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余烬之国TXT下载余烬之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余烬之国全文阅读

作者:言家九     余烬之国txt下载     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章 约定

    雨渐渐小了,西泽能透过窗户看见窗外地面上浅浅的一层水潭,水花越来越小,再也没有之前那样密集繁杂,屋檐上不断有雨水滑落,他看着昏暗的天空,阴云缓缓散开,就连阳光都从云层里透了出来。

    屋子里的火炉还在燃烧着,黑色的炭块被烧得火红,鱼饼已经被莎尔和弥修两个女孩解决了大半,言氏则一直在和言尤聊天,这是一场时隔了十年的对话,言氏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而老人也毫不知情,一次次地为他嘴里那个愈发精彩的东方世界而颔首喝彩。

    只有西泽一直在思考,思考言氏,思考自己所身处的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轮亥与逍遥,言氏与自己,言族与迈尔斯家。

    “要道别了,老人家,”就在西泽看着窗外的雨滴一点点从玻璃上滑落时他听到言氏开口说,“好像雨已经小了不少,姑且是可以回去的程度了。”

    “这样啊,”言尤会意地点了点头,“倒也是,不好意思,只有这样的条件来招待你们。”

    “哪有,”言氏认真地否定说,“能遇见您就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你是指在白石城里遇见震旦人吗?”言尤哈哈地笑道,“我也一样,这真的是最幸运的一件事了,孩子,我叫你孩子应该不算是冒犯吧?”

    “哪里算是冒犯啊,”言氏笑着,“这是我的荣幸,今天的事我会如实转告给言九的,请您放心。”

    “能这样就太好了,”言尤眯着眼睛,垂下头说,“我一把老骨头真的不希望成为他的负担,能知道他在震旦还活得好好的,这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言尤端起面前的热水,轻轻抿了一口,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右手长久地停滞在半空中,直到一阵风推开了屋门他才回过神来,对言氏连连抱歉,然后指了指自己床铺周围的衣柜,神情渐渐肃穆起来,其中似乎还混杂着说不出的解脱感:“请你把柜子里的那件衣服交给他,对不起,我太累了,只能请你代劳。”

    “哪里哪里,”言氏连忙站起身走到衣柜前面,在还没打开柜门时他问道,“请问要拿哪一件?”

    “看起来最好的那一件,”言尤低声地说,声音细微到言氏差点没听清楚,“拜托了,请把这件衣服交给那个孩子......那个言九。”

    他说:“那个孩子是言家的第九个孩子,言家的家主虽然很珍惜自己的每一个儿子,但家主之位怎么也轮不到第九子来继承,于是从小到大他对言九的关爱都不是很多......但当初万人三十七路齐吞言族时,却是他给了我那套衣服,让我好好保管,以后交给言九。”

    言氏已经呆在了大开的柜门前。

    其中只有一套衣服,柜子里很干净,角落里还有樟脑丸用以驱虫,这套衣服是很久以前言族族长曾在舞会上穿过的礼服,那时年幼的言氏陪着母亲一齐来到舞会上,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套礼服胸前的银色家徽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这件衣服很好看。

    而且当时他的胸前只有一个并不好看的勋牌。

    言氏看着这套穿过了时空来到自己面前的礼服,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前,但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动动手指,只摸到了虚无的空气。

    “族长一直都很相信言九,”言尤低声地说,“只是时间不足以让他再去等待言九长大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言族已经从灰烬里重生了,虽然只有言九一个人还活着,但只要还有一人在,言族就不曾被灭绝。”

    西泽的猜测被印证了,他斜过脸看着言氏,后者的表情已然从怀念中变成了坚毅。

    “谢谢,老人家,”言氏拿起那件衣服,细心地叠成了两个方块,放在自己随身带着的袋子里,小心翼翼,像是对待某种稀世珍宝一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他在震旦站稳阵脚,等他在震旦将言族复兴之后,他一定会回来接您回去。”

    “到了那时,我也算不得他的拖累了,”言尤笑着说,“那我就在这里,在漆泽,在这个小小的白石城中好好期待着吧。”

    “一定会做到的,”言氏抱着衣服,认真地说,“我向您保证。”

    西泽站起身,走到了被风推开的门外,雨水从面前的屋檐上坠落,在地面汇成浅浅的一个小潭,他仰起头,望着银灰色的雨幕,云端藏着细微的电芒,但几缕淡淡的阳光已经刺穿了云层,来到了地面上。

    炉火熄灭,炭块化作白色的灰,西泽默默地回过头,看见老人已经颓然地捧着杯子昏在了凳子上。

    言氏蹲在他的身旁。

    左手扶着一个老人的手,免得茶杯摔在地上。

    西泽能看见言氏眼里含着热泪,莎尔在一旁愣了很久,嘴边的豆沙还没有擦拭干净,她呆呆地看着言氏和言尤两个人的动作,弥修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言尤的身旁,她轻轻地伸出手,放在老人的脖子上。

    就像天空忽然变得昏暗,白昼化作夜幕,只有几许星辰在漆黑的天底上燃烧。

    “他死了。”

    没有一丝犹豫地。

    突如其来地。

    西泽看见火灶里的火已经被水扑灭了,热油被倒在旁边的废油桶里,报纸上的字迹此时显得那么苍白而荒凉。

    “你要知道我为什么不说话,弥修,”言氏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

    “我知道的,大人,”弥修垂下眼帘,轻轻解开自己的围巾,裹在了老人的脖子上,神色黯淡,“我一直都知道的。”

    “那边也收拾好了吗?”言氏对正在走到自己面前的西泽问。

    “已经收拾好了,”西泽拍了拍巴掌,呼出一口热气,“报纸都被打包起来了,厨具和其他东西则留在原地,锡纸盖住了整个房间,等你下次回来的时候甚至还能揭开锡纸躺在床上睡一觉。”

    言氏看了他一眼,右手微微用力扶在膝盖上,站起身来。

    “他的消息我也已经告诉其他邻里了,”西泽说,“门窗也锁好了,谁都进不来。”

    “谢谢,”言氏说,脸上渐渐露出欣慰的笑意,“交上你这个朋友真是太幸运了。”

    “有好好做过告别吗?”西泽扭过头,看向言氏身前一个刚刻好没多久的石碑,他也试着遵循东方的礼仪,单膝跪下,两手合十,为亡者祈祷一路顺风。

    “当然有了,”言氏说着向着四周打量了一下,“弥修和莎尔呢?”

    “买锡纸的时候我让她们再去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价格无所谓,”西泽祈祷完以后站起身说,“我把那张卡交给莎尔了。”

    “真好啊,”言氏迎着阳光,伸了个舒服的懒腰,“这次回到白石真是把什么事都做完了,一点遗憾也不剩下。”

    西泽看着言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节哀。”

    “不,我认真的,”言氏对他说,“我对他说的很大部分都是实话,但我也有隐藏的东西。”

    “嗯?”西泽挑了挑眉。

    “我并没有告诉他此时的震旦皇帝完全沦为了仙师的傀儡,我也没告诉他,作为言族族长,一个已经真正做出了伯爵成就的人正打算对仙师做出讨伐,”言氏笑着说,“如果把这些告诉他的话就太糟糕了,我说不定会死在这场革命里,虽然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自己能善终,但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尤叔在寒冷的时光里孤独地死去。”

    他说:“你知道吗?他的身体在逐渐变冷前我听见他对我很小声地说了句加油啊少爷。”

    这个老人其实早就认出了面前这个高谈阔论的男孩就是自己当初带到白石城以后心心念念的那个少爷,但他还是认真地和言氏扮演了陌生人的角色,因为他知道自己绝不可以成为言氏的负担。

    “他的身体状况很差,真的很差,”西泽说,他从神父那里学到过一些医术,在接触到言尤的尸体之后他立刻就清楚了这个老人体内的状况到底有多糟糕,“也许支撑他活到如今的动力就是你了,在见到你之后他就心满意足地愿意离开了,在最后回光返照的时间里他还给我们做了一盘鱼饼。”

    “他应该是幸福地离开了吧,”言氏低下头问,“我应该是个让他自豪的孩子吧?”

    “他很幸福,”西泽拍了拍友人的肩膀,“你也很让他自豪。”

    二人在碑前沉默了很久,直至寒风再起,言氏才对西泽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都可以回答的。”

    言氏很聪明,他知道自己的话一定会让西泽产生许多疑问,再加上西泽刻意支开弥修莎尔的事,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西泽的意图,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时的弥修也该在一本正经地拖延莎尔的时间。

    西泽笑了一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首先,为什么你要在我面前把弥修说成一个外人?”

    “她本来就是个外人,”言氏哼了一声,“我没想到你第一个关心的问题居然是这个。”

    “不,她才不是什么外人,”西泽说,“不然你在那天晚上怎么可能当着她的面讲了那么一大通皇帝的坏话?”

    言氏愣了一下:“草,我都快把这件事忘了,原来破绽在这里吗?”

    西泽差点喷出一口水来,原来自己面前的这家伙这么健忘吗?

    “啊,好麻烦好麻烦,”言氏叹气道,“其实我还隐瞒了一些事,就是我刚回到震旦时......皇帝派到我身边的影卫就是她。”

    “你们的交情有十年?”西泽问。

    “我甚至感觉远超十年,因为身处很多次危险里时我都度日如年,”言氏挠挠头说,“你懂我的意思吗?就是很多次她都救了我的命。”

    “懂,当然懂,”西泽点点头,“但这下我就更不懂了。”

    “你不懂就对了,”言氏叹了口气,“意思就是我迟早会帮她逃出来影卫这个身份,我俩心意互通,她懂我。”

    “......你说什么?”

    “我说我迟早会娶了她,非得我这么说是吧?”言氏差点气得给西泽一手刀。

    西泽恍然大悟,表情顿时变得玩味起来:“那老人家其实临终前还挺幸福的,能看见自己的后辈还有后辈的妻子。”

    “别说了别说了,”言氏赶紧摇摇头说,“尴尬死了尴尬死了,快问点其他的,我受不了了。”

    “伯爵迎娶影卫,真的没问题吗?”

    “怎么还是这种问题啊?”言氏露出一副懊恼的表情,但他还是认真地解释起来,“说实话,现在的东方身份等阶制度要比西方更加严格,因为我们那里所秉承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种蛮不讲理的原则,贵族的命金贵,平民的命一文不值,就是这种情况。”

    言氏认真地说:“所以我才要去改变,改变这个世界,弥修是我的妻子,她是影卫,是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人,我是弥修的丈夫,我是伯爵,是亡族最后的希望,所以我才会让她成为我的影卫,陪我来到这里。”

    “说是考察合作,其实就是一起出来玩?”

    “公款旅游,谁不喜欢呢?”言氏正色道。

    西泽笑了起来,言氏看着他,也逐渐笑了起来。

    “还有什么问题吗?”

    黄昏之下,就连流云都染上了苍苍的金。

    “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西泽问,“感觉你还是个挺传奇的人生?”

    “千真万确,除了那些我必须隐瞒下来的东西,”言氏拍了拍胸脯,颇为自豪地说,“而且我一直都自以为我的人生挺传奇的。”

    “将来,结婚以后,记得再来漆泽,”西泽犹豫了一下,还是做出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邀请,“到那时我会以另一个身份再招待你们。”

    “谢谢,”言氏伸出手说,“我一定会来的。”

    西泽握了上去,就此,二人的命运彻底交汇。

    不远处的阴影里,弥修满脸羞红地捂着莎尔的嘴,身边是一大袋子零食。

    莎尔生无可恋地瘫在她的怀里。

    【将来结婚以后记得再来漆泽】

    两个拥有着相同命运的孩子,各自背负着自己的愿望,即使危在旦夕,即使不知何时就会死在自己的路上。

    他们依旧如此约定道。

第二百一十一章 酒馆

    门无声地开了,走廊的灯光找出一个狭长的扇形,一阵脚步声响起,正端坐在神像烛火前的修女好奇地回过头,发现那是戴着口罩的一个男人,他缓步走到大厅里,身后还跟着三个同龄的少男少女,修女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什么,夜下的教堂没有多少人,偌大的大厅里只有一尊高大的神像配着满堂燃烧的烛火发亮,神像的双手摆出一个古怪的姿势,一手朝天一手向内,这位是轮亥史上有名的一个人物杜兰德,这个坚定的神明信徒相信这样的姿势能既沟通天神又能使得天神的波动与自己达到巧妙的平衡。

    西泽一直觉得这人是在痴心妄想,从他郁郁而终,至死都是一个不入流的魔法师就能看出来,但杜兰德既然已经被轮亥选为了至高的历史真人之一,那西泽也没有什么资格去评价这位信徒的好坏。

    而且有个愿意花费一生去追求的目标,这件事对西泽而言确实很值得敬佩。

    “那个,请问您这么晚来访是为了做弥撒,还是向轮亥献上诚意?”修女缓步走到西泽面前,微笑着说。

    西泽看着这张漂亮的脸,她看上去很年轻,浑身都套在白色的修女装内,和普通修女服不同的是,为了方便行走,这件长裙的两侧都开着长至膝盖的口子,使其成为了一个从中间切割开来的圆形。

    “我没见过你,”西泽伸手褪下面罩,开口道,“你是最近加入教堂的吗?”

    “欢迎您回来,西泽大人,”修女惊喜地躬下身,“是的,我是一个月前在诺尔斯先生的帮助下从家族脱身,加入了神圣的轮亥教团,成为这样的一名信徒。”

    “西泽大人就不必了,”西泽向四周打量了一下,说,“叫我西泽就好,我记得白天你说还给我们留了房间?”

    “是只对您留了房间,”修女订正道,“不过客房还有很多,我会给您一一安排,请你们和我来,不要离开太远。”

    对方这副熟练的样子倒是有些让西泽在意,他跟在修女的后面,疑惑地问:“神父在临走前将一切事务都托付给你了?”

    “是的,”修女微微颔首说,各个细节都无可挑剔,“因为教堂实在没有其他人手,您也知道,白石城从来都不是什么信神者聚集的地方,这里的人们近海,大多以打渔为生,他们最多向神祈望一下,希望诸神能保佑他们收成可观,除此之外,他们永远都相信人活在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修女的年龄看起来只比西泽大上一些而已,修女服洁白似雪,腰缠紧紧束在其上,在迈过大厅以后她带西泽四人走在一段小路上,背后的世界传来隐约的烛火,火光映照在她的身上,被白布融做月光般的皎洁,衬得她像是黑夜里的精灵。

    她的步伐很轻,白靴上没有什么装饰,脚步虽然轻盈,但却能给人一种难得的稳扎感。

    莎尔无声地打量着这素未谋面的修女,后者在察觉到莎尔的视线以后回过头,做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

    她似乎没有什么交谈的**,只是一昧地向前带路,将四个人甩在身后,渐渐西泽知道了她为什么说不要离开太远,因为她的脚步实在太快了,快到要是不带着点小跑意思的话根本就追不上的程度。

    有那么一瞬间西泽像收到什么呼唤一样地回过头,他看见盛大的教堂在背后散发出深沉的光,那是满堂的烛火,也是神赐予人类永燃的焰火。

    路上的场景愈发熟悉,西泽曾无数次从这里走过,甚至连路旁的兰花草都记得清清楚楚,终于在踏上楼梯以后,他走过两个转角,甚至不需要修女的带领,他隐约走到修女身前,先她一步,来到了楼梯尽头一个不起眼的小房间之前。

    “那么,这里就是西泽大......西泽你之前的房间,”修女歪了歪头,“虽然我很担心你会不喜欢这个简陋的房间,但神父他对我说绝对没问题的。”

    西泽接过钥匙,神情恍惚地打开了面前的门。

    在推开门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孩子,这孩子的影子在房间里无意识地挪动,但却不像其他孩子一般吵闹,他时而在书架前打开一本厚如词典的书,时而端坐在工作台前,身体前倾,整个人都钻在灯器的光里,像是恨不得将光都塞进自己眼里一样。

    另一个男孩默默地坐在他的床上看着他和空气,亦或是虚无的自我意识做以斗争,嘴里嚼着野球糖,偶尔还会捧着一本笑话书看得捧腹大笑。

    “你还喜欢这里吗?”修女试探着问,“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为你换一间更好些的房。”

    “不,”西泽难得在外人面前露出的笑容,他和修女对视着,那笑容里既带着怀念,又带着些许感伤,因为故人不在,站在这里的只剩下了自己,“但请你给他们三个准备比较好的一些房间吧。”

    “我们的话也不用在意哦修女姐姐,”言氏嘿嘿笑着说,“我和弥修可是哪里都睡过的人,完全不用担心。”

    他这么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话里的歧义,直到他看见修女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暧昧的笑意。

    “草,不是,你们听我解释?!”

    弥修默默躲在他身后的阴影里,听着他慌乱的声音,就像是在听歌手美妙的和声般享受。

    “那就给二位安排一间房了,”修女点了点头,而后看向莎尔,“没记错的话,你就是莎尔小姐吧?”

    “是的,”莎尔偏过头,“是我。”

    “你在意这样的房间吗?”修女指着西泽房间里大开的门问道,“大概是和西泽大人的房间差不多的样子。”

    “不在意,”莎尔摇摇头说,“这样就足够了。”

    “什么嘛,”修女欣慰地长出了一口气,“我听说西泽和莎尔是从王都回来的高材生之后还很担心你们会不会讨厌这里。”

    “怎么会讨厌这里,”西泽伸出手,轻轻抚摸门把上泛着寒光的铜铁,“我的青春,是在这里度过的青春啊。”

    修女闻言,露出了一副欣然的表情,默默地转过身对弥修说:“请拿好这个钥匙,自从西泽离开以后神父就不许他卧室周围的这个房间住人了,请你放心。”

    她指着西泽隔壁的一间屋子,莎尔愣了愣,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就住在西泽的邻间。

    “那二位,就请跟我来吧,”修女对言氏二人颔首,“我带你们去更远的一个客房。”

    “祝你们玩的开心,”临走前言氏回过头,对西泽甩了个手势,“别闹得太过火哦!”

    “才不会闹啊,”西泽无奈地扶额,默默地转过身,临关上门前还不忘对莎尔说一句,“小心用火,需要我时就用魔法音讯传给我。”

    “嗯嗯,”莎尔连忙点点头,一下子钻进了房间里,门被关上,发出响亮的一声。

    就像匆忙地逃走一样。

    西泽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地笑了起来,而后扶上门把,随着门关上的声音,他也消失在了屋内。

    手里抱着酒杯的守夜人靠在不远处的墙头,他仰头,又往嘴里倒了一口白酒。

    “回来了啊......”他呢喃着,“真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啊......好孩子。”

    他就这么摇摇晃晃地朝着门口走了过去,就和教堂外那家酒馆里的所有醉汉一样。

    但其他醉汉的眼里可不曾冒出过魔力汇聚而成的氤氲。

    只有数量庞大的魔力才足以化作实体。

    只有技巧娴熟的魔法师才能掌控这道实体。

    时间缓缓流逝,教堂钟楼的指针很快来到了午夜。

    此时的纳拓老爷还在房间里研究自己所要面对的对手,他知道自己的财力可能比不太过那个家族,但多少也要试上一试,不努力就放弃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这个男人从以前开始就是这么个昼伏夜出的性子,就像蝙蝠。

    书房里灯火通明,他无声地翻过一页页笔记,还有诺尔斯神父给他留下的几本历史,后者似乎一直想让他从这几本书里悟到什么,但他这人一直都不太擅长读这种书。

    而维什正久违地睡在自己的卧室里,浑身都被绷带包扎了个遍,而他的弟弟比尔则无声地坐在床头边的木椅上,脸色死一样的苍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维什本能地弹了弹手指,浑身在一阵抽搐之后就彻底瘫在了床上。

    他在监狱里一直都是过着这样的日子。

    比尔悄无声息地站起身,从茶几上端起一杯凉透的水,冬夜里这样的水灌下肚的话不说生病也得当场爬去厕所,但比尔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漠然地放下玻璃杯,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门外。

    午夜钟声响起,教堂钟楼的钟声从来都是满城都能听见,就像纳拓家里的那口青铜大钟一样,只不过那口钟在不久之前刚被纳拓老爷拆掉,据说是因为他觉得城主已经不再需要这种东西,虽然很拽,但这位毕竟是新任城主。

    而对于在教堂门前安下的酒馆来说,这钟声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震耳欲聋,酒馆里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在一声声音波的震颤之下,自己的每一根血管仿佛都在震动,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害怕的情绪,反而愈发亢奋,还有掩不住的,无尽的期待。

    终于在第十二道钟声落下以后,人们发出如潮海般的欢呼!

    “来吧大家!”酒馆的老板哈哈大笑着,从柜台底下拿出一瓶廉价香槟摇晃后猛地拔开塞子,将绿瓶里喷涌地酒液溅射向半空,洒在每一个顾客的脸上,没有一个人愤怒,他们欢呼雀跃,模样癫狂地饮下从额头滑落的辛辣酒液。

    “狂欢时间,开始!”

    “噢噢噢噢哦哦哦哦哦哦!!!”

    “午夜之后,全场的酒,只售半价!!”满脸横肉的老板在泼洒完最后一滴香槟以后对着全场咆哮道,“快!让我看到你们的热情!还有你们的”

    他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气,而后喊出更大的声音:“钱吧!”

    全场寂静,而后爆发出海潮一般铺天盖地的呼声。

    “两瓶龙芬兰!”

    “三瓶西丽恩斯!要加冰的!”

    “那本来就是顶级烈酒了你还要在大冬天喝加冰的,不愧是你啊老哥!”

    “草,谁怕过啊!”

    “老板!给我俩来瓶厄斐琉斯!要你地窖里最深的那种!”

    “好好好,这就来!”

    “柠檬片呢柠檬片呢?快啊,没有柠檬片我喝什么玲珑酒?!”

    侍女熟练地切好一颗柠檬在端酒的同时甩到桌面上点头道:“您的柠檬片。”

    “老板你家这姑娘还真是个宝贝,她是到底从哪招来的?”

    “都说了是人家自己面试自己面试,你问问问,问个锤子问,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啊?”

