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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言家九     余烬之国txt下载     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四章 我们拿下,我们跑路!

    “恭喜你们拿下那件独一无二的宝贝。”

    拍卖会结束之后,在仍旧带着一抹残余震撼的稀疏人海里,乔纳森走上前来,和纳拓击了个掌。

    宾客散的七七八八,大厅里凹下去的舞台座位里已经不剩下几个人,数字向后靠的人都自知这剩下的事和自己再无关系,于是接二连三的退出了这场拍卖会剩余的残局。

    怀安特是最先离开的,那失魂落魄的背影是纳拓这一生都未曾见过的,作为南石域商界里出了名的恶霸,纳拓老爷自认摧毁过不少人的家庭以及人生,甚至身心梦想,他擅长正面击溃敌人,让对手猝不及防,也喜欢布下赌局,将坐在赌桌对面的人一点点蚕食,但这次的怀安特不一样,他那副暗淡阴沉的表情甚至让人有一瞬间感到陌生。

    没有人知道怀安特在离开时怀抱着怎样的想法,如果没有西泽的话提古拉斯一定是属于他的,这个擅长算计的男人从没想过自己筹划好的一切会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孩子破坏殆尽。

    “只是运气好而已,”纳拓老爷对此也有自知之明,所以他对乔纳森笑着说——

    “要不是沾了我家......我们白石城这两个孩子的光,估计那柄剑还是得老老实实让给怀安特。”

    “说到白石城那两个孩子啊,”乔纳森耸了耸肩,似乎并没有怎么在意纳拓老爷有些别扭的改口,“真的有点吓人了,区区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居然能拿出来十道金纹的黑卡,要知道金纹不仅是能从国库提取金币的特权,还象征了至高的地位啊。”

    “不算是至高吧,”纳拓老爷笑笑说,“只是拥有金纹的人就站在了漆泽这个国家的权力金字塔上层而已。”

    “如果是一道金纹也就算了,最起码还能用钱去轮亥商会买来,但那孩子手里的可是十道金纹啊,十道,”乔纳森故作吃惊地说,“一道金纹是一千万,十道就是一个亿,而且你我都清楚整个漆泽能担得起十道金纹的人可只有那么一个啊。”

    “镇国公爵,拥有着漆泽唯一头衔【镇国公】的卫斯理公爵啊,”纳拓老爷挠挠头,表情里却透着难以掩饰的自傲,“这就是我最大的惊喜了,乔纳森朋友。”

    “不仅对你而言是惊喜,”一身红装的妩媚少女以十号牌掩住下半张脸,悄然开口道,“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惊喜,说实话,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见到镇国公的十纹黑卡,我甚至连见他一面都不敢奢望。”

    “毕竟是连建国祭典都不愿意作为宾客出席的大人物啊,”乔纳森接话说,“这次祭典我还特意去了一趟王都,结果只见到了女皇陛下。”

    十号少女用罩着黑色蕾丝手套的右手转了转号牌,再度将视线挪到了纳拓身上:“那两个孩子已经去后台了吗?”

    “嗯,”纳拓老爷点点头说,“我觉得应该不用我跟着去了,于是就让他们顺便帮我拿卷轴过来,还有......”

    他看向周围凑过来的宾客们,笑着说:“这不是为了大家吗?”

    十号少女敏锐地向着左右张望了一下,最后无奈地长出一口气道:“人的气息浓起来了,那我就长话短说,纳拓,那个孩子有婚约吗?”

    纳拓老爷犹豫了一下,本来想摇头的他硬是停在了一半,对少女说:“我不清楚,但如你所见,他们两个的关系好得很。”

    “这样啊,”少女点了点头,撩了一缕红发,朝着大厅的出口扬长而去,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乔纳森看着少女潇洒的背影,目光逐渐变得落寞,他转过身看向楼下,巨大的水晶灯在重新燃起以后照亮了大厅里的一丝一毫,他看着舞台上来来往往的几个黑色人影,喃喃道,“这场大戏,终究还是落幕啦。”

    ——————

    枯树般的底座被拍卖师以一种巧妙的手法打开,他戴着白色的手套,小心翼翼地握起木盒,放在西泽面前的桌台上。

    这是专门存放提古拉斯的一间房,因为和其他藏品放在一起的话实在很难保证其他藏品不会被这柄剑的寒气所侵蚀。

    寒气从木盒四周的缝隙里不断溢出,看上去就像一层源源不绝的雾霾,白雾在桌面上凝合散开,最终化作几道乱流倾泄而下,渐渐充斥了整个后台,人们纷纷打了个寒颤,对这柄几乎是半个神话武器级别的巅峰炼金造物致以最大的敬畏,仅仅是用皮肤接触就可以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魔力之深奥,这全然不像是人类可以掌控的兵器,最起码不像是他们这些魔法师或者大魔法师可以掌控的。

    西泽看着木盒表面上烙印的炼金矩阵,缓缓伸出手探向雾气的最深处,拍卖师站在他的身边,想了想还是开口告诫道:“请您小心,说实话,我不觉得现在的您能拿起这柄剑,而炼金矩阵又需要专门的炼金术师才能启动......您的主修术法不是雷也不是光,很难保证接触之后不会受到提古拉斯魔力的反噬。”

    西泽没有在意他的话,右手穿过雾气,径直按在了木盒表面。

    繁杂玄奥的炼金阵纹烫过一阵清澈的魔力将周围的雾气激荡开来,而就在拍卖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下一刻,西泽的手已经推开了木盒。

    一道深邃幽蓝的锐光沿着木盒开启的缝隙自其中流转而动,这一瞬间,后台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剧烈而狰狞,如战鼓般轰隆又如雷霆般惊骇的心跳声。

    咚,咚,咚......

    像是一颗巨大无比的心脏在跳动,而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根血管连接着这颗心脏,战鼓的震鸣控制住了每个人的心跳,当雷霆骤响,人们皆如同被电芒所牵引,就连视线都变得一致。

    拍卖师的身体麻痹起来,他呆呆地看着西泽面前那渐渐浮于半空的提古拉斯,那本该是一块无用的寒铁,可此时它却携着无尽的寒雾奔涌而起,半径足足有一米的漩涡自其周围剧烈动荡,云雾掀起,带着数以万计的魔力因子,编织成数量庞大的魔力之海。

    “客,客人?!”拍卖师竭尽全力却也只能说出这一句话,全身的力量都在消失,终于他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恍然地倒在地上,眼里全是迷茫,他不是第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在他之后更多人开始失力地瘫倒。

    “别问我,”西泽咬着牙说,坐在漩涡中心的他自然承受了最多的寒雾侵蚀,“我只是启动了木盒上面的炼金矩阵——”

    此刻的西泽只能庆幸还好莎尔去了厕所,不然现在这种情况一定会波及到那个女孩。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呼吸声响了起来。

    魔力的漩涡悄然消散,寒雾也随之化为乌有仿佛不曾出现过,提古拉斯自半空中笔直地垂下,狠狠插进了铁质的桌面上,两侧刃锋在摩擦中发出凄厉的嘶嚎,火花不断绽开,而又很快消逝在空气里。

    这柄剑就这样垂直着斩进了铁桌,木盒顿时碎成两截,断开的炼金阵纹上还能隐约看出明暗的烟火。

    力量渐渐回到了躯体里,拍卖师和后台的其他人开始从地面上爬起来,彼此茫然地对视了几眼,此刻后台再也没有那阵骇人的寒冷雾霾,西泽喘着粗气,满头都是汗水,提古拉斯就在他的面前,可是再也没有那股寒气,拍卖师强行扶住自己的鉴查镜,紧紧盯着提古拉斯端详打量,在确认了某个事实之后他咽了咽口水,回过身,对所有人开口道:“这柄剑变成了一把废铁。”

    所有人闻言都是一窒。

    如果拍卖师所言非虚,那么这场拍卖毫无疑问,将会成为亚所林最大的笑柄。

    “......不,”西泽伸出手按在剑柄上,猛地用力将其拔出,寒铁与钢铁摩擦着迸溅出无数火星,当剑尖完全离开时,一道火星的长河于空气中全然绽放,西泽缓缓挥动提古拉斯,这一幕竟然宛如古刃出鞘,透出一股荒芜的味道。

    “不是废铁,”西泽随意对着空气挥了挥,在感觉到这柄剑其实没自己想象里那么重之后才转过身,对拍卖师说,“是锋利到能轻易切开钢铁的废铁。”

    一千万买了一把斩钢刀,这是谁也无法承受的奢侈。

    “抱,抱歉客人!”拍卖师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招人过来安排事项,“我们这就去和卖家接触,卖家一开始说木盒上的炼金矩阵只是发热用,我们也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西泽握着剑看了看,即使是他也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那个矩阵显然不只是取暖用的简陋矩阵,因为西泽一眼看不透。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男人慌乱地跑了过来,凑在拍卖师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后者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

    “怎么了?”西泽拿着剑在空气里划了几下,感觉还蛮趁手,只是实在不知道在这个魔法师遍地走的世界里,自己拿着一柄剑要干什么,当初多梅甘尔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打造出了提古拉斯?

    “卖家说,他不清楚,他对炼金术也是一知半解,提古拉斯和木盒都是他意外发现的,他以为炼金矩阵只是发热用的......”拍卖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抱歉,客人,我们对此无能为力......”

    西泽拿着提古拉斯,他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恰好莎尔推门而入,于是他耸了耸肩,对她说道:“走了。”

    莎尔一下子就看见了对方手上那块色泽灰暗的钢铁,好奇地问:“剑怎么不冷了?”

    西泽看着原本湛蓝的剑面,叹了口气:“冰箱不制冷了,我又不能亲自上,有什么办法。”

    “......你试过多梅甘尔算法了吗?”

    “还没有,但总不能在这试吧,”西泽摇摇头,“要是把这里毁了就不好解释了。”

    “要回白石城试吗?”

    “最起码靠海吧,而且说不定言氏会有点办法。”

    “嗯,”莎尔点了点头,“那就没问题。”

    西泽回头看了眼两截的木盒,玩心一起,脚步猛地向后一颤,身子挪转,巨大的力道让他的外套在风里飘扬起来,长剑挥斩,一道清光掠过,铁桌发出轰隆的声音,就像战马在战场上被斩首一般颓然而倒。

    木盒化作四块,和整个桌子一起碎在了地板上。

    “感觉怎么样,哥哥?”莎尔问。

    “还好,很趁手,也没想的那么沉,”西泽掂了掂提古拉斯,看着棱角分明的表面还有剑锋上铭刻的繁密咒文,叹气道,“但是得再找个剑鞘了,我剑术很差的,说不定还得请个剑术老师。”

    “小事,剑鞘回去的时候随便找一家买了就好,剑术老师的话,回王都找安蕾吧。”

    “说的没错。”西泽提剑走向莎尔。

    “话说,刚刚我离开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莎尔背过手,边走边问。

    “说来话长。”

    二人就这么一边交谈着一边走出了房间,一路上话题甚至开始偏离提古拉斯跑向晚饭吃什么之类的家常杂谈,房间里只留下拍卖师一众人面对面,疑惑而不解地看向彼此。

    “......他没有说退货对吧?”拍卖师以一副难以置信的语气对其他人问道。

    “没,没有......”人们纷纷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拍卖师默默扶着下巴,忍不住开始沉思自己到底遇见了怎样的一对奇葩。

    “底座他们也不要了?”男人抬起头,看着勉强还算完好的枯树底座。

    “我听到了,他们路上好像说直接买个剑鞘会比较方便?”有人迟疑了一下开口道。

    “草,”拍卖师忍不住骂了一句,一方面是自己的提成还有亚所林的名声居然保住了所带来的惊喜,另一方面则是对西泽还有莎尔这两个人的无奈,“给我密切关注这两个孩子,最近我听说王都也不平静,他们是学院的学生,肯定会有所动作,说起来有些疯狂......但我觉得没准他们的动作能,改变如今王都的风向。”

第二百二十五章 结束

    纳拓老爷靠在出口门前的马车上等了很久,直到两名侍者毕恭毕敬地带着西泽莎尔走出门外之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对二人打了声招呼,让他们赶紧来自己这。

    “要回去了,”在坐稳之后纳拓老爷拍了拍身后座位的垫子,在二人身上扫了扫,有些迟疑地说道,“我是不想太问清楚你们在王都的经历,但这张卡......西泽或者小莎尔,你们愿意对我解释一下吗?”

    莎尔转过头看了一眼西泽,这个动作立刻印证了纳拓老爷的猜测——这张卡的实际归属人果然是西泽,也就是说与卫斯理公爵认识的人其实是西泽。

    “我来说吧,”西泽解下身后用布料包了厚厚一层的细长物体,很明显这就是提古拉斯,但此时的提古拉斯并没有之前那股逼人的寒气,这倒是让纳拓老爷非常好奇,但毕竟问题要一个一个问,一次性抛出太多问题不仅难以回答而且会让人不耐。

    “好的,”纳拓老爷对着二人坐直了身子,“我洗耳恭听。”

    西泽将那次事件解释为一次卫斯理公爵的魔力暴走,卫斯理公爵是一个苍苍老人,被困在高阶魔法师数十年未能向前踏出一步的他最终尝试了轮亥的药物,由此产生了魔力暴走,西泽的导师希欧牧德带着三个学生去帮忙解决这个问题,最终魔力意外再度暴走。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西泽将提古拉斯放在马车一边,看了眼目瞪口呆的纳拓老爷继续说道,“您也知道我的特殊能力就是万法均衡,我能把庞大魔力分离出来,也就是这样我帮忙解决了卫斯理公爵的问题。”

    “你说的还真是轻描淡写,”纳拓老爷叹着气,整个身子都瘫在了软绵绵的座位上,“我知道的魔力暴走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敷衍过去的东西,当时情况应该危机到你们生命了吧。”

    “没错,”西泽倒也没有否认,“当时事件解决之后卫斯理公爵说要给我十万金币作为谢礼,我接受了,但我没想到其实他还把这张黑卡给了莎尔,让她作为保管。”

    “然后等到你实在需要这张卡出来帮忙的时候才告诉你,是吗?”纳拓老爷挑了挑眉毛,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失落感,“我这四十年的经历还不如你们在王都待几个月......王都真是一个充满机遇的地方。”

    西泽没有说话,纳拓不知道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因为他和莎尔特殊的身份,才能,天赋以及数次被赌上的性命。

    “话说,今晚想吃什么?”纳拓老爷问道,“到了白石城之后我就可以用魔力音讯,好让后厨去做。”

    西泽摇摇头说:“不了,今晚我要和言氏去吃烧烤,已经拖了两天了。”

    “言氏?哦哦,”纳拓老爷花了点时间才回想起来西泽身边那个低调不起眼的黑发东方青年,“他其实也是个了不得的孩子吧?”

    “算是吧,”西泽不想对纳拓老爷撒谎,于是说道,“总之不是普通人。”

    “我就知道,”纳拓老爷笑了笑,说,“那孩子虽然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又带着点俏皮,实际上你注意到没?”

    纳拓老爷说:“他坐在客厅里的时候,脊骨一直都是挺直的。”

    西泽愣了一下。

    “那孩子骨子里是个高傲的人,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真是羡慕西泽你俩,”纳拓老爷望向窗外,街景不断变换,不同的人与建筑在玻璃的倒影里很快划过,紧接着又被新的景色充斥,“加油吧,在王都肯定不容易,但如果将来你要回来又不愿意接神父班的话,就到纳拓家来吧,假若你还有几分未凉的热血。”

    这个浑身上下忽然流露出几分苍老之意的男人稍微打开了点窗户,眯起眼睛,感受入夜的微风徐徐抚过不再年轻俊逸的脸颊。

    “话说?”就在西泽也不禁有所感触的时候纳拓老爷忽然弹起来,对他问道,“这把剑是提古拉斯没错吧?”

    西泽歪过头,看了眼从布条下面滑出的铁青色剑柄,对纳拓老爷点了点头:“是的,因为临时出了一些问题,这柄提古拉斯失去了一些能力,具体想调查清楚的话可能要等到我回王都了。”

    “......啥?”纳拓老爷眨眨,表示并没有理解西泽的话。

    “那个木盒上铭刻了奇怪的炼金矩阵,拍卖行说那只是个遏制寒气的矩阵我就将其完全启动了,”西泽缓缓解开缠在剑上的斑白布条,将这柄已经算是废铁的长剑放在膝盖上,迎着纳拓老爷目瞪口呆的表情,继续说道,“但请您不要担心,我大概明白了现状,也清楚怎么恢复,只是需要时间。”

    “这......样啊?”纳拓老爷抹了把汗,喘着气说,“你这可真是吓人,我还以为那一千万金币就这么白花了,不过你这都不朝拍卖行追究的吗?”

    “因为没必要啊,”西泽低下头,看着剑面上铭刻的繁奥咒文,“而且这柄剑无论在拍卖行留多久他们也不会有任何解决办法。”

    “卖家呢?”

    “就是卖家误导了我们才会导致提古拉斯变成这样,”西泽轻轻将手掌放在剑柄上,眼前依稀还能看见某个男人的虚影,那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衣的男人,他站在天与海的尽头,一个人孤独得像是白纸上唯一的墨迹,“接下来请您加速吧。”

    纳拓老爷闻言先是眼神微微一滞,之后面色便严肃起来,对车夫吩咐说加快速度,后者连忙应允,于是车厢顿时颠簸得更厉害了。

    “是怀安特吗?”纳拓老爷看向窗外,几辆黑色的马车悄然跟在之后的车流里,虽然看上去很不起眼,但无论拐过几个路口它们的身影都不曾消失,紧追不舍。

    “不知道,”西泽将布条再度卷在剑上,“但可真是来势汹汹。”

    莎尔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街景,她还不太清楚二人在说什么。

    “应该不是怀安特,那家伙虽然一直输,但也从干过逾越的事,”纳拓老爷叹气道,“是其他人吗?”

    西泽没有说话,他虽然刚刚这么回答了纳拓老爷,但直觉告诉他这几辆车绝对和那颓然的怀安特脱不了干系。

    “不过,居然敢对手持十纹黑卡的人不敬,”纳拓老爷扶了扶帽檐,嘴角流露出冰冷的笑意,“先不说那位镇国公爵,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的领地上,光是那位领主都不会坐视不理吧。”

    “有......很古怪的气息,”莎尔忽然轻声地呢喃起来,“又像魔法师,又像炼金术师......”

    西泽从莎尔身上收回视线,对纳拓老爷点了点头,后者的表情凝重起来,看着已经即将出城的马车,还有亮起几盏星辰的夜幕。

    “怎么办?”纳拓老爷对西泽问,“小西泽你觉得我们是离开还是先在城里住下比较好?”

    “离开,”西泽没有犹豫地说,“言氏还在等着我呢。”

    纳拓老爷听了这话之后抓抓脑袋,而后叹气道:“拿你这小子没办法,加速吧纳鲁托!”

    他大声地说:“争取赶在八点之前到达白石!”

    马车驶出城门,就在这一刻,不安的气息悄然弥散开来。

    西泽朝周围看了几眼,在看见那几辆黑色马车依旧阴魂不散之后他忍不住说道:“不会真要发生这种拍卖会结束被抢劫的老套剧情吧?”

    “老不老套我不清楚,但既然能进入这场拍卖会就说明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做出这种事真不怕掉价啊,”纳拓老爷嘁了一声,“老实说,我已经很久没见识过这场面了。”

    “而我和莎尔是根本没见过啊,”西泽将后半句话放在了心底——我们经历的可要比这危险得多。

    “说实话,这几家马车我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标记或者特征,”纳拓老爷从窗边回过头对西泽说,“你有什么眉目吗?”

    虽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纳拓老爷要抓着一个小孩子问这种问题......西泽将提古拉斯斜放在座位边上,在仔细端详了一番散乱无序的四辆马车之后,他看向莎尔,后者看着他的眼睛,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应该是怀安特先生了,”西泽说,“如您所说,如他这般的高贵城主不该干这种掉价的事,但如果这件事本身的价值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那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听到这里纳拓老爷才露出宽心的笑容:“我告诉过你们吧,一定不要让某个人得到这件卖品,即使是得到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西泽点了点头:“这所谓的某个人就是怀安特先生。”

    “是啊,”纳拓老爷坐回座位上,低声地说,“怀安特的家族是当初多梅甘尔的追随者家族,他们知道一些关于多梅甘尔的秘闻我是一点都不会奇怪的,你应该猜到了吧。”

    “从他疯狂和我们竞价的时候我就有答案了,”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西泽连忙抓住提古拉斯,“这么说我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狙击这位怀安特先生啊,也难怪,他是真正知道这柄剑价值的人。”

    “抱,抱歉!”车夫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响起,突兀地插入了二人的对话,“请,请纳拓大人快看!”

