇人招了招手,“喂!你好?”

    妇人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表情顿时变得更加复杂起来,她扭过身子,对西泽投来视线,那视线里先是震惊,然后是喜悦,是迫不及待,最后却又变得恐惧。

    带着惶恐,她从树后走出几步,对西泽躬下身说:“真的是你,小西泽。”

    话音刚落她的表情却猛地变了变,然后急忙改口道:“请,请息怒!西泽大人!”

    就连动作都变了,她急匆匆的跪倒在地上,不顾冬天冰凉的地面,就这样突兀地朝着西泽整个人匍匐下去。

    西泽本来走向她的脚步忽然停在了一半。

    他看着妇女,颤抖的身子,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自己小时候住在隔壁的邻居,阿敏大婶。

    “是,阿敏大婶吗?”

    西泽发出轻微的声音。

    “是,是下人阿敏,”妇人紧闭着眼睛,“欢迎西泽大人回归白石。”

    “你在做什么啊!?”西泽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发问,他松下行李包裹几步跑到阿敏身前,两手扶着她的手臂好不容易才将一直打颤的她搀了起来,后者即使是在被西泽搀扶的时候也一直在队里嘟囔着什么“不可不可”“我只是一介”“请您不要如此”之类的话。

    “我是西泽啊,是您从小看到大的西泽啊!”西泽晃了晃阿敏大婶的身子,温热的手掌感受着她身上从地面沾染的寒冷,他咬了咬牙,将一阵热流升腾而起,围绕在二人身边为她取暖。

    可阿敏大婶在看见这一幕以后眼眸里的惶恐更甚,她疯狂地向后倒退,哪怕是手被凉石硌到也无所谓,她一边后退一边大声尖叫道:“求求你,魔法师大人,求求你!”

    她俯下身,趴倒在地面上缩成一团,嘴里毫无理智地呢喃着让人难懂的话。

    西泽看着阿敏大婶,眼里渐渐浮现起一股悲哀。

    他收起魔力,无声地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轻轻用手掌搭在她的肩膀上,低声安慰道:“阿敏大婶,我是西泽,是被你从小照顾着长大的西泽,我还记得您在我生日那天送的一斤羊肉还有番茄,母亲用那些给我做了一顿很香的番茄羊肉汤,那个味道我至今都还记得。”

    他垂下头,感觉眼眶里似乎含着眼泪,但在仔细感受之后却又什么都不存在。

    “我还是那个西泽,阿敏大婶,”西泽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对白石城的大家而言,我都是那个西泽。”

    阿敏缓缓地回过头来,看着西泽那头熟悉的黑发,她还记得西泽是白发,而他第一次染头就是他的母亲拜托自己帮忙的,从那以后西泽就几乎没有去过理发店。

    “......”她摇了摇头,情绪终于冷静下来,她垂下脑袋,对西泽道歉,“对不起,西泽。”

    阿敏站起身,到不远处的树后,捡起自己的菜篮,那个菜篮西泽再熟悉不过了,他知道那是阿敏大婶一直以来到野外挖野菜用的。

    “我该走了,”她掂了掂篮子,感受了一下其中的重量,“你不要把你的想法告诉其他人,西泽。”

    她回过头,对西泽真切地告诫道:“就算是假装也好,装出一副高傲冷淡的样子,不然你会很难做,西泽。”

    “为什么?”西泽不解地问,“我不在的时候城里又发生了什么吗?”

    “没事,只是大家看着从王都传来的报纸,对你的变化很难接受,”阿敏大婶紧紧地抓着篮子上的提手,“大家先是难以置信,都说那样的西泽怎么可能会变成高高在上的魔法师,之后的一份份报纸却一直传递着同样的信息你变了,变得很大,从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离开了,走到了更高的台阶上,所以我们无可奈何地接受了整个现实,很多人更是绝望,因为他们觉得你一定会对他们施以报复。”

    “我不会报复任何人,”西泽连忙说。

    “可你在临走前还把纳拓家的大儿子变成了那么一个废人,”阿敏脸色幽幽地说,“听说他现在已经完全疯了,地牢里的其他人无法接纳他,每次狱卒去看的时候他总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那具残废的身体就连吃饭喝水都困难,据说他已经离死不远了,西泽。”

    西泽的表情顿时一滞,只有对此他无法反驳,因为一切都是按照他的想法发生的,哪怕是维什如今这番濒死的现状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当初就是冲着这番结局才去做的。

    于是此时的他只能沉默。

    “所以大家决定了,当然只是我们这些下人,我们决定对你的态度变成尊崇,而一旦你的情绪出现破绽,我们就会试着对你要些回报......因为我们是看着你长大的,既然你在王都混得那么好,那给我们一些好处也不过分吧?”

    “好过分啊,”言氏忍不住说,“为什么人家要在王都里辛辛苦苦,你们却只开开口就好啊?”

    阿敏没有说话,她不知道面前的这个青年是谁,但她知道呆在西泽身边陪西泽一起回来的一定不会是普通人。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了莎尔,她犹豫了一下,说:“对于西泽的事情我们很清楚,但莎尔的话,因为报导很少......”

    “什么?你们还想对这么小的女孩?!”言氏忍不住说。

    “我明白了,”西泽默默开口打断了二人的话,“你们不要再说了,我明白了,我会处理好的。”

    阿敏无声地点了点头,作势要走,但在走出两步以后她还是回过头来,对西泽和莎尔真挚地说:“能看见你们回来真好,我还怕你们这一生都会瞧不起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不会的,”莎尔怯生生地说,“我们都知道自己的出身。”

    阿敏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再说下去。

    “你们都是好孩子,”她说,“但和以前一样,你们不要把这个城里的人当成太好的人。”

    话音落下,她拎着篮子,独自一人走向白石城门。

    风声在大地上席卷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西泽才缓缓站了起来。

    “走吧,”他走在风里,悄悄握住莎尔的手,“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得回去的。”

    “虽然不知道该不该说,”言氏回过头来,对西泽说道,“这其实是没有大范围普及知识,文化水平落后太多的边域小城所拥有的正常现象,哪个城里的人忽然变成了大人物,立刻就会多出来一堆亲戚。”

    “嗯,我知道的,”西泽说,“我读过很多书。”

    “这不是你读不读书的问题好吗?”言氏说。

    “我从小到大,读书都是在教堂的藏书室里读的,”西泽说。

    “然后呢?”言氏问。

    “除了我几乎再也没有其他人来过藏书室,”西泽垂下头,“教堂里的人也是,他们只是对神虔诚,但对知识的渴望却远不及我。”

    “因为越是读书,他们就越会发现神的不合理性,信仰也会变弱。”言氏说。

    “你这句话可是完全够被关在白色尖塔下面的牢里了。”

    “反正来漆泽之后都被关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再多一两次也无妨。”言氏笑了起来。

    西泽也笑了起来。

    远处传来无比熟悉的潮海声。

    就像之前的无数个冬日。

第二百零二章 又是纳拓

    城里的空气比起野外要更热络一些,西泽戴着言氏给的面罩,莎尔也戴上兜帽跟在他的身后。

    言氏的视线里带着些许好奇地望向四周,弥修跟在他的身后,这样的四个人本来该很引人注目的,但白石城毕竟是个边域小城,而且紧靠着北海,一直以来不少习惯在此停留休息采购的游客也有不少,所以他们一行人倒也没有收到多少关注。

    “这里还挺有趣的,”言氏对西泽说,“最起码集市上兜售的东西很有趣。”

    西泽向周围的摊贩上打量了几眼,发现那都是一些平平无奇的农作物或者手工制品,他对言氏说:“你知道白石城的特产是什么吗?”

    “野球糖,对吧?”言氏笑笑,“我吃过。”

    “嗯,”西泽回过头,继续走向前方,“喜欢吗?”

    “加点巧克力就会喜欢很多,只吃原味的话未免有些泛苦,而且没有回甜的迹象,”言氏认真地作答道,“说实话,野球糖和正统糖制品的差距只是一点巧克力粉而已。”

    西泽的嘴角无声地勾起了一抹弧度:“我的朋友倒是特别喜欢野球糖,我不知道他还在不在白石,他的家里是从商的,说不定你的话对他来说还算是一个商机。”

    “只是愚见而已,”言氏倒颇有自知之明地砸了咂嘴,“我能搬上台面的是另外的一部分知识,对制品这方面我是一窍不通的,烤肉除外,我真的太喜欢烤肉了,尤其是在晚上吃烤肉。”

    他一边说着一边兴奋起来:“我说啊,我除了你们那次学园祭典以外就没怎么,不对,是根本就没在晚上吃过烤肉了啊!”

    “那这次就满足你一下,”西泽说,“今天晚上之前找好住的地方,我们可以去海边吃烧烤。”

    “当真?”言氏满脸肃穆。

    “当真,”西泽无奈地点了点头,“但现在我们要先去解决一些事,我要去见神父和纳拓,你要做什么?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

    “我的话......”言氏的表情变了变,似乎有些难为情,又似乎带了点不情愿的模样,“我,是要去见一个人,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

    西泽回过身来,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言氏的肩膀:“想去见一个人的话就要赶快去见啊,不然等晚了会后悔一辈子的。”

    “没事没事,”言氏哈哈笑着挠了挠头,“还是要先解决你们的事,在船上坐了整整一个晚上大家都不太好受,先去见见你们的长辈吧。”

    他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看得出来,这个一直都以淡然和搞怪面对人间的东方使者终于慌了一次。

    西泽也不再劝说什么,他知道就算再劝下去言氏也不会顺从自己,所以干脆尽力提早把自己这边的事情解决完。

    “走吧,”想到这里西泽开口说道,“先去教堂,这个时候神父一定在看报纸,也不知道我离开以后负责抄写报纸的人是谁。”

    “诺尔斯神父?”穿着修女服的年轻女子对西泽低下头来,有些愧意地道歉说,“对不起,神父他在昨天早上就离开了。”

    “离开?”面罩下的西泽忍不住加大了声音,“他去了哪?”

    “我们也不太清楚,但大概是去了王都,因为他所挚爱的孩子就在王都进修......”修女双手合十,认真地对西泽祈祷说,“抱歉,远道而来的客人,轮亥诸神未能保佑您一帆风顺,但巧妙的离别也是命运的一种。”

    节选自《告圣人书》第八章第三小节。

    “失去也意味着得到,而那不得始终的过错,命运使我们离别,也必将给予我们下一次相遇。”在得知神父居然在这时去了王都找自己之后,西泽再也没有了什么闲聊的心情,神态怏怏地对修女叨叨了一句,带着身后的三人作势就要离开。

    节选自《告圣人书》第十章第八小节。

    修女愣了一下,双眼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少年头上漆黑如墨的发丝,又结合了一下这随口而出的轮亥教义,她的心中顿时浮现出来一个相当迷人的猜测,在看到他身后的那个女孩,从斗篷的兜帽下露出的金发以后,这个猜测顿时稳固了许多。

    她有些动摇,脚步都带着几分虚幻,视野里只有西泽一人的存在,她静静地盯着西泽,就连呼吸都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您,”她望住西泽的背影,语气沉重,眼里全是看得出的期待,“是西泽吗?”

    “不是。”西泽没有犹豫,头也不回地说。

    “如果您是西泽的话,请您进来,神父给您准备了礼物!”修女站在台阶上对他大声地说道,“如果您还有其他事要做的话,请今晚到教堂过夜,您的房间我们还一直留着!”

    西泽没有说话,就像是直接把修女的话无视了一样。

    修女只能看着西泽一点点没入人群,直至再也见不到丝毫身影。

    “喂,好像有住的地方了诶?”在四人走远以后,言氏凑上来对他说,满脸都写着高兴,“这样我们就不用花钱住旅店了啊?”

    弥修心想自家主人的抠门在当初刚到塞万时就已经让芙蕾米娅受够了,难道你现在还要把西泽逼疯吗?

    “嗯,”出乎意料的,西泽对他点了点头,“我们今晚再回来,但现在不能把身份和她,或者她身后的那些人讲清楚。”

    就在弥修若有所悟的时候,西泽又开口道:

    “而且省点钱也没什么不好的。”

    难怪这家伙能和自家那个主人交上朋友。

    “嘿嘿,”言氏有些开心,就像是在说不愧是我的挚友一样,“那我们现在去哪?”

    “纳拓家,”西泽说,“我的灰卡是纳拓老爷给我的,学费也是他来赞助的,就连莎尔都是他给我搭上来的。”

    言氏愣了一下:“你老丈人?”

    “才不是!!”

    西泽莎尔异口同声地对言氏大声反驳道。

    “好好好对不起对不起......”

