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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言家九     余烬之国txt下载     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七章 请不要忘了我

    那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混战,少年和少女在虚无中一次次兵刃相接,每一击都撕裂空间泛出浪潮般的涟漪,场景在二人的激战间不断变换,时而来到远古的蛮荒战场,时而独步北海之上,咸湿的海风从海岸线上拂面而来,游鱼被昏暗的魔力炸出海面,无数腥臭的浮尸带着鳞片一齐在海中消散,少年的魔力限制了少女的发挥,与此同时却也将自己的处境变得尤其危险,寒铁剑一次次挥斩却总是能被少女及时回防护住即将斩下的一瞬,她在周身唤出无数巨大的鬼手朝着少年吞噬而来,每一只巨手手心处都是一张能看到不断如绞肉机般旋转的大口,少年将魔力凝在身前,一道圆盾隔开了所有鬼手,他顶着圆盾发出一声嘶吼朝着前方进发,无数鬼手都在这般冲击中碎裂而开,少女以魔力化作的利刃抵住圆盾,身形猛地消失,而后一道灼热的烈火自天极溅射,少年躲开,却还是让周围化作了一片狰狞燃烧的火海。

    鏖战已经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二人只觉得时间仿佛从未走远过,又好像从时间线的正开始他们就在这里厮杀直到如今。

    这是死亡的领域,唯有其中一方的死亡才能画上休止。

    厄洛丝看着自己的弟弟,忽然感觉有些好笑,原来这就是自己想杀却未能杀死的那个男孩吗?如果知道当初会变成这番场景的话自己会怎么做?

    于是她对着西泽,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说:“我当初就该在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掐死你。”

    “作为一个姐姐你这话也太失礼了,”西泽低声地说,他抬起眼看着厄洛丝,只觉得人生忽然那么无趣,“而我同样。”

    周围的场景再度变化,这次是繁荣的塞万城,这是几十年前伦瑟手下的塞万,炼金术师们和魔法师和谐共处,街道两旁随时都能看见摆弄花样的炼金术师,孩童们看着炼金术师的小把戏发笑,直至今日许多人都仍然觉得这些时光是那么值得怀念,那时炼金术师还是炼金术师,而不是过街老鼠,也不是即使对女皇宣誓效忠也无法获得平等人权的炼金男爵。

    “这个尼伯龙根是我最讨厌的尼伯龙根,”厄洛丝轻声地说,紫色长发散在教堂古钟下的风里,手腕上的银镯重叠在一起发出脆响,“所以我要尽快杀了你,然后出去。”

    她再度从虚无里捻起丝丝魔力,无数道魔力的丝线纠缠着拼凑成一把折刀。

    当初刺杀了自己父亲的那把折刀。

    在等级上甚至要压过人造兵器提古拉斯的古神兵器——利维坦之刃!

    “当时伦瑟还没死,他是被刀里的毒一点点折磨至死的,在病床上躺着,奄奄一息,吃不了东西也动不了嘴唇,只能呆呆地等着死亡一步步临近,”厄洛丝说着,握紧了折刀的刀柄,“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我会直接了结你。”

    外面的世界已经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西泽带来的那些轮亥魔法师想必已经扭转了战局,想到这里厄洛丝就有些想笑。

    西泽看着自家姐姐微微上扬的嘴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出了厄洛丝心里想的那句话:“假如当初你没有做那些事的话,如今我们姐弟两个联手,征服整个西方也是易如反掌吧。”

    “我已经尽力去锁死你的一切了,你的血脉天赋就是我设下的封印,”厄洛丝轻描淡写地,破解了西泽这么多年最重要的疑惑——他体内的血脉究竟是被谁设下的封印,“但你既然能从这种封锁里钻出来,那也是一种本事,所以我也没什么后悔的感觉。”

    “那你知道这个封印折磨了我多少年吗?”西泽笑了笑说,“我被骂杂种,被骂孤儿,被人压着脑袋欺负的时候只能从地上捡起石块,拼命地朝着他脸上砸,砸得他脸上血肉模糊,我的脸上也被打出了不少能留一辈子的伤痕。”

    他撩起银白的额发,在眉心中央的发根处,一道明显的疤痕静静地呆在那里。

    “而这就是我想要的,”厄洛丝说,“你不能,也不该回来。”

    西泽放下刘海,默默握紧了手上的提古拉斯,第一次地,他开始展露自己最真实的愤怒,他携着寒铁剑自街道上方划破空气疾走而来,发出一声震耳的咆哮。

    厄洛丝手中的折刀在一瞬间发生暴涨,化作一柄三尺细剑,她以一种古怪的剑式俯下身而后将剑尖挑起,两把白刃碰撞在一起,迸发出如蛛网般的白色电芒,电芒一闪而逝,就像兵器交接擦出的火花。

