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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言家九     余烬之国txt下载     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九章 告白

    天幕变得暗淡,直至几颗星辰垂在帷幕边沿,灼日坠入西天地底,渲染了万丈炽热的云霞,几只飞鸟自窗台边摇晃着羽翼抬起头,似乎察觉到了某些气氛的异常,灰叶伸着懒腰走到门外,从湖边捞起一把凉水,湖水已经不再如往常那般冰寒彻骨,他站在湖边有些感慨——原来冬天真的已经过去了。

    霜雪不再,屋檐下也见不到修长的冰棱锥,他之前还会特意将某些炼金原料在窗外放一晚上,以期待会发生某些奇特的反应,但每次都会被希欧牧德制止并教训一顿,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冒失的孩子,他了解了炼金术的不可控性还有其中所蕴含的充足危险,炼金术本就是一枚炸弹,而人类的好奇心就是点燃引线的火花。

    他站起身来,直着腰板打了个哈欠,脖颈后传来一阵清晰的疼痛,灰叶一边伸手锤了锤,一边心想以后不能再长时间地趴在桌上了,多少也该像现在这样从工坊里出来呼吸一下湖边的空气。

    那具甲胄自从给西泽看了之后就没再动过,虽然灰叶还会时不时帮忙擦拭干净,但总觉得有些可惜。

    它自从被造出来以后一直就没有遇见过合适的主人,蒂娜觉得过于繁琐,隐藏在机械关节中的各种机关暗器在她看来都显得太过麻烦......这些都是借口,灰叶知道蒂娜真正拒绝了这具甲胄的原因是她玩不来这种东西,她从来都是个机械白痴,但这不意味着她蠢,上天给予了她一小部分愚昧,而这部分愚昧仅仅限于机械。

    只能说真不愧是龙血家族的后裔。

    就在灰叶思考这具甲胄既然已经归属西泽了那要不要直接搬到他屋子里也省得自己再忙活时,小院的门墙被推开了,拿着出去时那本寓言集的西泽走了进来,在看见灰叶之后他打了个招呼,灰叶则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过来,而西泽则表示理解理解,在关上门之后就直接走到了湖畔。

    “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灰叶直接盘腿坐在草地上,对西泽问,“不是刚出门吗?这还没半个小时呢。”

    “图书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管理员直接把我们赶出来了,”西泽耸了耸肩说,“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只是跟在人群里就被挤到门外了。”

    “没办法,毕竟管理员是那个格拿铂勒嘛,”灰叶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抚,“那个老家伙一直都以脾气古怪闻名整个学院的,你多去几趟图书馆就知道了,这种情况很常见的,没准哪天他心情不好就直接赶人了,但大家不敢对他有意见,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背景,只知道好像和议会有什么关系。”

    “嗯,”西泽一只手拿着寓言集,另一只手撑在草地上,也直接坐在了灰叶旁边,“我和他的关系还不错吧,也算是知道一些内情。”

    “诶?真的假的?”灰叶听到这里顿时来了兴趣,对西泽问道,“什么内情?和议会有关吗?”

    “是啊,”西泽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说,“格拿铂勒好像和议会达成了什么契约,议会负责给他提供住地并让他活下去,而代价是他一辈子都不许出图书馆半步。”

    “啊?”灰叶眨了眨眼,问,“那不就是囚犯吗?”

    “我不知道,”西泽回答说,可与此同时脑海里却悄然浮现出那天教堂大厅里恶魔所描述的场景——被人为强制封印在体内的恶魔,这辈子都无法踏出领主家半步,领主家的地下铺满了抑制恶魔的魔法矩阵,这么想来格拿铂勒反而和那个恶魔有些相像,于是他垂下脑袋,看上去有些失落,“但好像就是囚犯。”

    “呃......”灰叶挠了挠头,心想自己是不是戳中了西泽某些难过的地方,于是他连忙打了个哈哈,引开了话题,“话说师弟你还记得师兄送你的那个礼物不?”

    “那套炼金装甲?”西泽愣了一下,“记得啊,怎么了?”

    “你家师兄已经说过送你了对吧?”灰叶的模样看起来相当苦口婆心,他舔了舔嘴唇,对西泽说,“既然已经送你了那你就拿走用吧?”

    “可我用不到啊,”西泽有些为难地说,“虽然我也挺遗憾的但现在确实没啥地方用得到师兄你的那套装甲啊。”

    “过两天呢?”灰叶说,“过两天的学院任务,很难对吧,你总得接触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时候多一具装甲是不是就显得安心多了?比如你要伸手采集某些能腐蚀皮肤,甚至能将钢铁消磨干净的东西......”

    西泽的表情愈发古怪起来:“师兄我怎么感觉你是不是巴着自己那套装甲坏啊?”

    “哪有哪有,”灰叶连忙咳嗽两声,对西泽劝说道,“你家师兄只是觉得那套装甲一直在家里放着也不是个事,道具造出来就是让人使用的,你不使用不就显得它很没意义吗,但你家师兄又不会显得拿着这套心血到地下赌场里去给那些打手一人一拳,你看,这时候就显得它很没用,对吧?”

    “大概吧......”西泽下意识地点点头说,“那师兄你的意思是让我拿着在学院任务时用?”

    “可不嘛,”灰叶一拍巴掌,“你看,别人家的学院,商学院,戴着眼镜,随时手上都拿着半瓶以上的墨水,神学院,一身白袍,再看看骑士学院,这个就不用我说了,骑士重甲一套气势自然就有了,咱们历史学院也该有些味道对不对?”

    “胡说八道什么呢,”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灰叶的表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西泽回过头,发现是围了一圈白围裙的蒂娜,后者的手里还拿着一只掌锅的汤勺,“别对后辈传输奇怪的东西,而且这次的学院任务很简单,你就安心让你那套炼金装甲落灰吧。”

    “啊啊?但是......”灰叶仿佛还像再挣扎几句,但蒂娜已经揪着他的后领把他拽了起来,一路拽向林中白楼。

    “不要但是了,”蒂娜冷冷地说,“过来试吃。”

    灰叶脸上的表情苦涩得像是吃了块过期的粘糕。

    西泽看着二人的背影,笑了笑,此时星辰渐起,皎洁的月光照在湖边,他心想这感觉也不错,于是打开了手上的寓言集。

    十数张硬白纸叠在一起,看上去厚得差不多有小指宽。

    那净是些不知道来自何处的笔迹,有的稚嫩如孩童,笔触间都能透出写字时的不耐和不喜,有的则老练如刻刀,每一个笔画都完美得如同印刷一般,每一处落笔都能看到锋锐的收尾,他借着月光,饶有兴致地翻看下去,可接下来的一页白纸上却透出了一些东西,男孩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他在湖畔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直至月垂在云际,男孩背后的影子渐渐被拉得细长。

    “哥哥?”莎尔的声音忽然响起,惊醒了沉浸在白纸内容里的西泽。

    “你没事吧?”她关切地走过来弯下腰,看着西泽的眼睛说,“我看你很久都没回来,都快在外面坐半个小时了。”

    “我肯定没事啊,”西泽笑着将书页合上,伸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别太在意,现在屋子里怎么样?”

    “不怎么样,”莎尔叹气道,“蒂娜师姐做了一堆奇怪的东西,正一点点喂给师兄吃,老师一看她走进厨房就连忙回到卧室了,师姐也不让我尝,只给师兄一个人品。”

    她忍不住左手轻轻握拳状放在嘴边,小声地笑了笑:“看样子师姐也知道自己做的不是太好,只愿意拿来欺负师兄啊。”

    西泽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月光倒映着,湖水上时不时泛起泡沫和游鱼,草末在其上游离着消失,西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莎尔见状,也悄悄地坐在了西泽身边,此时夜风忽起,微微撩过二人的发丝,莎尔连忙伸手挡在面前,她转过头,看见自己金色的发丝正和西泽黑色的发丝飘荡在一起,就像是被金色和漆黑填满的世界。

    她轻轻地合上了眼,感觉世上的美好都无法形容这一刻。

    “莎尔,”西泽在风中开口说,他看着湖面,眼底流淌着彼此颠覆的赤金色潮海,仿佛思绪变化了几分,“接下来这几天我可能每晚都要消失一会儿。”

    “诶?”莎尔睁开眼睛,看着西泽的侧脸问,“一会儿是多久?”

    “大概两个小时?或者更少一点,总之是在大家都睡下之后,”他转过头来,对莎尔说,“所以以后如果你在半夜到我房间里来的时候可能见不到我。”

    “你在说什么啊?!”莎尔听到这话之后脸颊猛地发烫起来,她连忙移开视线看向别处,可西泽的语气却愈发认真。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站在你的这边,”西泽对着莎尔垂下头颅,将左手盖在莎尔的右手上,他认真地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世界怎样变化,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着你。”

    莎尔的右手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小指渐渐和西泽的手指搭在一起,她慢慢地转过头,闭上眼睛,笑着问:“这算是什么?告白?”

    “是。”男孩说着,右手握紧了那本寓言。

    黑发在风中缭乱

    西泽如此直白的回答反而一时间让莎尔不知道该怎么做为好,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但还是强行压制住了这股冲动,她轻轻地低下头,和西泽抵在一起。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莎尔明明已经尽力闭着眼睛,可泪水还是从眼角不断地溢出来,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呜咽,“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办啊?”

    “不要怀疑我,”西泽低声地说,“我一直都在全心全意地信任你,无论我做了什么也请你,一定要信任我。”

    “你越是这么说我越是不明白了啊,”莎尔怯怯地动了动手指,缓缓地盖在西泽的手上,“你知道了什么,又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的还有很多,”西泽说,“等到很久以后。”

    莎尔忽然笑了一下,对西泽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神仆们的战争还在继续,从十年前开始,他们就从没有停息过,”西泽说,“从瑞森家,从整个塞万城开始,他们蚕食这个世界,就好像笼罩在整个世界上空的一片阴翳,只是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这片阴翳的存在。”

    “那你想怎么做?”莎尔轻声地问,“你现在还是太弱了,我见识过真正的神仆,他们让大地震颤,从裂开的缝隙里召唤出紫色的液浆和巨大的触手,那根本不是人能抗衡的力量。”

    “你说得对,那根本不是人能抗衡的力量,”西泽抬起头,莎尔渐渐睁开眼睛,看着西泽,“但是神可以。”

    “我是在做梦吗?”莎尔擦了擦眼泪说,“你居然在说神,你是想成为神吗?”

    “比你想的要更麻烦一些,”西泽说,“但以我体内流动的血脉起誓,我会做到的。”

    他低声地说:“我一定会做到的。”

    ——————

    “啥?”灰叶先是一愣,然后狂喜的情绪溢于言表,他抓着面前西泽的两肩剧烈摇晃起来,“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可以把那具炼金装甲搬到我的房间吗?”西泽连忙抓住灰叶的手,不然不知道这样下去还要被晃多久,“还请师兄你一定要同意。”

    “哪需要这么客气啊,本来就是送你的,”灰叶连忙说道,那模样焦急得简直就跟老人嫁大女儿一样热切,“等会师兄亲自来帮你搬过来,以后这具装甲的保养可都靠你了啊,我估计送到你那可能也没什么活动的机会,就多帮你准备一些润滑油,到时候你可千万记得上,不然咱们这可浪费了啊......”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灰叶已经跑向了自己的工坊。

    西泽看着灰叶的背影。

    师兄并不知道,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具装甲就不再需要上油了。

    西泽会让它动起来。

    让这具与黑暗共舞的龙骨展现出真正属于它的凶戾。

情人节特殊更新,世界一角

    “从今天起,我们的婚约正式解除,帝国和我都不需要废物,尤其是我。”

    “诺德,为什么偏偏你是这样的结果……”

    “噩运,犬子,你是整个家族的噩运!”

    在最后一声不知道来自多久之前的当头棒喝下,诺德缓缓睁开了眼睛。

    冬雪覆盖了大地,夜幕下冷风携着白雪在街头席卷,人影稀少,这种天气没有行人敢在外面逗留。

    诺德偏过头,看着窗外时不时走过的马车,冷冷地呼出一口白气,玻璃碎开的口子到现在都没机会补上,屋顶也有个大洞,冷风呼啸着卷进屋内,他裹了裹破旧的衣服,脏兮兮的棉絮从衣服表面的烂布里钻出来,火炉已经熄灭很久了,没有柴火也没有煤块,他无声地收回视线,和身后的女孩贴得更紧了些。

    “喂……诺,诺德……”有一个男孩一边发出擦鼻涕的声音一边说,诺德转过头,发现说话的是被称作鼻涕鬼的曼维尔,他的意识看样子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右手在半空中挥舞,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我们,我们把床板,烧了吧……”

    诺德瞳孔猛地一缩,他朝着后面看了一眼,女孩点点头,他长出了一口气,脱下那件从闹市区垃圾堆里捡来的破棉袄,盖在了女孩头上。

    “诺德,怎,怎么样,”曼维尔的右手猛地握住一把空气,他嘿嘿笑着,对诺德展示了一下说,“你看,斧子也有了,我们把床板砍完烧了吧,不然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死啊……”

    诺德拉住脖子上的围巾,用力紧了紧,左手摸在曼维尔的额头上,表情渐渐从僵硬变得脆弱起来,他收回左手,垂下眼帘,向着房间里环顾了一圈,看着其他三个孩子慌张的神色说:“很烫。”

    “怎么办啊?”一个男孩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倚着墙壁蜷缩起来,语气惶恐,“会传染的吧?要不我们,我们把他扔……”

    “把他?”另一个女孩狠狠揪住他的领子,大声质问,“你想把曼维尔,把鼻涕鬼怎么样?”

    “那要怎么办?!”男孩满眼是泪地说,“要是被大玛克发现了怎么办,这种天气我们又要去哪找钱啊?”

    女孩听到这句话之后神情一滞,她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现实是她什么都狡辩不了,只能用力抓了抓束在耳后,乱糟糟的米色长发。

    缩在床头角落里的女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诺德的棉袄抓得更紧了些。

    “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诺德呼出一口白气,看着门外灯火通明的街道,下定决心说道,“我去拿些钱,给曼维尔买药剂。”

    “拿些钱?”男孩畏畏缩缩地问,“你在说什么啊诺德,我们这周讨来的钱已经全给大玛克了,哪里还有剩的,而且外面还在下雪……”

    “所以说要再拿些过来,在此之前鲁道夫你帮我照顾好他们,”诺德转过身,迎着女孩不愿的眼神,将自己的那件棉袄拿走,包在了曼维尔身上,在做完这一切后他摆了摆手,对剩下还有理智的三个人说,“等我回来。”

    话音落下,他呼出一口白气,走向门外。

    “诺德!”名叫伊莎的强势女孩对着背影喊道,“一定要回来!”

    角落里的女孩没有说话,无声地看着诺德一步步踏进了风雪里。

    冬夜很长。

    诺德走在雪里,积雪灌进他的靴子,他抓着围巾,勉强挡在了嘴边。

    酒馆的门紧闭着,他敲了很多下也没人答应,雪越下越大,他其实也很害怕,这种天气是最容易死人的,贫民区的小巷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就是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

    “直接去求医生是不行的,那个男人只有看见钱才会说话,酒馆没有开门,和别人下棋打赌拿钱也不可能,”他走在风雪里,沿着墙壁小步小步地走向闹市区,“这样的话,只能找个人下手了……”

    求助大玛克的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大玛克是他们这群乞丐的管理人,给他们破屋子住,平时心情好的话就不会对他们拳打脚踢,也会把自己大吃大喝完剩下来的一些残渣送给诺德一行人。

    代价则是诺德五人每周必须上交大玛克二十以上的铜子,没有做到的人就会受到一顿狠毒的痛打,到现在为止诺德已经眼睁睁地看着三个孩子死在大玛克手上,而这他们所上交的铜子全都变成了大玛克手里终日不断的烟酒肥肉。

    贫民区的乞讨并没有人们想的那么简单,数不清的利益团伙和黑帮兄弟会鱼龙混杂,他们聚在一起将整个城市都划分出了区域,每个乞丐只有加入了某个帮派才能在特定区域里乞讨,如果普通乞丐没有找到归属人就出现在贫民区的话,那他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诺德打了个喷嚏,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对于他们这种孩子来说,得病就意味着绝望,因为他们没钱治病买药,大玛克的处理更是简单粗暴,上一个得病的孩子叫查尔,大玛克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兴高采烈,他当着诺德几个人的面抓起查尔,直接丢到了城门外的白河里,一开始查尔还能在水里挣扎着呼救,可很快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从人血里牟取利益的黑帮从来都不需要任何底线和原则,杀人对他们而言只是入门。

    这就是地狱,而诺德只能和那些孩子在地狱里苟且偷生。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嘈杂的声响,不远处有几名腰佩长剑的骑士从场馆的门里走出来,其中有一个骑士嬉笑着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挂在了腰间。

    诺德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对骑士出手的风险实在太高,他不相信这世上还能有骑士保持了至高的精神与道德,如果被发现了,他们腰间那柄剑可能就不知道要用在哪了。

    可是附近再也没有其他人了,这样恶劣的天气,一路上除了这几名骑士他再也没见过任何行人。

    想到其他四人以后,诺德紧紧地握住拳头,还是沿着墙缝走了过去。

    骑士们互相谈论着今天遭遇的事,其中一位骑士不苟言笑地站着,但其他人聊天时眼睛却总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朝他身上瞥过去。

    “这位新来的城主大人真狠啊,说起来,”有人感慨道,“居然真敢对兄弟会和独手帮的那群人动手,我都听见消息了,说什么要整顿风气。”

    “整就整呗,反正就是需要塞多少钱的问题,”一个骑士扶了扶腰间的佩剑,示意说,“这玩意吃不上饭的,只有玩政治的大人物才能口袋饱饱。”

    “嘻嘻,咱们待遇也不差啊,”腰间束着钱袋的男人笑着说,“为了整顿兄弟会,这位城主可是给咱的钱都多了几倍。”

    “给就给了,等抽空咱们再去和兄弟会的那群土老鼠吩咐几句,他们的钱咱们也照样拿!哈哈哈哈哈……”男人在察觉到没人和他一起发笑的时候,自己也悄悄把声音降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男孩忽然撞到了其中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尖叫着把他的脸从自己身上拉开,果不其然,自己这身刚拿到的新制服上面被沾上了贫民的臭气,他揪着衣服,愤怒地看向倒在雪地里的男孩。

    “你是谁?”他大声地问。

    男孩怯懦地抬起头,在看到男人的脸以后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只穿了薄薄两层布衣的身子在风雪里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呢喃:“对不起大人,对不起大人,对不起大人……”

    “你这,贫民区的贱种!”男人咬着牙,几乎就要发怒,但他看了一眼在雪里无声站立的那位,最终还是骂了句,“赶紧给我滚!贱种,过几天别让我在贫民区看到你!”

    男孩连忙道谢着爬起身子,就在他跑起来的时候,一只腿挡在他的面前,将这男孩绊倒在雪地里,腿的主人缓缓将男孩提起来,对那个被撞到的骑士笑了笑:“喂,巴莱尼,看看你的钱袋。”

    “什么?”巴莱尼愣了一下,连忙朝着自己钱袋开始扒拉,然后大声说道,“操,少了一枚银币!”

    他跑过来,迎着男孩惊恐的视线,飞起就是一脚!

    男孩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墙壁上,一枚银币从他的手里悠悠转下,顺着墙面滚了几圈后停在雪地里,硬照着馆内刺眼的光。

    “你这贱种,原来是这样啊?”巴莱尼冷笑一声,“要不是维什发现得早,恐怕现在你都跑远了吧?”

    诺德剧烈地咳嗽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看见自己吐出来的不再是白气,而是腥红的血。

    “哪里,”维什笑了笑,“无他,唯手熟尔。”

    “发生了什么?”其他几个骑士也应声走了过来,低下头好奇地看着这还没年满十岁的孩子。

    “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敢下手,真是有种啊你这贱货,”巴莱尼捡起银币,万分小心地塞回了钱袋,“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

    诺德捂着脸默默地点了点头,伪装出来的那副懦弱模样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他的目光变得黯淡,心里却忍不住充斥了对这个世界的讥讽。

    巴莱尼先出手了,他抓起诺德胸前原本就破破烂烂的领子,怒骂着给了他两个耳光,然后狠狠地将他摔在地上,这下再厚的积雪也护不住他,骨头清脆地和地面发出接触的响声,巴莱尼紧接着一脚踹在诺德背上,男孩的身体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再也看不出任何生气。

    “你这,贱种……混球……粪虫,可憎的孤儿!”巴莱尼走过去抓住诺德的脑袋将他提起来,一边骂着一边挥拳,最后他看着诺德嘴角淌出的血迹,畅快一笑,像丢抹布一样将他丢在了地上。

    就在维什晃了晃手腕有些心动准备也来几下的时候,那位在雪里站了不知道多久的男人开口了:“停手。”

    维什连忙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参与过这场单方面的虐打。

    巴莱尼愣了愣,来不及怨恨维什前后的变化之大,他慌张地对男人解释说:“大人,你也知道这下是这孩子先不对的,我只是给他一些小惩罚,是吧?”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走了过来,他的身上覆盖着一层积雪,在他动起来的同时就散在了空气里,流落在军袍之间。

    他看着地面上死狗一样的男孩,蹲下身,轻声地问:“为什么只偷了一枚?”

    男孩黯淡的眼球朝他挪了挪,泛紫的嘴唇微动:“因为……我只需要……一枚。”

    “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你的朋友生病了吗?”他问。

    诺德轻轻地点头。

    “老大,有什么必要和这种死小孩废话,”巴莱尼不忿地说,“反正他们迟早都得死。”

    这个人说得对。

    诺德深知这一点。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将他从雪里拽了起来,掏出一枚金币和一枚银币放在自己的掌心里,对他问:“要哪个?”

