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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言家九     余烬之国txt下载     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二章 初遇

    “你将见到何为真正的力量,”记忆里的那个男人这么说着将某种怪异的魔力注入了他的身体里,紧接着就在下一刻,他浑身的皮肤上涌现出数不尽的白色鸽羽,少年抬起头看着此时已经足以被称作怪物的男人,脸上并没有任何恐慌或者畏惧,而是慢慢的好奇以及......向往。

    “这就是,这就是人类所无法到达的极限?”少年这么说着居然开始主动朝男人靠了过去,灰色的眼瞳里满是痴迷,他忍不住张开口对着男人继续说道,“就是这些,我追求的就是这些!”

    “我了解你,”男人对他轻声说道,“所以你应当成为我,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

    浑身洁白的鸽羽散去,漫天都是白色的影子,少年抬起头看着数以万计的羽海,羽绒触碰到皮肤的地方先是出现一阵阵刺痛,而后是剧烈的灼烧,少年的脸上却没有出现任何痛苦与不愿,他甚至张开口,将半空中的鸽羽直接咽下!

    热流如岩浆般直接涌入口腔,少年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不断地发热,血脉滚烫,他的瞳孔猛地缩小而后放大,他紧闭上眼睛,当这双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那双灰色的瞳孔深处,已然涌现出了些许灰白相见的黑。

    “真是不愿意啊,”少年如此开口,声音却沧桑得像个大人,下一个瞬间他的身子猛地一颤,紧接着某种巨大的意识从他的身体里脱离开来,少年顿时一个猛子栽倒在了地面上,但与此同时他却忍不住裂开嘴扬起嘴角开心地大笑起来——

    “我成功了,”他不知道是在对着谁拼命地嘶吼,“我成功了!”

    孤零零的世界里没有任何回应,就在他在地上躺着感觉地面有些冰凉准备站起身的时候,一只大手忽然从砖头的缝隙里涌出来狠狠地揪住他的喉咙,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可是接下来的一切愈发脱离了他的掌控。

    那黑色的手掌刺进他的血光,没入他的喉结,将鲜活的血液捞出,狠狠地洒在地面上。

    少年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在不断流逝,他抬起头,眼神凶戾而无能,最终眼角的余光只能洒在一个浑身光明的人影身上。

    那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那个人和他对视了一秒,下一刻他摸出手下的权杖,毫不犹豫地朝着少年的大脑砸来!

    ——————

    巴赫猛地掀开被子,从黑暗里迎来自己长梦的结束。

    他大口地喘息,毫无疑问刚刚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幻梦,但那个人拿出权杖朝着他额头捅来时的那股恐怖却依旧缭绕在心头久久不散,巴赫喘着气,从身边的床头桌上拿来一杯隔夜的凉茶,他看向窗外,地平线尽头透露出辉煌而灿烂的光,他忍不住低下头,再度打了个哆嗦。

    黄昏时分。

    距离西泽回来只过了不到十二个小时他就已经害怕到这种程度了吗?

    巴赫长出了一口气,梦里的场景依稀历历在目,他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那是他进入学院一年以后所发生的事,作为二年级全级中成绩最好的学生,巴赫开始觉得这个世界有些无聊了。

    卓越的天赋,令人瞩目的家世,聪慧的头脑以及一个愿意去为了任何目标而努力的决心。

    这就是巴赫所拥有的一切,他完全可以凭借着这股子天赋在二十岁之前突破大魔法师成为万众瞩目的新星,但他却没有这么做。

    因为无聊。

    就算再怎么努力又能怎么样?

    就算在二十岁之前成为了大魔法师又能怎么样?

    记录已经定死了,所有人的头上都牢牢地锁着一个名叫厄洛丝·迈尔斯的枷锁,她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静,但是她只需要静静地呆在那里就会让巴赫忍不住急躁,因为厄洛丝已经是身为人类的极限,自己就算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拼命也只能沦落到她的之后。

    从小到大巴赫都是被作为万众瞩目的天才接班人而培养,无与伦比的天赋,早熟的头脑以及傲视同龄人的资本使得他拥有了愈发宏大的目标,但是在所有目标之前都牢牢地站着一个人——女皇厄洛丝。

    巴赫渐渐地开始感觉无聊了,建立学生会也只是他消遣娱乐的一种手段,但他没想到就算是这样自己也会玩到腻味,直到二年级的时候,已然成为整个学生中最大霸主的他开始彻底对这所学院失望了。

    他们教不出厄洛丝,因为他们本身就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厄洛丝。

    最终在某一天,巴赫选择开始探索整个王都的黑暗面,在那以后,自然而然地,他在一次怪异中遭遇了整个王都里最为怪异的存在——炼金三鬼之一,养鸽人。

    他原本以为养鸽人只有一位,直到开始试着了解以后他才知道其实养鸽人有整整四个,下水道里只是其中一个,而在他面前的这个养鸽人则和他一样,是拥有着独特思维的怪异,一般的神仆在成为神仆之后会自动将邪神视为至高位,对其言听计从,只有少数神仆才会例外,这种神仆拥有着除了邪神以外,和邪神同样重要的执念,比如逃出邪神只为了能夺走初恋女孩的海森,比如离开尼伯龙根只是为了能杀死西泽与薇娅报仇雪恨的微纳德,甚至最近那位已然觉醒的炼金术师头目希恩,他们心中的某种执念不输于邪神的至高意志更加对等,甚至隐约压过一筹。

    所以神仆才会反抗邪神。

    而对于那位养鸽人而言,他所拥有的执念便是这个世界究竟应该如何,已经成为神仆很多年的他开始变得不理解人类,而作为人类中独特异类的巴赫却能理解他的所思所想。

    最终在那天夜里,那位养鸽人在询问过巴赫的想法以后,决定将这份神仆的力量转交给他,巴赫也很快表示同意,因为他觉得作为人类厄洛丝已经达到了极限,只有成为神仆之后他才能获得真正的,思维上的自由。

    而在转交仪式结束后,失去了神仆力量加持的男人很快就死去了,临死前的他还在关心巴赫到底能不能掌控这股力量,并得到邪神的认可。

    最终在邪神的一句“真是不愿意”下,巴赫成为了新的神仆得到了男人的所有记忆,并在之后漫长的日子里成为了四位养鸽人之首。

    邪神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活下去】。

    以破坏为伴生品,【活下去】。

    巴赫想到这里忍不住将杯子再度放了回去,拿起镜子,静静地端详玻璃里面的自己。

    “我了解你,所以你应当成为我,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

    他忍不住低声地说道:“真不知道这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令人厌恶。”

    ——————

    雨下得很大。

    西泽站在屋檐下,披着防雨斗篷,静静地看着下城区的街道上在雨里人来人往,马车携着蒸汽的车灯一起在路面上奔驰而过,直到某个瞬间,一个男人打着哈欠从西泽面前经过,寒气静静地在四周扩散开来,西泽身边的一个女孩本来摆弄着手里的泰迪熊,在这道寒气散过以后她发出一声疼痛的哀鸣,手指像是被灼伤了一样发烫,她低下头,却发现原本浑身湿气的泰迪熊表面已然结成了一层薄薄的霜,她的手指黏在霜片上面,发出阵阵痛楚。

    “怎么回事?”她的眼里泛出泪花,想挣脱双手却始终被这种火辣辣的痛感束缚着。

    “安静点,”西泽扭过头,阴沉的眼神里露出细微的不耐,女孩顿时被吓得闭上了嘴,他独自踏进雨里,迈步走向街道的尽头,而当他离开屋檐下的那一刻,女孩发型自己的手指已经和泰迪分开了,她呆呆地看着西泽高大的背影,却始终不能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震耳的撞击声,而后是响亮的爆炸,一阵气浪从身后喷涌而来,掀起她而后的发丝在空中来回飘荡。

    她怯怯地回过头,却发现一枚断裂的头颅正在火海里来回翻滚,横切面平滑明亮,滚烫的鲜血凝固,就像被冰刀切割开来一样。

    那是一个在打哈欠的男人,他直到死都没有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死了,眼角流出漆黑的血液,可是仔细看去,血液里面又像是混杂了什么东西。

    女孩连忙看向西泽离开的方向,却发现他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雨里。

    ——————

    “一名神仆,就这么解决了,”西泽抬起头看着阴郁的天空,心想果然神仆说到底也只是神仆而不是神,只要偷袭得当,该死还是得死。

    提古拉斯本身就是弑神的兵器,在触发之后每一次斩击都会产生奇效,此时用来抹杀神仆倒是有点委屈它了。

    将男人的名字从名单上勾划掉以后,他将白纸递给了马车上面的男人,而后对他说道:“你走吧,我要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逛会儿。”

    助手点了点头,对西泽说:“请教皇陛下万分小心,王都里的那些怪物已经注意到您的存在了。”

    西泽摆了摆手,整理了一下斗篷,再度抬腿迈进了雨里。

    男人心说本来今晚厄洛丝陛下对您有所邀约,不过看如今这番架势,恐怕自己就算说了也劝不住这头冲进了羊群的孤狼。

    是的,现在西泽就是一头入了羊群的孤狼。

    他走在路上,从斗篷兜帽下的视线静静地打量路过的每一个人,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对他而言都是挥挥手就能抹杀的存在,就算是高阶大魔法师在拥有提古拉斯的西泽面前也只是一剑下去的问题。

    毕竟很少有人魔法师学习体术。

    就算是学习了体术速度也不可能比西泽更快。

    这不只是狼入羊群。

    这是刽子手携着刑具走进了人堆。

    他抬起兜帽下的眼睛,扫向人群,趁着没有人注意走进了一道小巷,翻开下水道的护栏,顺着水流从天而降,紧接着稳稳地落在了湿滑的地面上。

    很久没有来过了,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让人讨厌。

    他呼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却觉得要比以前清新了许多。

    首先是要去见那条蛇,很明显它就是当初那条被伦瑟一剑砍翻的倒霉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还活着,但总归来说西泽还是觉得能利用的东西就尽量利用一下,其次是炼金术师们,这么久以来西泽就没有和炼金术师们再碰过面,后者一直都呆在下水道里,而前者则是一直没什么空闲,说真的,西泽感觉自己一直以来都太忙了,整个时间就像是被塞满了一样,一刻也不得停息。

    看完了伦瑟笔记里关于尼伯龙根的后半部分记录,西泽已经对尼伯龙根这种东西有个大概的了解,只是后面更多的偏向于记录,而不是理论以及概述,他需要找到上一半,才能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才能去到塞万的下面。

    很累。

    西泽站在雨下的洞里,忽然产生了这种感觉。

    很累,就像一个孩童站在沙漠的尽头,仰望天空,感觉浑身都被解放开来,只是心间的枷锁也愈发沉重。

    他直到现在也没回到历史学院,希望师兄能明白自己的想法。

    此时的西泽已经不是之前的西泽了。

    他是被谎言编织而成的个体,明明说过将不再对莎尔说谎,可直到最后莎尔都不知道一切,他也不知道莎尔的一切。

    忽然就觉得自己活得好累,明明成为了人类最高阶位的存在,明明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教皇,自己却好像反而更加脆弱了。

    什么都没有活明白。

    “你好,”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西泽静静地将视线挪过去,那个男人穿了一身黑袍,兜帽下的眼里没有一丝丝感情,“我等你很久了。”

    “不,是我等你很久了,”西泽直起了身子说,“我还以为你在这种时候不会出现。”

    “现阶段本来是不可以的,但我开始对你感觉迷茫了,”男人看着他。

    “我却对你越来越清晰了,”西泽说,“从一开始我就在你们的计划之内,大概是从撕掉父亲亲笔开始,我才真正算是个人。”

    “说的没错,”男人笑了笑,“不愧是你。”

    “那么作为始作俑者的你又为什么敢出现在我面前呢?”西泽对他问道,“难道你以为我还会和在白石城里一样把你当令人尊敬的前辈吗?”

    这便是这两个人的第一次正式相遇。

    两头独狼。

第二百八十三章 前幕

    “我从没想过第一次正式见面会是这样,”黑袍轻轻褪下兜帽,露出下面那张苍老的脸,发出一声轻笑,“好久不见,我的小教徒。”

    “现在是教皇了,”西泽站直了身子,遥遥地对黑袍说,“端正你的态度,你这个伪信徒。”

    “怎么可能,我是真信者啊,”黑袍耸了耸肩,对西泽说道,“教皇大人不要冤枉别人。”

    “真信者从来不需要辩护自己是真信者,”西泽笑了笑,“因为在他们心里反驳轮亥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敬。”

    “......这么久不见了我还以为你会在这种方面有点长进,”黑袍无奈地说,“都说了你这种诡辩在王都是不好使的,在白石城里我都告诉你了,别在王都玩这些花里胡哨的。”

    “您当时告诉我,在王都里通晓神学的人比白石多得多,”西泽说,“可现在我才是凡人之间最接近真神的那个人,换言之我才是最通晓神学的那个人,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我才是教皇。”

    “关于这个就是我的失策了,”黑袍挠挠头,只能尴尬地笑了一声,“我也没想到你这小家伙能在王都成为这么了不得的人物,说到底教皇这种尊贵的东西轮亥看得也太随便了,上一任教皇现在在哪?”

    “被勒令滚回乡下种田了,”西泽面无表情地说,“据说临走前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愿,当然这一切我根本不清楚,我是在回来的路上被告知原来自己已经成为了教皇。”

    “真过分啊,”黑袍叹了口气说道,“轮亥。”

    “诸神本身就没有把人放在心上过,”西泽看着自己浮在自己身边的提古拉斯,虚无的影子和冰霜在地面上静静地蔓延,“对于牠们而言建立教会只是一种驯化人类的手段。”

    “短短的一周过去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呀,我的小西泽,”听完西泽的这番话以后黑袍在原地愣了一下,而后眼里却渐渐浮现出光彩,“你这成长速度太快了,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

    “代价也很沉重,”西泽将视线放在黑袍的肩头,那灰色的长发上,“所以能将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吗?”

    “你现在要去找塞万之底,我如果没猜错的话,”黑袍说,“你在来这里之前去了一趟德赛尔家,而你去德赛尔家的原因肯定不会是探亲找朋友吃华夫饼喝下午茶之类。”

    “你派人监视我监视了多久?”西泽一点也不意外地问。

    “很久,从你半年前进入王都开始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只是我们这边的眼线要更加......牢固或者好使一些,”黑袍打了个响指,“总之,你要进入塞万之底的话就需要伦瑟的研究笔记,而德赛尔家在失窃之后就只剩下了半份笔记,具体内容我不知道,但应该对你的现状没有任何改善作用。”

    “你知道就好。”西泽说。

    “另一半份笔记在希恩手里,”黑袍的这句话直接奠定了事实,“但到现在为止希恩还不算是我们的敌人。”

    “你是指他要颠覆如今的王都,重塑炼金之国?”西泽问。

    “当然,当然如此,”黑袍说,“无论是什么人,对我们而言只要是厄洛丝的敌人那就是好朋友,我说的没错吧?”

    “你在开玩笑,”西泽回答道,“虽然你是很认真地在开玩笑。”

    “厄洛丝比你想的要强,小西泽,”黑袍微微低下头,目光变得深沉起来,“你根本不知道她拥有何种伟力,更不用说是你回归的如今,任何人都是不可忽视的战力。”

    “我并没有将她看得那么弱,”西泽对黑袍反驳说,“但希恩......你居然觉得希恩此刻居然还算是一个人?”

    黑袍的表情顿时一滞,他稍稍向后退了一步,退进了阴影里:“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轮亥想骗我,说他们知晓了我的一切,但他们知晓的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挖来的大概,”西泽垂下眼帘,“但即使是这样的他们也依旧告诉了我不少东西,比如神仆和邪神,以前很多只是模糊接触的东西现在一下子就明朗起来。”

    他抬起眼看向黑袍,说道:“你要阻止我吗?”

    “......不,”黑袍无声地摇了摇头,“如今的你要比我想得更加恐怖。”

    这个男人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就连目光都变得炽热:“你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如今的你才像是获得了余烬传承的孩子。”

    他看向西泽,语气真挚:“原本我们都觉得你的回归是一个噩耗,但如今看来局势反而是五五对等了,不对,是四六吗......”

    西泽静静地看着黑袍,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厄洛丝也许会获得成为贤者的机会,但我们这边也拥有了一个已然被轮亥准允的贤者,”黑袍长出了一口气道,“虽然在战斗经验上你可能比起她要差一点,但贤者这种东西如果对拼起来,血脉更为尊贵的要更胜一筹,厄洛丝说到底也只是个没能传承多少余烬之血的伪王。”

    “你很吵,”西泽等到黑袍说完以后才开口说道,“真的很吵。”

    “人类本性如此,”黑袍也没有生气,只是耸了耸肩,“如果您能理解的话就太好了,教皇大人。”

    “虽然轮亥的名单上没有你,但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还算不算人类,”西泽摸着下巴说,“作为伦瑟的忠臣你也未免过于让人在意。”

    “看样子轮亥是真的有很多事不知道,”黑袍笑笑,“我开始放心了。”

    “放心什么?”

    “这样颓败的帝国,终究会被你亲手推翻。”

    “......在教皇面前说你以后一定会推翻这个圣教是不是不太好?”西泽问。

    “不只是推翻这个教团,我的教皇大人,”黑袍笑着说,“请您千万要记得,我们必须推翻的,是存在于此世之间贵为万物造主的整个轮亥诸神啊。”

    ——————

    “是吗?”厄洛丝听着男人带来的消息,背对着他,轻声地说道,“他拒绝了啊。”

    “是的,”男人抬起头,目光掠过女皇光滑漂亮的背脊,心脏猛地一紧,连忙朝着一旁挪开,人们都说漆泽女皇有股难以抵抗的魅力,如今看来居然一点都不假,他沉重地呼吸了一口气将杂念散去,身为轮亥亲授的教皇助手,他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对女皇起了心思?

    “这算是下马威吗?”厄洛丝轻轻伸出纤细的食指在王座的权柄上划过,接触到的地方冰凉无比,王厅黯淡,只有门缝里透出隐约的光,她歪过头,看着椅背上从后方折射而来的光芒,对男人说道,“前任轮亥教皇也没有他这么猖狂吧?”

    “请您谅解,”男人连忙低下头说,“教皇陛下他今晚似乎是有一些其他的安排所以被迫才......”

    “其他的安排?”厄洛丝转过身来,默默地坐在了座位之上,“难道还有什么事比一国之主的邀约更重要?”

    “轮亥的任务,”男人的话很轻,但却让厄洛丝沉默了很久,“轮亥诸神交予了教皇陛下一些任务,他今晚似乎是要一下子完成不少。”

    厄洛丝静静地看着跪伏的男人,最终只能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既然是轮亥诸神的要求那就没什么办法了,我只能期望他早点完成,好来和我见上一面。”

    “我会如实将这些话转告给教皇陛下,”男人低下头说,“请您放心。”

    “这些事倒也不重要,”厄洛丝对男人说,“你带来那样东西了吗?”

    “带来了,”男人将手伸进怀里,毕恭毕敬地对厄洛丝说道,“这是您所要求的回报。”

    他说:“因为您为轮亥带来了一位真正的神选。”

    “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诸神了,不过达成了就好,”厄洛丝示意他走上前来,男人会意,双手捧着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的木盒缓步走上台阶,在走到厄洛丝面前以后再度跪伏下来,将木盒举过头顶,厄洛丝拿过木盒,静静地将其打开,在白色的填充物内,一根漆黑的骨头静静地待在其中,表面时而流淌出黯淡的光华,她轻轻地将其捏起,最终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男人看见她的笑容,一时间竟然感觉自己挪不动视线,“终于拿到了。”

    她挥挥手,示意男人退下,可后者却像是着魔了一样,两眼紧紧地盯着她不松开,厄洛丝的表情渐渐恢复了平常,男人回过神来,却被女皇用一根食指顶住额头,毫不用力地将他直接推了下去,男人的身子不断在台阶上翻滚,厄洛丝耳畔哀嚎声不绝,她看着男人一路滚到红地毯上,眼神淡漠,紫色的瞳孔里满是厌恶。

    “给我滚出去,”她对男人说,“回去转告你的那位教皇陛下,厄洛丝女皇有请,请他一定要来。”

    她孤身一人走下台阶,径直朝着王厅角落里的两道大门走去,这道倩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其中幽暗的长廊里,再也找不到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男人倒在王厅的正中央,不断地叫疼,却始终不能理解刚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模样。

    那种摄人心魄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东西?

    厄洛丝手里拿着黑色的干骨,干骨表面每隔一会儿就会从头到尾流淌过一阵白色的光,她静静地看着其上仍然保持了鲜活的魔力,眼前却仿佛已经浮现出了一头怪物在虚无中翻腾咆哮的模样。

    轮亥诸神原本以为厄洛丝所要求的应该是一个成为贤者的机会,毕竟人人都知道厄洛丝渴望这个机会渴望了不知道多少年,一直待在大魔法师巅峰估计人都要被逼疯了,可直到交易开始,轮亥才发现厄洛丝的酬劳只是这么一根骨头。

    一根利维坦的骨头。

    这么多年以来利维坦在人们心里已然处于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只敢偶尔出现在海面上靠着吸食游鱼过活,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因为当年伦瑟的那一刀,以及轮亥诸神趁机下的狠手。

    伦瑟只是将利维坦砍成了重伤,而牠们则是直接将利维坦的身躯都剥夺了一半,利维坦仓惶逃窜,但最终也只是躲到了水下,和其他邪神不一样,利维坦和灰鳞巨蛇都是更加高阶的古神级生物,只是在血统上被定为天生的邪神,作为邪神的他们只拥有巨大的力量而不能操纵尼伯龙根。

    尼伯龙根的存在对于人类而言本身就是难以言明的奇迹,人们可以向往,但绝对不能主动追求这种诡异的东西。

    而这根骨头就是利维坦另一半躯体的一小部分。

    包含了丰富生命魔力的根源之骨。

    “这么多年的计划终于拥有了雏形,”厄洛丝闭上眼睛,轻声地呢喃,“我的神明。”

    从多年前的相遇,到之后的疯狂,再到失去,重逢,从诞生到实施,筹备了这么久,从绝望到恐惧,再到习以为常,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

    她,伦瑟·迈尔斯之女,厄洛丝·迈尔斯,余烬之血的传承者,漆泽王国的女皇,站在人类巅峰的存在,终于完成了没有任何人类完成过的事!

    欺骗诸神。

    轮亥以为她是坚定的信徒,以为她是最好的合作伙伴,以为她是圣教的拥护者,圣约的执行者。

    都是假象。

    她骗过了诸神。

    以人类的身份!