    刀剑震动,西泽猛地后退一步,可厄洛丝的身影在下一刻就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你的剑术都是我教的,这样的你又如何敢用剑术和我一决高下!”厄洛丝的瞳孔猛地一缩,将手中细剑旋转着刺过西泽的胸膛,可就在下一刻她却觉得自己仿佛是刺中了一道软绵绵的棉花,她愣了一下,因为原来自己刺中的只是一道残影。

    她气恼地挥手震出天海般宏大的魔力,世界之灵被压榨至死,又不断新生,她将魔力包裹了整个王都,空间不断扭曲着崩坏,每一个有人影流动的地方都化作了破灭的废墟,这是一片死亡的领域,无人能在这种世界里存活下来。

    一道光芒闪灭,厄洛丝猛地回身躲开,提古拉斯的寒冷锋芒割开了她脖子上一层浅浅的皮肤,血痕涌出淡淡的一层血液,她咬着牙,终于明白自己必须要尽快杀死这个男孩。

    在某一个刹那,空间骤然静止下去。

    崩坏停在了即将发生的那一瞬,魔力在虚无中流转,死亡领域中的世界之灵们也保持着哀嚎的姿态,时间彻底停在了这一刻,厄洛丝朝着不远处的一道黑影扑杀而来,后者虽然反应过来,但还是被她一剑刺穿了手臂,匆忙地躲避开来。

    西泽看着自己小臂上溢出的鲜血,厄洛丝的剑上附带着相当程度的魔力,在触碰到身体的一瞬间就钻入了对方的血脉深处,尽其所能的破坏这具身体的全部机制,有那么一瞬间西泽甚至和魔力再度失去了联系,他无声地抬起眼帘,看着两道近在眼前的魔力龙卷,这一幕让他想起了之前在矿坑里自己所见到的那两股邪神意志,但更让人在意的还是厄洛丝的能力。

    “你居然也拥有领域吗?”西泽低声地说。

    话音落下,他面露狰狞,迎着龙卷上前,原本破坏力极其惊人的魔力龙卷居然为他从中一分为二,擦着他的身体流过,一道残影碎去,厄洛丝的领域再度迸发出来,无尽的魔力从二人的正中央涌出化作一道惊天的潮海,可西泽的身形却只是一顿,而没有丝毫为之停滞的迹象。

    这是人间两个究极大魔法师的对决,他们之间的战斗已经无限近似于贤者的厮杀!

    他大吼着,提古拉斯在空气中骤然泛起流光,在一度转换之后刃面上的寒冷化作了浓稠的血气,这柄被寒铁封印的叛神武器终于暴露出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这才是多梅甘尔的佩剑!

    这才是弑杀诸神之血剑,提古拉斯!

    西泽以提古拉斯硬生生切割开了厄洛丝的领域,以无法以肉眼观测到的速度朝厄洛丝冲来,厄洛丝如古神般咆哮,从她此刻的声音里西泽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人类的成分,她完全就是一头怪物!

    墨绿色的鳞片下泛出白色的高温蒸汽,血液喷溅出来,鳞片大开大合,厄洛丝握紧手中利刃,同样爆发出无法被人类理解的速度朝着西泽掠杀而来,空间中的空气一度暴涨,细碎的电芒在二人身后破碎扭曲的空间中闪现,他们此时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

    雷鸣般的音爆中,两把神话武器碰撞在一起,在等阶上落后了对方无数倍的提古拉斯表面恍然涌出无数裂痕,可在锋芒破碎之后又再度拼合在一起,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狂风从二人中间激烈地迸发出来,刺目璀璨的雷霆自远处炸裂,雷霆如一道大网覆盖了整个世界,又化作涟漪猛地扩散。

    厄洛丝猛地将剑尖抽离,而后环绕着旋转切割开了一片虚无,西泽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她转身一剑,却仍然没有刺中任何东西。

    “那个家伙说我只要到了塞万之底就能拥有和你对抗的资本,”西泽出现在不远处,忽然笑了起来,“你猜他的这份底气从何而来?”