    “总之情况很复杂,”西泽和莎尔对视一眼之后二人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前者对言氏嘟囔着解释道,“只是来还个人情而已,我现在用不着他来给我打钱了。”

    “你刚刚可还在说省点钱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一样,”西泽摇了摇头,“这是人情,我不想一直欠着他,但打给那张灰卡的钱也不能就此停下来,我会每个月继续把钱打给那张卡里,只是不再用他的钱了。”

    “那用谁的?”言氏问道。

    西泽回头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我自己的。”

    “......好复杂啊你这边的情况。”

    “但这些都是必要的,”西泽看着街道两边熟悉的场景,“我还记得上次来这里时我是和神父一起坐的马车。”

    “喂喂莎尔同学,”言氏作势小声地对莎尔问道,“难道你就这样看着西泽这么把钱花在不清不楚的地方吗?”

    虽然他压低了声音,但这只是演戏一样的摆了个动作,西泽能把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也知道言氏只是在搞怪,所以只是笑笑,没怎么在意。

    “不是不清不楚啊,”莎尔对言氏说,“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我可是明明白白的。”

    言氏如遭雷击!

    “咳,咳咳,”他扶住身边弥修的肩膀,满脸虚弱地说,“弥修,我被杀了,他们杀狗”

    “如果我们震旦使者要以狗自居的话那我也要就此告辞了。”

    “可恶!你连安慰人都不会吗?!”

    西泽和莎尔看着言氏对弥修抱怨的委屈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纳拓老爷躺在床上哼着歌,手上还拿着一本寓言书有滋有味地读着,在此之前他总是觉得这种书是给小孩子读的,年轻时候熟读天文地理文学商学的他自然不会看得起这种书,但在把维什送进地牢里以后,他有事没事就喜欢到维什的书房里逛逛,久而久之也就开始拿起一些书来读,在初步接触以后,他发现这种书似乎是有那么一点意思,经过诺尔斯神父的引荐,他又开始偶尔到教堂的图书室里认真挑选自己喜欢的书带回来看。

    三个月下来,纳拓老爷发现自己对轮亥教实在没什么兴趣,一些情节丰富的小说反而更能引起他的兴趣,比如《白歌行》,《圣女救济》之类文笔不错又能带给他一些前所未有感受的小说。

    昨天诺尔斯神父离开白石城到了王都,似乎是要在那边停留半个月左右,纳拓老爷第一次感觉失去了宿敌之后的白石城是这么冷清寂寞,以至于自己只能拿着前天从图书室借来的《一千零一夜》在大白天还懒惰地躺在床上。

    这就是没有紧张感的生活吗?

    纳拓老爷这么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真是有够爽呢!”

    大儿子维什进了地牢,听说这孩子在地牢里的日子很不好过,纳拓老爷自己虽然去过几次但似乎根本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自从大哥入狱之后,二儿子比尔也紧张起来,他收敛起了以往那副高傲的姿态,转而变得像西泽一样漠,纳拓老爷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转变,最起码给了他一些心理上的安慰,不然他可真就得开始羡慕诺尔斯那个家伙了。

    这偌大的家产以后大概就得让比尔来继承了,而比尔比维什只小了两岁,现在把他送进某个学院进修还来得及,纳拓老爷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盘算哪个学院最合适。

    “老爷,”就在这时,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纳拓老爷感觉他的浑身似乎都在打颤,“老爷还在睡觉吗?”

    “什么叫还在睡觉吗?有这么失礼的问法吗?”纳拓老爷不满地说。

    “老爷,您醒了就好,”管家连忙推开门,他这幅慌乱的模样倒是让纳拓老爷吓了一跳。

    “怎么了?”纳拓老爷赶紧问道,“是商业上的对手打进门了?还是有魔法师趁着诺尔斯去王都在白石城里兴风作浪了?”

    纳拓老爷的语气越说越兴奋,自从他担任临时城主以来白石城几乎就没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如今的白石比起以前更加无趣了,纳拓家的生意蒸蒸日上,教堂那边因为送走了西泽,诺尔斯神父一直以来的情绪也不怎么高昂。

    “不,不是......”管家颤抖着身子说道。

    “那到底是什么啊?”纳拓老爷有些恼怒地说,“能不能好好说话,抖什么抖,有什么事我还不能解决?”

    “这,这,”管家摇了摇头,好像是在说这事您还真没什么能力解决。

    “到底是什么?”纳拓老爷指着管家的脑门说,“给你三秒钟整理情绪,明白了吗?”

    管家咽了咽口水,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之后才对纳拓老爷说道

    “西,西泽回来了......”

    “啥?”纳拓老爷愣了一下,两手下意识地理了理头发,生怕被西泽看见自己这幅毫无威严的姿态,“是刚回来吗?进城了吗?已经进了多久?去了教堂还是?”

    “不,”管家说,“他现在就在客厅。”

    “.......草!”

    于是在十分钟以后,西泽终于见到了套在一身黑色大衣里,满脸倦容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明显整理了一番发型的纳拓老爷。

    “哟,西泽,”纳拓老爷打了个招呼,然后对坐在他身边的莎尔也说道,“欢迎回来,小莎尔。”

    视线挪转,他对西泽问道:“请问这两位是?”

    “你好,我是言氏,是西泽的朋友,”言氏站起来眯着眼笑道,“这是我的朋友,弥修。”

    “原来如此,”纳拓老爷点了点头,“欢迎光临,塞尔顿快去上茶。”

    老人躬下身,连忙离开了客厅。

    纳拓老爷的表情还有些僵硬,他转过头盯着西泽看了会儿,然后勉强笑道:“我听说你在王都好像发生了很大的蜕变啊,西泽。”

    “嗯,”西泽倒也没有否认,“我现在是高阶魔法师。”

    “高,高阶......”纳拓老爷的笑容更加僵硬了,“我才是个中阶魔法师而已......”

    只能说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吧。

    他心想。

第二百零三章 秘密

    纳拓老爷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在和西泽对视了几眼之后,他扭过头开始打量莎尔。

    少女注意到纳拓老爷的目光以后对他做以微笑,她也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女孩,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其实和纳拓老爷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如果硬要说的话纳拓老爷也只能戴上一个旁观不为所动的罪名。

    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而给西泽添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而纳拓老爷则紧盯着这个姑娘,在印象里四个月以前莎尔还只是个普通的姑娘,要说不同之处的话大概就是比其他人好看了一些,经过一些打扮穿上名贵的衣服倒也有几分名家千金的味道,但如今的莎尔气质却已经完全变了,如果说以前的莎尔有十分之一的千金姿态,那么现在她就已经拥有了八成,这是相当夸张的进步,纳拓老爷捂住嘴巴,此刻他能从莎尔身上找到的熟悉点只有那双晶蓝色眸子深处所隐藏的一抹心悸和惧怕。

    像一只怯懦的小兽,在冰霜的大地上行走,每走一步都要担心许久,生怕下一刻就遭遇不测。

    不安。

    但当她的视线移到旁边的少年身上时,那股不安感顿时散却了许多,那一刻她的眼中只有西泽的存在,任何恐惧在她面前都无法继续保持淡漠。

    纳拓老爷心想自己能把莎尔交给西泽真是太好了。

    “那,西泽,”这位中年男子在开口时还是犹豫了一下,“能给我展示一下你的绝技吗?”

    “绝技?”西泽不解地问,在他意想里现在应该是和纳拓老爷叙旧的时候,他对纳拓老爷表示感谢,毕竟莎尔和他的钱都是初至王都时让他存活下来的宝贵希望,“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纳拓老爷挠挠头说,“总之就是你最强的魔法啊,说实话我在白石城待了这么久还真没见过三阶以上的魔法,这小地方是真的荒凉,就连旅客之间都很难得一见魔法师的存在。”

    “最强的魔法?”西泽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居然是和莎尔融合时在下水道里一同用出的炼金法则,那是贤者级别的掌控力,在贤者的手下没有任何元素能脱离掌控,这理论上要比任何魔法都要强上无数倍。

    “最强的魔法我不太清楚,”西泽摸了摸下巴,对纳拓老爷说,“而且现在是这种时候吗?”

    “算我拜托你好不好!”纳拓老爷顿时露出了小孩子要糖果未能得到满足一般的姿态,“让我开开眼界啊!”

    “......”西泽无奈地看着纳拓老爷,回过头和莎尔对视了一眼,后者的眼里也满是无奈的笑意,而言氏已经看呆了,小声和弥修认真地嘟囔道:“喂,我好像遇见对手了。”

    “我倒是觉得在这方面您永远是第一名。”

    “这是在夸我?”

    “是的。”

    西泽叹了口气,对纳拓老爷说道:“那,就献丑了。”

    “你最强的魔法是什么?三阶吗?”纳拓老爷立刻兴奋地说,“三阶或者四阶魔法吗?我听说三阶魔法里的天花板是火系的【灰赤炎潮】,四阶入门魔法是光系的【莹星】?”

    “是的,”西泽点了点头,然后吐出了一句让纳拓老爷难以接受的话,“但我都不会。”

    “啥?”纳拓老爷愣了愣,就连端着茶杯的手都停在了半空,“你好歹是高阶魔法师,连这些都没人教你吗?你的老师对你很不好?还是学院看不起外来进修者?”

    “我的老师对我很好,但学院倒是真的轻视外来进修者,”西泽笑了笑,“这和我没关系,我目前最强的魔法和外界无关。”

    “那是什么?”纳拓老爷好奇地问道。

    “您请随便施展一种魔法,”西泽对纳拓老爷说,“越冷门越好,最好是不为人知的那种。”

    “那种?”纳拓老爷虽然不是很清楚西泽的想法,但他思索了一番,缓缓举起右手,嘴里念念有词,“二阶魔法,【阴凌】。”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西泽看见纳拓老爷的手掌上泛出一道琉璃般的光华,紧接着光华化作黑暗,在房间四处游荡,捉摸不到形体。

    “不是什么有用的魔法,大概就是用魔力做出这样一团没用的东西,在空间里各处跳脱,基本什么都做不了,”纳拓老爷说,眼里流露出迷茫的色彩,“但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里的光彩渐渐被诧异所充斥。

    西泽的身前浮现出万千道无法细数的符文,与其说那是符文,更不如说是细微到分毫的魔力,就像黑暗里璀璨的星辰一般,当这些符文浮现在虚无中时,世界都仿佛变得阴暗了几分,纳拓老爷呆呆地看着这些符文,身为中阶魔法师的他自然能感受到这些符文里所保存的不仅是魔力,更多的则是类似根源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仅仅是一个眨眼的时间,符文熄灭在虚无中,一道琉璃般的光华在西泽手掌上流转开来,在魔力的驱动下光华逐渐被黑暗的颜色所吞噬,就像一个孩童般,它伸了伸触角,西泽向其中二度注入魔力,在下一个瞬间,它化作阴影消失在了西泽面前,这道阴影在房间四处不停地游离,所经过之处都留下了漆黑的烟尘印记。

    就连言氏都愣住了,他茫然地站起来,这种从未见过的场景让他不得不对西泽的评价再上了一层台阶。

    天花板上,两团黑暗聚合,有那么一瞬间,纳拓老爷怀着些许希望,可在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的心里似乎少了什么东西,那是一番无法形容的感觉,就像自己的血肉被人吞噬了,又像是被岁月侵蚀的时间。

    他永远失去了什么东西,于是他连忙慌张地站起身来,可他知道,那样东西已经永远都回不来了。

    “您失去的是魔力,”西泽看出了纳拓老爷的迷惑,开口说道,“经过刚刚的观察我明白了,【阴凌】其实是一种观测用的雷系术法,最大的作用应该是以魔力的姿态去观察人眼所无法观察的地方。”

    “可,可你这语气,”纳拓老爷说话都带了点结巴,“你这语气,难道你是第一次施展【阴凌】?”

    “是的,在此之前我没接触过这个术法,”西泽先是躬下身,将右手搭在胸前左手收在背后,“这就是我所拥有的最强术法。”

    “你的术法?”纳拓老爷先是愣住,在经过略微思考之后他顿时明白了西泽这句话里真正的含义,于是脸上诧异的色彩更浓,“你,居然可以?”

    “是伪造,”西泽抬起头,面无表情,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地说。

    “这......”纳拓老爷的额头冒出密集的冷汗,他拿出手帕擦了擦脸,忍不住感叹道,“你这家伙怎么每次都能带来这么致命的惊喜呢?”

    他看着西泽,说:“这也是一种魔法吗?”

    “应该,不是,”西泽迟疑了一下,“这是属于万法均衡一脉的技巧,算是很久远的过去人类所创造出来的一种技巧。”

    “嘶,”纳拓老爷深吸了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人类以前是这种了不得的家伙?”

    “只能说确实出了这种了不得的人,”西泽说,“而且我刚刚施展出来的符文就是万法均衡。”

    “万法均衡啊,”纳拓老爷两手颤颤地端起茶杯,勉强露出一抹笑意,“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修习的过程困难得要死,而你居然能坚持下来?”

    “不算太难,”西泽说,“只是需要背下许多符文而已,很适合我。”

    “许多?几万个符文到你这就变成许多了?”纳拓老爷不满地说,“还不算太难,你知不知道自己这种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很容易伤到很多人啊,比如我这样没什么希望再进一步的老家伙!”