    被老板戳破心思的年轻人顿时羞红了脸,连连摆手。

    全场顿时爆发出震耳的欢笑声。

    而侍女则视若罔闻,她继续端着酒杯在密集熙攘的酒馆里徘徊,脚步轻盈稳重,就像白色的精灵在热络的人世间起舞。

    在这样酒馆的角落里,一个落寞的男人默默地喝着杯子里的劣质凉酒,他时不时举杯,示意续杯,他买的是最劣质的凉酒,口感就像刀割,酒液灌进喉咙里简直就要燃烧起来,唯一的好处是可以无限续杯。

    他轻轻捻起一撮柠檬干粉洒在嘴里,感受着酸楚和酒液的辛辣在唇齿间碰撞迸发出激烈而混沌的口感,这样的冲击简直就要把人淹没一般。

    男人沉浸在这样的快感中,陶醉得眯着眼睛,就连视野都变得朦胧。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套在斗篷里的人坐在了他的身边。

    “一杯龙舌兰,加冰,要一撮烈盐,”他伸出白皙的食指对老板说道,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记得加臻。”

    老板听到后半句话之后顿时对这素未谋面的年轻人报以敬畏,他点了点头,一个猛子钻进了柜台后的房间里。

    酒盘端了上来,龙舌兰灌在玻璃杯里,冰块起起伏伏,烈盐装在小碟子里,在拿到酒盘以后年轻人仅仅是看了一眼就随手甩给了旁边的男人。

    男人抬起浑浊的眼,盯着这个年轻人看了一会儿。

    “请你的。”年轻人说,兜帽下只露出半张脸。

    男人顿时笑了起来。

第二百一十二章 苏卡不列!(五千字)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男人伸过手将酒杯拿到自己面前,小碟里的烈盐他只用食指沾了一点,舌尖在食指上舔过,他微笑着叼起柠檬片,举起朱褐色的酒杯向前猛地一晃,一些酒液洒在桌面上,他吐出柠檬片,将杯中的烈酒一仰而尽,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男人斗篷下的视线尚在柠檬片上时酒杯里的酒液就已经全部灌进了男人的肚子里,所留在世间的只有酒液通过喉咙时传出的咕噜声,男人猛地放下杯子,大块透明的冰在杯壁上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他微笑着长出了一口气,将碟子里剩下的所有烈盐一次性全都倒进了冰块上。

    泛着寒气的水滴在杯子的外壁上滑落,男人没有说话,而是无声地盯住自己面前这莫名请了自己一杯高档烈酒的大善人。

    “你在看什么?”这个善人开口道。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男人淡淡地说,顺手用脏兮兮的袖角擦了擦自己的嘴边剩下的酒液,“这个道理大部分人都明白。”

    善人笑了笑,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看起来相当年轻,男人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端起杯子,开始饮下冰块融化后和烈盐交融在一起的液体,这一幕映在老板眼里,这个满脸横肉的胖子顿时在原地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来只在自家店里最优惠的时间点最便宜的酒液的男人居然是个品酒的行家?

    一般人要么会一点点把这杯龙舌兰喝完,但这样的话冰块会一点点融化,逐渐破坏龙舌兰的口感,越喝下去酒就会越难喝,而另一种喝法是知道这件事以后,人们就会选择尽快把酒液灌进肚子,但这样就算不提会被酒液灼烧喉咙,在喝完以后人们也大多已经神志不太清醒了。

    柠檬片和烈盐就是为龙舌兰搭配而奉上的,饮龙舌兰酒前先含着一片柠檬有助于中和龙舌兰的冲劲,而烈盐虽然名为盐,但其实质是一种草药研磨而成的粉,在将龙舌兰一仰而尽之后,所剩下的冰块就可以选择搭配烈盐,冰块一点点融化,烈盐融在冰水里,方便人醒酒,又能让人头脑暂时亢奋而保持异常的清醒。

    只是这白石城里的大多数粗人都只是会喝酒而已。

    “你请我喝龙舌兰就意味着你想让我头脑保持清醒,这说明你确实有事找我,但又不愿意趁我喝酒迷糊时设坑摆陷阱,”男人淡淡地说,“现在告诉我吧,你的愿望。”

    兜帽下的男人笑意更浓:“其实你想太多了,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来求你。”

    他说:“我只是拿一杯酒来试试你而已。”

    男人顿时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教堂的守夜人是不该知道这么多事的,”兜帽缓缓褪下大半,露出其中的大半张脸,黑色的短发和深邃的漆黑眼瞳顿时暴露在男人的视野下,后者的表情逐渐变得震惊,而后化作一股释然,“我说的对吧,大叔?”

    在人群间穿梭的侍女无意地看向这边,在看见男人兜帽下的脸庞时她的心情也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什么啊,”守夜人释然地晃了晃杯子,将刚刚融化下来还残留着一丝龙舌兰味道的酒水倒进嘴里,“原来你早就注意到了?”

    “算是吧,”西泽再度将兜帽盖在了头上,“当初还没离开时我就开始怀疑很多事了,但我毕竟只是个孩子,只需要学习和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行,完全顾不上其他那么多问题。”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不是孩子了?”守夜人将酒盘向前推了推,示意侍者将其收走,与此同时他看向西泽漆黑的眸子,“是这个意思吗?”

    “我当然不是孩子了,”西泽一本正经地说,“我还有三个月就生日了。”

    守夜人因为这意料之外的答案呆住了:“啥?”

    “还有三个月我就成年了,”西泽说,“我怎么可能是个孩子?”

    “......啊?哦,哦哦哦,”守夜人放下酒杯挠了挠脑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但我记得你不是才十六岁吗?怎么就变成要成年了?”

    西泽皱了皱眉,他看着守夜人的表情,发觉到后者似乎不是在说谎。

    “是我记错了吗?”守夜人不解地说,“但你从小可都是我看到大的,怎么可能会记错的?”

    “不是你记错了,大叔,”西泽说,“而是所有人都记错了。”

    “所有人都记错了?”守夜人耸了耸肩,“算了,与我无关,我只想继续喝酒。”

    “一杯厄斐琉斯,要起沫的,”西泽打了个响指,柜台后的老板连忙点点头,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不敢小看自己面前的这两个男人了,那个教堂的守夜人每晚都会来酒馆里点一杯无限续杯的劣酒,一直以来老板甚至没看出来他居然是个品酒的行家。

    守夜人看着西泽的动作皱了皱眉:“你小子是从哪学的这些东西?”

    “书里,”西泽耸了耸肩说,“还有偷偷来酒馆时亲眼看到的。”

    “书里?”守夜人又咽了一口融化的烈盐水,“你偷偷来酒馆我倒是知道的,但我没告诉诺尔斯,当时我还在想你这小家伙怎么这么机灵,完全不像平时诺尔斯面前的那个乖小孩儿。”

    “我是乖小孩儿,”西泽笑着说,“对这件事我还是有自觉的。”

    “乖小孩怎么可能会跟着大人来酒馆里鬼混,”守夜人不屑地切了一声,“算了,和我没关系。”

    他接过侍者端来的厄斐琉斯,高脚杯里有近乎一半的酒液都被泡沫浸满,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厄斐琉斯是一种著名的泡沫酒,泡沫越足酒味越重,也就说明更贵,自己面前的这杯厄斐琉斯大概已经是普通人一个月的工钱了。

    “你这小孩儿,到底哪来的钱?”守夜人看着西泽拿出一枚金币递给老板,算是一齐把龙舌兰的钱也结了,“伯勒的金币可不是给你这么用的。”

    “不是纳拓老爷的钱,”西泽付过钱之前扭头看向守夜人,恰在这时侍女从他身边有意无意地经过,听见他说,“都是我在王都自己赚的。”

    “赚的?”守夜人愣了一下,“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所有精力全放在魔法的修习上了。”

    “这句话也没错,我真的是全身心把自己投进魔法里了,”西泽说,“但也不妨碍我赚钱。”

    守夜人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西泽小家伙,你说实话,这些钱到底是不是你从正当手段得来的?”

    “很正当,”西泽平静地说,“我敢向诺尔斯神父起誓,这些钱没有一分是通过盗窃而来的。”

    “这样啊,”守夜人的身子松懈下去,他端起泡沫酒,迫不及待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在喝下第一口之后他的眼里就开始放出光来,他哈哈大笑着,对西泽说道,“喂小孩儿,你要不也来一杯?”

    “未成年不许饮酒,”西泽的话又一次震惊了守夜人的脑壳,“请不要说这种话。”

    “......哦,哦哦,”守夜人默默捂住了脑袋,“我真是搞不清楚你这小家伙,感觉你对我而言就和诺尔斯一样棘手,完全不明白你们的底线在哪里,下一步要做什么。”

    听见这话以后西泽无声地笑了起来。

    守夜人看着他的脸,也逐渐笑了起来:“看样子起码还有一点是永远不变的。”

    西泽问:“什么?”

    “你在听见有人夸你和诺尔斯很像的时候就会开心,”守夜人说,“这是从以前到现在就从没变过的事实。”

    西泽会意地点了点头:“我承认。”

    “好了好了小孩儿,快点告诉我你的想法,”守夜人拿起高脚杯,毫无优雅可言地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泡沫酒,嘴角的胡子都沾上了整整一圈白沫,像是传说故事里会在冬天给孩子们送上礼物的老人,“你大半夜不睡觉,不去陪你那个莎尔也不找那个东方人聊天,又不愿意去图书室,反而要来到酒馆里找我这么个中年废人,快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幽幽地说:“事先说好,诺尔斯年轻时有几个情人这种问题我是不会回答的。”

    “怎么可能问这个啊,”西泽叹了口气,“大叔你真的不清楚吗?”

    “清楚什么?”守夜人愣了一下。

    “......没什么,”西泽拿出一枚银币在手里把玩,银币光滑的表面倒映着来自酒馆各处的光,“说实话,我本来是不打算这么早回来的。”

    “是啊,你回来得太早啦,”守夜人嘿嘿一笑,“如果你回来得再晚点说不定还能和诺尔斯见个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西泽摇了摇头,“我本来打算变得更强些再回来,而不是在自己只是个高阶魔法师时回来。”

    “只是?”守夜人晃了晃酒杯,“你在说什么,孩子?你知道高阶魔法师是多少人的梦想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努力了一辈子还卡在低阶魔法师的门槛上迈不过去吗?高阶魔法师已经足够了,足够了,小孩儿。”

    “但卡在低阶魔法师门槛上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我的敌人,”西泽幽幽地抬起头说,“不是吗?”

    守夜人愣了一下,动作也慢了下来,他放下酒杯思索了一会儿,像是在竭力接受这个现实,终于他晃了晃脑袋,颇为懊恼地说:“你真的变了,变化很大,让我都不太愿意去相信面前的这小孩儿是我看着长大的那个西泽了。”

    “我还是那个西泽,”西泽说,“我本来打算等自己进阶到大魔法师时再回来,那样的话起码你也不会拦在我的面前。”

    守夜人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大叔,你的境界应该是中阶大魔法师,对吧?”

    守夜人没有回答,只是杯壁上附着的泡沫悄然变得更多了。

    “中阶大魔法师为什么会守一个教堂的门,”西泽缓缓地说,“你守的不是教堂。”

    他说:“我回来是为了弄清楚一些东西,那些我记忆里很模糊很在意的东西,希望您不会挡在我的面前。”

    说完这句话后西泽便默默地站起身,将兜帽向下用力拉了一下,默默地向酒馆门外走去。

    “等一下,”守夜人忽然开口拦住他,男人转过身,紧紧盯着西泽的背影,“你这小孩儿,说好的根本没什么事来找我,结果两杯酒就想把我打发了?”

    “要几杯?”西泽问。

    “这是酒的问题?”守夜人问。

    “那你觉得这是什么问题?”西泽转过身,反问道。

    守夜人的目光像倒钩一样,狠狠地挂在西泽的身上,他没想到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有朝一日也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这是你有没有资格的问题。”

    “我觉得我已经有了,”西泽走到他的面前,将声音压低以后说,“母亲的,邻居的,纳拓的,教堂的......还有神父的,我所有遗落在白石的记忆,我都要找回来。”

    守夜人看着西泽已经不再平静的视线,语气也渐渐变得没那么淡然:“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但我觉得你太不冷静了。”

    他说:“你需要教训,高阶魔法师。”

    西泽看着他缓缓站起身来,周身的气息渐渐凝实,有黑色的气雾缠绕在他的发丝周围,那是魔力凝结的氤氲,这才是大魔法师的证明,最起码西泽现在不能无意识地做到这种事。

    “我需要教训?”西泽问,“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但你太他妈欠揍了,”守夜人坦然的样子像极了在酒馆里喝酒打屁的混混,“所以这不能怪我,这得怪你欠打。”

    西泽的目光渐渐变得奇怪了,他垂下眼帘,看着地上被酒液浸湿的部分地面,甚至还有一些玻璃酒瓶的碎渣。

    守夜人缓步朝他走来,以普通人难以看穿的魔法姿态,而且一边逼近,一边将杯子里剩下的泡沫酒干了个净。

    就在他以为西泽已经束手无策的时候,后者的脸上忽然又冒出了奇怪的笑容。

    守夜人愣了一下,就在他开始思考这小孩儿到底又有了什么鬼点子的时候,西泽一个猛子扑到旁边,夺走了一个男人手里的酒瓶朝着他砸了过来!

    他连忙躲开,只听见了玻璃碎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一声颇为狂野而且极具挑衅意味的

    “开始了!!!深夜男人最喜欢的环节!!!”

    西泽狠狠地一跺地面,大吼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就在守夜人还在发愣的时候,另一处酒瓶子碎裂的声音传来,他茫然地转过头,发现已经有两个男人扭打在了角落里。

    “明日方舟天下第一!”

    “滚你妈的,弹珠天下第一!”

    “还弹珠呢你火队风队都削成什么逼样了?”

    “ciao!”

    “内海你行不行啊?!”

    “荣耀属于星尘十字军!!!”

    “苏卡不列!”

    “白帝圣剑!御剑跟着我!”

    守夜人还没回过神来,酒馆里已经乱做了一团,有几个人一边打着一边朝自己靠过来,他连忙看向西泽,却发现后者已经跑向了教堂,只留下一个干脆的背影。

    “操!”他忍不住骂了粗口,刚准备追上去时老板却猛地扑过来抓住他的袖子。

    “客人,这次斗殴是你们二位引起的,所以请你付一下全额费用吧。”

    “什么啊什么啊?我他妈,”就在他准备说自己哪来那么多钱时,右手一碰,却发现不知何时一个钱袋挂在了自己腰间,他愣了一下,掂了掂,发现钱还不少。

    自己一个中阶大魔法师,西泽区区一个高阶魔法师怎么可能做到趁他不注意时将钱袋挂在他的腰上?

    除非

    想到这里一股无力感就这么涌了上来,在这样吵闹的酒馆里,守夜人有些哀伤地将钱袋交给老板,说道:“把你们这最好的酒给我端上来。”

    身后打得热火朝天,我自岿然不动。

    侍女躲在柜台后,无声地盯着西泽远去的背影。

    眼里逐渐浮现出希冀的光。

第二百一十三章 回家

    一个令人舒爽的早晨,西泽走出门后迎着清新的空气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那是一个男人,男人似乎也恰在这时醒来,正抱着杯子在院落里的水潭前洗漱,像是注意到了西泽的视线一样,他回过头望向二楼栏杆上的西泽,视线顿时哀怨了起来。

    西泽则毫不在意,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后者不屑地吐出一口白沫,往嘴里倒了一口清水,继续哇哇地刷起牙来。

    看样子昨天晚上给他带来的麻烦一点也不小啊,西泽笑着心想。

    “喂!西泽”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只套了一件白衬衫的言氏挠着满头乱发从楼梯拐角处走了出来,“昨天晚上的烤肉吃得根本不过瘾啊,今天能再来一次吗?”

    他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走到西泽身边,一只手扶着挚友的肩膀,打了个大声的哈欠。

    “看你们的意愿了,”西泽趴在栏杆上,用左手托着下巴,“我是怎么样都好的,但不能耽误明天的拍卖会。”

    “拍卖会,哦哦,对了,”言氏恍然大悟道,“原来还有这回事啊,我都快忘个干净了。”

    “真亏你能忘了啊,”西泽无奈地说,“不是昨天才说过吗?”

    “没办法没办法,”言氏对着冬日清晨的冷气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那今天你要做什么呢?难道要在这里看一整天的书?我虽然知道这里的图书室很丰富啦......”

    “不,今天我不会去图书室,”西泽听了言氏的话之后开口说道,“不过今天我也不能陪着你们。”

    “诶?”言氏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你有其他事?很急吗?很麻烦吗?我可以帮得上忙吗?”

    他忽然吐出这么一大堆问题让西泽很难适应,后者连忙摇摇头说:“说不上很急,也说不上麻烦。”

    西泽看着院子里那个有些宽实的背影,笑了笑说:“而且只能靠我自己去做,你们都帮不上,这种事从来都只有我自己能去做。”

    言氏挠挠头:“虽然不太清楚,但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只能看着了吧?”

    “这样就好,”西泽吐出一口热气,转过头对言氏说,“今天要拜托你照顾莎尔了,她不是个惹事的孩子,当然她也不是很好伺候,如果有什么事的话等我回来再说。”

    “啥?”言氏诧异地说,“这次你连莎尔都不带上?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紧张成这样?”

    “不是紧张,”西泽摇摇头说,“只是别人都帮不上忙而已。”

    “嗯......”言氏皱了皱眉,“莎尔我会帮你照顾好的,但你最起码要告诉我你去了哪吧,这样找你也简单一些?”

    出乎言氏意料的,西泽居然又果断拒绝了他的这个要求。

    “抱歉,不行,”西泽说,“虽然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地方,但最起码还是让我一个人知道那里吧。”

    二人对视着,言氏紧紧地盯着西泽,眼里满是不解还有隐约的茫然,而后者的眼眸深处尽是淡然,像是没有丝毫心理负担一样。

    “拜托了,”西泽转过身,望着澄净如洗的湛蓝色天空说,“只要做完这件事,我就可以彻底放手了。”

    他静静地握紧了拳头:“只要能把这次的事完成,我就可以彻底在王都毫无心理负担地去做了。”

    言氏看着西泽,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他晃晃脑袋,发出勉强同意的声音:“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去做吧。”

    “谢谢,”西泽说。

    “你现在就要走吗?”言氏问。

    “嗯,马上就要走了,你看我都已经把衣服穿好了,”西泽说,“大概连早饭都不能一起吃了。”

    “呼,这样啊,”言氏长出了一口气,说道,“那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午饭以后,”西泽回答说,“保守估计大概需要六个小时,午后我才能回来。”

    “这么久?”言氏说,“你觉得莎尔能接受你这么长时间不在她身边吗?”

    “你在说什么?”西泽耸了耸肩,“莎尔又不是离开了我就活不下去的小孩子。”

    言氏满脸漠然,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放弃了,你加油吧,尽早回来,我感觉莎尔没有你是会崩溃的。”

    “我会尽快,”西泽说,“这次的事和之前不一样,抱歉,要麻烦你们了。”

    “快走快走,”言氏摆摆手说,“趁着莎尔还没醒,我们就姑且老老实实在教堂里待到你回来吧,对了,万一到时候你没回来怎么办?”

    “我这次的事没有危险,如果没回来的话只有一个可能,”西泽正色道,“我睡过头了。”

    “......你的意思是你出去一趟只是为了睡觉?”言氏愣了愣,“不是,你说清楚点,难道你在白石城里还有个老相好?你是要去老情人的家里睡觉?”

    西泽略微思索了一下:“不算。”

    “你思考了吧?你考虑了吧?这个可能性在你脑海里出现过了吧?!”

    西泽笑了笑,懒得再过多解释,直接对言氏说道:“再见,午后再见。”

    话音刚落,西泽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二楼的栏杆前,楼下水潭边的守夜人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气息,他连忙抬起头,却只来得及看见墙头的碎石落下一块,有阴影划过天际,流风四起,有什么东西贯穿在风里,世界有一瞬间化作灰色,时针悄然弹动,只有暗淡的阴翳在钟楼顶滑落,在深切体会到这股魔力的流动之后,守夜人的心情顿时更加沉重了。

    他知道这是之前那位教团使者所用过的步法,从纳拓老爷那里他也听说了西泽的绝招是模仿,但他没想到西泽已经能模仿高阶大魔法师的独创魔法了。

    “后浪推前浪......”守夜人喃喃地哀叹道,“这么年轻的孩子,这么强大的实力,这么灵活的脑壳,诺尔斯哦,你知不知道你其实收养了一个小怪物啊......”

    “请您不要担心,”二楼上,就在言氏正无所事事地趴在栏杆上掰指头时,一身白色修女服的修女默然从楼梯的拐角处走了上来,对言氏说,“西泽大人他应该是回家了。”

    “家?”比起后者原来一直在偷听,言氏更在意的是她话里的这个词,“什么意思?”

    “西泽大人是被收养进教堂的,在他的母亲去世以后,诺尔斯神父才将他收进了教堂作为自己的学生,”修女将视线挪在天幕之下,其他人不能发现,但她是看得到的,西泽所踏出的每一步都落在她的眼底,“他应该是回家了,那个孤零零的家。”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言氏抓了下乱糟糟的头发说道,“不过他可真是身世混乱......”

    “比起这个,言氏大人,”修女看向他的身后,“请问这道门是什么时候开的?”

    言氏茫然地回过头,这才发现自己身后的房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了一个小缝。

    “我不知道啊,”言氏疑惑地说,“话说这房间里住的是谁来着,抱歉刚睡醒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记忆开始拼凑,重组,熟悉的元素互相勾连起来,他猛地想起了这房间里住的正好是西泽拜托自己照顾好的莎尔!

    “卧槽,”言氏连忙回过身趴在门前,对房间里喊道,“喂?喂?莎尔在里面吗?!”

    没有任何回答。

    “我先道歉了啊小莎尔!”他猛地推开门,却发现床上没有任何人影,洁白的被子被整齐地叠在一起,窗帘也被人拉上,其余东西都老老实实地摆在原地没有丝毫移动的迹象,这里就像从来没住过任何人似的,干净又清亮。

    “看来已经晚了呢,”修女跟在言氏身后踏进房间,目光四下打量了一下,“莎尔大人应该已经跟在西泽大人身后了。”

    “干,”言氏长叹了一口气道,“虽然这样更好,但会不会显得我太没用了啊?”

    修女歪了歪脑袋:“请不要这么想,言氏大人,我相信西泽大人也不会对您抱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应该说莎尔大人的魔法技艺高超。”

    “......你还挺会安慰人的?”