    诺德几乎连思考都没有,他缓缓地伸出手,指向那枚银币。

    男人肃穆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巴莱尼和维什一行人看见男人的这个表情时纷纷张大了嘴。

    “拿走这枚银币,”男人将那枚银币塞到他的手里,“然后再也别回来。”

    风雪不止。

    曼维尔躺在床上满眼昏暗地摇着脑袋,伊莎一直盯着破旧的屋门,等待着它被推开的那一瞬间,鲁道夫从屋子的边角里再度翻出来了一小堆薪柴,他紧紧地抓着手里的火石,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孩保持着诺德离开前的原样,两眼微微闭着,看上去好像已经睡了好久。

    忽然,门被推开,一个踉跄的人影跌跌撞撞地闯进屋里,伊莎连忙爬起身子,鲁道夫睁大了眼。

    “我回来了,”诺德尽力关上屋门,勉强做出一个笑容,然后掂了掂手里的袋子,“药剂和补窗户的胶带,还有一些煤,我买来了,记得用的时候捣成小碎块,这样好解释成捡来的。”

    伊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紧紧搂住了诺德冰凉的身子,即使冷如刀割也不愿意放开,她几乎就要哭出来了:“我好害怕你就这么不回来,如果你真的不回来了该怎么办啊,我要怕死了,诺德……”

    诺德无奈地揉了揉伊莎的脑袋,鲁道夫走过来从他的手里接过袋子,点了点头,拿出火石和干草给火炉点上了火。

    女孩悄悄睁开了眼睛,又慢慢合上。

    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曼维尔正躺在床上,呢喃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昏话。

    深夜。

    雪好像停了,风也显得很轻。

    其他人都睡着了,曼维尔吃过药甚至还在打鼾,火炉静静地燃烧,融化了地板上的雪水。

    诺德躺在女孩的怀里,浑身上下都透着发烫一样的剧痛,他没有从医生那里买药酒,因为没必要浪费钱在自己身上。

    “诺德,”女孩毫无征兆地开口,她的两手按在诺德的脸上,似乎是在确认自己面前的诺德还是一个活人,“我们能活下来吧。”

    “一定能,”诺德轻轻地挣扎了一下,低声回答说,“以古奥姓氏的名义,我向你保证,叶祈。”

    女孩像是受到了触动一样,她将罩在头上的衣服一件件拿下来盖到诺德身上,渐渐露出了一头乌黑的长发,一阵细微的香气散发出来,漆黑的眸子柔和瑰丽,破烂的衬衣中半遮半掩地露出白皙的胸部,一道月牙咒纹烙印在她胸前。

    与其他孩子不一样,她的黑发和黑瞳在黑夜里非但不显得隐秘,反而更加引人注目,仿佛比夜色都要更加深邃。

    此时诺德再也抵抗不住困意,合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女孩看着他,悄无声息间,莹绿色的光芒从她的手上浮现出来,渐渐融进了诺德的身体。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也打了个哈欠,换个姿势,躺在诺德的胸膛上,安然睡去。

    地狱里的又一日,终于结束了。

第二百四十章 不逞多让

    男人站在水道边沿,动作小心而谨慎,目光在扫在周围墙壁上的苔藓时几乎无法掩盖地流露出了一股厌恶之感,他紧了紧兜帽的领子,站得更靠近了水道一些,但与此同时他又将斗篷收回了一些,生怕这件衣服沾上一丝下水道里的液体。

    他紧紧是呆在这里就感觉要窒息了,处处都是贫贱之民的气息,如若不是莱茵河的组织定居在此,恐怕像他这种级别的贵族一辈子都不可能会来这里一次。

    “还要多久?”男人焦急地问,他每吸入一口这里的空气心底就会多出几分被猫爪抓挠般的刺痒感,虽然这里的空气并不烘臭,但毕竟还是下水道里,男人咬着牙,勉强把立刻逃离这里的**压了下去,对着站在巨大石门边两个模样散漫的男人问,“你们只是通报一次而已,需要这么久吗?”

    “抱歉,”其中一个男人打着哈欠对他道了个歉,但脸上的敷衍几乎已经能满到溢出来,“请您稍等。”

    “稍等稍等又是稍等,”男人撩开右手手腕上的袖子露出其上套着的一只亮色腕表,语气渐渐变得激动起来,“你们半个钟头前也是这么说的!”

    “请您冷静,”另一个男人抓了抓耳朵,看着指缝里的污垢,开始用牙签认真地剔了起来,“我们只是看门的,对我们发火也并没有什么作用,对现状不会有任何改善,对不对?”

    男人想说我气恼的不是时间而是你们的态度,以他的身份哪怕要面见女皇也会在北客厅里被人好吃好喝伺候着,想要37年的劳伦特红酒就会有红酒,想要北国进口的碎水虾就会有熟到发红的虾肉送上来,侍者们对他满心畏惧,生怕一个细节处理不好就被他弹劾出去,更何况就算面见女皇也只需要等个一刻钟左右,而现在自己站在莱茵河门前足足等了将近一个钟头。

    自己只是来买一个人的情报而已,凭什么要等这么久?

    男人咬了咬牙,还是没再多说些什么,靴尖上覆盖了一层淡淡的湿气,他挥挥手,想把面前这阵来自心底深处的臭味驱散。

    就在这时,石门发出一阵沉重的声音,一只手从缝隙里缓缓伸了出来,门前的二人顿时神情一变,严肃而庄重,他们对那只手行礼,说道:“恭迎执事大人。”

    男人看着从门缝里探出的那只手渐渐把整个石门推开,一个面目和善而不苟言笑的年轻人从其中走了出来。

    他对着男人扫了一眼,说:“你就是这次的顾客?”

    莱茵河售卖秘密,所有来购买秘密的人自然都是顾客。

    “是,”男人咽了咽口水,连忙对他说,“快点把东西交给我,多少个万也无所谓,我买得起!”

    他已经无法忍受再在这种地方待下去了,现在他只想赶紧拿着买来的信息跑出下水道,然后再也不会来第二次。

    一般人也许会想让其他侍从来帮忙买不就好了,但莱茵河售卖的可是秘密,购买秘密这种事怎么能被自己以外的人发现,所以大多数莱茵河的顾客都是独身前来,并带着斗篷这种掩饰身份的东西,更是要学习变声的手法,这个男人也不例外。

    “嗯......”年轻的执事摸了摸下巴,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男人他想要的信息,而是对着他打量了一番,啧啧感叹道,“原来如此,是丁莱家的古拉克少爷啊?”

    男人愣了一下,语气顿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可随后而至的却是一种含蓄的恼怒:“你是什么意思?对客人就是这种态度吗?”

    “不,没什么,只是忽然明白了您为什么要购买那位的信息,”执事笑着对他说,“好了,请回吧,恕不远送。”

    已经暴露身份的古拉克表情先是不解,紧接着是无法压抑的狂躁,他猛地拉下兜帽:“你在说什么?!”

    他大声地问:“信息呢?东西呢?我说了多少钱都可以,丁莱家族愿意为这笔生意买单,莱茵河若是抗拒那你们就会失去丁莱家的信赖与支持!”

    “很可惜,并不是抗拒,”执事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呆子,“那个孩子的信息是非卖品。”

    “非卖品?”古拉克掰了掰手指问,“什么意思?”

    “你知道轮亥传说里的黑色天使吗?”执事不仅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个很不着边际的问题,他对古拉克说,“黑色天使是诸神中的叛逆者,牠们因狂妄而堕落,化身诸神邪恶的一面,而诸神在将所有黑色天使消灭殆尽之后,将关于牠们所有的消息都封锁起来,就连知情的人类也被毫不留情地抹杀,就此,黑色天使成为了轮亥中至高的机密。”

    古拉克阴沉着脸,问:“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在莱茵河里,最高级别的秘密就是黑色天使,用漆黑的印纸细心封存着,放在莱茵河内部最深的机关里,就算有人闯进去,如果不懂如何解除黑色天使的机制,下一刻他就会被矩阵烧成飞灰,”执事看着自己的手背,细心地抚摸着,对古拉克说道,“对话到此结束,请您离开吧小少爷,在下水道里待这么久很难受吧。”

    他说:“您都把难受两个字写脸上了。”

    古拉克先是懵了一会儿,因为此时的状况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黑色天使?就他?凭什么?自己在这里等了一个钟头,最后得来的答复竟然是请回吧?

    他对着执事恼怒地喊道:“别开玩笑了!”

    执事平静地看着他:“并不是玩笑。”

    “这都不算玩笑的话那什么才算啊,”古拉克的瞳孔不断颤抖,就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震颤,“黑色天使级别?就他?就那个乡下来的野小子?怎么可能?”

    “万事皆有可能,这才是魔法师应当秉持的一贯原则,”执事回答说,“您作为魔法师难道就没有一点关于现实的觉悟吗?”

    “什么觉悟啊,我是来买信息的!”古拉克的神情看上去已经带了些许混乱,“西泽,西泽·瑞安,我是来买那小子的信息的!”

    “是的是的,西泽·瑞安,”执事已经有些厌倦了,“我得事先告诫你一下,小少爷。”

    他说:“对引荐你来的背后人,我要说的是请少给我们制造麻烦,对你说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知道为什么吗?”

    古拉克咬着牙,摇了摇脑袋。

    “因为别人来问黑天使级别的信息我们都会直接把他轰走,”执事打了个哈欠,“所以请你快离开吧,对你说这么多已经是我的自作主张了,这种事别的老顾客自然是懂的,但看你这幅模样,我还是可怜你这小毛孩,多给你解释几句。”

    “小毛孩?”古拉克被这句话气笑了,甚至顾不上理解对方解释的东西,“敢问你多大了?”

    执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这种事,不该知道的还是不知道为好。”

    他轻轻地抓了抓耳畔的一丝金发,说:“再见。”

    “等等,”古拉克连忙冲上去想抓住他的袖子,“我还没问完......”

    话音刚落,他恍然地看向四周,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王都塞万日暮的街头,行人们来来往往,并没有人特别注意到这个站在下水道井盖旁边表情飘忽的男孩。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古拉克茫然地自言自语着,“这是什么力量?这是什么级别的力量?还是我之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想到这里他连忙低下头,看到自己的靴尖上还覆盖着一层尚未散去的水汽。

    是真的。

    他抬起头,看到天际渐渐浮现出朵朵阴暗的乌云,电芒在其中闪烁,世界仿佛即将被黑暗吞噬一般。

    “要下雨了啊......”

    他说着。

    古拉克站在人群的中心,忽然感觉世界这么陌生。

    ——————

    下雨了。

    这对西泽来说是个好消息。

    算上今晚,距离学院任务开始还有两天时间。

    他估摸了一下,感觉时间应该足够。

    桌上的钟表将时针指向十的位置,刚刚在吃晚饭时希欧牧德恍惚的神情还在眼前不断回放,那种茫然,那种失去挚友的痛苦,灰叶和蒂娜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整个晚饭时间大家都吃得很安静,没有人怀疑到西泽身上,也没有人会怀疑到西泽身上。

    “我已经很老啦,”在吃完晚饭之后希欧牧德仿佛也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勉强笑着对众人说道,“活了这么久,朋友本来就没有几个,从学院在王都建起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教书,但那时候我很笨,连书都教不好,所以没什么人愿意和我交朋友,但格拿铂勒,勉强算是一个。”

    他说:“我已经很老啦,西泽,灰叶,蒂娜,莎尔,我活了大概六十年,你们面前的这个老家伙朋友本来就很少,现在又有一个提前一步走了。”

    像是在孤独地讲着一个没人能笑出来的笑话。

    西泽缺少了一年的记忆,所以他很清楚老人的这种空虚感,那种近乎使人发狂的寂寞。

    他放下书,看向书桌旁边摆放的巨大机械架,还有其上附着的炼金骨甲。

    它安静地待在那里,可周身却忍不住翻涌出嗜血的气息,就像渴望战斗的末代魔王。

    西泽从衣柜里翻出了一柄白剑,剑鞘是铁制的,随处可见,因为这本就是在白石城路边铁匠铺里随便买来的,本来纳拓老爷还问西泽为什么就要这么一柄简陋的剑鞘,西泽对他说因为普通就很好。

    普通的白剑搭配一柄普通的剑鞘,这当然很好。

    “龙骨,”西泽走到骨甲面前,轻轻地呼唤出了后者的名字,他伸出手,按在骨甲狰狞的面罩上,像是在呼唤自己的一个老友,“今晚我们可有事干了。”

    他说:“和提古拉斯一起。”

    ——————

    雨夜,下城区。

    天与地被淹没在如幕布般密集的雨丝里,雷声不止,电芒在云端闪烁,不时照亮漆黑的大地。

    一道漆黑的影子缓步走在下城区的道路上,有人从窗户里看到了这道黑影,连忙拉上窗帘躺在床上,祈祷今晚别再发生什么大事。

    污浊的烟尘在不远处弥漫开来,有个男人呆坐在雨街上的角落里,身边是不断燃烧的一处垃圾处理地,

    他看着黑色的烟尘朝着天空流逝,就像时间在指间滑过,地面上雨水潺潺地从他身下淌过,男人手里拿着已经熄灭的烟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大概将近两米高,浑身都罩在斗篷里的影子站在了他的身前。

    男人愣了一下,还是谨慎地对他主动问道:“您好,有什么能帮到您的?”

    影子没有动静,直到雨幕将身旁垃圾堆里的焰火浇灭之后他才开口,发出中年男人特有的沉闷声音:“是莱尔斯先生吗?”

    “您好,是我,”男人的脸上立马流露出几分谄媚,“您一定是听说了我的名声想来委托我帮您做些事,对吧,毕竟【下城区万事通】这种称呼可只有我一人戴着呐!”

    “差不多,”从兜帽下传来难听的声音,“这种事我只委托你一次,这辈子只会有一次。”

    “好嘞先生,好嘞大人,”莱尔斯哈哈笑着说,“您放心,无论是大到整个塞万的势力分布还是小到隔壁二婆家的猫丢到了什么地方,我莱尔斯绝对一清二楚,而且全不保留!”

    他悄悄将拇指和食指搓在一起,假装毫不在意地做了个手势:“只是,您看嘛,这个......”

    “放心,这个是绝对够的,”影子说着,从背后拿出了一道白铁剑鞘,“在此之前请你先帮我鉴定一下这个,即使你鉴定不了,我也相信你能推荐我几家有能力鉴定出来的。”

    “我懂的,我懂的,考验嘛,”莱尔斯拍拍胸脯,潮湿的黑发贴在头皮上,显得特别滑稽,“在做完这个之后您就会告诉我委托了对吧?”

    影子的动作很慢,也很僵硬,莱尔斯下意识地伸长了脑袋,恰在这时,一道雷霆撕裂了天空,炸出轰然的声响,电光映照在白铁剑鞘上,照得莱尔斯忍不住闭上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影子迅猛地将白剑拔出剑鞘,莱尔斯的眼睛刚刚睁开,却看到自己正翻飞在半空,下面是一具无头的身体。

    “我委托你,去死。”

    影子将染了腥红的白剑朝着地面上甩了甩,雨水冲刷着,将所有赤红都洗了个干净。

    头颅翻飞着,落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影子久久未动,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哈哈,哈哈哈,”一道奇怪的笑声响了起来,头颅猛地再度飞了起来携着不断流逝的鲜血,对着影子狰狞大笑起来,“没想到,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还是暴露了?”

    “莉贝尔整个人只剩下了脑袋和残废的两只手,她这样都能活下来,那么小小的斩首又算什么?”影子问。

    莱尔斯笑着,再度和自己的身子贴在一起,双手扭了扭,伤口顿时愈合在了一起:“莉贝尔啊,我记得她,丑陋的妖婆。”

    “是啊,丑陋的妖婆。”

    影子兜帽下的那双瞳孔里透出赤金色的光,仿佛熔浆在不断流淌。

    “而你也不逞多让。”

第二百四十一章 真恶心

    天地之间一片昏沉,茫茫的雨水在下城区的地面上流淌如无尽的渊海,雷声响动,电芒炸裂着闪烁,将二人身后牵扯出修长的影子,一直蔓延到远处的石板路尽头。

    莱尔斯摸了摸脖子上刚刚愈合的地方,食指触碰到一抹鲜血之后他将食指移到自己面前,轻轻舔舐了一口,嘴里顿时被一股生铁的味道所充斥,他用手拍了拍脑袋,哈哈地笑了笑,说:“好剑,真的是一把好剑。”

    影子站在他的面前,一动不动。

    “但除了是把好剑以外还有什么能说的呢?”莱尔斯弯下腰,转着身子,像是在活动筋骨一样,完全没有把自己面前的男人放在眼里,在转完腰以后他直起身板,开始掰挨个自己的十根手指,“好剑只有锋利,可锋利的剑对我们有什么用?”

    他问:“你真的是杀了莉贝尔的那个人?”

    影子没有说话,而是将白剑收入剑鞘,而后再度将其缓缓拔出一寸,雷霆骤起,这一瞬间刀身折映出彻骨冰冷的光,莱尔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在电芒消逝之后他发现那把剑依旧是那把锋利的好剑。

    “是谁派你来的?”莱尔斯悄然松了口气,开始淡然地对影子问候起来,“让我猜猜,是轮亥?”

    他问:“轮亥派你来做敢死队?”

    但这句话出口之后他又连忙否定道:“不不不,怎么可能,如果真是轮亥的话那就不可能派敢死队之类的先锋。”

    风雷声震耳,石板路上被一层浅浅的雨水全然淹没,水面如一窝沸腾的热水般不安的起伏,下城区的所有门窗皆被紧紧锁住,有些孩子原本还在窗边悄悄窥探,但很快就被家人扯着脖子拉了回去,很快地,周围就响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小孩哭声,为这诡异的夜晚平添了几分骇然。

    莱尔斯的身子微微弓了下来,眼里多出了几分安逸:“他们会直接派最强的主力来,无论是真是假,只要能剿灭我们,轮亥当然愿意付出这份力气,这么一算,故事就变得有趣了。”

    影子兜帽下的眼睛发出暗淡的光芒。

    “你到底是谁呢?”莱尔斯问道。

    影子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地将白剑彻底拔出了剑鞘。

    剑锋再度暴露在了浑浊的空气下。

    “你的行事很像虎鲸,”莱尔斯说,“但你可没有他那么强。”

    黑色的风骤然在二人周围炸起,莱尔斯狠狠向前踏出一步,地面顿时出现了蜘蛛网般复杂的裂痕,大地被践踏得错杂,边角锋锐如锥,碎石被掀起在半空,而在这一瞬间,莱尔斯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影子猛地转身,将手中剑鞘挡在空气里,下一瞬间巨大的力道从鞘上传来,莱尔斯浮现在空气里,正狠狠踹在剑鞘上,影子顺着他的力势牵引着向左侧丢开剑鞘,白色的剑锋轰然增长开来,直至蔓延了整个视野,在看到白光忽闪之后莱尔斯猛地侧身跃起,将手里的血气洒向影子的兜帽下方,影子见状迅速向后退步,就在这时,长剑彻底被抽离出来,白光转瞬而逝,将漆黑的夜晚劈开了一道缝隙,缝隙里透出一道光明。

    莱尔斯踏在屋檐上接力再度跃起,在半空中他看向地面,心想自己可以在此时做出一些应对,可就在下一刻,他睁大了眼睛,因为那个男人竟然在他的视野里不断变大。

    开什么玩笑,这里可是起码十米高的半空啊!

    莱尔斯急忙摸向腰间,可白光已然在他视线里绽放,锐利如鬼魅般不可捉摸的刀刃斜着斩了过来。

    惊雷不停,响彻了整个王都。

    莱尔斯狼狈地单脚落在地面上,抱着自己流血不止的手臂。

    一道黑影,影子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地周围散发出一阵波动,他缓缓地站起来,手里还拿着那把白剑,赤红在雪白的刃锋上被雨水冲刷着,隐隐泛出黑色的死寂,影子并没有给莱尔斯喘息的机会,他弯下身子,惊人的速度终于爆发出来,莱尔斯的呼吸尚未完全,剑光已经再度蔓延至了他的胸前,莱尔斯见状却忽然露出一抹笑意。

    长剑仿佛贯穿了他的胸膛,但影子却猛地将剑刃抽离朝着附近跳闪开来,一道微小的爆炸顿时在原地泛出一阵震颤声,地面变得焦黑,烟尘淹没了整个大地,而在烟尘里,一道身影携着杀意席卷了整个雨幕。

    “不错,不错,不错不错!”莱尔斯在烟尘里躲开了一道道剑击,可就在下一刻表情和语气骤然一变,他大声地喊道,“骗你的!”

    在夜的尽头,他挥手朝着地面狠狠地洒下一阵碎粒。

    细密的轰炸声再度响起,影子急忙躲闪着后退,莱尔斯停在雨里,看着被烟尘塞满的巷道,微微伸出了右手:“废物,你的剑技里处处都是破绽,就这种人还想挑战神的仆人?”