    纳拓老爷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却发现不知何时那几辆马车已经停在了路前方的不远处,每匹马都是漆黑的,连带着车夫都是黑色的人影,四辆马车在月光的照映下仿佛只是几道虚影,并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哇哦,”纳拓老爷忍不住吹了个口哨,“魔法。”

    是魔法,车厢里的三人在刚刚都感受到了那股魔力的波动,只是具体是什么魔力才能在一瞬间将四辆马车移动近千米,这就不得而知了。

    “要要要直接,直接过去吗?!”车夫大声尖叫道,“纳拓大人!”

    “不,”纳拓老爷对他说,“停下来,我们下车。”

    车夫松了口气,连忙用力握紧缰绳,停下狂奔的野马,车厢在地面略微被甩出了几米,在城外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纳拓老爷慢慢走到车外,一手扶着车厢,一手捂着脑袋,看上去这次急停让他相当不好受。

    西泽走下车,牵下莎尔,提古拉斯依然缠着几层斑白的老旧布料,他握住提古拉斯的中间部分,默默地看向四周。

    四辆马车平静如死。

    “请问阁下是什么意思?”纳拓老爷站在马车前,盯着四道黑影,沉声发问。

    没有回答,但它们静静地存在着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威慑,车夫刚刚只是看着他们就不敢再向前一步,这是对未知的恐惧,没有人知道如果逾越了他们的围牢会怎样,而车夫丝毫不怀疑他们杀伐的果断。

    “是怀安特吧,”纳拓老爷继续说道,“你想怎么办?”

    空气清冷了几分,这里虽然是郊外,但像如今这样凄清到方圆不见一人的光景却仍是少见。

    “放下提古拉斯。”

    沉默了许久,终于一道车厢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你想抢劫?”纳拓老爷笑了笑。

    “是平等交易,”男人说,“放下提古拉斯,过一段时间我会亲自带着一千万金币到白石城拜访纳拓城主。”

    纳拓老爷没有说话,只是轻笑。

    对方居然觉得能掏出十纹黑卡的人缺钱?

    “我不愿意骗你,毕竟这么是多年的老对手,”男人大概也料到了三人的心思,语气也渐渐变得凶戾起来,“这四辆马车是罗森家族从几十年前保存至今的宝物,速度惊人,也不需要车夫驾驶,就连马匹都是魔力拼凑的虚影,战斗力不弱,大魔法师以下没人伤得了它,毁灭其中一辆之后就会立刻修复,硬要说的话也能算上镇国神器级别,和你手上那把提古拉斯一样,只是要比那把无法掌控的神器好上不知道多少。”

    这已经是相当明显的威胁了,于是西泽皱了皱眉,问:“你就这么想要这柄剑?”

    “我很敬佩你,名叫西泽的后辈,”说话的男人终于缓步踏出车厢,不出所料,果然是怀安特城主,和之前在包厢里时不一样,此时的怀安特面如死灰,虽然仍旧站在地面上,但看上去已经是具尸体,“所以我不想动用这四辆马车的力量,请你们同意这场交易,这对我们双方都好,算我请求你们,把提古拉斯交给我,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性命。”

    西泽看了眼纳拓老爷。

    后者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西泽拍了拍莎尔的肩膀,附在女孩的耳边轻声说道:“向后望,不要看前面。”

    女孩先是诧异,但心底还是有一股暖意散开。

    怀安特看见这一幕,眼底逐渐冒起光彩,他以为这是纳拓在同意交易。

    就在他希冀的目光里,西泽缓缓剥下了包裹着提古拉斯的白布,怀安特在看见这柄剑如今的姿态之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忍不住大声质问:“你们这群混蛋!对这柄剑做了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了,”西泽缓缓叹气,“因为无关,这只是在试试你,看你对这柄剑的了解到底有多少,果然,你也是半桶水。”

    怀安特顿时更加愤怒起来,他再度张开口,想对着这四个人咆哮,对他们说这里就是他们的坟墓,喉咙随着意识颤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眼前忽然一片血色,他茫然地看向周围,却发现混沌深邃的幽黑已经罩在了眼前。

    西泽站在断成两截的尸体前,怀安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杀的。

    周围的四辆马车也全部从中间断成了两截,崩塌破碎,余下黑色的魔力。

    纳拓老爷的瞳孔猛地缩小,在他眼前发生的一幕完全颠覆了对魔法的认知,世界之灵狂躁涌动,空气中的魔力因子被惊得四散,马车上不断散出漆黑的魔力,随风消逝。

    “结束了,”西泽回过头说,“继续启程吧。”

    马车远去,只在荒野留下一片被魔力暴动之后留下的残骸焦土。

第二百二十六章 烧烤

    “所以这就是提古拉斯?”言氏挠挠头,一边看着火上的烤鱼一边腾出手摸了摸剑面上凹下去的咒纹,“看着挺普通的啊,怎么就跟一个因为意外触发了炼金矩阵而被封印了全部力量结果最后变成这么一根废铁的兵器似的?”

    “我都要怀疑你这人是不是全程都在偷窥我们了,”西泽拿出手帕擦了擦汗,面前的篝火虽然算不上大,但言氏因为怕冷所以往火底塞了个道术矩阵,以至于哪怕冬日里寒风不断西泽也依旧热得想脱下外套,“如你所说,保存提古拉斯的木盒上有一个奇怪的矩阵,据说卖家触发之后感觉到了霜气被隔阂开,所以就认为那是一个单纯的制热矩阵。”

    “据说?”言氏抓着竹签将烤鱼翻了个面,又从旁边拿起几串串好的肉串放在了铁网上,“也就是说卖家没有和你们接触?”

    “没有,”西泽盯着篝火里不断升腾的火舌摇了摇头,“我觉得没有必要去见。”

    “为什么?”言氏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想到西泽会给自己一个这样的回答,“一般都是去见一见会比较好吧,万一卖家其实是个内行人物呢。”

    “不,”西泽笑了笑,“他如果是内行人物的话就根本不会把这柄剑卖出来。”

    “什么意思?”

    “这就无可奉告了。”

    “诶?还能这样的吗?我们之间的感情居然这么脆弱——”

    “不如说有过感情吗?”西泽叹气道,“这件事涉及到漆泽国本身比较深的秘密了,让你知道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涉及到漆泽国本身?”言氏撕下一块鱼肉塞到嘴里,细细咀嚼了一番然后说道,“该不会这柄剑曾经是你们漆泽国的镇国神器吧?”

    “漆泽国从来就没有过这种东西,即使有的话镇国神器也应该在当代女皇陛下手里,”西泽松了口气,浑身都松懈下来,自从离开白石城以后他都一直保持着精神紧绷的状态,即使是回来也没能闲下来,对怀安特动手的时候他为了保证同时摧毁四辆马车,勉强试着沟通了世界之灵,这种属于大魔法师阶位的能力,最后他精疲力竭,累得在车上躺了整整两个小时,像此时这种放松的机会真是屈指可数。

    想到这里西泽终于还是忍不住彻底躺在了沙滩上,就连言氏见了这一幕都忍不住吐槽说:“你是小孩吗?”

    “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西泽回击道。

    他侧过脸,看向不远处倒映着皎月的明亮海面上,两个静静凑在一起玩堆沙的女孩。

    明明那两个人更像小孩吧,他这么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以,调查过了吗?”言氏走过来,将一根烤得焦熟发脆的烤鱼插在他面前的沙地上,自己则坐在了西泽附近,吹着海风,满脸陶醉。

    “怀安特的罗森家族,在回去之后我就从纳拓老爷那里要来了所有资料,”西泽坐起身子,拍了拍背后的沙粒,拿起表面焦黄的烤鱼坐在了言氏身边,“不出所料,罗森家族和当初的多梅甘尔有很大的关系,罗森家族当初的族长是多梅甘尔的追随者,后来多梅甘尔成为叛神者,那位族长却仍然执意追随他......”

    “于是就被整个家族抛弃了,对吧?”言氏回过头,看着西泽。

    西泽从没见过言氏这副表情,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他只是单纯地咀嚼着,没有任何情绪地投来视线。

    “是,所以罗森家族知道一些关于多梅甘尔的秘闻,这倒也正常,”西泽咬了一口鱼肉,鲜香的味道顿时在嘴里蔓延开来,虽然有股称赞的**,但毕竟烤鱼这种料理无论谁做都是差不多的味道,“这些东西隐藏得都很深,毕竟罗森家族是花了几十年飘荡才在漆泽国隐姓埋名安家落户,据说以前他们的姓氏是森兰罗,问题是多梅甘尔的秘史都被销毁了,到底姓氏是什么就再也没有可以追溯的资料。”

    “原来如此,”言氏转过头去,静静地看着海面上袭来的浪卷还有无数次碎开又重圆的白色轮月,“也就是说这柄剑的传闻**不离十是真的了?”

    “多梅甘尔的宝库,无论读几次都感觉不太真实,但怀安特居然这么拼命地来抢,”西泽低下头说,“感觉是真的。”

    几声海鸥鸣叫,月影斑斓,远处传来人的呼喊声,荡在海面上,一次又一次,直至揉碎在风里。

    “你,”经过一番沉默以后,言氏忽然开口说,“是不是被莎尔看见了?”

    西泽微微点了点头:“虽然告诫了她要向后看的。”

    “难怪你情绪这么低落,”言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被喜欢的女孩看见自己杀人的场面总归是不太好意思的,对吧?”

    这是个让人很想反驳的问题,也是个非常简单就能反驳的问题。

    无论是恶婆还是海森,二者都是被西泽莎尔联手击杀的,每次莎尔都是眼睁睁地看着敌人败倒,但这次不一样。

    西泽知道自己的反驳毫无意义,因为这次他杀死的是一介凡人。

    既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有将西泽或者莎尔当做仇敌要追杀到死。

    西泽有些厌倦,厌倦了怀安特这样纠缠不休的模样,将其斩杀也只是因为不想给纳拓老爷带来更多的麻烦,当时的情况如果不交出提古拉斯的话毫无疑问他们不可能离得开,交出提古拉斯则是完全不可能的选项,对方既然已经口出威胁,即使是只破除掉那四辆黑色马车,估计后续的麻烦也会不断。

    于是他直接杀了怀安特。

    “那个男人不太坏,即使是在搜集的资料里他的履历也挺清白的,清白到有点显眼了,”西泽沉默了很久才继续开口,“说起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我是抱着毁灭王都的心态来到塞万的。”

    “嚯,那可真是一个宏大的目标。”言氏说。

    “但在过程里我发现,其实这个目标,”西泽垂下头,只是叹息,“做不到。”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做得到吧?”言氏笑嘻嘻地说,“说真的。”

    “只是造成暴乱然后促就一次毁灭的话很简单,我只需要再花两年就够了,”西泽说,“但我越做下去越发现自己做不到,那些人的生命在我眼里本该只是一些数字,但我越是接触却越感觉到这些数字的鲜活。”

    “你说的也有道理......”言氏抓抓脑袋,似乎是在犹豫自己该说什么。

    “我说啊,西泽,”他说,“你觉得我杀过多少人?”

    西泽抬起头,带着猜测说:“几十个......吧?”

    “还真是被当成善良的家伙了,”言氏笑着拍了拍巴掌,将吃得干净的竹签塞进了火堆里,“答案是五千三百人。”

    看着西泽有些发滞的视线,言氏只是站起身,翻了翻铁网上的烤串。

    “想不到吧?”言氏低着头,拿起刷子刷了些香料,“说实话,有时候我自己回忆起这个数字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也许这个记忆其实来自别处,只是莫名进入了我的脑海里?答案是不,这就是真实的记忆,血也好,火也好,这些数字都是真实的。”

    他朝着远处招了招手,喊道:“两位大小姐!烤肉已经可以吃了啊!”

    就在西泽还在发愣时,言氏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说:“我曾经带着一队骑兵歼灭了某个小国的整个军部基地,睡梦里的人,巡逻的人,山林里的人,呼救的人,逃命的人,一个都没能活下来,我那时候将匕首插进一个人的心脏里,因为技术不太好,让他没立刻断气,你知道他最后看着我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西泽摇摇头。

    “他对着我,眼里没有怨恨,只是怅然,他对我说这下是不是就没有战争了,我对他说是啊,这下你们国家就归我们了,他似乎有些愤怒想往我脸上吐口水,但最终他还是死了,嘴角流出混着血的口水,”言氏说,“他的帽子里垫着一幅画,那是全家福,他,他的父母,他的妻子,他的女儿都在画上。”

    言氏对西泽问:“谁对了?谁错了?谁都不对,谁都不错。”

    远处莎尔和弥修的身影越来越近,在月下宛如接引凡人进入神国的天使。

    “他死了,除他以外的五千二百九十九人也死了,我第一个杀的人是刺客,他想要我和弥修的命,所以被我杀了,”言氏说,“重点并不是你杀的人是谁,而是他的位置,他在你的对立面那就死不足惜,当然这个因人而异。”

    西泽举起手上的烤鱼,看着已经没有任何热气的鱼肉,呢喃地说:“我以前还很幼稚的时候还会妄想只杀那些人就够了,用他们的命来颠覆整个王都。”

    “现在你明白了?”言氏问。

    “早就明白了,”西泽说,“需要杀的人很多很多,想杀的,不想杀的,不管你想不想他们就在那里。”

    言氏笑了起来:“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路,只是依旧会在意。”

    “不想在意也没有办法,”西泽狠狠咬了一口冷掉的鱼肉,对言氏微笑道,“毕竟莎尔在旁边看着啊。”

    “我说,你应该是真的喜欢莎尔吧?”

    “不,我把她当妹妹。”

    “又来了又来了——”

    “哥哥,你拿着的这串连烟都不冒了啊。”

    “没事没事,不用在意我......”

    在两个女孩绕在火边时,言氏拽着西泽的袖子小声说道:“你看,这不是完全没事吗?”

    西泽挠了挠头,默默推开了言氏的手:“我去帮莎尔刷下油。”

    “发生了什么?”在西泽走开之后,石头的阴影里缓缓冒出了一个人形。

    “叼着肉串就不要用这么冷淡的语气说话啊,快来几句谢谢言氏大人亲手做的烧烤!”

    弥修装作没听见地移开视线,看向远处明亮的海面。

    言氏坐在她身后的影子里,感受着恍若无尽的海风。

    世界仿佛都变得平静,礁石上时不时有海蟹爬过,远处教堂的钟楼时不时传来恍惚的响声,西泽和莎尔两个人站在篝火边,彼此都没有什么话讲。

    教堂门前的酒馆里再度响起炽烈的吆喝声,有些人脸上缠着绷带,一边怒拍酒桌一边怀念前几天那个闹事的人,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说前天根本没打得痛快,教堂门内,穿着修女服的窈窕少女跪坐在神像之前,数十道烛火在她周围环绕,隐约组成一个诡异的图形,她祈祷着,偌大的神厅里只能听见她若隐若现的低语。

    纳拓家里。

    自诩夜行类动物的纳拓老爷在书房里站着,一遍又一遍地翻过手里的书页,他并不是想找任何有用的资料,只是想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但无论怎么努力,西泽呼唤出世界之灵,空间扭曲,怀安特与马车一同破碎的场景却总是一遍遍地在他眼前回放。

    这不是恐惧,而是惊喜以及惊喜所带来的后怕。

    当时西泽示意他要不要解决了怀安特,他虽然并不清楚西泽到底有没有这样的能力,但他还是点下了头。

    这是一股不知来自何处的信任,这股信任让他坚信西泽有创造奇迹的能力。

    “十七岁的......大魔法师......”他迎着烛火,剧烈地喘息,“怎么会有这种天才,就算天才都难以形容这种人吧......”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望向窗外,对着千里之外的诺尔斯神父低声自语:“歧节,你到底收养了一个怎样的孩子?”

    门外,一个孩童的身影悄然浮现,而后再度融在阴影中。

    孩童行走在走廊里,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照出了一副算不上太过肥胖的身体。

    从几个月前比尔就开始节食了,饭量大不如前,成天只顾着读书,不和任何人交流,就像换了个人。

    此时的他微微低下头,咬住食指,表情渐渐变得癫狂:“西泽吗......我记住了......”

    他就像念着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第二百二十七章 告别

    当你抬起眼帘,你就会发现世界并没有你想象里的那么完美。

    诺尔斯神父一直都是这么教育西泽的,直到某一天他发现这孩子似乎并不是那么喜欢被教育,虽然他总是能巧妙地扮演出一副老实受教的表情,但那双眼睛里若有若无的飘忽总是能将他出卖。

    “为什么你不喜欢听我说话呢?”神父曾经这么问西泽。

    男孩在发愣中理解了现状,之后又迟疑了一会儿,最终才开口对神父说:“我不是不喜欢听您说话,我只是不喜欢那些自己不喜欢的话。”

    神父皱了皱眉,对他摇头叹气说:“这样很不好。”

    “我知道这样很不好,”记忆里的男孩低下头,但语气却显得那么倔强,“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海浪激荡在船边,诺尔斯神父悠然地睁开了眼睛。

    梦里男孩那副倔强的语气似乎还在耳畔萦绕,他从床头抓起眼睛,想叹气,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就算是这孩子也有这种不听管教的时候。”

    虽然在之后的时光里西泽确实是在一点点改变,但这一段记忆始终都无法抹去,所以在离开白石城之前神父才会对那孩子讲了贫穷妇人与男孩那样的故事,故事的寓意很简单,男孩本能强忍着自己接受如今这般贫瘠的生活,但在经历过那样一场宴会之后妇人却误以为儿子其实是在喜欢着这样的日子,所以在狂喜中给男孩准备了更多的贫瘠。

    男孩终于无法继续忍耐下去,更无法接纳这样一个不理解自己的母亲,逃走了。

    神父将自己比作那个不懂男孩的妇人,西泽则很明确地告诉他,他不是那个妇人,西泽自己也不是那个忘恩负义的男孩。

    如今看来西泽的确是做到了,他确确实实地没有忘记白石城,在成为那样光彩夺目的角色之后仍然会主动带着莎尔回来。

    不知道纳拓看见他们这么大的变化会做出什么反应。

    神父去往王都的目的其实有很多,首先是探望自己的第一个学生,如今已经是位男爵的罗德,除了罗德之外,神父还见了很多老朋友,他们中有的居住在下水道里掌控着整个地底王国的命脉,有的在皇家学院里当老师,有的在中城区和上城区的边沿地带里开了间旅馆,还有的......唤醒了当年那条蛇。

    “我让这条蛇保护西泽,但因为这次西泽跑的地方需要经过北海,我害怕牠感受到她的气息仔节外生枝,所以这次就先把她留下来了,”那个曾经在夜里拿着皇帝的笔记,对他流下忠诚之泪的男人现在看起来比以前俏皮多了,言语间也透露出更多属于他自己的打算,而不再像以前一样,三句不离【这是皇帝的意思】【为了皇帝】之类,“我觉得我这下做的没问题吧。”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诺尔斯很开心,在皇帝的计划里西泽只是一枚棋子,皇帝的计划写到哪里西泽就得走到哪里,整个计划不是以西泽的行动为中心,而是计划进行到哪一步,西泽就得变成计划里的样子。

    现在西泽终于被解放了,也许这孩子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曾被数万人在背后关注着,黑袍看起来比当初更稳重了一些。

    “你以为这是我愿意啊?”黑袍举着啤酒杯对他感叹道,“这小子每次都能脱离计划你知道不?从遭遇恶婆开始一切都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当时只差那么临门一脚他就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炼金术师!”

    黑袍狠狠地把杯底往桌子上一砸:“但这小子他妈的把皇帝陛下亲笔的炼金制导撕了啊!”

    他哭嚎道:“撕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神父笑了笑,心想这一点也不让他意外。

    西泽从小就是个痛恨父亲的性格,让他按着伦瑟的计划走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皇帝陛下英明一世,唯一没有算到的就是自己儿子其实是那个最狠他的人。

    只能说造化弄人。

    罗德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更加成熟,再也不是曾经那个留下一张说“我要去王都看看”就一去不回的毛头小子。

    如果他的父亲知道他是如今这幅样子,估计也会为之骄傲吧。

    想到这里神父忍不住有些头痛,他原本以为送走一个罗德以后自己对那老家伙的心理负担就会小些,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就在前段时间,罗德的妹妹却也逃到了白石城,和当初罗德来到白石城的桥段如出一辙。

    那老家伙一共就两个孩子,现在全都逃到自己这了,大儿子甚至都在王都封爵立旗了,结果老家伙这边还在贴寻人启事。

    这次回来神父问了罗德,问他要不要回去看一趟父亲,结果遭到了相当的抵触,唯有在这种事情上他的态度和反应一点没变。

    “那老王八蛋,虽然这么说很不礼貌,但那老王八蛋真他妈的恶心,”罗德揉着头发说,“妹妹也逃出来了对吧,算算也是,她也到那个年纪了,肯定要逃,不过她也逃到神父您这我是没想到的......”