    “不,我只是实话实话而已。”

    修女的这种态度和某个女人太像了,言氏只得揉揉脑袋,发出一声哀叹:“现在只能希望他们两个都没事吧。”

    大概是早餐摊子渐渐在集市上撑起来的时候,西泽走到了熟悉的街道两旁,这里和白石城中心不一样,没有高大的钟楼也没有林立的建筑,街道两旁都是荆棘穿插的篱笆,西泽能感受到空气里丝丝弥漫开来的灰土气,他拉上口罩,不是为了屏蔽呼吸,而是为了掩住自己这张脸,斗篷挂在身后,兜帽盖在头上,他伸手将兜帽边沿向下拉了拉,在冬日漫长的寒气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白雾。

    几棵长到弯折的老树在路口展示着自己光秃秃的枝丫,但仔细看的话还能从树皮上的缝隙间看见淡淡的绿意。

    “呼,”西泽走近了几步,食指在树皮上略微摩擦,很快地就顺着疤痕找到了熟悉的一行字

    【西泽,吃饱】

    这是很久以前西泽用小刀刻在树上的,这种刀留下的伤口不会随着树干自身的生长而愈合,反而会从字体的边沿开始变得越来越凸起显眼。

    “难得这棵树还没死,”西泽低声地感慨道。

    就像是隐约的回应一样,微风拂过,已经近乎落光的枯枝上落下了最后的一片黄叶,叶子在风中翻滚了几圈,最终落在了西泽的手心里。

    干净的枯枝在地面上拉长了阴影,将西泽整个人的影子都包裹在其中。

    清晨温馨的阳光被树枝切得细碎,西泽将黄叶随手散在风里,看着它随着风落在更深远的世界。

    白石城是个很没有意思的小城,大概只有王都十分之一的大小,小到根本不能以上中下的城区来类分,这里很简单,城墙之内就是白石城,城墙之外就是白石城的郊外。

    而西泽之前便是住在与郊外十分临近的城墙之内。

    一栋破旧的小楼。

    水泥堆砌的石台,混凝土的灰色台阶,他顺着楼道走向深处,这是一个只有三层的小楼,是个有点寒酸的地方,连一点说得过去的装饰都没有,墙上的白漆碎成无数块,看样子已经有很多年没经过打理了。

    隔着很远西泽就听见了阿敏大婶对自己儿子的呵斥声:“你看看你这孩子,书也不好好读,活也学不过来,人家西泽从小和你一起长大,那人家呢?人家怎么就能在王都混得那么好?”

    “妈!”孩子只能这般无奈地哀嚎。

    西泽笑了一声,将兜帽压得更低。

    墙顶上不断有灰尘落下,西泽能感觉到土打在头顶的响动,他向四周望了一眼,从脖子上取下了一直不曾卸下的吊坠。

    吊坠上是一枚钥匙,钥匙所勾起的回忆并没有拦下他的脚步,西泽继续向前走着,直到一户无比破落的门前才停下来。

    门把上被一层厚厚的灰尘铺满,出乎意料的是,门前的地板上居然有不少带着字迹的白纸,西泽蹲下身捡起了一张,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发现上面大多是“轮亥保佑”“希望能借我一些财运”“愿吾子健康”之类的祈福语。

    他哑然失笑,原来自己在某些人的眼里已经是类似吉祥物的象征了吗?

    隔壁的屋门发出一声响动,西泽偏过头,发现一只手拎着菜篮的阿敏大婶正保持着一只手推开门的样子呆呆地打量着他。

    “嘘。”西泽做了个这样的手势,阿敏大婶顿时明白过来,猛地把脚收了回去,门狠狠地砸在墙上发出震耳的响声,在一番闹腾之后西泽只听见隔壁的屋子里传来一句:“今天你妈偷一天懒,帮你辅导辅导功课!”

    “妈,问题是上次有你帮忙辅导的作业一共才对了一半不到啊......”

    “你小子懂个屁!”

    听到这里,西泽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很久以前他的家里也是这番光景。

    母亲用从王都里学来的特殊编织手艺编出一些布制品卖钱用以生活,家里供不起西泽上学,于是在很长的时间里西泽只能蹲在家里矮矮的餐桌前拿着母亲给自己出的一些题目来做,从早上母亲出门叫卖一直做到黄昏时母亲回来洗手给他做饭。

    他将钥匙插进锁孔,手感有些发涩,西泽微微用力,还是推开了门。

    “我回来了。”他说。

    就像看到一个美丽的妇人仍然坐在窗边的矮桌前,借着光给孩子织一件过冬的毛衣。

无关,新恋爱小说

    那已经是不久以前的事了。

    流云带来潮汐的声音,起伏的海浪在地平线上汹涌,蝴蝶在女孩掌心里安静地蜷缩,几只松鼠从杉树上落下,顺着空荡无人的马路跑进了林间,玫瑰花园门外关着一只狐狸,她在等待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孩子回来。

    我在嘈杂的铃声中放下手里的书,从幻想的世界中脱离,这才意识到午餐时间已经到了。

    从食堂里买来一份简单的饭食,我熟练地走上了教学楼的顶楼天台,门半掩着,稍稍用力就能推开,在光随着门隙一点点扩大时,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到满头黑发的老人还坐在熟悉的地方,筷子放在干净的餐盒上,手边是冒着热气的普洱茶。

    他看见我,摆摆手微笑。

    可我清楚地知道这些都是记忆中的幻影。

    天台上其实空荡荡的,谁也不在,几只白鸽成群结队,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上,看见有人来了之后也纷纷拍打着翅膀离开。

    我望着它们离开的背影,心想老师是不是也会在这群白鸽之中。

    挥手合上门,我向前迈了几步,坐在了熟悉的地方。

    那是一个水塔的阴影下,这座水塔已经很久都没人打理过了,学校早就用不上这样老久的东西,但它却没有被处理掉,就像是被刻意遗忘在了这里,水塔表面遍布锈迹,几乎看不清它原本绿色的表皮,白色的涂字卷曲在锈迹里,伸手轻轻一碰就能剥落下来。

    我缓缓坐在水塔下的横杠上,年代久远,绿漆脱落,其中的铁杆反而愈发明亮。

    我躲在阴影里,伸手理了理领口前的领带,白衬衣的扣子也解开了几颗。

    这样略微偏向英伦风设计的校服好处是让好看的人更好看,对比之下不好看的人也就显得更不好看。

    很明显我属于后者。

    突如其来地,如噩梦忽然惊醒般,我意识到了一个事实距离老师的葬礼,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已经伸出一半的筷子停在半空。

    云雾在天空逝去,远处某个化工厂的烟囱不断涌出灰白的浓烟,就像色彩逐渐被时间剥夺,就像这座无人想起…的水塔,就像云层密集起来遮住了太阳。

    黯淡的光照在水塔影子以外的地面上。

    看了老师亲笔序言的那个晚上我终于决定继续去学校上课,第二天的早晨班长对此似乎很讶异,于是把短信里问过的内容对我又问了一遍,一个后排和我座位邻近的男生也在这时站起身来,来到了班长的身后,班里人缘很好的一个女孩忽然站了起来,因为根本算不上熟悉的原因我把她无视了。

    “说话啊,钟瑜?”那个男生问。

    我没有回答,看着班长和男生他们两个这副似有默契的样子,顿时明白了一件全班可能只有我不知道的事。

    还好班主任在那时进门给我解了围,似乎我的父母那边是用我生病的理由帮忙糊弄了过去,班长对此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不满,她斜着眼,和那个男生一起回到了座位上。

    我之前从来没注意过这种事,男女之间,同学之间,爱恨交织,金铁铮鸣。

    偌大的世界里只有书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我放下几乎没有减少的餐盒,从半个月前开始随身带着的袋子里拿出来一本厚厚的笔记。

    虽然看起来厚实,但实际上里面的内容只有百分之一是清晰而有意义的,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空白,留给我去填补。

    这就是老师除了回忆以外,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棕皮封面上的“林垄泽”苍劲有力,我为了保护这张宣纸特意找了透明的封皮将这本笔记又包了一层,虽然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的。

    我拿着圆珠笔,开始试着在第一页写下一些东西。

    第一页的标题是【学校】。

    笔尖在空中悬了很久,尾端的塑料倒映着天际耀眼的光,最终我还是把笔收了起来,因为我现在还不能清楚地定义这一章节究竟让我去写什么。

    我还在思考老师留下的这本书意义是什么。

    已经半个月了,我还只字未落,若是老师知道的话,大概会笑话我吧,我若有若无地想着。

    就在这时天台顶楼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你……”

    随着门发出的吱呀声,我注意到了另一个奇怪的声音,那不是器具或者物品所发出的声音,如果硬要说的话,那是非常悦耳,却又透着清冷的女声,但我在此之前从没听到过这样好听的声音,所以有些犹豫。

    “为什么在这里?”

    门被完全推开,一个冰冷的少女静静地站在那里,端正的容姿,黑色的长发直直地垂在腰际,她的右手举起来,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左手松散地垂着,手里还握着小小的一本书,大概只有手掌大,身型高挑,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饰品,明明穿在身上的是和其他学生一样的制服,给人的感觉却又完全不同。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专注地打量一个人,更不用说是这样的女孩。

    “你为什么在这里?”她轻轻拿出发卡夹在书页上,一边把那本书塞进了腰侧的口袋里,一边重新发问了一遍。

    我有些倦于回答,所以干脆没有开口,一般人在见到我这副样子之后应该就会一边说着晦气一边走开了。

    一直以来我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回避和他人的交流,虽然在意识里会有接触和交际的概念,但我确实觉得和人交流是没有必要的行为,因此我和往常一样选择了无视。

    可这次遭遇的少女却明显和一般人不一样。

    她径直朝着我走了过来,来到了我的近前,直至她棕色的方口皮鞋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为止,我合上笔记抬起头,有些不解她这种在我看来相当诡异的坚持来自何处。

    “你是钟瑜?”她很没有礼貌地直接开口发问,虽然我自己也清楚自己并没有吐槽这点的资格罢了。

    我张了张嘴,终于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应该说些什么,可就在我还没有决定要说什么时她却一下子打断了我的思路,脚步再度向前迈出,我的视线径直对着膝盖稍稍往上的百褶裙,还有透着浅皙肉色的深暗丝袜。

    那双腿真好看。

    在这样陌生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的一瞬间我就将视线猛地移开了。

    “我之前找你找了三天,终于今天才从你的同学那里打听到了,”她的两手环抱起来,眼神冰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股视线是我所熟悉的厌恶,但我能看懂那里面还有几分其他的情绪,“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吗?”

    我只能摇头。

    她猛地压过来,半个身子都倾在空中,右手一下子按在我膝盖上放着的,老师留下的那本书表面。

    前所未有地,我一下子恼火起来,几乎就要立刻站起身来,因为只有这本书是不行的,只有这本书是我唯一重要

    “我是林垄泽老师的孙女。”

    那本是语气无比平静的一句话,却像是一盆冷水从头顶冲了下来,将正准备发火的我浑身上下淋了个透彻,直至一丝火星都没有剩下。

    “初次见面,我是林,”她缓缓直起纤细的腰,再度站在我的面前,“钟瑜,我终于抓到你了。”

    这个少女看着我,嘴角微微扬起,却又像是含着兽血的魔女在恐吓午夜未眠的孩子。

    那时的云在天空聚在一起,空气阴沉,而天气预报并没有说过要下雨,我坐在废弃破旧的水塔下面,看着面前少女微笑的模样,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宛如这座陪了我两年时光的水塔再度涌出清泉,那些甘甜生冷的泉水在夏日里淹没了我,让我在窒息中陷入了黑暗。

    而那便是我们并不愉快的初次邂逅。

    雨,下了起来。

    地面开始出现浅浅的水痕,我抬着头,表情仍处在茫然和痛苦中,她的眼神依旧冷漠,一滴雨水浸上她的黑发,她下意识地伸开手指,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摸了摸腰间的口袋,小书的封面是湛眼的蓝色,她掏出那本书拿在手里,紧接着偏过头看了我一眼,我分不清那是怎样的一副表情,但她的声音很清楚:“现在跟我走。”

    我收了收膝盖,用上半身挡着怀里的笔记,生怕任何一滴雨落在上面,然后问道:“去哪里?”

    没想到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会是这样,也许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和其他人说话的缘故,听着自己的声音我甚至都感觉有些陌生。

    她拿着书的手靠在腰上,像是有些意外,却又很快地恢复了平常的那种冷漠,开口说道:“心理咨询室。”

    我愣了一下,心情忽然莫名变得有些沉重,我摇摇头说:“我没病。”

    “你的资料这几天我查得一清二楚,所以我当然知道你没病,”她将视线挪在一旁,似乎竭力压抑着什么情绪,“我给你请了假,接下来一整个下午的时间你都得跟着我了。”

    我听完了她的话,然后认真地说:“你这是强迫。”

    她的嘴角露出冰冷的笑意:“你觉得自己很无辜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因为她的话我无法反驳。

    我不是无辜的孩子,从他人的角度来看我甚至是个混账,是个辜负了老人栽培的白眼狼。

    林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走,”她再度开口,“我不想说第三次,再二不再三是我个人的信条。”

    我沉默着,收拾好了餐盒,她见状,情绪似乎也有了些许好转。

    雨声清脆地在我背后响起,我回过头,却只在门被关上的最后一瞬间看见了渐渐密集的雨幕。

    心理咨询室在教学楼五楼的角落里。

    学校社团的大部分活动室都在五楼,环保社,篮球社,还有美术社,声乐社,学校一共只有这四个社团,为了方便管理,干脆就直接安排到了本就十分空闲的五楼。

    而心理咨询室则相当于一个附属品,原本这只是一个提案,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认真施行。

    在从六楼天台的楼梯上走下来时,我们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学生撞了照面,他愣了一下,然后粗犷地笑着和我们打了招呼,林微微颔首,我则抱着笔记,低下头,假装没看到。

    “那是篮球社的社长,”直到那个学生消失在拐角处之后,林才缓缓开口道,“他已经帮我们学校在比赛中拿过五次的冠军了,其中还有一次是市级比赛。”

    我确实听说过他,因为这样的人物哪怕是对外刻意闭塞也会有风传进耳朵的。

    想到这里我点点头,也不管她能不能看到。

    雨滴在窗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按了按咨询室的门把手,却发现怎么也按不下去。

    这道门锁了,也就是说心理老师在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这么翘了班。

    要走了吧,我这么想着。

    但她打开那本小书,径直从封皮里摸出了一把钥匙。

    门就这么开了。

    “进来吧,”她熟练地打开墙上的开关,白炽灯亮起,照亮了简单的办公桌,黯淡的电脑屏幕,几张零散的椅子无序地摆在房间里,因为是不太被在意的地方,所以将近一半的房间都空荡荡的,其中一张椅子放在角落,椅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林的名字,看样子她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但作为一个人类来看,她怎么都不像是个有着心理疾病的病人。

    我在门前犹豫了一下,迈进这个房间以后我就算是进入了她的地盘,到那时无论她对我进行怎样的责骂我也只能接受。

    但怎么想那都是我应得的。

    于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了进来。

    正在忙着从饮水机里接水的林皱了皱眉,对我说:“随手关门,不会是吗?”

    我连忙转过身关上门,门外雨声不断,在关上门之后的那一刻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

    她拿着杯子理所当然地坐在了那张属于自己的椅子上,然后收起那本书塞在口袋里,对我示意坐下。

    我无声地坐在距离她将近五米远的地方,手里还紧紧抱着老师留给我的笔记和餐盒。

    她小口地抿着热水,歪了歪头,对我说道:“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钟瑜?”

    我紧绷的身子在这一刻终于发出了断裂一般的声音那几乎是临终的呻吟,我扭过头,对林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她眼睛都没眨一下:“因为我姑姑是负责这里的心理老师。”

    我瞪大眼睛,联想起她之前说过的祖父是林老师,不由得感叹道:“是教育世家啊……”

    “不,是爷爷帮忙给她走后门进来的。”她面无表情。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这种隐秘的事都可以随便说吗?这明显是说完之后就要灭口了吧?

    我垂了下头,然后问道:“为什么要把这种事告诉我?”

    她露出了招牌似的冷笑:“反正你也没人能分享,告诉你又能怎样?”

    这其实是很伤人的话,但我觉得倒没什么。

    老师很久以前也问过我为什么不愿意去和其他人交流,那时的我没有说话,因为他的问题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只是单纯觉得没有必要而已。

    人类活着不就是依靠自己的身体吗,为什么偏要找其他人交流沟通?

    如果说想以获得乐趣作为目标的话,我在书里获得的乐趣绝不比那些人少,说不定还会超出几倍,几十倍。

    我是不需要和其他人交流的,像我这样的人至今为止我也只见过自己一个,我也曾幻想过遇见另一个自己的场景,大概之后互相看过一眼,然后继续埋在各自的书里。

    气氛有些冷,不如说从一开始就没有热烈过,我低着头没有说话,她抿着纸杯里的热水,一小口一小口。

    最终她放下杯子,看着我说道:

    “我找你的这几天里,你的那些同学都在说你坏话,你知道吗?”

    “知道的。”我点点头说。

    这几乎不需要判断,哪怕只是下意识地猜想我也该明白其他人对我的看法该有多么恶劣。

    “从他们的嘴里我渐渐拼出了一个恶棍,一个变态,一个色情狂,以及一个成绩很好的自闭症患者形象,”林低头摸着自己的手指,“有什么想反驳的吗?”

    我下意识地张了张口,内心似乎是挣扎了一下,但最终却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的意思是我的爷爷最宠爱的学生就是这样的家伙?”她抬起头,黑框眼镜下的眼里似乎有了隐约的泪,她大声地对我说

    “开什么玩笑呢!?爷爷他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你这个家伙啊!”

    我呆呆地看着她生气的模样,孤坐在椅子上,一个人愣了好久。

    终于,在她渐渐平息的视线里,我低下头,怀着深沉的歉意说道:“对不起。”

    我忘了我有多久没听过这种话,自开学那天起,原本还会不断有人过来问我在看什么书,我不愿意说话,他们只好说着抱歉打扰了离开,但渐渐地,我的身边再也没有这种人,甚至连愿意靠近我的人都不见了。

    “不用道歉,”林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我在意的也不是你,而是爷爷他,言归正传吧钟瑜。”

    她拍了拍桌子,对我说道:“你为什么不来葬礼?”

    一时间,父母的理由和老师嘴里的借口似乎从脑海里涌了出来,但我咬了咬牙,还是诚实地说道:“我在……家里发呆。”

    她似乎先是呆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我说了什么,自己又听到了什么。

    “你是认真的?”她问我。

    我不再说话,而是低下头,看着大理石地板里清晰的石缝。

    “我……我甚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了,”林的表情从一瞬间的愤怒然后变得颓然,“你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我就算给你一巴掌你估计也只会挪挪脑袋。”

    她垂着脑袋,无力地叹气。

    时间变得很安静,我能听到密集的雨滴打在窗户的玻璃上,门后的黑色地毯上挂着水花,我发着呆,直到她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扰乱。

    “爷爷他,有没有留给你什么东西?”林轻声地问。

    我迟疑了一下,看着自己怀里的这本笔记,有些害怕她会收走这份于我而言意义重大的礼物。

    但我最终还是开了口:“这本,笔记。”

    我低下头,小声地说:“就是,这本笔记。”

第二百一十四章 撒娇

    言氏还记得这里清冷的黄昏。

    那时的他尚且年幼,穿着一身来自东方的短袍绒袄,在源源不断的海浪声中邮轮靠岸,他和老人站在码头上,看着浪花一朵朵碎在海岸边上,就像鸡蛋撞到磐岩一样飘忽地碎开,潮鸣深远而不绝于耳,他回过头,只看见黑色的海渊深处浮起金色的光芒,海面上倒映出清晰的夕阳倒影,他忍不住向前迈出脚步,几乎要从码头的甲板上掉下去,坠进深色的海里。

    天是昏黄色的,云端满是绚烂的金,他看着天极中深埋的褐红,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已然无家可归的事实,于是突如其来地,他泪如雨下,孤独的哭嚎声一次次回响在海面上,再也没能回来,老人默默站在他的身后,就连拍拍他肩膀这样微小的动作都做不到。

    这样的光景持续了好久,直到夜幕降临言氏才哭累了,他孤零零地挂在码头的船板上,两条腿在风里晃荡,整个人都变得暗淡而消瘦,就像灵魂被夺走了,再也不能回来。

    寒风从脖子灌进衣服的缝隙里,他猛地打了个颤,却发现老人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影子里。

    他回过头,看见老人满脸悲哀。

    日落西山,月华漫天,海面渐渐变得昏暗,而后皎洁明亮,银白似覆盖了一层白雪。

    言氏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但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站在不远处的人堆里,言氏能听见那些人在小声议论自己,大多是好奇这个东方孩子的来历或者对其冷嘲热讽之类,这些话落在言氏耳朵里以后甚至听得他狠狠地咬了咬牙,而那个孩子不一样,他只是冷漠地站在那里,似乎是在对言氏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到底在哭什么?”

    言氏愣了一下,那个孩子默默地摇了摇头,黑色的发丝在风里飘摇,他无声地对言氏做了个手势,虽然语言不通,但言氏还是看懂了那个动作。

    他在告诉自己:“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那些伤心的日子,那些黯淡的日子,那些无趣的日子,那些悲哀的日子,那些不值得回忆的日子,那些刻骨铭心的日子,那些被火光映照得清晰,连细枝末节都显得庞大如冰川的日子。

    都过去了。

    那时的言氏还不知道西泽其实是和自己一样被迫离开家乡来到白石城居住的外乡人。

    他只是在潜意识里觉得这黑发的孩子其实和自己是一样的。

    言氏心想。

    “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啊,”言氏趴在钟楼最高处的窗台上,无声地俯瞰整个白石城,“我还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哭的,不信你看,我来给你指,还有我是在哪里吃到了第一顿晚饭,尤叔给我买的熏肉培根,那时候我感觉这玩意不就是火腿吗?真的有够难吃。”

    弥修静静地缩在他身后的阴影里,没有接话也没有让言氏给她指一些值得回忆的地方。

    言氏皱了皱眉:“喂?弥修小姐?从昨天晚上起你就不是很对劲啊?”

    弥修蹲了下去,甚至还缩了缩身子:“哪有。”

    “你这是陈述句吧?”言氏无奈地叹了口气,钟楼顶层里的空间其实很小,除了最中央的一口青铜大钟以外就只剩下差不多能在边边角角里装下四个人的缝隙,所以这两个人哪怕是聚在一起都显得有些吃力,在弥修蹲下去以后反而显得空闲了不少。

    年轻的影卫小姐从言氏背后的阴影里抬起头,打量着青铜大钟内的钟芯,冬日寒冷,钟内则更清寒,她伸出手,感觉钟内的空间几乎能将所有温度在一瞬间吞噬殆尽。

    “先是奇怪地喝了一瓶酒还要和我敬杯,然后是大半夜迷糊地跑错厕所,我们还是单人间,你知道我打地铺有多辛苦吗?你踩到我的那一瞬间我甚至差点感觉自己是时候和这个世界告别了......”言氏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小声嘀咕地把弥修所有的罪状一一列举出来,但最后他也只能默默叹气,“算了,问题不大。”

    弥修这次直接坐在了地上,仰头看着言氏的双眼,二人就这样对话着,言氏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说:“你在看什么?”

    “在看我要保护的人,”弥修歪着脑袋,对言氏说,“你感觉自己现在还好吗?”

    “当然,还好啊?”言氏不解地说,“什么意思?”

    弥修眨眨眼睛,晃了晃脑袋,长发在冷风里飘摇:“还好就好。”

    “......什么意思?”