    他将右手指缝间细密的碎粒再度洒下,开口说道:“我开始怀疑你其实是个没脑子的笨蛋罢了。”

    男人的身影在昏沉的烟气间浮现出来,莱尔斯虽然没指望能对他造成多少伤害,但在看到对方连斗篷都没有任何损伤之后终于还是略微认真了起来。

    影子看着莱尔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

    他渐渐发出低声的吼叫,长剑在雨里被冷水全然浸湿,他跑动起来,震得浑身雨水飞溅,身后的披风在雨幕中飞扬起来,莱尔斯一拍巴掌,地面刚刚被他洒下的碎粒忽然散发出无数诡异的光,组成了缺损一半的矩阵,而影子则正站在矩阵中央,光芒骤然扬起无数条长鞭,将影子牢牢地锁在其中,再也迈不出一步。

    就在莱尔斯准备说些什么时,影子拿起白剑,朝着长鞭斩了过去,莱尔斯本以为他是在做无用的妄想,但是在看到魔力编织而成的长鞭溃散开来的时候他还是瞪大了眼睛。

    影子的刀剑猛地在雨幕里扭转开来,一阵雾气却猛然从四周满溢出来,在看到这阵怪异的雾气之后莱尔斯顿时意识到了这是名为【风铭】的炼金矩阵。

    兴致起来,他挥手释放出【狂雨】,眨眼间雾气全部都被驱散,他转过身,躲开三道斜上的剑击,右手按在地面上,一道巨大的长鞭从碎粒间拼凑而起,卷住影子,将他束缚在了半空。

    “那个女人死得那么突然,我们也不是没试过找到杀她的那个人,但现场实在太干净了,除了魔法造成的破坏之后一无所有,”莱尔斯说,“我还以为你会是个大魔法师,或者......有特殊的移动能力。”

    他说:“看样子你其实只是个冒名顶替来的废物,等你死之后我会亲自搜查你的灵魂,把你背后的那个人拽出来,好让你死得也不那么孤单。”

    直至此时,一切都在莱尔斯的掌控之中,无论是一开始的故作破绽还是之后的替身勾引,对他而言影子只是个随手就能除掉的对手,这让他不禁好奇影子到底为什么敢这样前来对他挑衅。

    还有那双眼睛,虽然对方的实力弱得可笑,但那双眼睛却让他不得不在意,那宛如流淌着熔浆的赤金色,还有无可比拟的,地狱般深邃的气息。

    似乎是绝望使然,影子对着他,狠狠丢出了自己手中的剑。

    一声沉重的闷响,莱尔斯侧过头,看见那把剑正插在石板路上,整个剑身都没入进去——这柄剑居然锋利到能轻易贯穿石板。

    “来吧,来吧,”莱尔斯毫不在意地低语着,“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

    他按下食指,微微后退了一步。

    地面开始变得通红,而后是剧烈的爆炸!

    足以波及整个下城区让无数人从美梦里惊醒的颤动爆发开来,巨响,火光在雨幕里灼灼如烈日,无尽的光从其中冒出,漆黑色的大地发出裂开的声音,就连空间仿佛都被撕裂,莱尔斯心想这下足够那人死上十次了,于是迈进烟尘里,缓步朝着中心走了过去。

    可不好的预感忽然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他皱了皱眉,看向脚下。

    地面不知何时从红色变为了深沉的赤金,爆炸之后的地面也并没有任何坑洞,反而和之前并无两样。

    “这......”莱尔斯愣住了,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炼金矩阵啊,”这样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居然是这样。”

    莱尔斯察觉到了某些不妙,可下一刻,一只大手从他背后伸出,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被灌注神力的人会成为大魔法师,在一瞬间完成与世界之灵的沟通,”影子站在他的背后,用长剑捅穿了他的胸膛,紧接着用力扭转剑柄,莱尔斯顿时发出一阵钻心的哀嚎,“莱尔斯·伯伦,之前是整个王都里最有名的炼金术师之一,后来被女皇亲自流放,如今的你就算是成为了大魔法师级别的神仆也依旧是摒弃了魔法师的力量,转而使用炼金术战斗。”

    莱尔斯捂住心口,对着影子的腰奋力一踹,整个人的身子一下落在了地上。

    “你是在逼我,”莱尔斯咳出一口血,翻过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你是在逼我!”

    他的嘴角溢出鲜血,伸出手,对着空气凶戾地握爪。

    没有任何反应。

    他愣了一下,而后连忙试着沟通体内的魔力,可那些魔力也都像是死了一样,没有对他的呼唤做出任何回应。

    看到这里莱尔斯终于猜到了什么,他勉强地翻了个身看向泛着金色的地面,对影子问道:“这是炼金矩阵?”

    “这是炼金矩阵,”影子说,“和都灵的沉默魔法矩阵不同,是能锁住大魔法师的炼金矩阵。”

    “你锁的不是人,而是整个空间里的魔法因子,所以刚刚的连锁爆炸其实只发生了一小部分,”莱尔斯艰难地说,“这种级别的炼金矩阵我从未见过一次......”

    他对影子问:“是你独创的?”

    影子说:“多亏都灵学院的沉默矩阵给了我灵感。”

    “从一开始我就站在矩阵里面?”

    “为了给整个街道施法我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安放炼金道具。”

    “和我战斗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到矩阵开始施法?”莱尔斯问,“如果刚刚矩阵晚生效一秒,你就会变成一堆破烂的血肉,你知道吗?”

    “知道,”影子说,“所以我才多砍了你那一刀。”

    莱尔斯哑然,而后对影子笑着问道:“这个矩阵有名字吗?”

    “【泯然众人】,”影子说,“因为在这样的矩阵里就算是神也得老老实实拿起刀剑,和所有凡人一样,以血搏杀。”

    “连神都?”莱尔斯撇了撇嘴,“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狂妄带不来任何好的结果。”

    他一边说话一边试着唤醒体内死寂的魔力因子,可就连邪神寄宿在他体内的意识都没有对他的呼唤发出任何回应。

    “这算什么?”莱尔斯在尝试无效之后语气苦涩地说,“专门为神仆准备的?”

    影子似乎愣了愣,没有对莱尔斯的这句话做出任何回应。

    “专门用来弑杀神仆的矩阵,真有你的,”在又一次唤醒失败之后莱尔斯终于还是接受了结局,他对影子问,“你到底是谁?”

    影子沉默着,而后出剑,先是刺入莱尔斯的心脏,后者发出痛苦的哀嚎倒在地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再度被锋刃剥开,腥热的血液泼洒在金色的地面上,显得那么刺眼。

    邪神给予他的复苏因子在此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他的身体再也不是之前的不死之身,此刻的他与贫弱的一般中年老人没有任何区别。

    莱尔斯看着视野里的白剑愈发扩大,刃锋的尽头是自己和世界清晰的倒影,于是他笑着,最终只能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呢喃——

    “这就是世界的未来吗?”

    鲜血在雨水中蔓延开来,缓缓随着脏水一同流入下水道里。

    影子将白剑拔出,看着其上混入掺半的红白色液体,雨水不断洗刷在大地上,他的肩膀上,屋檐上,剑锋上。

    只是这次怎么也冲不干净。

    “真恶心。”

    他站在金色的世界里说。

    “真的,很恶心。”

第二百四十二章 噩梦

    清晨的阳光很淡,西泽打了个哈欠,从睡梦里睁开眼睛,窗户大开着,只有窗帘略微拉上了几分,地面上还遍布着潮湿的气息,衣服也紧紧地贴在身上,大概是湿气的作用,他坐起身来,穿上拖鞋,从桌底下找来抹布擦了擦地板,右手微动,一缕淡淡的火苗从指尖上浮现而后浸入地板,很快地,房间里的湿气散去了许多,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暴雨在半夜就停了,不然这下不知道要烦恼多久。

    西泽看着浑身潮湿的炼金骨甲【龙骨】,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条毛巾盖在了龙骨的面罩上。

    昨晚他把斗篷都拧干了晒在房间另一边的墙壁上,此时的龙骨看上去疲惫万分,原本的锋锐之气也淡下了许多,世界之灵是活的,那么驱动炼金装甲的魔力因子想必也该是活的,龙骨右手的指缝里残余着一抹腥红,西泽拿下毛巾,用力地擦拭起来,可越是用力那抹腥红却反而越来越浓郁且鲜艳,西泽咬着牙更加用力地捏住毛巾的一块,可眼中的红色却轰然蔓延开来,就像剧场里铺天盖地的幕布,又像是末日里滔天的海浪,将他刹那间淹没其中。

    西泽猛地睁开眼睛,自己的右手还在捏着那块毛巾,而指缝上的红色也早已被擦了个干净。

    提古拉斯静静地摆在书桌边沿,寒气隐隐散发出来,剑锋上还残留着一丝纯白,时光仿佛停在剑锋深入男人头颅的那一刻,西泽呆呆地蹲在地上,手里的动作都滞在了这一刻。

    喉咙里忽然泛起一阵呕意,西泽猛地站起身,一团液体从体内深处直接满溢出来,瞳孔倏地一缩,他捂着嘴跑出门外,猛地推开洗漱间的门,将头俯在水池边上,大声呕吐起来。

    水龙头打开,一团清水灌在他的发丝间,将混乱的思绪冲淡了几分,西泽揉了揉眼眶,将头发向后捋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面前的镜子,想看看此时自己的表情,但在看清之后,他的脸色顿时凝固了。

    莎尔手上拿着一条毛巾,正站在他的背后。

    他强装平静地关上水龙头,拧了拧头发,在感觉头发稍微干了些之后他才回过头,勉强将双手放在身前,大脑尚且没恢复运转,他仍在犹豫自己到底该打什么招呼,就在这时,女孩走了上来,将手里的毛巾递给他,西泽下意识地接过拿在手里,这是一条粉色的毛巾,上面尚还存留着一分少女的气味,西泽想说其实我可以用我自己的,可莎尔却在这时一下子扑在了他的胸前,紧紧地搂住他的腰,怎么也不愿意放开。

    “怎么了,”西泽竭力歪了歪嘴角,试着笑出来,但怎么也成功不了,淡淡的痛感从身体各处不断散发出来,让他想要把自己的骨头整个扭到一边,“做噩梦了吗?还是昨天晚上打雷又吓到你了?”

    他本想开个玩笑,却感觉胸前逐渐被浸湿了,女孩伏在他的胸前,发出低微的啜泣声。

    西泽迟疑了一下,将手里的毛巾盖在了自己的头上,双手也慢慢搂住了莎尔,后者在察觉到他的举动之后哭声顿时变得更大了,西泽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地说:“没事,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莎尔的脸从他胸前抬起,西泽看着那双通红的眼睛,从自己头上取下毛巾,细心地擦了擦女孩脸上的泪痕。

    “我好害怕,”莎尔有些难堪地将西泽的手推开,自己抓着毛巾将脸埋在上面,“从不知道多久以前开始哥哥你就总是一个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西泽无奈地耸肩道,转过身继续伏在水池边上,打开水龙头双手抓了一把水泼在自己脸上,他咳嗽一声,对莎尔说,“一直以来都太辛苦你了。”

    他抬起头,感觉腰间传来隐约的一阵刺痛,大概是昨晚龙骨活动过度所带来的损伤,打斗时他做出的那些动作都太反人类了,切断魔力长鞭的那一幕看上去轻松写意,其实当时他明显听到了骨节内部传来的一声脆响,西泽还以为自己要脱臼了,还好这具身体远没有以前那么脆弱,贤者之力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具身体的各处血脉之中,如果单说力气的话现在他甚至有信心和蒂娜师姐掰掰手腕。

    “可这次是为了我吧?”莎尔对他问道。

    西泽从一边的毛巾架上拿下自己的黑色毛巾,再度咳嗽一声,回答说:“不是,只是为了解除一些很久以前埋下来的伏笔。”

    “胡说八道,”莎尔满脸诧异地说,“哥哥你从白石城回来以后就好奇怪,以前你最多只是坚持不告诉我,可现在你在说谎。”

    西泽的表情滞了一下,他连忙转过身,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女孩的眼角蓄满了泪,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哥哥你现在就像个骗子,”莎尔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认真地看着西泽的眼睛,“对不起,我不能相信现在的哥哥,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相信。”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西泽僵硬地站在水池边,看着自己手上握住的黑色毛巾,仿佛再度回到了昨晚风雨交加之夜,他拿着提古拉斯,一剑砍下了男人的头颅。

    “真是噩梦啊,”西泽低声地对自己说,仿佛是在嘲笑着什么,“世界的未来?世界之轨行进的阻碍?肩负人类最后的希望?”

    眼神颤抖起来,他愤恨地朝着地面丢下毛巾,狠狠地对着墙壁打出一拳。

    墙壁发出一阵震耳的响声,楼下顿时响起了灰叶的哀嚎声,这个二货师兄一边大喊着是不是地震了是不是地震了一边跑上楼梯,在看到西泽之后开始茫然地对着他发呆。

    “我怎么配得上啊,”西泽缓缓地蹲了下去,水池里的凉水漫出了边沿,浇在西泽的头上,他看着灰叶仿佛对自己喊了一句什么,而后径直冲了过来,最终在意识陷入模糊前他只能听到自己仿佛溺死般的呢喃——

    “真是一场噩梦。”

    ——————

    老板欣慰地看着夕兰拿着扫把,动作和表情都无比认真地在客厅里清扫着,客人们看着这个小姑娘,都忍不住出口对她逗了逗,对于这些逗弄的话夕兰也是同样认真地回应,有个常来喝酒的邻居老人对她尤其喜欢,每次来都会带些糖果,这次他则是带了些巧克力糖,看着夕兰欣喜又矜持地拆开了袋子,拿起一块黑色的糖块小心翼翼地塞进嘴里,这个老人真是感觉自己心都要化了。

    他忍不住对老板喊道:“老板,你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次次都能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陪在你身边啊?”

    “这个,这个这个,”老板抓抓脑袋,哈哈了一句说,“我也不清楚啊,可能这就是命呗。”

    老人撇了撇嘴,转而乐呵呵地对夕兰调侃起来。

    老板本以为没什么大事,于是拿起一杯威士忌兑了点水,朝着嘴里灌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对夕兰殷切地问道:“小夕兰是从哪来的啊?你家亲戚是做什么的?”

    老板的表情顿了一下,酒液呛在喉咙里,顿时辣得他伸长了舌头,只能对着空气干嚎。

    人们哈哈大笑,都说老板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能犯这种失误。

    老板连忙从一边的水桶里挤出一杯凉水灌下肚,他连连朝着空气里呼出热气,大口地呼吸起来,与此同时夕兰在慢慢地咀嚼完嘴里的巧克力以后,细声细气地回答说:“我是从敦刻尔克域的博马郡来的,家里的爸爸是经商的,最近好像要忙,所以没什么时间照顾我,就把我送到亲戚这来了。”

    “哎呀,懂得真多啊,”有人忍不住夸道,而一旁的老板也渐渐安下心来。

    炼金术师们的女孩果然就是不一样。

    他一边继续往嘴里灌水一边心想。

    但也正是这种不一样的地方才让他深刻地明白,夕兰和萝尔是不一样的,夕兰是从小在黑暗中长大的孩子,萝尔在她的这个年纪别说编谎话,光是撒谎这种事就能让她红半天脸。

    想到这里,老板从抽屉里摸出一盒饼干丢给夕兰,迎着后者疑惑的视线,老板笑了笑,说:“多吃点,把以前没吃过的全都补上来。”

    夕兰的表情先是呆滞,而后是由衷的幸福,笑容几乎就要满溢出来。

    周围的单身汉们看了这幅表情顿时又开始捶胸顿足,大声地抱怨自己为什么不结婚生个这么好看的女儿。

    老板笑着,看向人群深处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男人。

    不知何时他出现在了这里,和以前不一样,以前这个男人虽然喜欢翻窗或者从楼上直接进来,但好歹还会让老板知道他进来了,而这次他是直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兜帽悄然拉开了一道缝隙,老板看到了其下若隐若现的眼神,于是咳嗽一声,拍了拍巴掌对人们说:“好了好了,请大家离开吧,现在多塔旅馆打烊咯。”

    “打烊?”老人忍不住问道,“才八点?”

    “我困了,所以要打烊,”老板满脸一本正经地说,“请大家离开啦,快些快些。”

    “你老是这样,也不知道你这旅店到底靠什么赚的钱......”

    “对啊,这么多年了,老板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人们彼此吐槽着,但倒也按着老板的话照做了,因为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老人念念不舍地对夕兰道了别,女孩乖巧地鞠躬,向每一个人道别。

    在最后一个人走出门去之后,老板模样疲惫地放下杯子,走到门口,将门窗都严密地合上,之后他拍了拍夕兰的肩膀,后者嘴里正塞着一块甜饼干,满眼茫然,直到随着老板指的方向看去,她才瞪大了眼睛,吓得后退了几步,倚在柜台边上才停下来。

    “好久不见,”黑袍缓缓地站起身说,“大概隔了多久?”

    “一个星期吧,”老板疲惫地说,顺手倒了杯酒,回过头对黑袍问,“你要喝什么?”

    “冰水,”黑袍翘起二郎腿,整个身子都靠在了沙发上,“原来已经一个星期了啊......”

    “你这副语气怎么回事?”老板将一杯放了几颗冰块的玻璃杯放在黑袍面前,拿起水壶往里面倒了一杯凉水,“怎么好像你根本对时间失去了概念似的。”

    “很难对你解释,只能说倒霉透了,”黑袍叹气道,“炼金术师也一样糟透了。”

    夕兰闻言,微微垂下了脑袋。

    “怎么回事?”老板坐在桌子对面,认真地问。

    “你也知道现在我也是莱茵河的一员,我是执行组那边的,所以知道的事要比你多一些,”黑袍端起杯子说,“大概是前天晚上,我们去了一趟炼金术师的营地,之后死里逃生。”

    “死里逃生?”老板皱了皱眉,“怎么可能,以你的本事。”

    “这就是我要说的,”黑袍低声说道,“炼金术师们的巢穴已经变成一个活物了。”

    “活物......”老板迟疑了一下,继续问道,“什么意思?”

    “硬要形容的话就是他们的房子活了,”黑袍举着杯子对周围指了指,“整个巢穴都像是一个巨大的动物,而且是个表面全是坑洞隧道的动物,真是恶心。”

    他呕呕了两声,毫不顾忌女孩的表情。

    “炼金术师们能做到这种事?”老板疑惑地说。

    “当然不能,”黑袍理所当然地说,“所以背后是谁在支持他们呢?”

    “......我还是不太能相信这件事。”老板直接地说。

    “你不需要相信,”黑袍说着,指了指站在老板身后的夕兰,“你只需要问问这个姑娘,说实话,事到如今我也已经很难相信有哪个炼金术师是无辜的。”

    老板看向夕兰,后者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些许冷汗,他对这个姑娘,一本正经地问:“夕兰,一直以来我们也没有勉强过你,这次也是一样。”

    他说:“你可以告诉我们,在你离开下水道的那个晚上,炼金术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夕兰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唇颤抖着,时间过了很久,她才吐出了一句话:“一场......噩梦。”

第二百四十三章 堂妹?

    一切的异变都是从那一天开始的,从希恩接过一叠白纸,从希恩踏入莉贝尔的洞窟,从希恩亲手杀死了第一个炼金术师同胞开始,对夕兰而言,世界骤然之间就变了,变得那么陌生,希恩看上去就像被替换了灵魂一般,从前那个谨慎而谦卑的希恩不见了,留下的是一具狂妄且甘愿做出一些惊骇之事的刽子手,他会亲手杀死一些违抗自己的同胞,拿着刀子,从这端捅穿直至那头,鲜血淋漓地从他指间流下,而在希恩的眼里夕兰看不到任何情感的变化。

    他悄悄地杀戮,并在自己异变的消息扩大之前将一些试图逃离的同胞挨个清除,他以前从没展露过如此狂暴的一面,那天泽罗斯背着所有人悄悄溜出了下水道,夕兰悄悄跟在他的后面,她当然知道泽罗斯想做什么,因为他们两个是朋友,夕兰曾经见过泽罗斯悄悄将一个女人领进了下水道,在被她发现之后泽罗斯无奈地对她恳求保密,并对夕兰承认了二人的关系,他说自己想要逃走,和卓莉雅一起离开王都,到很远的一处小镇,那个小镇上花田簇拥,每隔几步就会看见弥散着花瓣和花香的田圃,那里的人们最喜欢蒲公英花,夕兰从小都在下水道里长大,对于泽罗斯嘴里所说的一切都只在书上看到过。

    她很想看一眼蒲公英。

    泽罗斯笑笑,很抱歉地对她说现在她不能逃走,因为她不能冒险也不能背叛组织,更不用说承担背叛组织的代价。

    夕兰是知道背叛组织的代价的,所有炼金术师的孩子从小都被教授了关于这个方面的知识,所有人都知道炼金术师的组织不容许背叛与玷污,所有侮辱组织的人都会被追杀至天涯海角,化作灰烬,就连孩童也不例外。

    “那你为什么还要逃走呢?”那时的夕兰问。

    “你当然不懂这种事,”泽罗斯笑了起来,那是夕兰从小到大见过最纯真不掺加任何阴翳的笑容,他揉着夕兰的脑袋,模糊不清地说,“等你长大之后你就明白了,到了那时你就会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你会恨不得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他,你会为他疯狂,为他哭泣,为他奉献一切,只要有他在,任何危险的事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世上就没有跨不过的难关。”

    夕兰还是不懂,泽罗斯哈哈笑着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在那之后事情就变得愈发恐怖起来,世界不再像以前一样被泽罗斯甜蜜的恋情所沾染而显得清新,因为希恩开始行动了,这个被誉为炼金术师们未来领袖的男人,他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狂暴的一面,开始在下城区里进行堪称疯狂的试验,那时候他的身边尚且有激进派作为支撑,激进派们觉得炼金术师就该凭借自己的技术毁灭如今的塞万,而他们所制造的炼金傀儡简直就是病毒,感染到的每一个人都会成为新的傀儡,就是凭着这样的技术,夕兰终于开始相信炼金术师们是完全有能力毁灭塞万,乃至整个漆泽的,炼金术师们之间各自秉持着自己的态度,有人恐惧有人欣喜,更多人则是沉默,那时候老人还是炼金术师们的头领,是他一直以来抑制着激进派们更加激进的措施,直到某一天莉贝尔死在了西泽的手里,炼金术师有了新的巢穴,也正是从这时起,炼金术师们开始时不时失去几个活人。

    而最先消失的就是那位老人。

    悄无声息地,越来越多的人消失了,恐惧的情绪在众人之间悄然蔓延,夕兰和泽罗斯也不例外,终于在某一天,泽罗斯对夕兰道别了。

    他要和卓莉雅一起离开,离开王都,离开这片是非之地,离开所有斗争,安心地在满是花田的小镇里生活下去。

    夕兰那时不知道什么所谓的大道理,她不知道金盆洗手总归是有代价的,也不知道逐梦之人追逐的只会是梦里若隐若现的琉璃灯盏。

    她只是对泽罗斯道别,然后说:“祝你们幸福。”

    泽罗斯走了之后,希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对夕兰问她有没有见到泽罗斯?