    “要把她送到你这吗?”神父临走前问。

    “看她的想法吧,说实话,最近王都的风向很奇怪,请您多加小心,”罗德对他行礼说,“不过如果她要来,我就会全力保护好她。”

    她也到这个年纪了,让孩子感到恶心的父亲,到年纪就出逃的孩子。

    神父虽然知道很多事,但别人的家事他还是暂且保持了与我无关的态度,所以一无所知,也不打算知道。

    和那些老友不一样,他是轮亥信徒,虽然信的程度很浅,但好歹也是通过了轮亥教会审核的神父。

    神父从床上坐起来,从茶壶里倒了一杯凉透的隔夜茶。

    西泽,西泽。

    他回忆着前几天看到的王都现状,和十年前对比起来确实变化很大,连多处地标都有变动,但神父总觉得那些地标很矛盾,又像是有什么秘密隐藏在里面,许多猜测都被他记在了本子上,交给了西泽的院长,那个看起来很和善的老人,西泽的师兄师姐虽然看上去一个不是很靠谱,一个不是很好相处,但神父看得出来,他们都是能成为英雄的人物,而那位院长虽然处处都透着慈爱,但熊熊燃烧的心却依然澎湃着,不曾灭却。

    真是越来越期待西泽的未来了。

    一个不沦为任何人手中棋子的天才,一个身负着巨大秘密的少年,一个体内流淌着怪异之血的少女,伦瑟之子,文科威尔之女,这样一对组合,恐怕确确实实能把王都掀个底朝天吧。

    “真是的,”神父每每联想起这二人的身份都想发笑,“你们这两个孩子,难道是复仇之子组合吗?”

    ——————

    西泽打了个喷嚏,感觉是不是有谁在想他。

    “怀安特家族对我们传来信息,”纳拓老爷挠挠头说,眼皮子底下深深的一层黑眼圈告诉客厅里的大家这人昨晚又一夜没睡,“说是要我们去参加怀安特的葬礼。”

    “哪来的葬礼,”西泽问,“怀安特的尸体不是和那四辆马车一起变成黑烟了吗?就算说死也不会这么快发现吧。”

    “据说是罗森家族内部有什么用来查看族长寿命的永燃灯,族长死了,火就灭了。”纳拓老爷说。

    一旁的言氏听到这话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的天哈哈哈......看寿命的永燃灯,这种道具也太老了吧,怎么会有这么老套的道具啊哈哈哈哈......”

    弥修缩在阴影里一动不动,西泽和纳拓老爷对视一眼,都默契地无视了这个偶尔就会暴露出奇怪笑点的东方使者。

    莎尔咬了一口绿豆糕,在听到言氏的笑声之后被吓得差点没拿住。

    “您拒绝了?”西泽问。

    “我拒绝了,”纳拓老爷举起大拇指做了个标准的微笑。

    “不会破坏社交之类的吗?”西泽对这些东西并不清楚,所以问得也很模糊。

    “我在南石域的圈子里哪里还需要社交呀,”纳拓老爷把手上那张黑色的函纸撕碎,随手丢进了壁炉里,“这么多年唯一一个和我作对还活着的也就只有诺尔斯那老家伙。”

    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这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话说,你们今天要走对吧?”纳拓老爷看了眼一边默默地拿起了第三个点心的莎尔,还有瘫在沙发上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宅气的东方使者言氏。

    “嗯,我本身也只是借着他来见一位老人的机会回来见见大家,”西泽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伯父您知道韦尔去了哪吗?”

    “韦尔?”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以后纳拓老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从斑驳的记忆里掏出来了一个钟表匠的儿子,一个看起来有些怯懦,但因为平日里说话做事都彬彬有礼所以在孩子堆里显得特别突出的剪影,“啊,他啊。”

    纳拓老爷一拍巴掌说:“大概是你离开了半个月以后,他的父亲把他带走出去做生意了,但他们也没从这方面咨询过我,所以我也挺奇怪的,他父亲明明是个钟表匠,为什么忽然转行要去做生意之类这样的问题......但既然他要带孩子走,我也没什么理由拦着,现在应该是在内地某个城市里吧,没有搬家,以后可能还会回来。”

    “还会回来啊,”西泽思考了一会儿说,“谢谢伯父了,等以后他回来时请您帮我留住他,然后给我发信来。”

    “哪里,这些都是小事,最需要感谢的人是我,”纳拓老爷不以为然地答应了,然后视线悄悄落在了言氏身上,“那个,这位知道你......”

    他用眼神示意言氏,西泽明白过来,于是笑了笑说:“他是知道的,我们都知道,而且他要比我更强些。”

    莎尔小口地喝下热茶,也点了点头。

    “我的天啊......”纳拓老爷感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无力,“太恐怖了,真的太恐怖了,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这么夸张啊......”

    言氏笑而不语。

    “还有什么我能帮到的吗?”西泽问,“我们是晚上的船。”

    “说实话,没什么了,”纳拓老爷说,“也许你是在担心罗森家族那边,但其实说到南石域的话,这里的问题我完全能处理过来。”

    这位中年男子在说到自己所熟悉的东西之后顿时有了底气:“你就放心离开吧,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呢?留下来等两天,可能诺尔斯就回来了,而且信在你来的那天就已经送出去了,诺尔斯也有可能现在正在朝我们这里赶吧。”

    “也有可能是反过来啊,”西泽放下茶杯说,“神父他是那种肃穆的人,除非事情办完,为我而提前回来这种事就算了,不可能的。”

    “说的也是。”纳拓老爷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就先离开了,”西泽站起身,拉着莎尔的手对纳拓老爷一起行饯别礼,“我们以后还会回来,所以就算这次出了某些差错而没和神父见上面的话,以后也有机会的。”

    “说的也是,”纳拓老爷想起了什么,对西泽说,“维什那小子最近睡了两三天,挺奇怪的,自从回来以后也没吃也没喝,就倒在床上睡,所以我在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太累了吗?”言氏问。

    “我姑且觉得不是的。”

    “什么啊,”言氏咂咂嘴说,“怎么可能成天睡觉啊,上次我来的时候可是看见一个孩子站在二楼的窗户前边直勾勾地盯着我,脸色惨白,看得我吓一跳。”

    “孩子?脸色惨白?”纳拓老爷恍然说,“那是比尔,我的次子。”

    “比尔吗?”西泽想了想,说,“就是那个带人绑我的?”

    “我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始终不愿意露面,”纳拓老爷哭笑不得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脸色惨白吗......”西泽有些疑惑,“他的变化这么大?”

    “我也很奇怪,但是自从你离开之后他整个就像是变了个人,怎么形容呢,没什么食欲,成天都在房间里窝着”纳拓老爷叹了口气,“可能还是受到你的刺激了吧。”

    西泽没有怎么在意,带着莎尔对纳拓老爷告别一声,朝着门外走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暴乱

    守门人站在庭院里的朝阳下,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就在这时穿着修女服的少女从教堂门边走出来,二人对视了一眼,守门人感觉气氛有些尴尬,抓抓脑袋,少女却对他微笑着问了声好,他下意识地答应着摆了摆手,当女孩从他身边走过时,他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句:“希露小姐,你真不准备回去了?”

    “当然,哥哥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行?”被点出真名的修女回头对他反问道,“还有你不许说我的名字,被人听到怎么办。”

    守门人有些无奈,看着女孩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忍不住感慨道:“真不愧是一家人,眼睛都这么像,我当初看见少爷在夜里逃到这就感觉不妙,没想到现在你也来了。”

    “哼,”修女挺了挺胸脯,“这有什么办法,那样的家庭谁会想要继续待下去啊。”

    “但这样下去老爷可就要自己一个人度过余生了,少爷的现状只有神父知道,他不愿意回去,你也逃出来了,外面现在因为领主的位置吵得不可开交,昨天还死了一个大城主,你们再不给个说法的话领主之位真要给外人了。”

    “和我没关系——”修女一改平日里的温和贤淑,一本正经地对守门人说,“不许提起这件事,我要在这里待着,然后去隔壁城市里的轮亥教会接受考核,最后成为和神父一样的高阶神职者。”

    “唉,”守门人叹了口气,“你和你哥一个样,从小就是一个样,现在也是。”

    “那你呢?”修女问,“南石域最大的财阀,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她狡黠地笑了笑:“昨天午夜是谁带着一盏银色烛台悄悄从外面赶回来了呢?没记错的话昨天亚所林应该在诺提勒斯城举行了一场拍卖会吧,拍卖的花册里可有一张相片和那盏烛台很像?”

    守门人立刻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我当然和你们两个离家出走的任性孩子不一样,我是有欠于诺尔斯才来在这干活还钱。”

    “南石域第一财阀都还不起的账我希露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说,”修女再度哼了一声,“你们大人之间的事我不会去问,我的事你也别管,和神父一样信任我把我当普通修女一样使唤就好。”

    说完这句话她将两手背在身后,大踏步地走向了教堂门外。

    守门人看着她的背影,实在难以想象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修女。

    “对了,”走到一半时修女停下脚步,对守门人问,“那个西泽,现在到底是什么阶位?”

    “你不相信资料里写的高阶魔法师吗?”守门人耐人寻味地问道。

    “当然不相信,”修女转过头对他说,“我能感受到一些奇怪的味道在他身上......那是大魔法师才有的味道。”

    “不愧是领主家的千金,”守门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有被震惊到吗?”

    “如果你在肯定的话,那我确实有被震惊到,”修女转过身去,“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担得起领主这个位置吧。”

    守门人愣了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修女再度迈开脚步,“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太无聊了。”

    这个世界太无聊了。

    所以不如多点乐子。

    她心想。

    “那个孩子还太年轻,最起码要等他长成,”守门人对着她说,“熟透的果子才好吃。”

    修女背对着他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分寸。

    再等一年或者两年,也许所有南石域的人民都会见证有史以来最年轻领主的诞生,新任领主不再是斯坦克家族的传承人,从这一代起斯坦克家族对南石域的掌控将彻底结束。

    “十七岁的大魔法师......假如再给他两年时间,”修女扶着门,一步步走下台阶,“南石域里封存的恶魔也一定会......”

    在这句话说出口的同一瞬间,纳拓家中,比尔的卧室里,一个干瘦的男孩坐在床上露出狰狞的笑。

    ——————

    “感觉来的时候轰轰烈烈大张旗鼓,来了之后经历的也全是一些有趣的故事,怎么离开就偏偏显得这么突然呢?”言氏托着下巴坐在海岸边,看着不断袭来的海浪对身边的西泽问,“我们来的时候真可以说是轰轰烈烈对吧,对吧?”

    “说的是,”西泽把手里买来的一杯饮料递给他,赞同地点了点头,“但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来了之后我见了尤叔,你是认识了教堂的小姑娘又跟着伯父去了一趟拍卖会,看得我羡慕死了,”言氏叹气道,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咂咂嘴,吐槽说,“这虽然表面上酸酸甜甜的但实际上喝起来怎么感觉味道这么丰富?”

    “里面放了野球糖,”西泽笑笑,“似乎是最近才流行起来的喝法,虽然我并不怎么喜欢,但好歹回来一趟。”

    “你这种想法就是典型恋家,”言氏撇撇嘴,“就跟那些时隔多年回到家乡非要喝一口老家里的井水一样,我就不是那种人,不好的东西再怎么有意义我也不会拿着。”

    他这么说着,眼前却晃过一副火海滔天的画面。

    男孩将勋牌丢到火里,巨龙在天空盘旋,人声浩大,视线边缘只剩下那盏风里摇晃的六角铃铛。

    西泽笑了笑,也没有说话,因为他确实喜欢这个地方。

    他拿起杯子,喝下一口放了野球糖的饮料:“虽然还有很多事感觉没做完,但下次还有机会的吧。”

    “对你来说,机会不断,”言氏强忍着一口气把整杯饮料全部咽了下去,最后干呕一声,打了个饱嗝,“但对我来说就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西泽问。

    “说实话,我被选成这个东方使者是带着点流放的意思,这背后应该是有仙师的授意,所以皇帝才会直接指名让我来担当这个看上去油水很多的肥差,但实际上给我的权限却比一般人要少了将近四成,也就是说我最多只能做到选择一家贸易合作对象,之后就只能变成一个天天吃喝玩乐的废物,”言氏笑笑说,“但我可不是这种只想着吃喝玩乐的废物,我可是要和弥修结婚的男人。”

    西泽看着言氏一点点爬起身子,迎着海风说:“我要回去,不能让仙师就这么胡作非为下去。”

    他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西泽:“所以我也许只能再陪你一小段时间啦,之后我就得回到震旦去,去当一个伯爵,一个光杆司令,除了我以外再也没有任何族人的族长,我本来还有个职位是参谋,但这次也被皇帝借着出访的名号压下去了,一切又得重新开始。

    “但那又怎么样呢?”言氏问,“我还是那个言氏,我还是言家最后的牌面,所以无论多少次我都会爬起来,为了我,为了弥修,为了震旦。”

    “我也是,”西泽会心地说,“等我拿回属于我的王位,我就去帮你。”

    他说:“我有预感,这一天应该不远了。”

    言氏哈哈一笑:“你已经完全不想掩饰自己的身份了?”

    “是啊,”西泽缓缓地站起身,看着昏黄的天空与海面,“我就是伦瑟的孩子,我就是那个被杀死的皇子,那个被夺走皇位的皇子,现在弑君者正堂而皇之地坐在王座上,也许她是对的,也许她所引进的魔法,所推广的教育确实让漆泽前进了一个时代,但她犯下的错,她杀死的那些人,失去了九成人口的瑞森家,无家可归的炼金术师,还有站在雨里,遥遥看着我的那一晚上。”

    “我倒是没想到漆泽这边也是这么复杂的状况,”言氏抓抓脑袋说,“我感觉她当时的意思可能是让你别再回来,好留你一条命。”

    “但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呢?”西泽说着,眼神逐渐锐利,“这个国家不属于她。”

    “可能很多人也是这么想的。”

    “很多人就是这么想的,”西泽转过身说,“以前我只想杀了她,杀了那些仇人,利用那些满腔愤慨的炼金术师,还有一些效忠漆泽的老人,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说:“我要成为皇帝。”

    言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难得正经地说:“加油,你做得到,因为你是我,你是震旦帝国第十三位伯爵,东方使者,极东盟约缔造者,言族族长,言氏看中的人。”

    西泽笑了一下,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谢认可。”

    远处游轮声已然响起,携着巨浪。

    莎尔和弥修带着一袋子的食物走了过来,言氏背起行李,西泽好奇地问:“怎么只剩下这么个小包了?”

    “全都留给尤叔了,”言氏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还有他的邻居们,尤叔也真是,到老了身边的邻居还全是大妈。”

    他笑着说:“那些大妈看见我都好奇说原来尤叔还有儿子啊,还责怪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回来。”

    西泽沉默着看向远处,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都会好起来的。”

    ——————

    黑影掠过地面,洒下一道灰色的粉末,有人被阴影遮过好奇地抬起头,却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从小巷深处传来一阵震颤大地般的脚步声,他眯起眼睛朝着里面看去,发现那只是一个步履沉重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廉价的衣物,浑身上下摇摇晃晃地前进,男人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嘴里低声地咒骂道:“瘾君子吗?还是女人?疯了吧!”

    看衣服这似乎还只是个普通家庭的女人,怎么回事?想做梦想过头了吧!

    “总之先避开......”他这么说着,却感觉一抹冰冷透彻地穿过了胸膛,他低下头,看见从胸前露出一小节银色的尖角,血液从其上不断地冒出来,他愣了一下,身体不断变得温热,之后眼前便陷入了黑暗。

    黑影站在屋顶上,看着女人伏在男人的尸体上大肆啃咬起来,脸色愈发难看:“驱魔粉居然限制不住吗?”

    他原本以为被撒上驱魔粉以后那怪物就不会袭击男人,看样子情况已经完全脱离掌控了。

    “下水道里的那些人真是疯了,”女人在他身后的阴影里浮现出来,满脸厌恶,语气更加愤怒起来,“那些炼金术师到底在干什么?!”

    “不清楚,”黑影缓缓站起来,抚起腰间的一把长刀,挚友在早晨才坐上归去的游轮,结果晚上就爆发出了这样的事,他当然也很生气,但更多的是疑惑,这种类似的丧尸他之前和老板见过,那是在他们追杀西泽的时候,那时驱魔粉还是有用的,但现在为什么失效了?难道是暴走?他原本还以为这种战力能用来掀翻厄洛丝,但如今无论怎么看都是弊大于利吧。

    “等下带我去一趟炼金术师的老巢,”女人咬着牙,对黑袍说,“莱茵河在炼金术师里的内应也已经没有消息了,炼金术师内部肯定有鬼。”

    “有鬼是当然有鬼啦,但现在我们要考虑怎么处理下边的这家伙吧,”黑袍抽出长刀,说,“况且我们还不知道到底有几只这种怪物,赶紧让莱茵河集合,从下城区开始排查,如果被上城区的那些大人物发现,下城区就要被大清洗了,到时候谁也跑不掉。”

    他一跃而下,刃锋从怪物肩上划过,白光流转,在莱茵河这么久他也学会了莱茵河的战斗方法——用剑,而不是魔法,莱茵河更喜欢用魔法探秘或者善后。

    怪物感到痛楚,仰起头,似乎准备发出嚎叫,可女人的剑刃已经从天而降,直直地捅进咽喉。

    黑袍回身,白刃横扫出一阵剑光从怪物身上破出,无数腥红色的肉块爆开,怪物甩着脑袋,最终还是倒在了地上,缓缓化作一滩发烫的肉泥。

    “真他妈吓人,”黑袍骂道,“这根本就不是人了。”

    捅穿男人心脏的不是别的,正是怪物变异的指甲,那指甲如刀般锋利细长,在肉泥里也没有融化,而是愈发显眼。

    “炼金术师......”女人从肉泥里拔出自己的剑,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第二百二十九章 谨慎

    “话说,很久以前我从尤叔那听说一个消息,”言氏忽然说,“因为言家研究最深的就是瞳术,所以我们能看见一些常人看到的东西,当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我们看到的是魔力的运转轨迹,比如空气里泛起来的魔力因子,还有数不清的一些其他东西,比如我还能看到每个人魔力在空气里形成的独特屏障,当然这些都是东方人才懂的了。”

    “所以?”西泽问。

    “以前我们刚到白石城的时候,我们踏上岸边,尤叔忽然告诉我说要小心这里,其实在北海上的时候他就告诉过我类似的话,”言氏回忆着说,“这里有一道领域,被某种气息笼罩的领域,用东方的话来说就是这里有一股巨大的气场包含了整个南石域,我们在船上的时候他对我指了指天空,说这里的气氛很压抑,当时我不太明白,但现在回来之后我大概懂了。”

    他从沙滩上坐起来,说:“非常有趣的地方是你能看见这里的生命依旧鲜活,即便我们生活在那巨大的领域之下。”

    “你的意思是有非常强的人居住在南石域里?不,”西泽想了想还是否定说,“你是在说利维坦?”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有趣的是并非如此,”言氏说,“我以为一切都是利维坦从中作鬼,以为那么强大的威压和血统除它以外应该再无他人了,但这次重归白石城我却发现我错了,我有幸在王都感受过女皇在当年舰征远古海龙时保留下来的,仅仅只是一丁点的利维坦气息,说实话,只是看到一点点威压就会感觉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很快,快得难以形容,我甚至感觉自己是不是要死了,那时候我知道自己的眼里再也没有任何东西,那里全是古神,来自古代的神明,和利维坦比起来南石域这点气息真的算是小菜,但对于普通人而言,这股气息还是强的要命,最起码大魔法师以下是绝对感受不到的,就算是大魔法师往上最多也就是有点难受,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那东西的阶位到底有多高了。”

    “你的意思是?”西泽问。

    “我刚刚在纳拓家里还不太敢确认,”言氏回过头,看向海岸远处灯火通明的白石城中,“但现在我们麻烦大了。”

    莎尔和弥修共同站在一边,迷茫两个字几乎已经写在了莎尔脸上,而弥修的表情则愈发警惕,直至到达了某处阈值,她直接丢掉手里的东西站在言氏身前,浑身上下的兵器一同涌动而出。

    “不用紧张,”言氏说,目光悠长而寒冷,“它还在城里。”

    ——————

    修女跪坐在教堂中心的神像之前,低下头闭着眼睛祈祷,门窗紧闭,灯器全都熄灭了,大厅内部光线昏暗,只有神像手里捧着的一盏永燃灯不断散发出光明。

    就在这时,推门声忽然响起,修女皱了皱眉,却仍然没有睁开眼睛:“是谁?”

    没有人回答,只有沉重的脚步声。

    “到底是谁?”修女有些恼怒地睁开眼睛,一次祈祷仪式要花十分钟,而现在偏偏在最后三分钟的时候被奇怪的男人打断了,她转过头,站在面前的却是一个有些陌生的男人。

    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男孩,他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神色相当憔悴,但与之相反的,那双眼里却燃烧着熊熊的**,散发出奇异的光彩。

    “你是?”