    “还好就好,”弥修对他说,“都过去了。”

    那些事都过去了,该创造的是属于我们的未来。

    现在还好吗?还好就好。

    于是言氏笑了起来,伸出手揉了揉弥修的脑袋:“我真是没想到你这姑娘偶尔还能说出这种台词。”

    弥修在揉搓下微微眯起了眼睛,就像晒太阳时舒服地翻身露出肚皮,发出呼噜声的猫咪。

    “就在这里等到午后吧,”言氏说,“这里风景也不错,我也懒得跑太远。”

    弥修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风扫过钟楼,楼顶的轮亥裔旗在呼啸的风里发出战吼般撕裂空间的声音。

    “也不知道现在莎尔有没有找到西泽。”

    西泽打了个喷嚏,突如其来地,几乎没有一丁点防备,他揉揉鼻子,连忙抓好了怀里差点被丢出去的白色瓷杯。

    “是谁在念叨我啊......”西泽嘟囔着,将瓷杯放到了茶几上。

    就在这时他回过头,大开的房门外顿时有不少人的脚步声响起,西泽仅仅是通过那一瞬间的背影就能分辨出来那些人都是谁。

    阿敏大婶,艾米婆婆,提伦大叔,还有隔壁阿敏的儿子,那个从小就一直被拿来和自己比较的米迪亚,以及很多邻居。

    曾经的邻居。

    西泽无声地露出了一抹笑意,这种故人相见的感觉让他很有感触,无论如何他也只是个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看见这种情况还是会感觉温馨的,但可惜的是现在他并没有什么心情去和这些熟人叙旧。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迈过矮桌和简陋的凳子,桌布散在地上,满是灰尘,其他地方还好,因为在离开前都被西泽和神父两个人一起盖上了遮灰布,但墙角里灰暗的地面还是让西泽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之深。

    他走到门前,听见他的脚步声以后门外的人都纷纷逃开,就像对陌生人一样,就像刚刚趴在门前墙壁上好奇地向内打量的人不是他们。

    西泽摸上门把向外推去,就在门缝即将完全合上时,门把却忽然沉重起来,西泽有些好奇,但并没有太过在意,他悄然加大了一些力道,试着将这道门强行关上,

    事实上,西泽本身并不是什么擅长体术的孩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力气,从小在孩子堆里他就属于被欺负的类型,除了不会哭以外基本上和爱哭鬼也没什么区别,就算来到王都以后他的体术也没有半分长进,跑一公里都会满头大汗,两公里的话大概就会瘫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但经过贤者秩序洗礼以后这具身体就变了,虽然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展示,但现在西泽的力量大约已经是之前的十倍,甚至还要往上再走一些,融在血脉里的贤者之力已经被这具身体消化得一干二净,体能和以前比起来简直相当于雏鸟和鹰枭的差距。

    他自信自己微微用力的程度大概连一些成年人都无法比较,但这次的情况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对方和自己僵持住了,门被这两股力道夹在一起,只能发出轻微的颤抖,从二者用力点开始,门板发生了细微的倾斜,门外的这人似乎着力点在下半部分,而西泽则是握住中部的门把,所以门板的下半部分微微斜向了西泽。

    对方可能是拼尽了全力,半个身子和肩膀都抵在了门上,所以才会发生这种情况。

    西泽想到这里更加用力起来,因为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这么刁难自己,要攀关系的话最起码也要注意礼仪,这可是别人的家,为什么偏要破坏别人难得的惬意时光呢?

    门外的人也悄然加大了力度,本来发生了些许变化的门板再度僵持在了中央,西泽有些懊恼,可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了空气里的变化。

    不知何时空气里已然被微小的魔力因子所充斥,他定了定目光,却发现这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魔力,这股魔力不属于风雷光火的任意一种,硬要说的话,其更类似于光的对立影。

    想到这里西泽愣了一下,手也忽然脱力一松,门板顿时朝着里面冲来,门外的人显然没料到这点,整个人都撞进了屋内,狠狠地砸进了西泽的怀里,西泽猛地倒在地板上,差点吐出一口血来,他咬紧牙,吃力地抬起头,果然看到了一头熟悉的金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小声地叫疼,坐在西泽的胸膛上揉着自己的脑袋。

    “果然,是你啊......”西泽咳嗽一声,语气愤怒,但脸上却有笑容忍不住冒了出来,“你就这么喜欢捉弄人吗?”

    “哪里有捉弄人,”莎尔两眼含泪地说,看样子这撞的一下对她来说也不轻,“我只是在门外看你,但不知不觉人就多起来了,我看你因为他们要关门,当然不开心了,要是只有我的话你怎么会来关门啊?”

    “......随手关门是好习惯啊!”西泽无奈地喊道。

    原来门外那些人聚在一起是因为有莎尔做了先例,想到这里西泽顿时明白了个大概。

    “那我要走吗?”莎尔眼眶通红,已经有泪珠从眼角溢了出来,此刻的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姑娘。

    西泽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脑壳,感觉一时间思维颇有些运转不过来的意思。

    “在商量这件事之前,你先从我身上下来,”他说,“地上都是灰尘,明白吗?”

    “不要,”莎尔一反常态,嘴角露出了调皮的笑意,“除非你让我留下我才会起来。”

    “好好好,”西泽长叹了一口气,四肢完全瘫软在了地板上,“你可以留下可以留下,快起来吧。”

    目光从莎尔的短裙上掠过,有那么一瞬间西泽仿佛看见了什么,但他立刻就闭上了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虽然在刚来王都的那天他就见过了莎尔身上只裹着浴巾的模样。

    在感觉身上的重负终于卸下了之后,他呼出一口气,对蹲在自己肩旁的莎尔说:“我没想到言氏居然看不住你。”

    “在你们开始聊天时我就在门后听到了,”莎尔两手托着两边的脸颊说,“我赶在言氏反应过来之前就从窗户离开,跟在你后面了。”

    “这可不像我那个老实腼腆的妹妹会做出来的事,”西泽笑笑,“这才是你。”

    “那也是我,”莎尔默默垂下眼帘,情绪似乎变得低落,“在学院时我也对你展示过现在的我。”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西泽右手撑着地板坐起身来,感觉后背全是脏兮兮的灰尘,毕竟踏进屋内以后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印在地上的鞋印。

    他站起身,感觉胸口还是有些发闷,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走到门边,把门推了上去。

    “我只对你这样,哥哥,”蹲在地上的莎尔抬起头,对西泽说,“我这副样子只会让你看到。”

    “我的荣幸,”西泽笑了笑,感觉胸前的闷慌感已经散去了不少,余烬之血再度展现了它强大的恢复能力,“我也知道的。”

    他说:“一直都知道的。”

    莎尔是个只会对自己撒娇的孩子,在很久以前的记忆里他就已经和她相遇过。

    她举起红色的苹果,对自己说:“要吃吗?”

    说完之后还补充了一句:“是爸爸让我来问的。”

    很久以前能给予她安全感的是文科威尔,而现在则是西泽。

    她也许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十年前起命运就颠簸不断,但她也是个幸运的孩子,无论如何,自己总是能遇见值得信赖的人。

    于是西泽俯下身揉了揉她的脑袋:“来吧。”

    他说:“来看看我的过去。”

    莎尔愣了一下,然后连忙点头。

    偶尔撒一次娇也不赖的。

    西泽心想。

    莎尔也是如此。

第二百一十五章 抓住命运的棱角

    莎尔跟在西泽身后,悄悄地打量这个从未来过的陌生房间,门后是一段很短的玄关,一个不大的鞋柜紧挨着墙壁,进门的地方有一块白色的地毯,西泽刚刚才把遮灰布撤掉,所以地毯倒也显得干净,正对着门的尽头是一个沙发,沙发上面的遮灰布已经积下了厚厚一层,莎尔望向沙发上面,那是一道窗户,初升的阳光被窗格分割开来,透过玻璃映射在灰尘升腾的房间里,光辉里数不清的颗粒散发着微光,玻璃上能看见细碎的裂纹,只是被人用透明的胶带捆了一层又一层,金属的纯黑窗框上能看见清晰的锈迹,莎尔下意识地往窗边走了几步,阳光洒在她的面前,她伸出手,在这样的房间里就连阳光的温暖都显得这么廉价。

    一阵微风从玻璃细微的缝隙里灌进房间,莎尔向后退了退,却刚好撞在了西泽的身上,她回过头,看见西泽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带着歉意对她说:“抱歉,不是什么好地方,玻璃从以前开始就透风,但之前能用报纸塞住,看样子报纸应该是这段时间里被风刮落了。”

    他脱下黑色的斗篷,盖在莎尔的脑袋上:“这样就不会很冷了吧。”

    莎尔抓进了斗篷的两边领子之后连忙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西泽想的那么夸张。

    西泽隔着斗篷的兜帽揉了揉莎尔的脑袋,转过身子,将视线移在了其他方向。

    女孩悄悄透过兜帽下方的帽檐看向四周,这是个很常见的便宜住处,一个很小的客厅,一处几乎没有的玄关,一个洗手间,一个只放了一张床的卧室,床单是深灰色的,和遮灰布同色,床罩上有一些好看的花纹,枕头有两个,衣柜放在客厅的角落里,因为卧室除了一张床以外就只能容得下两个人站的位置了,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个厨房,厨房里是一个简陋的火炉,但厨具还说得上齐全,全部整齐地挂在墙壁的挂钩上,橱柜上层是透明的玻璃,能看到里面被洗得干干净净的白盘,莎尔跟在西泽身后,一路好奇地打量,她虽然也是孤儿,但好歹从小也是住在纳拓老爷家里,所吃所用的和西泽完全不一样,因为没有什么特别的需求,所以也几乎感觉不到贫穷,与她相比,西泽完全就是一个在贫民窟里长大的孩童,但即便如此西泽身上那副淡然的高贵感也没能被时间和环境所抹去,反而愈发耀眼,就像黄沙里的钻石。

    西泽不知道此时的莎尔在想什么,他只是一昧地沿着记忆在房间里行走,手指在墙壁上划过,揭开已经存放了不知道多少个岁月的遮灰布,之前背后沾染的灰尘已经被他用风法清理了干净,他缓缓地迈步,熟悉的场景在眼前晃荡,脑海里也逐渐勾勒出一副孩童和母亲共同生活相依为命的温馨场景。

    在之前很长的岁月里,他的母亲沐恩就这样坐在窗户下的沙发上,手里抓着彩线和毛线针,一点点地编织,而西泽则跪坐在沙发前面干净的地板上,伏在矮桌前,默默地解出母亲所给他出的所有题目,在写完之后他会立刻给母亲看自己的答案,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母亲沐恩才能短暂地休息一会儿,也许自己的习惯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潜意识里西泽会觉得只要自己写得够快,解题的速度够快,母亲能休息的时间也就会越多。

    所以西泽才会越来越努力地修习,就像进食一样疯狂地寻找知识然后咽下。

    可命运弄人,直到十年之后身为儿子的他才从别的地方得知自己母亲的真名,而偌大的白石城里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裹紧了斗篷的莎尔走在路上,忽然感觉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她茫然地回过头,发现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漆黑的木盒。

    “啊,这个,”西泽注意到她的反应之后走过来扶着她的胳膊,顺势蹲下身捡起那个木盒之后给莎尔展示了木盒正面上所写下的名字——【韦尔】,他有些怀念地开口说,“这是韦尔和我成为朋友之后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

    他抓着木盒的底座,然后按了一下木盒中央的按钮,顿时有什么机关运作的声音响了起来,木盒悄然打开,一个跳舞的人偶一边转动一边伸缩四肢,悦耳清脆的乐声响起,人偶的白裙晃动,湛蓝的眸子似乎是玻璃打造,甚至能清晰地倒映出西泽的脸。

    “听说这是韦尔父亲亲手给他制作的七岁生日礼物,”西泽轻轻地将木盒合上,更多回忆就这样涌了出来,“该说不愧是钟表匠人吗?工艺精湛到十年之后依然能运作。”

    “这个,”莎尔忽然拽了拽西泽的袖子,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可以送给我吗?”

    她抿着嘴唇,似乎知道这个要求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但她还是揪住了西泽的袖子,默默低下头,等待西泽的回答,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西泽的表情,因为她害怕自己一抬头就会看见西泽不屑的眼神。

    于是莎尔紧紧地闭住了眼睛。

    “可以。”

    莎尔愣住了,一时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但西泽已经将木盒放在了她的面前,他呼出一口气说:“一定要珍惜它。”

    莎尔的身子发出一阵轻微的颤抖,她伸出手,动作很慢,似乎还带着几分试探,在又一次和西泽对视得到肯定的回复以后,莎尔才用两只手接住了这个八音盒。

    她按下开关,在清澈细腻的乐声里,木盒再度打开,人偶出现在她的视野之内,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瞳孔悄然缩小,就连目光都变得飘忽起来。

    “谢谢,”莎尔合上盒子,脸上渐渐洋溢出令人心动的幸福,“真的,很谢谢。”

    西泽没有说话,虽然不知道莎尔为什么对这八音盒这么在意,但两个人毕竟住在一起,而且他相信莎尔会保管好它。

    最重要的是,莎尔也许觉得西泽这次回来只是为了怀旧,但西泽真正的目的远比这重要得多。

    窗外的阳光忽然变得黯淡,莎尔向外望去,发现几许阴翳的流云已经悄悄遮住了太阳,她眨眨眼睛,心想难道又要下一场雨吗?

    西泽从客厅走到卧室,又从卧室走到厨房,一路上将所有遮灰布都掀了个干净,他从厨房走出来,之后却又径直走向了卧室,莎尔站在门边,看见西泽的动作逐渐变得轻柔,他推开床单,将床单与枕头叠在一起推到墙边,莎尔不知道西泽到底要干什么,所以也只能在远处看着,这卧室原本应该是一个储物间,原本的房主将东西全部收拾干净之后就留下了这么一个空间小到只能放下一张床的屋子,西泽小心翼翼地将墙上的白灰全部用魔力焚烧干净,之后才将被子枕头卷到一起,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松了口气,莎尔挥手扫了扫空气中的黑沫,抱着八音盒走了进来。

    “来看看吧,”西泽扭过头对莎尔说,“不是以西泽,以白石城的孩子,以都灵学院学生的身份,而是以伦瑟之子,余烬血脉的传承者,西泽皇子的身份邀请你。”

    他转过头,看向床单掩盖下的床板:“如果今天是言氏或者其他任何人跟来的话我都会直接把他们赶走,但你不一样,莎尔。”

    视线逐渐变得炽热,西泽略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对莎尔说道:“你和我一样。”

    莎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走到了西泽身边,看向他手下压着的床板,床板上有一个很明显的矩形缝隙,西泽所在意的就是这个地方,他长久地凝视着这很明显藏着什么东西的机关,似乎是在思考这下面会是什么,打开的话又会改变什么。

    “哥哥的母亲,是皇后对吧?”莎尔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但西泽听懂了。

    所以他回答说:“是的,是皇后,不是其他人。”

    莎尔问:“哥哥想找什么呢?”

    西泽答:“被隐瞒的一切,我的记忆,她欺骗我的原因,伦瑟的计划。”

    莎尔听不懂,于是她说:“我不太明白。”

    “以后我会和你细说的,”西泽伸出手,缓缓放在了这木板的匣子上,“最起码你应该知道这些事,听完之后你是选择离开我还是支持下去我都随你,说实话,我还是更期望你离开我的。”

    西泽长出了一口气道:“因为我走的路,终点就是她死我亡。”

    话音刚落,他就掀开了匣子的表面,莎尔凑到西泽身边,发现这是一个从床板中间挖空的位置,里面大概只有成年人的拳头大,但塞的东西却不少。

    先是一张古旧的信封,封皮表面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泛黄发脆,西泽毫不犹豫地将其拿了出来,果不其然,信封上面用熟练的花体写了一句话——【觉得自己足够成熟了再打开,小西泽,不然你会自取灭亡】。

    “足够成熟......”西泽笑了笑说,“现在我终于抓住你们的一丝一角了。”

    以前你们留给我的总是背影,我只能跟在你们身后的阴影里,看着你们一点点离开。

    西泽默默地拆开信封。

    现在我终于能接触到你们了,哪怕谜团依旧存在,我也一往无前。

    “厄洛丝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是旧时代的遗孤,”没有丝毫铺垫,也没有丝毫开场白,就连一句问候也没有,西泽的母亲沐恩就写下了这么一段充满爆炸性的文字,“她的父亲确实是伦瑟没错,但其实是很久之前,圣战尚未发生,大不列颠仍号称日不落帝国时,作为大不列颠王都四大家族之一迈尔斯家族长的伦瑟,你的父亲,他和另一个家族政治联姻的产物,在圣战发生之后,另一个家族的炼金术师和机械师们费尽心思,几乎花光了当时人类最高的智慧才使得厄洛丝陷入沉睡,直到这么多年以后,伦瑟前去发掘,然后唤醒。”

    西泽沉默着继续看下去。

    “伦瑟的家族有一个代称为血鬼家族,其原因就是他们流传一种秘术,以人血换取长久的寿命和力量,但伦瑟不同,伦瑟的长寿是当时大不列颠皇室至高计划的产物,当时的大不列颠已经自诩在人类间毫无敌手,所以他们开始了疯狂的计划——人造神灵。”

    冷汗浸湿了男孩的后背,他猛地回过头,这不是觉得还有其他人在这个房间里,而是人在得知一个惊骇秘史之后的本能反应。

    “计划当然失败了,唯一活下来的就是你的父亲伦瑟,但他也只是个半成品,即便如此,在圣战中他也依旧奉献了不小的战力,”相隔了遥远的时空,夜幕下的沐恩趁着西泽睡着时,自己俯在矮桌前,认真一笔一划地写着,因为她知道这份信息会穿过时间的阻碍,来到无人可知的未来,“你也许还不知道圣战是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和你的父亲,我们就是圣战的亲历者,我们都在圣战里带着秘史活了下来,但秘史本身就是一种诅咒,得知了秘史之后,轮亥会不顾忌任何代价的追杀你,除非你足够强大,强大到和你父亲一样人间无惧,在此之前不要将自己知道秘史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哪怕是最亲的人,或者干脆不要看下去。”

    西泽屏住呼吸,因为他知道绝对要继续读下去。

    “混沌时代因圣战而起,那场战争将整个西方世界都卷入其中,世界如荒野中摇曳的冷火般苟延残喘,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则在数十年后以救世的姿态重返人间,”从这里开始笔迹变得混乱起来,就像被莫名的力量影响到,字迹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勉强认清,“圣战的真面目,就是人类与神明的对抗。”

    白纸上如此写道——

    “圣战的真面目,就是人类,与轮亥的战争!”

第二百一十六章 肩负世界之重,最后一觉

    “圣战的真面目,就是人类,与轮亥的战争!”

    西泽如遭雷劈,彻底愣在了原地,他颤抖着手指按在这句话的第一个字上,重新将这句话读了一遍,确保每个单词组合在一起所表达的意思都准确无误,而不是自己理解出了问题。

    但最终的结果仍旧没有改变。

    西泽看了眼莎尔,她正在一旁低头摆弄着八音盒,丝毫没有注意到某种骇人的信息就记录在距离自己半米远的地方,这是她距离世界秘史最近的一次。

    在注意到西泽的视线以后她好奇地看了西泽一眼,西泽摇摇头,示意没什么,继续向下读。

    “人类与轮亥奋战,最终以人类的惨败告终,我和你的父亲都参与了圣战,而我们最初的对手却是人类自己的产物......不,不该这么说,事情很复杂,我们最初面对的敌人,是个拥有着轮亥神明身份,却以人类姿态降生世间的孩子。”

    每一个字都如鲜血般刺目,每一个字都如雷霆般震慑人心,每一个字都如卡在纸上的刀片,仅仅是拿着就让人感觉刺痛。

    轮亥神明,以人类的姿态降生世间?

    西泽几乎发出痛苦的呻吟:他妈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大不列颠王都中一个鼎盛家族族长的私生子,从小就被家族遗弃到军中寄养,伦瑟所经历的造神计划其实是项目完善之后的第一次正式实验,而这孩子,却是计划尚在襁褓中时,作为计划雏形的第一个试验品,结果是他失败了,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品,但在机甲操纵上远超常人的天赋让他活了下来,在执行了一次大不列颠的重要任务之后这孩子获得自由,但之后的事情却愈发恐怖离奇,最终他与王都彻底决裂,在极端的愤怒中他化身为神,就此点燃了圣战的开端,令我们诧异的是,在只身一人毁灭了大不列颠王都之后,这孩子却开始被其他出现的轮亥诸神追杀,在当时的观察下,我们发现在轮亥诸神中应该也存在着等阶,由弱到强,而最低阶的轮亥神,都要比如今的贤者强上十倍。

    “对这一切的内幕我们一无所知,但由于在圣战中意外沐浴了轮亥的鲜血,我也因此获得了一些长寿的力量,但付出的代价也很严重——我与轮亥心意相通了,我能察觉到轮亥的杀意,也能看到轮亥对我们阴暗的诅咒,我能看到命运中有一条虚无的线,将我和轮亥链接起来,牠们在线的那头诅咒我,牠们必须杀死知道秘史的每一个人,更要杀死玷污了轮亥神圣血脉的,如我这般的凡人。

    “在那无尽的混沌时代里,我和伦瑟不断逃亡,但伦瑟也在成长,他的强大最终远超了任何人的想象,魔法师们的力量是运用魔力因子,而伦瑟则无限近似于轮亥——他的力量来源于法则,等你到了大魔法师的阶位之后大概就能粗略地理解这个名词,【法则】,在空间里自己就是主宰,没有任何人能违抗你......话题有些扯远了,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则是厄洛丝。”

    西泽尚未能从这般震惊里缓过神来,而紧接着他看到的第一句话又让这孩子震惊到连呼吸都难以继续。

    “厄洛丝是被轮亥祝福过的孩子,在伦瑟建国的那一天,轮亥降临,不仅为伦瑟献上了荆棘之冠,还给予了当时还在幼年,刚从沉睡中苏醒的厄洛丝祝福,我们不知道牠们做了什么,但从那天起厄洛丝就变了,她在魔法上的天赋突飞猛进,在继位之后所做的事更让我怀疑她到底是什么人,但当时刚刚建国的我们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件事,因为你出生了,”字迹从这里忽然变得柔和,透出沐恩淡淡的情绪,但钢铁般的愤怒更甚,“轮亥对人类而言绝非挚友,伦瑟和我都不清楚牠们的目标,在混沌时代之前牠们毁灭了人类,却又在之后以救世者的面目出现拯救人类,并将一切知道过去秘史的人全部毁灭,读到这里你也没有联想到什么?”