    “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啊,”厄洛丝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万千触须在虚无中狂乱这般令人发疯的景象,“就算是诸神也该败在我们手下,你说是吗?”

    她回过头,看向自己身边,面无表情地待在阴暗角落里的芙蕾米娅。

    “我的恋人,”厄洛丝走过去,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以及眼眉,忍不住舔舐她的脸庞以及锁骨,而芙蕾米娅的脸上始终都没有任何情绪,那双原本湛蓝的眸子深处却能看到淡淡的墨绿。

    “请等着吧,很快,很快我们就能重逢,”厄洛丝吻过她的嘴唇,低声地说,“到了那时你将以完全的姿态,再度君临这个世界!”

第二百八十四章 杀希恩

    当这阵脚步声清晰地在耳畔回响起时,希恩终于从巢穴深处的核心抬起头,他的目光透过深厚的墙壁,直接来到广袤巢穴之外的世界,那是一个洞窟,在冗长的隧道尽头,两个人影携着怪异的魔力缓步走来。

    其中一个人很熟悉,希恩认得出来,那是前段时间那对前来询问老人的男女中的男人,他对这家伙实在没有任何好感,至于另一个......他眯起眼睛,辨别了好久,直至目光扫过对面身前四种混淆而均衡的魔力之后才猛然惊醒——是西泽!

    西泽是足以被邪神看重的角色,而邪神们并没有对他下达任何保护的指令,换言之就算是西泽,一旦进入希恩的标准以内同样也是格杀勿论,而且希恩已经隐约猜到了他来此的目的,不出意外的话这孩子来到下水道为的就是他父亲亲笔撰写的塞万之底研究笔记,可是问题在于他怎么知道是希恩干的?

    视线从西泽身上挪开,自然而然地涌到了一旁的男人身上。

    “原来是你吗......”希恩轻轻地点了点头,将视线收回,目光里却带上了淡淡的杀意,“送死的家伙永远都不嫌多,那就来吧。”

    这个自从完成了炼金术师凝聚计划开始就一直待在巢穴里闭门不出终日不见一缕阳光的鬼才,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一切,而邪神对于凡事没有一丝留恋,自然也不会告知他西泽的死讯,否则希恩一定会诧异西泽究竟是怎么死而复生,又从一个高阶魔法师晋升到了高阶大魔法师,并且从一个学生直接晋升到了轮亥教皇。

    此时在他的印象里西泽依旧是那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魔法师阶位的普通学生。

    “真是够胆啊,以为带着一个废人就能来挑战我了吗?”希恩笑了笑,右手下意识地捏紧了来自伦瑟的笔记,“这份东西在我研究透彻之前绝对不可能交给任何人。”

    五,四,三,二......希恩无声地默数着,只要这两个人踏入炼金术师的危险范围,他们立刻就会遭遇来自炼金术师的毁灭打击,而此时视野的这对男人还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散漫地继续朝前迈步。

    “一!”

    希恩肆意地嘲笑道——“给我滚去地狱忏悔吧!”

    巨大的魔力顿时从障壁各处癫狂地涌出化作一道长河,无数灰泥从地面展开罩在二人头上宛如一道牢笼,而西泽和黑袍看上去完全被吓了一跳,二人背对着背挤在一起仿佛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此刻长河般的魔力从虚无里拼合起来将无可形容的伟力猛地击打在牢笼之上,牢笼瞬间覆灭,一阵烟尘在伟力之下扬起,牢笼被彻底碾压成渣,看不出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希恩看着扬起的烟尘,摸了摸额头,感觉上面全是紧张的汗水,他原本以为被邪神看重的家伙会有多不可思议,现在看来和普通的魔法师也差不多。

    “又解决了一个伏笔,”希恩擦了擦汗,松了口气,心底的一阵紧张却始终挥散不去,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靠在墙壁上,瞳孔发出暗淡的光芒,这是他在发动瞳术穿过墙壁观测外面的世界,在认真看清了烟尘中央真的只剩下一堆被碾平的碎土以后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简简单单,伦瑟之子已死,不过此时我也不需要一个借口了......”

    他低声地呢喃:“我现在还需要什么大义,只需要将这个世界搅乱,杀死厄洛丝,毁灭王都,将整个漆泽都变成死亡国度再重塑成为炼金之国就好......”

    就在希恩这么说着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那可真是大工程啊。”

    希恩愣了一下。

    “确实是大工程,听起来就让人头疼,”一个老人的声音也从后方悠悠响起,带着一声轻笑,“不过以伦瑟陛下的半份笔记为基底就制作出这么宏大的计划,这位神仆对人世间的留恋未免也太沉重了。”

    希恩连忙回过头,却发现穹顶不知何时已经被凿破了一个大洞,阵阵刺眼的光从其中涌进来,而在光芒尽头是两个不断下落的人影,一个年轻人,身上披着一层遮雨的斗篷,一个老人,灰色的长发在风里飘扬。

    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怪物。

    “你们,你们!”希恩忍不住大声地怪喊起来,“你们为什么?!”

    “如果你觉得那种攻击就能伤到当代教皇的话,那这未免也太小看他了,”黑袍落在地面上,看着四周被腐化的墙壁,脸上露出一抹厌恶,“真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这里面有人的气息,”西泽脱下兜帽,露出一头苍白的头发,他看向希恩,轻声地说,“你将整个炼金术师的族群都融入进了这个地方?”

    墙壁上忽然发出沉重的响声,就像无数颗心脏在不停的跳动,巨大而狰狞的青色脉络自地板尽头一路涌动过来,直到西泽面前才停下,他低下头,看着附近已然泛出血色的世界,最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该如此牺牲。”

    “教皇,教皇是什么东西?”看见原本应只被自己掌控的巢穴对西泽暴露出如此亲昵的姿态,希恩的脸上顿时涌现出数不尽的惊恐,“你们,你们又是什么东西啊!”

    “我也很想知道他是什么东西,”西泽站在希恩面前,淡淡地说,“但可惜他不愿意告诉我。”

    “早晚会让你知道的,我的殿下,”黑袍耸了耸肩,脸上满是散不去的笑意,“可惜绝对不是现在。”

    “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希恩惊恐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黑袍挠挠头,对希恩说:“你好歹也是个神仆,怎么这么怂呢?”

    在听到对方连神仆这种事都仿佛一清二楚之后希恩的脸色顿时更加苍白了,他先是看了西泽一眼,又看了黑袍一眼,颤抖着伸出手指向黑袍的鼻子,他说道:“你根本不是普普通通的魔法师,你根本不该在莱茵河!”

    “真聪明,”黑袍笑了笑说,“不愧是炼金术师们的新头目。”

    “把伦瑟的笔记拿出来,”西泽面无表情地说,“快点。”

    “殿下,那好歹是你亲生父亲,就算不说父亲也得尊重点带一句陛下吧?”黑袍懊恼地说。

    “快把伦瑟的笔记教出来,”西泽毫不在意,继续朝着希恩走了一步,“立刻。”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希恩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心底涌出的却全都是令人为之惊恐的陌生感,“你不是西泽......”

    “我就是西泽,西泽·迈尔斯,伦瑟·迈尔斯的亲生子,余烬之血的传承者,漆泽皇帝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西泽低下头,看着瘫软在地的希恩,“交出来笔记,或者死。”

    “你想杀我?”希恩强撑着冷笑了一声,“你们既然知道我是神仆,那就一定做好了被抹杀的准备吧?”

    “神不会在意自己手下少了个废物,”黑袍摇了摇头,“他们对人类毫不在意。”

    浓浓的绝望浮了上来,希恩感觉自己仿佛淹没在深渊之海里,浮不出水面,马上就要窒息溺死在里面。

    “交出笔记,”西泽重复道。

    “你不像是那个西泽,”希恩咬着牙说,“那个西泽明明是个废物......如果没有那个小姑娘西泽就一无是处!”

    西泽的表情顿时一滞。

    “而且那个西泽身边从来都不会少掉那个小姑娘,”希恩冷笑一声,“想找个高阶大魔法师骗过我?西泽可是珍惜那个小姑娘珍惜得要死,这样的他怎么可能——”

    “闭嘴,”西泽忽然声音低沉地说道,“你给我闭嘴。”

    “他也绝不会用这副语气说话,”希恩啐了一口,“你们休想骗过我!”

    “我让你闭嘴,”西泽的声音嘶哑起来,好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不要再说了。”

    黑袍见状连忙伸出手想抓住西泽的手臂却被后者一把推开。

    整个巢穴的脉络都缩了回去,仿佛是在畏惧着什么即将到来的东西。

    “怎么了?教皇殿下?”希恩以为自己说到了面前这冒牌货的痛处,觉得自己应该是占了上风所以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说,“难道你以为自己和那个西泽一样,可以化身贤者将一切自己看不顺眼的东西全都销毁?”

    他摇了摇头:“不,教皇殿下,你不可以。”

    希恩说:“因为你的身边没有那个拥有着贤者之石的小姑娘。”

    一阵风涌来,希恩还没有回过神,一股深入骨髓的痛感顿时在自己的右脸上爆发开来,他猛地倒飞出去,撞破了几道墙壁才终于停下,脸上满是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吃惊和畏惧。

    “我让你闭嘴了,”西泽低声地说,“可你为什么不听呢?”

    希恩吐出一口白牙,尖叫着呼唤整个空间内的世界之灵,准备和西泽决一死战,可就在他咆哮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整个空间里的魔力却仿佛和他失去了联系一般,无论他怎么呼唤都不会给予任何回应,他连忙对着邪神发出求救的信号,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就连体内的魔力都无法使用,一切的意念都像是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是什么力量?”希恩睁大眼睛,“你做了什么?”

    一旁的黑袍表情逐渐发生了变化,此时他对西泽的态度不再是期许,而是疑惑,紧接着是不解,而后化作浓浓的不信任。

    “贤者才能拥有的领域,”黑袍看着西泽的背影,轻声地问,“你为什么能使用出来?”

    他不清楚今天中午在学院所发生的一切,自从西泽的死讯从泽地传来,小灰就一直待在莱茵河里成天好吃好喝,吃完就睡睡醒就玩,根本没有任何任务可言。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知道西泽在学院里所展露出来的恐怖力量。

    西泽却没有任何和他搭话的心情,此时他正紧紧地盯着希恩,继续逼问道:“告诉我,现在,此时此刻的你在想什么?”

    希恩连忙尖叫着转身爬起来,朝着远处跑去。

    一股力量直接禁锢住他的四肢将他控制在半空中,希恩拼命地挣扎,却发现自己连手脚都挪动不了。

    “你究竟是——”他拼命地大声嚎叫,却只能听到一阵嘈杂的风声。

    那是拳风掀起了一阵音爆,他的唇齿被一拳击穿,浓厚的血味在一瞬间充斥了整个洞窟。

    脸皮被撕裂开来,血肉暴露在空气里剧烈生疼,希恩痛得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任凭西泽在他的身上四处摸索。

    “找到了,”西泽对黑袍示意,让后者能看到自己手上拿着的半本笔记。

    黑袍沉默,继续看着面前的一切。

    “早点交出来根本不会有这么多麻烦,”西泽笑了一声,表情却愈发难看起来,“你说了一些相当讨人嫌的话。”

    希恩顿时睁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西泽的周身空间发出扭曲的波动,在波动中央,一柄寒铁长剑静静地浮现出来,掀起一阵虚无的涟漪。

    “你要为这些话付出代价,”西泽说,“区区神仆而已。”

    他微微躬下身子,摆出一个强大而优雅的姿势,轻轻拿剑,挥起,而后在一瞬间,千百道白光自时间的缝隙中爆发出来,希恩发出嘶哑的哀嚎,血液喷溅,他悲鸣后垂下头,却始终没能死去。

    “你不该如此,”西泽看着他身上的血肉破烂着坠在体表,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力度就能让这些渗出鲜血的肉片全部刮落,“祸从口出这种道理你应该知道的。”

    就在他准备再度挥动寒铁剑的时候,一道黑影猛地从一旁迁移过来,就像很久以前的那天,天空和地幔都显得昏暗,枫叶和霜雪在地面上混成一团,西泽在学到伪造之术以后第一个模仿的术法。

    那超越时间的速度。

    一柄白刃横在他的面前,黑袍挡住他的最后一刀,轻声地问:“你到底是哪边的?”

    西泽笑了笑,寒铁骤然迸发出剧烈的波动,黑袍面色一变,却还是没来得及在如今之近的距离下保住希恩。

    冰川魔力冲击了希恩的身体,将他化作一具白骨。

    “轮亥的任务,抹杀王都里的每一个神仆。”西泽说,看着黑袍越来越怪异的表情。

    “这就是我的立场。”

第二百八十五章 虎鲸再现

    “轮亥交给你的任务是抹杀塞万里所有的神仆?”黑袍脸色一滞,他回头看着已然化作一滩肮脏血肉的希恩,表情愈发难看起来,“你到底在说什么,西泽?”

    “我说了,现在的我是轮亥教皇,听不懂吗?”西泽握着提古拉斯的剑柄,冰川的寒铁霜气沿着空气四溢而出,空间里所有的魔力都在此时凝固在半空中,没有西泽的同意,任何人都无法征用这片区域里的世界之灵,就连自己体内的魔力都不能自如地使用。

    “你这种贤者的力量也是轮亥赐予你的吗?”黑袍看着西泽,咬了咬牙,“还是说你其实已经来到了贤者的阶位?”

    “和轮亥无关,”西泽闭上眼睛,回忆起在矿坑里的那阵爆发,食指在提古拉斯表面极寒的刃锋上划过,带起一阵霜雪散在半空,“只是经历了你们根本想象不到的东西。”

    “圣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黑袍对西泽震声地问,“告诉我你在圣域里做了什么?圣域里不该有任何人活下来,其他人都死了,你为什么活了下来——”

    看着那双陌生的淡漠眼睛,他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打了个微弱的寒噤:“现在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圣域里所有人都死了,我也不例外,轮亥神圣军团的团长......他一剑就把整个空间扫平了,大地从中央开始化作灰烬,山海倾覆,”西泽耸了耸肩,“那种力量让我想起来伦瑟当初一剑就将北海巨妖斩了个半死。”

    “你在说什么?”黑袍诧异地说,“你居然遭遇了那位贤者?”

    “很简单的道理,”西泽睁开眼睛,将手边的霜气散尽,冻住地面上难闻的腥红血肉,“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你能明白吗?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因为天赋达到了轮亥期望值而活下来的感觉,当我回到王都以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觉得我是个怪物,所以我只能披着一张更恐怖的皮去号令其他人,这就是现在的我。”.

    他看向黑袍那双灰色的眼睛:“你们呢?你到底是谁?身份?名字?这件轮亥教团的圣袍不属于你,因为我特意将整个长老们的名单都查了个遍都没找到关于你的描述,你们到底是谁?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你们的团伙是什么?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你们是伦瑟的伏笔还是自行钻出来决定为国捐躯的义士?”

    黑袍低下头,看着白刃上映照的这张脸,渐渐沉默下来。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信任,”西泽说,“你们每一个人都会成为我斩杀的目标。”

    “那么厄洛丝呢?”黑袍抬起眼帘,“你要怎么处理你的亲生姐姐?”

    “她会死,”西泽毫不犹豫,“我会以异教徒的名义对她发起讨伐,到那时就连教皇国都会为我派来军队,轮亥给予我的权力比你们想象的都要夸张。”

    “证据呢?”黑袍问。

    “不需要任何证据,”西泽松开提古拉斯,后者在一阵波动中消失在了空间里,找不到任何踪影,“因为我是当今教皇。”

    黑袍看着少年自信满满的脸,忽然联想起很久以前在白石城审判庭上自己对这孩子说的那番话——“这种诡辩还是少用,因为王都里通晓神学的人要比你多得多”,说的简单点就是这种硬着往别人脸上泼脏水的事少干,到以后你越往上爬遇见的人也会权力更大,你说这些也对别人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但现在西泽才是权力最高的那个人。

    他往任何人脸上泼脏水都没有人能反驳,因为泼脏水的是他。

    于是黑袍忽然就想笑出声来,因为原来自己所说的一切到了后来都会有专门的未来去定位。

    “好,只要你的目的是掀翻厄洛丝,那我就会不顾一切地支持你,”黑袍摇了摇头,“无论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无论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无关过去也无关将来,只要你会对厄洛丝拔刀相向,那你就是我的主公。”

    “伦瑟有你这样的下属真是他一辈子的幸运,”西泽说,“果然他的伏笔和你无关,你只是个自发行动的道具。”

    “那不仅是您的父亲,更是整个漆泽的开国皇帝,先王殿下,”黑袍无奈地说,“请您姑且还是对他保持一些尊重,不要直呼其名。”

    “你根本不懂,”西泽微微伸手,将整个空间里的魔力骤然撕裂开来,从正中央开始,一阵巨大的音爆携着高温蒸发了地面上的血液,漆黑的世界里骤然迸发出灼热的焚风,黑袍将一阵魔力浮于表面,而西泽静静地站在风里,看着世界变得炽热而难以驾驭,这是贤者领域的自我爆破,和之前克莱得临死前想使用的自爆一样,人体本身就是一个储存魔力的道具,而贤者能将整个世界按着自我的意志分为无数部分,世界本就充斥着魔力,克莱得那样的自爆对拥有领域能力的贤者而言只是伸伸指头就能办到的事。

    但西泽只是个略懂领域的高阶大魔法师,所以能力有限的他只能粗糙地做到这种程度,在战力上也逾越不了大魔法师与贤者的鸿沟。

    当爆破的余威散去,黑袍看向原本阴暗空间内的正中央,一个无可形容的黑色坑洞正静静地铺盖在那里,坑洞明明应该是下陷的,但它却给了黑袍一种正在不断朝外溢出的感觉。

    西泽低下头,翻开手里的半本笔记,长出了一口气。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黑袍对他幽幽地说,“这是邪神的尼伯龙根。”

    “所有人都知道尼伯龙根,但所有人又不约而同地瞒着我,”西泽耸了耸肩,“我真是太讨厌你们这样了。”

    “尼伯龙根......根本不是人类应该追求的东西,普通地了解就好,”黑袍说,“但是如果是你的话,伦瑟的笔记应该不会错付他人。”

    西泽无声地看着这一汪表面如死水般的深渊,在一阵沉默之后,还是选择了远去。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黑袍看着他的背影,沉声问道,“你现在根本不是厄洛丝的对手,那女人比你想的要恐怖得多!”

    “你们为什么总是把我想的和以前一样?”西泽回过头看向黑袍的脸,“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一无所知的孩子,别老把别人想的跟以前一样。”

    黑袍愣了一下,看着西泽手里捏着半份笔记朝着远处的光明里迈步,他忽然反应过来,希恩,炼金术师们的领袖,原本应该在王都掀起一阵巨大风暴的希恩,这种怪物,在西泽手里居然这么简简单单地就被解决了?

    这份巢穴本该在不久以后成为无数人的梦魇,可现在四周的墙壁已经开始变得瘫软下去,死亡的气息在附近不断弥散,他甚至感觉自己所站的地方都开始陷进去,不断吞噬他的身体,耳畔仿佛能听到无数亡魂的呼唤,它们哭嚎,它们悲鸣,它们说地狱里将有自己的名字。

    黑袍连忙朝着远处飞奔而去,当他一跃而出坠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时,他回过头,看到后面原本如山般的巢穴在此时已经变成一滩不断塌陷的烂泥,墙缝里开始暴露出白色的骨头,一阵白汽从烂泥上升腾开来,这是骨肉与魔力剥离以后所产生的高温蒸汽,仅仅是在远处看着就让黑袍感觉到痛彻心扉的灼热。

    等到冷却下去以后想必这里又会变成一个奇观吧。

    黑袍忽然有些悲哀,因为这就是炼金术师们的坟墓,他们主宰了上个时代的辉煌,在之后被抛弃,在末路中寻求一丝生机,在阴暗的地底不断做着复兴的美梦,直到最后一位被邪神蛊惑的炼金术师出现,将所有人都化作了一滩肉泥。

    这就是一个时代的落幕,所有幸存并有着复兴想法的炼金术师们都死在了这场浩劫里,从今以后便是真正属于魔法的时代。

    直到这时他才忽然想起来了一个小女孩,她在老板的旅店里还好好地活着。

    这也算是在黑暗中的一抹慰藉。

    “在做什么?”远处的西泽对黑袍喊道,“走了,没什么好看的,只是一堆早该死去的死人而已。”

    “你就难道没有一点悲伤吗?”黑袍无奈地叹了口气,连忙加快脚步跟在了西泽后面,“那可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从伦瑟时代残存下来的炼金术师们全员都在那里,变成一堆骨架,一滩血肉的烂泥。”

    “这不更好吗?”西泽扭过头看向黑袍,后者发现这双眼里根本没有一丝哀悯之感,“伦瑟的时代早就该结束了。”

    “......虽然说很多次了但那好歹是您的父亲。”

    “啰嗦死了——”

    二人就这么并肩着离开了炼金术师的巢穴,也许很久以后学院或者皇室那边会发现异样,这里会成为一个有名的旅游胜地,因为那可都是曾经的活人。

    曾经的活人。

    偌大空间的阴影里,一个背负着奇怪大剑的男人无声地看着二人远去,黑色的瞳孔里骤然迸发出一阵血色,大剑发出一阵机械齿轮挪转的声响,他将其拔出剑鞘,黑色的匣子依旧是那么沉重而耀眼,他轻轻地挥刀,肉眼只能看到一阵波动,而在世界之灵的扭曲里,某种诡异的丝线被他切开了。

    烂泥内部,某根和邪神联系在一起的黑线断开,传达自尼伯龙根的黑洞消失,他仰起头,将长剑再度收回机械的鞘中,冷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垂下眼帘,看着西泽二人消失在了隔着两道墙壁的拐角里。

    他们总有一天会真正相遇并厮杀。

    虎鲸如此想道。

    邪神的仆人,轮亥的使者。

    终究还是大同小异罢了。

    ——————

    老板将某种力量传达至指尖,而后将其扩散出去,化作一阵细微的涟漪。

    夕兰呆呆地看着这一抹涟漪在泛开几圈后散去,老板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问:“学会了吗?”