    “凡夫俗子的妄语罢了,”厄洛丝甩剑,将剑刃上流淌的魔力光华洒去大半,“塞万之底,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只有到过这里才会明白,塞万之底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他笑笑,“塞万之底其实就是存在于每个人心隙间的一个传说,这里储存着每个人心底最深的一层梦魇以及记忆,每个地方都可以进入塞万之底,只是希恩太过笨拙,我怀疑是神仆的思想同化了他的脑袋,否则他这么会干出这种傻事。”

    人间处处都是塞万之底。

    每个人都可以进入塞万之底。

    那几种炼金材料最多也只是辅佐人静下心来,并不是能真正帮助人进入塞万之底的秘诀。

    “炼金术师们本身就是愚昧的,痴迷古老的神话不愿意在前路跟进半步,那些古旧的遗民早该被历史淘汰,如果不是伦瑟非要留着他们,”厄洛丝说,“你也一样。”

    周围的场景再度变幻,这次是一处小院。

    石磨在不远处被枯黄的秋叶盖满,好像是刚刚雨后,空气显得那样清新,墙角里是一株蒲公英,古树高大,池塘边倒映出男孩清晰的背影,他坐在石台上,百无聊赖地晃着小腿。

    “这次又算什么?”厄洛丝笑了起来,“怀念一下曾经的你吗?”

    “不是怀念,”西泽轻声地说,“是道别。”

    屋子里传来男人的哭嚎声,男孩顿时被吸引过去,他跑着推开门,朝房间最深处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将迎来人生中的第一次离别。

    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因为第二次离别悲伤得像个傻逼。

    一片枯叶从树上落下,摇摇晃晃地坠进了池塘,在水面上散起一阵涟漪。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厄洛丝的剑锋达到了西泽的眉间。

    提古拉斯挡在身前,利维坦之刃再也无法前进一寸。

    “该结束了,”西泽对厄洛丝说,“这场持续了十二年的闹剧。”

    大地震颤着碎开,地面上的一切全部都陷进了缝隙里,再也不剩下任何东西,世界化作空无,西泽看着厄洛丝,瞳孔里缓缓燃烧起了幽蓝色的火花,一如多年以前,持剑砍向巨蛇的那个男人。

    厄洛丝看着他的眼睛,一股浓浓的悲哀顿时涌了上来,她咬着牙,压抑着无尽的愤怒:“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东西。”

    “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东西,”西泽摸了摸眼睛,刚刚的伤口已经愈合,这就是余烬之血的体质,这就是迈尔斯遗留下来的血脉天赋,“吃了我,就可以了。”

    她震怒。

    利维坦之刃表面顿时覆盖了整整一层骇人的魔力,厄洛丝将剑刃握紧,朝着西泽冲来,仿佛一剑就能割开他的喉管。

    世界如此悲哀。

    西泽垂下眼帘,眼前仍旧是那个男孩消失在走廊深处的画面。

    【我的生命,渐渐平息,呼吸缤纷如樱落之雨。】

    提古拉斯的血气迸发出来,最近弑杀过的几名神仆都为它的复苏提供了巨量的血气。

    【请你不要害怕,我们的相遇即是命运,我们的时间从相逢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了转动。】

    死亡的领域再度扩散开来,厄洛丝癫狂地撕开了空间,仿佛连时间都为之扭曲。

    【是爱让我们在此生相拥,是爱让我们得以重逢。】

    西泽轻轻地睁开眼睛。

    【所以——】

    “所以,”西泽看向厄洛丝,缓缓地挥起了手中的剑,一如在圣域中,女孩对他的恳求——

    “请不要忘了我。”

    厄洛丝呆滞了,因为男孩的身后居然浮现出一道淡淡的虚影,那是一个金发的女孩,那双晶蓝色的眼睛好看得就像澄澈的宝石。

    【请不要忘了我。】

    西泽低声地说:“因为我一直与你同在。”

    提古拉斯挥动。

    利维坦之刃在虚无中破碎。

    世界,化作一道被光芒充斥的河流。

    于是,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第二百九十八章 若有来生

    中年妇人看向窗外不断碾压着地面驶过的马匹,为首的男人擎着长矛,矛尖上是一颗染血的头颅,只不过在剧烈的晃动下根本看不出来那究竟是谁,妇人默默地捂住了男孩的眼睛,一边扶着他回到卧室里一边小声地安抚说没事,他们只是路过这里而已,马上就会离开了。

    男人拿着酒瓶,满脸颓废地窝到沙发角边,他的身边已经堆满了数不清空荡荡的瓶子,满屋子劣质酒的酒气刺鼻到让人几乎要呕吐出来,但女人只是走到他的身边,躬下身问道:“还要喝吗?地窖里还有。”

    “拿......拿!”男人颤抖着嘴唇,最后咬着牙说,“给我拿来!有多少要多少!”