    夕兰当然说是没有,而希恩则摸了摸下巴,甩开灰袍之下的袖子,径直走向了下水道的出口。

    他要做什么?希恩要做什么?难道他是去找泽罗斯了?

    怀着这样不安的想法,夕兰也终于还是跟在希恩后面爬出了下水道,一路跟在他的身后,直至一处阴暗无人的小巷里才停下来。

    在那里希恩杀死了泽罗斯,并用一种极其特殊的手法将尸体直接转换成了之前对炼金术师们展示过的傀儡。

    难道那些傀儡其实是希恩所杀死的那些同胞?难道一直以来所缺少的同胞其实都变成了那样?

    夕兰想到这里再也不敢多深想一寸,她只是捂着头,屏住呼吸缩在角落,生怕被希恩发现自己的踪影。

    泽罗斯死了,就这么死了。

    死得那么透彻,就连尸体都重新站了起来,站在夕兰面前。

    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希恩的想法,希恩的做法,炼金术师的未来,炼金术师的领袖,炼金术师的理想......重塑炼金之国。

    那些都是骗人的吗?如果同胞就这样一个个死去,那就算重塑了炼金之国又如何?给那群死人居住吗?

    夕兰从没想过自己会遭遇这种场景,希恩将灰袍套在泽罗斯的尸体身上,就在前一刻他还活着,朝着泽罗斯丢出硬币,而现在他已经是一具浑身漆黑的傀儡。

    在回到下水道里之后夕兰看着周围,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人们的脸,父母的表情,淡漠的人际关系,可有可无的招呼,若隐若现的哭嚎声,她终于明白了,这里从来都不是属于自己的家。

    这里是地狱。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逃走,泽罗斯就是最好的例子,她相信泽罗斯只把自己要逃走的打算告诉了自己,而自己绝不可能告诉过希恩,希恩就是炼金术师之间的神,他全知全能,手段冷彻,没有一丝怜悯,癫狂,仅仅是提起这个名字就让人感觉自己是在面临深渊,其中尽是象征着未知的黑暗。

    尽管如此,尽管明知道自己不可能逃走,夕兰也还是在悄悄准备着,无论逃到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下水道,哪怕是去找那位西泽,亦或者是维尔逊,她相信西泽绝对能救下自己,于是一副地图在心底悄然勾勒出来,她甚至不敢留下具体的字迹,只是日复一日地在心底花上十数个小时用于默记,直至后者如火钳留下的烙印般彻底存在了本能里。

    在这样的煎熬中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在某一天晚上,混乱发生了。

    大地震颤,炼金术师们从睡梦里醒来,夕兰懵懂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地板在逐渐变软,整个巢穴都在变化,远处有人传来哀嚎,夕兰顺着声音看去,却发现那人已经全然被淹没在墙里,从软粘的灰土里伸出的那只手也已然化作全黑,就连指甲都变成了煤炭一样的黑色。

    人们惊慌失措,但夕兰不一样,夕兰见过这一幕,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正如同泽罗斯的死亡一般,希恩终于展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他笼络那些激进派只是需要他们的傀儡技术,而在如今技术终于成熟的现在,他也做出了一样从没有人想过的事。

    希恩要将所有炼金术师全部化作他的傀儡。

    夕兰的脑海里仅仅是闪过这个想法神经仿佛就变得刺痛,她再也来不及说任何事,只是一昧地冲向巢穴之外,父母的呼唤在身后都显得那么无力,炼金术师之间从来就没有任何亲情可言,就算是那对男女,从小也没有对夕兰有过一丝一毫的关爱,他们只是在机械地交配,孕育,而后培养。

    炼金术师们没有亲情,因为他们只是一堆需要人口的机器。

    记忆里最快捷迅速的途径在眼前熠熠生辉,她狂奔着,就在即将逃出巢穴时,散发着无尽光明的洞窟却忽然合上了,不只是这里,所有地方,门窗,洞口,所有通往外面的东西都合上了,夕兰的身后传来一阵难听的声音,那就像是咀嚼,但听起来又像是消化。

    地面发生偏移,地板倾斜,所有东西都在向后滑落,就像漏斗边沿的豆子,夕兰急忙抓住一根柱子,好让自己不要滑进去这怪物的大嘴里,可柱子也在慢慢变软,整个巢穴都仿佛一个活物,夕兰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也许要死在这里了。

    没有遇见喜欢的人。

    没有恨不得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的那个人。

    没有为某个人疯狂,没有为某个人哭泣,没有甘愿为某个人献上自己的所有。

    夕兰仰起头,看着渐渐彻底闭合的缝隙,还有手上不断融化的石柱,心想自己的结局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黑色的手托在了她的肩膀上,她茫然地回过头,却发现那是两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父亲,母亲,

    这个平日里连一句话都不说的男人,此时居然微笑起来,而那睡觉时间总是多于活动时间,从来不多看家人一眼的女人,在这种时候却主动走到了前面,用双手在石壁上,拼尽全力地为夕兰撕开了一个口子。

    黑色的身体里不断涌出赤色的汁液,女人发出一声哀嚎,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回头,男人托着夕兰的身体,朝着缝隙将她狠狠地甩了出去。

    在缝隙闭合上之前夕兰只来得及看到女人化作碎屑的身体消失在无尽的黑色深渊里,和男人一起坠入虚空,不复存在。

    她狠狠地摔在石板上,在艰难地爬起来之后夕兰哭着迈开脚步,一路逃出了下水道。

    跌跌撞撞地,终于,她站在了澄澈的星空之下。

    夜晚外面的空气原来这么新鲜。

    她这么想着,再度走了几步,之后彻底力疲地倒在了地面上。

    ——————

    “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好,”灰叶摇了摇头,对着面前的少女说,“距离学院任务开始就剩下一天时间了,你还要约他出去玩?”

    “不只是玩啦,”少女低下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而后对着灰叶说,“我知道他的一些问题,魔法,剑技什么的,作为前辈,我来教他一些总归是比不教好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灰叶抓抓头发,叹气道,“我可真是没想到这小子能通宵练剑啊,怎么不对我们说呢?”

    西泽在一旁安静地窝着,浑身都套上了一件厚厚的棉被,整个人裹得就像是饭卷一样。

    “你看他现在还跟没睡醒一样,在这一天内你既要让他有充足的休息又要让他陪你出去,与此同时还要教会他一点东西,”灰叶说,“你这么有信心?”

    “我当然有信心,”少女哼哼道,“你看他这幅疲惫的样子,肯定不只是累了,而是需要更多的修养,比如出去逛街。”

    西泽微微抬了抬眼:“不...我真的只是练剑连累了而已,你们没必要......”

    少女挥手堵住他的嘴,笑着对灰叶说:“今天就把他借给我一天怎么样?”

    “那你总得先说明一下身份啊,”灰叶叹气道,“事先告诉你,我家师弟可是有家室的,虽然俩人现在又好像闹了什么矛盾,但也不是你个外人能插足的。”

    “外人?”少女收回右手,拿出手帕擦了擦,对西泽问,“我是外人?”

    西泽皱了皱眉:“你当然是外人。”

    少女显然是没料到这个回答,气得咬了咬牙,低声伏在西泽耳畔说道:“你再这样下去我就把你那天私自把最好的茶叶拿出来这件事抖出来!”

    “虽然老师肯定会说没什么啦.....”西泽无奈地紧了紧被子,对少女说,“所以你到底是谁?什么人?身份?是学院学生吗?”

    “真是的,这么久没见面就摆出来这么多问题啊,”少女站起身,转了个圈,蓝色的短裙在风里绽放,她躬下身,对楼下仅有的俩师兄弟行礼,“在下只是诺尔斯家的一个小女孩,请不要多加在意,目前在都灵学院里做客卿。”

    “客卿?迈尔斯家?”灰叶愣了一下。

    而西泽的表情也顿时发现了些许变化,他双眼直直地看着这个少女,既然她姓迈尔斯,而且是这个年纪,之前她也说过父亲带她满世界治病,换句话说她应该是自己的堂妹之类?可伦瑟哪来的兄弟姐妹。

    “这是客卿证,”少女将一份封纸递过来,笑着问道,“现在对我有信心了吗?”

第二百四十四章 来自轮亥的婚约

    “师兄说他在都灵待了整整三年都没听说过这个学院还有所谓的客卿制度,”西泽坐在湛头边上的草地里,身边是抱着膝盖安然在风里哼小曲的年轻客卿女孩,“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件事。”

    “你当然不知道啦,很多人都不知道的,”女孩伸了个懒腰,将怀里的封纸再度拿出来递给西泽,而后自己瘫倒在草地上,看上去惬意得很,“因为毕竟是议会的事,议会里面的事怎么可能会让你们这些外人知道。”

    “看吧,你现在自己语气里都开始把我划为外人了,”西泽夸张地张大了口,对女孩说,“真亏你刚刚还想拿那件事威胁我啊?”

    “废话真多啊你,”女孩有些羞恼地坐起来伸手拍了一下西泽的后脑勺,“客卿证还我,不给你看了!”

    “真吵啊,”西泽一边摸着脑袋一边无奈地将手里那张封纸递了回去,右下角所盖上的印章毫无疑问就是都灵学院总部,不可能有人敢造这种假,“那么,这位年轻的客卿长老找我一介历史学院学生做什么呢?”

    “当然是帮你度过难关啦?”女孩嘻嘻笑着说,“我不久之前从学院得到消息,说你已经登上高阶魔法师了?”

    “对,是,”西泽有气无力地点头说,“在我去白石城之前才去的白色尖塔登记认证。”

    “你这家伙怎么看上去没一点自知之明的,”女孩看见他这副模样似乎有些生气,直接一巴掌又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而且精神这么差,真是让人看了就生气。”

    “因为熬夜了,”西泽打了个哈欠,女孩下手看似很重其实打在身上的时候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他就把这种事当做普通的小玩笑了,“师兄不是对你说了吗?”

    “熬夜归熬夜,没有精神看起来让我很生气则又是另一回事了,”女孩拍了拍手对西泽说,“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敢和我在一起时摆出像你这样弱虚虚的,看上去就没什么兴致和精神的表情,你知道吗,和女孩子在一起时用这幅表情对人会让人以为你是讨厌和她在一起的。”

    西泽强打起精神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女孩却忽然俯下身,整个人都压在西泽的肩膀上,发丝间香气满溢,西泽一时间甚至不敢动弹,只能慢慢地转过头,看见她正玩味地打量着自己。

    “怎...怎么了?”西泽问。

    “没什么,”女孩微微将身子和他贴的更紧了一些,鼻尖微动,看上去就像是嗅到了什么心爱味道的小兽,“只是想试试你的反应。”

    “这种反应还是少试吧。”

    西泽轻轻将她的下巴推开,一个人朝前走了几步,捧起一捧湛头的冷水泼在脸上,忽然间记忆的画面闪动,女孩在画面的正中央哭诉,他愣了一下,可就在这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小心点,”女孩对他指了指几步之前的水面,“你差点摔下去。”

    “......抱歉,”西泽拿出手帕将脸上的水擦干净之后长出了一口气,湛头上的空气清新而沁人心脾,和白石城里的海风不同,湛头上的风是带着花香和人间烟火气息的,这道风仿佛在告诉西泽这是座复杂的城市,塞万欢迎你的回来,只是太多不该。

    “还记得我的名字吗?”女孩忽然问,“上次见面都是很久之前了,我一直在想你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是不是因为把我的名字忘掉了而不好意思再开口去问?”

    “这种事我还是不可能忘的,”西泽笑了笑,“因为我可是说过要教你轮亥教团教义的,妮娜。”

    “啊呀呀,真是讨厌的羁绊,这句话我原本以为一辈子只能听到一次了,”妮娜捂着脸说,“那么......”

    她移开小指,将视线从细微的指缝里露出了一点:“之前你说的什么你还记得吧?”

    “你是指轮亥教义?”

    “才——不——是——”妮娜顿时气恼起来,放下两手拉着长音对西泽说道,但气来得快却也消得很快,她看着西泽认真的脸,终于还是忍不住笑着说,“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我还以为你会变化很大呢?”

    “毕竟那时我只是个学不会魔法的废人,”西泽表示理解,“而现在已经是高阶魔法师了。”

    “在看见你还是这么认真之后其实我就已经很放心了,因为你不和其他人一样,”女孩沿着湛头边的石板地走了起来,“这世上学习魔法的一共只有那么几种人,有的是将目标定在普通人就能达到的阶位,在到达之后就心满意足,有的是将目标从一开始就定的很高,在到达之后更是一路高歌猛进,不断地延伸自己在魔法师上的道路,这两种人你觉得你属于哪种?”

    西泽看着妮娜的背影,这个问题看上去简单,但其实其中似乎藏着一些不太明显的东西,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都不是。”

    “为什么呢?”妮娜没有回头。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目标,因为我不配,”西泽说到这里表情也似乎有些暗淡,但更多的则是隐隐的火苗,就像往精神的火海里添进了一堆油料,“而现在我只需要走下去就好了,不论走到什么地步,阶位也好境界也罢,我只是在不断地走下去。”

    “因为你不配......啊,”妮娜回过头,有些惋惜地说,“原来之前你的思想已经深刻到这种程度了啊?”

    “我已经抱着这个想法活过了很多年,”西泽的表情开始变得淡漠而感伤,“我比绝大多数人都要贬低自己,但与此同时我却又经不起任何人的贬低,任何加在我身上的侮辱,我都会还回去。”

    “纳拓家大少爷,维什的加害事件嫌疑犯,关于你的档案我可是调查得清清楚楚,”妮娜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戳了戳他的鼻子,笑着说道,“这下不就是确认犯人了吗?”

    “你不会特意去白石城告诉微纳德法官大人吧?”西泽问。

    “当然不会,”妮娜答,“我喜欢留着把柄等以后用。”

    “那刚刚我也不算承认了,”西泽微微挺直了身板,“就算用上映像水晶复刻也无法作为证据。”

    “我如果要让你入狱根本不需要用任何证据,”妮娜吐舌说道,“不过现在我对你更感兴趣了。”

    她贴近西泽,伸出食指,抵住了他的心脏位置。

    “我问你一个问题。”妮娜说。

    “请说。”西泽答。

    年轻的客卿少女将下巴靠在西泽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小声问道:“你是和女朋友吵架了吗?”

    西泽愣了一下,他实在是没想到女孩居然会问这种问题,在犹豫了一下之后他才继续开口回答道:“算......是吧。”

    “严重到什么地步呢?”少女继续问。

    “大概得又有好几天不搭理我,”西泽坦诚地说,“上次发生这种事还是在约战那次。”

    “你觉得错在你吗?”

    西泽越听越感觉这问题不对劲,但他一时间根本分辨不清这位客卿到底想做什么,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大概是在的。”

    “大概?”妮娜将身子抬起来,好奇地问,“意思是你在犹豫?”

    “原因很复杂啦,”西泽扭过头,表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这可不只是一个问题了。”

    “那,那就真的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吧,”妮娜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她盯着西泽的眼睛,语气甚至都从轻挑变得庄重起来——

    “你,想成为轮亥圣女的丈夫吗?”

    “......啥?”

    “就是在问你想不想娶了教皇国那边的圣女大人,”妮娜收回身子,抱着双臂说,“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等等,等等等等?!”

    一直以来所保持的情绪在这一刻忽然宣布溃堤,西泽后退了几步,满脸不可置信:“娶轮亥圣女?你在说什么胡话?”

    “并不是胡话,”妮娜不仅没有表示这只是个玩笑,反而开始安抚一样地对西泽开导说,“其实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你今年十六岁,马上就十七岁,再过一年也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对不对?”

    “不,不是,等等,”西泽感觉自己的思绪被这突然的一句话搞得有点混乱,他一只手捂着脑袋,认真地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十七岁的高阶魔法师,”妮娜说,“你知道自己的价值吗?”

    “价值是......”西泽迟疑地说,“皇室那边已经注意到我了吗?”

    “简单点说,在成年之前成为高阶魔法师的,从新纪元诞生起,一共不过寥寥几人,”妮娜说,“更不用说你的身份,对你而言十七岁的魔法师这个头衔反而显得有些廉价,也许我该说另一个——”

    她微微吸了口气,对西泽庄重地说:“【只修习了半年魔法就达到了高阶魔法师的天才】。”

    西泽愣住了。

    自己的成长速度确实太过迅猛,而且显得那么不寻常。

    “对自己多些自知之明啊,天才同学,”妮娜笑笑,“在二十岁之前你一定能成长到大魔法师,甚至在十八岁成年之前,你这样的天才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实际上很多地方已经看上了你的才能还有未来,你以为只有皇室在暗中注意到了你吗?不,将你的眼光放大些!”

    她敞开怀抱,双足前后搭立,整个人宛如一具坚决的十字架般:“是国家,是诸神,此时此刻你的履历有可能已经放在了艾泽兰斯帝国国君的用餐席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睡前听务里,甚至是轮亥诸神的面前。”

    西泽悄然打了个冷战。

    “你也许就是继轮亥四贤者之后唯一一个教皇国国籍之外的下一个贤者,”妮娜说,“你也知道,我的姓氏是迈尔斯,所以我已经从皇室那边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西泽,你大概率会成为漆泽与轮亥联姻的首选。”

    妮娜说:“你,西泽,也许要走上光芒万丈的道路,成为轮亥圣女的夫婿,之后在轮亥诸神的培养下一路成为贤者级别的,达到人类极致的魔法师!”

    西泽的脑海里被洗刷得一片空白,满世界只剩下了自己可能会成为联姻道具的这一件事。

    “兴奋了吗?”妮娜满眼都是期待地问,“听说那位圣女是位大美人哦,和你年纪也差不多大,现在也在教皇国国都里的国立学院上学。”

    “不......”西泽再度后退了一步,“我感觉有些......”

    “感觉话题进展得太快了对吧?”妮娜满脸写着我懂我懂,“不过我也只是来给你一些期待罢了,到时候如果轮不上你或者轮亥和漆泽谈崩的话,你就当自己做了场梦。”

    她说:“毕竟漆泽处处都有天才。”

    就像是一盆冷水浇下来,西泽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西泽你并不是不可代替的,皇室可以为你献上这次机会,如果你不珍惜,皇室也可以将你抹杀在摇篮里。

    “就是这样,”妮娜拍了拍手,笑着说,“我只是听说了这件事,所以来告诉你一下,好让你有些准备,当然啦,你可不能一夫多妻呢,先不说轮亥那边愿不愿意,光是你的那位女朋友仿佛就不会愿意呢?”

    “......确实。”

    西泽感觉自己好像站都站不稳了,身子在风里摇摇晃晃,还好被妮娜及时扶住才没有坠进湛头的河里。

    “小心点啊,”妮娜对他说,“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抱歉,抱歉,”西泽连连道歉,可此时的他却感觉自己除了这句话之外什么都说不出来,“抱歉......”

    “不用抱歉,”妮娜揉了揉他的脑袋,“现在清醒了点吗?”

    西泽疑惑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能是什么意思?你别想太多,这次机会真的是不一定轮到你,而且你真的可以拒绝,”妮娜笑了笑,“既然你现在清醒了点,那今天的重头戏终于要开始啦?”

    “重头戏?”西泽想说这消息难道还不够重头?

    “来吧,妮娜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说,“我们去逛街!”

第二百四十五章 放逐

    深夜,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户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西泽在一阵雷声中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进去。

    白天里妮娜所说的那些话依旧还在耳边回荡——成为轮亥圣女的夫婿,成为轮亥诸神麾下的魔法师,成为万众瞩目的新星,直至踏上教皇之位俯瞰天地,海森曾经对他说过,贤者这个阶位除非轮亥诸神同意,否则没有一个能跨过最后的壁障,换言之只要和轮亥圣女缔结了这次婚约,他就会成为真正意义上,在魔法之路上毫无阻碍的魔法师。

    他是不可能同意的,一生都不可能同意,但这背后所隐藏的信息却让他感觉到久违的头痛——厄洛丝要和轮亥结盟了,也许是在半年之内契约就会缔结,那时自己会是什么阶位?最多也不过是大魔法师中阶罢了,仅仅是这样的自己要怎么对抗厄洛丝?在厄洛丝和轮亥结盟之后反抗就显得更不可能,因为厄洛丝已经是大魔法师的巅峰,她选择和轮亥联姻只有可能是一个目的——她要得到轮亥的允许,飞升成为贤者。

    那么到底要怎么做?

    西泽揉着头发,懊恼痛恨。

    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到底算什么?

    一切都要功亏一篑了。

    厄洛丝,厄洛丝厄洛丝......厄洛丝!!!

    他几乎就要咆哮出来。

    光是反抗她就已经足以耗费大多数人的心血了,西泽一直以来就是为了能打败她而成长至今,现在好不容易棋子凑齐了,只差一点点时间,这位女皇却选择了和轮亥联姻。

    当联姻完成,将再也无人能反抗厄洛丝。

    她会得到轮亥的承认,成为贤者,成为天地间再也没人能反抗的人类,甚至......第二个伦瑟。

    到底要怎么办?

    这种绝望的时候到底要怎么办?