    “唔唔,”夕兰连忙摇摇头说,“完全看不懂。”

    “唉,这就奇了怪了,”老板挠挠头说,“我觉得我教得已经够详细了,而且我教的可是炼金术啊又不是魔法之类需要底子的东西。”

    他再度叹气,对夕兰说道:“来,再来一次,最简单的炼金之术就是将两样东西拼凑在一起,而后加入一些特殊材料使其变成另外一样东西,但是你也知道我手头实在没什么东西,就只能给你看这种了,用魔力催化。”

    “可您不是最强的炼金术师之一吗?”夕兰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为什么最强的炼金术师家里会没有炼金材料呢?”

    “别乱说别乱说,什么最强的炼金术师,真不知道,”老板咳嗽一声,“别说话,老老实实看着。”

    他伸出两根手指捏起一块饼干,就在老板准备再示范一次的时候,屋门被人猛地推开了,老板人被吓了一跳,饼干都掉到了地面上,他定了定神,发现来的人是萝尔,自家姑娘正一边扶着门框大口喘气一边挣扎地朝他看来,老板连忙走过去将她扶到沙发上,夕兰也赶紧拿来玻璃杯倒来一杯温水,萝尔端起杯子一仰而尽,而后长出了一口气。

    老人心疼地看着自家姑娘,忍不住抱怨说:“我都跟你说了可以搭马车回来,咱们不差这点钱你老是省着这没用的干什么啊,你看看你累的这样......”

    萝尔喘着气,咳嗽一声之后猛地坐起身,对老板说道:“父亲,我和你说件事。”

    “什么?”老板看着对方这副认真的样子也有些好奇,坐在她的身边问道,“什么事能让我家闺女这么急啊?”

    “西泽,”萝尔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西泽,回来了!”

    老板愣住了。

    恰在这时一个黑影呼啸着从门外飞驰而过携着欢呼雀跃的声音:“我的天啊老友我跟你说西泽那家伙居然回来了我还以为他已经死翘翘了这实在是天大的惊喜啊——”

    黑袍抓着门框,好奇地朝里面看去,在看到萝尔之后他挠了挠头,打了个哈哈:“我是不是,来的不太是时候?”

第二百八十六章 血

    “你听说了吗?”有人在黑暗里沉声地说,“最近王都里的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有人立刻接话,紧张地问道,“你说的是那个怪物吗?”

    “对,就是那个怪物,”黑暗里有人伸出手,将一只残缺的白骨伸了出来,递到地面上,淡淡的光洒在上面,看起来就像是暴露在光明下的一块奶酪,“看到了吗?”

    “这就是......”颤抖的声音四起,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炼金术师们的骨头,”最先的男人将手里的另一块烂泥丢在地面上,人们能看见烂泥里满是肮脏的血污,已经有人忍不住发出呕吐的声音,高声呼喊着将这块东西拿开。

    “炼金术师们全军覆没,没有一个生还者,”男人说,“做出这种事的人不知道是谁,但想必一定是个怪物。”

    “想吐,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才会做出这种事,”老人拿着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黑暗里渐渐只剩下了众人沉重的呼吸声,最终还是这个老人,他长出了一口气说,“下水道里已经不安全了吗?”

    “下城区本身就已经不安全了,”男人语气狠戾说,“别忘了之前雨夜里清扫旧人的刽子手!”

    “这个世界到底想让我们怎么样,先是不知道谁派来的怪物清扫了下城区,死者全是上个时代的遗留者,然后是厄洛丝也对老牌家族进行了清扫,数不清的老朋友都被吊在了十字架上,现在,现在直接开始灭族了吗?”有人不禁问道,“难道这就是我们的未来?”

    “不会是我们的未来,”男人摇了摇头,“我们可以反抗,只要等到——”

    忽然黑暗尽头传来一阵寒铁四溢的冷光,男人的瞳孔猛地一缩,紧接着是一阵细风,就像吹灭了蜡烛的火苗般简单,一个人影从黑暗尽头走出,手中的白光忽闪而过,就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的头颅却已经骤然落地,黑色的血液覆盖了地面的肉泥和白骨,在光里就像是一锅用老鼠肉和烂泥熬出来的汤。

    那张脸上的表情是如此惊愕恐惧,仿佛是在对所有人说——“为什么他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黑暗里无数双眼睛放在那人影身上,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下中城区赫赫有名的家族长老族长,原本他们应该对贸然闯入这里的人影怒斥,并为他使得地面染血而愤怒,但此刻所有贵族的骄傲全部荡然无存,存在他们心间的只剩下一股子来自心底的恐惧,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覆盖了整个密室内的阴翳,人影背对着光,人们只能看见他头上白色的发丝在光明里缭绕。

    “真是个笑话,”白发的男子开口,人们诧异地发现他的声音居然相当年轻,他将手里的光芒抹去,紧接着走向男人倒下的尸体,原本有人要呵斥他停下,最起码对尸体要有一些尊重,但白发男子好像能看清黑暗里的一切并有先知之力似的,在他开口之前就直接将目光投在他的身上,男人顿时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因为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双赤金色的眼睛,他背对着夹缝里的光明,人们只能看到他在黑暗中静静燃烧的那双赤金瞳。

    他缓步走到男人的无头尸体之前,沉默地伸出手,将一阵魔力扭曲,而后径直刺入男人断掉的头颅里,人们忍不住挪开视线,可就在这时他们却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们诧异地看去,却发现这声哀嚎来自那颗头颅。

    “车厘子炖肉?”男子笑了笑,问。

    “你,一定不得善终!”头颅的眼睛鼓胀起来,血丝充斥了整个眼白,就连瞳孔仿佛都要爆开了一样,“你绝对,绝对不会——”

    男子不想听完他说最后一段话,直接将魔力引燃,爆炸声响起,血肉横飞,整个密室都发出鸡飞狗跳般的悲鸣,有人被一颗眼球砸中,直接当场昏迷了过去。

    “你到底是谁?!”老人面目狰狞地对男子问,“你这,卑劣的恶徒!”

    “一群被蛊惑的老蠢狗也敢这么和我说话?”男子无声地抬起眼睛,像是看狗一样地看着面前这些人,他们大多不再年轻,年迈而枯槁的四肢看不出一丁点活力,目光浑浊而沉重,可他们还是活着,“果然,老牌贵族确实是该被清晰。”

    “你——!”老人瞪大眼睛,怒意已经达到了某个阈值,但是求生的**大过了来自家族的荣光,他咬着牙,还是低下了头。

    “这就是你对家族血脉荣耀的态度?”男子笑着摇了摇头,“伦瑟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培养你们?就凭你们这些一心苟活下去的废物能做到什么?搞笑吗?”

    他微微挪动手掌,空间浮现出一阵细微的波动,一柄寒铁长剑自虚无的涟漪中被拔出来,他看向黑暗里的所有人,人们被这一幕都惊得呆住了,这是什么力量?掌握空间?在虚无空间里存储物品?!

    “不如将你们的人生全部在这里结束,也省得日后创造出一些足以在史书上留下让后世嘲笑千年的笑话,”男子挥剑,人们尚在诧异,一个男人却发出一声哀鸣,浑身绽放出鲜血的潮汐,喷溅着死去,直到死前他都将目光紧紧地盯在男子身上。

    “你到底是谁!?”

    “这已经是你们第三次问我了,别问别人不想回答的问题啊,”男子挥剑,再度砍下一颗年迈的头颅,枯槁的长发在空气里四散,黄金丝线编织的袍子被鲜红沾满,再也看不出一丝高贵。

    “他是怪物!”有人哭嚎,“他要杀我们!”

    男子沉默地挥剑,一道又一道鲜血在虚无中飞溅,人们拼命地想要驱动魔力,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与魔力产生任何沟通。

    “贤者!这个人是贤者!”有人惊觉,“是轮亥的人!”

    “恭喜你答对了,但是没什么意义,”男子再度斩下一枚头颅,看着鲜血渐渐渗入寒铁剑锋的表面,“好累。”

    在剑刃的清光夺走第七个人的生命之后他才停下了挥剑的动作,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用鲜血划去了几个名字,最后他站在光里看向慌张如狗的这群家族族长,一想到就是这些人在执掌旧时代的家族男子就想笑。

    他本想出口再对这些人嘲讽一番,但想想还是算了。

    这就是旧时代的落幕。

    他转身走向门外。

    他就是清扫旧时代的守墓人。

    也是清道夫。

    ——————

    “辛苦您了,教皇陛下,”男人看着西泽从下城区角落的破木门里走出,身上那件白色的便服被腥红沾满,几乎看不出原样,他连忙示意西泽跟着自己,来到马车前以后他从座位下摸出了一套长袍,“请您更衣。”

    西泽从一旁的水龙头里捞出一把凉水洗了洗脸,他看着腥红的丝带在自己指间散开,顺着指缝的水流坠向地面,水面上的这个男人看上去有些陌生,但好歹面前还是能认出来。

    “真不想动啊,”西泽将凉水泼在脸上,低声地呢喃,“我可没想过邪神原来已经渗透得这么深了。”

    也许是对这些人的愤怒,这些人都是伦瑟遗留下来的精英,是来自上个时代的老人,可如今的他们为了在乱世中苟活下去却一个接一个抛弃了人的身份,抛弃了家族的荣耀,成为了邪神的走狗,只为了能活下去。

    西泽本该是淡漠的,但他看着这些人苍老的脸,再联想起他们为了活到如今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手段,也许是怒意使然,他本可以在斩断血肉的一瞬间就将伤口冻住,这样被杀者不会有什么痛感,而他的衣服也不会被弄脏。

    但他就是想杀死这些人。

    鲜血的快感就是这么涌了上来。

    他接过男人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走到车厢里换下了那身衣服,男人静静地站在车厢外观望四周,与此同时小声问道:“教皇陛下,您应该没有暴露身份吧?”

    “我觉得没有,”西泽一边套着袖子一边对他说,“因为这双眼睛的辨识度太高了。”

    他闭上眼睛又再度睁开,赤金的颜色渐渐散去,露出一双黑色的眸子,瞳孔伸出隐约泛出淡淡的幽蓝。

    “只是您觉得没有啊......”男人无奈地说,“不过算了,毕竟您换上圣袍以后完全就是另一个人,但我还是觉得下次您不要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轮亥那边似乎对此也有些不满,说是要您收敛一些,不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大开杀戒。”

    “大开杀戒又没有什么错,”西泽小声地嘟囔道,将领子扣上去之后顺手把手帕朝着外面递给了男人,“走吧,对了。”

    他忽然想起来,对男人说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都这么久了您才想起来问这个啊?”男人无奈地回答道,“在下名为赫拉格斯,五阶神职者,原本是上任教皇的预备役,但现在临时被选为了您的副手。”

    “也就是说本来应该由你来继任这个教皇?”西泽笑了一声,探出头问道,“生气吗?”

    “要说生气的话确实是生过气的,但仔细看完您的任务以后我觉得其实您要更辛苦一点,”赫拉格斯诚实地说,“斩杀邪神神仆这种事就算是一般的中阶大魔法师都会觉得棘手,神仆里极少数的一些人其实阶位堪比厄洛丝女皇,而且在邪神之力的加持上,他们的战斗力比起厄洛丝只高不低。”

    “原来如此,”西泽耸了耸肩,“这次算是又截断了一条信息,其他神仆和这些神仆断了线,对我的情报也会更少一点。”

    “其实我更在意的是您的履历,”赫拉格斯坐在马车前排,一边拿起鞭子一边说道,“您知道轮亥对您的称呼吗?”

    “什么?”西泽其实猜到了一些,但还是不能确定。

    “【圣域里的黑色恶鬼】,”赫拉格斯说道,“您其实应该从圣女那听过了。”

    “确实听过了,”西泽点了点头,马车起步,他难得感觉有些疲惫涌了上来,“但没想到原来是整个轮亥对我的称呼。”

    “您的履历十分吓人,起码对人类而言您已经达到极限,甚至超出人类了,”赫拉格斯说,“在刚到王都的时候就和神仆恶婆进行摩擦并在最终将对方成功击杀,在高阶魔法师阶位的时候强行介入两股邪神意志的争夺不仅抹杀了两股邪神意志甚至从牠们手里救下了那个女孩,在漆泽镇国公爵卫斯理家斩杀神仆海森,且在场所有人毫发无伤,我的教皇陛下。”

    赫拉格斯的声音都带上了无与伦比的赞叹:“您简直是一位神明。”

    自我陶醉的赫拉格斯并没有注意到车厢里西泽的表情越来越黯淡,那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眸子里渐渐透露出一抹失望以及......杀意?

    海森和恶婆的事都是多亏了莎尔的贤者之石加持,而现在莎尔已经死了,是轮亥圣教杀了莎尔,赫拉格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正一步步触及西泽的底线,那些本该沉寂下去的回忆再度变得鲜活起来,他看着记忆里的莎尔,仿佛再度回到了那个战火纷杂的盆地,巨龙在远处的天空升腾,他在地面,和芬恩一起拼命地冲向莎尔所在的地方。

    “最恐怖的是在圣域里,您居然斩杀了五位神圣骑士,”赫拉格斯叹气,“这般伟力,这般天赋,您简直是诸天降生的天子。”

    “这就是你甘愿在我之下待着的理由?”西泽看着他,轻声地问。

    “是的,”赫拉格斯说,“我有预感,您绝对会成为未来的主宰者之一。”

    西泽忽然感觉那么无趣,原本伸出去的右手再度缩回了袖子里,他看向窗外,马车驶过下城区的街道,一个卖三色球的老人正打着哈欠坐在石台上。

    王都那么空旷,那么冷清,就像很久以前他刚来的时候看见的这座钢铁森林。

    人们在森林里行走就像一只只野兽,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却又迷惘。

    自己所做下的一切在后来又会酿成什么后果,会不会超出自己的掌控?

    谁知道呢?

    他垂下眼帘,终于想要休息一会儿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进

    午夜钟声渐响,下城区的旧门悄悄拉开,一个中年妇人从门缝的黑暗里站了出来,雨已经停了很久,湿润的地面上被冲洗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丁点污秽存在过的痕迹,她找出一条毛巾,默默擦了擦门前石阶上的水珠,而后坐了上去。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很久,几乎每晚她都会在这种时候走出门,因为午夜总是能让她浮躁的心安静下来。

    和其他人不一样,她不为生存而担忧,涉及到如何活下去之类的沉重话题都对她没有一丝丝影响,她只是好奇,她只想知道一件事——自己到底是谁?

    大概从很久以前记忆就断了线,从有印象的地方开始,那是一个黑夜,她从冰冷的床板上坐起,身边是抱着酒瓶哀嚎的男人,当男人看见她醒过来的时候,那张虽然沧桑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有多俊逸的脸上骤然被惊愕所遍布,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她直接被男人抱住,酒瓶倒在地上发出玻璃滚动的响声,男孩听到动静连忙从门外跑过来,男人对他摆手让他赶紧出去,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男人的臂弯很温暖,他的怀抱安抚了原本因为突兀苏醒而不安的心,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待在这个家里,虽然男人并不是什么堪称楷模的丈夫——他酗酒,他赌博,他时而会一路呕吐着回到家里,在看见她的时候会说一句好恶心。

    她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一个嫁给了破落贵族子弟的平民丑女,这位贵公子在家族势力尚存的时候风流无比,可惜就是这一段风流害了他,他不愿意和任何女人缔结婚约,哪怕是对他疯狂示爱的女性也在一夜之后被他伸腿踢开。

    到了最后他在酒馆里猖狂地大饮,也被人嘲笑着一脚踢出了门外,而二人就是在那时相遇,她路过酒馆,刚好见到了从台阶上一路翻滚下来的男人,关切地对他说了一句你还好吧?

    男人忽然痛哭起来,因为这是多久以来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句话。

    这些就是被她暗中收集起来的信息拼合而成的记忆,虽然不知道自己当时到酒馆附近到底是要做什么,但二人终究还是成为了夫妻。

    既然是妻子就要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她知道要怎么做,无非是在对方酗酒之前递上钱财,在对方深夜回家的时候为他开门倒水,对孩子温和教导,在生活里一丝不苟。

    作为一个妻子她简直完美得不可救药,平时家里的收入来源也是她做出一些编织品售卖,但是男人看待她的目光却愈发陌生且恐惧起来,渐渐地他放弃了喝酒的嗜好,也开始尝试去找一些正经的工作,直到后来他归家的时候甚至还会给家里带回一些小食。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他在喝酒之后醉得连路都走不动的时候会捶着墙壁对她大喊:“你到底是——!”

    后半句话总是被他咽在肚子里,听不出原意。

    她静静地坐在冰冷的石阶上,看着自己脖子上的一道伤痕,那是不久前男人发疯将菜刀砍在她的身上时留下的,虽然他当场就哭着跪下认错并给她找来了药膏,但她觉得那份杀意根本不像假的。

    作为一个贤惠的妻子,她当然原谅了男人。

    这便是妻子需要做的。

    那么正常人会怎么样呢?

    她低下头,看着流水从路边石砖的缝隙里涌过。

    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人类是什么样的?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受到这种伤害的如果是人类,当场就应该死在血海里。

    而她还能僵硬地将刀拔出来。

    记忆里只有一个单词,她不知道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但每每有人提及她就会泄露出无可压抑的暴怒,她会冲上去不顾一切地抹杀对方,只有很少的人能例外。

    比如最近经常出现的那个黑袍。

    圣白之月在街道上洒下皎洁清冷的光华,她看着水坑里被分得难看的月亮倒影,仿佛是一股冲动,她捂着嘴想要抑制,却无能为力,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调动,控制着她的咽喉吐出那个名字——

    【纳则】。

    说出这个单词以后她无力地低下头,只觉得一阵头晕恶心。

    纳则到底是谁?

    是自己?

    还是另一个人。

    男人说她叫朱莉。

    那么纳则是谁?

    从这一刻起,熟悉的世界忽然变得那么孤寂,那么......陌生。

    她开始盼望着明天的再临,起码那时她就不会再头疼,一切都会照常。

    女人这么期盼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二楼紧靠着窗帘的窗边,一个男人正躲在窗户的阴影后,死死地盯着她。

    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

    时间悄然流逝。

    一天,两天,一周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厄洛丝女皇的传唤西泽一次都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带着提古拉斯在下城区的阴暗角落里肆意屠杀,渐渐地他感觉这不像是行刑,而是一种屠杀。

    神仆对他而言只是一些靶子,刀锋划过空间荡起清光拂过他们皮肤的那一瞬间,巨量的魔力直接灌入他们的体内,将神仆引以为傲的邪神躯体破坏殆尽,留不下一丝生机,而领域内魔力全部都归属西泽所有,那些神仆连对邪神呼救都做不到。

    他对领域的初步掌控来自矿坑那次遭遇,疯狂的魔力凝聚在指间化作世界之灵的咆哮,在那一瞬间他介入了世界之灵的意识,而神域里他又参悟了关于尼伯龙根的一些知识,终于在达到高阶大魔法师的时候他拥有了对理论进行实践的实力。

    目前领域的覆盖面积大概有半个剧院大小,这算不上太大,但足以碾压任何大魔法师,听说贤者阶位对领域的掌控能达到国土级别,换言之一旦开始战斗,整个国土之内的魔力都听从对方调遣,这就是贤者无可匹敌的地方,他们本身就是诸神的使者,人间的凡胎又怎敢对他们妄动刀剑。

    没有轮亥诸神同意,大魔法师再怎么巅峰也只能卡在无尽的尽头,大魔法师和贤者之间看上去只是一条缝隙,实际上却是一道鸿沟。

    作为一个教皇西泽绝对是个失格的范例,成天不在办公室里待着处理事务反而天天带着赫拉格斯在王都里瞎跑乱跑,教徒们都觉得这家伙真是有点碍眼,但又因为对方是轮亥亲自指认的新任教皇,也只能默默承受。

    当第七天的清晨再度来临时,西泽听到敲门声从床上坐起,赫拉格斯端着一份东西走了进来。

    “这就是您要求的最后一份炼金材料了,”赫拉格斯叹了口气道,“您身为教皇天天不在教会里露脸,反而天天让教会里的人帮你收集各种各样的炼金材料,这未免有点不妥。”

    “以后抽空会出现的,现在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西泽示意他将最后一份材料和之前的七份一起放在玻璃柜门的储藏柜里,“这两天也许我会消失一段时间,希望到时候你们别搞出来什么大事。”

    “本来最大的危机已经被您解决了,”赫拉格斯将材料放进去以后转过身看着自家教皇说道,“炼金术师们的暴乱,您能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只是小事,”西泽示意他可以出去了,“举手之劳。”

    “原本应该有无数人死在这场暴乱里,”赫拉格斯欣然地点头,“感谢您的到来。”

    在出去的时候他还没忘记顺手拉上门。

    西泽掀开被子,走到储藏柜前看着里面精致摆放的八样炼金材料。

    “悚然目,深寒之土,北海精华,地灵粘液......”西泽从书架的缝隙里拿下两本破烂的书籍,他翻开上半部,顺手打开了柜门,“真是复杂的仪式啊。”

    “我希望您能遵守我们的约定,”一个女孩从虚无中浮现出来,她抱着双腿膝盖,静静地看着西泽,“无论在塞万之底中经历了什么,您都要谨记血脉会指引你我。”

    “好的好的,”西泽伸出手,整个空间内的魔力顿时为之一滞,八样材料瞬间化作苍白的干灰,他将浓郁的魔法气息集结在身体四周,某种难以言喻的灵异元素在他周围吟唱起了轻声的颂歌,他割开手腕,在闻到血味的一瞬间,魔法气息顿时翻腾起来,就像被煮沸的汤水,它们萦绕在西泽四周,仿佛受到了某种呼唤,西泽看着这一幕,扭头对女孩问,“话说,你真的是那条蛇吗?”