    修女愣了一下,然后想起来了这张脸自己在哪里见到过:“你是纳拓家的次子?”

    在第一天逃到教堂的时候,纳拓老爷带着那个叫比尔的孩子来这里做了一次祷告,神父带着她守在身旁,算是让她熟悉修女的工作内容,但明明才不久没见,为什么对方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比尔晃了晃脑袋,笑容难看而黯淡,他伸出手,摸向修女的脸颊,却被对方一巴掌打开,修女猛地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大声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难道忘了你哥哥的下场?”

    男孩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整个人的动作也停在了一半,他咬了咬牙,模样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了几个断断续续的字:“哥......西泽......不......”

    修女的目光渐渐凝重了,她看得出来这个名叫比尔的男孩情况很不对劲,大半夜的他是怎么出来的?纳拓老爷不是一向对孩子管教严格的吗?夜间的门禁呢?

    “西泽,西泽西泽西泽,”比尔的瞳孔不断颤抖,浑身都发出骨节断裂般的声音,做出夸张的动作,手腕更是直接翻转了一圈,直到最后整个人都看起来像是稻草扎起来的人偶矗立在原地,他目光渐渐涣散开来,瞳色渐渐从淡棕化作深邃的幽黑,“西泽......啊......”

    “大叔!”修女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她虽然性格强势,但面对着这样恐怖的景象任何人都会害怕。

    守门人却没有和平常一样答应。

    修女渐渐有种不好的预感,守门人一向不会偷懒,除非有人想进来,他才会装作偷懒的样子跑去门前街对面的酒馆,他曾经和自己说过,当初那个叫韦尔的孩子要来找西泽,所以他才提前溜掉的。

    “你这家伙干了什么?!”修女做出一副战斗的姿态,晶蓝色的魔力悄然萦绕在周身,她对比尔震声地说,“大叔被你怎么样了?”

    “咳,咳咳咳,”比尔咳嗽起来,右手却忍不住按在了自己的后脑勺上,狠狠地锤了三下,当他再度抬起头时,一双熟悉的眼睛出现在了修女面前。

    漆黑的竖瞳,像水晶一样掺着流丝赤金,宛如岩浆流动的黑夜。

    修女的呼吸顿时紧促而粗重起来,这双眼睛她再熟悉不过,因为她正是为了逃离这双眼睛才逃出了领主家,才从一位千金小姐变成了如今边远小城教堂里的修女:“你是被封存的恶魔......为什么?”

    她的声音透着颤抖,还有几乎溺死的痛苦:“是这样啊?”

    她歇斯底里地说:“父亲那个王八蛋还是偷偷把你埋到我的身上了啊!!”

    “斯坦克家,”套着比尔皮囊的恶魔歪了歪脑袋,全身的骨节渐渐回归原位,“谢谢你们让我在万年的寿命里再度见识了一遍人性,虽然我真的很讨厌你们,但这次我笑得很开心。”

    牠说:“尤其是你的父亲预料到你要拒绝的时候,趁着深夜进入你房间,把自己的血肉一块块塞进你的嘴里——”

    “够了!”修女捂住耳朵,痛苦地喊道,“我不想听,不要再说下去!”

    “离开了斯坦克家的封印,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自由,”牠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啊,黑暗时代的气息,比起把我封存在身体里,让我只能窝在斯坦克家里看世界,解放我,这不才是最美妙的事吗?”

    “你做了什么?”修女颤抖着说。

    “我告诉这个孩子别把这件事说出去,以一个愿望作为交换,他犹豫了好久才答应我,”恶魔又锤了三下后脑,“而这个愿望就是杀了那个叫西泽的小孩,别担心,我对斯坦克家没有恶意,毕竟你们的先祖实在让我敬佩,居然能想出骗我寄宿他们的身体又把自己关进矩阵,以此封印我的这个办法。”

    这就是南石域领主,斯坦克家的真相,数十年前斯坦克家的家主发现并以自身为代价封印了一名恶魔,运用恶魔的知识渐渐成为了南石域的霸主,从那以后每任斯坦克家的家主到了一定年龄都要接受魔种的传承,接受了寄宿的人从那以后再也不能出家门半步,并且要忍耐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这比任何酷刑都要恐怖。

    “所以你......”

    “所以我只是来跟你打个招呼,恐怕你的父亲现在已经疯了吧,因为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在第二天就悄悄跑掉了,”恶魔摆了摆手,“那么再见,谢谢你们让我重回自由。”

    “等,等等!”修女下意识地说,“你只是为了骗取比尔的身体而拖延吧,为什么非要履行——”

    “我是恶魔,小姑娘,”恶魔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修女一眼,“最擅长履行契约的就是我们,最会反悔和欺骗的则是那群自诩为神的家伙。”

    “什么意思......”希露呢喃道。

    “你不需要知道,”恶魔说,“你只需要知道轮亥没有一个好东西就行。”

    “我赞同。”

    西泽缓步踏进教堂大门,身边还跟着满脸兴奋的言氏,后者在西泽话音落下以后对着比尔打量了几眼,然后一拍巴掌哈哈大笑说:“我没想到你还是个挺和善的家伙。”

    “东方人,”恶魔弯下腰,彬彬有礼地说,“你好,在纳拓家里我们见过。”

    “说得对,当时你可把我吓坏,哎呀,我可不知道在那么吓人的表情下面是个这么好说话的恶魔呀,”言氏挠挠头说,“我说,咱就不能稍微违个约吗?”

    “违约?”比尔微笑着摇了摇手指,“不行,活了这么久我可就这么点乐趣了。”

    “恶魔的乐趣不应该是掀翻诸神的统治,真正解放自己吗?”西泽笑着问,“怎么变成了对凡人恪守承诺?”

    “你现在还能笑得出来,希望等下你死去的时候也在微笑,”比尔托着下巴说,“我虽然很想做到,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明白吗?等等,你刚刚说......”

    “轮亥没有一个好东西,”西泽说,“这句话发自真心。”

    “这可真是这可真是......”黑金色的眸子透露出了浓浓的兴致,“异教徒?”

    “贪欲之玛门,”迎着恶魔眸子凛然的变化,西泽再度吐出了另一个名字,“秘法之拜蒙。”

    “......你真的是人类?”恶魔阴沉着脸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两个名字的?”

    “我击败了牠们的一缕神识,救下了一名被神识侵蚀的友人,”西泽说,“就是这样。”

    恶魔的表情缓了过来:“看来你什么都不懂,那可不是侵蚀,而是神赐予人的机会,你的友人应该是被选中成为神仆,不过你所谓的击败......”

    西泽愣住,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不断糅合在一起而后轰然炸开——父亲指着北海里的两只巨妖对他说牠们也是神,拜蒙和玛门的嚎叫,养鸽人,母亲留下的信,薇娅的记忆,神仆......

    “是确确实实的击败,”言氏看出西泽表情的变化,走上前替他说,“没有耍任何小聪明。”

    “这可真是......”比尔抓抓脑袋,看了一眼完全听不懂对话,已经呆滞的希露,“看样子我还不能杀你,因为我大概猜到你的父亲是谁了。”

    他说:“你有去过塞万下面吗?”

    西泽回过神来,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更加茫然:“你说什么?”

    “看样子是没去过啊,”比尔叹气道,“去找吧,找到你父亲的那些研究,那些东西不仅对你至关重要,也对我至关重要。”

    他说:“毕竟那是那位大人和他一起作出的研究。”

    言氏看着场中的气氛渐渐变得平和下来,探了探脑袋,问:“那前辈您看看,您要不跟着我们走?”

    “走?去哪?塞万?开什么玩笑,”比尔说,“我和拜蒙玛门不一样,我被人类封印了几十年,身体还没恢复到能开启尼伯龙根藏在里面的程度,而且恶魔之间也分两派,信任那位大人的,还有拜蒙玛门这种纯粹的......他们能藏在王都里,但我不能,我去了就会被轮亥发现,此时此刻的我已经出现在轮亥的感应里了,接下来我要做的只是逃亡,等实力恢复了我会再去塞万找你,那时你也应该已经到了塞万下面。”

    西泽的意识还在恍然中,他连忙问道:“塞万下面是什么?我要怎么去?父亲的笔记又是什么?您说玛门拜蒙藏在王都里是什么意思?神仆是什么?尼伯龙根又是什么?!”

    “问题太多了,烦,”比尔不屑地说,“自己去找吧,我只是个被封印的倒霉蛋,具体情况我一无所知,只能告诉你这个计划是以百年为期限的,我所复述的都是百年前我所知道的,剩下的你自己研究去。”

    他转过身,挥手捏在希露脑袋上,后者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记忆也消除了,这下万无一失,”比尔转过头对西泽说,“接下来的就看你自己了,我只知道他们一定会记下笔记,在听说伦瑟已死的时候我也绝望过,但他那样的人一定不会没有后手,笔记和下面一定已经打开了,只是需要你去找。”

    他挥挥手,一道黑影从比尔的身体里流窜而出,整个空间里只留下了恶魔的声音:“看到你以后我又感觉到了希望,但不要太过乐观,神明中和我一样愿意自称恶魔的人太少,谨慎,谨慎。”

    沉重而悠扬:“吾等,皆是诸神。”

第二百三十章 这都什么事啊

    “这只是一次很平常的实验而已,”希恩面色平静地看着一路闯到门口的女人,还有在她身边一言不发的黑袍,“实验体加起来一共五名,都是我们从不同地方找来一心求死的人,或者甘愿成为实验品的对象,在他们体内放置了驱时矩阵,在诞生之后五个小时他们就会自动化作一阵白烟消散,不会留下任何踪迹。”

    “这次实验的目的是什么?”女人并没有被他的话打动分毫,面色渐渐变得更加凝重,“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目的才能让你们制造出这样的一批怪物在下城区里胡作非为?”

    “嗯,”希恩的视线在黑袍身上晃了晃,在发现后者没有任何声援的意思之后他叹了口气,说,“当然是为了测试塞万的自卫系统,如你所见。”

    “什么叫如我所见?”女人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希恩?”

    “当然知道,”希恩耸了耸肩,继续说道,“请你们离开,这次实验多亏了莱茵河的介入以失败告终,希望下次实验开始时莱茵河不要再插手了,否则我们真的无法得出塞万真实战斗力的结果。”

    “你们是在盘算一场灾难,”女人紧紧地看着希恩的双眼,没有从其中看出任何一点动摇,“莱茵河知道炼金术师们的目的是掀翻王权,但如今你们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过了底线。”

    “没有底线,”希恩说,“没有任何底线,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怀着毁灭王都的计划而进行的。”

    “你胡说,”女人拔剑斩在门边,“让我见你的父亲。”

    “见不到,”希恩关上门,转过身,留下一句淡淡的——

    “他已经死了。”

    黑袍的瞳孔不着痕迹地颤动了一瞬,他看向走向洞窟深处的希恩,开口说出了这次前来的第一句话:“他是怎么死的?”

    “病逝,”希恩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黑暗里,只能听到恍惚的声音从深远的走廊里传来,“请离开吧。”

    女人看了眼黑袍,缓缓地拔下白剑,右手蓄力地握住,准备斩开这道铁门。

    “不,”黑袍却制止了她,说,“回去,去找莱茵之主。”

    女人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问题大发了,偏偏在这种时候,”黑袍轻声地说,“西泽回来了。”

    ——————

    西泽站在码头边,看着午后仍然熙熙攘攘的人群,呼吸了一口满是海风的空气。

    “感觉就跟没离开过一样,”言氏叹气,“不是我说,塞万和白石城真是没什么区别。”

    “毕竟只是隔了半个北海而已,”西泽笑了笑,“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话音落下,他牵起了莎尔的手,言氏也伸了个懒腰,对他摆了摆手说:“走吧,我也该回皇室那边了,不知道离开这四天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是啊,”西泽说,“如果没什么大事就好了。”

    马车平缓地行驶在石板路上,车夫回过头打量了两眼身穿校服的客人,语气有些恭敬:“两位是皇家学院的学生吗?”

    西泽点了点头,莎尔则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街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车夫有些兴奋地咽了咽口水说,“我听说最近学院里的某栋建筑一夜之间塌方了,是真的吗?”

    “塌方?”西泽回想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来的自然是学生会大楼,于是他说,“有这回事,是学生会办公大楼。”

    车夫长出了一口气,说:“原来是这样,我本来还以为和报纸上说的一样是谣传。”

    学院方面出力试着把这件事压下去吗,不过学院那天的动静那么大,恐怕有些难吧......想到这里西泽没有说话,而是点了点头。

    第一次来到这码头时他和莎尔万分小心,甚至还遭遇了恶婆,现在想想一切都是那么虚幻而不真实,他坐在马车上,身边是莎尔,车夫对二人毕恭毕敬,连问个信息都要小心翼翼。

    在经过湛头长桥的时候西泽的视线无意间向外看了一眼,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一头紫发的女人站在岸边,浑身罩在斗篷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一辆蒸汽机车带着浓郁的白汽从窗外闯过去,当白雾散去,女人已经完全不见踪影。

    西泽只能坐回了座位上,期望那是另一个人,仔细想想厄洛丝也完全没有必要为了看一条河而专程出门一趟吧。

    “哥哥,”莎尔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拉着他指向窗外,“师兄。”

    西泽怔了怔,发现站在人群长队里的还真是灰叶。

    “客人要下车吗?”车夫回过头问。

    “嗯,”西泽回答道,“不好意思。”

    在付过钱以后,西泽牵着莎尔的手走向人群里一脸不耐烦的灰叶。

    这是一家甜品店,门前排着一条长龙,队伍里能看见不少穿着学院制服的年轻男女,灰叶扎在里面也完全不显得刺眼,这男人满脸枯燥的表情就是在明摆着告诉别人——我是来替人买东西的,我现在很不耐烦。

    事实也确实如此。

    莱斯那家伙最近要出院了,不知道一向谨慎的他究竟是从哪里受了重伤,也多亏是这场重伤他才得以转移到医院里而避免了一场崩塌,虽然很想说他是个幸运鬼,但实际上整个学生会的成员都在大楼崩塌时刚好不在楼内,要么是出外办公要么是训练要么是探亲,最离谱的是一个女孩——薇娅是被掳走了,这就显得很魔幻。

    灰叶叹气,心想要不是莱斯那家伙最喜欢吃这家店的焦糖杏仁甜甜圈他也不会在这种地方排这看上去起码还有二十分钟的长队。

    师弟和师妹也像是度蜜月一样跟那个东方使者跑回家了,整个历史学院里又只剩下了他,蒂娜,还有老师三个人,每次到了用餐时间灰叶都想逃走,但每次都是被蒂娜抓回来,每每想到这里灰叶就忍不住有些懊恼——蒂娜你明知道自己擅长的是武力之道,为什么还要往新娘方面努力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莎尔刺激到的关系,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最近的三天每顿饭都要亲自下厨,在用餐佐料这方面蒂娜完全没有保持骑士一贯以来的传统性格,反而和一个喜欢挑战新奇的炼金术师一样,黑椒鱼鱼籽这种东西已经吃过至少三次,每次都让人尝得喉咙冒火,更不用说石甲虫汁液这种......光是想起来灰叶就想逃走,但希欧牧德表示完全没问题,每次都非常心安地咽下了蒂娜的作品,对此灰叶只想说老师你宠溺学生没问题但在这种方面宠她只会让她变本加厉啊!

    “师兄?”

    可恶,这姑娘,今天回去的时候带点正常佐料回去吧,最起码今天的自己绝对不想吃到黑椒鱼,无论是鱼皮还是鱼籽!

    “喂?师兄?”

    啊,已经产生幻觉了?这声音,一听就是莎尔吧,那个能将炒饭做得鲜香诱人的姑娘,看看她,再看看蒂娜,灰叶已经不想再羡慕西泽了。

    一只手拍在灰叶肩上:“师兄你没事吧?”

    灰叶转过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西泽疑惑地问:“怎么叫你都不答应,怎么了?身体出问题了?”

    灰叶先是愣了愣,然后朝着一边挪开视线,果然看见了和西泽形影不离的莎尔。

    “啊......”他张了张嘴。

    “啊?”西泽不解地问。

    “啊!!!”

    灰叶一把搂住西泽和莎尔两人,几乎是以痛哭流涕的姿态说道:“你们终于回来了!”

    西泽和莎尔在灰叶的肩头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惊恐。

    队伍里其他的学院学生在听到动静之后也朝灰叶的方向看去,结果也忍不住惊呼:“是西泽!”

    “啊?渣男西泽?”有女学生顿时燃起了八卦之心。

    西泽愣了一下,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成了渣男。

    “我说你们不要把萨德斯那本虚构的故事情节和现实的西泽串联到一起啊!”戴着眼镜头发散乱的男人苦口婆心地劝道,但周围的人群已然沸腾起来,哪里还有人顾得上他。

    眼看着情况越来越火热,灰叶只得拽着二人从队伍里跑掉,带着对莱斯忏悔的心——抱歉了,老朋友!

    在一路逃到某处小巷里以后灰叶才松了口气,对着跟在自己身后不断喘气的二人说:“你们怎么弱成这样了。”

    “因为在船上没吃什么东西,早饭还好,吃了些培根面包,但中午刚好赶上下船......”西泽直起身子,吐出一口热气,“所以没力气跑步啊。”

    莎尔撩起长发,悄悄藏在了西泽后面。

    灰叶挠挠头,伸出手,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哈哈地说:“欢迎回来。”

    西泽也会心一笑:“我回来了。”

    “话说啊,”灰叶说,“虽然你们才离开了四天,但其实你回来得刚好,而且四天里也发生了不少事。”

    “什么?”西泽好奇地问。

    “首先是你的监护人,就是那位神父来看你了,”灰叶挠挠头说,“其实也蛮凑巧的,他昨天早上才离开王都,我在码头送他走的,仔细算算应该是今天早上他刚好回到白石城。”

    “刚好错过啊.......”西泽听到这里顿时也多了些忧郁,但他晃晃脑袋,还是说,“没事,反正以后机会还多,不差这一次,其他事呢?”

    “哦,就是你的考核提前了,你应该知道吧,你的期末考核成绩和这次学院任务绑定了,”灰叶说,“本来说是要等一个月后,现在筹备时间提前了大半,一周之后你就得跟学院队伍离开了,到艾泽兰斯,古拉克也在这次的队伍里,你要小心,而且很难保证其他人不对你有敌意。”

    “一周啊,”西泽挠挠头说,“没事,其他人也没什么问题。”

    他可是大魔法师,那些自诩天才的学生对他而言也只是挥手就能驱散的蝼蚁,说是蝼蚁可能有些夸张,但事实上魔法师每跨越一个大阶段都是一次质的突破,世界之灵的支援是那些高阶魔法师所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如今看来就算古拉克再动用一次传承戒指对他也造成不了任何威胁。

    “我知道你这小子晋升了高阶魔法师有些自傲,但这样下去可不行,”灰叶叹气,“总之到时候你一定要万分小心,学院那边传来一些资料,等下回到学院我拿给你看,对了,那位神父来还留下了一些东西,你也注意收拾。”

    西泽点了点头,然后再度问道:“其他事呢?”

    “其他事的话,”灰叶的表情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说着可能还有点尴尬,但萨德斯那本书在学院里彻底火了。”

    “这个我离开前就知道了,”西泽顿时冒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就连腰板都不自觉地挺直了,“现在又怎么了?”

    “那些狂热粉丝,组织起来到新学生会总部里找薇娅问,”灰叶说到这里,西泽已经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前者看出西泽表情的变化连忙否定道,“你别误会,这次和薇娅没什么大关系,他们去找薇娅这个女主人公问真实情况,薇娅也很为难,但是这时候巴赫来了一句话——”

    【滚啊你们这些闲杂人等,故事里写的都是假的,真实情况要更浪漫!行了吗?!】

    那个狂傲的男人站在楼梯上大声地呵斥说。

    西泽缓缓地捂脸。

    “总之我们可以理解嘛,毕竟巴赫看见自己新家里忽然冒出来这么多人心情估计也挺糟糕的,那句话也明显是喊人走,但被那些狂热的粉丝们听见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灰叶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反正现在在学院里你的风评越来越高了,而且现在分成两派,一派是你就该在莎尔和薇娅里挑一个走,不然你就是渣男,另一派是你作为千年一遇的天才,收两个妻子也是应该的,前者里甚至还细分出西薇派,还有西莎派。”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悄悄看了看莎尔的表情。

    “这都什么事啊!”

    薇娅只是朋友,莎尔也只是妹妹,最终西泽只能抱着这样无辜的想法,和灰叶一起回到了学院。

第二百三十一章 德赛尔揭幕

    莱斯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师兄弟妹三人,满脸冷漠:“滚出去。”

    “什么叫滚出去啊?”灰叶挑了挑眉,“你对看望你的人就这态度?”