    西泽眼中眸光闪动,紧接着轻声地呢喃:“圣经,【洪水灭世】,亚陀方舟。”

    “毁灭一个时代,然后重新建立一个时代,这就是轮亥所做的,牠们一定有什么目的,一个需要人类存在才能完成的目的,记住,西泽,永远不要信任轮亥,”远隔着无尽的时空,西泽宛如和伏在矮桌前的沐恩对话,后者看着睡梦中西泽的小脸,表情带上了几分温馨,可她写下的话却又那么让人生寒,“你也要小心轮亥的诅咒,知道这些秘史的在世界上可能只剩下了伦瑟和我,我们两个,而在伦瑟死后的今天,就只剩下我了,我不知道诅咒什么时候才会应验,但失去了伦瑟保护的我,应该是活不长久的。”

    “母...亲......”直至此时西泽才开始庆幸莎尔没有看到这张纸上的内容,她免于诅咒,如今承受代价的只有西泽一人。

    “伦瑟的死和厄洛丝脱不开干系,毋庸置疑,但我不知道厄洛丝要怎么样才能击败当时正处于巅峰的伦瑟,所以你一定要小心,”沐恩说,“我知道你一定会陷入某些谜团,但那些秘密都是因为对你有益才存在的,我也知道你一定会回到王都,你这孩子平时安安静静像个女孩,其实血脉里流淌的,说到底还是伦瑟那家伙的血。”

    她仿佛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对自己丈夫的自豪,还是对儿子的信赖:“小心厄洛丝的底牌,在我们的心里你是整个世界的希望,在我死后,整个世界知道圣战真相的人大概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你父亲当初背负的是整个人类的希望,所以他才没什么时间用来陪伴家人,而如今,这份希望落到你的肩上了。”

    在这一刻,一切对伦瑟的愤怒全部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比巨大的责任感。

    【沉重】,西泽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了这个词,他恍然地侧身倒在床板上,看着惨白的天花板,顾不得灰尘。

    从这一刻起他就背负了整个人类的希望,只有他知道轮亥的真面目,也只有他,只有他会选择反抗轮亥。

    “从你出生以后,我们就将所有的希望全部压在了你的身上,也许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一次实验,那是你的父亲试图在你身上再现造神计划,他成功了,但也失败了,你的体内从此流淌起了奇迹的血,可实验被动了手脚,我们不知道谁是内鬼,因为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文科威尔,我,还有你的父亲三个人,结果是你的血脉被封印,无法动用魔力,天赋只剩下一个空壳,伦瑟和神明混合的血也无法起到任何效用,你完全变成了普通人,就连记忆都开始消散,你可能会怨恨我对你的隐瞒,但我带你来到白石城以后,真的希望你能作为普通人活下去,但命运使然,我今天看见了文科威尔为你所埋下的伏笔,从那一刻我就意识到了,迈尔斯家与轮亥的诅咒是从命运中联系在一起的,你是注定要成为世界之轨的人。”

    沐恩回忆起白天自己所见到的那个金发姑娘,她尚且年幼,但身上依稀能看见瑞森家血统的踪迹。

    “虽然对一切一无所知,可她依旧会成为你的力量,而你从和她相遇之后就不能再低下头颅,”沐恩的目光仿佛洞穿了虚无,来到西泽的面前,在读到这句话之后西泽简直能看见一只手穿过时空,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用力地按了按——

    “因为你肩负着世界之重。”

    这便是沐恩留给西泽的最后一句话。

    说到底只是一张白纸而已,能写上这么多内容就已经很让西泽惊喜,男孩浑身一软,紧绷的四肢终于松懈下来,他长出了一口气,在从这种状态中逃脱以后他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看向自己身边,那信上所说的文科威尔为他埋下的伏笔,毫无疑问,这伏笔指的是莎尔。

    此时对一切一无所知的伏笔小姐正靠在墙壁边,蜷缩成一团,呆呆地看着膝盖上打开的八音盒,那洁白的人偶在空气中僵硬地舞动,她一言不发,两眼失神,似乎回忆起了某些东西。

    西泽再度看向床板上的匣子,里面似乎还有一些东西,他将白纸折好放在信封里,又将信封塞到自己外套内侧的口袋中,匣子里剩下的东西很少,只有一枚戒指,还有一块黑色的铁。

    戒指是透明的,类似玻璃打造的指环,西泽有一些印象,这是自己的父母,伦瑟与沐恩的订婚戒指,所以她才会这么宝贵地将其留在这里,那块黑色的铁则显得很奇怪,西泽将其翻了个身,从不同方向打量了几眼,终于在狠下心,轻微地注入一丝魔力之后,黑铁块的表面才发生了些许变化,淡淡的光华浮现在其上,形状变换,漂在半空,最终它化作一只手镯的模样,落在西泽的掌心里。

    “这是什么?”

    西泽循着声音看去,刚好对上了莎尔疑惑的视线。

    “我不知道,”西泽对她展示了一下手镯,“我知道的东西并不比你多多少。”

    从这一刻起西泽就发现了自己的变化,他开始对莎尔撒谎了,哪怕是善意的谎话,但他也终究是第一次对莎尔撒了谎。

    诅咒从这一刻起就开始应验了。

    他会欺骗莎尔,欺骗任何人,将秘史瞒着任何人,最终踏上孤身一人的道路。

    想到这里西泽忽然感到一些悲哀,他伸出手,将墙边的被单和枕头全部卷了回来,认真铺好,手镯他戴在了手上,信封他装在怀里,而那枚戒指则被他留在了匣子中,覆盖在了床板和被单的下面。

    遮灰布再度盖在床单上,西泽无声地牵起莎尔的手,后者一脸茫然地拿起八音盒,跟在了西泽身后,来到客厅。

    外面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房间里,将窗格的影子拉得很长,西泽身体沉重地倒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影子从地面上蔓延开来,从这端径直蔓延到玄关门边。

    明明感觉只是读了一封信而已,时间却流逝地这么快。

    他缓缓坐直身子,看着自己身旁的莎尔,门外隐约有喧闹的声音,不断有人互相问候着打开家门又将其关上,正午时分,所有劳累过的人都该回到家里了,隔壁阿敏大婶家飘来炒菜的香味还有孩子低声的哀嚎,阳光温热,缝隙里却有寒风灌进来,不远处的空地上,孩子们打闹的声音揉在风里一同灌进窗户,西泽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哥哥?”莎尔担心地问,“那封信上写了什么,你从刚刚开始就很奇怪。”

    “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西泽摇摇头,伸手套进外侧的口袋,将一样东西塞进了莎尔手里,“甚至还不如这个有趣。”

    莎尔睁大了眼睛:“这是?”

    在少女手心里所捧着的是一条好看的吊坠,正午的阳光照在小块的宝石上,自棱角开始,向外透出好看的光。

    “礼物,”西泽偏过头,咳嗽一声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算作你陪伴这么久以来我对你的一点点......谢意。”

    莎尔低下头,温馨地笑了起来:“我们之间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做以慰藉。”

    虽然这么说着,但她却已经把握着吊坠的手移在了胸前。

    西泽看着这个可爱的姑娘,脑海里却再度回响起沐恩所告诉他的一个事实:她是文科威尔为他埋下的伏笔,二人的相遇并不是偶然,而是命中注定。

    想到这里男孩就忍不住叹气,因为这简直就和越狱犯努力了一番之后逃到外面却被告知这里还是监狱内你只是挖到了隔间而已一样。

    他忽然感觉有点累了,于是伸出手,和莎尔握在一起。

    流云遮住了阳光,一片枯叶从窗外飘过,留下黯淡的一块阴影。

    “让我睡一觉吧,”他说,“睡完这一觉之后我才算是和过去的自己彻底道别。”

    莎尔点了点头,说:“我不会乱跑,我就在等你醒过来。”

    “那就最好,”西泽笑着,疲惫感就像潮海涌了上来,将他淹没在水下,“谢谢你。”

    他知道这场梦会做的很久,久到难以回忆,久到悠远的过去。

    哀伤,却又恍惚。

第二百一十七章 拍卖会的前幕

    寒气融在冬日的风里,蜿蜒流转,穿过整个王都的街道,划过大理石的路面,掀开街道角落里的纸片,凋零的花瓣和枯叶坠在风里,组成细微的螺旋,墙壁上的白灰脱落变干,揉在地面的缝隙里,远远看去就像堆积的雪,湛头岸边的草坪上已经能看到若隐若现的绿意,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如沉睡般安静,用作窗户的玻璃是不透光的材质,从外朝里面看去只能看见一团浓重的黑,原木的窗格上带着好看的木纹,咖啡店前所摆的几张圆桌与木椅空空荡荡,遮阳伞挺得笔直,但伞下阴影里所笼罩的却只有几个杯子,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生冷的风穿过整个王都,在地面留下冰霜般的气息。

    下水道里肮脏潮湿,但就连这里都没有任何人的声音,那些聒噪的炼金术师们在今天却像是遭了秋的蚂蚱,一只也不见踪影,偌大的石顶通道里,只有灰褐色的水流不断涌动。

    碎石落在湛头里,激起淡淡的波纹和水花,微风拂过水面,湛头河水清澈却没有丝毫生气,在一圈圈荡开的波纹里,只有天空被扭曲映照的倒影。

    码头上冷清得像是入冬的羊圈,远处的游轮停在海面上一动不动,海浪卷在风里,发出深远悠长的潮鸣,潮鸣在整个空洞的王都里回响,哀怨悠扬,宛如海鲸在海里所咏唱的颂歌,寒冬的死寂萦绕在白色尖塔的塔尖,就连轮亥裔旗都不再飘动,冷风吹过,只能掀起一角。

    西泽站在皇宫门前,这是他无数次所梦见的地方,他知道哪里保存着黑月装甲,他知道哪里是厄洛丝所居住的卧室,他知道言氏在哪里用餐,也知道图书馆的位置,他甚至知道站在哪里能听到唱诗班最悦耳的颂歌,有一处阳台上还刻着他的名字。

    皇宫城堡前至少要有二十个护卫守在门前,他们替班轮换,就连夜里都要站上整整十二个小时,西泽还记得自己在走出皇宫大门时回过头,总是能看到一个和蔼的男人对自己露出笑脸。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西泽静静地看着空荡荡的王都,就像俯瞰整个世界,又像是感受冬日的清冷,他回过头,远处的教堂塔楼上还能看见轮亥的旗帜。

    此刻的王都什么都不剩下了,人类,生命,炼金术师,魔法师,轮亥教会,护卫,学院,下水道,矿坑,商会,薇娅,安蕾,灰叶,希欧牧德,神父,就连姐弟之间的恩怨,那来自血脉深处的痛恨都不见了。

    西泽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身体也处处透着虚无。

    什么都不存在了。

    阴翳悄然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他站在码头边看向海面,有细长的影子不断从地面蔓延过来,宛如不断撕裂扩大的深渊,但地面并没有任何震动,只有海面散发出浓重的气息,那是很难形容的味道,像是死了七天被阳光暴晒后干瘪的鱼,但却又透着一股浓郁的香气,如果说前者是死寂的腐朽味道,那么后者就是神圣的生机,仅仅是闻到就能联想起旷野外的花环和坟地里的细风。

    当那道影子来到码头的一瞬间,世界也被一层浓重的黑色所覆盖,西泽抬起头,看见虽然太阳还在,但王都里已经恍然如夜幕降临。

    “不该如此,”他低下头,细声地喃喃自语,“不该如此。”

    “事实如此,”有声音穿透虚无,传达至西泽耳边,“事实如此。”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被扎破了无数个孔的气球,刺耳喧嚣,虽然是人声,但除了内容以外丝毫听不出任何人的成分,就像雪茄烧尽以后只剩下余灰,再也看不出任何烟草的原貌。

    黑暗带来了喧嚣,还有无尽的阴影。

    西泽看到细长的影子渐渐变得粗壮,那是从水底渐渐浮起的征兆,他站在码头的岸边,路的边沿还能看到精美的雕刻,细致的刀工印在粗糙马路的边缘。

    如夜幕笼罩,如魔神降世。

    那狰狞的恶魔自深海中冒出,口中喷吐着烈火,牙齿锋利密集,数百颗银白的利刃凑在一起,巨大的瞳孔明亮如汽灯照映的香槟,淡雾弥散,水花溅起巨大的圆,整个码头都被水花浸透,烈火点燃了附近的一处油桶,眨眼间,火海便覆盖了整条马路。

    西泽抬起头,就在这时他终于意识到了刚刚那刺耳的声音其实包含了相当一部分的女性气息。

    于是世界自这一刻起不再变得空荡,他转过身,耳畔终于回响起人类的哀嚎,那是油中的人类,那是火海中变成焦炭的祭品,人们恐惧,人们哀嚎,人们嘶叫,西泽再度回过身来,看见面前巨大的怪物透出几分熟悉的姿态。

    “你是,利维坦。”

    西泽说,在听到这个名词之后怪物巨大的金色瞳孔顿时变得凌厉起来。

    “我见过你,在海上。”

    西泽说。

    “我不会认错的。”

    烈火升腾,深海的气息喷涌,远处的彼端尽头有无数道浪潮席卷而来。

    “你和我之间还有一次仇要清算,”西泽没有一丝犹豫,眼里清澈如雨后在屋门前的小坑里堆起的水潭,在他的眼里利维坦甚至看不出一丝畏惧,“在海上。”

    利维坦发出震怒的咆哮,可就从这一瞬间开始,牠的身体开始缩小,甚至在不断向下被牵扯,牠愤怒狰狞,竭尽全力地抵抗,可身体还是在不断地退回到深渊中。

    终于在一声悲鸣之后,西泽睁开了眼睛。

    ——————

    他揉揉眼睛,看向马车车厢之外的街景,此刻正值黄昏,莎尔正躺在他旁边的座位上,睡相很老实,只是右手始终紧握着什么不肯松开。

    西泽打了个哈欠,而坐在他对面的纳拓老爷在注意到他睡醒了之后则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晚安,孩子,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抱歉,纳拓老爷,”西泽扭了扭脖子,听着骨头里传来清脆的声音说,“我睡着了。”

    “事实上不止你睡着了,”纳拓老爷指了指他身边的莎尔,笑着说,“不过没耽误今天的正事,所以请安心。”

    话音刚落,纳拓老爷又开口道:“你今天看起来很困,从早上起就一直睡眠不太充足的样子,没事吧?”

    “没事,”西泽挠挠头,又打了个哈欠说,“我有些失眠,可能是因为昨天中午回到家里小睡了一觉的关系,莎尔的话,可能是因为今天早上和那些认识的人道别,哭了一小会儿的原因。”

    “回到,家里啊......”纳拓老爷露出一副颇为感慨的表情,“原来如此,你回去了啊。”

    “是的,”西泽说,“难得回来一次,也该回家看看。”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车厢里的气氛短暂地冷了下来。

    纳拓老爷默默地咳嗽了一声,打了个哈哈说:“你在王都过得怎么样,我对塞万的印象只有年轻时做过生意的份,那时候的塞万气氛还很好,在伦瑟先王的管理下,一切都显得很自然又协调,而不像现在这么生冷,就像一台被设置了运作方式只会跟着齿轮的转动而不断运作的机器。”

    “对于后半句话我很赞同,”西泽点了点头,他并没特意指出纳拓老爷的前半句话颇有些不满厄洛丝女皇统治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这种话意味着信任,纳拓老爷完全信任他,不然也不会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一个护卫也不带上,只带了自己和莎尔两个人来,“王都很没意思,但内在很有趣,很值得去看看。”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王都的风格很无趣,但其所储藏的知识量和信息量是你所喜欢的,”纳拓老爷摸了摸帽檐,“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看来你在王都过得不错,和我想的不一样,我还以为像你这种外乡人如果去了王都的话是必然会被排挤的。”

    “事实上,确实如此,”西泽回忆起薇娅凄惨的模样,微微合上了眼睛,“塞万是一座排斥外乡人的城市,无论是整个城市的生存风格还是其中所居住的人,哪怕是乞丐都看不起外来者。”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初至塞万时所见到的恶婆,于是他笑了起来,说:“但也因此发生了一些有意思的事。”

    “是那么有意思的事吗?”纳拓老爷问。

    “嗯,”西泽说,“很有意思。”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车厢里的气氛又冷了下来,纳拓老爷开始忙着搜查这次拍卖会的信息,而西泽则开始朝着车厢外的街景端详起来。

    昨天他在家里小睡了大概两个钟头,在睡醒之后他看到莎尔也躺在自己身边,莎尔并不知道这张沙发上曾经载着西泽的母亲死去,西泽为此而感到心情复杂,但他还是感觉到了解脱的意味。

    他解脱了,从和过去做出告别的这一刻起,从知晓了世界秘史的这一刻起,他就彻底从过去解脱了出来,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自己所要走的路,已经变得清晰可见,伦瑟在他身上做实验的这件事实在不知道要如何讨回代价,因为这位先王已经死在了过去,而他的死与自己的女儿居然占了很大的关系。

    世界忽然显得那么庞大而空旷,一切都像是空壳,所以西泽在当天晚上理所应当地失眠了。

    纳拓老爷将嘴里的雪茄熄灭,打开车厢的窗户,将淡淡的烟味散了出去,西泽将手放在莎尔的脑袋上,静静地看着窗外。

    这是一条宽阔的马路,宽阔到大概足以让四辆马车并肩同行,马路两侧是看起来带着点贵族意味的高楼大厦,只是显得破落年久,一股淡淡的萧瑟之意若有若无地缭绕在马路之间。

    他拿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从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三个小时,西泽终于开始后悔没有带上任何一本书在车上阅读,纳拓老爷为他和莎尔准备的礼服非常合身,看样子是提前拿到了体检单,照着尺寸量身修改了一番。

    黄昏鲜红的光照在大地上,远处的房顶尽数被染上了这般灿烂的颜色,就像神拿起颜料,在世间留下了最为灿烂的一笔。

    方向一拐,马车驶进了一条不太明亮的路,就在这时白马忽然发出嘶鸣,车夫猛地一拉缰绳,车轮在大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哀鸣,车厢经过略微的震荡之后才停了下来,纳拓老爷扶了扶帽檐,若有所悟地打开车门向外看去,一个身着黑色礼服的人正站在门外不远处的地方微笑着和他招手,而在他的身边也是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车厢上甚至能闻到一丝焚香的气味。

    “我不喜欢这人奇怪的考究,但他是马丁德福,白石城所属领主麾下相当有名的几个富商之一,”纳拓老爷低声地说,“叫醒莎尔,我们到地方了。”

    “哟,伯勒!”马丁德福摸着自己保养得油滑发亮的八字胡一路小步地走了过来,和纳拓老爷打了个招呼,“我就知道你不会缺席这次拍卖。”

    “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来,朋友,”纳拓老爷哈哈大笑着走到他面前,脱下礼帽行礼说,“你的家产不允许你错过每一场拍卖。”

    “不不不,不是我的家产,伯勒,”马丁德福一脸认真地说,“是我的品位。”

    “说的没错,最起码我是相信的。”

    纳拓老爷如此回应道,于是二人便彼此心有灵犀地微笑起来。

    西泽理了理领子,缓步走下车厢,马丁德福这才注意到西泽的存在,他疑惑地对纳拓老爷问道:“这是你家的孩子?我怎么不记得你还有个这么......优雅的孩子?难道是私生子?”

    “这种玩笑话就算了,”纳拓老爷摇了摇头,“他们是我的护卫,虽然很年轻,但也都很可靠。”

    “们?”马丁德福疑惑地问,就在这时,西泽伸出手,从车厢里探来一只白皙纤细的手,那只手上套着一双白色礼仪手套,下一刻圣洁的少女慢慢走出了车厢,她单脚踏在地面上,脸上带着几分冰冷和不易近人的意味,在这被高楼遮住阳光的小径里,她就像一个天使。

    “......你确定她是护卫?”马丁德福问。

    “是的,”纳拓老爷说,“走吧,朋友,马车停在这里,我们该去干正事了。”

    他笑道:“或者说,该去花钱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开幕

    短暂的黄昏过后,黑暗从地平线开始渐渐覆盖了大地,街道上特有的萧瑟气息融在几丝冬日的凉意里,让人感觉心头一寒,在路道尽头箭头形状的木质路标上用精致的笔法和特殊的材料写了【欢迎光临】四个大字,周围是无光的高墙,不时还有响亮的马车声从远处传来,带着或多或少的交谈声,有人彼此挥手打了招呼,而更多人则脱下礼帽,面带微笑地看着其他人。

    “看看这儿吧,西泽,”纳拓老爷似乎终于从那位自诩品位卓越的中年富商身旁脱身,扶了扶礼帽的帽檐和金边的衣领对西泽喘了口气,说道,“这里的人,还有这里的物。”

    渐渐地,更多马车停在了周围,不断有熟悉的人互相击掌庆祝彼此的到来,虽然人越来越多,但秩序却没有丝毫被破坏的迹象,马车井然地停靠在路边,厚重的车门被从里推开或者拉开,男人先迈开步子来到地面,而后伸出手接出里面的小姐,在看到某个人之后纳拓老爷微微笑着,对他遥遥地亮了亮自己手里的邀请函。

    “我没想到你也会来,”男人笑着走过来,“白石城的新任城主此时不该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吗?”

    “是啊是啊,不可开交,但众所周知,城主的一天都有四十八小时,”纳拓老爷笑着和他用带着白手套的右手击掌,“所以我有空。”

    “消息可靠?”男人挑了挑眉。

    “当然可靠,”纳拓老爷收回右掌,开始将目光移到四周,其他人的身上,“熟面孔可真是出现了不少啊。”

    “与其在意那些人,我其实更好奇你有没有一些计划,”男人脱下礼帽,弹了弹不知何时落在细腻黑色布料上的烟灰,“说直白点,我这次是冲着布林珐琅彩瓶来的,我的储藏室里只缺了这一样宝贝就能在家里开时代博物馆了。”

    “我对在家里开博物馆没有兴趣,说实话对我来说两百个珐琅彩瓶也没一两张轮亥那边传出来的唱片有趣,”纳拓老爷叹了口气说,“可惜教皇国将这项技术垄断了,其他人想体会到这种生活只能靠大价钱买来一些记忆水晶碎片或者......黑胶唱片。”

    “你还是老样子,”男人打了个哈哈,看起来有些对话题失去了兴趣,“我不太清楚你对唱片的狂热,明明舞会和演唱会这种东西随处可见,有钱的话甚至能邀请你喜欢的歌手亲自来到你的家里为你献唱。”

    男人耸了耸肩:“我就这样干过。”

    “你这家伙根本不懂得幻象中的美感啊!”纳拓老爷感慨着说,“将美好的东西存放在这样一张薄薄的黑色圆片里,这光听起来就足够浪漫了,至于让那些歌手来我家中献唱就更无趣了,万一这番行为反而破坏了我对她的喜爱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男人叼着烟斗,吐出一口灰色的烟气:“你还是老样子,那么古怪又难以理解。”

    “你也一样,虽然我们已经近乎半年没见过面了,”纳拓老爷整理了一下自己脖子上花纹繁奥美丽的围巾,“希望这次我们都能满载而归。”

    “祝你好运,老友,”男人露出一张笑脸,转头走向了一位造型华丽得体的夫人。

    西泽站在马车边看着男人远去,对纳拓老爷说道:“他又是谁?”