    “如假包换,”女孩浮在半空中,明明整个空间内的魔力都归为西泽所有,她却依旧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希望你能安全回来,不然伦瑟给予的这道枷锁,说不定真的没有人能解开了。”

    一说到这里她就来气,黑袍一开始就是用帮她打开枷锁的理由和她结盟开始合作,可直到最近他才打了个哈哈说那些都是骗你的真正能解开伦瑟枷锁的只有拥有着余烬之血的后代。

    “好的,邪神,”西泽对她说道,“不过我真不敢相信你这种居然也算是邪神之一。”

    “伦瑟也该对你说过吧,我和利维坦两个人都是邪神,邪神也分很多种类,较多的是那种比远古还要远古就出现在这世上的家伙,”女孩说,“我和利维坦只是在血脉上高于世间大部分生物,除了邪神以外没有更好的称呼罢了,反正都对人类无益。”

    “就像干草的灰,”西泽笑了笑说,“不过你们要比灰更讨厌一点。”

    “真亏你能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女孩满脸坦然,“不过你说的也没错。”

    “尼伯龙根是一个只有诸神才能进入的地方,这是神话中的死人之国,里面没有任何活物,即使它们能活动,其内部也早已腐朽不堪,充其量只是个会动的人偶而已,”西泽忽然说道,“活人不该进入这种地方,但尼伯龙根里面充斥着丰富的炼金材料,那里的东西都是已死之物,所以可以被轻易塑造,炼金术师们如果能进入一次尼伯龙根,那么他对炼金术的掌控力就会再度攀升一截。”

    “记住,无论在里面看到什么东西都不要惊讶,更不要害怕,”女孩沉声地说,“因为那是早已死去的国度,里面充斥着什么都不奇怪。”

    “听你这幅语气你好像也没进去过啊?”西泽笑着问道。

    “尼伯龙根是独立的空间,但并不是诸神创造了它们,这是依附于现实而存在的奇异空间,后来者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塑造这个国度,但那也只是相当于房间的主人给房间装潢,并不是主人建造了这个房间,主人只是拿到了钥匙,拥有进入这片空间的办法,就连诸神都一样,”女孩认真地回答道,“塞万之底的尼伯龙根只有伦瑟进入过,别人绞尽脑汁也只能复制出来一些勉强把自己塞进去的办法,而不像你。”

    “我真是太讨厌你的这句话了,感觉就像我沾了那个男人的光一样,”西泽说,“虽然你说的是实话。”

    “记住,进去之后无论看到什么也不要惊讶,更不要沉迷,依附于现实存在的尼伯龙根也会有一个类似现实的出口,比如一个依附餐厅存在的尼伯龙根,他的出口就会是餐厅正门,”女孩看着西泽周身渐渐浮现起的虚无之灵,连忙说道,“书里的内容你看了多少?”

    “已经读完了,”西泽说,“看样子你们午夜以后就不会监视我了。”

    “毕竟我也没兴趣看着小了我几千倍的人类崽子光着身子从浴室和书房里走来走去,”女孩面无表情地说,“给我牢牢记住每一句话,进入尼伯龙根之后万分小心,决不能沉迷其中。”

    “好的,”西泽忽然打了个响指,女孩的脖子上发出一声脆响,她诧异地低下头,发现那是一条崩掉的锁链。

    “你自由了,”西泽说,“是去是留,随你喜欢。”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变得虚幻起来,女孩来不及说任何话,他就彻底消失在了房间里。

    一阵风拂过窗帘,当赫拉格斯推门而入的时候,卧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如果

    西泽觉得自己仿佛是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他睁开眼睛,眼皮沉重,他试着挪动身子,却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揉揉眼睛,发现这是一间装饰风格和教室一模一样的房间,三排三列摆放的老式桌椅,上面铺了一层漆,使其摸起来更加干净柔滑,不高的讲台上摆放着一张军绿色的讲桌,他抬起头,看向正前方的黑板,黑板上没有一丁点粉笔灰的痕迹,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看起来擦黑板的人应该很用心,他打了个哈欠,歪了歪脖子,却看见窗外已经几近黄昏,深色的暮光从远处打来照在地面上,他垂下眼帘,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了不得的大梦。

    肩膀酸涩,浑身上下都像是被打了一顿似的不停发出微弱的痛楚。

    “你醒了?”西泽望向声音的源头,发现门已经被人推开了,从门缝里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这个男人拉开门走进来之后又小心翼翼地合上,他看向西泽,表情有些淡漠,“你终究还是有些勉强了,西泽同学。”

    “什么意思?”西泽愣了一下,似乎还不太能理解现在的状况,“劳尔先生难道你的意思是?”

    “你的晋升失败了,三阶神职者的,”劳尔耸了耸肩,对西泽说道,“轮亥不认可你,你似乎也不是很认可轮亥,所以我宣布,西泽·瑞安信徒,二阶神职者进阶失败,现在你可以收拾东西跟你在外面的师生朋友们回家了。”

    “失败了吗?”西泽先是觉得有些呆滞,因为这怎么可能,他明明是抱着百分之百的信心才来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在迟疑了一番之后再度开口说道,“为什么?”

    “为什么?能为什么,”劳尔耸了耸肩,对这不甘的孩子说道,“你对轮亥的心不够诚,仅此而已。”

    “我感觉我做了一场很久的梦,”西泽捂着脑袋,觉得梦里的后遗症开始在大脑里翻腾起来,“三阶神职者的考核究竟是什么?”

    有一种感觉他说不上来,就好像是梦见了某种怪异的东西,可如果仅此而已的话应该只是噩梦,而不会有这种......心痛得简直要流泪般的感觉,就好像是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再也拿不回来。

    “唉,很简单,”劳尔执事叹了口气,对西泽解释道,“三阶神职者的测试是最关键的,因为别的阶位都是只要有实力就够了,但三阶是轮亥用秘法检验你对轮亥的信仰究竟够不够真挚,用一场大梦来检验。”

    “大梦?”西泽愣住了。

    “在梦里你会无所不能,一切都按着你的想法去发生,你就像是命运之子,一切都很顺利,所有东西都会以你为中心,你会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也会守住自己拥有的一切,而在梦的尽头,轮亥会给你一个选项,那就是成为轮亥的信徒,或者背叛轮亥,”劳尔执事自顾自地叹息道,“看样子你选择了后者,真不巧,抱歉孩子,在你端正态度以前我们白色尖塔怕是不会欢迎你再进入了,希望你能理解。”

    他摇了摇头:“可惜,多么棒的胚子,”

    西泽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满脸败颓地走出了门,劳尔执事看着他落魄的背影,只能无奈地叹气。

    多好的孩子,可惜在最后选错了路。

    他对着西泽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站在轮亥对立面的,可没有一个是好下场的。”

    ——————

    西泽走过漫漫的黑暗长廊,在光明尽头他推开门,甚至感觉还有些刺眼,白色尖塔里依旧那么嘈杂,不远处灰叶正在和一些人玩得不亦乐乎,希欧牧德无奈地看着自家学生,世界显得那么热络又鲜活,他站在人声的潮海里,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原来如此深爱着这个世界。

    “怎么样?”女孩的声音忽然从身旁传来,西泽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心头先是一凉,而后一阵莫名的感动就像是从深渊里浮起的一串泡沫般涌了上来。

    他急忙转过头,正好和女孩的视线撞在一起,那是一双晶蓝色的眸子,澄澈干净,她满是急切地问:“怎么样?你通过测试了吗?”

    在发现西泽的视线一直停在自己身上没有移开的时候她忍不住垂下头,似乎也有些羞怯,声音都小了下来:“你在看什么啊,这么紧盯着不放......”

    她的话还没说完,西泽就一下子把她搂进了怀里,不远处正忙着和纸狮子斗智斗勇的灰叶扭头看见这一幕,顿时傻在了原地,被狮子趁着机会轻易地再度叼进了嘴里,可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趴在巨大的獠牙下面,挥手对着西泽震声大吼:“师弟!干得好!师弟你今天就是真男人!师兄以后再也不骂你怂货了!”

    话音刚落,他就再度被纸狮子吞进了肚子里,三楼之上的伍德好奇地看去,表情却立刻就像是被喂了狗粮一样难受。

    周围人的视线渐渐聚了过来,莎尔有些慌乱,却又非常享受在西泽怀里被抱着的感觉,于是一时间也有些矛盾,但越来越多的视线照在二人身上,她红着脸对西泽小声说:“快松开,别人都在看我们呢,快松开。”

    西泽没有回答,反而更加用力地搂住女孩的身子,莎尔见状只能咬了咬牙,同样狠狠地抱了过去:“我不管了,最后变成什么样我都不管了哦!”

    众人一片哗然,希欧牧德看着自家俩学生这副模样,最终也只是耸了耸肩,一位老人从人群里走出来,无声地走到了希欧牧德身后,对他说道:“我的天诶,这也太年轻人了吧?”

    “有什么,你年轻的时候不还爬到整个教堂的钟楼顶上一边敲钟一边大喊我爱你爱莲娜?”希欧牧德笑着说,“怎么,回忆起当年的自己了?”

    老人咂咂嘴,佯装非常专业地晃了一圈脑袋说道:“我觉得不行,没有我当年的那种魄力。”

    “又贫嘴。”希欧牧德无奈地摇了摇头,再度将目光放在了自家的两个学生身上,眼里满是欣慰。

    远处正在前台收拾笔记的珍妮丝看着二人抱在一起的这幅光景,心脏顿时为之一痛,她握紧了手里的书籍,忍不住看向远处正和纸狮子互相搏斗玩得正酣的灰叶,心底忍不住涌出一阵羡慕。

    二楼的少女见状连忙对珍妮丝喊道:“珍妮丝,不要输啊!给我冲!”

    “才不会冲啊!!!”

    在众人视线的尽头,西泽轻轻地将头放在了女孩肩头,他低声地咬着女孩耳朵说道;“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想你。”

    “明明是才几个小时而已啊......”莎尔无奈地说。

    “不,”西泽执着地说,“是整整一段人生。”

    ——————

    莎尔觉得自从白色尖塔里回来了以后西泽就变了个人,他不再和以前一样把任何事都放在心里,而是把自己的想法对莎尔一点不漏地分享出来,从那以后二人之间的交流多了许多,而且再也没吵过任何架,尽管偶尔还是会有一些矛盾摩擦,但总是西泽最先认错反省并表示自己以后永不再犯,莎尔越想越感觉奇怪,因为这个西泽和以前比起来变化也太大了吧,虽然她并不讨厌。

    最后那份转学院的资格也是不了了之,西泽直接将这个奖励抛在脑后,就像是再也记不起来这件事了一样,而在之后学院里的风波也是不断,被通缉的教师微纳德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成为大魔法师之后回到学院复仇,先去了学生会对薇娅动手,但因为被许多人看到了以至于最后巴赫及时出手按下了他,最终塞尔林院长赶到,直接诛杀了这个反叛教师,而薇娅也渐渐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里,听说是成为了巴赫的助手,人们都觉得薇娅沾了光,因为这一对男女站在一起就足够让人觉得诧异了,直到最后薇娅甚至直接退学,巴赫对此表示惋惜,人们也附和着,新闻部也有了不少素材。

    安蕾抽空去了几趟历史学院,但是每次去的时候总是能看到西泽和莎尔黏在一起,即使是情商低如她也终于看懂了这二人之间的状况,而之前西泽明明对莎尔没有任何表示,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发生这么大的飞跃,而既然西泽和莎尔已经是这样了,安蕾也只能在这场争夺战中草草退场,原本看着西泽和莎尔的状态她还觉得自己有机会。

    在一场痛哭之后德赛尔家的少女铁血家主再度登场,失去了唯一软肋的安蕾比起以前要更加拼命,那张好看的脸上再也看不出来任何情感,人们私下都称她为铁甲家主,因为面对着她的时候感觉自己面对的根本就是一具没有感情的机械人偶。

    言氏在之后邀请西泽和莎尔一起回白石城看看,二人欣然同意,在到了白石城以后诺尔斯神父和纳拓老爷都对二人的关系表示理解,而且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用纳拓老爷的原话来说就是:“他妈的,老子当初看你俩在我家里对上眼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了,这有啥好惊讶的,赶紧给老子学成归来,到时候我这位置就是你西泽的。”

    彼时的纳拓老爷已经晋升了白石城城主,西泽想了想倒也暂且同意,这番回来他对自己母亲留下的东西也没什么兴趣,在屋子里草草翻了翻没找到什么东西之后就和莎尔直接离开了,而言氏此时已经祭拜完了言尤。

    后来的拍卖会上,怀安特城主以无可匹敌的价位买下了多梅甘尔的佩剑,提古拉斯,西泽虽然也很想要这把剑,但毕竟自己只是一介清贫的高阶魔法师,最终他只能目送怀安特带着提古拉斯潇洒离去,像个人生赢家。

    之后在离开时言氏对西泽坦白了身份,说我觉得这个世界应该由我俩改变,西泽说我觉得不行。

    言氏傻眼了,问为什么不行,西泽说因为我现在只想老老实实地当个学生,等学成归来以后回到白石城当个城主度过自己接下来的一辈子。

    言氏很失望,说自己印象里的西泽不该如此,西泽耸了耸肩,表示人总是会变的。

    在回到王都里之后,西泽渐渐觉得自己身边少了很多东西,比如那些鸽羽和时不时就会冒出来作乱的炼金术师,就连图书馆的老人都对自己没了以前的热情,他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在邪神眼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

    学院任务下达的时候,塞尔林院长还有些犹豫要不要给历史学院批个位置,最终他决定,还是将历史学院排挤在外,就算是丘蒂尔说话都没用。

    历史学院虽然有些生气,但在听到学院任务成员全军覆没的时候,希欧牧德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庆幸。

    时间过得很快,四年时间很快就过去,灰叶和蒂娜早在一年前就离开了学院,他们说历史学院的未来是属于西泽的,可直到最后西泽和莎尔毕业历史学院也没有其他学生进来。

    终于在他们两个毕业的那天,灰叶蒂娜一起来对他们送别,希欧牧德表示自己也很老了,是时候退休当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了,于是西泽和莎尔就成为了历史学院最后的一届学生。

    回到白石城以后,神父和纳拓老爷都对西泽进行了一番更加高深的培养,他们表示一定要将西泽彻底留在白石城,而此时的西泽也意识到了自己和厄洛丝之间的差距,选择了同意,而此时,王都发生了一次规模相当之大的灾难,半个王都覆灭于其中,然而最后幕后黑手还是被厄洛丝亲手斩下头颅,浴血女武神的称号再度响彻了整个西方世界。

    又过了几年,西泽继任城主,和莎尔在白石城结婚,婚礼盛大到让临城的人都想要参与进去,已经成婚的御堂夫妇也从遥遥的王都赶来庆祝。

    两年后,二人的孩子出生。

    十年后,白石城在西泽的决策下步步稳升。

    在一次城邦翻新修建中西泽帮忙收拾了母亲当年的屋子,他和莎尔两个人站在古旧的房间里,相视一笑,回忆起很久以前的曾经。

    参加领主竞选,成为领主,破灭了领主诡计放走恶魔,恶魔看着西泽,最终只是叹气离开。

    在某一年的冬天,西泽病倒在床上,几个孩子围在他的床边,问他这一生还有没有什么遗憾,西泽躺在床上,眼前浮现的却全都是几十年前自己在学院里的那些光景。

    曾经的年少轻狂,觉得以一己之力能掀翻王都,最后发现自己连晋升大魔法师都花了这么多年。

    “真是悲哀啊,”他缓缓地合上眼睛,看着自己身边满脸都是悲伤的莎尔,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很幸福。”

    他的意识陷进了一片黑暗里,却觉得这种感觉也不错。

    如此结束了自己的人生。

    好像。

    也说不上遗憾。

    记忆散乱。

    战火重燃。

    细碎的画面再度拼凑在一起。

    圣域降临,神血喷溅,诸神的军团里只有一片空无!

    他猛地睁开眼睛,眸子深处幽蓝色的火焰顿时化作显眼璀璨的赤金!

    “我一直与你同在,”女孩在死去之前,对他如是说道,“请一定要记得我。”

    于是世界,开始被金色所充满。

第二百八十九章 圣域中的黑色恶鬼

    记忆的碎片再度拼凑起来,若隐若现的画面在虚无中渐渐凝实,西泽看向自己手中的某样东西,在看清之后他才发现那是一颗石头。

    通体透澈却又仿佛映照清楚整个世界的晶石,神界的造物,不该属于人间的创世珍宝——贤者之石。

    他抬起头,却看见自己已然身处诸神的战场,远处巨龙的尸体正不断被光明的士兵们蚕食,他看向天空,无数神圣骑士正对着人类进行掠杀,可一切忽然又变得那么虚幻,他想站起身,却只能倒下去,手脚早已在那一击重斩中断开,现在就连他自己都要死了。

    西泽看向自己周围,视线被光芒模糊,什么都不复存在,只余下一阵被燃尽的曙光。

    女孩被切割开的尸体静静地倒在他的面前,其中有无数齿轮正在不断运转,鲜红的血浸染了地面,铺成一片赤红的土壤。

    他忽然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掌控,西泽只能看着自己的手缓缓举起,将其中的晶石默默握紧——那是女孩在合上眼睛前从胸膛里剥离交给他的。

    一切忽然都变得那么明了。

    莎尔早就死了,死在十一年前的王都,西泽甚至参加了她的葬礼,在那之后的几年间文科威尔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贤者之石,通过自己的机械技术重新塑造了一个女孩,将贤者之石作为她的心脏,以机械的方式复活了自己的女儿,所以他才宁愿死去也不会交出贤者之石。

    对他而言那不只是贤者之石,更是自己女儿的性命。

    所以莎尔才会告诉西泽她只是个工具,储存贤者之石的工具。

    莎尔早就死了。

    浮现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具空壳。

    他们一同度过的这半年时光就是一场幻梦——本该如此。

    但是脑海里浮现的这股声音,她在半空中倒下的时候对他惨笑着说:“我一直与你同在,请一定要记得我。”

    意识渐渐陷入混沌,西泽以为自己终于要死在这次的战场上,可某种巨大的生机忽然从他体内奔涌而出,他看着自己残缺的躯体渐渐拼合在一起,数不尽的肉芽从身体上生长出来将原本断开的肢体再度凝实,他恍惚地控制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从战场上再度站起,手里的晶石静静地闪耀,提古拉斯表面再度迸溅出无尽的幽火,这一刻它不再是寒铁之剑,而是来自地狱的幽灵。

    他跌跌撞撞地朝着远处走去,抱起莎尔的尸体,看着上面乱糟糟的泥土还有女孩闭上眼睛前看见自己拿到贤者之石以后安心的笑容。

    有黄金的骑士从上空看见了这个幸存的少年,径直携着长矛朝二人冲来,想要直接把他们捅穿挑飞在矛尖上。

    但他的长矛忽然碎开了,紧接着是他的手臂,躯干,头颅,当头盔碎开将其中虚无的头脑暴露出来以后,这名神圣骑士直接化作了一抹烟气,消失在了这个世上。

    少年抱起女孩,一股魔力乱流从他的指尖流逝,将女孩机械的躯体再度牵连起来,每个伤口都被愈合,看起来完好如初,只是女孩再也醒不过来,她静静地将头抵在少年的胸膛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越来越多的神圣骑士注意到了这一对奇怪的组合,翅膀振起,圣洁的魔力再度涌现出来,宛如无尽的光华附着在上天的帷幕间,一名骑士直接近身一剑看向少年的头颅,他的姿势是那般强力以至于在空气中都掀起了一阵魔力的风暴,烧红的乱流和泥屑在战场上狂乱,可就在长剑挥斩而来的一瞬间,他的身躯从心脏位置开始一点点龟裂,最终化作蜘蛛网般的裂纹直接碎开,头盔破开,又是一个被神圣铠甲装饰起来的怪物。

    当他化为灰烬的时候,一丝黑色的魔力从他身上浮现出来,就像是夜幕的恶鬼。

    远处鬼哭狼嚎的人们注意到了这一幕,他们心中原本浮现出一股欣喜,但很快地这股欣喜就化作了更大的惊恐与绝望。

    因为这根本不像是一个人类。

    而是一头恶鬼。

    这是恶鬼和诸神的战场,而他们则是被意外牵连进来的普通人。

    何等悲哀。

    骑士们在西泽面前宛如无数玩偶,他甚至没有亲自动手就将这些怪物全部抹杀,那些神圣盔甲在褪去之后顿时迸发出浓郁的死气,西泽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沉默而死寂。

    终于,上空的光明骑士注意到了这里的诡异情况,他直接抛出一根光矛,矛尖刺破空间将世界之灵直接抹杀,扭曲了缝隙贯穿出短暂又刺耳的音爆声,却在少年面前轰然破开化作无尽的灰色,西泽漠然回头,男人怔住,因为那孩子的眼里完全就是幽蓝色的火海,他走过的地方世界都化作一片幽蓝,昏黄色的火海被覆盖,只留下静静燃烧的幽火,尸体被焚烧着,却再也看不出任何焚化的痕迹。

    光矛在刺中西泽前一刻被挡下,那是一柄幽蓝色的长剑,男人忽然笑了起来,因为他已经无聊了太久,现在在这种地方居然出现了一个似乎能让他享受到一丝乐趣的孩子?

    长翅一振,他从半空中径直跃下地面掀起一阵狂乱的暴戾,西泽看着他,战场之上居然有着相当程度的死寂,男人伸出手,将光华绽放凝成一道血刃,剑尖指向西泽:“你好,这位同学,不......应该叫你恶鬼吗?”

    他说:“我很欣赏你的天资,但可惜圣域里不能有任何活人,所以——”

    血刃疾走,将空气斩开。

    “你有幸死在我神圣骑士团团长,轮亥四贤者之一的剑下,”男子挥剑,说,“有什么感想?”

    话音落下,一道幽火在空气里留下虚无的轨迹,他的一条手臂突兀地在空气中断开,金色的血液洋洋洒下。

    男人诧异地看着血气在自己面前弥散开来,似乎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西泽安静地抱着莎尔,一手对他竖起了剑。

    这是神与鬼的领域,只有一方的倒下才能换取寂静。

    而被幽蓝之火覆盖的地域,皆为死寂的囚笼。

    ——————

    当诸神的光再度拂过阴暗的大地,骑士们站在云端,看着被诸神伟力强行扭曲而濒死的男孩。

    囚神的锁链围绕在他的身上,原本只该拿来毁灭邪神的弑神之枪朗基努斯贯穿了这男孩的心脏,以弑神之枪为首,数十根光矛刺穿了他的身体,从心脏开始,他的脚尖已经完全离开了地面,被长矛支撑着矗立在世界之上。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依旧没有死去,他抬起头,看向云端的轮亥神明。

    那是一张淡漠的脸,幽蓝色的瞳孔里看不出任何情绪,男子却觉得那是最深的轻蔑。

    “带走吧,”神明说,“这家伙,说不定能成为下一个候选人。”

    “圣域的法则居然要为他而破吗?”男子忍不住问道,身上破开的伤痕都还在火辣辣的痛,“他真的能成为候选?”