    鼻子忽然有些酸涩,西泽揉揉眼睛,发现上面是潮湿的泪。

    他愣了很久。

    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西泽轻轻掀开被子坐在床边,在黑暗中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拉开窗帘,看着窗外时不时闪动的电芒和轰隆的雷声,书桌上钟表的时针稳稳地指向四的位置。

    凌晨四点,真是个有趣的时间。

    西泽这么想着。

    当初从白石城离开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时间。

    他站起来,看见龙骨肩膀上有些松滑的螺丝,从抽屉里摸出了一个螺丝刀紧了紧,在做完这件事之后西泽再度坐回了床上,他迎着暗淡的光芒看向夜幕,电芒在云端闪烁,资料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房间的钥匙挂在床头,雨水滴答地打在窗户上又滑落下去,西泽不知道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发了多久的呆,最后他站起身从衣架上拿下一件黑色的外套,自从来到王都以后他就只穿过校服,他的衣柜里整整有五套校服用以轮换,因为他破掉的校服实在太多,罗德干脆帮自家师弟多申请了几套,这件黑色外套是他从白石城带来的,已经很久没有穿过了。

    从床头的挂饰上拿下钥匙,带走一把雨伞,穿上外套和修身长裤,西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着水池,用梳子将头发一点点梳理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杂乱的样子,在不久之前的那场战斗里他晋升了大魔法师,头发上的染料全然散去,露出了本身的白色,对此西泽也没有什么解释,因为其他人自会帮他圆上这个场子,自己再怎么瞎编乱造也不如听听别人的想法。

    希欧牧德说这是在战斗中竭尽全力所负担的后遗症,这个解释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西泽也表示大概也许可能应该确实如此。

    在那之后为了让大家看得适应,西泽还是把黑发染了回来。

    西泽走出门的时候,屋檐的边角下还不停地有水柱倾泻而下,屋外的凉风瑟瑟的,虽说冬天差不多该过去了,但春天说到底还是很远。

    雨不大,和昨天的暴风雨比起来,只能算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西泽看着潮湿松软的地面,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上锁的卧室,还有毫无动静,看起来安静闲适里却又透着点寂寞的白楼。

    火炉里的火早就熄灭了,但西泽却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温暖。

    他长出了一口气,关上屋门,打开黑伞,迈步走到了雨里,整个人看上去都阴郁得像是一只离群的小黑山羊。

    走出院墙,和蔷薇花道别,他看着雨中的梧桐林,地面的落叶已经腐烂,边边角角里还生着小巧白嫩的蘑菇,大概也是托最近连绵不断的大雨的福,这些蘑菇看起来都透着勃勃的生机。

    一路沿着骑士学院走过,餐厅里还亮着光,因为总会有学生或者学习钻研或者玩到大半夜才过来吃夜宵。

    西泽路过餐厅的时候刚好赶上有人打着饱嗝拍拍肚子走出餐厅,他仔细地看去,发现那居然是古德学长。

    古德一边意犹未尽地回味着那只烤鸭的香味,一边剔着牙,心想得赶快回宿舍去继续和那几个王八蛋切磋牌技,可就在他抓了抓痒的功夫,他扭过头,却发现一个黑衣的男孩撑着伞站在雨里,他愣了一下,擦擦眼睛,却发现前者已经消失了。

    “操,见鬼了?”古德打了个寒颤,“怎么感觉那人长得这么像西泽?”

    他甩甩脑袋,发出嘟噜噜的声音,拍拍脑袋,再朝着那个地方看去,果然没有任何人影。

    古德摸着下巴,叹了口气:“难道是我太在意他了?说的也是,明明一开始我在他面前可还能抬得起头啊......”

    想到这里他顿时有些悲哀,可悲哀立马就转为了斗志,他丢下牙签,连忙跑向宿舍:“今天不打牌了,我一定要把那本剑技钻研干净!”

    在古德跑远之后西泽才缓缓地迈着步子走到餐厅门前,他低下头,看着夹在石板缝隙里的木牙签,眼神微微闪动,一阵魔力悄然而起,将木牙签送进了最近的垃圾桶里。

    整个都灵圣学院里,如果要比对沉默矩阵的熟悉程度,历史学院的人称第二的话就没有人敢称第一了。

    连学生都能自由掌控学院内矩阵的开关,也正是多亏如此,西泽才能将沉默矩阵琢磨了透彻,并用类似的原理制作出了昨晚的【泯然众人】炼金矩阵。

    而现在身为大魔法师的他,学院的矩阵已经完全是触手可破的东西了,只需要控制好力度,连学院方面都不会察觉到。

    “钻研剑技是好事,”西泽打着伞,转过身喃喃自语,“但随手乱丢垃圾可不行啊......”

    雨不止,风飘忽着打在路沿边,不知不觉间西泽又走到了机械学院的宿舍前,机械学院是难得一见的男女混住,女生们住在一楼,而男生们全员都住在二楼往上的房间里。

    他看着灯光依旧明亮的一楼房间,贤者之身和大魔法师所带来的听觉加成,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风里若有若无的低骂声。

    “混球,你以为我搞不定你吗......”

    “可恶,这个地方到底是要用什么程度的蒸汽作者倒是写清楚啊!”

    “润滑油润滑油......等等,十字镐?为什么机械制造会需要十字镐这种东西?!”

    “我的天......该死的期末考试!”

    与之而来的则是不断的机械扭动声,扳手扭动螺丝,细密而沸腾的蒸汽从管道里喷吐出来,,声音不是很大,听得出来声音的主人咬牙切齿,也是在尽力向下压声音了。

    原来萝尔私下是这样的姑娘。

    西泽忍不住笑了笑,虽然平日里萝尔看上去就透着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和淡定,在人际关系上完全是放任不管的态度,但没想到对待机械的时候会这么上心。

    再待下去也显得很没意思,于是他转过身,再度消失在了雨幕里。

第二百四十六章 安蕾,好的

    校门外还是和以前一样。

    空荡荡的街道,石板路的两边安置着特用的水道,雨水沿着水道流淌,他沿着路边走去,看见一处错乱的胡同,里面用些木板封住了一个洞口,其中堆满了杂物和垃圾,西泽笑了笑,因为他想起来这里可能就是当初言氏被恶婆抓进去的地方,用对方的说法,当初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现在西方已经这么危险了,路边随便冒出来一个乞丐都能把他阴一手,实在是大意。

    西泽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而是撑着伞走向更远的地方。

    湛头,河岸,长桥,上城区的路很快就被他走遍了,下水道他懒得再进去闲逛,因为里面还有一条蛇,那条蛇虽然对自己的态度很诡异,但毕竟是怪物,西泽不愿意去冒险用自己的生命去探查对方的心理。

    他朝着中城区走去,一路上处处都透着回忆的古冷。

    这里是和莎尔一起走过的地方,这里是和老师师兄一起逛祭典的地方,这里是和萝尔相遇的地方,这里是和......

    他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伞下的世界阴暗而安全,他躲在伞下,雨再大也对他没有任何伤害。

    这里是遭遇怪物的地方,这里是被怪物追赶的地方,这里是莎尔消失的地方,这里是......

    西泽低着头,却看到一棵树正茂盛地生长在自己面前。

    他哑然,发现这是自己那天逃进德赛尔家的地方。

    “咦?”就在这时,一个老人的声音传过来,西泽转过头,发现门边多了一把撑起来的伞。

    “你是?”伞被微微举起来,出现了一张老人的脸,他的表情带着些惊喜,还有些难以置信,“西泽吗?”

    “......您是?”西泽犹豫了一下,因为他实在记不起自己和这个老人有什么瓜葛。

    “我是谁不重要,”老人笑了笑,“我只是一介老朽,刚好从家主身边听说了你的一些消息而已。”

    “家主是指安蕾?”西泽问。

    “当然,”老人满脸欣然,“在下是塞伦·德赛尔,德赛尔家的管家老仆,也是两代家主的助手。”

    “啊,明白了,”西泽恍然大悟,“你是从安蕾那听说和看到了我的一些信息?”

    “是的,”塞伦躬下身行礼说,“我要再度为您表达自己的感谢,若是没有您给予的机会还有面子,我们德赛尔家绝无可能撑到今天。”

    “没什么,”西泽淡淡地说,“而且这些也只是得归功于东方使者和卫斯理公爵而已。”

    “即便如此,我也还是请您务必来进入府邸一趟,”塞伦笑着说,“我相信您会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西泽皱了皱眉,但好奇心还是上来了,况且难道他指的是研究笔记?

    在同意之后,西泽收起伞,跟在塞伦身后踏进了德赛尔家的正门,这是他自从回到王都以来,第一次从正门受邀进入德赛尔家。

    雨打在玻璃窗上沙沙作响,塞伦推开门,这本该是一处无人的客厅,可此时,客厅一旁的沙发上却躺着一个女孩,她身上裹着毛毯,壁炉里还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女孩的金发如瀑布般从沙发边沿淌下,她枕着手臂,看上去就像画像里古美而富有韵味的少女。

    “让您见笑了,我家的家主大人,”塞伦有些欣慰地说,“您应该是知道我家家主的那些事吧?”

    “什么?”西泽转过头问。

    “我家家主第一次缔结婚约的对象,是那位漆泽皇子,”塞伦低声地说着,而西泽则听得心头一紧,“最后这份婚约以那位皇子的去世而宣告结束,德赛尔家反而因为站错了队而被女皇打压......第二次缔结婚约的对象,则是她的堂兄,也就是那位学院中声名赫赫的莱斯。”

    西泽点了点头,表面虽然看不出来,但心底他其实已经慌张得像个说谎被发现的孩子。

    “大家都觉得莱斯会成为巴赫会长家的人,生怕他会和拖后腿的德赛尔家断绝关系,所以用家主留住了他,”塞伦说,“但请您不要想太多,莱斯先生什么都没有做,他曾经说过自己也不会离开家族,所以这份婚约更多的则是形式上的,而最后,这份婚约则是以我们的毁约而告终,因为那位丁莱家的少爷,古拉克对我们家主发来了邀请,在莱斯和古拉克之间,我们选择了古拉克,所以之后莱斯才会愤而出走,再也不和家族来往。”

    塞伦苦涩地笑着:“听到这里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家家主褪去铠甲之后明明也只是个孩子,却非要用自己唯一的身体作为代价,去偿还家族所带来的复杂命运。”

    西泽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还是怪自己。

    他深知这一点,所以在塞伦面前更加抬不起头。

    “我家家主其实是个很可怜的孩子,”塞伦说,“所以在第三次婚约被你破坏的时候,我真的很感激你。”

    他低下头,看着西泽:“我感激你的出现,是你让家主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她不再和以前一样像个机械的怪物,机械地吃饭,机械地睡觉,机械地锻炼,一切都是为了考入学院,都是为了家族的壮大,她从小就被灌输着一个概念,那就是家族重于自己,所以她才会一次次失去自己的所有,并对此感到麻木。”

    西泽说:“我知道的。”

    这个男孩轻声地说:“我一直都知道的。”

    “是你让家主暗淡的生活里有了光,”塞伦拍了拍西泽的肩膀,对他说,“家主的命非常不好,但就在所有的不好里,最好的地方就是她遇见了你。”

    西泽沉默了。

    “她因为你学会了笑,学会了化妆学会了穿衣打扮,”塞伦笑着说,“她甚至还在学着做饭。”

    “做饭?”西泽问。

    塞伦带着他走进客厅,西泽坐在沙发对面,刚好正对着昏睡的安蕾,那张睡脸上满是天真可爱,而不像平时一样充斥着冷漠和戒备。

    “遇见了我吗......”西泽心想,“如果能让世界重来的话,我绝对不会让你和我相遇,在皇室,在漆泽,在塞万。”

    “来看看这个吧,”老人端着一盘子黑漆漆的东西从内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将盘子放在了西泽面前。

    “这是什么?”西泽在看到盘子里的东西之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扭头看着塞伦问。

    “这是......野球糖,”塞伦说出这句话好像也费了挺大的勇气,“就是白石城的特产。”

    “嗯?”西泽凑近闻了闻,发现这东西虽然上面满是一股焦炭味,但大概的感觉还是对的,糖浆加上面粉加上海盐之后组成的奇怪甜品,确实是野球糖的味道。

    “你明天就要出发了不是吗?”塞伦说,“这姑娘没有被骑士学院选上,帮不到你什么,所以她就对我说,要不给你做一份野球糖送过去,这样也算是能帮得到你。”

    西泽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因为里面在刚刚的这一瞬间微微颤了一下。

    他再度抬起头,看向对面躺在沙发上,毫无防备的安蕾,那张俏脸上看不出任何冷淡,她在梦里似乎也梦到了不错的东西,表情放松。

    “您也不用真的吃,因为这一看就知道肯定不太行,虽然已经是第五次了,家主她从昨晚开始一直都在努力,但最后结果您也看到了,”塞伦毕竟还是塞伦,知道自家家主的水平有限,于是对西泽劝说道,“我还是把这份......”

    西泽伸出手指,捏起一块硬面,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这股炭味儿呛得他差点吐出一口烟来,喉咙里好像是被人当柴火烧了一遍,他咳嗽一声,竟然真的看见有一缕黑烟从自己面前升腾起来。

    塞伦连忙对他说道:“不用这样的恩人,接下来的请交给我吧,您吃过一个就够了,家主大人一定......”

    “不行,”西泽打断了他的话,再度捏起了一颗焦炭似的面食,放进嘴里,“这些是她的心意。”

    也亏得这个姑娘从晚上熬到现在做了五次居然都没成功。

    白石城的野球糖一直以来就讲究三个点:甜,软,酥。

    外表酥脆,里边温软,做法类似于把小麻团放在火上烤熟,尝起来很香,只是经不住吃,经常吃几个就腻了。

    安蕾应该是知道这些步骤,只是火候太大了,别人是小心翼翼地烤,放在她这就显得像是在烧柴火。

    西泽一边吃着,一边想象着安蕾做野球糖时畏手畏脚的动作,从选材到实践,最后到出锅,她一定是处处小心,但总是在奇怪的地方出现了错误。

    他再度咬下一颗,眼里却忍不住冒出泪水。

    站在旁边的塞伦都看呆了:恩人这到底是难吃哭了还是感慨哭了啊?

    西泽咬下去之后就会捂着嘴,竭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他越吃越快,到最后直接抓起一把丸子塞进了嘴里。

    塞伦连忙递来一杯茶水,西泽喝下去之后看着杯沿上发黑的唇印,眼泪都还没流干,这一刻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看着睡在对面,睡相安稳的女孩,站起身,在塞伦的引路下到洗漱间洗了洗手。

    镜子里的自己嘴边都是黑炭,显得那么滑稽。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不称职的男人。

    但即使是这样一个在外嚣张狂妄如真神的男人,在回到漆泽的家中以后,也会对着自己和母亲扮鬼脸做笑。

    “我的孩子,感受到了吗?这就是迈尔斯家……遗传自远古的血脉天赋!”

    “你是修正世界的齿轮。”

    “你将加冕,踏上荆棘丛生的道路!”

    那个不真实的幻影对他这么说着,一次又一次,在最危险的时候也总是这道幻影站在自己面前。

    心中一直以来的抵触终于达到了和解。

    西泽闭上眼睛回忆着记忆中的种种所有,对幻影轻声地说:“好的,父亲。”

第二百四十七章 要么

    “要走了吗?”塞伦看着西泽走到门前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把黑伞,印象里安蕾描述的西泽本该是一个乖乖学生,但今天看来无论是穿着装束还是行为习惯都让塞伦对德赛尔家的恩人有了新的认识。

    “是,”西泽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似乎是想从怀里拿出一支怀表之类的东西,但手却卡在了半空,而后缓缓地收了回去,“现在时间应该挺晚了。”

    “还好,”塞伦看向东方天际的地平线,说道,“鱼肚白还没泛起来。”

    “真不知道这雨还要下多久,”西泽看着门外潮湿的地面说道,石砖缝里满是溢出来的雨水,整个世界都浸在浑噩的色彩里,仿佛一个巨大的鱼缸将他们装在里面,“如果早点停就好了。”

    “您不愿意等家主大人醒过来吗?”塞伦有些遗憾地说,“如果家主大人睡醒之后看见你在她面前的话她应该会很开心的。”

    “嗯......”西泽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在五分钟之前这掌心里还满是碳色的黑灰,“我不太擅长和人道别,到现在为止每次离别都是分开的。”

    “原来如此,”塞伦惋惜地看了沙发上的家主大人一眼,心想安蕾这下你得错过多好的场景啊。

    “那个,”西泽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咬了咬牙,还是没能凭着内心里的一股冲动把那句话说出来。

    “什么?”塞伦好奇地问。

    “没什么,请帮我转告她,”西泽打开伞,撑起来朝着雨里迈了几步,直到伞纸上开始传来雨水滴打的声音之后他才转过头对塞伦说,“她做的很好吃,但下次可要记得注意一下火候。”

    塞伦看着西泽愣了一会儿,而后欣然地笑笑,躬下身,行礼道别。

    西泽再度迈开步子走进了雨中,黑色的伞纸在夜幕下就像融入背景的墨字。

    “对了,”塞伦忽然想起来什么,连忙对着西泽喊道,“请问您还会再来吗?”

    男孩的身影已经找不见了,塞伦感觉有些可惜,忍不住叹气,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雨里传来,西泽对他遥遥地说:“等我完成学院任务之后回来,我还会再来的。”

    话音落下,站在家门边上的西泽撑着黑伞,消失在了细密的雨幕里。

    他没有问关于伦瑟笔记的事。

    一句都没有。

    ——————

    “总归是不该如此的,”都灵圣学院总学院长,塞尔林先生站在阳台上,看着天地间由雨丝编织而成的大网,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真是那么戏剧性。”

    ——————

    深海之下,混沌的黑影行走在浩荡的海浪间,不时有游鱼从他身边经过,但被罩在兜帽下的他并没有对任何生物多看一眼,他只是不断地前行,就像没有生命的机械。

    就在这时,他抬起头,看见一道光射入海底,世界缓缓变得通透而明亮,鱼群和海水的激荡在此时都有了形状,他默默地握拳,低声叹息。

    因为新的一天已经来到了。

    ——————

    “唉,一想到师弟刚回来没七天就又要走了,”灰叶坐在桌边,对着热气腾腾的早饭哭丧着脸,“师兄就好悲伤啊。”

    “哪有那么严重,”西泽拿着毛巾擦了擦脸,对灰叶笑着说道,“只是离开半个月而已,半个月后就回来了。”

    “你说的倒是简单,半个月啊,出国啊,异地他乡啊,而且身边几乎没认识的人,当然古拉克还有他家的那个表妹除外......”灰叶狠狠一拍桌子,“师弟你就记住千万不要信任丁莱家的任何人,那些家伙一定会在考核里对你耍脏的,你就不要搭理他们,把他们当白菜,有什么事先打一顿再报告导师,反正这边师兄和师姐给你顶着,实在不行我俩再去血洗一次神学院——”

    蒂娜对着这蠢男人的后脑瓜轻轻敲了一下:“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端着一杯牛奶走过来,放在灰叶面前,而后看向西泽:“真的没问题吗?”

    “怎么可能会有问题,”西泽毫不在意地拿起叉子在餐盘里对着剩下的肉末划拉起来,“就算有什么事导师也会在旁边的。”

    “还是得小心,”希欧牧德沉沉地开口说,“历史学院在整个学院中的地位都很低,况且这次学院任务几乎没挑选机械学院和骑士学院的人,几乎七成队伍成员都是神学院的学生。”

    “我知道的,”西泽说,“所以我一定会万分小心。”

    希欧牧德看着西泽这幅样子,只是叹气:“算了,还是相信你吧。”

    他将某样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来,隔着桌子递给西泽,后者连忙直起身子接住。

    “这是炼金道具,”希欧牧德语重心长地说,“和之前我给你的那个加速道具不一样,这次是制造一处矩阵,在矩阵里别人会变得迟缓,而你则是原样不变的。”

    西泽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这很珍贵吧?”

    毕竟是涉及到时间和空间属性的道具,不说其使用的效果,就算只说其中的技术含量都足够整个王都的炼金男爵里研究半个辈子了。

    “当然很珍贵,”灰叶抢着回答说,“当初制造这东西的原料可是我和老师一起去采集到的,从构思到实践再到最后的炼制花了差不多一年时间啊!”

    一年时间......

    西泽看着自己手上的这个小东西,后者是魔方状的,但只有项链吊坠一般大小,浑身漆黑,怎么看都很不显眼。

    “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希欧牧德认真地看着西泽的眼睛,“我们无法得知你的情况,也帮不到你,这次学院任务可能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最起码这次任务的地点......”

    他犹豫了一下,换了个很奇怪的词:“诡异。”

    “诡异?”西泽疑惑地问,“为什么?”

    “因为这次任务的地点是埋葬多梅甘尔还有他曾经那些亲友的地方,就在不久之前那里还传出过一些很不好的消息,亡灵复生什么的,虽然你我都清楚这并不可能,”希欧牧德说,“但还是小心为好。”

    亡灵复生当然不可能,第一是从物理层面上分析的不可能,这世上的亡灵从来只有上次在卫斯理老爷家遇见的那种幽灵,而其次则是从身份层面上分析的不可能,那里所埋葬的是多梅甘尔还有他的亲友,轮亥怎么可能允许这些人再度出现在世上。

    西泽点了点头,下意识地看向身旁。

    但身边的座位上空空荡荡。

    灰叶也发现他表情细微的变化,于是小声地问道:“你和莎尔到底闹了什么别扭?”

    “没事,”西泽强笑着拉开椅子,对三人说,“谢谢老师,师兄师姐,我先上去看看准备的行李怎么样了。”

    希欧牧德表示理解。

    西泽走到楼梯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始慢慢地向上走去。

    行李当然早就准备好了,万无一失,里面装了三套校服还有一些吃的,以及几本书,书的类型大多是魔法教材。

    对他而言这些东西就已经足够一个人度过很久的时间。

    所以他径直走到了莎尔房间前,顿了顿,还是伸出手,敲了下门。

    “我是西泽。”

    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

    “那个,”西泽抿着嘴唇,还是继续开口说道,“我要走了,去参加学院任务,去艾泽兰斯泽地国,要离开半个月左右。”

    房间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我其实很不擅长道别,所以等下我也会一个人带着行李离开,”他低着头,仿佛莎尔就在自己面前,“但我想对你道别,所以在我离开的这些日子里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带些特产的,艾泽兰斯国不是生产小动物嘛,到时候我会带一只回来,所以——”

    他轻轻地将额头抵在门上。

    “请不要再生气了。”

    话音落下,房间里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他最终还是无奈地走回了卧室。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莎尔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后背悄悄地抵在门边。

    听着西泽脚步的远去,她垂下头。

    失落得就像一只丢了萝卜的兔子。

    ——————

    “西泽今天就要走了,”黑袍坐在洞窟里,对着一身灰衣的小女孩问,“你觉得自己能不能跟去艾泽兰斯?”