    莱斯挪开视线,将其集中在了西泽身上:“我是指他。”

    西泽愣了一下,而莎尔的脸上则立刻充满了敌意。

    莱斯看见莎尔的表情顿时更加不满:“总之出去出去,慰问品也带走,都出去,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

    他挥舞着被白色绷带捆得严严实实的右手,语气高昂:“等等,灰叶你留下。”

    灰叶双手在胸前环抱住,有些茫然地和西泽对视了一眼,后者果断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先出去了。”

    “啊,”看到自家师弟还是往常那般不会让人为难,灰叶有些欣慰,与此同时也坚定了信念,心想今天要是不把莱斯的真实心思问出来自己下次就带芥末甜甜圈来探望他。

    在西泽和莎尔一起走出病房以后,莱斯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捂住额头上被绷带绑住的地方说:“看见这小子我就头疼,不知道为什么,说真的我现在甚至只要脑子里想起西泽这个名字脑门就一阵发昏。”

    “你这理由也太玄乎了,”灰叶熟门熟路地坐到病床边,拿起果篮里的一颗苹果自己咬了起来,“就因为这非要把他赶出去?”

    莱斯沉默了一下,笑笑说:“如果只是这个理由的话反而我会感觉好受些,起码只是某种唯心或者只和我自己有关的原因。”

    “什么意思?”灰叶问。

    “在学生会副主席这个身份之前,我首先是安蕾的堂兄。”

    “我觉得你也不用刻意把你尊贵的学生会副主席身份再提一次。”

    “哈哈哈,”莱斯发出一声爽朗的笑声,看起来就和平常那位令人尊敬憧憬的学长一样,“但是我在堂兄之前还有另一个很难启齿的身份,家族里的那些人一直不提起这件事,但我一直记在心里。”

    “你是安蕾的婚约者,未婚夫,这件事我知道,”灰叶说,“但后来不是退婚了吗?”

    “当然,当然退婚了,”莱斯点点头说,“我没想到安蕾会变成家族的利用工具,那时家族对我说要把安蕾嫁给古拉克,为了家族,我同意了,后来那位东方使者来了,而且从之后的种种表现来看那位东方使者都和西泽脱不了干系,他会选择家族作为贸易对象也一定是和西泽有关。”

    灰叶赞同地说:“说的没错。”

    “我很感谢西泽,因为他让家族有了复兴的希望,也让安蕾得以从一桩婚约中脱身,但问题就他妈出在这,”莱斯忍不住骂道,“我堂妹是个死板的痴心女,她喜欢上了这个西泽啊!”

    灰叶再度赞同地说:“是啊是啊。”

    “是你个头,”莱斯差点一个绷带打过去,“那要是你妹妹喜欢的对象是个和八方女人有染的男人,你能不恼?”

    灰叶赞同地......挠了挠头?

    “反正我很不爽,真的很不爽,”莱斯用勉强能动的左手示意灰叶给他再拿个苹果,“我真的希望这小子能收敛点,或者最起码,让我妹妹别再喜欢这混球了。”

    他咬了一口苹果,眼神深邃:“陪在那小子身边所经历的只会是不详。”

    莱斯还是那个莱斯。

    但又不是那个莱斯。

    灰叶啃着苹果,大方地表示明白:“我会尽我所能。”

    “你有个锤子用,”莱斯叹气道,“我也只是找个人说说话罢了,这些东西仔细想想也只能对你和巴赫说了。”

    灰叶的表情滞了一下。

    “说实话,灰叶你也尽......”莱斯犹豫着,最终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完,“没事,下次尽量给我带思德莱家的甜品来啊。”

    “说到这啊,”灰叶长叹了一口气,“你是不知道,我在那的长队里等了半个小时,然后西泽和莎尔来了,这俩人......主要是西泽,之后的情况你想想也该懂了吧?”

    “骚乱啊,”莱斯忧郁地说,“你看,安蕾要是跟了西泽哪来的好果子吃。”

    灰叶本来想反驳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总之,谢谢你们,”莱斯转过头,看向大开的窗外,“谢谢你,有空来看我。”

    “其实当时西泽跟你住在同一个医院,”灰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来看你了,但你当时昏迷不醒。”

    “小事,小事,都过去了,”莱斯举了举右手说,“等这条胳膊好了我就能回到学院,期待着吧。”

    “到那时圣学院的学生们就又要明白到底谁才是人气之王了,”灰叶笑笑,把果核丢进垃圾桶里,“加油,等这场风波过去,我们就得升入四年级了。”

    “是啊,”莱斯看着些许流云在天际飘荡,似乎有些感触,“真没想到时间会过这么快,西泽那孩子入学的事好像还在昨天。”

    “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会带甜甜圈的,”灰叶站起身说,“期待着吧。”

    “我倒是希望你能把这点功夫花在教育你家师弟身上,”莱斯笑笑,“保重。”

    在后者离开病房关上房门以后,某个男子的轮廓从窗帘的阴影里浮现出来,那是一位有着雪色瞳孔的老人,面色平静,但隐约之间却透着些许神圣感。

    老人偏过头,看了莱斯一眼:“时间不剩下多少了。”

    莱斯看着他,问:“还有多久?”

    “两个月,”老人转过身,身体渐渐化作无数鸽羽散去,“轮亥将至,带着水炮与祸星。”

    莱斯看着他消失在风里,最终只能低声地呢喃:“该道别了......”

    大幕将起,黑暗永至。

    ——————

    当西泽三人走过偌大的树林时,他的视线略微偏移,因为树林深处的一道隔墙外传来一阵少女的声音,那个女孩就像是回家以后推开门,对着亲昵的姐姐抱怨今天又经历了一堆烂事一样,只是声音太低实在听不清楚内容。

    “怎么了?”灰叶发现西泽的异样以后问道。

    “我听到学院隔壁的那道墙外有人说话,”西泽说,“那里面住的到底是谁?”

    “啊?”灰叶不解地问,“我怎么没听到。”

    莎尔也跟着灰叶一.asxs.了点头,表示自己根本没听到西泽口中的说话声。

    “错觉吗?”西泽皱了皱眉,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蓝发少女的模样,“也许吧。”

    “至于那里面住的到底是谁其实我也不清楚,”灰叶边走边说,“在我入学之前这道墙就在了,后来我问了老师,老师说那栋建筑在很多年前就建好了,是皇室的授意,你应该知道的吧,那个学院传说。”

    灰叶晃晃手,比划了一个方形:“都灵塔。”

    西泽愣了一下:“我一直以为都灵塔是座塔。”

    “这倒也不一定,”灰叶笑笑说,“学院里不是一直都有这样的传说吗?都灵塔里锁着一个恶魔,但实际上并没有这种东西,老师说学院里唯一的恶魔就是那位养鸽人。”

    “恶魔......”西泽联想起昨晚在教堂中消散的恶魔,忍不住再度问道,“师兄你知道一些关于恶魔的传说吗?不是轮亥那种官方历史,更是类似于都市传说,或者每个国家流传的传说这种。”

    “啊?”灰叶听到西泽的这个问题之后先是思考了一下,“都市传说,嗯......有吧。”

    灰叶停下脚步,站在盛开着蔷薇花的白墙前,开口说:“据说塞万底下是一个巨大的监狱,监狱里关着一个恶魔,那是很久以前伦瑟陛下未能斩杀时被迫留下的,不过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这么多年以来我们就真的是在薄冰上生活了,哪怕走错一步都会面临毁灭。”

    “塞万,底下?”西泽咽了咽口水,一旁的莎尔目光也渐渐紧张起来,“师兄你知道要怎么去塞万底下吗?”

    “啥?”灰叶不解地说,“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只是在讲一个传说,到底存不存在都不确定,你是不是发烧了,为什么忽然这么在意这种事?”

    “因为兴趣吧,”西泽搪塞说,“回了一趟白石城以后我发现了很多和传说相关的秘密,就忍不住想在其他地方探索一下。”

    “嗯......这样吗,”灰叶想了想,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对西泽说,“那你可以去找找安蕾。”

    他缓缓地说出了那个女孩的名字:“安蕾·德赛尔,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但那女孩所属的德赛尔家族,它的家主在伦瑟先王时代是最受皇室最信任的一位,当时皇室很多工程也是由他设计的,如果你真要找王都底下设计图的话那估计只能从她那入手。”

    西泽点了点头,满心感激地说:“谢谢师兄。”

    “谢倒不至于,”灰叶叹了口气说,“怎么说呢,西泽你真是越来越陌生了,和以前比起来,现在的你与其说是学生,更不如说是带着点......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个名堂,最后只能笑着说:“算了,反正世界也不会变的。”

    西泽也附和道:“说的是,反正缺少了某个人,世界还是一样在运转。”

    就在这时被掩盖在盛开的蔷薇花中的木门被推开,一个金发的冷厉少女从其中走了出来,眼神凛然地看着面前的这几个人:“你们,在门口说了好久。”

    “蒂娜?”灰叶诧异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门前的。”

    “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听到了而已,”少女捂着额头说,丝毫没有在意灰叶愈发难看的脸色,“进来了也可以继续说吧。”

    “你不会又拿我的炼金工坊研究......”灰叶扶着墙问。

    “是,”蒂娜面无表情地说,“而且失败了,现在你的工坊里全是黑烟。”

    “草!”灰叶再也没有一句废话,飞一样地朝着小楼跑了过去。

    在他离开以后,蒂娜回过头,看了西泽和莎尔几眼,继续开口说:“他说的话其实不太准确。”

    西泽点点头说:“愿闻其详。”

    “德赛尔家其实比你想的要更宏大,御堂家只是很久以前迁移过来的,所以有很多事他不清楚,”蒂娜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据说当时的那任家主还和伦瑟先王合作过,但具体到底合作了什么就无人可知了,之后的结果也随着先王的病逝而不知所踪,但我相信先王并不是那种马虎的人,结果一定被他送到了某个安全的地方......”

    就在这时,某个男人的声音从树林的彼端尽头传过来,打断了蒂娜的话,那就像是某个人撕心裂肺地大喊着:“西——泽——”

    脚步声急骤而猛烈,几乎要让人以为大地在震颤一般,终于在几个呼吸过后,那个男人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是言氏。

    他不断地喘着气,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立刻就要累倒在地一样,但他还是坚持着走了几步,直到趴在西泽身上才卸下了力气。

    “怎么了?”西泽有点懵然地问。

    言氏像条死狗一样趴在他的肩上,剧烈地喘气,而后小声说道:“德赛尔家里......以前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我说我是被冤枉的对吧,那件事具体是有个人偷了一堆东西在逃跑时撞到了我身上......”

    他咳嗽一声,说:“那时候我问了,我问那个叫安蕾的姑娘,他们说,被偷走的东西是......”

    蒂娜知道自己不该继续站在这里,于是回过身,走进了学院,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飘在风里:“别害了灰叶。”

    西泽迟疑地点了点头,而言氏则拼着命,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被偷的,是伦瑟交给他们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后言氏就顺着西泽的身子滑了下去,莎尔连忙过来扶住,弥修也从阴影里浮现出来,小声地对言氏抱怨说让自己来就好,后者却仍然兴奋地说着一些类似这种事就该我来做之类的话。

    德赛尔,伦瑟,恶魔口中的研究笔记,伦瑟交给德赛尔家的东西,被偷了。

    西泽转过身,用力地拍了拍言氏的肩膀:“谢了,兄弟。”

    “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言氏被弥修扶着肩膀架起来,有气无力地说,“那我能进你学院喝点茶不?”

    “随时欢迎,”西泽重复说,“随时欢迎。”

    只是眼中酝酿的情绪愈发浓稠。

第二百三十二章 初恋的少女

    炼金术师们要进入塞万之底

    “那话都说到这了你咋还不去问啊,”言氏坐在窗边张着大嘴吹着风,“时间不等人,要我说你就先直接去骑士学院找安蕾那姑娘,然后火速带她结婚......不是,让她带你回家,当面坦白身份,直接让她把研究笔记给你拿过来,虽然是被偷了但剩下的应该也不少。”

    塞得满满的书柜,白色的方形床单,衣柜上刻着简洁的花纹,言氏搬着一个凳子坐在被常春藤爬满的窗台上,心想这好像比自己在皇室城堡里的房间还要有趣得多。

    西泽无声地站在书柜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犹豫什么呢?”言氏问,“硬要说的话唯一需要担心的其实就是那个偷笔记的,很明显这个小偷也知道笔记有问题......”

    “不是,”西泽低下头,扶额道,“我不敢对安蕾坦白身份。”

    “......啥?”

    “以前她的父亲跟我缔结了婚约,但之后我死了婚约就算失效了,所以她才会又和她的堂兄缔结婚约,之后又改成古拉克......”

    言氏张大了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心情吐槽:“那她也真是够惨的。”

    “我一直感觉自己很对不起她,,”西泽叹气道,“一直以来我有很多次机会对她坦白但我从来没做过,说实话,可能是害怕吧,如果被她发现了真相那我会不会被她记恨?”

    言氏摸了摸下巴,说:“意思就是你对她感觉很惭愧,这种事不打算再把她牵扯进来呗。”

    “嗯,”西泽说,“她已经够悲惨了,而且德赛尔家族刚刚才有了些起来的苗头,我不想再把她拉进这种麻烦事里。”

    “我其实到现在都没懂,西泽,”言氏说,“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感觉你一直都在理一团毛线,沿着一根线,而理到最后会是什么?”

    他问:“这团毛线的真相是什么,顺藤摸瓜,一切发展到最后到底是什么结局?”

    西泽没有说话,而是转过身去,面对着墙壁。

    “算了,这一切反正对我来说也不重要,”言氏挠挠头说,“抱歉让你为难了,你不说应该也是为我好,毕竟是你们的国事,而我会对你保持如今的态度,能帮则帮,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

    他仰起头,靠在窗台上:“毕竟从我们两个来到王都开始,咱们的命运就好像串联到一起了。”

    谁会想到第一次在德赛尔家地牢里的巧遇会变成这么久以后的线索?谁又会想到当初在地牢里面对面吃巧克力的两个人如今会变成这副模样?

    门外的楼下,灰叶正满脸苦涩地对蒂娜嘱咐说以后不要在他的工坊里进行食材试验,莎尔从火炉上掂起茶壶倒了杯茶,蒂娜无视了灰叶,视线直直地放在面前的女孩脸上,直觉告诉她这个看似瘦弱的东方女孩其实应该强得吓人,弥修则从莎尔手里接过茶杯,看着在透明的杯底里浮沉的茶叶,缓缓露出真切的笑意。

    已经多久没喝过这种茶了?

    言氏看着天空,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块被锡纸包裹得变形的巧克力,丢给了西泽,后者手忙脚乱地接住,在看清是什么之后也会心一笑。

    “命运,真是个好东西,”言氏语气有些怅然,“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自己了,我知道如果你对安蕾坦白身份的话,可能你们从此就会翻脸了,那个姑娘很要强,说不定也会把和东方的贸易推掉,这不是你想看到的,也不是我想看到的。”

    他对西泽说:“一切都在你的手里,兄弟。”

    西泽看着手里奇形怪状的锡纸巧克力,轻声地说:“我知道的。”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切背后所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直面的是统治了整个世界的巨大组织,他肩负的是世界,事实上他大可以放弃这份责任,这样也算是对父亲最大的报复,伦瑟所有的计划,全部的心力,交易,甚至对西泽自身进行的炼金实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西泽拥有承担责任的能力。

    事到如今他都不知道当初的实验里伦瑟到底对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封印魔法回路?他到底在想什么?一边期盼着自己的儿子能接走自己的重担,一边将儿子的能力一点点削去?怎么想都不可能吧,实验所做的应该是更加深刻,更加不可告人的东西,甚至在母亲的信里都没有留下任何信息,而封印自己魔法血脉的那个人又是谁?是轮亥吗?还是厄洛丝?什么时候?

    “真不是什么好兆头,”西泽放弃了漫无边际的思考,长叹了一口气说,“感觉回到白石城一趟反而真的像是度假,回来以后全都是大事。”

    言氏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笑。

    “谢谢了,”西泽走到窗边,站在言氏身旁,仰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接下来的事就让我自己决定吧......虽然还是很矛盾,但我觉得安蕾并不是那么任性的姑娘。”

    “说的是,”言氏附和着说,“毕竟是能为了家族奉献自己未来的女孩,怎么说都不会是太自私的。”

    西泽点了点头,眼前却浮现出当初在上城区里逃窜时,从墙洞里钻出时自己所看见的那一幕——女孩满脸苦涩地坐在女人面前,无声地接受来自女人所有的吩咐。

    那时的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机械,毫无生气。

    安蕾真的是这么想吗?为了家族可以献出自己的一切?

    西泽看着天空,却发现自己仿佛从来都没有看懂过安蕾这个姑娘。

    一阵敲门声响起,西泽答应了一声,莎尔带着弥修推开了门,对二人说:“可以吃饭了,老师还在学院里处理公务,所以就先让我们吃了。”

    “那我们可算是客人,”言氏拍拍胸脯说,“让我看看负有盛名的都灵圣学院分院伙食如何。”

    “你可千万别抱太大希望,”莎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要享受的话请务必去骑士学院尝试。”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言氏站起身,挠着后脑勺打了个哈哈,对西泽做了个手势说,“走吧。”

    ——————

    少女端坐在大厅中央餐桌的尽头,餐桌两侧坐满了人,洁白的桌布上能看到清晰的花纹,客人们形态各异,有几位是和她一样年轻的少女,也有气质雍奥尊贵的夫人,男人们大多岁至中年,无声地打量着这场宴会的主人。

    直到侍者们开始向餐桌上端来鲜香的菜品之后少女才站起身,在将餐桌众人环顾了一圈之后才开口说道:“欢迎大家。”

    对于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少女的这幅姿态都是充满新鲜感的,缀着水钻的长裙,胸前是一朵圣洁的白色玫瑰,素色的裙底上穿插着一道蓝色的纱巾,层次丰富,配合着主人淡漠傲然的俏脸,还有那充满魅力的金发蓝眼,不少男人都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当初那个自己见过的姑娘,而女人们则纷纷露出不同的表情,但总体而言她们的感想还是不约而同的——只要认真打扮,每一个女孩都是美人。

    是啊,认真打扮,而不是平日里那种冷水洗脸,穿着一身骑士轻甲上学的倔强女孩。

    安蕾举起杯子,继续说道:“今天要告诉大家一件事,近些天来的那些传闻,以及若有若无的消息,说德赛尔家已经得到了东方使者的授意,被选为了极东联盟在漆泽国的贸易合作者,说德赛尔家一直在筹备,动用自己全部遗留下来的关系和人脉,似乎是准备复兴之类。”

    她毫无迟疑地说:“这是真的。”

    餐桌周围传来一片声音低微的哗然。

    “在此之前我们未把消息告知给任何人,而在座的诸位就是受到德赛尔家真诚信任的人,”安蕾说,“和极东联盟贸易合作,虽然漆泽分部只是很小的一通流水,但漆泽特有的蒸汽制造技术本身就是一种无可复制的商机,这意味着我们在贸易中可以获得极高的分成,以及选择对象的权力。”

    这当然是假的,这次宴会里八成的人宾客都是早就已经敲定的合作者,而剩下的两成就是被骗来顺着气势也加入这次合作的。

    “我希望大家能认真考虑,这是仅有的机会,等到之后组织愈发庞大起来,就算想加入也会变得困难,”安蕾面无表情,因为字字属实,“以上。”

    ——————

    在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以后,安蕾站在午后的风里,打了个哈欠。

    “很累吧,”老人端着一杯热茶缓步走到女孩身边,后者接过杯子,轻轻对着杯沿抿了一口,老人见状,面色变得柔和起来,“辛苦你了,家主。”

    “没有,塞伦,”安蕾低下头,看着杯中水面上倒映的自己,“我只是在想以后这种事会不会还有很多。”

    “当然,当然会有很多,”老人站在她的身旁低下头,看上去忠诚而朴实,“你可是家主,现在更是整个塞万贸易风头浪尖上的领导者,就算想罢手估计也做不到了。”

    安蕾的表情第一次露出类似颓然的废人感,她叹了口气,迎着塞伦诧异的视线说:“我只是个学生而已。”

    “是的,”塞伦说,“所以之后的事会由我们来处理,您只需要在学院里当一个好好学生,学到足够的知识,毕业之后再回到家里从底层干起,之后渐渐从家族手里接过这责任就好,毕竟您才是家主,而且我们都知道那位东方使者挑选我们为合作对象和您脱不开关系。”

    在说到最后一句时塞伦的脸上难得展露出了笑意:“真的得感谢您,给了德赛尔家这个机会。”

    安蕾的表情却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浮现出羞意或者打趣的兴致,她只是身体愈发沉重:“塞伦,我现在做的真是正确的吗?”

    “您可千万别想什么傻事,”塞伦愣了一下,语气一下子变得关切起来,“我们做的当然是对的,我们可是在复兴德赛尔家。”

    “我不是这个意思,”安蕾握着杯子,垂下眼帘,金色的刘海散乱,“我,作为自己,作为安蕾,我做的是对的吗?”