    “如果他都不行的话,那就没有人是了,”诸神说,“数万年一遇的人类,仅此一个。”

    西泽默默地握紧了手里的晶石,其中的气息不断流转,渐渐没入了他的体内。

    女孩的身体倒在不远处,她已经不会再醒过来了。

    以人类之躯,行恶鬼之事。

    这就是圣域中的黑色恶鬼。

    这才是被诸神抹去的真相。

    场景再度变幻,西泽又一次看见了那扇石门,男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袍静静地倚着门边,将手里的酒水洒在石头上,西泽看着他的背影,静静地等他先开口。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男人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自己身边的这个男孩,他回过头,露出那张西泽感觉有些陌生的脸,轻声地说:“你终于来了。”

    “都整整十二年没见到你了,”西泽笑了笑说,“好久不见。”

    “有想我吗?”伦瑟将握着酒杯的手伸进黑暗,当再度抽出来的时候他拿出了一杆笔。

    “当然没有,”西泽说,“我一直都在想你到底有没有死。”

    “这些事等你进了塞万之底就会一清二楚,别在这种地方问啊,”伦瑟满脸苦恼地说,“你这孩子这么多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啊,居然已经和神接触过了吗?”

    “神的手段好像没我想得那么恐怖,”西泽耸了耸肩,“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活下来了。”

    “唉,”伦瑟挠了挠头,对他说,“笔记有看过吧?”

    “看完了。”

    “这么多年没见了,怎么就这点情绪,”伦瑟笑笑,“怎么,对你爹生气啊?”

    “以前很生气,但现在觉得其实并没那些必要,”西泽摇了摇头,“况且我没心情对一个假人诉苦。”

    “假人怎么了,假人就不是你爹啊?”伦瑟气呼呼地拿笔在纸上写了什么东西,然后递给了西泽说,“快滚快滚,别让我看见你。”

    他拉开门,门内的光渐渐映入西泽的眼帘,男孩看向一旁,发现伦瑟的幻象好像还在生气。

    “谢谢了,”西泽忽然说道,“父亲。”

    伦瑟愣了一下,可就在下一刻西泽就带着那张纸条消失在了门内的光里,他伸出手,却连西泽的后领都没有摸到。

    “......唉。”

    他再度叹气,同时却又忍不住倚在门边上笑了笑:“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得遭多少罪啊。”

    他缩下身子,身影渐渐变得飘忽而虚幻,直至彻底消失。

    “塞万之底,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等你了,”伦瑟缓缓合上眼睛,轻声地呢喃,“不要辜负大家的期待啊。”

    ——————

    铺平的石板路,腐朽的街道,看上去像是被无数光阴摧残过的世界。

    西泽屹立在废墟中央,开始独自走向世界尽头。

    这次再也没有了那个背他的姑娘。

    ——————

    “什么时候对厄洛丝动手?”有人问。

    黑袍摆了摆手,回答道:“还不急,再等等。”

    “我觉得不能等了,”有人回答道,“莱茵河那边有消息说教皇的助手前几天进入了皇室城堡,应该是要给予厄洛丝奖励了。”

    “就算给她奖励她也不可能短短的时间内就晋升贤者,否则轮亥岂不是太尴尬了,”黑袍摇摇头说,“再等等。”

    “你在等什么?”有人忍不住问道,“西泽已经是轮亥的走狗,这一周以来不知道多少同胞都死在他手上了,全部都是旧人。”

    黑袍点了点头,说:“我在等一个机会。”

    “还等?”有人焦急地说,“我们都等十几年了,但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以前厄洛丝的实力封顶只有高阶大魔法师,现在她可是有机会达到贤者的?”

    “难道你们觉得她是高阶大魔法师我们就赢得了吗?”黑袍幽幽地说,“别开玩笑,我都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不堪一击。”

    众人忽然沉默下去。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过了一会儿,有人对黑袍再度开口,“莱茵之主发来消息,说这场战争他在确定结果前都不会参与进来。”

    “他当然不会参与,莱茵河在整个西方世界里就相当于一个中立国,只是国土没他们想的那么大而已,”黑袍耸了耸肩,“别在意,到时候大家都会来的。”

    “可是厄洛丝谁来解决呢?”人们忍不住问道,“其他人都可以解决,但是女皇呢?”

    “等一个能解决的人出现就好了,”黑袍叹气道,“如果出现不了的话,那就让我来吧。”

    体内的血液再度悄然沸腾起来,他摸出镜子,看着自己的眼白渐渐被黑色充满,悄悄地拉下了兜帽。

    “你还行吗?”有人怀疑地问,“虽然当初先王还在时你的名声确实能让大家感到点害怕,但你现在?”

    “别太小看人啊,”黑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说不定现在的我要比以前还强一点呢?”

    众人沉默,最终却也只能叹气。

    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黑袍,确实是战力的最高点了。

    “三鬼会出现吗?”有人问,“我们只想问这一个问题。”

    “三鬼啊......”黑袍拉长了声音说,“应该不会吧。”

    绝望感,再度笼罩了他们。

第二百九十章 真相

    时间过去了两天。

    教会里虽然少了个教皇但是并没有人在意,因为在印象里这位教皇本就没怎么出现过,但赫拉格斯却渐渐开始着急了,其他人不知道西泽在私下所做的那些事,他可是一清二楚的,什么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这么长时间,赫拉格斯只担心自家教皇会不会已经被仇家袭击带走了。

    教皇的实力自然强大,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况且邪神的那些仆人肯定会选择暗中袭击,自家教皇现在的安危实在是有点难说,但赫拉格斯还是选择了等待,因为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方法可做,他只能在西泽消失的期间内帮他处理好所有教皇应做的事务,静静地等待一个结果。

    但在某个消息传进了莱茵河里以后,黑袍一行人的心情则渐渐开始沉重起来。

    “厄洛丝从轮亥那里拿到的是利维坦的干骨?”黑袍觉得有些奇怪,他对着面前的莱茵之主再度询问了一遍,“你确定这个消息的准确性吗?”

    “当然,为什么不呢?”老人伸出食指,将一封信件从文件顶上拖了下来,在看清里面的内容之后甩出去,黑袍则默契地接住,“看看就知道了。”

    “利维坦的干骨,”黑袍看着上面的相片,忍不住说道,“居然真的是那头怪物的干骨?!”

    “我看见消息的时候比你都要吃惊,因为那个女人居然放弃了成为贤者的机会反而做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决定,”老人说,“我们莱茵河整合会全部聚集在一起进行了一番讨论,最后得出了三个结论。”

    “要么就是厄洛丝想从干骨上寻找一点东西,要么是她的某样炼金实验缺少这份材料,要么就是,她想看看自己父亲当初镇压的怪物究竟是什么级别?”黑袍对老人说道,“总共也就这几个可能,因为厄洛丝一定是想从这根骨头上寻找到某些东西,她已经快三十了诶,怎么可能会做没有意义的事,这种年龄的女人最麻烦了我跟你说。”

    “我不想听你那些所谓的情史我只能告诉你这个消息很严重,因为这意味着厄洛丝手里有我们莱茵河没有掌控到的信息以及秘密,”老人垂下头看着纸面上复杂的文字,对黑袍说道,“何等震惊的消息。”

    “如果你们一直都站在先知的地方去对人类洒下怀疑,那我觉得你们也该下来了,”黑袍说,“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她要那根骨头做什么呢?放着贤者不要,去追求邪神能带给她的?别开玩笑,她没成年的时候就已经是整个漆泽国最强的魔法师了,为什么她还会需要邪神的帮助?”

    “我比你都好奇,好奇得快要疯了,”老人叹了口气,将十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里发出近乎哀嚎一般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厄洛丝究竟要做什么?”

    “好消息是西泽已经进入塞万之底了,等他出来我们就可以对厄洛丝进行讨伐,”黑袍说,“似乎这就是唯一的好消息?”

    “他要多久?”老人问,“我不希望这个时间太长,每过去一秒我们对厄洛丝的现状就会失去一秒的感知,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少则两天多则两年。”黑袍说。

    “这种时候还请你不要乱开玩笑。”老人扶额答道。

    “不算玩笑,”黑袍笑了笑,咧出一口白牙,“伦瑟先王的尼伯龙根,我实在难以想象里面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那难道我们要等到厄洛丝亲自把她谜底的答案送到我们面前吗?”老人挑了挑眉,“你要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状况,已经不是以前的小打小闹了,养鸽人被困死在了都灵的地牢里,纳则消失不见,唯一能联系上的老鬼现在是个只知道养女儿的废物!”

    在说到最后一句时老人尤为生气,甚至差点把桌子都给推翻。

    “他们根本无法信任啊!”老人对黑袍说道,“你知道纳则在哪里,对吧?”

    “和你说的一样。”黑袍回答道。

    “两句话都是?”

    “两句话都是。”

    黑袍知道纳则在哪里,但是就连纳则都无法信任。

    老人无奈地颓在椅子上面,他扶着扶手,像是已经洞察了不久后的将来。

    “如果我们杀到西泽就好了,”老人对黑袍说,“你不觉得吗?”

    “我不觉得,”黑袍耸了耸肩对老人说,“相信我,西泽不该死。”

    “他不该死难道我们就该死吗!”老人忽然瞪大了眼睛对黑袍喊道,“谁知道厄洛丝现在在做什么?谁能保证厄洛丝没有成为贤者?谁能?都不能,因为厄洛丝的现状就连我们莱茵河都不清楚!”

    老人狠狠地一拍桌子:“到底该怎么办?!等到厄洛丝成为贤者以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除我们!”

    黑袍笑了一声,老人却对他说:“你别笑,到时候你绝对是第一批死的,莱茵河只会排到第二位。”

    “旧人都是她抹杀的目标,没有先后之分,”黑袍说,“而现在我只想知道厄洛丝要那根干骨究竟是要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老人皱着眉头对黑袍问,“皇室内部没有莱茵河的人,厄洛丝拿到干骨的这个消息甚至都过期很久了。”

    “......说实话我很想去皇室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

    “但是你去不了。”老人说。

    “说的没错,”黑袍叹了口气,“那女人的阶位太高了,就连小灰都不能保证自己进去以后不会被发现。”

    女孩听到黑袍在叫自己,于是从虚无里探了探头,身体渐渐凝实以后对黑袍说道:“利维坦的干骨?你们在说什么?”

    “你回来了?”黑袍一拍巴掌,心想女孩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于是解释说,“你当初陷入沉睡以后利维坦也被伦瑟打伤了,只能逃到北海深处,虽然伦瑟陛下没有死追,但是轮亥派人去一直追杀利维坦到深渊尽头,利维坦被迫舍掉一半身子逃亡,而这半边身子里面就包括了那一根干骨。”

    “你们的意思是,人类觉得那根干骨有什么作用?”女孩眨了眨眼睛,似乎对自己同伴的惨状没有一点点在意。

    “是啊,”这下反而换做黑袍和莱茵之主迷惑了,“难道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作用吗?比如能帮人晋升贤者之类的?”

    “有是有,但只有一个,而且对人类没什么作用,”女孩挠挠头,似乎很不能理解自己面前的这两个人类究竟在想些什么,“而且邪神对人类来说本来就是有害的,牠们的尸体又怎么可能会给人类好处?”

    黑袍感觉自己呼吸一滞,连忙继续问道:“快,告诉我们那根干骨到底有什么用处?”

    在这种时候他居然忘了自己身边就带着一只活的巨妖!

    “嗯......首先,邪神们的生命力都很旺盛,修复能力也很强,这些从神仆身上就能看出来,但是邪神们都可以被杀死,就像轮亥这么多年一直在做的,邪神可以被杀,只是要看手段,”女孩说,“但利维坦是邪神中生命力最强的,因为牠有一个不死的本源能力。”

    黑袍觉得自己仿佛就要触及某个不得了的真相了。

    “只要自身不死,有干骨在的话利维坦就能复活,”女孩说到这开始感觉自己是不是说太多了,“本源能力这种东西只有邪神自己知道,恐怕就连轮亥都不知道这种事。”

    “那你怎么知道的?”莱茵之主愣了一下。

    “我俩好歹也是一起在北海里游过不知道多少个千年的,”女孩的食指绕过一束发丝,继续说道,“我都不知道杀过牠多少次了,慢慢就清楚了呗?”

    来不及理解这对邪神之间的复杂关系,黑袍连忙说道:“厄洛丝拿走那根干骨是想要复活利维坦?”

    “我怎么知道,”女孩说,“干骨的事只有利维坦和我知道,除非牠悄悄告诉了厄洛丝,但是那么大的躯体,就算舍弃掉一半也不是能轻易流窜进王都的类型吧?”

    黑袍闻言,顿时和莱茵之主死死地对视起来。

    “......你们两个怎么了?”

    “还记得吗,老友,”黑袍的声音像是见了鬼一样,尾音还带着点颤抖,“厄洛丝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座城市进行改建的?”

    “十年前,伦瑟死后,西泽离开了王都,轮亥教会开始派来传教士和厄洛丝接触,”老人尽量轻声地说,但就连女孩都听出了这句话里被强行压下去的惊恐,“湛头建立,上城区被彻底和中下城区分割开来,只需要断掉那四座桥梁,上城区就是一个孤立的小岛。”

    “而皇室就正在上城区的正中央。”黑袍说。

    莱茵之主连忙在桌子的抽屉里翻找起来,没过一会儿他就找出了一张塞万新旧地图的对比,他将其他文件全部掀开,把对比地图在桌子上直接铺平,开始一点点找寻不对的地方。

    终于,他长出一口气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恐。

    “我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他懊恼地说,“厄洛丝从那么久以前就开始做这种计划了吗?!”

    黑袍走过去,看着被厄洛丝一步步改建的地下水道,其中隐隐约约地凑出了一条通路,而通路重点,就是上城区的湛头。

    “湛头内的河道里,说不定就有一条直达皇室内部的水路呢?”黑袍勉强扯起嘴角,想要笑笑,却始终感觉笑不出来。

    “太恐怖了,”老人只能吐出这样的话,“我只停留在和人争斗的阶段,可厄洛丝原来已经在和神打交道了。”

    “可是利维坦复活以后她又能得到什么呢?”黑袍对女孩问,“难道邪神也可以下达允许成为贤者的决定?”

    “你觉得我能让你成为贤者吗?”女孩一本正经地问。

    “那厄洛丝究竟想做什么?”黑袍不解地说。

    “邪神虽然是邪神,但牠们对待交易的态度认真到让人难以置信,”女孩说,“最简单的可能就是契约吧。”

    “我帮你复活,你成为我的附庸之类的?”黑袍问。

    “一个邪神一个无限接近贤者的高阶大魔法师,加起来总归是要比一个贤者好用,”老人说,但语气却渐渐疑惑起来,“可是这样做的话不会算是叛神么?”

    “悄悄做就好,”黑袍幽幽地说,“我要是忽然告诉你北海里有一条大鱼听我使唤你会信吗?”

    “利维坦从获得干骨到完全复苏需要多久?”莱茵之主忽然问道。

    “大概一个月吧,对我们来说大概就是在海底散个步的时间。”

    “一个月......已经过去将近两周了,”黑袍顿时紧张起来,说,“也就是说时间还剩下一半?”

    “总之,就是如此,”女孩的视线在两者之间徘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缓缓消失在空气里,只留下一句话,“别太小看利维坦,虽然只是最低阶的邪神,但真正的实力要比你们人类中所谓的贤者还强。”

    黑袍听到这话愣住了,连忙问道:“你的意思是当年你也有超越贤者的实力?”

    没有人回答。

    “她又跑出去玩了,”黑袍叹了口气,“怎么办?”

    “问我做什么,要掀翻厄洛丝的是你们,我只是给予一点点帮助,”莱茵之主说,“不过现在既然说到这了,那已经有一条明路指出来了。”

    “把厄洛丝逼到死路,让她不得不叫出来利维坦,以此借轮亥的刀杀人吗?”黑袍有些无奈,“下下策。”

    “上上策就是西泽能赶在之前从尼伯龙根里出来把他们两个全都杀了,”老人说,“但他做得到吗?”

    “做不到的话就由我去拼命,”黑袍看上去不以为然地说,“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们筹划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厄洛丝身死下台,如果反而看不到这般盛景的话不会感觉很可惜吗?”老人问。

    “可惜归可惜吧,”黑袍无奈地挠了挠头,背过身去走向门外,对老人说,“不过......能做到的话就太好啦。”

    在走出门以后他低下头,感受着脑内剧烈的波动,轻声地喃喃自语:“反正这条命早就不归我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父子道别

    一周时间再度恍然过去,整个塞万的气氛都显得十分阴沉,暗处的豺狼渐渐暴露头脚,明处的女皇仍坐在高耸之位上,手中执掌着万千的杀机。

    “西泽还没回来,”灰叶坐在学院湖泊的边上轻声地对蒂娜说,“已经多久了?”

    “二十天,”蒂娜扶着腰间的剑柄,看向灰叶的眼神里也不禁多了几分怜悯,从拥有到失去,从惊喜到绝望,就算是蒂娜都忍不住开始对灰叶抱有一丝歉意,因为她之前曾经那么粗暴地对待这个受伤最深的男人,想到这里她迈开步子走到灰叶身边,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湖水,弯下腰拍了拍灰叶的肩膀,“会好起来的。”

    “你居然也会安慰我啊?”灰叶咧嘴笑笑,对蒂娜说道,“放心,我没事,都过去了,就是在想西泽还会不会再回来看看我们。”

    “恐怕很难了,”蒂娜说着坐在了自己未婚夫的身旁,“那个孩子已经是轮亥的人了,所有轮亥的人都要和凡人划清界限。”

    “轮亥的人,而不是轮亥教团的人吗......”灰叶自言自语地说,笑容里也带上了一点灰暗,“不愧是我的师弟,能被轮亥亲自选中复活,队伍里其他人可没有这种待遇。”

    “我们的待遇也已经慢慢有变化了,”蒂娜的视线垂过湖面,“被西泽帮助过的那些人还好说,原本学院其他人对我们的态度已经有所改变了,但现在看见西泽以后,他们反而倒回去甚至变本加厉了。”

    “因为嫉妒吧,”灰叶低下头说,“换我我也嫉妒,本来顶了天就是一个新生之星,结果忽然摇身一变阶位往上直接提高了一个大境界,还被轮亥选中当上了教皇,神学院的那些人估计都要嫉妒死了。”

    蒂娜点了点头,准备附和一声,可是这时灰叶却再度开口说:

    “但他们没想到这是拿什么代价换来的。”

    记忆里那个老是羞怯偶尔又充满活力的小姑娘就这么活泼地跳了出来,蒂娜垂下眼帘,心情也不由得变得灰沉下来。

    “真讨厌啊,”灰叶轻轻地搂过蒂娜的肩膀,低声地说,“就好像失去了一大块人生似的。”

    蒂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头搭在了灰叶的肩膀上,二人看着湖面上淋漓的光华,像是看着学院里的曾经。

    希欧牧德站在白楼里,透过窗户看向湖面,窗台上的常春藤已经不再干枯,季节开始发暖,而不再是之前那副毫无生气的冬景。

    “已经到了不需要灰叶也可以绽放的季节了,”老人看着天空上不时盘旋掠过的飞鸟,“你说是吧,西泽?”

    ——————

    凛冬已经过去,春季再临,整个塞万城里都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街头的人们彼此吆喝着,咖啡店的门前趴着慵懒的猫咪,花匠看着自己悉心照顾的花束陶醉其中,几个公子小姐赶在下午结束的末尾坐在了店门前的白色桌椅上,撑起了遮阳伞,点来几杯咖啡。

    时光显得那么惬意,前几天报纸上一条新闻传遍了整个王都,新闻上用黑体加粗的大字以呼之欲出的姿态写道:“炼金术师们的残党已经被全部消灭!”

    对于王都的大多数人而言这都是一则好消息,因为从今以后自己不用在走夜路的时候频频回头,听到一点响动就怕得拔腿狂窜,孩子们也不会再因为炼金术师们的故事被吓到大哭,部分炼金男爵们都对这消息嗤之以鼻,声称那些炼金术师的死都是罪有应得,而少数男爵们则还是感觉有些悲哀,一个时代就此结束,曾经的炼金之国彻底沦为了一个传说,一个历史,一个不可挽回的理想乡。

    但没有一个人怀疑这件消息的真实性。

    因为接受采访的人是教会教皇的副手,赫拉格斯。

    在将西泽孤身一人深入下水道破坏了炼金术师们的邪恶计划这件消息公布出来以后,作为一个新任教皇,西泽的人气在众人之间顿时达到了最高点,因为不同于上任教皇只在教皇国待着办公,直到这时人们才想起来,这是一个出自漆泽的教皇,所以他才会选择回到漆泽国,并为漆泽的人民做事,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根除了炼金术师这种对人们性命有所威胁的群体,谁不喜欢这种教皇?

    人们欢呼着新任教皇的名字,渴望能见他一面,可惜教皇每日都闭门不出,勤勉办公,这不禁让信徒们更加狂热起来。

    厄洛丝虽然有些讶异,不过既然这种手上染血的事西泽帮她干了也对她有利,最好的状况莫过于此,她也自然而然地原谅了这位新任教皇不接受邀约的傲慢。

    仅仅是在一周之内,王都内的势力就悄然发生了改变。

    原本风头正盛的丁莱家族一夜之间消沉下去,虽然还有些余威,但很明显家族本身并没有处理好这项突发事务的能力,王都本身有三大家族——迈尔斯,瑞森,以及贸易之舟德尔塔,瑞森家已经渐渐消失在了历史的潮海里,而迈尔斯皇室似乎这一代要直接断在厄洛丝手里,等到厄洛丝成为贤者得到近乎永生的生命力,人们几乎已经可以不用考虑接下来数千年漆泽的主宰者会是谁了,而至于德尔塔家,作为主管王都贸易的家族,最近他们却隐约察觉到了另一个家族的兴起——德赛尔。

    以新任教皇与镇国公爵为后盾,这家族的掌权者正不断在灰烬中崛起,以无可控制的速度在王都里扩散,在失去了厄洛丝的限制以后,这个家族似乎终于要再度告诉塞万谁才是曾经与皇室交好的最大家族了。

    改变最大的应当是弗莱多尔家族,自从自家儿子被在安定区直接捅出来卑劣的本性以及在这次事件中的所作所为以后,曾经与弗莱多尔交好的家族已经离开了大半,这自然不是只因为克莱得·弗莱多尔一个人,而是王都里的人们已经看明白了,新任教皇西泽对弗莱多尔家族的态度很明显,在教皇掌权期间,弗莱多尔家族是别想有什么好结果了。

    弗莱多尔族长也是气得牙痒痒,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从祖父手里接过的家族会败在自己这废物儿子的手里。

    你平时乱惹就算了,可这次你惹的人是谁?是教皇!这是你能惹得起的人吗?平时帮你擦擦屁股,这次你要我怎么办?这下整个家族都要跟你陪葬了!