    “不能,”小女孩一本正经地说,“我会水土不服。”

    “草,你可是神,神啊,北海巨妖,屈屈身子就差不多能有半个王都那么大,结果你来一句你水土不服?”

    女孩白了他一眼:“人类无论体型大小,该晕船的也还是会晕船。”

    “虽然你说的很对但我还是不想相信你会水土不服,”黑袍扶着额头叹气,“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不能怎么办,”小女孩拿起餐桌上的一只鸡腿,一下子整根塞进嘴里,满嘴咀嚼着说,“浪西这偶二挤挤李连不也停号的码(让西泽偶尔自己历练不也挺好的吗)......”

    “你还是不懂啊,”黑袍叹气,“那可是多梅甘尔的葬身地,但多梅甘尔已经复活了,现在就在咱们脚底下的海里呢。”

    “啊,我记得他,”女孩舔了舔手指,对黑袍说,“是那个红发的男人吗?多梅甘尔,我记得他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对对,就是他,满头红发,也对,他当初是和先王一起的,你俩见过很正常,”黑袍环抱着胳膊说,“但问题现在就在于西泽如果在泽地国出事,那就怨不了学院也怨不了多梅甘尔,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啊。”

    “为什么怨不了学院?”女孩又从盘子里抓起一只鸡腿,一边大咬一口一边说道,“我在他身边监视了那么久,学院里面可是有不少人都巴不得他死的。”

    “学院里的那群废物最多也就是个高阶魔法师,”黑袍拍拍女孩的脑袋说,“但咱们的西泽可是大魔法师。”

    “不懂,”女孩咀嚼着说,“反正在我眼里都没什么差别。”

    “对你这种生物来说当然没有什么差别,反正随便就能捏死,”黑袍哭笑不得地说,“你这种从血脉上就天生达到大魔法师巅峰阶位的生物怎么可能会懂人类的无奈啊。”

    “人类的无奈?”女孩对着黑袍冷笑道,“你也配说人类的无奈?”

    “那我当然配,”黑袍厚着脸皮一本正经,“我就是人类。”

    “胡说八道,”女孩吐出一根骨头,略略了一声,“不过多梅甘尔倒是和那个伦瑟一样麻烦。”

    “那可不麻烦嘛,”黑袍嘿嘿一笑,“你知道吗?当初先王拿来砍你的那把剑就是多梅甘尔铸造的。”

    “啊?”女孩愣住了,紧接着浑身的寒毛都倒竖起来,她打了个寒颤,带着哭腔对黑袍抱怨说,“可以不要冷不防地说这件事吗?”

    “抱歉,抱歉抱歉!”黑袍连忙拿起自己的斗篷盖在女孩身上,“抱歉小灰,是我没注意!”

    女孩哭丧着脸,感觉浑身上下都传来一阵幻痛,痛得她一时间都不太敢动指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对黑袍丧丧地说:“我没事了,可以继续话题了。”

    “那把剑西泽已经拿到了,”黑袍挠挠头说,“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流传到拍卖会上的,但既然他已经拿到了那就能省下我们很多事,多梅甘尔的衣钵就在他的墓地里,而开启墓地最深处传承的钥匙就是他的那把剑。”

    女孩思索了一会儿,说:“如果伦瑟没死的话,他的剑也不会丢,如果那柄剑没有丢......”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黑袍幽幽地说,“只有拿着剑的人才能进入墓地最深处,取得多梅甘尔的传承,所以现在的问题只有一个,西泽要怎么才能安全地到达墓地深处。”

    “听你这个语气......”女孩问,“难道那片葬身地已经变成了尼伯龙根?”

    “一直都是尼伯龙根,小灰,”黑袍说,“一直都是,那是表面安宁祥和,实则充满危险,就连大魔法师都招架不住的危险地方,我真怕一头血龙虚影对西泽吐一口龙息他人就没了。”

    “那你的意思是?”

    “要么你跟过去。”

    “那另一个要么呢?”

    “......把莎尔送过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达里瓦尔

    这是学院里距离骑士学院院墙不远的一处大厅,类似于之前新生测试时用过的【安定区】,据说这地方的历史能追究到伦瑟先王建国时期甚至比之前还早,十年前厄洛丝女皇继位之后塞尔林院长琢磨了一下,对学院里喝令,将整个学院大大小小的地方重新装修了一次,这里也不例外,原本破落的高墙上重新上了一层白漆,墙壁上也用特殊的手法雕刻了细微的花纹,几根白色石柱顶在穹顶上,地面上新铺了一层大理石地板,还在门前多建了一处小喷泉,喷泉的水池中央是一个翼人雕塑,手里拿着长剑朝天上指着,那柄剑好像还带着点锋利,以至于能倒映出来自天极的光。

    西泽坐在建筑前的台阶上,台阶细数起来大概得有二三十层,中间还有一处平台用于停顿,西泽坐在最上面背对着大门,抬起头就是十米高的屋檐,两旁的扶手上放着鲜艳的蔷薇花,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肯定是灰叶卖给学院的,更不用说花盆边上还能看见隐约的书本徽记,自家那个师兄也真是会想,连和学院的生意都做上了。

    刚来到这的时候西泽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因为这地方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开舞会的好地方,虽然门里他还没进去看,但只看外面的装潢他就能想象出这大厅外灯火生明,门缝里传来悦耳的乐声,大厅里男男女女走在一起,牵着手在红毯上起舞,侍者们在人群里走来走去,手上端着放满了半杯气泡水的餐盘,银色的领带在灯光下闪耀,最起码看着还挺顺眼。

    想到这他才忍不住一拍大腿,叹气道:我他妈来过这啊!”

    难怪画面里的那个侍者看着那么顺眼,原来印象里自己还真被伦瑟带着参与过在这里举行的一次舞会。

    “啥?”身旁的男子听到西泽突然来了一句这,被吓得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没,”西泽伸手扶额,叹气道,“抱歉,情绪有些失控。”

    “看出来了,”男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和女朋友吵架了?”

    他不等西泽回答,眼里冒出光彩,继续对他说道:“那要不你们分手吧,让我和她多认识认识?”

    西泽脸上的表情已经很明显是在厌恶了,但后者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仿佛对自己所遭遇的一切视线一无所知,毫无察觉。

    拉阔尔,相当讨厌的一个人。

    就在西泽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的时候就是他隔着喷泉遥遥地和西泽打了个招呼,在连忙跑过来之后西泽才知道原来他也是这次任务里的一员。

    “神学院真是眼瞎了,”西泽幽幽地看着拉阔尔说,“我虽然知道神学院名额多,但没想到其中一个也能浪费在你身上。”

    二人附近还有不少学生,大大小小加起来大概有二十个左右,其中一个在二人旁边欣赏蔷薇花的女孩听到西泽这句话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怎么能这么说呢西泽同学,你这话也太伤人了,”拉阔尔笑着,像是并没有多么在意他的态度和语气,“我们这次可是同伴哦,同伴,作为同伴我们无论如何都要齐心协力吧,最起码在这次任务里。”

    他友好地伸出左手,对西泽示意。

    西泽看着他笑眯眯的眼睛,视线在那只手上停留了一下,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好的,同伴。”

    他伸出手,和拉阔尔握在一起。

    二人脸对着脸,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不是西泽吗?”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那是一个趾高气昂,从语气里就能听出娇生惯养这四个字的声音,西泽松开和拉阔尔握在一起的手,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穿着校服短裙,一头红发的女孩正从台阶下朝他走过来,一边看他一边朝着四周打量,视线在落在拉阔尔身上的时候明显露出了一抹清楚的嫌恶感,在发现四周实在没有自己要找的人以后,女孩挠了挠头,毫无风范地靠在了周围的栏杆上,这幅架势看起来就差往手里叼一根雪茄了,她对着西泽喂了一声,继续问道,“历史学院就占了一个名额?”

    “是的,”西泽耸了耸肩,“如你所见。”

    “嘁,”女孩毫不掩饰地表达出了自己的失落,“为什么不是莎尔?”

    “我也不知道,”西泽没有多加在意,因为对方看样子还有可能是莎尔的朋友,“毕竟这种事不是我们学院能决定的。”

    “行吧,”女孩从怀里拿出两根西瓜味的棒棒糖,一根熟练地塞进嘴里,另一根则顺手丢给了西泽。

    西泽疑惑地问:“这是做什么?”

    “还你师兄的,”女孩哼哼唧唧地说,“那天在新生测试结束之后你师兄给我的西瓜糖。”

    “原来如此,”西泽恍然大悟地说,“你是莎尔的朋友吗?”

    “诶?”女孩犹豫了一会儿,寒风从远处吹来,嘴里的舌头也停下了动作,最终她咳嗽一声,拍拍胸脯颇为自豪地说,“当然是!”

    当然是的话怎么可能需要犹豫这么久啊?

    西泽笑了笑,为莎尔感到庆幸。

    原来她的身边不只有自己和历史学院的大家,这么一想的话就算自己离开......

    “哟,少年,”一个浑厚的声音在西泽背后炸响,西泽回过头,发现大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其中露出半张豪放的脸,这人对着西泽笑了笑,伸手将门完全拉开,西泽这才发现原来对方是骑士学院的院长,雷蒙大人,“大家都来得挺早嘛。”

    “院长好!”

    “雷蒙院长好!”

    “雷蒙大人早上好!”

    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雷蒙院长则打着哈哈,表示不用这么麻烦,在问候结束以后,众人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了一起,虽然并不是什么规则的方队。

    西泽掂了掂身边的行李箱,跟着也嘟囔了一句院长好。

    和拉阔尔他还有心情装一装,还能期待一下这拉阔尔到底有什么把戏,但对着这曾经把自己当间谍的几个院长之一的雷蒙,他连装的兴趣都提不起来。

    “那么现在请大家报数!”

    清点结束之后雷蒙皱了皱眉,因为现场一共有二十九个人,最后漏下的那个学生则是丁莱教授的小辈,那位神学院里负面新闻不断,乱事缠身的丁莱少爷古拉克。

    “古拉克呢?”雷蒙问,“有没有神学院的人知道?”

    “啊,他马上就到,”西泽讶异地看着那个刚刚和自己说话的女孩举起手对雷蒙院长说道,“请放心。”

    “这样啊...”雷蒙院长放下心来,开始从怀里拿出一张白纸,吩咐一些可有可无的事项。

    “你是?”西泽和女孩站在一起,小声地对她问。

    “真是看不出来学院里鼎鼎大名的好学生西泽居然还会在这种时候说悄悄话啊,”拉阔尔环抱着双臂站在西泽身后,“要我说你真该主动......”

    女孩伸手把他推开,拉阔尔带着行李在人群里转了几圈之后就不见踪影了。

    “我是古拉克的堂妹,”女孩对着西泽比了个剪刀手的手势,笑了笑问,“没想到吧?”

    “确实没想到,”西泽一本正经地问,“你堂兄在那天回去之后没什么事吧?”

    “没事,不仅没事,反而有点被你打击到干脆拼命学习的感觉,”女孩看上去很活泼,“对了,我的名字是米娅,这次任务就请多指教咯?”

    “我哪有机会指教你,”西泽笑笑,“不过能帮到的地方一定会尽力的。”

    米娅盯着西泽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最后耸了耸肩说:“我还以为你会是那种惹人嫌的角色呢。”

    “惹人嫌?”

    米娅指了指人群外的拉阔尔,吐出舌头,翻起白眼,做了个要吐的表情:“既然不是那种人的话就不要和他凑在一起呀,西,泽,同,学!”

    “不......我不太清楚,”说出这番话之后西泽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不常在学院里混迹的,所以不太懂别人的事。”

    “可不嘛,大家私下都说你看上去就不好相处,你又一直那么高冷,惹事又那么多,之前还听说你为了安蕾把骑士学院的前辈打了一顿,”米娅叹了口气,“我说啊西泽同学,花心的人一般没有好下场哦?”

    “那你们对我的误会可太多了......”

    “总之,那个拉阔尔在学院里的风评一直很差,因为是个伪君子嘛,经常在背后使坏还不承认,和他交往的几个朋友也都挺讨人嫌的,你小心点,”米娅说,“可千万别被分作他们那一类里面。”

    “哦,哦哦,”西泽连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就在这时古拉克也从远处的小道上缓缓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专门拎着行李箱的仆人,满脸阴郁,在对雷蒙院长道过谦之后自动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目光在扫过人群的时候明显在西泽身上多顿了一秒,而后面朝前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就是你说的被打击到?”西泽摸着下巴问。

    “才,不,是!”米娅看上去也有些苦恼,“我之前看他的时候明明他还很刻苦的,哪有现在这么阴沉,跟全世界都欠了他钱似的,让人看了就想给一巴掌。”

    一个女人的身影从大厅的门边悄然浮现出来,那是学院里无人不知和雷蒙院长关系暧昧的凯特小姐,雷蒙院长也从来没有隐瞒的意思,她轻轻凑在雷蒙院长耳畔,踮起脚尖拉着他的肩膀,低语了一些事,这个动作将她身上完美的曲线彻底勾勒出来,衣服紧贴着身子,仿佛隔着衣物都能看见下方姣好的身体。

    有男生发出咽口水的声音。

    米娅听见这声音之后有些懊恼地伸出手,突然用力地掐了一下西泽的胳膊。

    后者痛得差点弹起来,对着米娅压低声音又惊又怒地问:“你忽然干什么啊?”

    “不爽,”米娅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反正你们男人都是这样,我打谁也都算一样了。”

    “哈?”来不及吐槽米娅这奇怪的逻辑,西泽正揉着胳膊,又从雷蒙院长嘴里听到另一件震撼自己的事——

    “虽然有点突然啊,”雷蒙的声音听不出一点难堪和突兀感,他拍了拍巴掌,对着众人说道,“因为某些事的原因,现在我们队伍里要多出一个成员。”

    “谁啊?”有人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学院任务的队伍队员是固定的吗?”

    “这个,”雷蒙说到这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迎着众人的眼神,哈哈了一声,说道,“是历史学院的莎尔。”

    ——————

    “真有你的,啊,真有你的!”

    时间倒退到一个小时之前,西泽还在用早餐时,校长室里就已经炸开了锅。

    塞尔林院长狠狠地在桌上一锤,桌面上的咖啡杯都被敲得飞了起来,一些褐色的液体溅在桌面摊开的一封信纸上,他剧烈地咳嗽一声,愤而走到窗前,将窗户拉上了。

    “达里瓦尔,真有你的,”塞尔林院长扶着额头,自顾自地叹气道,“即使不在学院你也要对学院动手动脚吗?”

    “什么意思?”丘蒂尔问,“我还以为你将我和莫斯叫过来有什么大事,如果是让我来看您发疯的话就算了。”

    “别这么说,丘蒂尔,”莫斯教务长一听到达里瓦尔这个名字就条件反射地紧张,手里的权杖挥个不断,“听完再说。”

    “如你们所知,今年新生的考核试题就是达里瓦尔出的,”塞尔林院长沉声地说,“这种要求一般情况学院是不能满足的,但今年是神学院拿到了出卷权,所以我们的莫斯教务长就悄悄把试题换了过去。”

    说到这里莫斯就忍不住低下头,他对外都趾高气扬,只有对达里瓦尔一心不敢反抗。

    “这说明那个家伙离开了学院这么久却还对学院留着一些心思,否则怎么可能会专门挑到神学院出卷的这一年,”丘蒂尔说,“这不是好事吗?说明他还对学院很上心,有可以利用的价值。”

    “可以利用当然是好事,”塞尔林说,“但如果他不听使唤呢?”

    他阴沉着脸问:“篡改试题,最后的受益人是谁?”

    “受益人?”丘蒂尔思索了一下,最后回答道,“西泽?”

    “之前我们只是怀疑,但现在基本可以确认了,”塞尔林将信封倒过去,莫斯和丘蒂尔一同投来视线,发现那上面居然写的是让历史学院多派出一人加入这次的学院任务,“达里瓦尔对历史学院还有些牵挂。”

    “这......”莫斯犹豫地说,“之前我们也没见院长他和希欧牧德关系有多好啊......”

    “往小了看,他第一次篡改试题是为了让西泽能作为新星,通过考试,往大了看,这第二次强行添加一个名额,就是在帮助整个历史学院,”塞尔林说,“我在他篡改试题之后就在怀疑他已经回来了,只是藏在王都里的某个角落玩弄人心,看样子我想错了,他其实还在很远你的地方,否则不会这么晚才发来消息。”

    他指了指脑袋,说:“消息要传达到他那里看样子得花费不少时间,名额的消息早在半个月前就有了,这么推算的话......难道他在神圣罗马帝国那里?”

    “先别管那些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莫斯问,“要按他说的做吗?”

    “我正是为此才喊来了丘蒂尔。”塞尔林说。

    丘蒂尔摸着下巴,仿佛是在思考,最终他迎着塞尔林和莫斯的视线抬起头来,说:“是的,要按他说的做。”

    “理由呢?”塞尔林问。

    “先做出一副妥协的样子再调查,”丘蒂尔说,“我觉得目前这样最好。”

    “为了保证公平,我们只能挑选一年级的学生,毫无疑问他的目标就是莎尔,”丘蒂尔难得迟疑了一下,说,“很明显,他要扶持历史学院的所有一年级学生。”

    “换个方向,先把那个西泽和莎尔的身份重新调查一次,再调查希欧牧德和达里瓦尔的来往,”塞尔林沉声地说,“那家伙别以为自己还是整个学院的功臣,更别以为整个学院还要对他言听计从。”

    塞尔林狠狠地一锤桌子:“议会绝不同意!”

    丘蒂尔悄悄摸了摸后背,一抹深红炽热的印记悄然褪去。

    他松了口气,这才继续附和着塞尔林说道:“好的,院长大人。”

    莫斯也垂着脑袋,表示同意。

第二百四十九章 将至

    西方大陆板块上紧靠着诺亚板块,地处亚热带正中央,和漆泽隔海相望,盛产热带水果和作物,隔开几米就能遇见一片丛林,在冬天人们也只需要穿一条围裙就能出门的火山国度,艾泽兰斯泽地国,简称为泽地国。

    这是距离王国首都相当偏远的一处山脉。

    茂盛的绿色棕榈树林沿着山坡和平地一路向着远方蜿蜒,附近是一处显眼的盆地,盆地中央有一处不大却清澈的湖泊,从上往下看的时候湖泊宛如一大片绿色幕布上的蓝宝石般晃眼。

    巨龙挥动着翅膀停在空旷的山脉边沿,即便已经相当小心,人们却依然还是听见了无数树木被压折所发出的呻吟。

    因为之前就打过招呼的关系,这条巨龙的降落并没有引起多么大的惶恐,正相反的,不少早就到达这里的人反而对这条巨龙致以端详,仔细地看着上面一个个孩子跳下,跟在导师的身后,从山坡上沿着导游给过的路线走下。

    他们的身影混在密林里,看上去就像黑暗中闪动的光影,又像是阳光透过树荫,照下无数好看的光斑。

    是生命的气息。

    “都灵圣学院的人也终于来了,”男人坐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光着脚丫,嘴里叼着切成条状的瓜果,咬下一口之后转过身,对身后的人们吩咐说,“时刻注意他们的行踪,尤其是一个名叫西泽·瑞安的孩子,如果发现一丁点状况就立即对我报告。”

    “他真的有那么值得注意?”在一圈跪坐的男人之间,一个男孩盘着腿,满脸不忿地对男人说,“教团那边到底怎么想的?”

    “承认吧,约瑟夫,”男人咬下一口鲜嫩的白色果瓤,哈哈大笑着对他说,“你就是在嫉妒而已。”

    “才没有嫉妒!”约瑟夫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红晕,他嘁了一声,愤怒地站起来说,“我是不会让圣女嫁给一个外人的!”

    他看着男人毫不在意的表情,愤怒顿时变得更甚,于是径直转过身走向门边,大声地说:“尤其还是一个肮脏的漆泽人!”

    “嘴上随便你怎么说都好,”男人再度翘起二郎腿,袖子捋了半截,下边的裤脚也被卷了几圈,他把手往果盘里伸了伸,在发现里面已经变得空荡荡只剩下几块方冰之后,脸色顿时变得暗淡下来,说话也变得有气无力起来,就像个瘪掉的气球,“但请一定不要胡作非为哦?”

    “普通的切磋怎么可能算得上胡作非为,”约瑟夫将一缕银色的头发撩到耳后,对男人说道,“你就好好看着吧,我会让所有人知道,既然是轮亥圣女就该好好地嫁给轮亥的人!”

    ——————

    西泽在丛林间的阴影里抬起头,看着巨龙从山巅上离去,对着队伍最前面的瓦尼尔教授问:“教授,它去了哪里?”