    “不重要,是个运气好继承了自己父亲家产的败家子,四十岁了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纳拓老爷不屑地说,“真正值得你在意的人我都会拉到你面前介绍的。”

    “您这种说法就像我是什么值得别人知道的家伙一样。”西泽说。

    “一个十七岁的高阶魔法师,是个人都不会否认你的价值,孩子,”纳拓老爷长叹了一口气道,“现在和我进去吧。”

    穿过人流和红色的地毯,西泽牵着莎尔的手,二人跟在纳拓老爷的身后,后者之前说过这里是亚林所的一处分行,但即便如此西泽也觉得这地方偏僻阴暗得有些过分,如果没有这些穿着华丽的男男女女,西泽甚至会感觉这里是类似莱茵河的某种秘密场所。

    在进门之后立刻就有年轻的迎宾侍者走上前来躬下身,纳拓老爷摸出邀请函递给他,后者在仔细辨别了一番署名之后,表情愈发恭敬,他弯下腰,再度行礼道:“纳拓先生,白石城的新任城主大人,请您跟我来。”

    这位年轻的侍者说完之后便迈步走在前面,燕尾服垂至小腿,手套白得几乎发光,胸前是银质的徽章,帽檐上带着丝丝灿烂的金色绳带,就连口袋边上都纹着淡淡的一层金箔。

    “这次拍卖会倒显得没那么隆重,也没上次那样显眼,”纳拓老爷朝四周略微打量了一番说道,“很有意思。”

    “相信您也发现了,这次收到邀请的人也并不如上次那么多,而且更为贵重,无论是在身价上亦或者是社会地位上,这次的宾客们较上次都更为......难得,”使者琢磨了一下用词,说道,“这是因为这次的拍卖会更为隐秘,而隐秘则意味着,这次的拍卖品也会更加让人心动。”

    纳拓老爷朝他丢了个金币过去,后者微笑着将其收入了口袋。

    侍者引导着三人穿过冗长的通道,又走过弥漫着香水和发胶味的走廊,西泽甚至还能闻到一些名贵香槟的酒气,看样子有人一个没拿稳把杯子打碎在了走廊上,周围全是人,莎尔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不适应,西泽连忙更加用力地抓进了莎尔的手,男人们和女人们互相一边走路一边交谈,有些人的手里端着一杯翠色的饮品,在门外,女人们大多戴着礼帽,晚礼裙上都套了一件绒毛披肩,而在进门之后,礼帽和披肩都不知所踪,也许是被侍者拿在储存的地方,也许是交给了自己的男人,她们谈笑着,就连男人们都投来紧切的目光。

    西泽从没见过这样的盛况,就算是在王都里他都不曾经历过这种光景,魔法道路所制造的温暖气息在大厅与走廊间不断徘徊,西泽忍不住松了松领口,感觉自己甚至要落下汗来。

    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挂在天花板顶上,不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大厅的各个角落,就在进入大厅的人数达到了某个点时,在天花板上的巨大吊灯周围开始有一盏接一盏的小灯亮起,奢华之气不断从四面八方如海潮般涌来,几乎要将人全然淹没其中,西泽抬起头,看到穹顶上其实用某种高超的笔法绘作了一副轮亥神话中名为【诸神救世】的油画,光芒照亮了油画的每一毫笔触,四周布置了一层幕布和各式画像,墙壁被漆成瑰红色,透着富奢之气,大厅中央是一处陷进去的场地,场地中间如阶梯般摆放了数百个席位,而与此同时,大厅的二楼上却又出现了几个人影,他们走进套房,将自己的面目彻底掩去。

    “走,跟我去二楼,”纳拓老爷对二人说道,“二楼为每位城主都准备了专门的套房,就算我们财力并不如某些人但我们的身份可摆在这呢?”

    西泽点了点头,莎尔的脑袋已经开始发懵了,只能靠西泽牵引着走向二楼的楼梯。

    在走到二楼以后他透过栏杆朝下看去,大厅中央的场地上已经座无虚席地装下了数百个人,宾客们各自落座后朝着其他人彼此寒暄,好像每个人都互相认识一样,纳拓老爷似乎猜到了西泽的疑惑,于是开口说道:“你还没明白吗,孩子?”

    他说:“这是上流人物们的一次集会,金字塔的塔尖一共就那么一些人,这么些人挤在一起又怎么可能彼此不相识呢?”

    侍者停下脚步,躬下身再度行礼,毕恭毕敬地说:“白石城纳拓城主的套房,请进,祝你愉快。”

    纳拓老爷再度掏出一枚金币,这次则是稳稳放在了侍者胸口的口袋里,而后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我知道的,”西泽感受着大厅内热烈的氛围,仿佛自己浑身也燥热起来,“只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倒也正常,”纳拓老爷拉开房门说道,“跟我来吧。”

    “您说需要护卫,但这种时候真的需要护卫吗?”西泽带莎尔走进门后看着颇为宽敞的房间说道,“有谁能在这种地方作乱?”

    “谁知道呢?但有些防范总是没错的,”纳拓老爷坐在房间最中央的椅子上,房间的玻璃是不透光的单面材质,只能从里看到外面,“该不会有人不喜欢安全感吧?”

    西泽无奈地笑了笑,直到这时莎尔才从一副死相里脱身出来,她喘着粗气,伸手解开了脖子后面的蝴蝶结,这是晚礼裙上的。

    “好累......”莎尔低着头说,“只是这样就好累......”

    “辛苦你了,”西泽揉了揉莎尔的脑袋说,“接下来就可以休息了。”

    纳拓老爷回头看着这一幕,微微笑着,忍不住感慨道:“把莎尔交给你真是我和诺尔斯做出的众多正确决定之一。”

    “我不确定,”西泽摇摇头说,“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这件事到底对不对。”

    莎尔是被卷入这件事的,她只是文科威尔的女儿,也许本来她可以在白石城安宁平静地度过自己的一生,而现在她却跟着西泽回到了王都,再度陷入了这疯狂错杂的世界之中。

    “我不是很喜欢这里,”莎尔打了个哈欠,明明在车上睡过一阵子,似乎在经受过大厅里久违的温暖之后倦意又袭了上来,“我能睡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纳拓老爷指了指墙角里的一张床,“这就是为这件事准备的。”

    莎尔答应了一声,朝床走去,然后重重地倒在了上面,西泽好奇地望去,却发现床紧挨的墙壁上挂了几件情趣内衣。

    他立刻收回目光,就连呼吸都变得紊乱。

    纳拓老爷颇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哼哼着道:“长大了,长大了呢......”

    这话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西泽只能默默转过头去,假装没听到。

    白衣的侍者敲了敲门,在得到纳拓老爷的允许后才推门而入,将两碟装盘精美的甜食端到了西泽和纳拓老爷座位中间的茶几上。

    纳拓老爷看了眼后墙上悬挂着的摆钟,默默地说道:“还有一分钟就要开场了,好好看着接下来的表演,小西泽。”

    话音刚落,楼下大厅周围的墙柱旁开始不断有侍者走出,有人敲响了清脆的铃铛,自这一刻起,宾客们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因为是在二楼的套房里,西泽能将楼下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就连每一处细节都不会放过,他甚至能看到角落里的一位白衣侍者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似乎是在瘙痒,还有一位女宾,她正对着镜子补妆。

    穹顶上的主水晶吊灯缓缓熄灭,只有数十个小水晶灯以环状挂在周围,散发出微弱的光,大厅恍然暗下了不少,这下就连体质被贤者之力洗涤过的西泽都难以看清宾客们的脸了。

    “理所当然的保护措施,”纳拓老爷耸了耸肩,“不用在意,接下来才是好戏。”

    一股魔力悄然自大厅里蔓延开来,西泽能感受到这股魔力的强大,其精纯度完全高于一般的高阶魔法师,但还未能达到大魔法师的门槛。

    西泽能看到这股魔力的属性是光。

    魔力缓缓凝聚,暗色的光华悄然在场地前的舞台上流转,漆黑的幕布前充斥了这股魔力的根源,恍然间,一道不太刺眼的光在舞台上绽放,随着气息的蔓延和光华的碎裂,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台上,他穿着黑色的燕尾服,有别于其他侍者,胸前别着一朵水灵的玫瑰,单片眼镜挂在左眼上,金色的表链反射出来自四面八方吊灯的光。

    “各位女士先生们,欢迎诸位如约而至,亚林所莫莉达斯分所冬日末尾,象征了古老与谜语的拍卖会即将开始,希望各位能在这里得到自己所渴求的宝贵之物,这次的拍卖品,每个都是独一无二,蕴含了古老秘密与至高谜语的宝物,”拍卖师微微一笑,俊朗的脸上自然地透露出阳光近人的气质,“请诸位不要眨眼,因为我们的大幕,就此拉开!”

第二百一十九章 真相

    “糊弄人倒是有一套,”纳拓老爷嘟囔道,“什么【古老与谜语】的主题,其实只是拍卖一些时间与价值难以确定的古董,有些收上来的东西亚所林自己的鉴定师团体都无法准确地判断其历史背景,也无法确定价值,所以只好丢到拍卖会上试试有没有冤大头。”

    纳拓老爷摇摇头对西泽说道:“而古老的意思则是,古董,这一点倒可以有所保证,最起码这次所拍卖的都是相当罕见的古老造物,有些甚至来自比遗失时代还要遥远的以前,那被称作远古时代的断层年,但这与我们无关,小西泽。”

    西泽点了点头:“我们今天的目的是那张可以存储一次魔法的卷轴,还有多梅甘尔之剑。”

    “说的没错,”纳拓老爷笑着打了个哈欠,“能储存一次魔法的卷轴,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卷轴被制作出来的时间至少是轮亥现世的混沌时代中,只有可能更加靠后,绝不可能向前,而多梅甘尔更不必说,众所周知,他是被轮亥洗礼的第一个人类,创造了制导术的绝世天才,这样的天才,其佩剑要么是自己打造,要么是轮亥所赐。”

    “还有更大的可能,”西泽开口道,漆黑的眼瞳深处掠过一抹凉意,“佩剑本身的传说就是谣言。”

    “......说的没错,”纳拓老爷听到这话之后默默地坐起了身子,表情变得肃穆正色,“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放任这个有可能是谣言的传说武器落入讨厌的人手里,先不说这柄剑自己的威力到底达到了什么地步,首先第一个传言就是这柄剑可以打开多梅甘尔的宝库,宝库,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可多梅甘尔并没有这个机会,虽然动机充足,”西泽摇摇头说,“我还是建议您想清楚,多梅甘尔的黑暗历史我们都知道,他绝不可能有机会在世间留下一个宝库,还有一把打开宝库的钥匙。”

    纳拓老爷看着西泽的眼睛,脸色开始变得漠然,其中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或者是长辈看着自以为是的晚辈,心怀怜惜:“你说得对。”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可你觉得只有你自己知道这件事吗?多梅甘尔的经历虽然是被封印的黑暗历史,但你觉得,场下的这些人,他,她,还有他,他们会不知道吗?”

    纳拓老爷站起身来走到玻璃之前猛地转过身来,围巾垂在胸前随着动作飘动,就像寒风中汹涌澎湃的战旗,他看向西泽,伸出右手的食指:“他,林德洛夫,领主麾下有名的鉴赏官,领主家里所有的画像都经过了他的眼才能摆放在墙壁上。”

    他换了个姿势,继续指向另一个方向,震声开口:“她,凯尔夫人,年轻时有名的交际家,如今嫁给了某位子爵,即便如此她雷霆般迅捷凶戾的手段也依旧没有退化,反而愈发进步。”

    此时的纳拓老爷再也看不出平日里那副温和有趣的模样,他不再是家中成天躺在床上那般平和的男人,也不再展露自己身为长辈的宽恕,他看着西泽,声音愈发响亮,他的手指掠过场下的人头,令西泽震惊的是,明明已经步入中年的纳拓老爷,却能相当精准地以中阶魔法师的眼里辨认出场下的每一个人,就连西泽自己都得贴着窗户认真盯着一个人看好久才能从黑暗里看出那人的性别和年纪,而纳拓老爷却甚至能说出那人脖子上所挂的吊坠或者某根手指上所佩戴的戒指颜色。

    “你不要以为自己是世间唯一正确的那位,孩子,”直至莎尔在睡梦中揉了揉眼睛,纳拓老爷才终于有所收敛地将双手负在背后,灰白的头发有些散乱,但这反而透出他隐藏在骨子里的那股张狂,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善人,他从嫁入纳拓家那天开始就在隐忍,直到最后熬死了老丈人,将整个家族的大权揽在了自己手里,他是商人,最狠的那种商人,从一开始决定来拍卖会之前他就对西泽说过,这次就算不能拍到那样宝贝也得让那些想要的人付出大价钱。

    这男人扮演了一个温文儒雅的商人,扮演了很久,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纳拓老爷的背影里其实透着整个纳拓家族的血。

    “你不是,也不会是世间唯一正确的那个人,”纳拓老爷将围巾整理了一下,呼出一口气道,“记住,大家没有一个人是蠢蛋,这里不是王都的圣学院,其他人也不是青涩生疏未经人世的学生,也许在那样的世界里你确实算得上一个头头,但千万别把自己的思维代入现状,懂吗?”

    他走到西泽的身边,看着他沉默又显得恍然的那张脸,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说道:“这里是亚所林拍卖会,在场的所有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没有一个人会被你那引以为傲的头脑所压制,就连我对你提过的那个幸运鬼,他在生意上的嗅觉都要比你高明了不知道多少倍。”

    纳拓老爷摇摇头,低声开口道:“最起码他可不会把自己的钱卡丢了。”

    西泽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将钱卡交给奈德的事原来早就败露了。

    “你不清楚吧,”纳拓老爷挑了挑眉,“给你的钱卡是特制的,当然这一切不是我的要求,而是进修者制度本身如此,因为卡的特殊性,从商会这里我可以查出你每次的取款日期,说起来有点挫败,之前你几乎根本没来拿过几次,而最近却频繁得......让人在意,大概是从一个月前开始,我并没有怎么在意,钱还是照样打,但我好奇的是你身为一个高阶魔法师,是怎么把卡弄丢的?”

    纳拓老爷躺在躺椅上,看向站在玻璃前的西泽,表情颇有些洋洋得意的样子,他端起一杯清茶哼哼地说:“别着急孩子,慢慢说,我知道这个故事可能不太好说因为很丢人......”

    “我送人了。”

    纳拓老爷一口红茶喷出来,溅得满地都是。

    “等等,等等,”纳拓老爷咳嗽几声,连忙接过西泽递来的毛巾擦了擦嘴,一边道谢一边埋怨,“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

    他说道:“那是进修者的钱卡,明白吗?是给进修者的,而且里面的钱理论上是无限的因为有我在后面给你打钱,你就这么送人了?”

    纳拓老爷气恼地说:“先不说其价值,就说我的牌面,我的牌面就这么不值钱的?”

    西泽无语地看着这个一秒又切回平常那副模样的男人,心想刚刚那个人去哪了。

    在经过一番解释之后,纳拓老爷才勉强接受了西泽的这个说法。

    “哦,救命恩人是个财迷,哦,哦......”纳拓老爷拿着温热的毛巾擦了擦下巴,发出惊疑的声音,“我都不知道你在王都的经历原来有这么危险,不过说起来也正常,怎么可能会有人一点点进步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的,既然如此那我就继续打吧。”

    纳拓老爷叹气道:“不过要我给一个陌生人每个月按时打钱果然还是挺不情愿的......”

    “这张卡里是一万金币,”西泽说着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摸出来一张黑卡说,“具体我不知道剩下多少,但九千以上还是有的,希望您能拿着,接下来的九个月里——”

    西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纳拓老爷打断了,这个岁至中年却依旧保持了一副年轻模样的男人不忿地拉开了西泽递来黑卡的那只手:“你觉得我缺这点钱?”

    “不,”西泽还想解释什么,但纳拓老爷的表情却愈发阴沉下来,他只得沉默,继续听纳拓老爷接下来的说教。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喜欢计较的人,这么多年以来我虽然和诺尔斯水火不容,但教堂偶尔缺钱我也依然会慷慨解囊,你要知道一件事,西泽,”纳拓老爷说,“我不缺钱,而是尊重。”

    他低下头,似乎被这件事勾起了一丝不好的回忆,面露苦涩:“我从当年入赘纳拓家开始就失去了尊重,你明白吗?那个老混蛋,我妻子的父亲,老纳拓,他一点也不在意我的需求,他总是会拿出一整袋金币给我,在我需要的时候。”

    纳拓老爷说:“但代价是什么呢?”

    西泽沉默不语,此时纳拓老爷所说的尽数都是家丑,是不该告诉西泽这样外人的秘密。

    “代价就是每次拿出袋子给我时,他都是用砸的,朝着脸,朝着肩膀,朝着锁骨,朝着肚子,甚至朝着更下面,”纳拓老爷沉着脸,“我只能说我还能生出来维什这个畜生还有比尔那个小王八蛋没让他纳拓家绝后纯粹是他运气好。”

    他转头看着西泽,继续说:“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卖弄惨像,因为这么多年来被我搞得更惨的不计其数,我只是告诉你,我需要的从来都不是钱,而是尊重,所以我才会培养维什,所以我才会在城主被卸任以后拼尽全力地向上攀爬得到这个位置,所以我才会在年轻时那么隐忍,那么不服输。”

    这个男人说:“明白了吗?”

    西泽缓缓地点了点头。

    “把黑卡收回去,钱我会继续打到卡上,最起码是为了你这孩子的这条命,我会把钱一直打到那个叫奈德的孩子入土为止,”纳拓老爷咳嗽一声,拿着热毛巾叠了一下放在眼前,“现在还是让我们一起把注意力放在自己面前的这场拍卖会上吧,在我训斥你的时候他已经拍掉两件卖品了。”

    纳拓老爷说:“分别以三十万金币和五十三万五千金币的价格。”

    “每次加价的最小金额是五千金币,”舞台上的男人站在木台后,一次次地挥动自己的木槌,“让我们欢迎50号牌先生以五十三万五千金币的价格拿下单口双耳炀煌弥陶罐!”

    站在二楼的西泽能辨认出这位50号牌先生正是之前纳拓老爷给他指出的那位林德洛夫鉴赏官。

    “切,”场下的林德洛夫满脸笑容地站起身,迎接众人的欢呼,可与此同时他却小声地对着某个人咒骂,“该死的麦克斯,本来我能四十万拿下的......”

    被他所咒骂的那位麦克斯拿着37号牌挡在自己的嘴前,笑而不语,似乎是在享受林德洛夫的这番怨恨,他的声音融在人们的欢呼声里,但林德洛夫还是清晰地听到了这句揉进了一丝魔力的话——“蠢货”。

    林德洛夫狰狞地笑着,也对麦克斯小声地做了个口型——“你一定会死在我的手上”。

    麦克斯缓缓转过头,这不是怯懦,而是为了能让林德洛夫从侧脸更加全面地欣赏他的笑脸。

    “有种就来啊,”麦克斯低声地说,“杂种。”

    以远超常人的视力看到这一切的西泽默默收回了视线,对纳拓老爷说:“这次拍卖会看起来可没表面上那么平静。”

    “啥?原来在你眼里它表面上很平静吗?”纳拓老爷耸了耸肩说,“我还以为它表现在外的东西就已经够热烈了。”

    西泽回忆起在门外那些互相打招呼的男男女女,当时的他并没有注意到,直至回忆时才能发现一丝丝端倪。

    “......原来都是有仇家的。”

    “何止是仇家,”纳拓老爷放下毛巾,端起茶杯,脸上的笑容愈发阴暗起来,“大家都是一个领主手下的,领主本人只是个套了爵位的老头,一把年纪了,到现在都没有继承人,大家当然是要彼此排除一些竞争对手啦。”

    西泽愣了一下:“一把年纪了都没有继承人?”

    “对,那个老头子之前有个女儿,但后来消失了,更久以前他有个儿子,后来也离家出走了,”纳拓老爷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有办法,任谁听说了这种事也不可能保持冷静,“挺搞笑的。”

    西泽没有说话,只是再度将注意力放在了场地内的舞台上,从这时起他明白了,这场拍卖会远不是友好的【古老与谜语】交流拍卖会,而是真刀实剑的战场。

第二百二十章 竞拍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四件拍品了,西泽看着标榜着价格的牌子被全场举牌着一路从五十万定价飙升到三百五十万,心里渐渐也对这场拍卖会有了点底数。

    “现在拍卖的就是我那天告诉你的,带有漩涡花式鎏金铜底座的瓷制香料花瓶,还记得吗?”纳拓老爷百无聊赖地拿着手里的茶杯,迎着白色的蒸汽叹道,“这群人真是愿意花血本,不过本身也有不少人冲着这个花瓶来,演变成如今这种情况倒也正常。”

    终于,第四件拍品也在一锤定音下成交,最终打出了四百万高价直接逼退其余所有竞争对手的人,他的手里拿着27号牌,西泽隔着玻璃看见那似乎是一个老人,手里还捧着一只不断摇晃尾巴的小猫,他温和得笑了笑,似乎四百万金币对他来说只是日常可见的流水而已,他坐在座位上,甚至连站起接受全场欢呼的**都没有,悠然自得。

    纳拓老爷一直没举牌,倒是附近的两个城主套房里不停传来加价的声音,但即使是他们最终也只能败在四百万的高价之下,西泽知道纳拓老爷为什么一直没参与竞拍,因为他想要买下的东西到现在为止都还没出现过任何踪影。

    “今天的亚所林倒是很安分,”纳拓老爷若有若无地说着,“这个拍卖师是老老实实竞价下锤,而不像之前那个前任一样喜欢在敲下最后一锤之前再进行一番鼓动。”

    西泽没有说话,因为他没有任何与此相关的经验,这时候的他只需要老老实实听着纳拓老爷说教就好。

    两名拍卖师助手在灯光下小心翼翼的将一件金属烛台抬到了舞台上,在看见这样东西之后西泽明显能感受到全场的气氛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宾客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呼吸,一些原本摆出一副游刃有余模样和旁人攀谈的富商也终于开始用笔直的目光看向远处的舞台,有人悄然握紧了手里的牌子,已经开始盘算自己这下要出多少血了。

    “镀金装饰的蓝色珐琅禁魔烛台,”拍卖师的声音也悄然变得深沉而富有诱惑力,他面向全场所有人,开口说道,“如各位所知,这是一件来自遗失时代的珍宝,据考究,这件烛台的历史可以追究到当时昌盛如不落之日的大不列颠帝国,是帝国皇室内部所铸造并使用的,众所周知,遗失时代的人类技艺达到历史最高极致的时代,而且正如其名,这件烛台自身的材质,可是举世罕见的禁魔石。”

    他向所有人展示了一下这件烛台:“约莫两百克。”

    禁魔石这种矿物自从数十年前被某个无名矿工在矿井里挖掘到之后就一直被列为禁品,所有产出禁魔石的矿脉都被教皇国所收买,黑市上虽然也有禁魔石在流传,但一般也只有小拇指那么大罢了,就算如此,这样大小的禁魔石却依旧能卖出一克数万金币的高价。

    因为这可是禁魔石,屏蔽魔法吸收魔力,大的能在自身产生一种类似领域的禁魔空间,在一定的空间内不会有任何魔力介入,而小的则能用来铸造戒指项链之类,用于一次性的保护。

    “这件拍品是我们从一位年轻人手里拍下的,据说他也是九死一生才从某个恶兽据守的洞穴里取出了这一属于人类的造物,而作为拍品主人的他则迫切希望有能力保管这样拍品的人收下这样宝物,其余资料,诸位可以从我们派送的邀请函内找到,”拍卖师将目光对全场扫视了一遍,沉声说道,“起拍价,一千万金币。”

    现场并没有出现一片哗然的景象,反之,不少人都露出了满意的目光,因为只有这个价钱才配得上这件烛台自身的价值。

    就连纳拓老爷都点了点头:“不错,这件拍品值得这个价钱,哪怕是将其他所有东西全都刮掉,只留下那么大一块禁魔石都足够让皇帝心动了。”

    他说:“小块的禁魔石怎么说也是能从特殊途径弄来的,只有这种大块的禁魔石,很多人穷极一生也没见过一次。”

    “要买吗?”西泽问。

    “为什么要买?”纳拓老爷耸了耸肩,“我只是个小城城主而已,为什么要买这种防范刺杀的东西,你应该在意那些人。”

    他指了指最前排的几个宾客:“尤其是一号,还有七号,这两个人可对这件宝贝势在必得,这次拍卖会虽然没有什么贵宾席之类的设置,但能坐在前排就意味着他们自身就拥有着贵宾的特质,你就好好看着这些前排争抢吧。”

    果不其然,在拍卖师摆放好了禁魔烛台之后就有人忍不住举牌出价:“一千一百万!”