    她仰起头说:“我做的真的是正确吗?我做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眼前的画面不断闪烁,从幼时和那位白发的皇子相见开始,一切都变了。

    先是和皇子缔结婚约,在那之后王都变天,被皇子牵扯着德赛尔家也坠入深渊,第一份婚约就这样因为一方的死去而告终。

    之后是德赛尔家为了留住天才堂兄,让他不要转身全然投入巴赫的家族而将她作为筹码。

    这是第二份婚约。

    第三份婚约则是古拉克,这个游玩王都的少爷在某一天看上了冷漠的安蕾,家族仿佛再度看到了希望,在莱斯不知情的情况下解除了婚约,并再度与古拉克缔结了第三份。

    莱斯虽然不在意自己的婚约,但这种被家族背叛的感觉使得他直接搬出了德赛尔家。

    第三份婚约毁于安蕾自己之手。

    她亲自到丁莱家族退婚,把古拉克气得扬言要在新生测试上杀了西泽。

    西泽。

    这个名字。

    想到这个名字的主人以后安蕾的心跳就忍不住加速。

    是他在人生灰暗的时候拯救了安蕾,是他给了德赛尔家复兴的机会,在家族为了巨大的利益而将她再度推出去,她也做好第四次献身的准备时,是他将她推开,并告诉她不需要这样。

    西泽对她说一切都属于她。

    她的人生就该属于自己。

    从那一刻开始安蕾的世界仿佛恍然明亮起来,她可以看到幼时白发的皇子,可以看到青年时展露天赋的莱斯,以及桀骜狂躁的丁莱少爷古拉克,他们环绕着消逝,化作尘埃。

    西泽和他们三个人完全不同,在西泽面前安蕾再也不是被随意挪用的棋子,而是真正的人,是他告诉安蕾她有自己的人生。

    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想到这里安蕾顿时清爽了几分,她示意塞伦离开,自己则一个人靠在门框边上,独自站在午后的阳光与风里。

    就像初恋的少女一样微笑。

第二百三十三章 神迹

    “能力还是不稳定......”

    “都怪笔记不完全......”

    “什么......能打开吗......”

    女人浑身被冷汗浸透了。

    阴影之中仿佛还能听见清晰的声音,那是水声,水滴从头顶的石板上滴落,打在地板上,坠入一旁的水道里,就算汗水流进眼里散发出火辣辣的痛意她也不敢伸出手擦哪怕一下。

    因为那个男人就在不远处。

    他的面前是一个大坑,从女人这个角度看不到底,只能看到这个坑从浅浅的一层开始就被黑暗占满,这不自然,这明明逆反了自然之理,光照进坑里就好像被吞噬了一样。

    “能力还是不稳定......”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管青色试剂交给身边的一个浑身罩在灰色斗篷里的人,自言自语地呢喃道。

    “这是......原来如此......”

    他伸出手将旁人口袋里的某样东西掏出来,女人看到那仿佛是几页白纸,只是被浸湿之后看起来泛着一股子潮意。

    “我的朋友啊,”男人叹气道,“难道靠着这份不完全的笔记做到这里就是我们的极限了吗?”

    旁边的人没有说话,而是继续低垂着脑袋,看样子没有任何活气。

    “我觉得不好,”男人转过身将另一瓶试剂打开,倒在黑色的坑洞里,在试剂和坑洞表面的空气接触的那一瞬间,女人看见试剂中的液体直接消失不见了,“唉。”

    他的模样有些颓然:“我的身上好歹是传承了炼金术师这么多年的智慧,难道连还原一份笔记都做不到?”

    说到这里男人忽然给了自己一巴掌,语气也变得愤怒起来:“混蛋!冲动!魔鬼!贱种!”

    他狂躁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回荡,久久都没能散去,最终男人还是平息下来,他坐到坑边,手里拿着白纸,不断地翻来翻去。

    女人忍不住张开了颤抖的嘴唇,看到这里她已经意识到了某些不妙的事正在发生。

    她来到这里的契机只是因为自己的男友太长时间没有再度出现,所以她便靠着一些魔法偷偷潜入了下水道,并按着男友留给自己的信息一路走到了炼金术师组织深处,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和炼金术师有任何接触,甚至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存在,但一路上的光景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从下水道到炼金术师组织洞窟的深处,没有一个炼金术师,甚至连一个活人都没有,整个组织都空荡荡的,看起来像是一片墓地,如果不是边边角角里可以寻见的新鲜痕迹,女人甚至要觉得炼金术师们已经全部死去了。

    在没有任何阻碍的情况下,她只身一人,越走越深,原本走到半途她就萌生了逃离的想法,因为这个地方实在太凄冷阴森,刚开始时还没有任何感觉,走到后半程的时候她仿佛能感觉到黑暗里隐藏了无数双眼睛正悄悄地盯着她。

    这个魔法是隐匿并尽量消除气息,虽然不算是隐身,而且缺点也很明显,只需要感知魔力就能找到她的位置,但对于炼金术师来说他们应该是不会使用魔力探查的,而另一个办法就是找到嗅觉足够灵敏的野兽,这个魔法只是尽量消除气息而不是完全消除气息,那些炼金术师也不会在下水道里养狗,她是依仗着这些想法才来到了炼金术师们的老巢里。

    但现在情况却显得有些诡异了,她虽然想要离开,可大脑里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呼唤她,那个声音来自思维深处,引导着她不断深入洞窟,并来到了这个地方,直至现在她已经离不开了,黑暗里无数的视线缠绕在她身上,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些野兽将自己撕裂啃咬的景象,而在这洞窟的尽头,居然是这么一个男人和坑洞?

    “啊,这样不好吧,”男人忽然说道,旁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任何话,不知道他到底在和谁进行对话,“我感觉这样不好,说真的,而且就算再去一次估计也找不到了,而且我一开始就是从父亲那里知道的,那个老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居然说这不重要,我觉得他果然是老糊涂了。”

    他歪了歪脑袋:“什么?”

    语气渐渐变得惊异起来:“你说真的?西泽回来了?”

    女人看着这幅景象,内心的恐惧愈发蔓延,她捂着嘴,准备不顾一切地向后冲出这鬼地方。

    “西泽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让安蕾开口,只要他能拿到剩下的资料,我们就能从他手里取到我们需要的,”男人转了个身,看向女人离开的地方,面色淡漠,“你说他的利用价值?拜托,从一开始他就是棋子而已,我们只是因为他有用才会养他到现在,可如今我们已经不需要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嘴角不断上扬,直至整个眸子里的温暖都化作癫狂,他狰狞地笑着:“我们有很多朋友啊。”

    女人拼命地朝前跑着,可忽然一只黑色的手从地底伸出来,抓住了她的脚踝,女人猛地摔倒在地,面色惊恐,果然和她想的一样,这里其实没有那么简单,男友在以前也悄悄带自己来过这里,可如今情况已经完全变了,再也没有那些欢笑的孩童,再也没有那些面色肃穆死板的老人,更没有那个总是对她说没关系的男人。

    她的右手聚拢出一丝魔力切断了那只手,血腥气顿时充斥了整个空间,她的眼角猛地绽出泪花,身子脆弱地颤抖起来,她从地面上爬起来,再度迈开脚步,可身后的黑暗气息越来越浓郁,她告诉自己不能回头,可地面不断冒出阴影,血气四溢,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跑起来,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跑什么呢,我的朋友?”

    女人瞳孔猛地一缩,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再度跌倒在地。

    她痛苦地看去,却发现那是一个惨白的头骨。

    “你已经是我的朋友了,”男人的身影渐渐从阴影里探出一角,他笑容开朗却难看得狰狞,仿佛下一刻那张嘴里就会伸出无数触角,“来吧,朋友,和我们在一起,得到真正的快乐。”

    他满脸陶醉,语气真挚:“作为凡人的你根本不会理解神的乐趣,而现在你有机会了。”

    女人在地面上退了几下,后背却很快就抵到了墙边。

    几只黑色的手掌从墙里蔓延出来,无声地锁住了她的肩膀,捂住她的嘴,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看着男人不断靠近,从怀里掏出青色的试剂管。

    “不用挣扎,马上你就会感受到生命的乐趣,”男人微微眯起眼睛,“来吧,我的朋友。”

    女人的身体渐渐松懈下来,她合上眼睛,清澈的泪从其中滑出。

    她呢喃着一个名字:“泽罗斯......”

    那是她已经凶多吉少的男友,也许她马上就要去地狱和他相会了。

    “下辈子我们再去看蒲公英吧......”

    她低声地哭泣。

    “我爱你。”

    一只黑手忽然抓在男人手上,男人愣了一下,试剂管被那只手在地上打碎,黑手在空气里挣扎扭曲了几下,最终像是被消化一样变成了灰尘散去。

    “这......”男人看着地面上青色的液体,表情渐渐变得玩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呢?”

    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男人回过头,脸色愈发有趣:“我的朋友......”

    “卓莉亚,”这道身影缓步走到女人面前,伸出自己并不存在的右手,女人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虽然那张黑脸上看不到五官和任何属于人的特征,但她却仿佛看见是泽罗斯在微笑,“走,我们去看蒲公英。”

    女人先是愣住,而后流着泪,温馨地笑了起来:“走吧,我们一起。”

    她伸出手,握住了一片虚无。

    黑影缓缓破碎,就像石膏一样掉落在地上化作细细的尘埃,卓莉亚合上眼睛,消逝而去。

    “这,真是有趣,”男人捂住脑袋,而后用力地抓挠起来,眼眶凸出,瞳孔不断颤动,几乎就要分裂一般,“这是,这是——”

    他朝天大吼:“神迹!希望!”

    他喊着:“这才是神迹!我看到了打开大门的希望!”

    他狠狠地一踹地面,兴奋而癫狂:“门!是门!”

    整个洞窟里回荡着男人发疯的声音。

    久久不息。

    ——————

    “找到当时的窃贼了吗?”安蕾坐在桌前的木椅上,松了口气,对身边的塞伦问,“那不是很重要的,来自伦瑟先王的东西吗?”

    “虽说是伦瑟先王留下的东西,但其实德赛尔家的所有人看都没看过一眼,”塞伦说着把手里的几张白纸交给安蕾,“家主你因为刚刚得到信赖所以不知道,实际上伦瑟先王把那样东西交给我们没多久就病逝了。”

    “也就是说?”安蕾感觉有点头痛,她不适合做这种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塞伦微微颔首,低声地说:“伦瑟先王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并在此之前将自己珍贵的东西交给我们保管。”

    安蕾迟疑了一下:“他怎么会猜到的?”

    “这就不能明说了,”塞伦摇摇头说,“家主您猜不到也是好事。”

    他有些忧郁地说:“当初我们德赛尔家就是因为知道太多才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然后呢?”安蕾拿着白纸翻看起来,问,“还有什么吗?”

    “伦瑟先王的原话是,不许任何人打开这份文件,在适当的时机,将那份文件交给那位皇子,”塞伦耐心地说,“但之后的事情您也知道了,皇子已死,并且几乎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原因您也是不知道的好,所以我们只能死守着这份笔记。”

    安蕾放下写满了字迹的白纸,转过头看向塞伦:“为什么没有生还的可能?”

    “这......”塞伦的脸色有些为难,“这和先王的死一样,您还是不清楚得好。”

    “先王连自己的死都能预测到,那又怎么会给德赛尔家留下没用的任务?”安蕾看着塞伦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问,“他知道皇子没死,当初那个皇子......那个xythe一定还活着,不管是什么原因,不论是谁让他死,他都绝对不会死。”

    “怎么可能,”塞伦睁大了眼睛,“皇子一定死了,这是绝对的,因为下手的......总之他一定死了。”

    老人斩钉截铁地说:“他绝不可能还活着。”

    安蕾斜靠在椅背上,俏脸上流露出几分疲惫:“那就算他死了吧,这种事不需要争论......反正他就算还活着也和我扯不上关系,不如说我是最不想看到他活过来的那个人。”

    她掀开一页白纸,问:“这就是几个月以来德赛尔家收集到的线索?”

    “是的,”塞伦说,“说实话我们所有人都不清楚那笔记里到底记载了什么,而且不可能有人知道伦瑟先王曾托付给我们这个任务,除非伦瑟先王自己告诉了别人,但这样就显得多此一举了。”

    “这些东西都写在资料里,”安蕾再次翻过一页,说,“这一切和破案毫无干系。”

    “是的。”塞伦只能承认。

    “与其和这些纸上写的一样,不如直接假设,”安蕾放下白纸,对塞伦说,“有人知道伦瑟先王将笔记和任务交给我们,伦瑟先王则不知情,在伦瑟先王死后,德赛尔家不复以前的如今,那人才终于下手了。”

    “或者还有一个可能,”塞伦想了想说,“那个窃贼只是冒昧地闯进了我们的藏物地,拿走了我们守护最森严的东西。”

    安蕾看着塞伦,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仿佛是在问塞伦: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不可能的,就算他只是冒昧地闯了进来,那又为什么只拿笔记,”安蕾说,“情况要比你我想的复杂得多,以前我以为王都很简单,自己只需要不断地服从就够了,但我现在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她说:“先王死于暗手,第一继任者死于非命,我们的皇帝陛下到底是怎么保持了自己手的干净?”

    塞伦愣了一下,他原以为安蕾什么都不懂,可现在看来什么都不懂的反而是自己。

    “德赛尔家终将崛起,”安蕾说,“在这个时代。”

    她说:“因为我们选对了要跟随一生的人。”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复杂

    西泽回到学院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学院,速度要比灰叶想的要快上许多,午餐时间结束还没多久就已经有几个零星的学生等在学院门前的树林里,灰叶站在楼上一眼就看出那是学院新闻部的部员,其中甚至还有萨德斯找的代笔,学院里所有关于西泽的绯闻都是经由新闻部的吹嘘和夸大才得以如此深入人心,印象里萨德斯和那个代笔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但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显然他们也一起走上了相同的路——在营销方面。

    萨德斯一直以来都是商学院的骄傲,据说就连院长都光临过他在学院里开的小店,而那位代笔也从进入新闻部开始就一路向上进阶,直到今年副部长毕业,她才终于得以坐上副部长的位置。

    一副黑框眼镜,梳在两侧的长马尾,不过膝的方格短裙,总是带着几分和善意味的微笑,简单干净而又让人自然而然地有股信赖亲近之感。

    但此时的灰叶却一边对西泽指着那个坐在木桩前的女孩,一边语气紧张地说:“等下你别送言氏,让那位东方使者自己走,对了,记得让言氏尽量挡着脸,千万别被他们发现言氏的真实身份。”

    西泽虽然不太懂但还是满脸毅然地答应道:“好,我这就去告诉他。”

    “本来你和薇娅的新闻就已经闹得够大了,要是再被其他人挖掘出来东方使者和你关系这么亲密,”灰叶的额头忍不住冒出冷汗,“学院那边我们给你申请的理由是回家探亲,但新闻部那边怎么都不像是相信的样子。”

    西泽连忙点点头,一路上经历过不少薇娅相关麻烦的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新闻的影响力。

    “让莎尔别去开门,记住,”灰叶几乎已经是在咬牙切齿,“怎么都别开!”

    ——————

    “那么我们这就离开了,”言氏挠挠头,拿着西泽给的斗篷,“虽然不是很清楚什么意思,但我照做就行。”

    “不需要,”弥修看着莎尔递来的斗篷,漠然地说,“浪费。”

    “我虽然知道你隐术很厉害,但学院里可是有沉默矩阵的,”西泽说,“为了言氏也好,拜托了。”

    弥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女孩的身影在一阵浮动后消失在了西泽眼前,而后在他身旁的阴影里显露出来。

    西泽看着这一幕,满是惊异,坐在沙发上的蒂娜猛地坐起身来,对弥修问道:“你有东方的这种技术?”

    迎着西泽疑惑的视线,她难得展露出了自己作为师姐的一面,认真地解释说:“我曾经听说过东方有一种技术,可以通过光线的变化和视角错觉构造一种人消失后再度出现的效果。”

    “如你所说是一种身法,”弥修对她说,“你所说的技术本身就是发源于震旦影卫,在震旦这个古老帝国里,影卫是最早的皇族侍卫,也是渊源最深的侍卫。”

    “能教我吗?”蒂娜一本正经地说。

    西泽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言氏也抓抓脑袋,心想这下可能难以收场了,但弥修却同样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不能。”

    她说:“除非你也来到震旦做一名侍卫,从最低阶的侍卫做起,晋升到最高阶层的时候就能申请学习影卫的身法。”

    “我不能晋升成影卫吗?”蒂娜问。

    “影卫都是从小培养的孩子,”弥修垂下眼帘,“不是外人能介入的群体。”

    “都这么麻烦了为什么不穿上斗篷呢?”莎尔好奇地对弥修问。

    弥修沉默了一下,开口说:“斗篷太难看了。”

    “那,”言氏披上斗篷以后一把搂过弥修,打了个哈哈说,“我们就走啦。”

    “能跑多快跑多快,”灰叶从楼梯上走下来,满脸都是肉眼可见的愤慨,“那些新闻部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

    “好的好的,”言氏示意弥修跟在自己身后,在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西泽一眼,对屋子里的所有人道别,说,“希望下次来的时候能看见大家的老师。”

    “一定能见到的,”西泽笑笑说,“机会还有很多。”

    “等你期末考核回来我会再来一趟,”言氏套上兜帽,走出门外,“希望到时候王都还是那个王都。”

    门被关上,不知为何西泽有一股凄冷的错觉。

    ——————

    “现在王都里面很乱,”丁莱老爷看着自家不成器的孩子,挥了挥手,露出手腕上的旧表,“但和你没关系,你只要注意几天之后的学院任务就好。”

    一直低着头的古拉克只有在这时才敢稍微抬.asxs.视线,声音低如蝇蚊:“那,咱们的传承戒指怎么办......”

    丁莱老爷皱了皱眉,对自家儿子这幅没骨气的样子很不满意,但在略微思考之后又放弃了训斥,他拿出一张白纸,写上了几个字放到桌上,古拉克的面前。

    古拉克看了眼,愣了一下,拿起白纸,忍不住读了出来:“暗中下手?”

    “是啊,”丁莱老师双手环抱起来,认真地看着古拉克,“传承戒指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说了,我们把它当做宝贝藏在地下室里,结果硬是被你这个崽子偷出来拿去作弊,还输了。”

    说到这里古拉克的表情愈发难堪。

    “但你以为要是没有我的授意,你真能安然地把戒指带出来?”

    古拉克的表情滞了一下,然后猛地抬起头,看向面前显得十分陌生的父亲。

    “传承戒指固然重要,但丁莱家族已经很久没有过能够触动戒指封印的人了,崽子,”丁莱老爷看着古拉克的眼睛,从这双眼里古拉克看见的是期许,还有一丝自豪,“你是几十年来,甚至从混沌时代里开始以来,唯一一个能从传承戒指里借到力量的丁莱家人。”

    古拉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一时间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可就算想喝水也找不到任何**,他伸出手,在颤抖的腿上狠狠掐了一下,在感觉到明显的疼痛之后他才再度抬起头说:“父亲,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任何其他意思,但我只是要告诉你,”丁莱老爷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丁莱家族这么多年以来的希望,是天赋最高的传人,你的体内流淌着丁莱先祖的血,虽然不想承认,但你现在是整个丁莱家族里天赋最为出众,也是唯一一个能被传承戒指认可的孩子。”

    他说:“如今你不必消沉,但之前对你而言也是必要的消沉,不能让你一昧沉浸在可有可无的骄傲里,你必须学会被击败,然后成长,告诉你这些东西的目的不是对你说你是丁莱家天赋最高的孩子所以你不必再难过下去,而是要告诉你,你作为丁莱家天赋最高的孩子依旧是败在了那个西泽手下,这是你自诞生以来最大的失败,但你的对手也同样不是什么凡人,也许你已经忘了,但王都里的不少人可都记得,那个叫西泽的孩子在半年前刚入学时还是个对魔法一窍不通的废物。”

    古拉克愣了一下:“那这......”