    可他也只能做到愤怒,因为自家儿子已经被教皇亲手处死在安定区内。

    “新任教皇啊......”弗莱多尔族长只能叹气,“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在那种绝境中活下来?”

    “族长!族长!”有人忽然大叫着冲进院子对弗莱多尔喊道,“他们来找我们算账了——”

    话音落下,一把刀子就砍在了他的心脏,男子脸色一暗,生机就这么逝去。

    “哟,弗莱多尔族长,好久不见,”一个满脸横疤的男人走过来,对弗莱多尔族长说道,“请听我问一声好。”

    于是,灾难降临。

    ——————

    “丁莱家族在未来的五十年里,应该会渐渐没落,”丁莱教授坐在地牢里倚着铁杆,对牢里的男孩说,“对此你有什么感受吗?”

    “感,觉?”男孩忍不住阴笑了两声,“我怎么,会,有感觉?已经是,和我不相关的家族了。”

    “是啊,已经和你不相关了,”丁莱教授仰起头看着从墙缝里流下的凉水,“那接下来这个消息呢?炼金术师已经全灭了,被新任教皇一个人。”

    “你说什么?!”男孩脸色顿时一变,“怎么——可能!”

    “全灭啦,新任教皇一个人冲进下水道里一个人把原本筹划着毁灭整个王都的炼金术师们全灭啦,”丁莱教授背对着自己儿子耸了耸肩,说,“你是以外还是——”

    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丁莱教授朝后看去,却发现男孩的眼里已经涌出了相当的腥红色,他紧紧地掐住自己的父亲,沉声说道:“不许,撒谎!”

    “谁会撒谎啊?”丁莱教授忽然笑了起来,“只有需要撒谎的人才会撒谎,不是吗?”

    男孩猛地松开手狠狠一推,将丁莱教授直接推到了对面的铁笼上,男人的背脊和生冷的铁杆撞在一起,发出几声闷响。

    “都是,假的!”养鸽人咬着牙说,“他们,怎么可能会!”

    “这是真的,”丁莱教授笑笑,“你在牢里待这么久了,却始终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看样子和你联系的那个人已经断了。”

    男孩的表情顿时一滞,因为巴赫确实已经很久没和他传递过消息了。

    “怎么,回事?”他对丁莱教授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轮亥教会来了个新教皇,叫西泽,”丁莱教授在说出这句话时佯装无力地倒在铁笼旁,其实目光一直紧紧地盯在养鸽人脸上,果不其然,在听到这个名字以后男孩的脸上顿时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有印象吗?”

    “嘁,”男孩啐了一口,说,“没有。”

    “那孩子原本应该死在泽地国的,但是据说,轮亥把他复活了,”丁莱教授说,“你相信轮亥有这种力量吗?”

    男孩只是沉默,看不出到底想说什么。

    “只能说不愧是神啊,连这种事都做得到,”丁莱教授再度倚在养鸽人的铁笼上,背对着他说道,“我有预感,孩子,最近王都风向要变了,有什么大事正在酝酿,炼金术师们的死只是个开头,接下来可能还会发生更糟的事。”

    他回过头,看向男孩:“你愿意逃走吗?”

    “你觉得可能吗?”男孩的声音忽然正常下来,他看着男人,眼里的腥红渐渐褪去,变成了一双干净的眼睛,“要我在这种时候离开王都?”

    “你可能会死,”丁莱教授说,“我的感觉一向很准,接下来许多人都会死,你如果不走的话,我连报纸上的死者名单里面都看不到你。”

    “看不到我又怎么样?!”男孩忽然愤怒起来,“当初的你在做什么?当初母亲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当初他们闯进我们家门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过来,对着铁牢狠狠地一拍,牢门猛地一颤,发出刺耳的响声。

    “......”丁莱教授垂下眼帘,“对不起。”

    男孩的表情渐渐从愤怒变得复杂,再也分不清其中究竟是脆弱还是悲哀。

    这些天以来地牢已经渐渐被清空了,偌大的牢房里除了丁莱教授和男孩以外就再也不剩下任何人。

    “我真的很不喜欢你,”男孩说,“炼金术师们是无罪的。”

    每个神仆只要拥有一样高出信仰的信念,就会取得自由。

    “他们不该死,”男孩说,“无论他们做了什么。”

    比如海森对凡尔纳,微纳德对西泽薇娅,希恩对炼金之国。

    “你没听懂吗?”丁莱教授站起身来看着这个只达到自己胸前的男孩,“炼金术师们的领袖希恩暗中筹划毁灭王都,这个计划被西泽及时发现并破除,所以才会造成这么大而且舆论一边倒的轰动。”

    “那又有什么错,这样的世界本来就该毁掉,”男孩说,“这个世界是不对的,炼金之国虽然不是极限但也要比现在好上太多。”

    丁莱教授的表情渐渐变了,他看着自己的孩子,声音也低沉下来:“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有机会补偿你。”

    “补偿?你在说什么,”男孩静静地说,“你从来都不是这种会骗自己的蠢蛋。”

    比如男孩,对丁莱教授。

    “......抱歉。”

    “该结束了,”养鸽人说,“你该离开了。”

    丁莱教授默默地点了点头,在他起身离开时,一束钥匙落下的声音响起,铁片和清冷的石板碰撞,男孩朝他看去:“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这只是一种态度,”丁莱头也不回地说,“不论你想做什么,累了以后就来找我吧。”

    门被关上。

    只留下一串钥匙在火光里静静地倒映着光亮。

第二百九十二章 吾友

    即使是平民也隐约察觉到了某些不妙,那些阴影里的怪物从角落里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上城区正中央,眼里都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塞万最近小雨连绵不断,浇湿了每一处屋檐和石板,黑袍和莱茵之主知道这是利维坦复苏的前兆,那巨大的怪物在深海里翻腾,腐朽的身躯不断被修复,在厄洛丝的帮助下这头怪物仿佛再度恢复了以前的活力,邪神自带的诡异之气干涉了整片区域的天气,所以整个王都才会被笼罩在这一片乌云下,无法脱离。

    “时间不剩下多少了,”有人说,“再拖延下去的话厄洛丝就要成为真正的塞万之主了。”

    余烬的吐息不断在空气里翻转,渐渐地平民们开始减少出门的次数,甚至不少人都试着搬出王都。

    黑袍站在下城区一间屋子的屋檐上,目光紧紧地盯住远处上城区的那一片区域,那是皇室城堡,城堡上空是无尽的阴云,电芒在其中盛放闪烁,时而传来阵阵雷鸣。

    “西泽还没回来吗?”他对女孩问。

    “还没有,”女孩回答道,竖瞳却一直放在远处湛头的影子里,“也许我们失败了,我告诉过他不要被迷惑,可现在看上去里面的那些东西比我想的还要有诱惑力。”

    “塞万之底,死亡之地,”黑袍耸了耸肩,“伦瑟先王也许早有安排,只是我不清楚,说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不知道伦瑟先王到底想不想要我们帮他的儿子夺回王位。”

    “你在对一个死人追究答案?”女孩诧异地说。

    “......抱歉,当我没说吧,”黑袍打了个哈哈,“但是还是觉得有些恐怖啊,伦瑟先王到底有没有料到如今的一切?”

    “如果没有料到的话提古拉斯是不可能在西泽手里的,”女孩在说到这个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真不是什么好事,让人想起来就感觉浑身发凉。”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黑袍忽然说道,“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但我直到今天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厄洛丝会放弃一个成为贤者的机会,反而选择去修复一条巨妖的身子,而且是背着诸神。”

    “是有些奇怪。”女孩附和了一声。

    “就算利维坦复苏以后实力远超普通贤者,但厄洛丝又有什么必要顶着违抗诸神的名义去做这种事呢?”黑袍问,“老老实实成为贤者蜷缩在轮亥诸神手下,她不也照样是整个西方世界最强的皇帝吗?为什么偏偏要铤而走险,选择这种奇怪的道路?”

    “......我不知道,”女孩垂下眼帘,说道,“你总不能指望一条蛇去理解人类的思想。”

    “说的也是,”黑袍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女孩的脑袋,女孩顿时对他投来恶狠狠的视线,他毫不在意,继续在女孩灰色的发丝上揉搓了几下,转过身,走向另一个身披斗篷的女人。

    “已经到时间了吗?”黑袍问。

    “是了,”女人将腰间的长剑缓缓拔出几寸,将寒芒映照在大地上,她垂下眼帘,看着清冷的光,说道,“该走了。”

    女孩静静地看着黑袍离开的背影,忽然说道:“我已经自由了哦!西泽那小子已经把我的项圈解开啦!所以现在我想去哪就去哪!”

    黑袍背对着她摆了摆手,跟在女人后面渐渐消失在楼梯里:“说的没错,你已经可以走了,谢谢这么多天以来你的帮忙,现在你可以直接去下水道里操纵着你的身体离开了,这次事件以后估计利维坦也不敢轻易露头了,你就是北海一霸,给我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整个屋顶上只剩下女孩一个,她静静地站在屋檐边缘,鞋底有些湿滑,她忽然感觉那么没劲,于是干脆一屁股坐在上面,抓着手里的糖渍面包啃了起来,屋下的街道上忽然有行人注意到了她,于是连忙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这样太危险了让她快下去。

    女孩看着这面色慌乱的男人,嘁了一声,将手里的面包直接丢了过去,行人被糖渍砸得迷了视线,当他怒吼一声把眼前的奶油抹了干净以后却发现,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

    萝尔看着自己父亲在旅店的角落里忙活了半天,先是从柜台底下翻箱倒柜搜出来一堆好久没用的钱卡,全都塞给萝尔,嘴里嘟囔着什么你快把这些都收起来,这些钱卡注册时用的都是你的名字和血,无论到了哪个商会都好用,别嫌弃钱少,你爹这么多年一共也就攒了这么多,虽然真的算不上太富但好歹也是一般人安稳过完一辈子的水平,听你爹的,拿着这些卡离开去到边境的小郡里,最好是乡下,去买间农场,雇几个人打理就行,说实话丈夫这一块你爹没什么考量,不过对你好就行,你爹要求不高的,反正也没啥机会享清福。

    说到这老板忍不住伸出手抹了抹眼睛,虽然这双眼睛早就流不出任何泪来但他还是觉得一阵发酸。

    “真的,只要对你好,别让你受委屈,哪怕是个乡下穷小子都行,不过在结婚之前千万别给他发现你的资产,你爹害怕他们来是图你的钱......”

    “父亲?”萝尔搂着夕兰,有些害怕地看着老板,“你究竟在说什么啊?从昨天开始你就不对劲,我上次问你那个人是谁你也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今天开始我可能就得消失一会儿啦,不过不用担心,我会尽量回来的,”老板叹了口气说,“虽然很想和你一块走,但是一旦那件事成功了,所有和我有关系的人恐怕都逃不掉,无论跑到哪都没用,所以......”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这句【要么我死了,她就会放弃追杀和我有关的一切,要么她死了,变成一具尸体沉在北海下面】咽下肚子。

    “我不明白,”萝尔说,“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忽然这样?我明天还要去上学呢!”

    “上什么学,听我的,今天就走,”老板犹豫着,转过身对萝尔说,“只有你知道地窖在哪里,记住,地窖里的东西也全部都归你,今晚坐马车先离开王都,有可能的话最好去白石城,找一个叫诺尔斯的神父,他能安置好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就看你自己了。”

    “我不明白,”萝尔越来越害怕了,在此之前的人生里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这种真切要和老板分离的感觉,就像再也不能见面,生死相隔,“父亲你到底在说什么?”

    “别问了,萝尔,”老板沉沉地将双手放在萝尔的肩膀上,低声地说,“去做吧,去找一辆马车然后悄悄离开王都,这就是你现在该做的,记得地窖,等你将来真的出什么事了,吃不上饭,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了,可以去白石城问诺尔斯。”

    他看向萝尔怀里满脸茫然的夕兰,轻轻地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萝尔,照顾好夕兰,把她当成你的妹妹,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我不明白,”萝尔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并不是忽然就变成了这样,”老板叹息道,“幕后的那人谋划了将近十年,最后才有了今天。”

    “我知道你不是简简单单的旅店老板,”萝尔的眼里渐渐有泪花涌上来,“但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不要死......说着还挺简单的,”老板无奈地笑笑,“你这孩子早就猜到了?”

    “我算过旅店的收入还有支出,你一直都在赔本还能攒钱,”萝尔用袖子擦擦眼泪,说,“我不想你死。”

    “谁又想死呢?”老板叹了口气,伸出手给了萝尔一个大大的拥抱,“不过你老爹也活够啦,这么多年过去,感觉自己也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

    他松开手,挠了挠头,勉强笑了一声:“不过以前也说不上有多年轻。”

    这位老人低下头,看着自己养育这么多年的小女孩,忍不住欣慰地说:“谢谢你呀,小萝尔,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要变成什么样子了。”

    真相只差了薄薄的一层纸,但萝尔却摇了摇头,对老板说:“不,我才是,如果没有父亲你的话,恐怕我现在即使能活下来也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

    她打了个寒颤,对老板说:“你是最好的父亲,所以我不会离开你。”

    老板的眼里似乎闪过了一缕情感,夕兰看着这两个人,渐渐明白了炼金三鬼之首消失的真相。

    那一天炼金术师们的末日降临,大地崩坏无数炼金研究所被硬生生毁灭,地底涌出紫色的粘液和触手,古神在王都之夜里乱舞,炼金三鬼之首,克格纳斯原本要与厄洛丝决一死战,可就在末日关头他却在废墟里捡到了一个孩子。

    原本属于炼金术师的尊严被抑制下去,为了让这女孩能活下去,作为炼金三鬼的克格纳斯彻底消失在了王都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在上中城区交接边沿开了家旅店,成天只知道和自家女儿斗嘴取乐的老人。

    为了让这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他甚至加入了莱茵河,以自己曾经的名声取得丰厚的报酬,这才得以让女孩一路以最优异的成绩从学院里毕业,最终才有机会站在都灵圣学院的门前。

    “我可不是个合格的父亲,”老板笑着说,“你见过会吃铁块的父亲吗?”

    他轻轻地在柜台上一拍,后者应声而碎,铁质的桌台变成数不清的铁片,他随手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咀嚼,牙齿和钢铁碰撞在一起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仅仅是看着这幅光景一般人就一定会大喊医生快叫医生,这男人是个疯子!

    老板默默地咽下了嘴里的铁块,他张开嘴,示意这里面确确实实什么都没有剩下。

    “明白了吗?”他对脸色发白的萝尔问。

    可是萝尔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脸色一变,女孩松开夕兰,自己走到柜台前面,伸手抓起了一块铁片。

    来不及阻止,老板想要抓住萝尔的手却只能看着她将铁片放进嘴里,仅仅是咀嚼第一口开始女孩的表情就开始变得痛苦,丝丝鲜血从她嘴角流下来,老板连忙跑过去拉开她的嘴唇一下子将血淋淋的铁片抓了出来,他看着女孩嘴里溃烂的伤口,心疼得要死:“你做什么啊!”

    “我的父亲会吃铁块,”萝尔忍着痛,眼角泛起泪花,她竭力扯起嘴角,笑着说道,“我也会。”

    “......”老板无声地搂紧了萝尔,“你这孩子真是疯了。”

    “我没疯,”萝尔含糊不清地说,“我还能去写两套机械动力试卷答题。”

    老板摸着萝尔的脑袋,用力搂住了这个姑娘。

    ——————

    莱茵之主扭过头对不断收拾东西的黑袍说:“你家西泽还没出来?”

    “还没呢,”黑袍叹气说道,“不过总不能指望别人,偶尔自己也得出去拼一下命。”

    “好事,”莱茵之主想了想说,“这下可能得发生一场血战了。”

    “是啊,”黑袍握了握拳,感受到体内的某种力量在不断升腾翻滚,直至达到了某个阈值才停下,他沉闷地喘息,对老人说,“一切都是为了将窃贼从虚假的王座上拉下来。”

    “就为了这样的目的,你们牺牲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莱茵之主咂咂嘴,“我觉得不值。”

    “说实话,我其实一开始也觉得不值,但现在想想这大概就是信仰吧,我们这些老东西,本来就该这么活着,要不是有这个目标撑着,现在都不知道混到哪里去了,”黑袍笑了笑说,“为了信仰而生,为了信仰而死,这也是一种活法。”

    “我只想安安稳稳活着,度过接下来的这辈子,”莱茵之主说,“为了某个人拼上性命这种事我从没想过。”

    “这就是为什么你那徒弟把你牙给打掉了?”黑袍问。

    “这种丑事还是拜托你不要说了。”

    “好的,好的。”

    黑袍说。

    “吾友。”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一三五月霜漫雪,**十路齐吞王

    厄洛丝眯着眼睛坐在王座上,庭下众人看着自家的女皇陛下,心里好奇却也不敢说些什么,因为从最近开始自家女皇很明显状态不如从前,与其说是不如,其实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不想如从前那般仔细认真,和以前比起来显得病恹恹的,有人在底下窃窃私语说女皇陛下难道是姨妈来了却立刻遭到反驳说以前女皇陛下咋就没这样过呢?

    最离谱的是一个年轻男孩,他低声地对着二人恶狠狠地反驳说:“女皇陛下不是女人,是天子,她是不可能有姨妈的!”

    众人哗然,纷纷竖起大拇指赞叹他的睿智。

    那女皇陛下到底是怎么了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依旧是个谜团,大臣们只能安生地窝在至高台阶上的王座下面,低着头静等女皇陛下的吩咐。

    “今天有什么大事要进谏吗?”厄洛丝百无聊赖地绕着自己紫色的发丝,黑眼圈很明显,她甚至已经到了懒得化妆掩盖自己的地步了,众人在注意到这一点之后顿时更加迷惑紧张起来,因为最近芙蕾米娅小姐也消失了,最了解女皇陛下的人莫过于她,以前不少大臣都是通过巴结芙蕾米娅以获得女皇最新的情报信息,以此讨好女皇,可现在这女孩消失了,大臣们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样,再也摸不透女皇陛下的心思。

    “呃,陛下,有一件事,”一个年迈的大臣犹豫了一下,从人群里迈出步子对厄洛丝说道,“下城区最近发生了不少流血事件,死者的死状都相当惨烈,要么是被直接斩首要么是被割心,请问我们要不要......”

    “这种小事就不用向我汇报了,”厄洛丝摇了摇头,对大臣伸出指头说道,“这种事下城区那种鬼地方不是每天都在发生吗?你可以下去了。”

    老人连忙点了点头,退进人群里。

    “微臣这里还有一件要闻,”一个男人从人群里走出,对厄洛丝低下头说道,“炼金男爵们最近似乎因为炼金术师被全部剿灭的消息而有所动静,微臣觉得这种事姑且还是应该......”

    “炼金男爵们本身就是抛弃了炼金术师尊严,以及自己曾经族群的混账,”厄洛丝毫不留情地打断说,“就凭这两只手数得过来的废物能在王都掀起什么风云?笑话罢了,你也退下。”

    人们四顾一番,觉得自家女皇陛下果然不太对劲,以前的她就算只是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相当严谨地对待,下城区不少家族被灭就是因为她的这股谨慎,只要找到一点叛逆的苗头她就会立即去掐灭,可现在这个女皇......好像神经大条,或者说狂妄得过分?

    “还有其他事要汇报吗?”厄洛丝托着脸颊静静地看着王座之下的这群臣相,在看到问完这句话以后并没有发生任何一点点动静之后,厄洛丝缓缓地打了个响指,说,“都退下吧。”

    臣相们纷纷转过身子,一同走向大厅的铜门,就在厄洛丝也准备站起身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陛下,微臣还有一事需要告知您。”

    众人看向发声的这个男人,有人认出了他的这张脸,于是有些好奇,因为对方明明平日里都是个默默无闻的角色,生怕惹上什么事,也不愿意去掺和任何麻烦,今天的他是吃错药了?在女皇陛下说完退下之后强行留住对方?

    厄洛丝不为人察觉地皱了皱眉,本已经站起一半的身子再度压回了王位上,她撩了撩耳后的长发,对男人说道:“科米尔卿,有事请说,不要拖拖拉拉。”

    “这件事有些重要,”科米尔卿的脸色有些紧张,在环身四顾了一番之后他对厄洛丝开口说道,“我觉得不能外泄,还请陛下您允许我近身告知。”

    厄洛丝有些厌倦,站起身直接说道:“没兴趣,不说就赶紧退下,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众臣诧异,因为印象里的厄洛丝从没说过类似的话,怎么回事?今天不止科米尔吃错药,难道自家女皇也吃错药了?

    “请,请等等陛下!”科米尔卿连忙对厄洛丝喊道,“请听我说——”

    他朝着厄洛丝跑过去,后者开始不耐,直接转过头,眼里闪烁出魔力的光华,细微密集的电芒顿时在空气中炸裂开来,宛如一片雷云覆盖了科米尔卿的全身,而后她回过头去,继续走向退门走廊,人们的脸色一紧,心脏也为之一跳,不少人都开始为科米尔卿默哀,同时也为了厄洛丝今日忽然显露的暴君姿态而愤怒,就在他们的眼皮下,满是电芒的空气刺入了科米尔卿的体内,无数雷电顺着他的血脉与经络直接灌进心脏,他的皮肤开始变得焦黑,就在众人以为科米尔卿一定会死在这一击下时,后者的眼珠悄然一转,而后一股魔力从虚无中聚集起来化作锋锐的剑芒,直接朝着厄洛丝背后刺杀而去,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从科米尔卿变得焦黑到光刃刺向厄洛丝后背,有些人连脑子都没转过来,紧接着厄洛丝猛地回头,深厚的魔力如潮海般聚集起来,吸纳住了男人的这一剑,而后将他直接弹开。

    光刃在魔力的漩涡中缓缓溃散,厄洛丝的目光渐渐深邃起来,她看向已经浑身焦黑看不出任何活相的科米尔,后者在被弹开之后花费了一点点力气才找好重心站稳了身子,此刻他有点苦恼地挠了挠头,对厄洛丝笑着说道:“哎呀,怎么回事啊,果然是选择的人还是不够让女皇陛下重视吗?”

    “我对所有臣民都一视同仁,”厄洛丝说,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很振奋,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明显就不是那么让人好受了,“而你也只不过是叛逆的孩子罢了。”

    “真好意思啊,三十岁不到的小姑娘也敢这么说话,”科米尔卿咂咂嘴,摇了摇头,“我觉得就连你父亲伦瑟在世时他都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叛逆的孩子总归是需要管教的,”厄洛丝说,“不听话就要挨打,给我狠狠记住这个道理!”