    起拍价从五十万忽然升到一千万,这倒是让西泽相当想要叹息,这里果然是其他大人物的世界,自己一个小孩虽然在同龄人间算得上腰缠万贯,但在这里,西泽深刻地明白自己连一只蝼蚁都不如。

    前面的几个东西似乎只是几个餐前开胃的小菜,从这件烛台开始,侍者终于开始往餐桌上抬主菜来了。

    在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只能算得上是一个连丝毫波澜都掀不起来的小孩子之后西泽捂住嘴,打了个哈欠——这场拍卖会其实也没有那么有趣,林德洛夫和麦克斯的冲突只能算是一次小插曲,大部分时候宾客们都是在认真竞价,而在这件烛台登场以后,竞价的圈子甚至在不断地往前排缩小,这是财力的比拼,任何歪门邪道在这种时刻都会显得非常可笑,麦克斯先生拿着手里的牌子满脸冷漠,林德洛夫则脸色铁青,因为此刻烛台的价格已然暴涨到了两千万!

    西泽整个人的上下身家才十万而已,就连这个烛台的边角都赶不上。

    想到这里西泽就忍不住叹气,因为这里虽然不是王都,但却是整个领主麾下所有的上层,自己之前在王都所接触的那些人,似乎完全不如现在啊。

    “两千五百万。”在其他所有声音都渐渐萎缩下去之后,一号默默举牌,直接将整个价格拉高了四分之一!

    就连拍卖师都愣了一下,但他仅仅是眨眼间就调整好了状态,开始拿起木槌。

    “两千五百万一次!”拍卖师开始倒数。

    “两千五百万两次!”他环顾了全场,似乎是在试着找到下一个愿意出价的人,

    “两千五百万——三次!”

    拍卖师狠狠地落槌!

    “成交!”

    一号贵宾此时默默地将牌子仍在了座位上,而他本人则慢慢地走向了场外。

    宾客们都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从哪里开始,一阵掌声响起,而后带动了全场所有人,这掌声并不热烈,但却是现场所有人对一号宾客的敬意。

    “他要去哪?”西泽问。

    “你是说一号?当然是去后台,自己好不容易拍下的宝贝当然要第一时间去看,”纳拓老爷捧着茶杯说道,“他可是个相当了不得的人物,你以后如果回到白石城取代我成为下任城主的话,说不定也能和他多见几面。”

    “他是领主?”西泽问。

    “当然不是,领主成天窝在自己的房子里,不会有心情出门的,”纳拓老爷答,“而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出门。”

    纳拓老爷看着西泽,似乎是在微笑:“老家伙已经马上就要死了,我们都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但我们都知道,下一任领主会在我们之间产生。”

    西泽点了点头,但他对此没什么兴趣,于是问道:“那一号到底是谁?”

    “一个收藏家,”纳拓老爷挠挠头说,“这么说可能显得有点平淡,但他确实只是个古董收藏家,说不上富可敌国,但大概能买下......我们白石城所属那位领主麾下的封地,而这片封地包括了大大小小十三个城池,白石城归属于小的那类,而这整个封地都统称为域,我们所属的域为石海域,每一域的领主都是拥有爵位的,这种事你应该清楚?”

    西泽点了点头。

    “那就好解释了,”纳拓老爷长出了一口气道,“那位收藏家的家产大概能买下半个石海域,所以每一位城主都要尽力和他交好,况且领主和他也是几十年的老友了,将来等你回来估计这位你也得认识一下。”

    西泽若有所悟:“第三方?”

    纳拓老爷愣了一下,然后说道:“第三方。”

    领主,想要成为领主的人,和有能力但没兴趣成为领主的人。

    西泽本来以为自己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

    “第八件,”场内的气氛开始变得冷淡了,因为接下来的两样拍品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并对它们毫无兴趣,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提前离场,更不用说拍下禁魔烛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的一号,拍卖师对此也无可奈何,但他知道真正想要这两样拍品的人自然会留下,于是他倒也没多么紧张,“魔法卷轴,教皇国流出。”

    一名长相娇柔的侍女将一个木盒小心翼翼地递了上来,在场的人大多都不吃年轻女孩这一套,他们在意的只有如今拿在拍卖师手里的卷轴。

    “大家应该都清楚教皇国的魔法水平于我们而言,究竟高出了多少倍,”拍卖师说道,“这样卷轴也是教皇国人所打造的魔法道具,能够储存一次魔法攻击,经过测试,卷轴所能承受的最高阶位魔法是四阶,换句话说大魔法师以下,有这个卷轴在战斗中就相当于多了一套后手。”

    “无聊,”纳拓老爷说,“我也不太清楚亚所林那些人的想法,拍卖会主题是【古老与谜语】,本来应该是充斥着艺术品的地方,结果最后压轴的却是一个战斗用品。”

    西泽看了他一眼。

    “虽然这么说了,但咱们还是要买,”纳拓老爷摇摇头,“看看吧。”

    “卷轴使用次数不详,拍品的主人似乎对此也不了解,经过几次测试之后卷轴也有所破损,所以我们就将其当作一次性的魔法道具拍卖,”拍卖师说,“起拍价一万金币,说实话这已经完全是类似白送的价格了,请各位出价。”

    “三万。”很快有人举牌道。

    “五万。”在经过两千五百万的洗礼之后,这种价格甚至让在场的宾客们觉得这是一种无形的侮辱。

    西泽对纳拓老爷说:“我们的竞争对手在这两个人里面吗?”

    “不,不在,”纳拓老爷摇摇头,“我们要面对的也是一位城主。”

    “七万。”就在这时,隔壁的房间传来了这样加价的声音。

    纳拓老爷笑了笑:“他来了。”

    “七万金币一次!”拍卖师本人都觉得这个价格无聊透顶,只想着赶紧结束。

    “七万金币两次!”

    隔壁套房那位城主似乎觉得这卷轴已经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七万金币......”

    “十万。”

    纳拓老爷开口道。

    拍卖师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人愿意竞拍,热情顿时恢复了不少,他有力地环顾了全场,提高音量后开口说道:“十万金币!一次!”

    “十二万。”那位不知名的城主说道。

    “十五万。”纳拓老爷心不在焉地加价。

    “二十万。”那位城主说。

    “二十五万。”纳拓老爷饶有兴致。

    拍卖师已经傻掉了,这卷轴原本估价顶了天也就能卖出两万左右,要是放在王都的黑市里说不定还会更低,可现在这价格却比预估的翻了十多倍?而且还在往上涨?

    “三十万。”城主淡淡地说、

    “三十五万。”纳拓老爷说。

    “三十七万。”城主开口,这似乎就是他对这张卷轴所能付出的极限。

    “四十万。”纳拓老爷面不改色。

    似乎是一声沉重的叹息,城主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四十万金币,一次!”

    “四十万金币,两次!”

    “四十万金币,三次!”

    木槌落下,预示着这件拍品归属纳拓老爷所有。

    “成交!”

    纳拓老爷笑了笑,对西泽说:“我们赢了。”

    “......但花了很多钱。”

    “可我们赢了,”纳拓老爷说,“只要别让他拿到自己想要的,我们就赢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提古拉斯

    “接下来要拍卖的是最后一样拍品,”拍卖师看着身后两个身着灰色正装的拍卖师助手战战兢兢地将一个树状的木台端了上来,木台恍若枯树,枝桠无序地缭绕在四周,隐隐拼凑成一个底座的模样,他们将这大概有人头大小的枯树放在台上,紧接着第三个人迈步走上舞台,人们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这棵枯树真的只是个底座,第三个助手双手捧着一个长条木盒,动作轻缓地走上台来,将其慢慢地放在枯树的枝桠间,几根枯死的枝桠悄然挪动,将其直接固定在了一处,而一旁的三人则像是解脱了一样,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拍卖师默默看了他们一眼,三人立即朝着台下走去,头也不回,男人将魔力裹在手上,悄无声息地将某种魔力注入底座,枯树锁紧的枝桠打开,木盒被取出,他拿着木盒向场内所有人展示了一番,漠然地说道——

    “多梅甘尔的佩剑,提古拉斯!”

    话音刚落,木盒被无形的力量弹开,在黯淡的吊灯水晶光辉之下,一柄泛着寒芒的钢铁暴露在空气中,那一瞬间寒雾从木盒中疯狂地溢出,整个舞台都被白汽所充斥,台下的人顿时感觉到了一阵冰冷,那不是单纯的冷气,而是足以渗进人类骨头里的霜寒魔力。

    寒铁表面光华流转,水晶吊灯倒映在其表面,随着这柄佩剑在寒气间若隐若现的摇曳,人们甚至以为天花板上的吊灯也在悄无声息地摆晃,晶蓝色的锐光沿着剑锋滑动,在寒雾里散出清冷的白气。

    西泽离得很远,但他还是感受到了那股无可比拟的霜气,就像一道冰川横在自己面前,铺天盖地的风雪将世界掩埋,留下的只有灰褐色的山川和枯树间的霜花。

    心跳声猛地增大,西泽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紧紧地盯着拍卖师手中的这柄寒霜之剑,本能告诉他这柄剑绝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提古拉斯,本意为轮亥神话中执掌冰雪的神,因为我们实在不知道要如何称呼它,所以只能暂时起了个这样的称呼,”拍卖师呼出一口白汽,房间里的制暖器功率调到最大才暂时压制了提古拉斯的霜寒,“如诸位所见,它是一柄自带了霜雪气息的剑,我们对其进行了一番辛苦的研究,为了将这柄剑里所蕴含的秘密找出来,有一位鉴定师甚至冻伤了自己的右手,我可以告诉大家的是,这柄剑很难掌。”

    他将提古拉斯放在木台底座上,拿出木盒向着宾客们展示木盒底部赤红色的七星魔力圆环矩阵:“如诸位所见,这木盒是铭刻了高级炼金矩阵才勉强没有被这柄剑的寒气所侵袭,我们对这柄剑的传承过程一无所知,对其锻造所用的技术也是一窍不通,但毫无疑问,这柄剑的铸造一定耗费了一整个团队的心力,可以想象,光是在烈火里打造一块坚冰就要耗费多少气力,更不用说取材,技术提供,魔力的迸发控制与本性提炼,这绝不可能是一个人的功劳,相信各位在来之前就从资料上了解过这柄剑的来历,我们称其为多梅甘尔的佩剑,相信大家对原因都很好奇。”

    拍卖师将提古拉斯放进木盒里之后散去手上的魔力,仅仅是展示了一番剑锋,全程不过十秒钟的时间他的手就已经冻僵了,他将手背在身后,漠然地说:“其实缘由很简单,因为这是那位卖家的说法,但为了证实此事正确与否,在卖家送来这样宝物之后我们连夜将其钻研了一番,最后根据他的说法,从提古拉斯周身所萦绕的魔力中,提取出了一丝轮亥的神威。”

    这句话在场内响起之后,所能听见的便只剩下了人们恍然的呼吸声。

    拍卖师说:“多梅甘尔,制导术创造者,轮亥第一个亲自洗礼的人类,在这两个头衔之后人们便很难注意到他的另一个称号——锻造者,多梅甘尔擅长锻造,或者说精通,当今西方世界所保存的几样国宝全部都是出自多梅甘尔之手,有趣的是,这柄剑刚好符合传说中描述的多梅甘尔所使用的那柄白色长剑,多梅甘尔秘藏宝库的传说至今都在整个世界流传,据那位卖家所描述,这柄剑正是指引人们寻找并开启秘藏的钥匙。”

    西泽的瞳孔猛地缩小,那柄剑在被放进木盒里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任何踪影,西泽咬着牙,他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那柄剑,这柄提古拉斯仿佛烙印在他记忆深处,被埋在某个地方,只是暂时寻觅不到踪影,他狠狠地握紧拳头,心想自己若是没有失忆哪里会这么狼狈。

    “起拍价,”拍卖师竖起食指,微笑着说出了一个震惊全场的价格,“一金币。”

    原本平静的场内顿时出现了一些骚动,这是之前哪怕一号宾客拍下禁魔烛台时都不曾出现的景象。

    “这是那位卖家自己的意愿,并且根据他的要求,我必须告诉各位两个事实——”拍卖师说,“第一,它虽然可以提炼神威,但神威完全无法被使用,反而会在出现的一瞬间就消失,第二,毫无疑问,这柄剑是一个天大麻烦,无论是保存还是使用,我们对此都没有研究出任何办法,而在久远的传闻里,提古拉斯是从极北之海下的深渊里凿下来的一块臻冰打造,可以坦白地告诉各位,这柄剑我们亚所林穷尽了整个团队都没有找到控制的办法,源源不断的冰川能量蕴含在其体内,诸位买回家的话就可以不担心夏天了,而另一个好消息是,它的锋利毋庸置疑,最起码对于一柄水果刀来说提古拉斯是及格的。”

    场内响起一阵笑声,而这正是拍卖师想要的,气氛已经悄然热烈起来,看笑话的看笑话,而真正对这柄剑有所希冀的,已经悄然做好了掏空腰包的准备。

    “你怎么看?小西泽?”纳拓老爷不知何时站起身来,站在了西泽身边,他拍了拍西泽的肩膀,满脸肃穆地问道,“你对这柄剑的看法是什么?”

    西泽缓缓摇了摇头:“是个麻烦,很大的麻烦。”

    他说:“这柄剑没有人能控制,光是不断溢出的魔力就是一种麻烦,这股彻人的寒冷哪怕只是存在着就能让人活活变成冰雕。”

    “你说得对,”纳拓老爷说,“况且这柄剑的控制办法还没有被发现,如他所说,作为一柄水果刀的话它是及格的,但如果再想做以他用,就不太现实了。”

    西泽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我......不太喜欢这柄剑。”

    “正常,”纳拓老爷并没有怎么在意,“这样的一把武器又有谁会喜欢呢?”

    西泽本想解释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但最终还是默默闭上了嘴。

    他想告诉纳拓老爷自己对这柄剑的排斥来自于自己的记忆深处,他总觉得这柄剑会带来某些不好的事,但谁会相信呢?谁会相信一个孩子的蠢话。

    “能再展示一下吗?”隔壁的房间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拍卖师点了点头,黑色的魔力凝固在右手上,他再度打开木盒,握紧了剑柄,很快地将其抽出,吊灯灰暗的光彩下,寒铁表面不断散出寒雾,冻气如霜,凝结在拍卖师的肩头和发丝间,他打了个颤,连忙用魔法驱散了自己身上的寒气。

    他将寒铁分为两次展示,一次正面,一次反面,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将提古拉斯再度放入铭刻了炼金矩阵的木盒,悄悄地长出了一口气。

    “绝佳的铸造工艺,完美到没有一丝杂质的原材,神秘至极的来历,难以琢磨的运用方式,还有其自身所背负的巨大秘密,”拍卖师赞不绝口地说,这些话倒是出自真心,“卖家说自己尝试了无数方法,但始终都没能彻底掌控这柄利刃,所以最终才无奈地将其交给了亚林所,我希望诸位做好准备,迎接提古拉斯的准备,因为这是真正存在于神话中现世人间的兵刃,为了向各位宾客致歉,由于我们实在对其做不出更多的判断,所以我们决定,将加价的额度下降到一千金币。”

    西泽目不转睛。

    纳拓老爷的脸色也渐渐正经起来。

    场内的气氛从刚刚的稍微热烈,到如今彻底冷了下来,只是拍卖师知道,这次的冷淡不是因为毫无兴趣,反而是因为兴趣太高。

    “你们既然没有任何办法处置它,那我们又为什么要将它买下来呢?”有前排的宾客摸着下巴问道,“难道我们就有什么办法吗?况且秘藏的传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真正的秘藏主人已经埋在土里了,我们又为何要买这样一把无用的刀鞘去赌一个还没有证实存在的传说呢?”

    “抱歉,对于您的疑惑我们亚所林也表示无奈,但至少在用处方面我们可以保证,这样一把剑在夏天闷热的午夜放在床边,效果一定会比安排几个侍女连夜摇扇会更好些。”拍卖师笑着说道,他知道这些贵族解决夏天闷热的方法是什么,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柄剑对得起它的价格,无论是一金币,或者是一亿金币,它对得起每一个价格,只取决于买家的目的。

    “一金币。”有人懒洋洋地举牌道。

    “你还真是有心情玩这种没意思的游戏啊,”另一个人笑呵呵地对他说道,“我跟,一千零一金币,”

    “两千零一。”

    “三千零一,就当我买了块不会化的冰吧,回去拿来当冻酒用也不错。”

    价格渐渐上升,不断有人打着开玩笑的借口抬高价格,可人们彼此都互相清楚,即便有人是真心开着玩笑,但大部分人心里还是对这柄名为提古拉斯的佩剑有着一丝心动。

    “一万零一金币。”

    忽然,有人开口直接将整个价位抬高了三倍。

    “你好像很着急?”前排的某个人回头说道。

    “这样的一把剑,哪怕是拿回去当收藏品也好吧。”那人笑笑。

    西泽认出了后者,那正是之前和纳拓老爷搭话说要开“时代博物馆”的男人。

    “别老想着你的时代博物馆了,乔纳森,”十三号举牌说道,“这是很有趣的一把剑,我出价三万零一金币。”

    价格又翻了三倍。

    “你的决心就只值得三万?”乔纳森笑道,“加价,四万金币。”

    “五万。”十三号毫不犹豫。

    从这一刻起场内的气氛就完全变了,那不起眼的零一直接被甩在一边,财力的交锋再度开始,西泽扭过头,看了一眼隔壁的包厢,那位最先提问的城主还没有任何声音。

    “八万。”十七号举牌,“这是我能对一柄水果刀所能接受的底线。”

    这只是他个人的底线而已,大家都清楚这柄剑应该更加值钱,而不是止步于此。

    “十万,”十号举牌,这是一位年轻的小姐,她轻轻将号牌放在嘴前,眉眼细腻,酒红色的眸子里仿佛能倒映出每个人的内心,“好像很有趣,那我也参与一下吧。”

    “那就如你所愿,”十七号耸了耸肩,再也没有举牌。

    “十五万。”有人毫不犹豫地跟进。

    “二十万,”七号牌的人在出完价之后就开始后悔地叹气,“我干嘛要犯这个傻。”

    “三十万。”五号跟进,甚至没有给七号更多后悔的时间。

    西泽在二楼的包厢里看着,纳拓老爷默默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而隔壁包厢里的城主仍然一言不发,但西泽知道他才是对这柄剑**最深的那个人。

    “五十万。”在短短的时间里一柄无法掌控的兵刃就从一金币涨到了这样的价位。

    拍卖师显然对此非常满意,估价师团队那边对这柄剑的估价是二十万,因为这柄剑实在看不出到底有什么用途,对于轮亥信徒而言它更是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诅咒色彩,任何一位轮亥信徒都不会喜欢叛神者的佩剑。

    “六十万。”十号再度开口,“我觉得夏天自己身边确实需要一个不会融化的冰块。”

    “那就给我好好用魔法降温啊,”乔纳森举牌,“七十万。”

    十号的小姐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似乎放弃了这次竞价。

    拍卖师环顾全场,心情雀跃地拿起了木槌。

    “七十万,一次!”

    “七十万,两次!”

    “七十万——”

    终于,那位陌生的城主开口了:

    “一百万。”

    他终于站起身,慢步走到窗边,打量着场内的所有人。

    这柄剑,他势在必得。

第二百二十二章 卫斯理的后手

    “终于啊,”纳拓老爷长出了一口气,“他终于忍不住了,不然我还真担心乔纳森会花七十万就把那柄剑拿走了,虽然以前这种时候我多少会找个人来配合,但只有这次没有人愿意一起打掩护了啊。”

    西泽四面张望了几眼,发现席位里的阴暗处已然有几人开始默默地拿出了白纸,似乎是在计算提古拉斯真正的价值,但西泽知道最重要的反而不是这些人,哪怕他们在前排更靠前的位置,可最能影响到提古拉斯归属的人只有一个——隔壁包厢里的城主。

    拍卖师的心情渐渐激动起来,就算是之前的禁魔烛台被高价拍下时他都没如此兴奋过,他迎着舞台上奔腾的寒气敲动木槌,大声喊道:“一百万一次!”

    他看向四周,似乎是在期待还有其他人会为其出价。

    “一百万两次!”

    大多数人仿佛都确信了这柄剑顶天也只值得这个价钱,甚至更少,场内没有任何人发出跟进的声音,只有钢笔墨水在白纸上轻微划拉的低语。

    “一百万,三——”

    “一百一十万。”就在木槌即将落下时,纳拓老爷终于开口,不少人都知道这间包厢里的人就是白石城城主纳拓伯勒,这位新上任的城主一直以来都保持了相当的低调,但所有与他交好的人都由衷地赞叹他的品质与眼光,哪怕是在生活方面他也一丝不苟,对每位宾客都保持了相当珍重的态度,家里的装饰也尽数真迹,只是很少有超过百万的藏品,虽然在眼光上宾客们信任纳拓伯勒,但在财力上,纳拓老爷在金字塔的顶端总是显得那么微小而不起眼。

    可如今的他却为了这柄剑大肆出手?

    乔纳森悄悄地摸了摸下巴,然后趁着拍卖师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开口喊道:“跟进!一百三十万!”