    “那个戒指是你的,所以你就给我亲手拿回来,”丁莱老爷说,“这次学院任务将是你最为难得的一次机会,我们丁莱家在艾泽兰斯也有线人,通过他我们已经得到了不少关于这次学院任务的信息,这些东西都放在这个信封里,这几天你好好看着,到时你就能高出起跑线一大截。”

    说完这话,丁莱老爷从怀里摸出了一份白色的信封,信封塞得很满。

    “这次学院任务看起来没什么危险,实则不然,”丁莱老爷说,“这次学院任务产生的原因是某处魔力暴动,魔力暴动本身就已经显得足够异常,更不用说那片暴动的地方是一片坟墓,在暴动里大地迸裂,最终出现了一道门,在进入之后空间会变得很奇怪,但空间里有着一种特殊的物质,学院需要那种东西来做研究,甚至整个塞万都需要,炼金男爵们也对此垂涎欲滴,皇室的队伍也已经集结完毕,这就是学院让你们去的原因。”

    他说:“到时候你们会遇见不少和你们同行的人,剩下的东西我都派人写在了这里面,你回去认真看看,到时争取暗中除掉西泽这个害虫,他是丁莱家族所不能容纳的东西,我们会一步步称霸王都,成为皇室之下的最强家族,西泽是阻碍,所以需要铲除,而能不能做到就要看你了。”

    古拉克的表情愈发激动起来,他慌张地拿起信封,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父亲其实是关心自己的,那些无数在枕边落泪的深夜,那些自暴自弃,用残害他人来获得乐趣的日子,在此刻看来是如此不值一提!

    “我明白了父亲,”他猛地站起来,捂住胸膛对父亲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会亲手把属于我们家族的传承戒指抢过来,与此同时,我还会让西泽葬身在异国他乡,再也回不来漆泽塞万!”

    “好孩子,”丁莱老爷一向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就该如此,我们丁莱家的人,就该如此。”

    古拉克拍着胸膛,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西泽惨烈的死相,他低声地呢喃着:“西泽,等你死了以后,我会把薇娅,还有莎尔,全部都变成玩物,她们都别想下去陪你......”

    他看向窗外,时间已经来到黄昏,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只有狠毒才是真切,古拉克对着记忆里带着笑意的西泽,诅咒道:“我要你在地狱里,也一样孤独!”

    ——————

    门发出一声轻响,附在书桌前的西泽回过头,看见穿着睡裙的莎尔走了进来。

    “抱歉,没有敲门,”莎尔看见西泽的视线之后连忙慌张地道歉说,“我我我可以再来一次......”

    “没事,”西泽连忙叫住她,哭笑不得地说,“还有再来一次算什么啊,你以为这是戏剧排练吗?”

    莎尔红着脸反手关上了门,小心翼翼地坐在西泽床上,四处观望了几眼,又伸手把睡裙向外掀了掀,并拢白皙的双腿,低下头,这已经几乎是写在脸上的紧张了。

    西泽无奈地放下手里的纸笔,将视线从艾泽兰斯帝国的资料上移开,站起身子,坐到她的身旁,躺到床上,看着少女光洁的长发和肩膀,问:“怎么了?”

    “不......”莎尔抿了抿嘴,说,“没什么事......”

    西泽挠了挠头,可下一刻莎尔却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他的脸,张大了嘴:“不如说,不如说正是因为没什么,所以我才——”

    她的表情变得羞怯,脸颊泛起绯红,视线从西泽的脸上移开,不知道到底该安放在什么地方。

    “哥哥最近一直很忙,”她垂下头,长发披肩,在柔和暗淡的灯光下显得晶莹明亮,“我,我很讨厌这种感觉,但哥哥好像一直都在忙,这不怪我啊,都怪哥哥一直......”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微,直到后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抱歉,我太奇怪了,”莎尔抹了抹眼角,说,“我这就走......”

    就在她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轻轻拉住了,回过头,她看到西泽的脸上也透着温和。

    “该道歉的是我,”西泽坐起身,对莎尔认真地说,“抱歉,最近我一直在忙着各种各样的事,完全没照顾到你的感受。”

    后者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身子猛地一颤,她向着四周挪开视线,可无论怎么努力最后视线都会回到西泽的脸上,眼角的泪努力了这么久,此刻却止不住地流下。

    西泽仿佛还准备再说些什么,可莎尔却一下子钻进了他的怀里,两手抱紧他的腰,二人一起倒在床上,西泽四肢摊开,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胸前的衣服好像已经被泪水打湿了。

    “那个,莎尔小姐?”

    “不要说话,”莎尔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小声地说,“这样就好。”

    她说:“这样我就能补充你的能量了。”

    “能量......啊,”西泽抬起头,只能在心里感叹女孩子真是复杂。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时代

    “师弟,你都三天没下过楼了,”灰叶坐在凳子上苦口婆心地对着西泽的背影劝说道,“虽然你家师兄那天说了一句不要自傲不要膨胀,但你也不用这么小心啊,资料这种东西研究一两天就够了,你这趁着学院给你休假连续三天不下楼也太过了吧?”

    “我知道师兄什么意思,”西泽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回过身对灰叶幽幽地开口说,“但这次任务没那么简单吧。”

    “虽然没那么简单,但也不会太难啊,”灰叶叹气道,“我实话告诉你,这次任务确实有很多地方我们还没搞明白,但老师他已经在和学院方面沟通了,再没多久就清楚了,你没必要自己这么拼命啊,这两天老师都不止一次来你屋里了,对了,我之前给你的那本笔记你看了没?”

    西泽伸出手随意从书架上一翻,食指一动挑出来一本书,随手就扔到了灰叶手里。

    “看完了,艾泽兰斯的地貌和生态环境,”西泽点点头说,“但这些还不够,我还需要更多,更多更准确的资料,比如这次任务的目的地,那个地方到底是为什么发生,又是什么人发现了异变。”

    “这,”灰叶当然明白西泽的意思,学院在三天前西泽回到历史学院里时发来了任务相关的一部分信息,这次任务的目的地是艾泽兰斯帝国境内比较偏远的地方,是俗语里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附近连一处小镇都没有,只有一片墓地,而造成这次任务的原因,异变所发生的地方,正巧是这片墓地,没有人知道是谁发现了墓地里的异动,只是这个消息在传开之后愈来愈多的人去墓地查看,这才算是证实了传闻的真实性。

    “情况肯定比你我想的要复杂得多,”西泽又打了个哈欠,看样子已经有两天没好好睡过觉了,“学院那边对这方面给出的消息也很模糊。”

    “那你也得多少学着信任学院啊,”灰叶叹了口气,“如果连学院都没法信任了还能信任谁啊。”

    西泽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是啊,如果连学院都没法信任了,身为一个学生的我还能信任谁呢。”

    他从书架上再度拿下一本灰黄色的笔记,那是神父在几天前来到学院留给灰叶,让他交给西泽的,灰叶虽然平时显得吊儿郎当,但人格好歹经得住考验,所以西泽相信他没有打开过这本笔记。

    笔记里所写的东西本身也足够西泽消化好久了。

    一开始西泽以为里面会是一些关于轮亥的经验之谈,可直到打开时看到第一页上面写的“日记”二字,西泽才察觉到事情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眼看着西泽的表情又渐渐变得呆滞起来,很明显是进入了思考状态,灰叶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一本资料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开了房间,临走前还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

    “新历40年,7月14日,天气潮湿,伴着暴雨。

    我不是很喜欢暴雨的那种人,因为每次都得把自己洗好的衣服从外面收回来,白石城的教堂虽然人手不是特别多,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衣服就是要自己洗才对,不能将所有事都托给其他人,这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救赎。

    事实证明就算自己救赎再多次,再多时间,最终该有的报应还是会有,比如在今天,那个在雨夜里奔驰而来的马车,黑色的马匹在月下扬起前蹄狰狞如魔,不知道已经狂奔了多久,一对母子从车厢里走出来,那位母亲我一眼就认出了她的真名,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的面容也依旧没变。

    伦瑟的妻子,漆泽之后,月皇沐恩,很久以前她对我说过自己和伦瑟陛下的秘密,但当时的我不屑一顾,心想世上哪里会有这种事,面容不改?怎么可能,他们以为自己是轮亥诸神?

    但现在看来,我完全错了。我错在误解了命运,也误解了当时对我诚恳至深的伦瑟夫妇,倘若我那时相信了他们的话,那想必之后我也不会酿下那种大错。

    每每思及此处,吾自神伤。”

    “新历40年,7月16日,天气阴,海风不停。

    沐恩的孩子生病了,那是我们的皇子,那是整个漆泽的皇子,如今却性命垂危,据沐恩所说,似乎是逃出王都时有人隔着雨幕对这孩子做了些手脚,我虽然没有直接问出下手那人的名字,但很多矛盾至此都迎刃而解——伦瑟先王之死,在立皇子为王的前夕皇子也宣布了死讯,最终接任者是所有人都没想过的厄洛丝,她就像一道雷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这道缝隙之间,并再也不会离开。

    整个白石城的医生都对这孩子的病束手无策,最终我还是走出教堂,时隔多年,再度面见了那位皇后,并得知了以上的这些消息,说实话,我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我的心中始终保持着人类对于美好的向往,可如今厄洛丝所做的事却代表了极致的恶意,为了皇位,弑杀父王,逼走母后,甚至在这幼小的孩子离开王都前还要以魔法立下诅咒,我很心寒,但也不懂她为何要做到如此之绝。

    这种诅咒像是高烧,其实已经危及了神经,我在和沐恩探讨了许久以后,最终还是选择冒险救治。

    结果是好的,这孩子活了过来,也许是该庆幸厄洛丝并没有动用全力,不然以那姑娘的力量,我相信整个漆泽国都没有几个人能顶住她的诅咒。

    补充:后半夜,西泽醒了过来,我和沐恩都以为他已经安然无恙,可直到他开口以后我们才意识到,我们还是晚了一步,高烧破坏了这孩子的大脑,将近一年的记忆都被永远夺走,再也回不来了。

    我问沐恩这下要怎么办,我能看出她眼中的矛盾和一些难以被人理解的决绝,最终她开口,对我说,就这样作罢。

    她说:【让西泽就这样活下去。】”

    “新历44年,6月10日,天气晴。

    沐恩死去了,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震惊不已,因为怎么可能?她和伦瑟先王都是面容不改之人,又为何......在联想起五年之前报纸上所谓的伦瑟先王病逝,我顿时平静了许多,先王既死,那皇后随他而去倒也不算太过惊骇,只是心绪久久未能平静,我站在人群里,陪着那个孩子葬下了他的母亲,他看上去和他的父亲很像,就像很久以前皇后对我说过的,这孩子就是伦瑟的希望,更是伦瑟的化身,后者听上去带着点魔幻的韵味,但我实在摸不透,也不明白那对惊世骇俗的夫妻,到底谋划了些什么,我只能履行一个星期之前,那位伟大的母亲来到教堂和我立下的约定。

    我会收养西泽,并对他隐瞒自己的身世以及真正的年龄,让他作为我的接任者活下去,说起来真是有些嘲讽,伦瑟先王拼尽一生,都在抵制轮亥,但他的孩子,一位厄洛丝,不仅信奉轮亥,为了让漆泽为轮亥腾出位置,她甚至开始全面消除炼金术和蒸汽技术的存在,曾几何时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蒸汽机车,现在已经是时代的眼泪,是一种奢侈品,我无从得知她做的这一切是对是错,只是觉得这样很不好,而他的次子西泽,我不知道这孩子到底遗忘了多少东西,但沐恩曾告诉我西泽还拥有着一些细碎的记忆,至于到底是什么,我也毫无头绪,但我还是会拼尽全力,将他作为未来的神父培养。

    伦瑟,沐恩,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我逃避的还不够远吗?我逃得还不够久吗?为什么命运还是能追上我?”

    “新历48年,9月30日,天气阴。

    西泽的体内没有任何魔力。

    这使得我足足震惊了一整天,一般人类就算再怎么贫瘠,身体里也总该是有些魔力的,就算评测的分数是0,那也只是储存的魔力达不到1分的标准而已,但西泽的含量却是真真切切的零,干干净净。

    零,虚无,空洞,他是整个世界最特殊的存在,没有之一,但我却只能装作平静,告诉他这种情况很正常,并让他放弃了成为一名魔法师的梦想,我希望他能作为一位凡人神父,接替我的位置,将一生都荒废在这白石城里,也许会很无趣,但这是最安全的活法,不会被厄洛丝发现,不会被轮亥盯上,一年,两年,十年过去,直到一个时代过去,没有人会知道这位神父其实是上个时代的皇子,他会作为一名最好的神父,活在最安全的地方。”

    日记的最后一页,在细不可见的缝隙里,写着一行小字——【来自前任轮亥圣徒,现任的漆泽国子民】。

    ——————

    神父是真正在为西泽考虑的人,他希望西泽能活到最后,也确实希望西泽能接替他的工作,成为白石城教堂的新任神父。

    但西泽的发展出乎了他的意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是伦瑟的孩子,他身怀着注定称王的血脉,所以他不甘平静,所以他才会在得知进修者制度之后拼命地学习,所以他才会回到王都,再度成为棋盘上的棋子,因为他该在这里。

    而不是在王国的边境小城里安静老去,等待自己的死亡降临。

    这本日记也解开了一部分谜团,关于西泽记忆的谜团,他从没想过自己记忆的缺失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坐在桌前,看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样。

    只觉得人生空虚如一座孤寂的坟茔。

    ——————

    厄洛丝打了个喷嚏。

    “这是好征兆,”芙蕾米娅在一旁笑了一声,对她说,“说明有人在想你。”

    “这座城市无时无刻不在想我,而更多的人是巴不得盼望明天早上一起来打开报纸就看见我的死讯,”厄洛丝笑了笑说,“不过他们不会如愿。”

    “他们终究只能看着您一步步踏上顶峰,”芙蕾米娅低下头,沉声地说,“您终将成为贤者,达到连您父亲都未曾触及的领域。”

    “我的父亲?伦瑟?”厄洛丝摇了摇头,“你们都以为他没达到贤者境界?”

    芙蕾米娅的神色滞了一下,而后语气开始变得心虚起来,她连忙单膝跪下:“陛下请恕罪,臣不知。”

    “而我也不知道,”厄洛丝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白皙修长的食指从她的肩膀上划下来,直到握住她的双手才终于停下,芙蕾米娅抬起头,恰好看见厄洛丝那双深邃动人的紫色眸子,人们说紫色是恶魔的颜色,紫瞳是恶魔的象征,如今看来倒也并非没有来由,仅仅是看着这双眼睛芙蕾米娅感觉自己就要沉沦在其中再也无法自拔,“起来吧。”

    她拉着芙蕾米娅的手,二人一起站在皇室城堡的阳台上,俯瞰夜幕之下的塞万城。

    “我也不知道我那位父亲到底有没有达到贤者阶位,芙蕾米娅你......”她握了握女孩的手,说,“原来已经到大魔法师中阶了?”

    “是的,前段时间......”

    “那你也该感受到了吧?”厄洛丝问。

    “您是指什么?”芙蕾米娅不解地问。

    “那种桎梏感,那种被封锁的感觉,”厄洛丝的语气渐渐变得沉重,“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封住了自己的血脉,但还不明显,你如果没有感受到的话,等到高阶的时候就明白了,为什么说贤者是人类的极限。”

    “为什么?”芙蕾米娅下意识地垂下头颅。

    “轮亥在教授人类魔法的时候,在魔法里设置了极限,人类最高能达到的只是大魔法师高阶而已,如果要成为贤者,那就需要轮亥的认可,”厄洛丝看着星空,目光渐渐变得迷离起来,“我的那位父亲,知道魔法再普及下去只会愈发让人类依赖轮亥,所以他选择了抵制,但那又有什么用?何必为了美玉上的一块瑕疵就放弃整块美玉?”

    芙蕾米娅在知道这个事实之后被震惊得不敢接话,只能沉默。

    “我和他不一样,我会接纳魔法,然后在轮亥的眼皮子底下,晋升贤者之位,”厄洛丝微笑着说,“这就是我要做的,而我已经为了这件事铺垫了不知道多少个岁月。”

    她看着芙蕾米娅,对着女孩的嘴唇轻轻吻了下去,后者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反抗,在分开之后,无力地瘫在厄洛丝的怀里。

    “为了你,为了你的自由,只是为了你的话......”厄洛丝低声地呢喃,“我什么都可以做到。”

    芙蕾米娅绯红着脸,轻轻闭上了眼睛。

    在那双眼合上的一瞬间,有一丝莹绿在她眼底一闪而逝。

第二百三十六章 隐藏地下的建造者

    距离考核开始的时间还剩下三天。

    西泽伸了个懒腰,所有谜团在他心里大概被理清了一半,但这还不够,接下来他要做的才是正事。

    他看了一眼窗外,时间差不多来到了黄昏时分,此时的学院是一天里最慵懒的时候,学生们勾肩搭背着离开教学楼商量等下的晚饭,教师们收拾资料准备各自下班,盘算着第二天要怎么开始新的一天。

    图书馆则在这时候最为冷清。

    西泽打开门,走到洗漱间里洗了个脸,就在他返回房间的时候,莎尔刚好站在他的房间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他打了个招呼,莎尔听见他的声音之后连忙转过身来对他说了一句晚饭做好了,而后急匆匆地走下了楼梯。

    西泽走到房间里,从衣架上拿下校服,穿好衣服,从书架上随意抽出来一本资料书,营造出一种自己真是要去图书馆学习的样子,他对着镜子拉起嘴角,试着笑了笑,可这副笑容怎么看都透着股虚伪,还有浓浓的疲惫。

    “已经有这么累了吗......”西泽将手掌放在镜子表面上,触及之处冰凉清冷,他紧紧地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轻声说道,“我一定会做到的,一定会。”

    他并没有注意到就在窗台外的树枝上,一个身披灰色斗篷的小女孩正静静地抱着膝盖静坐在上面,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发出来。

    西泽走出门,她的身影缓缓从树荫下的影子里浮现出来,变得实体可见了。

    这不是因为监视结束了,而是因为黑袍在呼唤她,一直以来对西泽的监视只停止过两次,一次是西泽回到白石城,为了避免在北海上掠过时利维坦发现她的气息,监视被迫终止了一次,所以在白石城西泽到底做了些什么对黑袍和她而言是完全未知的一片空白,而第二次就是现在。

    “那个蠢蛋,”她低声骂了一句,算是悄悄表达对黑袍的不满,但最终还是缓缓地缩了缩身子,化作一片空虚,离开了历史学院,“要不是看在血统的份上。”

    越是这么想下去她就越是感到害怕,因为她的身份可是和利维坦齐名的两只北海巨妖之一,血统是邪神级别,只上不下的,而黑袍所背负的血统却让她从本能深处感到惧怕。

    “那个男人的身体里到底是什么,他真的是人类吗?”她带着这样的疑惑,逐渐消逝在了风里。

    ——————

    希欧牧德看着西泽机械地一勺勺将奶油浓汤灌进嘴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前餐盘里切好的面包片分毫未动,他将茶杯放下来,忍不住叹气道:“你不要太过紧张了,小西泽,整整四天你都闭门不出,这样对身体不好。”

    西泽先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在回过神来之后连忙抓起一块面包塞进嘴里,一边用力咀嚼一边对老人说:“放心老师,我明白的,大概资料我已经整理完成了,您今天早上交给我的学院资料我也已经通读了五遍,所以接下来的三天我会尽量让自己恢复正常。”

    “这样最好......”希欧牧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他拿到那些资料的时候大致看了几眼,虽然将任务条理写得很清晰,但触及更深一层的东西都显得非常模糊,细细研读下去就会发现里面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没有说,比如目的地里的那种元素到底有什么用,那种元素的产生原因,学院提供的资料上只描述了目的地附近的一个村庄,那里的人们会帮助接下来的来访者们进行探索。

    希欧牧德看着灌进汤汁咽下面包之后拿起餐巾的西泽,心底隐约感觉到了一种距离感,这似乎是西泽无意间散发出来的,而以前老人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那个一向听话乐观的西泽好像变了,现在留在世上的是一个带着些许冷漠的人,希欧牧德不知道在白石城发生了什么才能让西泽变成这样,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对西泽选择放任。

    灰叶其实也有了这种感觉,但这位师兄一贯以来的性格让他对这件事保持了乐观的态度,灰叶心想师弟这样只是因为要期末考核而紧张罢了,毕竟是第一次出漆泽国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换作谁都会紧张,以前的西泽迟早还会回来。

    “说起来,最近蒂娜感觉怎么样?好像学院里传言很多啊,我从萨德斯那听来的,”灰叶拿着手里的银汤匙对蒂娜问,“我听说最近你带的那支队伍出了一点小事?”

    “是,但不是什么大问题,”蒂娜冷冷地将一缕长发撩到耳后,端起茶杯,看着面前缕缕的白烟说道,“只是一些学生在胡搞罢了。”

    “但那群学生可不是什么普通学生啊,”灰叶的表情变得关切起来,他认真地看着蒂娜,问,“真的没什么大问题吗?”