    话音落下,她浑身携着巨量的魔力澎湃着激荡起来,众臣们连连哀嚎,匆忙地逃出了大厅,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去帮自家女皇陛下的忙,他们只担心女皇发怒会不会波及到自己,因为这位女皇可是厄洛丝啊,贤者之下最强的大魔法师啊!

    “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是,”科米尔卿看着满天的魔力之火化作万千星陨从穹顶上降临而来,却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嘲笑,“这和你父亲比起来还是差太远了。”

    地面在魔力的冲击下剧烈动荡,仿佛地狱在向着人间招摇,皇宫大厅化作死亡的领域,世界之灵发出被压迫殆尽的咆哮,上城区的人们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皇宫上方传来无尽的硝烟还有涟漪般的激荡。

    都灵圣学院里,塞尔林院长静静地站在窗台边沿,看着皇宫处传来的剧烈动荡,一时间居然有些感慨。

    “怎么了院长?发生了什么院长!”有人慌张地大叫着推开门,铃铛声清脆响起,不出所料,是莫斯教务长,他慌乱地蹦上椅子,对院长连连喊道,“需要我们做什么吗?皇宫那边发生了什么?!”

    “吵死了,莫斯,你这可笑的家伙,”塞尔林看向莫斯,语气骤然一变,后者顿时愣住,因为他也知道自己体型确实滑稽可笑,侏儒无论在哪里都是使人发笑的角色,可他已经拼着命爬到这个位置了,为什么还能有人否定他的一切,转而攻击他的样貌?

    而且这个人还是整个学院的主人。

    “老老实实看着,”塞尔林院长恶狠狠地说,在此之前他从未展露过自己的这一面,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再度看向窗外,那里是不断冒出灰色烟气的皇宫,“你作为一个小丑,将有幸见证历史。”

    历史学院里,希欧牧德茫然地看向远方,就在他还在发愣的时候,背着一身包袱的灰叶就已经从二楼跑了出来,他一只手抓着蒂娜,一只手拍住自家老师的肩膀喊道:“老师,快跑啊!”

    “什么?”希欧牧德不解地问,“怎么了?”

    “跑就对了啊!”灰叶连忙大叫道,“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妈的,这下整个漆泽又得大变样啦!!!”

    “这就开始了?”下城区的黑暗角落里,有人开口问道。

    “是啊,开始了,信号都发起来了,反正大家也没指望那么简单的手段就能干掉世界第一的大魔法师,”有人叹气道,“准备一下吧,不少老朋友都得从外面回来了。”

    “迎接仪式总得搞好吧,”一个男人接过话头来继续说道,“听我的,平时有什么藏着掖着的趁现在都给我丢出来,不然等下出了一丁点差错可都是大罪。”

    “唉,罪人,罪人哦,”老人感慨着说,“是时候让世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罪人了。”

    下城区外,塞万与外城的接壤处,地面隐约震动起来,无数人影开始从地平线上浮现出来,那是灰蒙蒙的一片,却又让人感觉无比踏实。

    “不知不觉都十二年了,”被放逐出王都的轻岭郡王,曾经创下最年轻侯爵记录的高阶大魔法师,体内流淌着余烬之血的男人,达比修斯·迈尔斯在车厢里感受着不断的颠簸,轻轻地叹了口气,“王都应该都把我忘干净了吧?”

    “当如是,”坐在他对面将浑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老人简短地回答道,“非难。”

    “我真是讨厌死了你这西方古语,”达比修斯叹气道,“不过这时候也就能指望指望你了。”

    “千军万马,皆为灰烬,”老人点了点头,“然也。”

    三万骑兵之首,圣君骑士团之荣耀,万人沐浴之光辉,在十二年前辞去职位,引得整整三万骑士都甘愿与他一同离开王都奋战荒野的奥贝克特,人们都说如果不是他主动离开了王都,恐怕现在整个漆泽的骑兵质量都得提升整整一个档次,和他相比,现任圣君骑士团团长完全就是个笑话,都灵圣学院的无数导师都将这位男人视为心中的偶像,就连雷蒙院长在他面前恐怕都得当场跪拜。

    “团长,”马背上的副手对这位传奇人物大声喊道,“已经近了!”

    “我比你们更熟悉怎么回到塞万,”奥贝克特骑着黑色战马,冲刺在整支骑军之前,冰冷的头盔下暴露出一双炽热的瞳孔,“因为这十二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回来。”

    雪川域之主,平原之君,银基领主......八位曾经在王都里立下赫赫威名的郡王领主,此时都携着无数军队朝着王都奔来!

    海上传来阵阵蒸汽鸣笛之声,码头的人们诧异地朝着远处看去,却发现三辆油轮正打着信号,表示自己要强行靠岸,不少士兵都连忙慌张地举起手里的火铳,表示如果再强行逼迫的话就宣布开战。

    “我好歹也是个王爵,怎么就沦落到就连靠岸都得提前跟这些人说一句的地步了,”船上的男人似乎有些丧气,“传我令下去,所有人,在靠岸的一瞬间,全部朝着皇宫前进,阻碍者格杀勿论!”

    他忽然铁血地站起身来,将手里的沙漏狠狠摔向地板,玻璃崩碎,银白的沙子撒了一地。

    “这计数了整整十二年的时光,就在此,画上句号!”

    皇宫顶楼天台之上,厄洛丝静静地看着面前渐渐褪掉伪装,露出一头灰发的男孩,他的面容很年轻,年轻到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人是鬼,是怪物还是神明。

    但厄洛丝知道他是谁,于是她将目光放在塞万城外的荒野和北海的油轮上,对着男孩发出一声轻笑:“就凭你们这些臭鱼烂虾?”

    “再怎么臭鱼烂虾,好歹也是能跟你拼拼命的呀,”男孩摇了摇头,声音听起来年轻又干脆,带着一种少年特有的质感,“不觉得挺有趣的吗?”

    “你们将死无葬身之地,十二年前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不珍惜,反而要回来乖乖送上自己的贱命,就连你这家伙都让我觉得可笑,诅咒居然没有杀死你,而是将你塑造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厄洛丝轻蔑地笑着,但脸上渐渐泛出了浓浓的愤怒,于是她的声音猛然威严起来,“尔等,今日将死于这片天地之间!”

    “那就来试试吧,”男孩低沉地说,“你这,窃走了王冠的小贼!”

第二百九十四章 赴约,要命

    王都震颤着,暗影中的怪物们朝着光明侵袭而来。

    一个男人静静地站在城门之上,万千士兵在他身后如山般矗立,他看着数以万计的骑兵与战士,魔法摩擦产生的无尽电芒在人群间迸溅,骑兵王之首自然是所有塞万兵士间的传说。

    奥贝克特。

    他隔着数千米的空气,大声喊道:“团长,您因何而归!”

    没有掺杂任何魔力,只是纯粹的人声,一般人来恐怕喊完以后就会当场虚脱,而且声音也不一定传达得到。

    但奥贝克特却随后脱下头盔,露出一张冷峻铁血的面庞,以同样的姿态喊道:“公道,冤屈,罪名,审判!”

    胯下战马的速度一点也没有变缓,反而越来越快,马匹的啼鸣四面滔天震耳欲聋。

    “您曾教我,骑士忠君!”男人将手里的长矛猛地提起又骤然砸向地面,直接将青石捅穿,雪白的锋刃倒映出天极的阳光,“请恕我无法继续偿还您的培养之恩!”

    奥贝克特缓缓地将盔甲再度罩在头上,阴影里的那双眼睛在满满杀意中却又透出几分欣慰:“很好。”

    马群之后只余下浓浓的烟尘。

    ——————

    “魔法师们总是这么拼命,”王爵叹气道,“咋这么吓人呢?”

    在他面前的是由下城区无数老牌家族拼凑而成的反叛军领袖,作为领袖的中年男人微微松了松领结,像是被王都里气氛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皇室的魔法师协会,从来没有人觉得这些人是吃干饭的,”男人对他说,“虽然大魔法师的数量少得可怜,但魔法师还是有不少的。”

    “你们不是说咱们这边有不少大魔法师吗?”王爵闻言顿时有些懊恼起来,“人呢?哪呢?”

    话音落下,他挥手一拳凝成出一道透明圆盾屏障挡住了朝着二人释放而来的火球。

    “原本应该来担当主力的那位,消失了,可能还要几天才能回来,”中年男人一副老实样,连编都没编地说,“另一个大魔法师现在在皇宫里,就那片黑烟上。”

    “唉,这下咱可被你们这群骗大了,”王爵再度叹气,可周身越来越多的魔力却不断从世界之灵中涌入他的躯干,渐渐地他的眼里开始被一片赤红充斥,在一次闭目之后睁开伊始,他说道,“那咱可就得比他们还拼命了。”

    二人周围,即是战场。

    原本平静的码头已经被魔法师和士兵们充满,无数魔法在空气里划过,在地面留下霜冻或火烧的痕迹,皇室的大魔法师很快赶来,看样子他们也知道皇宫里的那场战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对王爵带来的这些人下手愈发狠辣起来。

    不过战场上本来也说不出狠辣这种东西。

    “该死哦,”男人挥拳,将冲上来试图直接一剑封喉的两个骑士直接打碎了胸骨,他甩甩手,对王爵说,“接下来就请您多多努力了?”

    “我觉得你们都是傻逼,他妈的臭傻逼,”王爵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白汽,“所以让我们来大干一场吧!”

    ——————

    厄洛丝从虚无里站起身来,她看着自己面前这遍体鳞伤却又一次次不断站起来的男孩,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意:“我还以为你是有了什么奇怪的信心,原来不过如此。”

    “唉,信心本来是有的呀,”男孩叹气道,“可惜这咋忽然就又没了呢?”

    “胡言乱语,”厄洛丝挥手引导着空气中的元素乱流,将其凝聚在一起之后萦绕在男孩周身,男孩猛地抽身离开火焰漩涡,在一次剧烈的爆破之后温度极高的热浪灼伤了他的后背,但数不清的魔力正不断修复他的身体,每一次受伤都是一次治愈的过程,他的速度极快,厄洛丝的速度却甚至高于他,每次魔力的释放都能及时赶在他逃亡之前,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男孩完全就是狩笼中等死的野兽,只是猎人需要一点点削弱这只猎物的力量,先从消磨他的体力开始,放任他一次次攻击却又牢牢防住,在他试图换些方向的时候将他的所有角度死死咬住,魔力的巨蛇在半空中绽放成九只花瓣,厄洛丝站在透明的花落中央,饶有趣味地看着男孩在自己控制中不断挣扎。

    换言之现在男孩想逃都逃不掉。

    虽然原本就是抱着身死之志而来。

    “哪能是胡言乱语呀,”男孩甩了甩手腕,身上的伤口再度愈合,他扭了扭脖子,听着骨头发出的阵阵脆响,对厄洛丝说道,“一切都是命运所指引的道路。”

    “你不止如此,”厄洛丝伸出食指,缓缓指向男孩的鼻尖,“让我见识一下吧,被诅咒蚕食同化之后的力量。”

    男孩的眼里悄然被黑色充斥,宛如一道深渊,他笑笑,说:“求之不得。”

    天空中骤然被一阵浓烈的风雷声遍布,在短暂的雷霆闪灭以后,暴雨下了起来,就连下城区的排水系统都支持不住这么大的水量,这些设计原本只是面向最恶劣极端的自然,可这次天上浮现的却是两个怪物。

    白色的电芒照亮了云间的缝隙,两道人影时而在雷霆间碰撞时而倒映在阴云上,宛如巨龙在云端穿梭,人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呆在家里,惶恐地看向天际数以万计的魔力因子,风雷光火四大元素在此时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那两头怪物的每一次撞击都激荡出不一样的魔力,晶色的水,灰色的影,青色的木,越来越多的元素掺杂在一起,看上去就像被捣在一起的烂泥。

    他们的魔力就宛如北海般浩大,就连真正的巨龙都只能在这般对碰下孱弱地跪倒。

    人们茫然地看向天空,这两头怪物的速度已经在虚无中留下了无数残影,当人们以为自己捕捉到了他们的踪迹时,那片影子便随之散去,有人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就开始哀嚎眼睛发烫,这根本不是凡人应当窥视的战斗。

    地面的潮水如沸腾般灼热,魔力炽烈地烘烤地面,无数次他们将手中的兵器对撞,世界之灵破碎又立即重组,空间破碎,北海的尽头,不少闻讯赶来的别国君王用望远镜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心生寒意。

    他们从未见过这般令人惊骇的战斗,自轮亥降世以来人间安稳至斯,可如今的这番战斗却仿佛让人一下子回到了六十年前,那满是荒野与杀伐的混沌时代,无数人的性命都落在了混沌时代里再也捡不回来,那是没有人敢回忆的时光。

    “这到底,是人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有人忍不住轻声问道。

    这是人间的窃贼与来自地狱的鬼神。

    这是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战斗。

    窃贼胜则自己光辉的履历上将再度加入一条【曾独自一人抹杀至高邪神。】

    鬼神胜则将昭告天下那窃走王冠的小贼已死,真正的诸王将再度回归尊位。

    元素的漩涡在天际凝聚化作浓稠的云,直到最后整个王都已经没几块完好的地方,白色尖塔被对碰的余波震荡塌陷大半,看样子以后要花费不少时间去重建,都灵圣学院疏散得快,但还是有不少人死在了这场横生的灾难里,不少人都在空旷的操场上哭嚎,满天的暴雨淋下,把世界化作无尽的海潮。

    这是一场战争。

    无尽的冰川能量扫过北海,突兀地锁住了大片海面,两道黑影在冰面上狂舞,巨大的冰风暴猛然覆盖了整片北海。

    在一瞬之间,两道黑影再度消失,当人们再度锁定他们的所在时,他们已经停在了皇宫城堡上空,满是混乱元素的天体下。

    厄洛丝轻声地喘息,而在她对面,原本模样轻松的男孩已经满头大汗,浑身上下都已经被刮满了伤口,伤痕入骨,就连特殊的体质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对这具身体进行修复,他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是厄洛丝用魔力化作鬼手强行抓着他再度回到了这。

    女皇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我无法克制你的回复,那就让你受伤的速度远大于回复就好了。

    “烦死了,”男孩忽然咳嗽一声,咳出一口满是腥味的鲜血,“还是不够啊。”

    “你很奇怪,”厄洛丝说,“你是在克制?还是在放水?”

    男孩笑了笑问:“这么高看我?”

    “你的实力应该不止如此,”厄洛丝淡漠地说,“你很奇怪,就像我一开始说的,人不人鬼不鬼,两样各占一半,以至于两边的力量都发挥不出来,你既不是人间的大魔法师,也不是非人的邪神,现在的你就是一个......怪物。”

    男孩笑笑,似乎是想反驳,但仔细想想自己平时好像也就欺负欺负西泽,顿时有些泄气。

    现在就连那个被自己欺负的孩子都不见了。

    “准备好去死了吗?”厄洛丝歪了歪头问,“和你的那些朋友一起?”

    男孩朝着四周望去,码头附近的油轮已经沉底了两艘,城门远处燃起了不灭的烈火朝着骑兵们蔓延,湛头里游离出淡淡的阴影,天桥断开,袭进的叛军全部在半空中哀嚎着坠入深渊。

    刚刚的对碰中他已经是竭尽全力,而厄洛丝居然还能抽出空闲去干扰其他战场。

    巅峰大魔法师对人类而言果然是毁灭性的灾难,更不用说贤者。

    男孩垂下头,感觉自己还是太过无力。

    眼前再度猛然一黑,就像是某种控制不住的心魔涌动出来,他忍不住想发出一声惨叫,这股剧痛却始终压抑在心底无法释放。

    就好像有一个声音不断对他说着:“解放我,让我成为你的一切,让我帮你解决这小丫头,人类孱弱无比,挥手可破。”

    他咬着牙说不行。

    “解放我,让我获得你的身体,让我将你的一切收入囊中,让我们进行一场交易,”那个声音不绝于耳,充满了诱惑,“告诉我吧,你想要什么?”

    就在男孩想要松口就此殊死一搏的时候,一个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厄洛丝。”

    女皇猛地看去,男孩得以喘了口气,眼中的漆黑褪去,可紧接着他的瞳孔便猛地一缩。

    站在地面上的是应该已经被世人遗忘的都灵学院分院院长,希欧牧德。

    灰叶和蒂娜缩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灰叶满脸紧张,即使是他在这种时候也不敢乱说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本该一起逃出王都的,但现在王都外面全都在他妈打仗,处处都是战场,走在下城区的街上都能看见卫兵和人们扭打成一团,希欧牧德原本只是静静地待在学院里,可等到灰叶和家族说好要接走希欧牧德时,这个老人却忽然说自己要去皇宫。

    好嘛,皇宫现在来啦,咋办,送命吗?

    灰叶咽了咽口水,看向不远处,蒂娜默默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厄洛丝在上空停滞了一番,而后缓缓开口道:“老师。”

    灰叶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身边的蒂娜也是一脸懵然。

    草,原来自家老师是关系户啊?这次来是为了蹭个关系?可为啥老师你不早说?早说的话咱历史学院还至于荒废成这样?

    “逆王者不该生,”厄洛丝低下头看着地面上的老人,说,“我做到了。”

    一如那天。

    “那就继续做下去,”老人说。

    一如那凄凉的夜。

    “你也要站在我的对面吗?”厄洛丝问,“从小时候开始你就在皇室教我怎么当一个皇帝,那时候你说该由我来当皇帝。”

    “皇帝应当是你的,”老人说,“我也一直在教你,在君王的世界里就算是弑父杀母,残害兄弟姐妹,这和王位比起来也只是不起眼的小事,历史是由你来书写。”

    “那你来做什么?”厄洛丝问,“求我来给予你们庇护吗?”

    老人在硝烟里,长出了一口气:“我后悔了。”

    “你说什么?”厄洛丝的表情渐渐变了,“我还以为你是唯一一个能理解我的人。”

    “我把你教得太好了,厄洛丝,”希欧牧德叹气道。

    男孩忽然暴起,将海潮般的魔力掀起,厄洛丝措手不及,身上顿时破开不少伤口,空间凝缩,迸裂出一阵爆炸,迷烟四起,世界之灵塌陷下去,男孩连忙躲开,就在他以为这下一定会对厄洛丝造成一番损伤的时候,一只鬼手从烟气里探出,拧住他的脖子,紧接着另一只鬼手缠绕在希欧牧德身上,将他手里的炼金道具全部捏碎。

    “无趣,”厄洛丝自烟气里露出面庞,毫发无伤,“果然人类没有一个人是可以理解我的。”

    “已经结束了么......”男孩挣扎着看向远处,各处战场都传来不断的哀鸣和战吼,奥贝克特像巨龙一样嘶吼,雪川域之主将身上的冰芒全部洒下,化作一道千里蔓延的雪川,平原之君在混乱中倒下,天桥外围已经有无数漆泽军队围杀过来,码头之上,学院的议会长老忽然出现,就连王爵都在他们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结束了,我的院长,”厄洛丝淡淡地说,“两位都是。”

    “说这种话也太早了吧?”

    一个少年的声音忽然传来。

    厄洛丝的眼神猛然一凝,城外忽然传来震颤地面的奔袭声,那是无数兵士与战马,无尽的烈火忽然熄灭,数以万计的魔法师自北海之上站在油轮甲板上,轻声颂唱无上轮亥天主的荣光。

    王爵愣了一下,因为面前的议会长老在一道寒芒闪过以后全都没有了脑袋,以至于他都连忙摸了摸中年男人的头,想知道自己脑袋是不是还在。

    奥贝克特震声怒吼,将燃火的长矛捅进城门,在一阵爆破中,千军万马携着烟尘踏入王都城内!

    湛头外,下城区内,白色尖塔里缓缓有人走出,恍若无尽。

    穹顶浮现出一道淡淡的缝隙。

    在光里,一个少年睁开了眼睛。

    “新任教皇大人,你终于来赴我的约了。”厄洛丝说。

    “我的女皇陛下,我终于来要你的命了。”西泽笑着。

第二百九十五章 梦醒

    剧烈的光芒从天空中降临,如暴雨般降下。

    厄洛丝发出一声如野兽般的嘶鸣,她单手掂起鬼手,挥起,伴着剑身的飓风撕裂荒野,将破败的气息在天际炸开。

    无数光芒颓然地坠落至地面,而后疯狂地一同汇聚到穹顶之上!!

    厄洛丝急忙调转鬼爪利刃,风流急转而下,携着能将一切破碎的伟力,狠狠地撞击在周围的屏障之上。

    光芒之下的男子悄然睁开了眼。

    幽蓝色的漩涡在瞳孔之中运转开来。

    破碎的伟力在虚无中化为了缥缈。

    崩坏声从天际的虚影中传来。

    隐隐有哭泣声。

    轻微的呢喃从四周响起,却又无比清晰。

    “我将携着尸骨与无尽的灰尘在雾天中回归......”

    厄洛丝感觉自己的耳边似是有人轻声呢喃,那人在沙哑地低语。

    “那雾要大到如暴雨一般,而那尸骨,则会在雾中生长蔓延,直至再度变为血液一般的灰,而我则将回归......”

    她终于听清了那声音的来源。

    而那暴雨中已然充斥了刺目的光明。

    那光明之下,睁开眼睛的西泽右手轻轻扶住空气。

    “我将回归......”魔力相互勾连摩擦发出金铁碰撞般的清脆响声,西泽握拳,感受着自己体内澎湃起来的力量,最终他只得叹气道,“好久不见,我的女皇陛下。”

    “这份见面礼真是沉重啊,”厄洛丝看着自己周身渐渐消散的透明魔力屏障,湛蓝色的光芒在地面隐约如幽火般喷涌,宛如火山表面喷涌升腾的火焰,“我的教皇大人。”

    “如果我说这是因为刚刚回到人间所以对这份力量还不太熟练的话,”西泽回答说,“恐怕你也不会信吧?”

    “我们应当无冤无仇,”厄洛丝仰头看着西泽,轻声地说,“你何至于如此?”

    “轮亥圣教新任教皇,西泽,敬上,”光明里的男孩对厄洛丝说,“厄洛丝,你触犯了无可回避的罪孽,那就是与邪神结盟,将利维坦复苏。”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厄洛丝似乎是在嘲笑西泽一般,“毫无证据,也是毫无根据,仅仅凭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说辞和毫无凭依性的证据就擅自以圣教之力干扰他国政事,这就是新任教皇的作风吗?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西泽摸了摸下巴,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这位教皇的身上,灰叶,蒂娜,希欧牧德,男孩,还有厄洛丝,他们看着西泽,无比期待他的下一句话。

    是被辩倒撤军,还是抛出一套能说服所有人的说法,让厄洛丝为之退却?