    一百三十万!这已经是能在郊外建起一座小别墅的价格,可乔纳森此时却对此显得不以为然,仿佛自己只是往池塘里丢了块石子而已。

    “一百三十万,一次!”拍卖师紧紧地握紧了木槌,嘴角已经忍不住有弧线扬起,亚所林有个规矩,最不值钱的藏品如果拍卖出远超其自身品质的价格,那么拍卖师则可以拿走其百分之十的资金作为自己的提成。

    这柄剑的估价只有两万金币,而现在价格已经炒到了一百三十万,甚至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上递增,拍卖师的心情愈发愉悦,他本身是那种略微冷淡的性格,但今天所发生的事实在是点燃了他长久未见的热情。

    “一百四十万!”十号少女举牌。

    “一百五十万。”城主波澜不惊地说道。

    西泽此时完全顾不上在意价格的飞涨,他的双眼紧紧盯着拍卖师身前那柄被存放在木盒里的寒铁,虽然他看不到,但记忆里却始终有一柄剑在闪动,他眨眨眼,一瞬间,提古拉斯仿佛恍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西泽连忙伸出手试着接住剑柄,却发现寒铁化作虚影穿过了自己的双手,径直坠入了地面,再也不见踪影。

    就在这段时间里,原本平息的价格拉锯战再度展开,价格如潮涨般不断上升,更多的人开始在意这柄看似毫无用处的利刃,一些隐藏的财阀也不再观望,直接加入了战局,空气里灼热的竞争气氛愈来愈浓,乔纳森往四周看了几眼,似乎都能看见人们眼里彼此碰撞摩擦间所冒出的一朵朵火花。

    纳拓老爷站在玻璃前,漠然地看着窗外的一切,就像站在涌动的潮海前,颠簸的海盗船上并丝毫不为之所动的老船长。

    在他将价格从二百万刷新到二百三十万之后,场内的气氛就像暴涨的烈火里被加入了一把热油,更加炽烈,简直就要将人灼烧殆尽。

    “二百五十万!”

    有人毫不犹豫地跟进。

    而在拍卖师恍惚地拍下第一锤之后,城主再度开口,爆出了一个让人惊异的价格——

    “三百万。”

    对于普通人而言这已经是一辈子都触碰不到的财富,在城主手里却像是一捧沙子般不值一提。

    “他不对劲,西泽,”纳拓老爷黑着脸说,“这家伙不对劲,他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钱,按我的设想在迈过两百万这个门槛之后他的出价就要谨慎许多了,为什么?”

    西泽没有说话,他知道纳拓老爷此时只是在极致的思考中偶尔出现的几句不需要回复的对话,但此时他更在意的是自己记忆里不断冒出的淡蓝色魅影。

    一道弧光,粼粼如浊月,山海都为其打开,地面露出赤红,热烈的潮海涌向天空,却在一瞬间被抑制。

    黑暗中的巨兽不断咆哮,一片微小的雪花落在其额尖,它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惊骇之物般转身遁入海渊,再也不敢露出头脑。

    白色的长袍。

    灰色的长发。

    淡蓝色的剑。

    月光淡淡地洒在北海的海面上,有阴影在水底涌动,墓园里细风吹过每一块墓碑的寸土,枯枝上有老鸦无声地落下,而更多的则是一场暴乱。

    噪音,源源不绝的噪音。

    在这幅宁静的画面里这噪音显得如此突兀而不和谐。

    “冻石乎?”有人问道。

    “然也。”有人开口回答。

    于是,空间被尽数的光明所填满,再也不能留下一丝浑浊的杂质。

    西泽猛地睁开眼睛,他看向墙上的时钟,却发现原来时间仅仅过了不到十秒钟,他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在刚刚的十秒里他却仿佛感受到了整个世界的流逝。

    可这记忆的源头却依旧混沌不明。

    提古拉斯的价格已经争到了三百五十万,这个对一柄水果刀而言太过夸张的价格终于让人的理智开始回归,在场的宾客们终于明白自己其实是在参与一场豪赌,赌注是自己所付出的金钱,赌的则是提古拉斯渺茫的希望。

    “三百,六十万。”

    那位城主的声音忽然虚了许多,说到最后近乎失声,纳拓老爷猛地睁开眼睛,对西泽说道:“我就知道,他是在逞强!只要我们再继续加价,每一万都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伯父您带了多少钱?”西泽忍不住问道,“之前买过一张卷轴了,这次您能为这柄剑付出多少?”

    “嗯...我这次出门大概带了五百万,”纳拓老爷说道,“说起来有些心塞,这是我一整年攒下来的钱,没想到要用在这种地方。”

    “也就是说最多四百六十万吗?”西泽呼出一口气,感觉这场不知意义为何的拉锯战,似乎结局终于明朗起来。

    “这是我们的极限,”纳拓老爷笑了笑,“而他的极限已经到了头。”

    “三百七十万,”十号少女默默地举牌,说。

    “你认真的?丽莎贝?”乔纳森毫无顾忌地将少女的名字暴露在了整个场内,“这钱对你来说是不是太大了。”

    “说的没错,乔纳森,”丽莎贝回过头对他说道,“而这也是我认为这柄提古拉斯所能达到最高的价值,再往上抬的话任何溢出的金钱都没有任何意义。”

    乔纳森笑了笑,却没有举起手中的号牌。

    所有人都知道丽莎贝说的没错,甚至还要夸张了许多,拍卖师说的没错,这柄剑对得起所有价格,而在这些价格间如果想要寻找到一个平衡点,那么三百七十万毫无疑问就是最佳的方案。

    “三百七十万,一次!”

    木槌再度挥动。

    “三百七十万,两次!”

    拍卖师的手和心脏都开始产生若有若无的麻木感,仿佛虚幻。

    “五百万。”

    一个震惊了在场所有人的价格悄然响起。

    纳拓老爷在察觉到这个声音来自何处之后甚至连任何表情都做不出来。

    这位城主说道:“五百万金币。”

    全场寂静,纳拓老爷难得露出了一抹慌张,他双手扶着躺椅两侧的扶手,使劲了几次都没能站起身来。

    “怎么可能?”纳拓老爷说,“他怎么可能付得起这个价钱。”

    “嗯......怀安特先生,”拍卖师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这位城主的真名,“可以允许我们确认一下您的资金是否充足吗?”

    “可以,”怀安特依旧是那副淡然的语气,之前的失声似乎只是他拿来糊弄所有人,或者说开的一个小玩笑,“请来。”

    “我们不会耽误您太久。”拍卖师脸色紧张地暂时放下了木槌。

    西泽的双眼在此时仍然紧紧地盯住放着提古拉斯的木盒,记忆越来越久远,模糊得像是梦境。

    “这不是伦瑟叔叔的那把剑吗?”

    这样的一个声音忽然在西泽的耳畔响起,后者猛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却发现莎尔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西泽还来不及说任何话出来,莎尔却皱了皱眉,再度开口,用只有她和西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这股气息,绝对是伦瑟叔叔的那把剑。”

    她说:“连打开木盒看都没有必要,只有伦瑟叔叔的那把剑能有这种味道。”

    西泽已经几乎忘了她对魔法的感知力有多敏锐,就像最开始他认出铭骨上所弥散的白色魔力。

    莎尔说这柄剑有伦瑟佩剑的气息那就不会有错。

    记忆的碎片悄然拼合,白袍,北海,巨兽,长剑,一切的混沌都忽然明朗起来——

    这是伦瑟提剑,一剑将北海巨兽砍成残废的场景!

    西泽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他看向莎尔,默默咽了咽口水:“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我见过,哥哥,”莎尔对西泽说,“因为我见过。”

    多梅甘尔所铸造的寒铁剑为什么会到伦瑟手上?西泽只需要略微思考了辨清了其中的一切——多梅甘尔是轮亥的叛徒,伦瑟是时时刻刻都在谋划要如何推翻轮亥统治的人。

    这样两个人凑在一起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西泽恍然地心想。

    他们不凑在一起才显得奇怪。

    “要拍下来,”西泽猛地说道,“必须拍下来,这柄剑绝对不能落入其他任何人的手里。”

    这是伦瑟的佩剑,在伦瑟的手里甚至能一击将北海巨妖劈个半死,如果被别人拍走了后果不堪设想,哪怕他们并不会使用,光是存着就让人感觉心里发毛。

    一个身穿白色礼服的侍者小跑靠在拍卖师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后者的表情渐渐变了,在侍者离开之后他对着怀安特城主包厢的方向低下头:“对不起怀安特城主大人,请原谅本拍卖行的无礼行为,从此刻起,拍卖继续!”

    西泽看向纳拓老爷,纳拓老爷此时已经躺回了躺椅上,端起茶杯,哼起歌来:“反正目的达成了,要么干脆不让他拿到,要么让他大出血,在接下来的战争里无力与我抗衡,反正我们赚到了,小西泽,还有小莎尔。”

    “不,伯父,”西泽走到他的身前,开口说道,“我们必须拍下这柄剑,此刻的怀安特绝对是强弩之末。”

    “嗯......”纳拓老爷放下手里的茶杯说道,“我就暂且不论其缘由了,但就算五百万是怀安特的极限,那我们也拿不出更多钱来。”

    他说:“穷吆喝只会被列入亚所林的黑名单。”

    西泽本想说可以将自己的钱也拿去,但话到嘴边他才想起来,自己全部的身家上下加起来也就不过十几万金币而已,

    也许在学生里这算得上一方阔佬,但在这样的地方,这点小钱只是个笑话。

    他低下头,咬着牙,不甘感在心底蔓延,但更多的则是无力,还有对自己的失望。

    父亲的遗物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身为儿子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落入别人手里,就算无视这柄剑其中的价值和战力,就这件事而言,西泽已经完完全全地败了。

    就在西泽已经完全陷入泥浆的困境中时,莎尔却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西泽回过头,却听见耳畔传来一声纳拓老爷的尖叫。

    这声尖叫在拍卖会里显得相当突兀,整个拍卖会的气氛都安静下来,宾客们整整齐齐地看向他的包厢,纳拓老爷连忙捂住嘴。

    莎尔的手里拿着一张黑卡。

    黑卡的上方铭刻了十条金纹。

    “这是卫斯理老爷给你的,说要我替你保管,等你实在需要钱的时候再给你,”莎尔说,“我想,现在就是这个时候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逆转

    怀安特坐在包厢里的长椅上,每个包厢的装饰和家具的摆放都各自不同,白石城的包厢里是两张躺椅和一张床铺,而怀安特所管理的城池——比尔吉斯城,这个包厢里则摆放了一张长椅,包浆润滑喜人,哪怕是将脸颊贴在上面也不会感觉难受,在怀安特看来这是这张长椅唯一的优点,但从拍卖会开始之后他就离开了这里,静静地站在玻璃前,俯瞰着一楼中央凹陷的舞台上拍卖师所展示的每一样拍品。

    怀安特知道纳拓城主一定会阻扰他,因为二人的关系早在之前就已势同水火无法挽回,这次拍卖会他本是不打算来的,因为他已经开始想尽力避免和纳拓城主出现在同一场所,哪怕是对上视线一秒钟他也毫不乐意。

    但拍卖会所寄来的资料破坏了他所有的设想,怀安特从没想过自己家族里所传承下来的古老传说会在这样一次巧合中得以应验。

    他看到了一把散发着冰霜的寒铁。

    怀安特的姓氏为罗森,这是一个有点绕口的姓氏,不管是写起来还是读起来都很让人难受,所以一直以来怀安特也一直允许别人直接名字称呼自己,实际上这反而是一种掩护,人们也因此渐渐淡忘了罗森这个家族名称的来历与背景,毕竟是混沌时代之后的宁静岁月,谁又会刻意去挖清楚一个姓氏的背景与资历?

    实际上罗森家族的资历远比所有人设想的都要遥远。

    这是一个传承自遗失时代的流民家族,他们从遥远的时代存活到如今,熬过了艰难的混沌时代,在经历了一番短暂的辉煌与落败之后,最终才在远离着轮亥并且不是很提倡轮亥信仰的小国——漆泽安了家。

    而这一切背后的原因其实也相当复杂。

    在这样的一个家族里流传着了这样一则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言——多梅甘尔的佩剑是打开宝库的钥匙,只有被佩剑认可的人才能进入宝库,得到其中所有的宝藏。

    虽然听起来完全是个唬人的童话故事,在这个时代就连小孩子都会对这个传言打哈欠。

    但罗森家族实际上却与多梅甘尔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多梅甘尔当初的挚友之一便是当时的罗森族长,在多梅甘尔的帮衬下,罗森家族在之前的时光里获得了短暂的风光与地位,此时罗森家族内所累积的财富也大多来自那时,只是这么多年下来,那时的财富已经差不多被耗了个干净,直到这一任罗森家族的族长,怀安特在竞选上击败对手,成为了比尔吉斯城的新任城主之后情况才渐渐缓和下来。

    多梅甘尔的背叛毁灭了很多人,但在毁灭背后却又为他们带来了不小的希望,那就是他的宝库。

    当初轮亥虽然血洗了多梅甘尔的势力与愿意跟随他的所有人,但也有不少家族在知晓多梅甘尔的目的之后选择了立即离开。

    罗森家族便是这样的其中之一,也正是托了及时与当时的那位罗森族长断绝关系的福,罗森家族就这样带着不少秘史回到了平民之间,不再起眼。

    怀安特深知,自己绝对不是唯一一个幸存至今的家族,但自己绝对是第一个见到这柄剑并深知秘密的人!

    “绝对不能交给任何人,”怀安特这么想着,“因为这是家族再度崛起的唯一希望,只要得到多梅甘尔宝库的钥匙,得到其中的宝物就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他隐忍,先试着跟进了魔法卷轴的拍价迷惑其他人,他也知道纳拓城主一定会在自己拍卖时使绊子,所以提前散播了自己这次来只带了四百万金币的消息。

    所以这时候他才能语气沉稳地说出五百万这个惊人的数字。

    在他出价之后全场都变得寂静,人们看着他的目光并不如之前看着一号那样充满敬佩与畏惧,而是迷惑不解,甚至是看傻子,或者说赌徒的不屑眼神。

    怀安特却毫不在意,甚至想要发笑,因为他知道自己所做的完全正确,他站在玻璃前,两手放在玻璃上,眼前的大厅因为主吊灯没有打开的关系显得有些黯淡,而他却仿佛从其中看到了自己和罗森家族光明的未来!

    五百万,这是付出了几乎所有家产的一次豪赌,怀安特这次是带来了自己所有可用的资金,不只是家族那边的支持,他甚至挪用了自己这么多年以来所攒下的备用金,五百万还算绰绰有余,如果还有人想要继续,怀安特依旧可以奉陪!

    也许别人听到这些事以后会嘲讽怀安特是个傻子,但怀安特知道自己绝对是赌对了。

    这是机会,也是男人一生一次的疯狂!

    拍卖师悄然回过神来,狂喜瞬间涌上心头,他连忙拿起木槌,大声说道:“还有人想要出价吗!”

    这句话的末尾微微的颤音透露出其实他本人也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平静。

    面对着五百万购买一把水果刀的悬殊光景,全场的宾客们都放弃了这次竞价。

    怀安特的手指微微用力,扣在玻璃上,他能看见自己瞳孔里深深的**倒映在玻璃的表面,他沉重地呼吸,一次又一次,直到白汽占满了整个屏幕,他用食指划在玻璃表面,一点点将其抹了干净。

    “五百万,一次!”

    拍卖师大喊道。

    “五百万,两次!”

    已经有人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十号小姐露出尤为失望的表情,乔纳森则朝着纳拓老爷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知道纳拓老爷不会希望看到怀安特志得意满的情况,但五百万往上的价格怎么说也太夸张了。

    怀安特长出了一口气,紧紧吊在半空的心脏终于垂了下去。

    拍卖师激动地开口:“五百万,三——”

    一个青年的声音在这时猛地响彻了整个大厅。

    他大声喊道:“一千万!”

    全场再度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大抵是没有超过二十岁,而二十岁的男性在这样的大厅里无论怎样都会显得很稚嫩,很年轻,就像一个男孩。

    也许是过于着急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男孩甚至还将一丝魔力掺进了自己的声音,以至于全场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

    乔纳森掏了掏耳朵,有些恼火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发现那是纳拓的包厢,目光顿时变得疑惑起来,因为他想起来了,纳拓包厢里会有的男孩只有一个,人群中的林德洛夫也回过神来,瞳孔猛地缩小,因为纳拓说过,那孩子只是他的护卫。

    情况开始变得有趣了。

    怀安特愣了一下,这不是着急也不是怨恨,在听见这个声音之后怀安特的第一反应是——这是谁的声音?纳拓房间里不应该是纳拓吗?

    紧接着他才回过神来——这个男孩出了一千万金币,和自己争抢一把水果刀?

    估计是纳拓带来见见世面的孩子,怀安特心想,说到底是青少年,意气用事,这和在家里打破了一件瓷器不一样,等下需要的可不仅仅是一句道歉就能了得,而是真真正正的赔礼,就连纳拓本人都不能一两句话敷衍了之。

    怀安特缓缓地坐回了长椅上,拍卖师应该马上就要带人去纳拓包厢查看情况,以及查询资产。

    一想到纳拓老爷尴尬解释的嘴脸,再联想到他平日里那副冷淡高傲的样子,怀安特忍不住端起茶杯,笑出声来。

    门外已经传来了清脆的脚步声,那是亚所林的团队前来查询纳拓的资金是否真的足以支付他所报出的那个价格。

    怀安特长出了一口气,甩了甩手腕,明明只是需要喊出声音和举牌的竞价而已,他却出了一身的汗,就像是做了几十分钟的体力运动,甚至还要更累一些。

    再过两分钟,拍卖师那边就会传来纳拓尴尬解释的声音,在全场若有若无的嘘声里,提古拉斯就会被宣布归属怀安特所有,罗森家族会拿到原属于多梅甘尔的这柄佩剑,并在之后的时光里找到多梅甘尔的宝库,最终以佩剑作为钥匙打开宝库大门,获得多梅甘尔全部的财富与力量,到了那时就连轮亥都不能对此做以干涉,而罗森家族会在怀安特为族长的这一代崛起!

    倒是怀安特会坐在王都皇室首席,以皇家大臣的至高身份在皇宫城堡内工作,整个罗森家族都会移居王都塞万,并在不久的以后迁居到教皇国,舍弃叛神者的不光历史会被彻底掩盖,剩下的只有光明的未来。

    只要想到这幅美好的光景,怀安特就已然几乎要晕醉过去。

    旁边的包厢传来关门声,应该是亚所林的人已经出了房间。

    怀安特坐在长椅上端起高脚杯饮下一口红酒,此时他的状态简直称得上是从未有过的巅峰,简直就像是被冬天的皑皑白雪淹没全身之后又被丢到北海里游泳一般清爽!

    “那么,拍卖继续,”拍卖师的声音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他似乎是叹了口气,这下更加深了怀安特的自信,他笑着将手里的高脚杯放在茶几上,闭着眼睛,准备聆听自己的胜利如约而至——

    “一千万,一次!”

    拍卖师的声音瞬间高昂,就像熊熊燃烧的火海里被人又浇上一桶燃油!

    怀安特则愣在了原地。

    但世界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拍卖师毫不犹豫地喊出了第二声——

    “一千万,两次!”

    “等等!”怀安特冷静的姿态终于被打乱,他转身跑出房门,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向楼下,大声喊道,“什么意思?!”

    “如您所见,怀安特先生,”拍卖师耸了耸肩,说,“拍卖继续,纳拓城主出价一千万,现在请您不要打断拍卖会的正常进行。”

    “等一下,等一下啊?!”怀安特吼道,“说什么拍卖会的正常进行?你在说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我比任何人都要尊重这份工作,怀安特先生,”拍卖师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怀安特就像是吃鱼时被噎住了一样,他咬着牙向前弯了弯身子,右手的指甲陷进肉里,疼痛使得他清醒过来,怀安特喘了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才继续对拍卖师说道:“抱歉,先生,我没有任何侮辱你的意思,我只是疑惑。”

    怀安特说:“你确定纳拓城主所携带的资金足够支付这一千万吗?”

    这也正是全场所有人心里所深藏的疑惑,如果纳拓本人能出得起这么高的价钱,那他为什么之前不出价,反而要在最后一刻让一个声音急躁的男孩喊出来?

    拍卖师扫视了一下四周,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当然不够。”

    “那又为什么?!”怀安特的情绪又差点失控。

    “因为不是他付钱,”纳拓的声音在怀安特背后响起,他缓步走出房间,走到怀安特背后,还带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一个少年,一个少女,看上去都很年轻,纳拓看着怀安特,轻声说道,“说实话,我也吃了一惊。”

    他侧过身,让西泽站在自己面前:“我从来都没想过,从白石城出去的一个孩子会拥有今天的这种成就。”

    怀安特已经完全愣住了,嘴里喃喃:“你在说什么?纳拓?”

    “啊,真是完全输了,”纳拓叹气道,言语里却透着掩不住的骄傲,“这就是诺尔斯收养的孩子啊,真是恐怖的成长。”

    怀安特猛地大吼道:“我问你在说什么啊?!纳拓!”

    他吼道:“不要说些迷惑人的怪话!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纳拓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完全失态的对手,心里悄然升起一阵窃喜,但脸上却只有一番肃穆:“哪有,哪有,我只是在真心地为孩子感慨啊。”

    这副样子太装了,就连乔纳森都看不下去,在台下对纳拓吆喝道:“快点把一切都解释清楚啊纳拓,我也好奇啊!”

    十号的小姐举牌掩住下半张脸,目光不断在西泽身上扫过,就像在看一件稀奇的宝贝似的。

    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这里。

    纳拓老爷自知不能再装下去,于是笑了一声,拍了拍西泽的肩膀。

    后者会意,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指间卡着一张黑色的卡片。

    卡片上有十道金纹。

    怀安特的表情从愤怒,转到惊愕,再转到惧怕。

    在看到这张卡之后他就意识到,情况已经完全逆转了。

    这场竞争,最后是纳拓赢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043/ 第一时间欣赏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作者:言家九所写的《余烬之国》为转载作品,余烬之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余烬之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余烬之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余烬之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余烬之国介绍:
“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义正言辞一点,这样的话小姑娘就不会再缠着我了?”
带着一名自称女仆的女孩在王都圣学院刻苦进修魔法的三阶神职者天才新生,西泽·瑞安在午夜望着平静的北海,一边喝酒一边自我感慨道。
————
新纪39年。
被世人誉为神明之下最强者的漆泽皇帝伦瑟在哀叹中病逝。
次年,年幼的皇子消失在一场动乱中,人们将荆棘之冠献于公主,自此女皇即位,万民于王都齐呼,寂静的颂唱携着无尽的回音响彻此世。
十一年后,一个名叫西泽的孩子从边域海城来到王都,身边还跟了一个自称女仆的小姑娘。
西泽本以为自己来到王都是刻苦修习的,但事情的进展却总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隐藏在幸运之下的,到底是成神之路,还是某人手中一张偌大的棋盘?
想知道一切的话,就用自己的手一点点探求吧。
————
通俗版:带着女仆在王都学院进修是什么体验?西泽:谢邀,真的很烦。
余烬之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余烬之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余烬之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