    “还能是哪里,当然是泽地国的王都,小伙子,”瓦尼尔推了推眼镜说,“这种地方可没有东西养活那个只愿意吃肉的大块头。”

    雷蒙院长只是负责充当一次牌面,在送学生们登上巨龙之后就将一切全交给了瓦尼尔先生,这位在神学院就任已久的老教授,据说原本集合也该由莫斯教务长负责,只是后者临时被叫走了,这才有了雷蒙院长的戏份。

    时至今日,巨龙已经是种相当稀缺的生物,整个世上大概只存在十数头,如果剔去极地霜龙和熔浆火龙之外,像这次被人驯服之后当做交通工具的巨龙,也就只有漆泽国和其他三个帝国拥有了。

    巨龙的速度被誉为世界最速,这从西泽众人早上离开王都,下午就到达了泽地国的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所言非虚,这还算上了途中经过国境线停下和泽地国协调的时间,如果没有这条龙而是转坐游轮的话,现在他们应该还在海上晃荡。

    学院挑选的大多数人都足够优秀,一个两个都是能在自己专业里独当一面的学生,一路上坐在邻座的西泽和米娅也聊了不少,通过交谈西泽得知原来米娅和古拉克是同一个专业,都是换型科的,据说丁莱家族之前就是去泽地国进修过,才有了这么一套兽化之法流传下来,而坐在龙身尾部的拉阔尔虽然惹人讨厌,但成绩在整个神学院一年级里也是能排进前十的,那些狐朋狗友大多也是因此才缠上他。

    当然,即便大多数人都擅长处理各种情况,但其中还是有些人是还有着难以逾越的天堑。

    比如面色晦暗的古拉克,一路上人们时不时都能听见他的嚎叫,干呕,以及要死了似的呻吟。

    西泽回过头,看见古拉克正翻着白眼被米娅搀扶着走在石板下山小路上,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什么“乌拉乌拉我的主啊”之类的胡话。

    “你在看什么?”

    女孩的声音忽然传来。

    西泽身子猛地一颤,僵硬地转过身来,又连忙提了提自己手上的两个小行李箱,赶紧说道:“没,没看什么!”

    女孩跟在他的后面,目光里满是失望:“你又在撒谎了。”

    “啊,”西泽连忙一咬舌头,对莎尔说道,“抱歉,我在看古拉克和米娅。”

    “米娅?”女孩转过头,看了一眼脸上虽然满是不愿却也没有开口抱怨的短裙姑娘,“是她的名字吗?”

    “人家可自称是你的朋友哦,”西泽无奈地说,“好歹把别人名字好好记住。”

    “朋......友......”莎尔愣了一下,“她是这么说的?”

    “当然啦,对了,这边的口袋,你快,快摸一下,”西泽一边走一边侧着身子对莎尔说,“摸到没?”

    “什么啊,你这个语气,”莎尔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因为已经有不少人的视线放在了二人身上,“这个?”

    她看着自己手上的西瓜味红色棒棒糖。

    “是她给我们的,”西泽松了口气说,“因为上次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师兄有请她吃过糖吧?”

    “......嗯,”莎尔小心翼翼地将这根棒棒糖放进衣服内侧的口袋里,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谢谢。”

    “不继续生气真是太好了。”

    “还不是都怪你?”

    西泽笑了笑,倒也没继续跟她玩闹下去:“你为什么忽然就被叫过来了?”

    “我知道的可不比西泽你多多少,”听到这西泽愣了一下,因为忽然意识到女孩嘴里对自己的称呼已经悄然变了,莎尔则无视了西泽诧异的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是你离开之后老师敲我房间,告诉我学院那边好像是为了补偿历史学院,又擅自添加了一个名额。”

    周围没怎么说话都在全神贯注偷听的学生们听到这话之后顿时发出一阵躁嚷,搞得瓦尼尔教授连连回头指挥。

    这看起来根本不像一支为了执行学院任务而组成的精锐队伍,反而像是一堆出来春游的小学生。

    处处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周围是茂盛遮天的树海,空气清新,甚至还能闻到一些瓜果的香甜,在这样的气氛里西泽都忍不住放下戒心,对莎尔说道:“以后要是我们能常来就好了。”

    谁知道莎尔还没来得及回答,瓦尼尔教授就抢先伸出教鞭指着西泽的喉咙说道:“小心点,你这种敷衍轻蔑的态度有可能会害了你的命,天才新星。”

    “不,教授,我......”

    西泽还没把这句话说完,山路的尽头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就在瓦尼尔准备喊话的时候,一句更响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

    “西泽·瑞安在吗?!”

    莎尔愣了一下,拉阔尔愣了一下,队伍后方正强撑着身子竭力想摆脱米娅搀扶的古拉克听到这句话也好奇地仰起了头,所有人都为之诧异了一瞬,因为除了他们之位的人居然在外面喊西泽?

    站在光明尽头的这人听声音只是个和西泽众人同龄的少年,莎尔茫然地看了西泽一眼,后者环视了一圈,迎着众人的视线慌张地摇了摇头。

    “你就是西泽·瑞安?”那个银发的少年见一时间没有回应就直接撩开棕榈树的厚叶走了进来,看着众人视线凝聚的中心,那个一头黑发的少年。

    值得一提的是他在撩开棕榈叶钻进阴影里的时候不少女生看见他的脸,一时间竟然直接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张无法用简单的俊逸和帅气来形容的脸,非要形容的话那就仿佛是一块被上帝亲手雕刻过的石像,细长的睫毛坚挺的鼻梁,他的脸上处处都透着光的意味,宛若圣人降世,给予凡人救赎。

    就连米娅的动作都顿了一下,古拉克皱了皱眉,嘴里再度发出干呕的声音。

    “我就是西泽·瑞安没错......”

    少年扫视一圈,对自己魅力所造成的破坏十分满意,他伸出手指,对西泽示意:“快,出来,和我去旅馆。”

    众人再度哗然,只有莎尔还能保持冷静,只是有些不解地对西泽说道:“你的交友有这么广泛吗?”

    “怎么可能有这么广泛,”西泽擦汗说道,“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可是人家都让你去他的旅馆了?”

    “真不认识!我哪知道怎么回事?!”

    少年似乎还没太明白状况,一时间也有点着急,对西泽的语气也渐渐焦躁起来:“快点,把东西都放下,跟我去我的旅馆!”

    人群里热度越来越高,甚至还有其他人被这番乱糟糟的状况吸引过来,对话题中心的二人投来好奇的视线。

    女学生里已经有不少炽热的视线照在西泽背上,看着莎尔的视线愈发怀疑不安起来,西泽咬了咬牙,对少年喊道:“你先走,快走快走,等下我就去!”

    “真的?”原本看情况有些嘈杂还想伸手直接把西泽拉走的少年环抱起双臂,故作矜持地问,“你保证?”

    “我保证我保证,”西泽已经对这不会读空气的少年绝望了,连忙答应道,“你先走我把东西整理完就去找你!”

    “哦,这样也行,”少年想了想说,“那我就先走了,我会一直等你到晚饭后的。”

    “好好好,”西泽擦着汗,感觉自己可能还没来得及踏进学院任务的地点遭人暗算就直接被现在周围炽热的视线烤熟了。

    “约好了哦?”

    少年这么说着,一蹦一跳看起来心情特别愉快地走开了。

    西泽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处建筑的拐角,茫然了半天,最后才对莎尔问道:“他是不是根本没告诉我他是哪里的?宾馆又到底是在哪?”

    莎尔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地说道:“你们这不是果然有一腿吗?”

    “所以说根本不是你想的这样!!!!!”

    ——————

    “这什么?”不远处的山崖上,几个年轻的男子围着一个壮硕的男人,后者以手掌挡着阳光,看着山崖下面的闹剧,忍不住呵呵说道,“这就是教皇国轮亥圣女的那个青梅竹马,还有漆泽国那个十七岁的高阶魔法师?”

    男子们彼此对视了一眼,也都有些说不出话来,因为情报上把这俩人写得一个比一个恐怖,尤其是前者,据说从小和轮亥圣女一起长大,多少也沾了点诸神的教育,所以如果要给圣女挑选丈夫的话他就是言下的第一人选。

    “什么玩意啊?”男人放下手rua了一声,满脸都像是见了鬼一样,“就他俩?草,别人不说我都要以为其实联姻的对象是这俩人了,你们看他俩憨憨的样子,憨都能憨到一块去。”

    男人边说边笑,可语气和表情却渐渐阴沉下来:“他们就凭这本事也想从这地方分一杯羹出去?”

    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低下头,一句话不说。

    “漆泽国,教皇国,如果他们在这种时候犯傻的话,”男人笑了笑,“他们要失去的可就是自己国家的未来了。”

    他看着山崖上空渐渐变幻的流云,眼瞳倒映着云端的色彩,深处却像是一片巨大的虚无。

    “走了,”男人对他们说,“今天的身体锻炼结束咯,回去吃点东西,准备后天进入墓地!”

第二百五十章 共眠

    西泽静静地躺在床上仰头看着白色的天花板上正中央的那盏水晶吊灯,而莎尔则坐在一边的茶几旁,嘴里叼着一根西瓜味的棒棒糖,手上拿着一本书在阅读着,乍一看这两个人的角色仿佛彻底反了过来,在经过看似漫长但实则只有五分钟的时间之后,西泽有些煎熬地抬起头,对莎尔说道:“怎么样?看完了吗?”

    “大概,”莎尔合上书页,将这本《泽地国》递还给了西泽,“你选中的部分就是这个地方,对吧?”

    “诺提勒坦郡,泽地国边境线上最不起眼的小地方,一直以来都没什么人烟也算不上繁华,”西泽接过书之后坐起身来,走到窗边,拉起窗帘,看着夜幕之下,不远处的地面上几朵不停燃烧的营火,说道,“这里旅店本就不多,也真亏学院能从一堆帝国手里抢到居住的位置。”

    莎尔没有搭话,而是站起身,走到西泽身旁,看着窗外灰暗的世界,斑斓的营火在夜幕下燃烧,仿佛墨色的水面上几朵引人注目的火色睡莲。

    西泽本想和以前一样自然地摸摸她的脑袋,但手在下意识伸出之后却被他按在了半空。

    现在到底算不算和好呢?

    他这么想着,将两只手都揣进了校服两侧的口袋里。

    “我说啊,西泽。”

    男孩听到女孩的这句话之后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开口问道:“我在,怎么了?”

    莎尔看着窗外,缓缓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你感受到了吗?”

    “什么?”西泽问。

    “这座森林的气息,”莎尔收回视线,继续看向远处的密林,“这里很潮湿,瓜果的甜香味也很浓,但我能闻见一点淡淡的奇怪味道。”

    她抽了下鼻尖,对西泽说:“就像之前在墓园里闻见的味道。”

    西泽听到这话之后意识到了莎尔话里的含义——死人的气味。

    他的表情微微一变,闭上眼睛将周围的魔法驱散,一缕淡青色的流丝从指间探出,紧接着朝着窗外飘忽离去,在下一刻他就睁开了眼睛,流丝在窗外飘荡,这次却多出了一丝血色。

    “看样子不止这次的目的地是死人窝,”西泽低声喃喃,“就连居住的地方附近都已经开始出现尸体了。”

    这次的任务目的地是一片巨大的坟墓,西泽看着目的地总觉得有些古怪,与此同时也对任务上没点明白的一些东西有了点概念,这片坟墓是属于谁的?他猜不出来,但能知道这次异变大抵和坟墓的主人脱不开干系。

    莎尔眨眨眼睛,瞳孔深处腥红与漆黑掺杂的颜色悄然掀起细微的浪潮,而后在某一刻达到了惊人的平衡,就像东方所流传的双鱼图,她皱了皱眉,对西泽说:“今天白天的那个人你真的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西泽摇了摇头,“你应该也能看出来他对我其实也并不怎么熟悉,我推测的话大概是别国的学生,他身上那套很明显是校服,但我分辨不出校徽。”

    “这么说来,别国的学生都已经听说你的大名啦?”莎尔斜着眼睛看向西泽,“真不愧是你呢,我,的,哥,哥?”

    西泽打了个寒颤,连忙认错道:“对不起,请您不要这样说话,我会害怕的。”

    “明明对着恶魔和恶婆都没有怕过的?”莎尔问。

    “但害怕就是害怕啊,”西泽诉苦道。

    “哼,”莎尔坐到床边甩了甩双腿,对西泽拍了拍床单,说道,“躺下来。”

    “......啥?”

    “我说,躺下来,”莎尔先是拍了拍床单,又拍了拍自己被睡裙盖了薄薄一层衣物的大腿,这下就算是西泽都能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快点。”

    虽然有点难堪,但既然是莎尔的要求西泽也找不到什么忤逆的理由,只是在老实地躺上去之后他才感觉到了不对。

    少女身上体香和特有的温度一阵阵起伏,他抓着床单想坐起来,却被莎尔用手肘平着压住了额头。

    “我说啊?”莎尔将额头抵在自己的胳膊上,看着西泽的眼睛,鼻尖只差了一点距离就能碰到一起,温热的鼻息在二人的视线间弥散,她张了张嘴,说,“西泽你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就把我忘了?”

    “你在胡说什......”

    “好好听我把话说完!”

    西泽刚想反驳却被莎尔猛地打断了——

    “在学院的时候是只顾着自己修习魔法,之后又和别的女孩闹出那么多关系,我知道你和安蕾的关系从以前就不一般,但你该不会要在这种时候再续前缘吧?嗯?”

    她问:“薇娅也是,我知道西泽你是个善良的人,但那么拼命地去救另一个女孩,你知道吗?”

    莎尔的声音颤抖起来,她合上眼睛,有些疲惫地开口:“你曾经救了我两次。”

    “一次在街头,一次在下水道。”西泽说。

    “是啊,”莎尔说,“我一开始回到王都只是想找到瑞森家回去,回到自己的家里,但我为什么要和你来到学院呢?”

    她问:“为什么呢?”

    西泽犹豫了一下,迟疑地说道:“因为你也想学习?”

    “我学个屁,”莎尔睁开眼睛,看着西泽的眼睛说,“是因为我喜欢你,这么说懂了吗?”

    西泽恍然瞪大了眼睛。

    “我本来活下来就是为了让瑞森家再度崛起,帮助维尔逊完成足以和贤者对抗的武器,但我最后却因为你救了我一次开始产生变化,在第二次之后我觉得自己这一生大概只有你了,最后在图书馆里知道你的身份时,我心想这真是一段孽缘,”莎尔叹着气说,“我本来是坚定不移的,但在看见安蕾和薇娅之后,我就在想,自己是不是错了,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男人,从一开始我以为的你只会对我这么好,变成了后来那几乎泛滥得让人想吐的温柔。”

    莎尔说:“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对我告白的?”

    她问:“你又要这样的我,怎么相信这样的你?”

    西泽张了张口,但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安蕾的事对他而言是一种自我的救赎,曾经的伤害如今的补偿,而对于薇娅,他在最初是怜悯,后来对方在古拉克面前选择了保护他,让西泽又忍不住对她产生了在意,之后因为这份人情又发生了一串堪称诡异的连锁事件,哪怕其中走错一步都不会在最终演变成这副样子。

    微纳德,神仆,拜蒙,玛门,这些名字放在一起看得简直就让人头疼,莎尔当然知道微纳德是神仆,所以她才会在所有搜救的人员里跑在最前面,第一个发现西泽标记的人也是她,她是最担心西泽安危的人,但最后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两个银发,并肩躺在一起的男女。

    “对不起,西泽,”她回忆着那副画面,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我不能答应你。”

    “嗯。”西泽黯淡地说。

    “虽然我也喜欢你,但这份喜欢到底值不值得我也不知道,”莎尔的左手微微按住心脏的位置,其中传来一阵清晰而有规则的跳动声,仔细听去却又感觉其有规则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就像时钟里不停运转的齿轮,“等以后我会告诉你我的选择。”

    最后一句声音小得就像孩童梦中的呢喃。

    西泽无言地放下了手。

    既然选择了一人承担这样的责任,承担这样的代价,选择了去欺骗所有人,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对自己下了赌,那就该自己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但此时他却失落得像是丢了灵魂。

    最终的结局不免是少年抛弃一切孤军奋战,独自一人站在世界的尽头对着诸神燃烧怒意举起刀剑,要么是化作一片尘埃,要么让天地只余下无尽的混沌。

    他明明早就做好这样的准备。

    现在却因为莎尔的一句话阴郁得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了。

    此刻的西泽哪里像是那个弑杀神仆,狂妄如深渊之鬼般的大魔法师。

    “睡觉吧。”莎尔说。

    “嗯。”他回应道。

    但就在他准备勉强坐起身的时候,莎尔却没有一点松开胳膊的意思。

    “你要做什么?”西泽问。

    “我想起来我们两个从白石城离开的时候,我们在游轮的房间里睡一张床,那时候我还害怕你会不会对我做什么,但你睡得比谁都快,沉得像石头,”莎尔顺了顺他的头发,表情透出几分怀念,“那时候的我可不知道自己跟上了这么一条贼船。”

    “是贼船真是对不起啦,”西泽唉声叹气地说,“以后会向你证明的。”

    “今天和我一起睡。”

    “......啥?”

    “就像以前一样,”莎尔伸手拎着西泽的领子将他拽到床上,打了个响指,灯器的开关应声而降,灯光渐渐熄灭,整个房间里只余下二人安静的呼吸,莎尔抱着西泽的胳膊,就像很久以前二人在船上,她慌张地看着少年躺下,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却只听到一阵微弱的鼾声,她好奇地抬起身子,凑近少年的脸庞,一阵月华从窗外照进来,她轻轻地抚摸少年的脸,看见月光照在他细长的睫毛上。

    仿佛计数时间。

    她沉沉地睡去,已经不知道多久自己没再睡得这般安心。

    西泽躺在床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是心里悄悄在想这到底是不是宣布已经原谅自己了?

    ——————

    早晨,一阵剧烈的敲门声,紧接着就是女孩的声音:“喂?西泽,莎尔?你们醒着吗?喂?”

    西泽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感觉右手的骨头里传来一阵酥麻感,他顿时咬紧了牙,勉强睁开了眼睛,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投到地面上化作一个完整的方形,他打了个哈欠,在意识到是有人在呼唤自己只好连忙抓起一片空气似的抬起手,大声地答应说:“在的,在的!”

    大概是这么久以来的危机所养成的本能,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迅速清醒,紧接着就回忆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此时莎尔仍然睡着,双手搂着他的胳膊,松垮的睡裙里露出白皙的皮肤。

    西泽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收了回来,轻轻地将胳膊从女孩怀里抽出来,后者似乎有一瞬间还露出了难过的表情,西泽将被子盖在女孩身上,踏起鞋子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一条缝隙想看看到底是谁,一缕红色的发丝从外面透进来,他愣了一下,米娅正站在门外双手环抱着,对西泽说:“你在干什么啊?”

    “刚睡醒而已,”西泽叹了口气,作势要关上门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床上继续......”

    “怎么可能没事啊,”米娅对他说道,“吃早饭了,如果你们想饿着的话就算了。”

    西泽回头看了一眼还没睡醒的莎尔,笑了笑说:“看样子应该可以饿着。”

    “哈?”米娅皱了皱眉,“等等,你就不能让莎尔——”

    这句话断到一半,门就被彻底关上了,米娅站在门外,气恼地跺了跺脚,手里拿着的一大包零食都撞在墙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可恶,可恶,可恶,”米娅失落地转过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了回去,一边走还一边抱怨道,“凭什么,凭什么他们男女可以住一间房,兄妹又怎么样,我和古拉克也是兄妹,凭什么他们就可以住在一起,莎尔啊......”

    在她离开以后西泽悄悄打开门缝朝外面看了几眼,这才终于关上门长出了一口气。

    自己的床铺一点都没铺开的迹象,而莎尔的床铺则乱得要死,后者也在床上睡得正香,如果被人看见这一幕西泽的风评大概就在学院里彻底毁了,灰叶大概会拍着手夸自家师弟果然真男人,而蒂娜恐怕得拿菜刀对着他的脑瓜。

    西泽呼出一口气,从行李箱里拿出几本资料,一边翻找一边轻声地呢喃自语:“你们可千万别出错啊,这次的任务......”

    房间角落,缩在白铁剑鞘里的提古拉斯静静地待在阴影里,周身却散发出一阵隐约的寒冷。

    就像血浸染衣物时散发出的生铁味道。

    又像一阵凉风漂浮在空气里。

第二百五十一章 改变命运

    “哟,醒了?”

    瓦尼尔教授看着西泽一人从楼梯上缓步走下,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准备好面对任务了吗?”

    “嗯,”西泽走到一边的公用桌子前,从桌面叠起来的玻璃杯里随手拿起一个走到水管前接了杯水,水很清澈,也没什么异味,和正处冬春交接之际的漆泽不同,这里的水永远是常温的,仅仅是隔着杯壁触摸都会让人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欣然,他仰起头,将其灌下肚子,书上写的果然没错,泽地国的环境完全处于尚未被人类的炼金术和机械技术污染的时代,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数百年前人类还在使用刀剑的程度......但实际上在西方世界里,数百年前人类的炼金术和蒸汽技术正达到前所未有的鼎盛。

    他这么想着,拿着杯子坐在桌子边上,这才发现楼下几乎没有什么人,除了在柜台后边贼眉鼠眼摸着算盘微笑的老人之外就只剩下了瓦尼尔教授一人。

    “教授,其他学生人呢?”这家店所用的木椅椅背上有个地方刚好顶住脊骨的部分,西泽感觉有些难受,于是稍稍换了个姿势。

    “都出去啦,你以为呢?”瓦尼尔教授放下手里的报纸说,“大家都去目的地查看情况了,谁会跟某些懒虫一样日上三竿了才从被窝里爬起来。”

    他推了下眼镜,对西泽沉沉地开口说:“虽然这种事是无人可证明的,但你小子如果在十八岁前就做这种烂事,等到二年级的时候我教的这门必修课你这辈子都别想拿到及格。”

    西泽连忙摇头说:“没有,请您相信我真的没有!”

    “当然没有,”瓦尼尔缩回身子,表情也再度变得和蔼起来,“我修习的魔法能看穿一个人的精神,你的精神里明显没有那种迹象。”

    “精神?”西泽愣了一下,而后指了指自己问,“在您眼里我的精神是什么样的?”

    “很饱满,很充足,硬要说的话就是解开了枷锁的囚犯,除此之外我也看不出什么,而且更多东西是不可言说的,只有我能理解这些细节画面之中昭然的含义,”瓦尼尔教授说着,“你也要出去吗?”

    “不,我等莎尔,”西泽说,“她还没醒。”

    “让人羡慕的青春,”瓦尼尔教授将报纸放在一边端起温热的杯子,就在这时,旅店的木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弓着身子的白眉老人从一片刺眼的晨光中走进来,看见瓦尼尔之后那张满是褶皱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精彩的笑意,而瓦尼尔也从桌边站起身来,对着老人大笑着喊道,“布朗姆!”