    听到这里西泽笑了起来:“我明白的。”

    看着西泽的笑纳拓老爷倒也没有再想什么,只是瘫坐在椅子上,食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叹气道:“你这种天才,为什么之前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呢?”

    “不是天才,”西泽坐回位置上,摇了摇头,“只是很努力。”

    背下数万个符文的日日夜夜,无数次逼近死亡时所再度重生的恐惧,生与死之间的拉锯战绝不是什么能轻易承受的,在很多人眼里西泽的成功显得很轻松,但只有西泽和莎尔知道这种成功是用血和命换来的,西泽其实已经死了很多次,只是每次都被命运和自己的意志戏谑般地挽救回来。

    “那你真的有在王都好好努力啊,1”纳拓老爷欣慰地看着西泽,“真是辛苦你和莎尔了,话说莎尔啊?”

    他歪了歪脑袋,视线越过西泽看向莎尔:“你在王都过得还好吗?”

    “谢谢大人关心,”莎尔低下头说,“我在王都过得很好。”

    “我就知道把你托付给西泽绝对没错,”纳拓老爷嘿嘿地笑了起来,言语间却多了几分长辈般的感慨,“当初谁能想到你们两个居然能成长到如今的这般地步啊,明明是整个白石城里毫不起眼的两个孩子......话说莎尔,你的境界是?”

    “中阶魔法师,”莎尔坦诚地说。

    纳拓老爷差点一口血吐出来,还好他及时咬住自己的舌头才控制好了情绪。

    “不,不错,不错,”他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没想到你们居然都是这么了不得的学生了,没记错的话西泽今年是十六岁,莎尔和西泽一样,也是十六岁?”

    “不,”西泽摇了摇头,“我今年十七岁,您记错了。”

    “哦哦,记错了吗,抱歉抱歉......”纳拓老爷皱了皱眉,因为印象里西泽确实是十六岁没错,但既然他这么否认了自己也没必要坚持,他豁然地看向言氏和弥修,以及言氏身边那堪比西泽离开时所带的行李箱,“这位是你的朋友对吧,不像是西方人啊?”

    “我是来自东方震旦帝国的学生,”言氏笑笑,“请别在意请别在意,我只是个不足轻重的小人物,我身边这位也是我的友人。”

    “原来如此,”纳拓老爷的眼神有些恍惚,因为言氏的这张脸让他想起来了一个人,一个藏在记忆深处只能窥见轮廓,怎么都翻不出来的人,“但,你的口音倒是带了点白石的意思啊?”

    “诶?”言氏愣了一下。

    “西方通用语的口音,”纳拓老爷指了指太阳穴,“你的口音不太像初学者,太不像了,你要比一些土生土长的孩童说得都要好上几倍,而且你的口音里带着点漆泽味道,还有些白石,因为我们白石城人在连说两句话的时候一般都会将开头的第一个发音变调,我年轻时走过很多地方,这是白石特有的习惯。”

    纳拓老爷说:“这位东方的少年,难道你曾经在西方住过一段时间?而且还请了一位白石城的口语老师?”

    这下轮到言氏流冷汗了。

    西泽也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在此之前西泽从来没注意过言氏的这种说话习惯,可能是因为他也习惯这么说话的原因。

    “呃,”言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之前确实是在漆泽住过一段时间......这不重要,现在是你们叙旧的时间。”

    他打了个哈哈,站起身来:“我,我去外面逛逛,逛逛就好,你们聊天。”

    话音刚落他就逃一样地跑向了门外,弥修看了西泽一眼,躬下身说:“我要去看着他,等你们说完了我们就回来。”

    下一刻她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纳拓老爷被吓了一跳,看向西泽的目光顿时深邃起来:“小西泽,看来你的这个朋友有点秘密啊。”

    “没错,”西泽说,“而我们回来也是为了他的这个秘密。”

    言氏跑到屋外的走廊下,依靠着柱子连连喘气,白雾在寒气里散开,他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这纳拓老爷怎么隔了这么多年也这么惹人生厌。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一抹视线,他抬起头,看见二楼有一扇打开的窗户,里面透出一张惨白的脸,那张脸死死地盯着言氏,言氏后背生出一阵寒意,但还是勉强笑了笑,对那张脸摆了摆手。

    那张脸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将那扇窗户再度关上。

    就像从没出现过。

第二百零四章 拍卖会

    “现在外人也走了,”纳拓老爷放下茶杯,认真地看着西泽问道,“有些正事我们可以商量了吧?”

    西泽刚走到门前准备深深地呼吸一次熟悉的带着寒冷海风的气息,听到这句话以后他回过头,看向纳拓老爷:“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正事,我回白石其实是为了陪那个东方人。”

    “是吗?”纳拓老爷很明显对言氏兴致缺缺,没有对他多加评论,摇了摇头,“那闲话少说,我需要你帮我个忙,西泽。”

    “什么?”西泽问。

    “你要知道一件事,我伯勒纳拓其实是个刚上任没多久的白石城城主,”纳拓老爷说,“而原城主已经被送走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总之他是不会再回来了。”

    “明明你也是害他离开的帮凶之一?”西泽笑了起来,他的笑意很干净,不像是带着任何暗讽或阴沉,但纳拓老爷知道他就是在嘲讽自己。

    “是的,”纳拓老爷硬着头皮说,“是我买通了城主让他尽力帮我的忙送维什走,但最终我却接替了他的位置。”

    “你也没料到?”西泽问。

    “当然没料到,”纳拓老爷理所应当地说,“你也知道如果不是教团使者出现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情况。”

    维什被送去王都进修,西泽顶替着袭击的罪名在教堂度过接下来无趣的余生,莎尔作为不起眼的一个受害者被随意安置之后继续在纳拓家做工。

    “在计划里教团使者是不该在那么凑巧的时候出现的,维什的行动也出乎了我的预料,说实话那孩子的失败完全是咎由自取,”纳拓老爷说,“这句话不带任何意思,我是真切这么想的。”

    “原来如此,”西泽回忆起在下城区里曾经出现过的一个黑色身影,缓缓合上眼睛,不怎么在意地说,“只能说我运气比较好吧。”

    “我感觉教团使者其实意外地对你偏袒,”纳拓老爷翘着腿,“不过这些事和我要拜托你的无关,你如果想对维什进行一些惩罚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地牢,你对他做任何事我都不会进行阻拦。”

    西泽看着纳拓老爷,他发现后者是以一副毫不在意,甚至称得上冷漠的脸,就像是在阐述外人一样地说出了这番话。

    “别这么看着我,”纳拓老爷发出一声轻笑,“很久以前我就不把他当自己孩子了,他就像一颗毒瘤,活在纳拓家里也是污染。”

    “......你要委托什么?”西泽问。

    “问得好!”纳拓老爷的两眼放出光来,情绪骤然高昂,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一旁的茶几上将魔力唱片机打开,一张黑色胶片被他动作轻柔地放在上面,此刻纳拓老爷的脸上满是爱惜,西泽不太理解这种情绪,但他看得出来纳拓老爷对这唱片机的喜爱不知道要比对这个家高出了多少倍。

    黑胶唱片缓缓覆盖在唱片机上,纳拓老爷微微用力按住开关,清淡柔和的女低音咏唱调在房间里响起,这个男人露出陶醉的神情,紧接着右手开始在他怀里摸了起来,西泽以为他是要摸出来一根雪茄之类的东西,但下一刻出现在他指间的是一个装了什么东西的白色纸盒,他熟练地用食指推开纸盒上方的开口,从其中拿出的居然是淡色细长的长条形方糖。

    这个男人将方糖叼在嘴里,哼起了和唱片里差不多的调调,魔力从他的指尖不断流动到唱片机上,催动着整个机械的运转。

    恰在这时,仆人也站了出来,端着木质的杯子还有一整壶飘逸着鲜香气味的茶水,西泽经过在历史学院的一番进修以后对茶叶也有了一点研究,仅仅是依靠着这股香味西泽就明白了这壶里的茶叶名叫拉德克斯,虽然算不上皇家品质,但在一些地方也是相当名贵的程度,足以招待来自各方的宾客。

    “我不吸烟也不喝酒,毕竟命重要,为了一时的快意对自己的身体造成损害不是我的本心,”纳拓老爷长出了一口气,端起冒着热气的茶杯对西泽说道,“你们两个也请,虽然你们是我的小辈,但在魔法师的路上你们足够我给你们敬一杯。”

    “我不是很懂,”西泽看着房间里缭绕而起的淡色茶烟,“你到底要委托我们什么?”

    “你能尝出来这茶水的味道好坏吗?”纳拓老爷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地闭上眼睛,做出一副陶醉的样子对西泽问道,“或者名字?原产地?当地的气候?亦或者那里的见闻?”

    “拉德克斯,产自迪苑,”西泽倒也不是很急,他坐回了座位上,连杯子都没有举起来就直接回答道,“接下来的东西就是常识了。”

    “好,好一个常识,”纳拓老爷毫不在意西泽的态度,反而愈发激动起来,“我本来还想对你进行一些临时培训,但现在看来没有什么必要了。”

    男人放下茶杯,右手紧张地抓了抓扶手,在激动和迟疑之间挣扎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西泽,过几天会有一次拍卖会,我需要你陪我同行,莎尔你可以带上,当然时间不会花费太久,大概一天,早上十点出发,到晚上六点左右就可以回来,我们甚至还能赶得上吃新鲜的晚饭?”

    “拍卖会?”西泽皱了皱眉,“我不是很明白,能说清楚一点吗?是什么的拍卖会,规模,主办方,宾客们的级别?”

    “好,好,”纳拓老爷连连点头,“是以白石城附近五个城市为规模举行的拍卖会,坐落于主城中心,大概是售卖一些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但在里面我们也能发掘到一些很有趣的宝贝,拍卖会的名字是亚林所,这个名字你应该觉得很陌生,但其实亚所林是漆泽有名的拍卖行之一,我们要去的这一处是他们分行主办,里面流通的商品有些甚至在王都里都能排上一席之地,拍卖会大概容得下几千人,宾客们的话,有一成大概和我差不多,我这么说的话你大概明白了吗?”

    “有一成人和您差不多?”西泽皱了皱眉,“也就是说我们要去和数百个纳拓家家主竞拍?”

    “说的没错,”纳拓老爷耸了耸肩,“白石城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城,所以纳拓家主只有我一个,但我们要去的那几个城市可算得上繁华,所以多几个我这样的家伙也不算意外。”

    “那可不是几个,”西泽吐槽道,“那是几百个。”

    “没办法,毕竟这次的拍卖会是很少见没有和轮亥那边沟通过的类型,以这个为噱头所吸引来的人可算不上少,”纳拓老爷从茶几上的几张文件里翻了翻,拿出来一份印制精美的手册递给西泽,“你可以看看。”

    说是手册,但实际上这上面所展示的商品信息详细到已经可以拿去抄作一份论文了。

    带有漩涡花式鎏金铜底座的瓷制香料花瓶,彩绘多洗米尔风格瓷器中央装饰品,镀金装饰的蓝色珐琅金属烛台,一对来自遗失时代铭刻着当朝皇帝名字的银质烛台......每个名字底下都带着印刷好的彩色相片,光这份手册所展示出来的技术力就完全不输于王都那边,一个个名字都让西泽看得有些兴奋,有许多东西都是他曾在书上读到过的,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能亲眼见到,莎尔也凑上来看了两眼,但仅仅是看到那些繁杂的名字就让整个小姑娘感觉眼睛疼,于是她只能乖乖地捧起茶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而当他扫到下面的数字时,心情顿时更加雀跃起来。

    “这些很有趣,但我不打算再费钱买些废品装饰在我的卧室里,”纳拓老爷咬碎了嘴里的那条方糖,在看到西泽神情的变化之后他也变得愈发兴奋,“你也开始感兴趣了对吧,可我们要买的东西还在更后面,你再往后翻翻。”

    西泽闻言又往后翻了两页,更多繁奥的名称出现在了眼前,他看着这些稀奇古怪的宝贝,在很多收藏家的眼里这些古董都珍贵到值得他们把性命豁出来,西泽也对古人的造物所带着几分敬意,但他并没有要买的意思,而纳拓老爷也完全不觉得西泽能买下这种东西,于是他又抽出了一根方糖,塞到了嘴里,口齿不清地嘟囔道:“我得买下一些东西,一些看起来没那么有用的东西,但在某些人眼里,那些东西说不定比我所料想的用出还要大上个几倍。”

    说到这里时纳拓老爷忽然兴奋起来,他晃了晃西泽的肩膀说:“你在王都时老师有没有带你去过拍卖会?”