    “......”蒂娜向旁边挪了挪视线,咳嗽一声,小声地说,“没什么......只是之前讨伐巨龙的时候经历了一些事,一位导师和几个学生死在了雪原上,现在骑士学院那边知道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似乎对当时带队的导师无动于衷而感到气愤,他们觉得那些死者原本是可以救回来的。”

    蒂娜的目光变得有些玩味:“而最有趣的是我在这群被煽动的学生后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那是当时那支队伍里的副手,同时也是被卷入那次雪原里的受害者之一,但现在他却站在了煽动舆论的那一帮人里,而且自以为藏得很深。”

    西泽默默地挺直了腰板。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他无论有什么想法我都能应对,”蒂娜笑着拍了拍灰叶的脸颊说,“所以请你安心,我的未婚夫,你老婆不会有事。”

    灰叶连忙抚开她的双掌,咳嗽一声,挪开视线,和刚刚的蒂娜如出一辙,他假装没怎么在意,哈哈道:“没事就好,我就知道你肯定能处理好的,没事,没事,那我就先上楼去了,我去工坊整理一下炼金资料。”

    莎尔坐在西泽身边,悄悄地伸出脑袋,看着把餐盘放在水池里刷洗干净之后就狼狈地跑上楼去的灰叶,忍不住小声地对西泽笑了笑:“师兄真逊啊。”

    西泽笑笑,摸了摸莎尔的脑袋,对方猛地躲开,而西泽也恰在此时端起了餐盘。

    “你要出门吗?”希欧牧德好奇地对着西泽问。

    “嗯,我要出门去一趟图书馆,”西泽一边拿起海绵一边说,“请放心,我不会回来太晚的,只是去查阅一些资料而已。”

    “只是查阅一些资料而已啊......”希欧牧德点了点头,说,“路上小心。”

    西泽拿着干毛巾擦了擦手,转过身来:“一定会的。”

    ——————

    上次到图书馆里他拿走了一份伦瑟的笔记,还有一种相当诡异,能够模拟对方魔法的术法。

    西泽拿着资料,走到图书馆门前,路边已经能看到青翠的草叶,让人不禁感慨,原来冬天真的要过去了,半年时光转瞬而逝,如今回首的话入学的日子仿佛就是昨天,被希欧牧德选中进入历史学院,之后发生的种种一切,与灰叶的初识,和安蕾的相遇,之后的许多许多。

    尤其是那个蓝裙的女孩。

    当自己被龙化的古拉克压在身下时,有一瞬间,他仿佛在人群里看见了那个女孩。

    他这么想着,推开了门。

    熟悉的老人满脸困倦地坐在门边,在看见西泽之后他顿时睁大了眼睛,从木椅上坐直了身子,说:“居然是你?”

    “你好,前辈,是我,”西泽躬下身问候说。

    “你都几个月没来过了,我还以为你死了,”格拿铂勒哼哼了几句,“怎么忽然想起来到图书馆逛逛了?”

    “因为之前的事一直很多......”

    “事多事多,每个人都是这样,就连我自己也是成天忙的要死,”格拿铂勒抓了抓桌上的钢笔,对西泽说,“你看,我正忙着数自己到底有多少根笔,尽管无论数了多少次最后的结果都是一。”

    “您应该听说过,”西泽深深地看了格拿铂勒一眼,“我所说的忙碌并不是借口。”

    “是啊,听说过,先是在新生测试那天和古拉克打了一架把古拉克打成心理自闭,之后又去了白色尖塔,似乎又造成了不小的骚乱,最后和背叛学院的恶魔教师打了一架,救回自己心爱的姑娘,之后躺在医院里被抢救了一天一夜,孩子,”格拿铂勒哈哈了一声,说,“你看看你自己,你走到哪里就将灾难带到哪里,这么说的话你会有一点罪恶感吗?”

    “不会,”西泽说,“我会感觉很奇怪,因为那些事明明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说得好,”格拿铂勒狠狠地一拍桌子,表情渐渐松懈下来,“那么,我们的学院风云人物,今日为何大驾光临图书馆呢?”

    “力量,”西泽直截了当地说,“我需要更多力量,还有真相。”

    “真相?”格拿铂勒笑笑,“要找猫猫狗狗的话你应该去问侦探。”

    “当时是您带我到的地下,那时候您把我领到门前,对我说您相信我的血统也相信我的能力,”西泽幽幽地说,“请问您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的血统,绝对不会是零分,以及你学习的能力,”格拿铂勒饶有趣味地说,“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西泽盯着这个老人看了一会儿,而后收回视线,说:“抱歉,是我误会了。”

    但紧接着,他开口道:“可如果到了万分惊险的时候,请您站在我这边。”

    “听不懂,”格拿铂勒说,“我马上就要死啦,最长两年,最短可能明天你就见不到我了,所以请你别对这么个老人说没用的话。”

    “两年内,”西泽说,“我要说的正是两年内。”

    “......我们还是来谈谈力量吧,”格拿铂勒哑然地说,“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要去地下,对吧?”

    “是的,”西泽说,“我觉得自己还要再下去一次,最起码在学院考核开始前。”

    “真是讽刺,上次明明还是我为主你是客,你是求着我带你进去的,”格拿铂勒叹了口气,“结果今天变成你主动让我带你进去了?”

    “我可以求你。”

    “重点在这吗?”格拿铂勒想了想说,“已经不行了,现在的你就算进去也不会有任何提升,那里的东西已经对你没用了。”

    老人打断了想要说话的西泽:“你不需要说话,因为我是守卫了地下这么多年的人,我是最了解里面的,那里的东西只对魔法师有用。”

    他迎着西泽诧异的视线说:“对大魔法师无效。”

    西泽想了想,而后继续开口说,“那地下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您和我还有其他人进去过吗?”

    “想听真话?”格拿铂勒玩味地说。

    “当然。”西泽直截了当地说。

    “好的,”格拿铂勒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个似乎是名字的东西,倒过来,给西泽看了一眼。

    “米...米迦......”西泽皱了皱眉,因为老人写出来的字几乎就是不规则的一些线条,这些线条最歪的都已经歪到了纸歪,能认出一半已经是极限,后面的字母完全是根本不想让人看懂才写出来的。

    “好了,到此为止,”格拿铂勒没等西泽辨认出来后面的字母就将这张纸揉成一团塞进了身旁的垃圾桶,“这位就是地下的建造者,必须要说的是就连学院本身都不知道地下还有这样的存在,当初的建筑队也不知道,自己按着建造的图纸其实有无数细节都被更改了,而你知道命令在这里建造图书馆的人是谁吗?”

    西泽摇了摇头。

    格拿铂勒的表情愈发玩味起来,他的声音渐渐低微,仿佛只有呼吸般微弱,他以这样的力度,对着西泽说道:“是先王。”

    他缓缓地,吐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伦,瑟,陛,下。”

第二百三十七章 但他写字还是很难看

    西泽的表情变得有些为难,正当他打算再开口问些什么时。

    “先等一下,”格拿铂勒按了墙上的某个按钮,整个图书馆里顿时回荡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在一小会儿后,零星的学生们不断从四面八方走出来,有些人还带着书。

    “等我帮他们登记,”格拿铂勒对西泽低声说,“学生们走完以后我们再继续。”

    在这些零星的学生里甚至还有人认出了西泽,对他打了声招呼,西泽不认识对方,仔细回忆了一下才发现他好像是当初在全校的仪式上对西泽表示质疑的那个学长。

    终于,图书馆变得彻底死寂下来。

    “你想问什么?”格拿铂勒松了口气,对站在桌对面的西泽问。

    “......您的意思是这位米迦和伦瑟先王是一伙的?”

    “这不显而易见吗?”格拿铂勒嘶哑着嗓子说,脸上再也看不出半分笑意,满是怯懦和谨慎,“所以你不需要进去了,如果需要查阅艾泽兰斯资料的话,请去第二层【帝国的版块】区,我知道你这小子要去参加学院任务。”

    “那如果我不去呢?”西泽忽然这么问道。

    格拿铂勒愣了愣,喉咙发出奇怪的声音,他微微坐直了腰板,对西泽问:“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临时有什么事呢?比如要晋升大魔法师,”西泽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格拿铂勒从这丝毫的情绪分辨出什么,他只能皱着眉头,继续听这孩子疯下去,“如果我拒绝参加这次学院任务会怎么样?”

    “嗯,”格拿铂勒还不太明白西泽的意思,所以只是提供了正正经经的回答,“你会被学院注意到,之后有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你,你的学院被把你视为笑柄,而在学院内部你西泽的大名会愈发响亮,但你如果使用了你所说的那个理由......”

    格拿铂勒浑浊的眼睛里闪烁了一下,他开口说道:“那么你就会成为皇室眼中的一块肥肉,更何况,此时厄洛丝陛下想必已经注意到你了,你若是偏要如此,那只能自食其果,说到底,这次学院任务对你有益无害,虽然提前被皇室注意到也是一种登云梯一路飞升的策略,但你完全可以等到这次任务结束之后,鱼和熊掌兼得的感觉可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

    “我也想鱼和熊掌兼得,”西泽说,“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需要一些资料。”

    直到这里二人的对话已经显得完全没头没尾起来,西泽说,格拿铂勒答,二者对话间完全没有一丝衔接感,在外人看来这完全是两个疯子的妄语,但格拿铂勒知道,西泽的话里处处都若有若无地藏着一些东西,这些细节需要他暂时记住,等到西泽离开之后再慢慢回味,就像解密一样逐步解开。

    “研究笔记,”西泽说,“我需要伦瑟先王的研究笔记。”

    “上次你来的时候已经把那本笔记拿走了,现在我敢说整个漆泽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伦瑟先王,”格拿铂勒摇了摇脑袋,书页上的字迹都显得有些模糊,“请你离开吧。”

    “那本笔记是假的,”西泽看着格拿铂勒,慢慢地,笑了起来,那笑里像是藏着魔鬼,黑色的眸子里透出淡金色的光华,他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格拿铂勒,瞳孔里泛着恍若岩浆般沉沦的炽热,“你在骗人。”

    格拿铂勒睁大了眼睛,四肢骤然变得冰冷起来,汗水逐渐从眉宇间滑落至下巴,而后浸入衣领,绒毛都彼此贴合在一起,变成深色。

    “你,”老人定了定神,对面前这年轻的男孩强笑起来,“你在胡说什么?”

    他紧接着说:“就算你知道那本笔记是假的,那你又要怎么证明呢?况且世上除了笔记的作者伦瑟先王本人,又有谁会发现笔记是否出于自己之手呢?”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西泽说完这句话之后伸出手,将手上一直抱着的暗色资料平放在了格拿铂勒眼前,就在后者将视线完全放在这本名称为《古奥神话》的寓言集上时,西泽如雷霆般掀起桌子,格拿铂勒惊骇地伸手捂住脑袋,可下一刻桌子就回复了原样,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双手都忘了放下,而西泽的手里正拿着他藏在一堆书籍底下的练笔纸。

    格拿铂勒的瞳孔猛地颤抖,下意识地将手抓向西泽,但已经晚了。

    在看见男孩拿到这份白纸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输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西泽将白纸翻了几页,而后轻笑着将一张写满了庄严肃穆,仅仅是字里行间就透出一股傲然与孤寂之感的白纸,放在了格拿铂勒面前。

    “刚刚那是什么,”格拿铂勒颓然地问,“你并没有真的把桌子掀开?”

    “谁知道呢?”西泽将其他白纸挨个翻了一遍,顺手塞进了自己带来的寓言集里,“这种事谁也不清楚。”

    “你来根本不是为了问那些东西,也不是为了进入地下,”格拿铂勒说到这里神情开始变得恼怒,因为这场对话从一开始,西泽所抛出来的所有细节,他记下来的任何若有若无的要点,全部都是为了这一刻,那些细节到底有没有任何实际意义都难说,因为西泽抛出这些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在二人的对话间男孩不断打量老人桌子上的全部东西,直到刚刚,直到刚刚西泽将那本书压在格拿铂勒面前,这一举动只意味着一件事——

    西泽已经将自己想做的做完了。

    这个举动是一个讯号,也是一份判决书。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西泽再度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盯着白纸,眸子里恍若滔天的火海,赤金流淌在其中,绽放出淡淡的光辉,格拿铂勒看到他这双眼睛,渐渐意识到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可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他格拿铂勒,历史上唯一一位从都灵议会逃出来的长老,被永世禁锢在图书馆中不许出外一步的看守者,在肢体失去活动能力之后他唯一能用的只有头脑,可现在,自己这么多年习惯的思考模式反而被人利用,换言之他在头脑上输给了面前这不过十七岁的孩子!

    “模仿他的笔记很难吧,”西泽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支笔,写在了白纸的边角上,“毕竟他的字那么难看,不是练了很久的人可模仿不出来。”

    他不是开玩笑,伦瑟的字确实很难看,这个男人在整个混沌时代里就从来没有动过笔,足足五十年过去,他一直都在这末世里逃亡和猎杀,这磨砺出了他内敛而锋锐的气质,在建国之后这个男人才得以再度拿起笔来,所以他字写得特别难看,偏偏他又尤其喜欢某种花体,据说那是流传自旧国大不列颠的一种式样,而他本人的气质在下笔上又完全掩盖不住,这些种种要素拼凑在一起,最终造就了一个看起来很锋利但又特别难看的字体。

    特别难看。

    西泽从小就觉得他的字特别难看。

    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

    是伦瑟先王。

    是被诸神授予荆棘王冠,是在乱世中矗立于天地之间,一剑可退杀巨妖邪神之人,是千千万万年以来人间的唯一一位救世君王,身负无数秘闻,被命运的枷锁缠绕,无惧诸神,直视诸神的密谋,并在混沌中带着妻子杀出了一条皇路。

    但他写字还是很难看。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又一位老人的落幕

    “你......”格拿铂勒看到那个字之后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但即使这样他眼中的骇然还是掩盖不住,“你居然。”

    西泽在边角上补了一个字,这个字是【君】。

    “我不喜欢他,甚至是恨他,但所有字里他写得最好的就是这个,”西泽说,“我在白石城负责抄写报纸,因为那个边境小城里没有普及印刷,我的字写得很好,连神父都夸我说我写的字是这么多年以来他见过最好的,但我的君写得特别难看。”

    他看着格拿铂勒:“辛苦你了,模仿了他这么久。”.

    “你这,你这!”格拿铂勒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这是极端的愤怒,因为西泽此时所做的一切无一不是在羞辱他,羞辱他这个模仿伦瑟字体模仿了不知道多少个岁月却仍然输给了一个毛头小子的老人。

    “你仿写的那本笔记,名字是《塞万之底》,”西泽看着他,说,“你以为那本笔记随着伦瑟的死亡也丢失了,但他把这本笔记给了其他人,并一直保留至今。”

    听到这里格拿铂勒终于气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模样癫狂:“所有人都想去塞万之底!没有人不想去塞万下面看看,但直到今天都没有第二个人进去过,只有伦瑟,从头到尾只有伦瑟进过这个地方!”

    他哈哈地喊道:“真亏你没有相信啊,真亏你没有相信啊!”

    西泽看着这个已经完全疯掉的老人,叹了口气:“看样子真的是我命大。”

    格拿铂勒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慌张地看向西泽:“什么意思?”

    “我说了,我不喜欢他,甚至恨他,所以会把他亲手写的炼金之卷烧了干净,所以在一开始我虽然好奇塞万之底这个名字,但我并没有打开这本笔记,直到最近我回了一趟白石,”西泽想到这里,语气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感慨,“真是被诸运加身,要不是遇见了那个恶魔,要不是言氏在那天路过刚好被窃贼撞到,要不是他对安蕾问了一句,恐怕我现在已经凶多吉少了吧。”

    “哈......哈哈,”格拿铂勒在听到恶魔这个词之后整个人的表情都瘫痪了下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如果我没有拿出那本笔记的话,你这次就会允许我进去了吧,”西泽问,“一次又一次,直到我拿出那本笔记为止。”

    “安蕾,安蕾,是那个德赛尔......原来如此!”格拿铂勒的眼睛猛地一亮,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彻彻底底的暗淡与绝望,他瘫倒在座椅上,满头花白的头发渐渐变得苍白,“你居然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告诉我了。”

    “没错。”西泽说。

    格拿铂勒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和达利瓦尔果然是一伙的,我真是想杀了你们这群叛逆者。”

    达利瓦尔,在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之后西泽先是迟疑,而后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格拿铂勒愣了一下,表情顿时变得狰狞起来:“你居然不知道?你居然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错了,错了,全都错了!”

    他携着狂怒嚎叫,图书馆的大门紧闭着,无论怎样都传不到外面,图书馆里也已经被格拿铂勒自己清空了。

    “没有达利瓦尔的扶持,你居然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现在的!”格拿铂勒愤怒地拍打桌面,衰弱的身体完全支撑不住他这般的狂暴,他捶打桌面,最先断掉的却是他的胳膊,“命运为什么如此偏袒迈尔斯家的人,诸神为什么将天赋给了你们,给了你们迈尔斯家的混球们!先是伦瑟,然后是厄洛丝,最后是你!”

    西泽看着他的眼神里多出了几分怜悯,这老人不知道到底被下了怎样的诅咒,身体内部早就腐坏不堪,算计了一生,最终却输给了他自己。

    “呵呵......呵呵呵......”格拿铂勒抬起头,看着自己完全错位的两只胳膊,他能听到骨头在自己身体内部发出的哀嚎,还有令人绝望的脆响,他的身体宛如一具干柴,一折就断,“话也说够了,现在我是不是该死了?”

    “您知道就好,”西泽说,“只是为了让您死个明白。”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你死?”格拿铂勒问。

    “学院里藏着邪神,”西泽说,“而你是他们的神仆。”

    “说得好,没想到我骗过了所有人却没有骗过你,”格拿铂勒笑笑,“就连达利瓦尔都没有发现。”

    “这么多年真是难熬啊,”西泽说,“说到底你是为什么逃出议会的?”

    “议会里有鬼,”格拿铂勒幽幽地对西泽说,“鬼对我们撒谎,我知道牠在撒谎,所以我逃走了。”

    西泽点了点头。

    格拿铂勒看到这里终于还是笑出声来:“不愧是西泽,伦瑟之子,大人钦点的阻碍世界之轨继续前进的错误,和你父亲一样,棘手得要命。”

    “我最不喜欢被人和他一起提及,”西泽说,虽然他内心已经完全被格拿铂勒所说的这句话震撼得无以复加,但还是强忍着情绪,做出了一副冷静淡然的姿态。

    “之后我会死,被魔法杀死,沉默矩阵只能限制魔法师,大魔法师能凭借着世界之灵强行突破矩阵,使用魔法,”格拿铂勒说,“而你,西泽,作为学院里冉冉升起的新星,天才,十七岁的高阶魔法师,自然会被剔除出嫌疑人范围,你来过图书馆,却因为临时管理者的命令而被清了出去,刚刚的所有学生都是你的铁证。”

    西泽沉默了一下,而后也对他笑了笑:“不愧是神仆。”

    格拿铂勒叹了口气,露出了最后的欣慰表情:“哪里哪里,只是区区一介老旧的躯体而已,我会死,可大人又不会放过你。”

    他说:“你是世界的错误,哪怕轮亥最终也会发现你的错误之处。”

    “那就是轮亥的事了,”西泽说,“这些事还是拜托轮亥来裁决吧。”

    他拿起塞了老人练笔纸的寓言集,走向门外。

    “之前,还是谢谢你了,”男孩站在门前停顿了一下,说,“要不是你的特训,我也许会在新生测试时就被古拉克打到残废了。”

    “那是希欧牧德的人情,虽说我已经不是人类,但这种人情还是要分得清楚,希欧牧德是个值得尊敬的人,而且我不也让你拿了那本笔记吗?”格拿铂勒缓缓地合上了眼,“安心地走吧。”

    最后一句话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西泽说。

    “你是我第一个杀死的神仆,”西泽说,“以后会有更多神仆去陪你。”

    格拿铂勒温和地笑了:“不胜荣幸。”

    话音刚落,空荡荡的图书馆里只余下一具被幽火燃尽的白骨。

    在都灵修习了不知道多少个岁月,历史上唯一一个逃出议会的长老,给予西泽重要帮助与无数信息的老人,不知名邪神的仆人,希欧牧德的挚友,格拿铂勒。

    他的人生就此落下序幕。

    或许也是解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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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之国介绍:
“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义正言辞一点,这样的话小姑娘就不会再缠着我了?”
带着一名自称女仆的女孩在王都圣学院刻苦进修魔法的三阶神职者天才新生,西泽·瑞安在午夜望着平静的北海,一边喝酒一边自我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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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纪39年。
被世人誉为神明之下最强者的漆泽皇帝伦瑟在哀叹中病逝。
次年,年幼的皇子消失在一场动乱中,人们将荆棘之冠献于公主,自此女皇即位,万民于王都齐呼,寂静的颂唱携着无尽的回音响彻此世。
十一年后,一个名叫西泽的孩子从边域海城来到王都,身边还跟了一个自称女仆的小姑娘。
西泽本以为自己来到王都是刻苦修习的,但事情的进展却总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隐藏在幸运之下的,到底是成神之路,还是某人手中一张偌大的棋盘?
想知道一切的话,就用自己的手一点点探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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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版:带着女仆在王都学院进修是什么体验?西泽:谢邀,真的很烦。
余烬之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余烬之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余烬之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