    “瓦尼尔!”老人也哈哈大笑着快步走了过来,和瓦尼尔教授来了一个大力的拥抱,“好久不见!上次见面的时候你的头发可还没变得这么白呐!”

    “有那么久吗?我怎么感觉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老多少啊,”瓦尼尔笑着松开胳膊,就在这时满脸精明的旅店老板悄悄地从柜台后面挪起步子,而后一步步地走出了店门,临走前还不忘把木门完全关上,只留下一条被光芒穿透的缝隙,光里激荡着灰尘,而在一身闷响之后,整个一楼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西泽看出了形势的不妙,于是默默地拿起杯子站起身,可就在这时,瓦尼尔对着他以命令的口气说道:“坐下,我们的新星同学。”

    白发老人则摆了摆手,对他笑着说道没有必要对孩子如此高高在上。

    老人对西泽说道:“没事的孩子,我们要说的也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事,而且和你们这次的任务有关,我希望接下来的这些东西对你也会有些用处,所以就请拜托你留下来吧,瓦尼尔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对吧?”

    瓦尼尔挑了挑眉,倒也没有否定。

    “和......任务有关吗?”西泽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回去,对白发老人和瓦尼尔教授低下头说,“那就请拜托了,我对这些东西也很需要,请允许我旁听。”

    “算你还懂点礼节,”瓦尼尔教授脸上的阴沉减去了一些,紧接着他看向布朗姆,微微咳嗽了一声,说,“那就请你开始吧,布朗姆,虽然是许久未见,但漆泽还是能信任你,没错吧?”

    “一切都是为了都灵议会,”布朗姆笑着,但听到这句话之后西泽的心脏顿时发出一阵刺痛,浑身的温度都悄然降下了许多,布朗姆的这句话相当于将自己的身份全然告知了西泽,但他不知道西泽是从格拿铂勒那里得到了议会内部秘密的人,此刻他脸上那些忠诚以及刚刚的温和顿时都化作泡影,西泽悄然将身子贴在了椅背上,他静静地看着布朗姆,心想自己会从他的嘴里听到什么呢?

    “首先,和学院内部推测的一样,这次异变的中心正是处于多梅甘尔的坟墓,”布朗姆第一句话就让西泽产生了晴天霹雳但却又豁然开朗的感觉,一切线索都串联起来,西泽需要的只是多梅甘尔坟墓的确切位置,而现在布朗姆已经将信息放在了他的面前,“大概是五个月前,我们观测到了这里的变动,首先是魔力隐约的暴走,还有地面偶尔会产生的颤动,我曾以为这只是简单的地震,但有一天,世界之灵发出的怒吼改变了我的想法。”

    布朗姆的每句话无不透露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他能观测到世界之灵的暴动本身就意味着他已然是位娴熟的大魔法师。

    “很凑巧的是,那天夜里刚好下了大雨,整个村庄都没什么人外出,所以看到异变的人并不多,虽然泽地国人均修习中的魔法师,但要让他们察觉到这一丝一毫的异动还是有些困难的,”布朗姆从怀里拿出一枚映像水晶,轻轻地放在桌面上,西泽敏锐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拉下窗帘,将整个巨大的落地窗全然遮住,房间里顿时变得有些昏暗下来,布朗姆见此看向西泽的表情也多了几分欣赏,最起码这孩子的反应和眼色对得起他三阶神职者的头衔,紧接着他伸出手按在水晶表面,一股淡淡的魔力印记开始在空气中挥散,在达到某个位置之后就不再朝外蔓延,渐渐地,魔力因子们构筑起了一个大概只有半个桌面大的蓝色透明模型,模型大概囊括了整个盆地,盆地中央就是村庄围绕着建成的湖泊,而在盆地北方的外侧,距离村庄大概四公里远的地方,那是一处显得有些稀疏的土地,在天上的时候西泽就注意到了这个地方诡异的密林,只是那时候并没有什么机会查看,而现在他能清楚地看到,在密林之下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土地缓缓地松动,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很难向你们形容那天我所见到的,所以干脆直接让你们看看好了。”

    布朗姆这么说着,悄然将自己坐着的椅子向后挪动了一段距离。

    西泽见状,迟疑了一下,也是稍稍离这片魔力映像远了一些。

    首先是上空浮现出的浓厚乌云,点点雷芒缀于其中,狂风呼啸着吹过地面,石块与落叶被卷入空中,地面的树木招摇着松动,风撕扯着树干,还有空气,紧接着是雨滴,数不清的雨水滴落在屋檐上,密林间,整个世界骤然被卷入一场混乱的水渊中,棕榈树林的叶子被雨水压着,在风里完全抬不起分毫。

    映像水晶是没有声音的,但这幅堪称恐怖的景象已然让西泽开始有些身临其境的感觉,他看着雨坠落在整个世界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仿佛周围已然被冷水和狂风充斥,就在这时一道惊雷从画面中央骤然亮起,西泽猛地往后一压,而没有做出任何妥协的瓦尼尔教授则被刺得捂住眼睛,发出一声低沉的哀嚎。

    就在他打算对着老人埋怨时,布朗姆却示意他仔细看着画面的正中央。

    土地松动,漆黑的夜幕里渐渐有光从土里渗透出来,那是一团团魔力的光芒,它们渐渐从土壤里升腾起来,直到地面被雷霆浸透,变得焦黑而不断冒出烟尘,瓦尼尔看着这一幕,顿时说不出任何话来。

    西泽看着这数以千计的魔力光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些都是大魔法师级别的光,”布朗姆对二人开口解释道,“这些魔力甚至要比一般的大魔法师还要浓郁上不少,我们不知道这些光的来历,但很快地,这些光团就消失了。”

    他的话音落下,先是一朵光从炽热变得暗淡,直至消逝,而后是第二朵,第三朵......渐渐地,所有从土壤里升起的魔法全都化为乌有,只余下一片松动的土壤,还有密林最深处,一座被锁链缠绕的雕像。

    布朗姆继续对二人说道:“这是......多梅甘尔的雕像。”

    “是用于镇压多梅甘尔灵魂的吗?”西泽喃喃地问,

    听到这话以后布朗姆和瓦尼尔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诧异,但在思考之后西泽知道这种黑暗历史又显得那么自然——人家毕竟是三阶神职者,是个从小在教堂和神父身边长大的神学天才。

    瓦尼尔想到这不禁扼腕叹息,如果当时莫斯没有自作主张的话,现在神学院应该已经又多出来两大王牌新生了。

    “其实并不是,”布朗姆说,“皇室和学院方一直都知道多梅甘尔的坟墓,我们将其称之为埋骨地,而埋骨地每过几十年就需要换人来监视,教皇国的人是最多的,其中已经有不少人和我一样融入了村庄里,所以这次异变发生的消息是漆泽和教皇国知道的最快,但消息走漏得也很迅速,这次任务表面上是一次简单的搜索,但实际上,这里的复杂程度要比所有人想的都要恐怖。”

    “多梅甘尔的埋骨地,”瓦尼尔阴沉地说,“你的意思是,这里仍然留存着多梅甘尔的传承?”

    “我们都知道多梅甘尔是叛神者,他既然敢于背叛轮亥诸神,那他也一定早就做好了各样的准备,”布朗姆说,“所以我们一直在等待,等待昭示着机会到来的迹象,而现在这种迹象已经发生了。”

    布朗姆垂下眼帘:“魔力异变,雨夜绽放的诸神之光,所有光芒都是大魔法师级别,和当初埋葬在埋骨地里的多梅甘尔亲信一模一样,我们推测这些光芒就是当年那些活埋在埋骨地里的多梅甘尔亲信,多梅甘尔用了某些方法让他们死后仍然守护在自己周围,而如今时间到了,那些光芒全都消逝,换言之它们已然解脱了,多梅甘尔所设下的枷锁已经过了时效,因此我们认为,等待了数十年的机会终于到了。”

    老人躬下身子,在昏暗的房间里低声说道:“叛神者多梅甘尔,他的衣钵此刻再也没有任何人守护,是时候进入埋骨地,找寻机会了。”

    瓦尼尔抬起头,看着神色已然有些恍惚的西泽,问:“这些事记住了吗?千万不许乱说,但你如果想对莎尔说的话倒也无妨。”

    他耸了耸肩:“达里瓦尔院长给的特权,你们就好好享受吧。”

    “话还没说完,”布朗姆看了眼瓦尼尔,继续说道,“根据推测,埋骨地里应该不只有多梅甘尔的传承,你明白吗?当初和多梅甘尔一起下葬的可是近千个亲信,他们无一不是实力强劲到足以担任一国之将的角色。”

    “你的意思是?”瓦尼尔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玩味了,语气里也透出了淡淡的羡慕,“这些大魔法师的传承,难道这些孩子们有机会得到吗?”

    “当然,”布朗姆说,“近千个大魔法师的传承,能保留下来就算十里存一也是相当骇人的数量了。”

    “那些中阶的孩子要是得到一份,恐怕得当场登天吧,”瓦尼尔笑笑,“真好啊,我年轻的时候就从没遇见过这种好事。”

    他看向西泽,轻声地说:“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吗?”

    西泽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机会,”布朗姆说,“一个改变漆泽国,还有自身命运的机会。”

第二百五十二章 尼伯龙根与吵闹的人

    布朗姆的隐藏身份是亲信后代

    布朗姆看着目瞪口呆的西泽,嘴角微微扬起,做了个安心的手势:“总之,正是如此,所以请你们相当重视这次机会,学院方面并不清楚,但将目标放在中阶魔法师及以上总是没错的,你们是最适合接受传承的,也是最适合一步登天的,三年级和四年级的那些高阶魔法师们,让他们来承受显然有点浪费了。”

    说到这里布朗姆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太没有人情味,于是咳嗽了两声,拉过椅子,往着桌子的方向靠了靠,继续说道:“有什么感想呢?受此殊荣的西泽同学,你知道吗,在我们这里你可是个大红人。”

    “大红人?”西泽愣了一下,问道,“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刚说过了吧,我和其他一些来自教皇国的人待在这里纯粹是为了监管多梅甘尔的墓地,生怕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布朗姆笑着说,“这种人选是一种责任,更会给人带来一种极大的压力,因为是几十年一换的,而我是第一任,这三十年来,我从一介初来乍到的【旅客】,一路当上深受大家信赖的村长,连我知底的那几个教皇国人都得听我指挥,你以为我靠的是什么,嘴皮子吗?”

    布朗姆拍了拍胸膛,轻声而真挚地说道:“是真诚。”

    “您说您,在这里待了三十年都没有离开?”西泽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瞳孔微微一缩,桌子上的玻璃杯壁上倒映出一张年轻而充满怀疑的脸,“是真的吗?一次都没有离开过?”

    “你这小屁孩......”瓦尼尔似乎对他的这个问法感到相当不耐,直接就要站起来对西泽进行一番呵斥,但在站到一半时就被布朗姆拉住,温和地劝说了下来。

    “是真的,也许多亏了我孤家寡人的原因,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哪怕一天,”布朗姆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点歉意,“甚至就连伦瑟先王的葬礼我都没能参与,之后女皇陛下继位,这才对我发来继续任务的指令。”

    他叹了口气,对西泽说:“我也希望自己能早点完成任务,庆幸的是这一天终于来了。”

    “您在这次学院任务完成之后就能回到漆泽了吗?”西泽问。

    “当然,但我不想回到王都,最多也只是回去接受一下嘉奖,”布朗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继续说道,“我要回到我的家乡,承宫郡,虽然我并没有什么亲人,但故乡的味道时至今日我都有些怀念。”

    “真亏你敢在这种地方这么说,”瓦尼尔教授无奈地笑笑,“要是那些村民得知你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还当上村长,结果心里一直想的都是另一个地方,这不就让人失望透顶了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布朗姆的语气里透露出几分淡淡的失落,以及期盼,“离别总归是要来到的,我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现在这个村庄里没有人不听我的,只要学生们不主动惹是生非,我们就能安稳地度过这半个月。”

    “难怪,”西泽恍然大悟,“难怪学院来得这么晚还能订到旅店房间。”

    布朗姆笑了笑,没有搭话。

    “秘密话题到此为止,新星同学,”瓦尼尔教授轻轻拍了拍桌面,“你也知道得够多了,面前这些事,学院的队伍里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

    他随手指了指楼梯间的角落里,说:“当然,如果算上从刚刚开始就在那边躲起来的小姑娘,现在是三个人。”

    西泽顺着瓦尼尔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一个金发的女孩缓缓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莎尔?”

    后者在听到西泽的这一声之后顿时嘟着嘴将视线转向别处,像是生了闷气的小孩子。

    “你们小孩子之间的问题自己解决,不要耽误明天任务的执行,要知道那些灵体虽然只是灵体,但毕竟生前也是大魔法师,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和心理防范,接下来我们就等晚上集结的时候对其他孩子解释了,”瓦尼尔关掉映像水晶将其递给布朗姆,打了个哈欠,开口说道,“好了,自己玩去吧,我要出门和布朗姆两个人叙叙旧。”

    “好的教授。”

    “再见教授。”

    莎尔和西泽异口同声地说,二人更是同时躬下的身子,莎尔诧异地朝着西泽望了过去,但在后者投来视线之后还是转过了头。

    这是哪里来的小学生啊......西泽这么想着,将椅子推进了桌下,走到莎尔旁边准备带她回到房间里将刚刚布朗姆所将的事详细地解说一番。

    “对了,”西泽连忙扭过头,对即将并肩踏出门的两个老人问道,“瓦尼尔教授,布朗姆先生!”

    “什么?”二人一同扭过头问。

    “您刚刚展示的映像里面,多梅甘尔的墓地并没有那么大啊,”西泽问,“请问装满了整个村庄旅店和野外的这几百个人要怎么进去?”

    “啊,这点倒是我的失职,”布朗姆一拍巴掌,有些懊恼地说,“抱歉,抱歉抱歉,可能还是人老了,这次得知消息之后,漆泽皇室那边是事先派出了一些人到了坟墓那边探查的,探查到的结果是坟墓周围形成了一片怪异的空间,也许是这些死去的人们力量太过强大,埋葬在一起之后引起了某种效果,也许是他们早就对此有所防范,原本只有一层墓室的多梅甘尔坟墓变成了大概四层的迷宫,这莫名多出来的三层空间,每一层几乎都有半片极地荒原那么大,我们也不清楚这片空间的形成原因,但是皇帝陛下给了我们一个名字。”

    布朗姆说:“她说,这就是尼伯龙根。”

    ——————

    “尼伯龙根啊......”西泽坐在床头,满脸颓然地倒在床头的柜子上,“没听说过的名字。”

    “我倒是从父亲那里听说过,”莎尔转过头对西泽说,“事情就是这些吗?”

    “你这幅语气听起来完全不怎么在意啊,”西泽猛地坐起来,看着坐在自己身前自顾自拿着一本书来看的莎尔说,“那可是一千个大魔法师的传承,而且全部都是高阶以上的大魔法师,这一千人完全可以组成碾压任何国家的大军,就连教皇国都会为之恐惧的。”

    “没有兴趣,”莎尔淡淡地看了西泽一眼就继续对着自己的书读了起来,“我更好奇的是尼伯龙根这个名字,你应该也听过的,那时候我们在瑞森家的院子里,父亲他们天天凑在一起说这些事,很多晦涩的名词都从他们嘴里吐出来,听得我头大。”

    “我也听过吗?”西泽仰起头看着天花板说,“我没印象,应该是在失去的那些记忆里。”

    “那还蛮可惜的,”莎尔说,“父亲他们尤其看重尼伯龙根这个名字。”

    “尤其看重吗......”西泽说,“和现状结合一下的话我们可以把尼伯龙根粗略地理解成一片自我创造出来的空间吧?”

    “我不知道,”莎尔面无表情地举起自己带来的笑话书挡在自己下半张脸前,“这些动脑子的事要全交给你——”

    西泽看着对方这幅有些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和我到底谁才是文科威尔的女儿啊?”

    “没有办法,”莎尔转过身,再度翻开一页,“这种事,真的没办法。”

    “先列出来所有可能性吧,我有一种感觉,”西泽迟疑着说,“我感觉尼伯龙根这个名字和《塞万之底》脱不开关系,而且之前那个恶魔也对我说,要我去塞万下面,再加上图书馆下面被伦瑟修建起来的地下库,把这一切连接起来,我感觉自己就要找到什么东西了。”

    莎尔没有搭话,因为西泽已经自顾自地走到桌子旁拿起纸笔模样疯狂地写了起来,首先是恶魔的话,其次是格拿铂勒练笔纸上的那些信息,他能找到莱尔斯就是因为那些练笔纸上写了一句莱尔斯身为同胞的时间就要到了,紧接着是对于尼伯龙根的几种猜想,第一种猜想是天然形成的一片空间,第二种猜想是受到魔法师里的魔力扭曲而创造出来的一片空间,第三种猜想是被人为开拓出来的,但很明显这次事件并不能提供第三种猜想的证明,所以暂且划去,最后是塞万之底,那本伦瑟撰写的素未谋面的研究资料,他摇动笔尖,在纸面的末尾写下了最后一句话——

    “到塞万下面去。”

    他轻轻地将其读了一遍。

    “到塞万下面去。”

    塞万的下面也有尼伯龙根吗?

    厄洛丝又是怎么知道尼伯龙根这个说法的?

    难道德赛尔家已经把研究笔记交给了厄洛丝?

    想到这里西泽顿时开始不安起来,他联想到言氏之前对他说的德赛尔家失窃,但是厄洛丝应该不屑于用这样的办法偷走那些东西。

    换言之,窃贼是一个同样知道德赛尔家和伦瑟秘密的人。

    炼金术师,厄洛丝,以卫斯理为首的潜藏派,这三股势力之外居然还有另外一股势力。

    他感觉有些头痛。

    “喂莎尔,”西泽回过头说,“等我们这次回去漆泽,我们先去一趟德赛尔家吧。”

    “为什么?”莎尔挑了挑眉。

    “因为我要对安蕾坦白了,”西泽拿着钢笔小小地在指间转了一圈,“我要告诉她我就是一切罪孽的起源与开端,我就是让她不幸至今的皇子,而现在这个皇子要求看到伦瑟先王存放在他们家中的笔记。”

    他问:“怎么样?”

    莎尔听到这里耳朵不为人知地向上翘了翘,但她还是佯装毫不在意地说:“自己偷偷去不就好了?”

    “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西泽说,“以我未婚妻的身份。”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

    就连说出这种话的西泽一时间都不敢回头去看莎尔的反应。

    时间悄然流逝,房间里除了西泽紧张的心跳声以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西泽终于忍不住朝着后面看去,发现莎尔已经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过去很久了。

    他看到这一幕哑然失笑:“有这么困吗?”

    还是不想答应自己呢?

    他走到床边,从莎尔怀里将笑话书拿开,整理了一下床铺,为她盖上了被子。

    “多睡一会儿吧,”他叹了口气,说道,“毕竟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漆泽都灵皇家圣学院历史学院的西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刺耳的大喊声,西泽皱着眉,连忙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对着楼下这大喊大叫的男孩比了个嘘的手势,后者看着他这幅样子愣了一下,然后比了个手势,问难道有人在睡觉?

    西泽也同样以手势回答道:“当然有啊。”

    少年赶忙连连鞠躬道歉,而后猛地摘下帽子往地上一摔——“不对!!!!”

    西泽关上门走下楼,刚好看见少年正拍着帽子坐在客厅正中央的桌子旁,贼眉鼠眼的老板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拿着算盘无声地躲在柜台之后。

    “你为什么没来?”

    少年冲着他走过来,开门见山地说。

    “你为什么没来!”

    他两眼泛起泪花,右手狠狠地拽住西泽的领子说道:“你知道我等你多了多久吗?!”

    “诶......”西泽的视线微微向着一旁偏移了一下,“这不能怪我啊,你昨天离开前不也没说到哪里见你啊,对不对......”

    他心虚了。

    “你没认出来?!”少年用力地戳了戳自己胸前的校徽,大声问道,“你居然没认出来?!”

    “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啊,”西泽吐槽道,“我和你又不一样,对你没有提前研究过。”

    “你居然,你居然没有提前研究过我?”他露出脆弱不堪的表情,“怎么会这样,明明你最大的对手就是我......”

    “......如果没事的话就请回吧,”西泽挠挠头说,“我还有很多资料需要整理,关于明天的事。”

    “别不把人家当回事啊!”少年指着校徽说,“看清楚,三足灰鹰,教皇国国立贵族多伦星克学院!”

    他看着目光渐渐改变的西泽,终于笑了起来:“这下明白了吧。”

    西泽看着他,长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你这种学生也能进世界一流的教皇国国立学院啊。”

    “我很明显不是要你这个反应的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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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之国介绍:
“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义正言辞一点,这样的话小姑娘就不会再缠着我了?”
带着一名自称女仆的女孩在王都圣学院刻苦进修魔法的三阶神职者天才新生,西泽·瑞安在午夜望着平静的北海,一边喝酒一边自我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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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纪39年。
被世人誉为神明之下最强者的漆泽皇帝伦瑟在哀叹中病逝。
次年,年幼的皇子消失在一场动乱中,人们将荆棘之冠献于公主,自此女皇即位,万民于王都齐呼,寂静的颂唱携着无尽的回音响彻此世。
十一年后,一个名叫西泽的孩子从边域海城来到王都,身边还跟了一个自称女仆的小姑娘。
西泽本以为自己来到王都是刻苦修习的,但事情的进展却总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隐藏在幸运之下的,到底是成神之路,还是某人手中一张偌大的棋盘?
想知道一切的话,就用自己的手一点点探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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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版:带着女仆在王都学院进修是什么体验?西泽:谢邀,真的很烦。
余烬之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余烬之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余烬之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