    西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机会,这也正常,毕竟历史学院都穷成那样了,还能指望什么课余活动呢?更不用说拍卖会这种一听就烧钱的事,当然自家师兄师姐除外。

    “嘿,那在这方面我倒是你的老师,”纳拓老爷笑了笑,说,“你应该不懂拍卖会之类的事吧,那就由我带你去了解,你还年轻,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说到这里时这位白石城新任的城主忽然沉默了几秒钟,笑意也变得苍白了几分:“而且说不定以后这座城市还得归你来领导啊,小西泽。”

    “由我来领导?”西泽愣了一下,莎尔也露出了不解的视线。

    “是啊,”纳拓老爷笑着说,“不然呢,你觉得还有谁比你更配吗?别太小看自己啊,再过几年等你名气响彻整个漆泽时估计还看不上这小小的白石城呢,不知道得有多少领主对你伸出橄榄枝,主动让你成为他们麾下的城主,管理他们的城池。”

    纳拓老爷叹气道:“你以为我和诺尔斯还能支撑这座城市多久?这座白石堆砌的城镇,这干冷的地面,这潮湿的大理石石板,还有这带着深海气息的风,当我们老去,就轮到新一代的孩子们来领导这个城市了,西泽,你是年轻一代的领头人,虽然很多同龄人都欺负过你,但现在你才是他们的头,明白吗?头目,领袖,君王,随便你怎么理解。”

    “......我觉得还早,”西泽说,“而且神父没那么简单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纳拓老爷很惜命,诺尔斯神父则是从骨子里就带着浓重的规律感,他从不做任何伤害自己身体的事,甚至不需要和纳拓老爷一样找一些替代品,真诚的轮亥信徒总是长命的,这句话从来都不错。

    “唉,我也没说是离开这个世界,”纳拓老爷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他的这幅模样让西泽很在意,但西泽也没有刨根问底和逼问别人的习惯,所以纳拓老爷只是嚼碎了嘴里的方糖。

    “总之我是希望你能协助我的。”

    “需要协助的地方在哪里?”西泽问。

    “很简单,充个牌面而已,”纳拓老爷嘿嘿笑道,“高阶魔法师这个身份在这放着,我估计也没有多少敢造次,而且我真的很不希望遭遇那种需要用到你的情况。”

    “......这次拍卖会上有您的仇家?”

    “不算仇家,”纳拓老爷挠挠头说,“但我只要把那两样东西拍走,那就真正算是结仇了。”

    “哪两样东西?”西泽将手册递给纳拓老爷。

    “喏,”后者则很快地翻到了某一页,动作熟练得一看就知道不是一两次能练成的,西泽心想,纳拓老爷是真的很在意这两样拍卖品,“就是这两样,看见没,我做过标记,画了圈。”

    西泽接过手册,莎尔也凑上来好奇地看了一。

    “能完全存储一发魔法的空白卷轴,还有......”西泽眨了眨眼睛,“多梅甘尔曾用的佩剑,据说能开启他秘藏的宝库?”

    他扭过头看了纳拓老爷一眼:“这也有人信?”

    作为从小在书海里长大的他自然知道属于多梅甘尔的那段黑暗历史,所以对于秘藏宝库的说法他完全嗤之以鼻,硬要说的话前者倒是更有点意思,可惜不知道上限是多少,可能要到拍卖时才会有解释。

    “信还是得信啊,”纳拓老爷挠挠头说,“不然被别人拿了心里也不舒服,而且我听说的那个家族好像真知道多梅甘尔宝库的下落......”

    西泽看着多梅甘尔佩剑的彩色相片,经过不知道多少年时间的侵蚀后者却依旧明亮恍然如新。

    “什么时候出发?”

    “啊?后天,后天出发,”纳拓老爷连忙回答说,“你决定了吗?西泽。”

    “嗯,”西泽看了莎尔一眼,发现后者眼里没有任何否定意思以后就点了点头,“我们要去。”

第二百零五章 火海

    四个大家不太面熟的人脚步平稳地走在白石教堂大道上,这条路的尽头是白石城唯一的轮亥大教堂,所以周围相当繁华,路两侧被高大的建筑所充斥,十字路口前的路标上用五个箭型标识划开了空气,路标上用刻刀清晰地印下了白石城内称得上地标的建筑名,最著名的自然是坐落于前方尽头的轮亥大教堂,而指向身后来路的则是白石城法院,很多人都记得四个月前以西泽为主角所举行的一次审判就是在那里以西泽的胜利落下了帷幕,败者听说是进了监狱,但除了和他相关的人也没有多少人在意他的去向或者现状。

    生着一张东方面孔的人自然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但白石作为近海小城,旅客里多上几位来自东方的客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而在他身边,一个黑发的姑娘将自己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黑纱的围巾围住下半张脸,两端划过脖颈径直垂到身后的腰间,穿着黑色打底裤的大腿看起来柔嫩而丝滑,但短裙附近所横挂的两块轻甲却让人觉得这姑娘在沉默的美感里似乎又带上了几分杀意。

    这个有着东方面孔的男人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天空,那里是尽头教堂的塔楼,轮亥裔旗在冬日的冷风里飘荡,他吐出一口白汽,心想这简直就是一道直入云端的利刃。

    只不过这道利刃是漆黑的,而且还在云端不停地涌动,就像热水里不安分的鱼。

    “所以你们后天是要去......那什么亚所林拍卖会?”东方人挠挠头说,“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但具体的安排,就是我要不要跟过去,就得办完今天的事情以后再决定了。”

    “没事,”在他身边一个戴着口罩只露出满头黑发和黑色双眸的男子回答道,“说实话这时候反而该我们向你道歉,明明是来陪你的,但最后解决的都是我们自己的私事。”

    “这倒也没关系,毕竟我们是朋友,”言氏笑着说道,“不过我们现在要去哪?”

    “监狱。”

    西泽垂下眼帘,似乎这个词在他的心底悄然泛起了什么不同的波澜。

    “去监狱里干嘛?”言氏问,“我还以为你这时候应该先去找你的几个朋友?”

    “我在白石城没有朋友,”西泽说,“唯一的那个朋友我已经和纳拓老爷确认过了,他在两个月前和父亲一起离开了白石城,外出行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那还真是辛苦你们了,”言氏边走边说,“商人都很辛苦啊,总是要在世界各处乱跑,脑子里又要装下一大堆重要的信息,没有本事的话是会在这一行吃大苦头的。”

    如果是一般东方旅客的话,来到白石城正中央的教堂大道上他本该停在路上,仰望着冬日里澄净如洗的灰色天空,看着数量繁多的海鸟在高楼大厦间盘旋,集市上空用数以万计的彩绳勾结成了一张大网,每个网结上都捆着一只铃铛,飞鸟偶尔会停在网线上,摇着好奇的脑袋俯下身打量地面上行走的人们,东方旅客也会对它们回以善意的视线,感受这股自己从未感受过的气息,欣赏这幅自己从未见过的光景,就像混合了泥土的香料,不断向周围散发摄人心魄的凉气。

    和无数人一同被困在牢网里,冬日气息如旧,海风带着凉意降临在人们周围,仅仅是呼吸就足够让大多数人沦陷在其中无法自拔了。

    人们有意无意地将视线放在这个东方旅客身上,心想他此时一定在暗自感慨吧。

    但和许多人想的不同,西泽离言氏很近,所以能看到他眼中所浮现出的特殊情感。

    那不是对美好事物的赞叹,也不是略微窒息的紧张感,更不是恐惧或者担忧。

    言氏的黑色瞳孔里泛着淡色的紫,西泽看着这一抹紫意里居然缓缓蔓延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动。

    他在感动。

    “好久没回来了,”言氏垂下头,对西泽说,“我真的好久没回来了。”

    “我会等你把一切告诉我的。”

    “马上就会告诉你们,”言氏的嘴角微微扬起,“等去监狱回来我就告诉你们一些有趣的事。”

    话音刚落他却摆出了一副恍然大惊的模样,对身边的弥修大惊失色道:“弥,弥修!我刚刚说了是不是那种必死角色的台词?!”

    “是呢,”弥修点头,面无表情地说,“小说里每个这么说过的人都死了,再也没能把秘密告诉自己想要告诉的人。”

    “可恶!”言氏的瞳孔猛地缩小,“我居然不经意间做了这么让自己苦恼的事!”

    “......”莎尔小声地叹了口气,往西泽身上又靠了靠。

    “啊,我知道的,”西泽握住她的手,同样叹气道,“有时候他就是这么让人无奈啊。”

    十字路口左端的尽头就是白石监狱,因为罪犯不是很多的关系所以一直以来上层对这里的拨款也是最少的,罪犯们的待遇不太让他们满意,所以滋生而出的暴力也随之增多。

    西泽对守卫出示了自己的身份以后,立刻就在对方诧异的视线里得到了进去的许可。

    在带着言氏二人走进大门以后,西泽还听到了守卫笑嘻嘻地对他说了句什么:“不要做得太过火啊,西泽大人。”

    “我要做的事可能和你们想象的不太一样啊,”西泽这么轻声地说着,踏在了潮湿的地面上,顺手举起了一根火把,“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来监狱,在此之前我从没进过监狱。”

    他想起了有趣的事,所以补充道:“王都除外。”

    言氏也想起了二人的初遇,于是也笑了起来:“不过我还不知道你的姓氏居然是假名啊,西泽瑞森?为什么你在学院要用瑞安?”

    “虽然和我没关系,但我那个姓氏太容易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西泽回答说,“你应该明白的吧,女皇对老牌贵族们一直持打压的态度,瑞森更是如此,而我这个姓氏虽然和王都里那个瑞森没什么关系,但我还是不想因为这个的关系以引起太多麻烦。”

    这句话其实是在撒谎,西泽的真正姓氏是象征了皇室与余烬血脉的迈尔斯,但他只所以起了个瑞森的姓氏是因为自己以前住在瑞森家的时候居多,如果这么算的话他大概也能说是半个瑞森人?

    “你啊,这么糟蹋自己姓氏的话父母会伤心哦?”言氏嘴里叼着一根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拔来的草根。

    “那么有趣的事就要发生了,”西泽露出一抹寒冷的笑意,“我没有父母,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在死前他并没有尽到任何父亲应尽的义务,而我的母亲,我原本以为她是个好人,但我后来发现她瞒了我很多事,而我那个父亲就算死了以后也留下了一堆东西试着影响我,我仿佛是一直都被他们圈养在自己的手心里,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而我父亲所留下的事到现在都还没彻底销声匿迹,我不知道以后还会冒出来什么东西,但我已经抱有十足的期待了。”

    一只手忽然搭在了他的肩上,西泽回头,却看见言氏满脸都是无奈。

    “你想什么呢?”言氏说,“哪有父母不是为了自己孩子好的?哪有父母不是处处为了孩子着想的?他们做这些让你苦恼的事肯定是为了你,仔细想想吧,把你那青春期的叛逆心理丢掉就能客观很多吧?”

    西泽愣了一下,然后不满地打开他的手:“你比我大很多吗?用这种语气说话。”

    “我今年二十岁,”言氏嘿嘿笑道,“比你大了三岁,怎么说都能算是哥哥吧?”

    “......算了,”西泽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迈开脚步,“反正我是不会原谅他们的。”

    “我以前也这么想的哦,”言氏看着西泽的背影,轻声地说,“我以前也觉得我的父母罪不可赦,但最后我还是理解了他们的用心,虽然一切都晚了。”

    “你觉得我晚了吗?”西泽头也不回地问。

    “还不晚,”言氏连忙跑着赶上去说,“当然还不晚,你父亲所留下的东西还在世间存在着不是吗?”

    他说:“只要他们还没忘记你,那一切都不算晚。”

    “你真是个盲目乐观的家伙,”西泽低下头说,“但也有些道理。”

    就在言氏准备再说些什么时,一道铁链栓动的声音忽然在牢狱里响了起来。

    “哟?是新人?”有人哈哈大笑着趴到了铁栏上,在看清火把所照亮的人以后他甚至惊喜地吹了声口哨,“兄弟们!这次还有女人!”

    “真的假的?!”

    “有女人?”

    “别看了反正再怎么看也得是母猩猩级别的那种吧?”

    “你他妈倒是自己起来看啊!”

    这样的声音回响在牢狱内,激起了无数回声,原本平静的空间顿时变得吵闹,无数只手从铁栏的缝隙里伸出来,言氏向四周看去,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眼里癫狂丑陋的**。

    “喂,小哥!这女人是你的?快点放进来让我们爽爽啊?”

    有人对西泽说,因为他正牵着莎尔的手,后者看着周围的牢狱,脸上满是惊惧,她毕竟还是一个小女孩,甚至比西泽还要小上一岁。

    “是啊小哥,哎呦怎么还有个东方人?”有人瞪大了眼睛,“这东方人身边的女人好像也很顶级啊!”

    言氏厌恶地看着这些人,前路上满是从铁栅缝隙里伸出的手,远远看去就像无数蠕动的幼虫,牢狱里特有的浓郁臭味甚至让言氏想要呕吐。

    “哥哥......”莎尔害怕地抓住西泽的手,“他们,好吓人......”