    “啊,这,”西泽耸了耸肩,说,“确实是欲加之罪。”

    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愣,因为这位教皇是不是有点太过实诚了?

    这种话也能乱说的吗?就算是欲加之罪你也起码展现出一点点强硬的气势啊?这算什么?在打之前就认输了吗?承认自己理亏?不应该啊!

    “但,”就在灰叶满心都是槽点的时候,西泽却再度微笑着开口说道,“我就是想往你身上泼脏水,你又能怎么样呢?”

    被鬼手抓着的男孩闻言顿时一滞,因为这一幕他仿佛是见过的,在白石城里。

    这小子就是对着维什往死里泼脏水,害得他都出手了。

    只不过当初西泽泼脏水还得钻个对方的空子,现在厄洛丝的表现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却还是被他硬着泼了盆脏水上去。

    这就是他妈的教皇威严吗?好他妈强!

    厄洛丝的表情渐渐阴沉下去,她松开鬼手将男孩和希欧牧德随手丢开,而后认真地仰起头看向西泽的眼睛:“你是认真的?”

    “我做事从来都是认真的,”西泽笑了一声,“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能问出这种话。”

    “为什么?”厄洛丝问,“理由?动机?是什么让你抛弃了这般的我,选择了必将走向失败的他们?”

    她看向远处已经涌入城内,将血色的人头挑在枪尖冲锋的骑兵队,又看向码头,在轮亥教会魔法师的增援下不断从颓势逆转的王爵方,天桥之上圣乐不止,那些叛军仿佛再度燃起了力量,他们喊着我们才是被轮亥选中并祝福之人,皇室护卫们反而开始却步,因为他们疑惑自己所作所为究竟是否正确,而后在这般的怀疑中被抹杀。

    “你明明完全拥有独立于漆泽之外,和我平起平坐的力量,”厄洛丝说,“究竟是什么,让你这个教皇都甘愿加入这场叛乱中去?”

    她问:“难道也是嫉妒吗?”

    “嫉妒是人类的原罪,但即使是你也不配让我嫉妒分毫,”西泽叹了口气,缓缓从半空中落下,“让他们离开吧,接下来的战争属于我们两个。”

    他没有回答,没有告知厄洛丝真相,因为自家的师父和师兄师姐可都在旁边看着,按理说他应当对学院毫无留恋,可现在他却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沉重得像是几条人命都压在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厄洛丝歪了歪头:“你真要和我打么?”

    这是两个无限接近贤者的巅峰大魔法师,刚刚男孩和厄洛丝的打斗余波已经席卷了整个王都,整个王都上下都没有一块完整的屋檐,所有房屋的上半都被魔力崩碎,白色尖塔塌陷了大半,烛火在暴雨中招摇,光芒若隐若现地在深渊闪烁,而厄洛丝甚至尚未出尽全力,她至少留手了一半,而仅仅是这样的战斗就能将王都摧毁成这种程度,如果再发生一场教皇和女皇之间的战斗,那塞万城的重建想必已经可以提上日程了。

    “就算世界毁灭,我们两个也不该回避,”西泽说,“走吧,回到塞万之底。”

    男孩的瞳孔猛地一缩,因为西泽的这句话意味着厄洛丝早就进入过塞万之底?

    “你为什么能进入那里?”厄洛丝问,“世界难道真的就这么奇妙吗?”

    一阵风吹过,灰叶和蒂娜都被从阴影里揪了出来,厄洛丝静静地看着这一对男女,说道:“御堂家的少爷,贝奥武夫家的小姐。”

    “哟......哟,女皇陛下,”灰叶哈哈地尴尬一笑,心想现在自己这算是什么情况,自己心里虽然想着自家老师和师弟,但现在老师和师弟明显才是反派啊!

    厄洛丝几乎是没怎么思考,直接说道:“放心,你们的死我会解释成叛乱军的所作所为。”

    她看向西泽:“毕竟历史由胜者书写,轮亥所着眼的也只会是更强的人类。”

    魔力涌动着从四周攀升,径直抹向灰叶的双瞳,就在这一瞬间,西泽伸出手,将整片空间里的魔力全部封锁起来。

    厄洛丝脸色一变,此生第一次地,她和仿佛与血脉同生的魔力失去了联系,无论如何呼唤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西泽将魔力牵引在灰叶与蒂娜的腰间,二人看着愈发陌生起来的西泽,灰叶的眼里满是紧张,而蒂娜则已经将右手放在了剑柄上。

    “好久不见,师兄师姐,”西泽忽然笑了起来,这副笑容让灰叶蒂娜一下子回忆起了曾经学院里的那个少年,他活泼欢快,最喜欢逮着一套卷子就写,一写就是一个下午,好像从没有累过似的。

    “你自从回到王都以后就没回来过,”灰叶激动地颤抖着嘴唇说,“你的所有东西我们都好好留着,一点都没有动,就连那件骨甲都又放回了你的房间里。”

    “对不起,”西泽低下头,轻声地说,“真的很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啊!”灰叶忽然流出泪来,他看着西泽,大声说道,“一定要活下来!我会等着你!”

    远处厄洛丝挑了挑眉毛,因为灰叶这番话毫无疑问是站了队,而站在女皇对立面的从来就没有过好下场。

    西泽伸出手,将某样东西塞给了灰叶,后者愣了一下,却发现那是一片梧桐叶。

    历史学院门前就是一整片梧桐树的深林。

    “我由衷地感谢你们,师兄师姐,还有老师,”西泽看向地面上的希欧牧德,用分不清到底是感慨还是悲哀的声音说道,“现在只能请你们离开了。”

    希欧牧德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西泽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男孩默默裹上了自己残破的黑色袍子,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厄洛丝。

    西泽挥手,一道魔力携着光华将蒂娜灰叶包裹住,一齐送向不远处的德赛尔家。

    他相信那个姑娘会保护好这两个人。

    厄洛丝看着西泽背影,忽然说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在心底和曾经的自己断掉了关系。”

    “与你无关,而且对于我,你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是吗?”西泽缓缓松开手,将巨量的冰川能量沿着空气释放出来,在他周围化作一道汹涌的长河,“我的姐姐。”

    希欧牧德闻言,表情渐渐沉默下。

    厄洛丝猛地睁大了眼睛,嘴角微微颤抖,她看着西泽这张白皙好看的脸,顿时感觉一切都明朗起来——

    “难怪你始终都不敢见我一面。”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好像流了出来,对西泽说:“果然人类还是无法理解我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一切都那么好笑,反而是那些怪物会更加明白我的感受。”

    西泽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大魔法师施展出来的领域只能算是小手段,对其他大魔法师也许还会有些效果,但是对厄洛丝,西泽实在没有什么信心。

    “你早就去过塞万之底,”西泽说,“你瞒过了所有人。”

    “何为瞒过,”厄洛丝说,“难道我有义务让你们知道我的一切?”

    话音落下,四散的魔力从她的周身再度迸溅开来,领域迅速褪去,就像起落的潮水。

    朵朵透明的花瓣拼凑在她的身后,可直到这时男孩才注意到,那些根本不是花瓣。

    而是数头淡色的蛇形。

    厄洛丝站在蛇形之间看着西泽,表情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一丝隐约的悲哀。

    “你居然对自己幻想中的西泽产生了感情,”西泽摇了摇头说,“你的这份感情发迹得实在是有些轻浮。”

    “于是我被甩了吗?”厄洛丝笑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

    “谢谢你告诉了我那么多,关于四元素的均衡,关于制导术,关于剑术,你教会了我那么多,”西泽垂下眼帘说道,“我也很感激你。”

    厄洛丝闻言,眼里的某种情绪稍稍发生了变化,她伸出手,缓缓划过自己的脸庞,在手掌拿开的下一瞬间,一张西泽再熟悉不过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关于这点我会视为你的恶趣味,”西泽低声地说,“不过仔细想想你都已经把那么多东西直接告诉我了。”

    “从小就虚弱的体质,被父亲带着周游列国求医只为了找到一个治愈的办法,”厄洛丝笑了笑说,“原来有这么明显吗?”

    “我也已经很明显啦,从小对父亲没什么印象,被寄养在某个地方,只和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西泽说,“最奇怪的是你那时候居然说了句被要挟,我到现在都没清楚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你可真是个蠢蛋,”厄洛丝忍不住哈哈了一声,此时她的面容已经变回了平日里尊荣高贵的女皇,一头紫发散在半空中,妖媚又高洁,“爹不疼妈不爱,从小被寄养在不熟悉的地方,这不就是你被抓去用来要挟你的父母吗?”

    现在想想的话,西泽嘴里那个不熟悉的地方,果然就是瑞森家吧。

    “西泽,锡瑟尔,这两个词明明同音只是在写法上稍有不同,我却始终都没有反应过来,”女皇微微摇了摇头,“是我变得和你一样蠢了吗?”

    “有时候人不是犯蠢,而是装蠢,好像装得足够真切就能骗过自己一样,”西泽听着自己曾经的那个名字,再度从虚无中唤出了提古拉斯这柄叛神武器,“我也一样。”

    “我也一样。”厄洛丝说道。

    话音落下,一股癫狂的魔力乱流骤然从二人身旁迸发出来。

    一切都宛如一场幻梦,那场自以为是的初遇,其实对二人而言,都是久别重逢。

    这场大梦,终究是该醒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女皇过去

    厄洛丝觉得自己全身似乎浸泡在油画重墨的颜料里,周身的空间湿滑而粘稠,她伸出手,却感觉沉重得像是被锁链缠住了全身,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就像是无数虫子咬上了白色的脑浆,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疼痛的哀鸣,在下一刻,某种不该属于这具身体的力量骤然迸发出来,这具身体腐朽**又苍老,而这股力量鲜活得像是屋檐下流动的雨水,石阶上被冰冷的霜气覆盖,像是游鱼归巢一般,她合上眼睛又缓缓睁开,那双眼睛里原本有一抹淡淡的灰色,但在睁开以后却又全然消散了。

    这是一处阴暗的水潭,水很浅,大概只是能躺下没过耳垂的水平,她用力地站起身,却觉得这具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明明思维还是腐朽迟缓,这具身体做出的反应却快到令她为之惊讶。

    一道阴影从远处渐渐拉长,脚步声响起,她将视线挪到来源,却看见了一个自己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个岁月没有见过的男人。

    她恨这个男人,恨得入骨,就是他害得自己从小童年悲惨,记忆里的时光自从他离开以后就不再有任何光明,最令她痛苦的是自己体内甚至流淌着这个男人的血,整个国家都以能得到这个男人的青睐为荣,那么多女人渴望得到他的血脉,生下他的孩子,而自己的母亲是唯一一个成功的,也是唯一一个失败的。

    母亲生下了这个拥有着迈尔斯家血脉的她,可这种血脉的成分实在太少了,少到根本不足以让她拥有迈尔斯的姓氏。

    “你,是你!”她咬着牙,颤抖着身子从水潭里站起来,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朝着他走来,可体内的力量来得凶猛流逝得也快,她剧烈地咳嗽一声,在即将掐住男人咽喉的前一秒倒了下去,只来得及用手狠狠地抓住他的衣袖,而后顺着粘液滑落,滑到他的裤边上。

    她忍不住再度咳嗽一声,视线愈发清晰起来,她在一个恍惚以后却发现,自己身上所沾染的全部都是腥红的血,女孩回头,却发现自己爬出来的水潭里,其实是被血液灌满的。

    厄洛丝忍不住尖叫一声,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记忆最后的画面是一套黑色的装甲在自己面前破碎,断裂的肢体在周围散落遍地,远处熟悉无比的皇宫化作一片幽深的火海,她呆呆地坐在火海边沿,像是看着过去和自己道别。

    “恢复了吗?”伦瑟静静地看着这个年纪还不到七岁的小女孩,眼里满是淡漠,完全看不出一丝丝对自己女儿的血缘感情,“还是说感觉到一阵恶心?”

    厄洛丝瑟缩着点了点头,可实际上她完全不觉得恶心,反而从血液里感受到浓郁的亲近与熟悉感,

    “唉,”伦瑟叹了口气,伸出手拉起这个姑娘,从身后拿出一件浴巾,披在她的身上,“你对迈尔斯家的血脉感应,还是太浅了吗?”

    厄洛丝不解地摇了摇头,伦瑟摸了摸她小巧的脑袋,一头紫色的长发黏在一起,伦瑟拿起手的时候还粘了一缕随着他的手滑向半空。

    “这池子里的血可都是你爹的,当然也不止你爹的,要这么多都是你爹的那你爹现在都已经失血过多躺在手术室里等死了,不过瑞森那家伙也死在神圣战争里了,除了他以外我对其他医生都没有什么好感和信任,”出乎意料的,厄洛丝呆呆地看着伦瑟,她从没想过自己父亲其实是个相当喜欢碎碎念的角色,按理来说抛弃了母亲和自己的他不应该是个冷血无情的王八蛋吗?

    伦瑟用小指挖了挖耳朵,只能叹气说道:“我真的累死了,不过,厄洛丝。”

    他忽然满眼感慨地看向只达到自己腰间的小姑娘,轻声说道:“欢迎回到我的身边。”

    在无人知晓的过去,这就是真实的历史。

    ——————

    厄洛丝站在玻璃的另一端,时光仿佛停在了伦瑟说完这句话后的那一刻,他微笑着弯下腰,而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却满脸都是怯怯,像是害怕自己被毒蛇咬到一样。

    “这就是你?”西泽慢慢地从她身边走过。

    “这不只是我,”厄洛丝喃喃,“这还有很多。”

    西泽走在路边上,场景再度变化,玻璃消散,那女孩和男人一起消失在血潭正中央的一处黑洞里,数不尽的墓碑渐渐从二人身边的土壤里拔地而起,厄洛丝看向西泽,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一处墓碑前,那是一处矮小的碑石,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远处是一座大教堂,黑色的铁栅门锈迹斑斑,破败无比,锈铁粘在一起散发出腐朽的味道,一棵不知道究竟有几百年历史的古树静静地伸展枝桠,灰色的风拂过墓园,嫣红与丝丝的白从虚无里扩散出来,逐渐渲染了整个世界,像是画笔在勾勒世界的模样。

    厄洛丝站在世界的正中央,茕茕而立,孑然一身。

    这是破败不堪的塞万。

    这是被无尽的岁月与时光摧残过后的塞万王城。

    一切都是那样苍老。

    厄洛丝慢步走到了西泽身后,看着西泽面前的那块碑石,有人在上面以极其僵硬生疏的手法刻下了一个名字——锡瑟尔·迈尔斯。

    “真不是个好名字,”西泽低声地说,“我还是觉得西泽更好听一点。”

    “我也这么觉得,”厄洛丝回答道,“而你应该躺在里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西泽忽然笑了笑,“既没有这么多烦心的事,又不用经历这么多的生离死别,我到现在都还没走出失去莎尔的阴影,你知道吗?”

    “真好啊,那个女孩能被你这么挂念,”厄洛丝叹了口气,微微伸出手,像是安抚一样拍向西泽的背,可是在半空中,淡淡的魔力凝在她的指尖,灰褐色的烙印沾在西泽背后的空气里,她伏在西泽耳畔,像是呓语般说,“该结束了。”

    “不能结束啊,”西泽叹了口气,他扭过头看向厄洛丝,眼里满是沧桑的苦难,“我们可不能在这里结束啊。”

    一击落空,西泽化作一阵烟尘散在了风里,厄洛丝猛地止住动作,看向西泽消失的方向,却发现一切都像是一场幻梦般不可捉摸。

    这里是死人之国。

    即使是这棵枝繁叶茂的古树也早已经是死物,尼伯龙根里的一切都是死的,因为这里存在的规则就与外界完全相反。

    这里扭曲了一切通用的物理法则,在这里即使是眼前的东西也有可能是海市蜃楼。

    这里是塞万之底。

    这里是,伦瑟控制的尼伯龙根!

    厄洛丝来过这里。

    所以她站直了身子,对西泽说:“来到这里又如何?你觉得自己能赢过我吗?”

    “我对赢下你没有任何兴趣,”一阵烟气再度凝聚在一起化作男孩的模样,西泽伸出手牵过厄洛丝,后者被他猛地一拉,就在此时,场景再度变幻起来,西泽转过头看向厄洛丝,那双幽蓝色的瞳孔里看不出一丝感情,“来看看你我吧,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在这里。”

    巨大的水晶在二人面前展开,碎裂的晶石在地面上蔓延成一片被水晶充斥的荒野,一切都那么陌生,一切都那么令人着迷,厄洛丝侧过身子,却只能看见水晶里折映出的无数个自己。

    天空中的太阳忽然黯淡下来,化作幽深的黑色。

    晶石崩碎着扩散开来,忽然厄洛丝捂紧了心脏,因为那里正有某种清晰变得膨胀起来,那是她的痛苦,她的不甘,她悲惨的童年,在突然间失去了一切的绝望,她的骄傲,她的决心,她的一切,以及那对伦瑟深入骨髓的恨意。

    她恨伦瑟。

    哪怕是被对方在昏暗的时代中救醒,并被带在身边走访了半个西方世界乃至东方只为了寻求治愈她虚弱体质的办法,在那往后的无尽个岁月她都觉得自己亏欠了伦瑟。

    场景猛然变换。

    她呆呆地站在皇宫里,手里拿着一柄折刀,夜幕冷冽而凄清,她缓步走向书房,墨绿色的光芒在她的眼底一闪而逝。

    燃烧,恨意在汹涌地燃烧,燃烧时整具身体就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剧烈的痛楚宛如烧红的焦炭,她迈开步子,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伦瑟正安详地躺在床上。

    一切就是那么简单。

    她走过去,伸出右手,将刀刃捅下,伦瑟虽然及时反应过来但刀锋也依然是没入了胸膛,刺进心脏流出腥红的血。

    伦瑟猛地唤起魔力将她推开,又是那从未见过的驭使魔力的方式,他拔出刀刃看着上面莹绿色的液体,对厄洛丝有些悲哀地说:“为什么?”

    “因为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厄洛丝看着他,宛如做梦般呓语。

    “可我也让你拥有了一切,”伦瑟说。

    “不,”厄洛丝对他说,“我应该拥有更多!”

    墨绿色的魔力宛如癫狂的古神一般从地底喷涌而来,厄洛丝震声咆哮着,而伦瑟从虚无中握紧了叛神之剑。朝着厄洛丝径直斩去——

    时间停在了这一刻。

    厄洛丝放下手里的折刀,将其丢在地板上,看向自己身后的西泽,问:“看够了吗?”

    “还不够,”西泽说,“我想知道更多。”

    “已经没有机会了,”厄洛丝脱下身上的衣服,将莹紫色的魔力在身上凝实化作一身圣袍,她说,“该开始了。”

    西泽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晶石,对厄洛丝说道:“正合我意?”

    “该开始了,也该结束了,一切的一切,就让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完结吧,”厄洛丝的身上开始浮现出墨绿色的鳞片,西泽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厄洛丝见了他的表情以后居然妩媚地笑了起来,“你觉得我应该比现在更好看些是吗?”

    “......当然,”西泽笑了笑说,“无论是在哪个孩子的眼里,姐姐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他从虚无中握紧叛神之剑,一如那天的伦瑟。

    “你长得真的很像父亲,”厄洛丝说,“而这就是我失败的.asxs.。”

    西泽低下头说:“你说的没错,我真的很像他,而这是我一生的悲哀。”

    他挥剑:“而你将死在这柄剑下。”

    ——————

    希欧牧德看着两个人凭空消失在自己眼前,和男孩对视了一眼之后,二人互相叹了口气。

    “连一丁点魔力的痕迹都没留下,”男孩挠了挠头说,“真是恐怖的力量。”

    “要说恐怖的话你才是最恐怖的吧,我的朋友,”明明是在这种时候,希欧牧德却忍不住笑了一声,他走过去,脱下男孩的兜帽认真地看着这一头灰色的头发还有灰色的眼睛,“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我其实想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男孩笑笑,“但这是我真实的模样,用这副姿态的话我不用再分出力量去支撑我拟态出来的另一个形象。”

    “所以呢?”希欧牧德看向远处的战场,对男孩说道,“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西泽拖不住她,”男孩说,“西泽就算到达塞万之底得到伦瑟的传承,他也只是拥有了和厄洛丝一战的勇气,而不是实力。”

    “听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塞万之底下面是什么?”希欧牧德问。

    “我不知道,”出乎意料的,男孩耸了耸肩,“我猜的,我甚至都不知道原来厄洛丝也去过塞万之底。”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呢?”希欧牧德说。

    “我不知道,”男孩满脸无辜地说,“真不知道,按照计划我现在应该已经死在厄洛丝手里了。”

    “你们叛乱难道就没有做好第二手打算?”希欧牧德问。

    “没有,因为要么成了就活,要么败了就死,”男孩倒是一脸坦然,“反正我也活够了。”

    “别把活够了这种话乱说啊,”希欧牧德笑笑,“我真是讨厌极了你的这副模样。”

    “没办法啊,吾友,”男孩伸出手的同时也忍不住咧起了嘴,似乎是牵扯到了某个痛处,“这就是我。”

    “是啊,我的朋友,”希欧牧德伸出手,和他击拳,“达里瓦尔院长,欢迎回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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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043/ 第一时间欣赏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作者:言家九所写的《余烬之国》为转载作品,余烬之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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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之国介绍:
“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义正言辞一点,这样的话小姑娘就不会再缠着我了?”
带着一名自称女仆的女孩在王都圣学院刻苦进修魔法的三阶神职者天才新生,西泽·瑞安在午夜望着平静的北海,一边喝酒一边自我感慨道。
————
新纪39年。
被世人誉为神明之下最强者的漆泽皇帝伦瑟在哀叹中病逝。
次年,年幼的皇子消失在一场动乱中,人们将荆棘之冠献于公主,自此女皇即位,万民于王都齐呼,寂静的颂唱携着无尽的回音响彻此世。
十一年后,一个名叫西泽的孩子从边域海城来到王都,身边还跟了一个自称女仆的小姑娘。
西泽本以为自己来到王都是刻苦修习的,但事情的进展却总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隐藏在幸运之下的,到底是成神之路,还是某人手中一张偌大的棋盘?
想知道一切的话,就用自己的手一点点探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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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版:带着女仆在王都学院进修是什么体验?西泽:谢邀,真的很烦。
余烬之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余烬之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余烬之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