    这一幕让她回忆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她被维什压在身下,稚嫩的臀上挨了狠狠的一巴掌,他如野兽般匍匐,身上混杂着蜜糖的甜味和男人的汗臭,那一瞬间天与地都是黑色的,她当时就想到了死。

    “喂,西泽,”言氏握了握拳,“能不能让我给这些渣滓一些教训?你看着他们这么侮辱莎尔你就没有一点反应吗?”

    西泽静静地举着火把,又走过了一间牢房,里面是一个瘦削的年轻人,他露着苍白的笑容,对西泽叫道:“怎么回事啊这个朋友,难道你其实很有这种兴趣?”

    言氏看着西泽依旧漠然地走了过去。

    在遭遇了无视以后,这个瘦削的年轻人顿时感觉西泽似乎是个可以欺辱的对象,于是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意油然而生,他跑到牢房角落里,从墙角里扣下一块碎石。

    莎尔看见了这一幕,也看着他狰狞地笑着对自己丢出了那块足足有拳头大的石块。

    西泽还在无声地向前走着,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样。

    于是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连躲避都不愿意。

    “莎尔。”

    就在这时有人念出了她的名字。

    莎尔猛地睁开眼睛。

    言氏愣在原地,弥修的瞳孔猛地缩小。

    “莎尔不是你们可以侮辱的,”西泽缓缓摘下面罩,表情依旧漠然,只是声音多了几分沉重。

    此刻的监狱,已然被烈火充斥。

    西泽表面看起来只是在无声地前行,实际已经把零星的火系元素凝结在了空气里,元素过于渺小,以至于哪怕是如黑夜般深沉的牢狱里都没法辨识出来,但在此时开始察觉到的莎尔眼里,那一连串火星就像珍珠拼合而成的项链,在元素里静静地燃烧。

    “啊啊啊啊啊啊!!”最先吹口哨的那个男人浑身都缠在火里,在火焰最先被引燃的时候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头发已经被些许火星缭绕。

    “你是,你是!?”有人看见西泽的脸,恐惧地大声叫道,“你是西泽?!”

    西泽看着火把在空气里留下细碎的火星,魔力缓缓催动,就像一朵朵火焰的莲花在虚无中绽放。

    那是无数的花瓣在天际下流逝坠落,原本昏暗的监狱在这一刻恍然明亮如白昼。

    先是第一颗火星,而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第一个人浑身罩进火海里,第二个人的整个牢房都被火焰充斥,第三个人抱着自己燃烧的手臂大惊失色。

    开始有人乞求宽恕,尤其是那些听说了西泽名字的牢犯。

    他们看着身边的人不断燃烧殆尽,化作看不清原本模样的焦炭。

    恐惧不断降临,他们渐渐意识到乞求对这个男人是无效的,于是纷纷转为咒骂,甚至“你杀我们不怕犯法吗”之类的话。

    “能从你们嘴里听到这种台词是我此生难得的荣幸,”西泽漠然地看着他们,“老老实实给我下地狱吧。”

    于是,地狱火海浮现,携着无数的哀嚎。

第二百零六章 请不要任性了

    “哟,”西泽拉开最深处角落里的一道铁栅,对睡梦中因为受冻而瑟瑟发抖得像只刺猬的男人在心底开口说,“好久不见。”

    “对不起,”西泽举起火把,站在莎尔身旁对着附近的牢笼里打量了一番,脸上渐渐流露出黯淡的情绪,“我应该早点出手的,但凝结魔力太需要时间了。”

    “没,我其实没事......”莎尔回头,看着满地的残骸,还有一些幸存着躲在牢房角落里哆嗦,就连呼吸都不敢过于大声的犯人,“哥哥你这次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

    “我会和那些人解释的,”西泽并没有展示出过多的在意,就好像刚刚烧死的不是人,而是一堆干柴而已,“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等,等一下啊西泽?!”言氏呆呆地看着遍地黑灰般的尸体,回过神来以后他立刻快步走上前来对西泽叫道,“你下手是不是太重了?这不就是滥杀吗?!魔法师碾压凡人的战力绝对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吧?”

    “滥杀?”西泽举着火把回过头,言氏看见他的眼中已然带着些许不属于人的冷漠,“你不明白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就不要说话,而且我将魔法用在了惩戒恶意和保护善人上,这有什么不对的?”

    言氏被呛了一下,表情顿时愤怒起来。

    “你这是诡辩,而且就算如此那你也没有必要下这种狠手啊!”他冲上前去拉住西泽的肩膀,“最多废掉几个人的胳膊”

    “他们让莎尔害怕了,”西泽打断他的话,垂下眼帘,视线放在地面上,而不是和言氏对视,“而且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在当初古拉克和他第一次约战的时候西泽甚至能抱着“即使打不赢也有他付出点代价”这样的想法去进行准备,西泽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在自己在意的人身上他会展示自己的愤怒。

    “就算这样......”言氏看着西泽,怒意却在这般无奈之间不知不觉地平息了下去,他低下头,缓缓地松开手,“就算这样,也不该这样杀人......”

    “你不是白石城人,言氏,”西泽转过身,火把的光照亮了地面,也掀起了一阵黑色的灰土,他的视线掠过天花板,在空气里环绕了一圈,最终固定在言氏的身上,幽幽开口,“正是因为你不是白石城人,所以你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什么。”

    火把挪动,一缕火光指向最开始吹响口哨的男人尸体上,他是最先燃烧起来的,自然也是最先燃烧殆尽的。

    “库波斯,臭名昭著的中年单身汉,我在白石的这些年来他两次因强奸少女入狱,这应该是第三次了?”

    他刻意用了疑问的语调,好像是在问谁似的,但那一堆黑灰却只能静静地瘫在地上,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罗森,从我八岁起就听说的混球,强盗,窃贼,专挑老幼妇孺下手的渣滓,”西泽的火把挨个扫过监狱,“德萨,在地下赌场里背负了上万金币债务一直在逃债,某一天被赌场里的人抓到后直接跑到法庭自首,还有......”

    尸体很多,大概有几十具,而西泽却如数家珍般将他们的名字与罪状细细地阐述了出来,他的脑子里似乎存储了不同分类的笔记本,每一本上都记录着不同的东西,需要用到时就会把他们翻出来。

    “等一下?”言氏听着听着忽然感觉不对劲,“怎么还有赌场和酒馆这类词的?说得跟你亲身经历过一样?”

    “因为我进去过,”西泽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地说,“各种各样的原因,赌场和酒馆是比较容易搞到钱的地方,而我为了背着神父修习魔法,有些东西只能用钱来买。”

    言氏的目光滞了滞,终于还是感觉西泽这家伙逐渐棘手了起来:“你啊,好歹是被教堂神父收养的孩子,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出入这种地方啊?”

    “怎么可能明目张胆,”西泽无辜地指了指被脱在脖子下面的口罩,“我之前都用斗篷的。”

    “......操。”

    “我很久以前就想把这群人除掉了,”在说出这句话以前西泽明显迟疑了一下,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他选择继续开口,“虽然可能你不会明白,但有很多让我受过照顾的人都遭了他们的苦,就算只是为了那些人我也得让他们付出代价。”

    话音落下,西泽迈开脚步,在这之后,直到西泽停下脚步之前,言氏都没有再和西泽说过一句话。

    手上火把的焰舌缭绕着,温黄色的火光渐渐铺满了整个地面,西泽细数着每个牢门前的编号,耳畔回响起临走前纳拓老爷所说的话“你如果要去找维什的话,牢房的编号是105号,大概是在一层监狱的最深处,不过你如果真打算报复的话,我只能请你尽量不要闹出人命,当然就算闹出来的话我也能帮你盖下来,但无论如何那孩子,毕竟还是我的儿子。”

    101,102,103,104,......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查看四周的编号,终于在走到一处潮湿的阴暗牢门前时,西泽确认过编号无误以后,动作缓慢地俯下身,从铁栅的夹缝里他看见了缩在角落里的一个肥胖的躯体,这家伙躺在地上睡觉,像一头死猪,呼吸很大声也很紧促,哪怕是在风里都响得吓人。

    “真没想到再会居然来得这么快啊,”西泽闻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焦糖味,一时间居然有些怀念,大脑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嘴巴就已经自己动了起来,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念出了这头死猪的名字

    “维什,中午好。”

    后者没能做出任何反应也在西泽的意料之内,他拿出钥匙,锁匙晃动的声音勾引起了一堆人,就连刚刚见识了那种惨状的人们都忍不住松开抱着脑袋的双手,微微直起身子,对西泽投来希冀的目光。

    挂在牢门上的铁锁被打开,西泽随意将铁锁握在手心,微微用力,拉开了这扇不知道关了多久的栅栏。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将栅栏和肥猪联系在了一起,就像是圈养的某种牲畜般,西泽回过头,看见言氏的脸上满是不知该作何反应的表情,那也许是惊骇,或者是疑惑,亦或者是茫然,但西泽觉得最准确的名词大概是失望。

    言氏对西泽开始产生类似失望的情绪了,似乎这趟白石之行破坏了许多他对西泽的美好印象。

    “已经,几点了?”地面上死尸一般的人忽然在睡梦中发出雷一般的鼾声,而后翻了个身子,有意无意地嘟囔道,“午饭......午饭了?”

    西泽迈开脚步走到他的脑袋附近,而后蹲了下去,手指在地面上压了压,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他将食指放在鼻子下细细辨别,而后从记忆里勾勒出了与之相对应的东西食物,廉价的食物,炖菜。

    他连忙站起身,目光在四周不断挪移,直到某一个瞬间,他伸出手,从地面上捻起了一片满是灰土的菜叶。

    这是包菜,闻起来已经是三天以前出锅的饭食了。

    周围的人看见西泽手指捻着菜叶的这一幕顿时扬起了兴致,他们都知道西泽和维什的过节,更知道维什曾经对那位莎尔小姐做过什么,一直以来他们也以此为理由无数次地虐待暴打维什,甚至那些因为渣滓一般的罪孽而被关进牢里的几个重犯都将维什视为低自己一等的废物。

    “西,西泽大人!”有人忍不住叫了起来,“我们,我们一直以来都在为您报复这头肥猪嗷!”

    “对啊!”另一个人听到他的话以后顿时也壮起了胆子,在咳嗽一声之后匆匆地直起身子趴在了牢门上,隔着空气和一堆不空间里断飘荡的黑灰对西泽大声说道,“您被他欺辱了那么久,我们可是为您出了狠狠的一口恶气啊!”

    “他的饭从来只能吃到一小半,我们还当着他的面把饭菜倒在地面上!您知道吗?他这头猪猡还真会跪到地上去舔啊?”

    “喂,别说得只是你自己的功劳一样,大家都人人有份!”第四个人笑着怒斥,邀功一样地站起身,两手用力地抓住铁杆,猥琐的脸上布满了狰狞的笑容,“西泽大人,您看我们这做的还合您想法吗?如果您开心的话还请您帮我们多在典狱长那里说两句......”

    “吵死了。”

    西泽轻声地开口,但每个人听到这句话以后都连忙闭上了嘴,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再发出来。

    他将手里的铁锁放在地面上,声音很小,但此时的牢房已经安静到连铁锁着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这里的地面很湿,连干草都没有铺上多少,维什身下的干草只有寥寥几根,看上去就像用柳絮代替绒毛填充的被子一样廉价。

    西泽看向离这最近的一处牢房,其中的干草简直就是养了一头羊在里面的仓库。

    “这不就跟没有一样......”言氏忍不住愤怒地开口,他本想对周围的牢房大声训斥些什么,但在看见西泽如僵石般停滞在原地的身子以后他还是泄气地松下了肩膀,怒意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似的,在心底悄然平息了。

    西泽没有说话。

    他默默地丢下了那片菜叶,向维什走了几步,维什是脸朝内的睡姿,背着光,所以西泽刚刚并没有看清维什的脸。

    “哥哥,”莎尔看着西泽的动作,就连她都不忍心再看下去,“我们走吧。”

    弥修没有说话,她以自己远超常人的视力将西泽的动作全然收进眼底,西泽在她面前就像鹰眼下的一只兔子,但这一切和她没关系,无论西泽做什么她都不会阻止他,而言氏早就一脸颓然地靠在了铁杆上。

    跟个孩子似的。

    一缕火焰在西泽的食指上升腾起来,照亮了维什的脸。

    西泽已经差不多把这张脸忘了个干净,他在进监狱以前本以为自己还能记起一些细微的容貌,但他高估了自己,而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了更戏剧性的一幕

    面前这人的脸,实在太陌生了。

    从额头到下巴没有一块好肉,眼皮青紫,睡觉时无意开合的嘴唇能看见原本该是门牙的位置已经空空荡荡,耳朵上脏兮兮的,嘴角也沾染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污秽,头发乱得像鸡窝,臭得像猪圈,紧紧闭着的双眼上隐约还能看见一些刚痊愈没多久的伤痕,有一些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西泽歪过头,看见他的腰上正缠着一块骨头,骨头在地面上翻动,发出古怪的声音。

    那听起来就像孩子的啜泣,在风里呼啸,嘤鸣如鬼,一阵一阵地,不怎么连贯,但很刺耳。

    西泽能想象到在夜里,维什刚刚躺下时就被人蒙住头一顿痛打,他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发出唔闷的呼救,但谁都听不到,忽然脖子松动起来,他喜出望外,连忙张大嘴,准备对着外面呼救,在下一刻,坚硬的拳头携着锋锐的拳风就打到了他的脸上,门牙被直接打落,疼痛使他近乎昏厥过去,但身边细碎的污言秽语却一直让他保持了最后的一丝清醒。

    白天吃不饱,晚上被人殴打,只能在午夜风停的时候舔舐一块自己好不容易从他们手下保住的骨头,为了不被抢走甚至还将其别在腰间,就连睡觉都不愿意放开。

    这四个月西泽在王都无数次被折磨,无数次遭遇袭击,无数次死里逃生,但这四个月里维什遭遇所的苦难又比他少了些什么呢?

    “该吃饭了......父亲......”

    维什梦呓道。

    “该吃饭了......今天我让......后厨做了你最喜欢的辣味蛤蜊浓汤......”

    他的眼角有浑浊的泪水划下来,浸入了肮脏的头发里。

    “为什么......您,不愿意看我一眼啊?”

    西泽呆在了原地。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直不愿意来多看我一眼啊?”

    “因为父亲很忙呀小西泽,我所面对的是整个国家,还有整个世界,明白吗?拜托,请不要任性了。”

    请不要任性了。

    “请不要任性了。”

    西泽缓缓地站起身子。

    “您说什么?”有人没听清楚,连忙对西泽问道。

    但他再也听不到回答了。

    火焰从他的下肢开始燃烧,仅仅是眨眼间就蔓延到了整个全身。

    男人连第二次呼吸都没能做到就被火焰淹没了。

    “请不要任性了。”

    西泽转过身来,他站在走廊里最深处的牢房,面对着整个监狱,面对着所有活着的囚犯,神情肃穆神圣,黑发在呼啸的风流里彼此缠绕勾连,宛如一尊静默的轮亥神像。

第二百零七章 言族的言

    感觉自己在梦里

    维什终于睁开了眼睛,不是因为吵闹,也不是因为难闻的气味。

    眼角的淤青还散发着阵阵刺痛,他挣扎着,勉强坐起了身子,视线依旧有些模糊,他揉了揉,却发现自己还是看不清面前的场景。

    整个世界里似乎都只余下了无尽的空白,他迷惑地抬起头,眼前的世界被强烈的光芒所充斥,视野里所拥有的只是堪称阴影般模糊的光,他伸出手,却什么也触碰不到。

    有一瞬间,光芒似乎变得暗淡下来,他睁大眼睛,砍价

    纳拓老爷的目光里带着无奈,他对着周围扫视了一眼,遍地都是黑色的灰尘,,说是灰尘倒也不对,他在进来之前就从西泽嘴里听说了在牢狱里所发生的一切,那个孩子对他低下头,说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即便纳拓老爷明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对他施以惩戒,可西泽的表情完全就像一个真诚的孩子,他知道自己不该做那样的事,那种事是错的,后果也会很严重。

    但他还是做了。

    毅然决然地做了。

    “这孩子,真是让人头大,”纳拓老爷懊恼地揉了揉头发,就在这时他才发现维什的脸上早已被各式各样的伤痕所遍布,他愣了一下,思维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体却自己动了起来,他快步走到维什面前蹲下身,右手不顾污秽,扶在自己儿子的耳畔,认真地打量了这个男孩脸上所有的淤青,虽然西泽已经对他说了事情的严重性,但纳拓老爷还是忍不住倒下了一口冷气,他年轻时也不是没坐过牢,也参与过这种类似的欺辱,但维什的这幅模样却让他忍不住懊悔起来。

    “父亲?”维什愣在了原地,他呆呆地看着纳拓老爷,虽然视线依旧模糊,但父亲的温度已然通过手掌传达了过来,于是浑浊的泪水从眼眶里溢出,他几乎就要哭倒在地上。

    “他们确实该死,”纳拓老爷喃喃道,“那个孩子,没有做错。”

    他扶着维什的脸,终于还是在充斥着余温和干燥的地面上体悟到了西泽当时的心情。

    维什已经不愿去问父亲到底在说什么了,对他而言,此时只要父亲还在,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走吧,维什,”纳拓老爷站起身子,他看着自己右手和上身所沾染的赃物,本该为此勃然大怒的他却难得保持了平静,他抚摸着残留了些许温度的铁杆,回过头,迎着光对维什说,“我们回家。”

    在二人所没有注意到的入口处,一道阴影涌动起来,紧接着扭曲了空间,肉眼所无法区别的变化悄然发生,纳拓老爷察觉到了什么,却只来得及看见一片裙摆上的暗色轻甲。

    在听着弥修把刚刚所发生的事情阐述完了以后,言氏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像父子啊,之前的都是什么玩意,你说是吧?”

    他侧过眼,看着一旁无声地行走在街道上的西泽:“西泽同学?”

    阳光照在这足足建了有五十年历史的街道上,各式各样的人们在街道两边交头接耳,时不时有人对言氏投来好奇而善意的目光,也有人商贩希冀地盼望这东方人能来自己摊位上让自己小赚一笔,远处的轮亥大教堂门前陆续有人前来做礼拜,马车纷乱地碾压大地留下车辙,从车厢里走下的每个人都身披白袍头戴白色发巾,从双脚踏上教堂台阶的那一刻他们就合十了双手,表情变得静默而神圣,赶车的人们则静坐在车厢前边,嘴里大多叼着雪茄或其他烟草。

    灰色的烟云在教堂门前散在从海上吹来的寒风里,而后在天际绕着塔楼的裔旗盘旋开来,远远看去就像灰色的流风在人群间穿过。

    正在发呆的西泽忽然被点到名字,他偏过头看了眼言氏,然后就将视线投在别处,集市上空不断有鸽鸟掠过停歇在绳子表面,西泽看着偶尔会飘落下来的白羽,右手微微用力地伸了一下领口,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对言氏开口说道:“我不太明白。”

    眼神里带着些许不属于成年人的茫然。

    “不太明白什么呀!”言氏却大笑着搂住西泽的脖子,在莎尔紧张的视线下猛然勒紧了他,“你知道吗?我当时还以为你要给那可怜人送上西天呢,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种时候,不说别的,就结果而言你办了件大好事吧?”

    “哪里算好事了......”西泽奋力地挣开了言氏的胳膊,喘着气,表情却涌现出了一丝细微的变化,就像是有什么陌生的情感在瞳孔深处蔓延开来,“只是,忽然感觉有些不太好,他们这么做不太好,我这么做也不太好,如果是为了莎尔的话我毫无心理负担,但我第二次......”

    他垂下眼帘,咬了咬牙:“很难说清楚,”

    弥修看着西泽,眼神漠然。

    “哦哦,我知道我家影卫在想什么,”言氏抓住西泽的肩膀,做出一个毫无挑剔的满分笑容,而笑容本身在这种情况下就显得很不正常,“她在想,【哎呀,这人怎么这么麻烦的】,对吧?”

    他看向弥修,后者则是微微闭上眼睛,表示默认。

    “我就知道。”言氏说。

    “什么意思?”西泽问,“什么叫麻烦?”

    “你要知道一件事啊西泽,”言氏看向西泽,像是看着一个不成器的后辈,“生命是很廉价的,尤其是那种很不值得在意的人,和自己无关的生命就是廉价的生米,自己所不关心的人就是悲哀的代名词,我们东方的术士从修习术法开始,第一步是先确认自己的观念。”

    他说:“自由,毫无拘束,或者说,逍遥,这个词对西方人而言可能过于陌生,但对于我们东方人而言,我们修习术法就是为了达到终极的目标,那就是逍遥。”

    “逍......遥?”西泽摇了摇头,“我看过很多书,但唯独对东方的理念一无所知。”

    “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担心惩罚,也不用担心有人谴责,”言氏挠挠头说,“因为没人能惩罚你,没人能谴责你,逍遥就意味着真正的自由,在天地间你就是唯一的权威,你就是世界,你的存在即印证了世界的合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正道,我们常说【逍遥的人最自在】,逍遥只能是唯一的,强大的唯一,因为哪怕有第二个逍遥,另一方也会束手束脚起来。”

    “......逍遥,就是神?”西泽问。

    “你的理解很不错,”言氏欣慰地笑道,“逍遥就是神,逍遥就是人间唯一的神,逍遥掌控人类,怎么说呢,术士中最高的境界是轮回,能够掌握自己的生死,但逍遥要比轮回高出无数倍,轮回就相当于你们口中的贤者,而逍遥就是轮亥。”

    “你们东方也有神吗?”西泽问。

    “没有,”言氏耸了耸肩,“说实话,轮回级别的术士很多,震旦帝国国内就有五个,而整个极东联盟里大概一共有十位,而极东联盟只覆盖了大概六成的东方国土,当然,我所说的那个混账仙师也是一位轮回术士,长生不老,死而复生,所以我才会这么苦恼。”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样就能问心无愧,也能不抱遗憾和负担,”西泽说。

    “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言氏说。

    西泽看着言氏,视线缓缓移开,停在了不远处的教堂门前:“但轮亥余威仍在。”

    “是啊,”言氏轻声地说,“但轮亥余威仍在。”

    空气渐渐冷淡下来,从监狱里出来以后四人都没决定要去哪里,所以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而已。

    “其实你修习魔法的时候多少也该感觉到了吧,”言氏说,“你明白我意思吗?随着境界的愈发提升,你会觉得那些凡人越来越渺小,曾经自己所憎恶的人其实就像一只蚂蚁,所以你才能宽恕,才能对他们施以仁慈,如果你不能做到的话,那说明你的眼界没有丝毫提升,或者......那人做的事对你伤害太大了。”

    “他对我的伤害不大,”西泽低下头说,“但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他对莎尔做的事无法被宽恕。”

    “所以莎尔才会让你走,”言氏说,“这个姑娘已经变了,我忽然想起来之前从芙蕾米娅那听来的,一句很有意思的话。”

    “什么?”西泽问。

    “【学法学多了,就丧失人性了】,”言氏笑了起来,“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名言,但这句话总是对的。”

    西泽收回视线,在心底悄然琢磨起了这句话。

    “你明白了?”言氏看着西泽若有所悟的表情,忍不住问道。

    “不,没明白,”西泽说,“我只是在想可能这就是两种人的思想差别所在?”

    “东方人和西方人?”言氏微笑着问。

    “东方所追求的逍遥,还有芙蕾米娅说的学法学多就无欲无求丧失人性,”西泽回过头说,“是冲突的,这也许就是魔法或者术法尽头的两个末端。”

    “......你说的没错,”言氏的目光越来越欣赏,“在超出人类极限的界限外只会是这两种结果,自由逍遥,还有无欲无求。”

    “你说逍遥就是轮亥,”西泽说,“那看来我们的世界果然是同一个世界。”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不做人,”言氏满脸认真地说,“我们两条路的尽头都会是脱离人类的身份,成为神,但也永远不可能成为神。”

    西泽说到这里便摇了摇头,不愿意再说下去。

    灰叶当初劝诫他不要炼金术和魔法同时修习,因为这样下去会让他开始在人与神之间迷茫,一方是人类创造的,超越人类自身的炼金术,一方是由神明赐予人类的,同样超越人类的能力。

    此时再加上东方的术法。

    西泽缓缓合上眼睛,心想自己大概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愿意读书了。

    读的越多越会察觉到这个世界的不妙,知道的越多则越能感觉到自己与这个世界所脱轨的地方,以及这个世界不被人喜爱之处。

    “我说啊,要不干脆去把我的事解决掉算了,”言氏忽然停下脚步,站在了街道中央,而西泽也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我看大家好像都挺无聊的?”

    “听你的,”西泽说,“但你的事到底是什么?”

    “嘿嘿,”言氏笑着挠了挠头,“我怕说出来的话吓你们一跳。”

    “你说就好了,”西泽扯了扯面罩,“你都告诉了我这么多东西,还帮了我这么多次,于情于理我都该尽力帮你去做这件事。”

    流云自天际散开,太阳光显得冷淡了许多,街头上人来人往,王都里的雪并没有一丝一毫落在白石城里,商贩们的叫卖声于耳不绝,言氏仰起头,看着头顶上由彩色的丝绳凝结而成的巨网,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又看见了过去无数年间的自己,于是一抹难以掩盖的怀旧感油然而生,他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背对着西泽,简直就像是要说出某样秘史般那样专注。

    “我的名字是言氏,”他说,“言家的言,言族的言。”

    西泽没有接话,而弥修的眼里则缓缓浮起一层哀伤。

    “之前发生了很多事,大概是十年前,亦或者是更早,反正我想不起来了,”他说,“总之在那个时候,我和一位我所敬重的老人来到了白石,他为了让我们能在这里活下去拼命地努力,而带我来到这里时所穿的那身礼服一直被他珍视地放在柜子里,我在白石城度过了大概一年的时间,也就是在那时,我在教堂见到了西泽,又在溪边玩耍时见到了木讷的莎尔,但后来在不可抗力的逼迫下,我独自离开了白石城,而那时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这座城市。”

    言氏回过头,哈哈地笑着:“就是这么奇妙的缘分啊,二位,我们从未说过话,甚至从未交流过,我们可能只是彼此人生中的过客,但我们还是相遇了。”

    “......你难道是,”西泽的淡然终于被打破了,他先是诧异,而后是惊骇,一切虽然看起来荒诞,但连接起来以后却又显得那么自然,“那个老爷子口中的少爷?”

    莎尔也愣住了,她还记得自己和西泽坐上自由女神号那天,那个老人就站在码头上,拼命地呼唤着少爷。

    “原来你们知道啊,”言氏欣慰地说,“请带我去找我的管家吧。”

    他躬下身,真挚地说:“我很想见他,一直以来都很想见他。”

第二百零八章 言尤

    已经无数次梦见过这个场景。

    大火滔天,男孩在梦里迎着黑油之潮倒在风里,屋檐下传来铃铛清脆的声音,火海中掺杂着人血的红,就连古铜铃铛上都沾染了斑驳的红色,门被突兀地撞开,他回过头,看见老人满身是伤。

    从那一刻起男孩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是他最不愿意去回想的记忆。

    那是久远的过去。

    那是不可凝视的深渊。

    是禁忌之语,是超脱现实的真理。

    从那以后,世界便开始化作混乱。

    这座破落小屋的屋檐不是很高,门槛附近竖着一根粗糙的手杖,不远处的地面上几根木桩被潦草地摆在一起,几只白色的雀鸟落在木桩上跳动,墙壁灰褐而破烂,窗台上用瓦盆种了一棵杂草,看起来就像随手从墙角拔起来的,在午后淡淡的阳光下这一切都显得那样腐朽而古老,而西泽能感觉到有什么气息,一股神秘而苍老的气息,这种气息盘旋在木门之前,隐约勾勒出某种诡异的幻象。

    那幻象似乎是某个自己熟悉的人影。

    时间已然来至午后,西泽拿出最近新买的一支怀表看了看时间,太阳被笼罩在阴云里,冷风拂面,怀表的时针稳稳指向【一】的位置,远处钟楼恰在此时刚好发出轰隆的钟鸣声,言氏的目光有些恍惚,他站在门前,眼里浮现起一抹追忆。

    “打听了一路,终于找到这里了,”西泽拉下面罩,呼出一口白气对言氏说,“这里的老人姓言,和你说的一样。”

    听到他的话以后言氏试探着伸出手,却又停在了半空,他迟疑着思考,内心前所未有的挣扎,瞳孔深处的紫光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在紧张,西泽看得出来,而那抹紫光应该是他情绪波动越大就越明显。

    钟声响了很久才终于停下,当最后一声钟鸣落下时言氏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我其实感觉不要去见他比较好,”言氏忽然对西泽正色说道,“这也不是紧张什么的,说实话我很想见他,但......我现在好像还不太有这个相应的资格。”

    西泽的两只胳膊环抱起来,就连莎尔都不禁为之迷惑:“为什么?你在来的时候没有考虑到这个因素吗?”

    “当然没考虑到啦,我只是很着急,”言氏哈哈地挠了挠头,但他的笑容却掩饰不住那沉重的落寞,“也许是冷静下来了吧,现在我感觉自己真的不太配见他,因为有很多事我还没做到。”

    “比如?”西泽认真地问。

    “你如果这么问的话就涉及到我们言族内部的**啦,”言氏笑笑,“这件事在当年虽然轰动了整个震旦帝国,但在皇帝和仙师的巧妙运营下,现在已经几乎没人记得那件事了,就算知道也不能提起。”

    言氏说:“因为那些自称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被皇帝抹除干净了。”

    这句话听起来很熟悉,听到这里西泽默默地捏紧了手里的怀表言氏在说的情况和他太相似了。

    “不过既然我们是朋友的话,那就多少给你透露一些吧,”言氏站在午后的风里,虽然话题很沉重,但他脸上的笑意却愈发轻松,“我和他当初有两个约定,是离开时约好的,第一个是我要在震旦帝国好好活下去,当时朝廷刚刚为言族平反,皇帝亲自从震旦帝国王都派人接我回去,我虽然有着皇帝的庇护,但想动我的人依然在暗处蠢蠢欲动,甚至数量不少。”

    他说:“他们想让言家灭族绝后,谋划让言族消失在震旦帝国境内的人太多了,因为是言族。”

    西泽愣了一下,因为这句话里所透露的信息实在让他有些诧异言族被灭族?朝廷平反?绝后?

    渐渐地有什么东西清晰了起来,言氏这个名字的意义,言氏,言的姓氏,言族。

    “但如你所见我还是安安全全地活下来了,”言氏对西泽伸出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颇为自豪地展示了一番才开口继续说道,“我觉得自己的本事还挺大的。”

    “那第二个呢?”西泽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我不太清楚,如果不愿意说的话你也可以......”

    “第二个约定是,我要让言族重新振兴起来,”言氏打断了他的话直接说道,脸上的笑意显得那么沉重,“虽然是很了不得的目标,但我已经有规划了,先从起步开始,当然具体内容不能透露,因为我们这里可是有外人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弥修,后者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也不是没有丝毫反应,她默默转过身,无声地消失在了空气里,下一刻她出现在附近的几个木桩旁边,认真地打量起了面前这几只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存在的雀鸟上。

    西泽的表情略微变化了几分,声音都降了下来:“我还以为弥修和你是一起的。”

    “当然是一起的,”言氏骄傲地挺了挺胸脯,“从皇帝决定让我成为东方使者以后,她就是皇帝派来我身边的守护神。”

    “是影卫,”就在这时弥修在不远处幽幽地开口道,“请不要再念错了。”

    “是是是,影卫小姐,”言氏敷衍地答应道,“不过讲道理的话我还是蛮喜欢她的,如果她不是被皇帝派到我身边的眼线的话。”

    这次弥修没有说话,她蹲在木桩旁边,似乎就连空气都冷了下来。

    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下来,言氏抬起头,刚好感觉有几滴雨水落在自己的脸上。

    流风四起,携着让人发抖的寒气,西泽默默地将口罩裹了上去,在看见莎尔小口地呼出热气搓手时他摇了摇头,脱掉自己身上的外套搭在了后者的脑袋上。

    “要走吗?”西泽对言氏问。

    后者似乎也处在相当艰难的挣扎之间。

    可雨就这样下了起来,几乎只是扭个头的功夫,石砖铺就的地面上就已经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最高处的钟楼渐渐隐匿在了阴云里,就像被一点点吞噬。

    西泽默默地带莎尔走到了屋檐下,这栋屋子很破,但避雨还是多少可以做到的。

    言氏站在雨里,听见铺天盖地的雨声打在石砖和瓦片上,飞鸟早就离开,弥修缩成小小的一团,周围却有一层透明的空气将她罩在里面,所有雨水在触碰到薄膜的一刻就沿着外壁滑落。

    “喂,你们几个,”就在这时,一个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带起两扇木门打开的声音,苍老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内,看到他的一刹那言氏的眼里就溢出了泪水,泪混在雨水里,完全看不出任何存在过的痕迹,这位老人扶着门,对四人和蔼地笑道,“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进来吧。”

    西泽坐在火炉前,看着昏黄色的火苗在碳块上冒出微红的火花。

    屋顶不断传来雨的声音,雷鸣在风里轰隆,几道电光扫过窗外,留下一闪而逝的黑影。

    “谢谢你,”言氏坐在火炉旁的矮凳上,两只手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一会儿放在腿上,一会儿又插在口袋里,视线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是好,最终他只能低下头,对老人道谢,“谢谢你收留我们。”

    “不用谢,我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么多人了,”老人无声地笑笑,“谢谢你们让这里变得热闹了一些。”

    西泽用余光打量着在灶台前不断忙活的老人,白石城里的所有人都说老人疯了,可现在西泽面前的却分明是个正常的老人。

    他和莎尔都没有忘记在二人离开那天被风浪淹没的呼喊声。

    可言氏并不知道这么多,此时的他只顾着满世界打量这个小屋子里的一切,这是很普通的一栋屋子,要说和其他地方唯一不怎么相似的地方就是这里很破,墙角落灰,天花板上的白漆掉成一块一块,看样子这个小屋同时兼具了卧室厨房与客厅,紧挨着墙壁的地方是一张床,床上铺着灰褐色的被子,看起来不是很保暖,但很干净,火灶是土堆的,紧靠着另一端的墙壁,火舌在其中喷吐,铁锅上浇了热油,熟油炸响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和雨声默契地融为一体,厚厚的报纸堆在床边,一个玻璃杯放在床头,水壶在地面上放着,里面的水已经不知道冷了多久。

    整个屋子都给人一种阴郁整洁的怪异感觉,地面也被扫得干干净净,老人身上的衣服很老旧,而且补丁很多,即使是在火灶前他也时不时地哆嗦一下,看样子冬天对他很不友好,言氏看着他,几次都张开了口,但最终都没能吐出任何声音。

    “这是你的家吗?”西泽低声地问。

    “不是,”言氏摇了摇头说,眸子里流露出几分哀伤,“那时候我们住的是正常屋子,最起码不会挨饿受冻。”

    他看着面前这个由炭块燃起的火炉,咬了咬牙:“在我离开以后他居然住在了这种地方......”

    西泽没有接话,这种时候有些话最好还是让言氏自己想清楚。

    “虽然不是贵重的东西,”老人翻了翻锅,然后盛出来了一盘冒着热气的脆油鱼饼,虽说是鱼饼,但其实是用面做成鱼的形状,在其中塞进一些糖果甜食,豆沙巧克力之类的居多,然后放在锅里炸烤,“如果不想吃的话,也可以放着。”

    他的目光从四人身上扫过,无声地笑了起来:“你们看起来是四个旅客啊,最起码衣服可名贵到本地人都买不起。”

    西泽的视线幽幽地定在了言氏身上,而言氏则脸不红心不跳地接话道:“嗯,我们是旅客。”

    言氏离开时大概十岁,时隔十年,老人认不出这个曾经在自己身边和自己一同生活了近乎一年的孩子倒也正常。

    西泽心想:但你这么怂着把自己当个陌路人是不是也太奇怪了啊?!

    言氏明显注意到了西泽的目光,他歪了歪嘴角,勉强做出一个毫无问题的手势。

    “才不是毫无问题吧!”西泽感觉自己差点就把这句话当场喊出来了,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莎尔的视线一直停在老人刚刚端来的脆油鱼饼上。

    老人也注意到了,于是对莎尔微笑道:“可以哦。”

    莎尔和西泽对视了一眼,西泽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在这之后她才怯怯地伸出手,因为屋子里并不算暖和,所以鱼饼凉的很快,她两只手抓着一只鱼饼的两边,小口小口地咬了起来,就像松鼠一样。

    “我也要,”弥修忽然对言氏说。

    “你想要就自己拿啊?”言氏正在自我感伤,忽然被打断了自然有些不爽。

    “帮我拿。”弥修伸了伸胳膊,表示就算把胳膊完全伸开鱼饼也和自己差了差不多一个拳头的距离。

    “你好好好......”言氏无奈地帮她拿了一块递在手里,“记得认真吃完。”

    “嗯,”弥修拿着鱼饼,脸上的神情似乎柔和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言氏的错觉,他仿佛看见弥修淡漠的脸上露出了类似幸福的表情。

    西泽看着莎尔咬出鱼饼内的豆沙酱,微微笑着拿出手帕,为她擦了擦脸,老人看见这一幕,也不由得对他感慨道:“孩子你真是细心啊,让我想起来以前。”

    “以前?”言氏连忙抢在西泽之前开口问道,“老人家,你叫什么,你是一直一个人住在这?”

    “我,叫言尤,”老人的语气很淡,淡得像是灰色天幕下的海潮,“以前我不是一个人的,有个孩子和我一起住,我对他也像这个孩子对这个姑娘一样,细心认真,生怕他出一点事。”

    西泽看向言氏,后者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后来他走了,于是就剩下我一个人了,”言尤垂下眼帘,情绪低落了许多,“他走了之后世界都显得那么空荡荡的,我一直在等他,所以每个礼拜我都会穿上我以前和他在一起时经常穿的衣裳,去码头,去看从船上走下来的每一个人,但他一直都没有回来。”

    言氏抿了抿嘴唇,问:“那您想马上见到他吗?”

    “马上?不,”言尤摇摇头说,“他在那边很不容易,我只希望他能照顾好自己。”

    他看着言氏,苍老的脸上泛起笑意:“而不是像你们一样,迷糊得在这种雨天只能缩在我这种破地方躲雨。”

    老人说:“我希望他能好好的,这样就足够了。”

第二百零九章 告别

    西泽心想对不起啊你所希冀的少爷现在还真就在你面前在这种地方迷糊地避雨。

    言氏很明显猜到了西泽在想什么,悄悄对西泽做了个不屑的手势。

    “真是年轻啊,”言尤淡淡地笑着,神色带着些许寂寞,“真希望那个孩子能和你们一样,他成长的过程太过扭曲,如果他能和个正常孩子一样长大的话,估计会和你们一样吧。”

    听到这里西泽又忍不住将视线放在了言氏身上,这次言氏却默默将头挪开了,连反驳的念头都没有。

    言氏的情绪低沉下来,西泽也没有什么说话的**,言尤也不是什么擅长聊天的老人,于是整个屋子在这样的气氛里渐渐冷淡下来,整个屋子里只有莎尔和弥修小声撕咬咀嚼炸面块的声音,与此同时,窗外的雨声却愈发的清晰,言氏扭过头将目光投向窗外,玻璃表面灰蒙蒙的,看上去就像加了一层特殊的滤镜,他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细丝所编织的雨幕,回忆再度如海潮般汹涌,仿佛他逃出震旦的那个夜晚跨越了时空,再度降临在这白石堆砌的小城中。

    而西泽的目光则长久地停在火炉上,他回忆起了很久以前和母亲两个人住在白石城时母亲在冬天里也会生起这样的一个炉子,在其中堆上煤块或者木炭,空气算不上温暖,但已然足以让西泽度过整个寒冷的冬天,那无数个夜里正是这样的炉子救了西泽,即使他知道自己是皇族之后,即使他知道自己是伦瑟的儿子,即使他知道自己本该端坐在王座之上,但他依旧能在这样的屋子里安然入眠,梦乡里从来不缺少温暖,哪怕母亲因病而逝,他也从未对自己的生活抱有丝毫怨念。

    “报应还是来了,西泽。”

    那时病恹恹的女人瘫在床上,浑身都盖在厚厚的一层被子上,西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她,而她则将目光长久地放在窗台上,不知道是在看那朵自己亲手种下的铃铛花,还是看着午后的阳光一点点从璀璨变得黯淡,这样的光景持续了很久,如盛放后凋零的昙花般枯萎的女人躺在床上,而淡漠的少年静静坐在她的身旁,像毫不存在的阴影,他无声地缩在女人的影子里,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连书都没有拿在手里,他就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感受着时间流逝,宛如有什么特殊的预兆,这样的时光持续了很久,直至夜晚像邪闻中的鬼魅一般降临,她才淡淡地开口说出了这一句话。

    西泽没有回答,他仍然安静地看着女人,像是打量着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而女人则漠然地坐起身,对他歪了歪脑袋,在那一刻西泽看见她的眼里钻出强盛的光,当时的西泽并不清楚这其实是一股极为数量庞大的魔力乱流,这股乱流很快地散在了风里,而在那之后西泽的母亲就彻底倒在了床榻上。

    她斜过眼看着西泽,无力地伸出手。

    “报应还是来了,西泽......”她低声地说,声音小得像孩子在梦里的呓语,“轮亥......从未离去。”

    西泽看着她,表情逐渐变得惊恐,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也知道自己所要经历怎样的生活,就像一出戏剧演到**,在万千的铺垫之后最不可理解之事就要在此时发生!

    于是西泽的母亲死去了。

    她倒在床榻上,身上还缠着自己最厌恶的黑柳色幔布。

    从那以后西泽就失去了母亲,与母亲一同失去的还有对轮亥的信赖,也许从那一刻起西泽就再也不可能对轮亥产生信仰,哪怕他是整个白石城里对神学研究最高的孩子,哪怕他是从未出现过的十七岁的三阶神职者,哪怕他通过了轮亥的试炼,证明轮亥的地位在他心中永远不可动摇。

    但不可动摇的是什么呢?

    西泽也不明白。

    “轮亥从未离去。”

    留下这最后的告诫以后,那个名为沐恩的女人就此消失在了西泽的世界里,与此同时她也在西泽的心里种下了对于轮亥的怀疑。

    “轮亥从未离去。”

    西泽心想,这句话真像是一个诅咒,无法抗拒,也无法躲避。

    “言尤爷爷,”言氏的话打破了沉寂的空气,也打断了西泽的回忆,“您对东方还有什么念想吗?”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是东方人,”言尤笑笑,“你的黑发还有黑色的眼睛,整张脸都不太像西方人。”

    “确实,”言氏也跟他一起笑了笑,“我确实是东方人,甚至是震旦帝国的人。”

    “震旦国人啊,”言尤的脸上露出一抹追忆的意味,“现在震旦怎么样了?我虽然一直都坚持收集报纸,但最后所能找到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西泽这才发现那一摞报纸的最上层其实用黑色的钢笔分成了小块小块的区域,和东方有关的信息全被他以独特的标记所划了起来。

    “震旦帝国啊,现在已经比以前强太多了,”言氏垂下头,坐在言尤的面前细声慢语地说,“您知道吗,十年前有一个孩子回到了震旦的王都,因为是家族补偿的关系,他直接被皇帝封为伯爵,但这只是个虚衔,他没有封地,也没有奴隶,所拥有的只是一个已经被烧成灰烬的家乡,当然这一切我都是从震旦帝国内流行的《少言传》里所听来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原来如此,”言尤听得有些入迷,脸上忍不住露出陶醉的表情,“请您继续,多讲些这个孩子的事情吧。”

    为了能听下去他甚至已经对言氏用上了敬语。

    “所有人都觉得那个孩子会死在之后的日子里,但没想到的是,那个孩子活下来了,他先是回到老家,用伯爵所能领取的年薪招揽了一堆家丁,就是这些人成为了他计划的开始,两年间那个孩子都再也没有任何动静,虽然明面上他还活得好好的,但暗处其实已经有无数人开始对他下手,可每次他都能奇迹地生还,这样的日子直到后来某一天他和皇帝觐见了以后才算结束,这也是在整个东方历史上留下色彩的【朝帝闻言】事件,在那次觐见里那个孩子得到了皇帝的赏识,他的智慧远比任何人想的都要深远,”言氏说,“在那此觐见之后孩子从皇帝那里得到了修习术法的许可,可他并没有选择得寸进尺地扩大自己的势力,他只是静静地读书还有学习,学习的范围很广,有从古至今的机关术,还有精妙的术法,人们本以为他所拥有的只是智慧,但实际上他对术法的天赋也丝毫不低,仅仅是半年时间他就成为了入门的术士,甚至没有任何师门的帮助。”

    言尤点了点头,表情恍惚,嘴里呢喃着:“少爷的天赋从来都不低......”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他学习,进阶,开始在皇帝面前展露自己不可忽略的天赋,在各种领域他都有着自己的见解,在他的帮助下,整个震旦帝国的机关术都向前迈出了五十年,他修改了术法,使其门槛更低,更多的震旦人成为了术士,在观星之岁的那一年,他在几千个同龄人中成为了第一个触碰到观星碑文的人,就连观星碑里的震旦先祖意识都对他选择了认同,他也就此获得了半个震旦的传承,最终在十六岁的那年,他对皇帝提出了一个建议,而皇帝告诉他,如果他能成功地完成这件事那么他所获得的奖励就再也不是简简单单的物质,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言氏说,“他一个人离开了王都,半年以后,以震旦帝国为主,其余七个国家为盟友的极东联盟诞生了,而那个孩子就此成为了世界史上不可抹去的存在,他的名字在震旦里意味着逆转,重生,以及梦幻。”

    听到这里言尤几乎就要哭出声来,他低下头,对言氏道歉:“对不起,我真的太开心了......原来震旦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这样,我的少爷也已经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他改变了整个震旦,但却无法动摇其根基,”言氏的眸子有些暗淡,他说,“极东联盟即使是在轮亥眼里也是一个棘手的庞然大物,您现在打算回去吗?您是那个孩子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吧?”

    已经被震撼到无以复加的西泽终于回过神来,即使如此他也依旧难以甩脱心底的震惊,他从没想过言氏居然是这么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明明平时看起来只是一个二货,而这个二货讲了一大堆自己的光辉事迹,如今终于又将话题恢复过来,他终于开始试探言尤的想法了,如果言尤表示同意的话,西泽毫不怀疑言氏下一刻就会曝光自己的身份。

    “我?不不,”出乎西泽预料的,言尤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他是我的少爷,我是他的家仆,但也仅此而已,我不会回去,回去的话会麻烦到他,而且......”

    他笑着说:“现在的少爷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梦想,也有了自己的朋友和人生,我又何必再回去?我只是他人生的一个过客而已,没必要叨扰,也没必要成为他的负担。”

    言尤看着言氏有些呆滞的表情,幸福地说:“谢谢你,能知道这些事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少爷已经成长了,他已经不再需要我了,我的任务和人生意义也都已经结束,我终于可以有脸去见老爷和夫人,还有那些数以万计的言族人了。”

    西泽看了言氏一眼,后者脸上的表情顿时苦涩起来。

    他知道的,言尤应该是言氏在这世上唯一亲近的人了,但这个老人却不愿意回到言氏身边再度成为他的负担。

    而这个老人也不知道,他所朝思暮想的少爷就在自己面前,他所在意的孩子就在他的面前,却不敢和他相认。

    就像西泽与厄洛丝。

    西泽在祭典上也只能遥遥地望着厄洛丝,他们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血脉牵连,是彼此最珍贵的人,但却要刀剑相向、

    有时候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戏剧性。

    你所期待的感人重逢不会发生,最亲的人却要厮杀。

    “那......”言氏苦涩地开口问道,“您既然不想回去的话,那您还有什么话想让我回到震旦时告诉那个孩子吗?说起来您可能不信,我和那个孩子其实是好朋友来着,等我回到王都我就告诉他我在白石遇见了你对我说的最珍惜的人。”

    “他居然这么评价我吗?”言尤笑了笑,“对于一个家仆来说这已经是最高的荣誉了。”

    “不,其实您在他的心里已经不是家仆了,”言氏说,“您是他的家人,从很久以前开始您就是他的家人了。”

    “家人所需要的其实是血脉和陪伴啊,小朋友,”言尤叹了口气,“而两者我都没能做到。”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露出一抹追忆,他沉思了一下,而后缓缓开口道:“如果你回到震旦并见到了我的少爷,请你告诉他,那个老人已经死了,你在白石只见到了他的墓碑,可以吗?”

    西泽愣了一下。

    莎尔咀嚼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言氏的神情愈发黯淡,但他抬起头,竭力地笑着说:“可以啊,言尤爷爷,我会告诉他的,请您放心。”

    “可不要骗我,”言尤说,“我不想看到少爷回来,也不想让他看到我,在他的世界里,言尤的人生到此为止,一切都是美好的,不是吗?”

    “但您有没有想过,他会很伤心呢?”言氏问。

    “我当然想过,”言尤叹了口气,“但人生哪里不能没有遗憾呢?放下遗憾也是一种修炼,比起我会给他带来的麻烦,这一切都要好太多了。”

    说到这里他嘿嘿地笑了笑:“这十年来我每个礼拜日都要去海上的码头,等我的少爷回来,但也只是等他回来而已,我是不会回去的。”

    他说:“因为我们的人生已经不再需要彼此了。”

    有那么一瞬间,西泽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因为我们的人生已经不再需要彼此了。”

    这是最冷漠,却又最珍惜,最为对方着想的话。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043/ 第一时间欣赏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作者:言家九所写的《余烬之国》为转载作品,余烬之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余烬之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余烬之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余烬之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余烬之国介绍:
“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义正言辞一点,这样的话小姑娘就不会再缠着我了?”
带着一名自称女仆的女孩在王都圣学院刻苦进修魔法的三阶神职者天才新生,西泽·瑞安在午夜望着平静的北海,一边喝酒一边自我感慨道。
————
新纪39年。
被世人誉为神明之下最强者的漆泽皇帝伦瑟在哀叹中病逝。
次年,年幼的皇子消失在一场动乱中,人们将荆棘之冠献于公主,自此女皇即位,万民于王都齐呼,寂静的颂唱携着无尽的回音响彻此世。
十一年后,一个名叫西泽的孩子从边域海城来到王都,身边还跟了一个自称女仆的小姑娘。
西泽本以为自己来到王都是刻苦修习的,但事情的进展却总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隐藏在幸运之下的,到底是成神之路,还是某人手中一张偌大的棋盘?
想知道一切的话,就用自己的手一点点探求吧。
————
通俗版:带着女仆在王都学院进修是什么体验?西泽:谢邀,真的很烦。
余烬之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余烬之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余烬之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