    就像是委屈的孩子一样,他一边抹着鼻涕一边流眼泪:“我说的,都给我拿来!”

    “对身体不好,”妇人低下额头,淡淡地说,“你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经不起这种折腾,而且之前你都很久没这么大喝过了,我怕你的身体.......”

    “怕我的身体?”男人好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地笑了两声,然后猛地把手里酒瓶朝着妇人砸去,妇人下意识地躲开,窗户应声而碎,玻璃被开了一个大口,瓶子砸在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一时间也分不清碎掉的究竟是窗户还是玻璃瓶,亦或是二者,但男人只知道一阵天昏地暗中只有自己的心才是真碎掉了,他整个人的精神都要碎开了,他隐隐约约看见了三个自己,那是少年时嚣张的自己,青年时冷傲的自己,以及如今像个乞丐般落魄的自己。

    “你如果真的对我有那么关心就早点去死啊!”男人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与梦境,他只能不断哀嚎着,像个孩子似的不断用脚和手拨开身边数不清的酒瓶,玻璃瓶和铁桶倾倒下去与地面摩擦着发出或清脆或沉闷的声音,他大哭着喊道,“求求你了,朱莉!求求你了,去死啊!!!”

    妇人在他的面前站了很久,好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眼瞳空洞无神,看不出一点点情绪流动的痕迹,就像是在看着一个疯子自顾自地疯癫。

    就在这时,一阵长矛耸动屋檐的声音响了起来,紧接着是马鞍上铁革与真皮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门铃被按下,可还没等到妇人说请进,木门就被人强硬地捅穿,那是一根锋锐的长矛,撕开早已陈旧破败的门沿,直接将整道门都朝着里面推倒下去。

    屋子里没有开灯,窗户又是因为贪便宜买的杂质玻璃,所以当木门塌倒下去的时候,一阵光芒顿时充斥了屋内,男人发出一声惊异的声音,就像被猫咪抓到的老鼠,他尖叫一声,把手里的酒瓶朝着门外掷去,却被一只覆盖了铁甲的手稳稳接住,并狠狠捏碎。

    铁甲的兵士看着屋内的一切,身边满是空酒瓶的颓废男人,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手指遍布厚重的茧子,一身围裙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换过被清洗得掉色,兵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走进屋里,他刚刚将长矛放在了屋外的门边上,男人顿时发出一阵哀鸣和求饶声:“饶了我,饶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你当然不是故意的,”兵士沉声地说,“像你这样的懦夫又怎么敢提起勇气对我们挑衅。”

    他从背后的刀鞘里拔出雪白锋利的短刀,对男人大声喊道:“给我去死吧,人间败类!”

    “啊啊啊啊啊啊啊!!!”男人恐惧到了极点此时在他眼中自己的倒影繁多得就像是倒映着万花筒的玩具,他尖啸着捂住眼睛,却只听到一声闷响,而兵士的刀却迟迟没有落下,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男人终于敢露出一道指缝,他恍惚地看着眼前的这幅光景,而后瞪大了眼睛。

    兵士的身子僵硬地停在半空,手指渐渐无力,短刀猛地掉在地上砸开了空荡荡的玻璃酒瓶。

    他的心脏位置已经空了,腥红的鲜血不断从空洞的胸膛冒出来,兵士艰难地回过头,却发现自己原本打算解放痛苦的女人却无声地捏紧了一颗血红的果实。

    “你,你.......”兵士果断趁着临死前用最后的力气按下了某个按钮,一阵短笛声骤然从他的身上流窜出来,他看向妇人,却还是无能为力地倒在了地上,身体渐渐冰冷,看不出一丝鲜活的痕迹。

    男人呆呆地看着女人,他伸出手,摸向兵士不断流失着温度的脸,坚硬的络腮胡子扎得他手疼,可这一切无一不是在告诉他,全部都是真的。

    在他面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事实。

    自己的妻子杀了人,而且是无比熟练地杀了人!

    男孩从里间探出头来,却也被这一幕吓得差点昏厥过去。

    “朱莉,朱莉,我的好朱莉......”男人颤抖着嘴唇说道,“我的好朱莉,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我很好,”妇人静静地看向自己手心上捏住的那一枚心脏,没有多少罪恶感与恶心,只觉得有些莫名的落寞,可心底却忽然钻出了一丝丝如肉芽般不断攀升的恶意以及快感,她看着自己手上的这团血肉,就像是本能指引着一般,她猛地用力,将其捏成了一滩向外溅射着死血的烂泥,在做完这一切后她将心脏的碎片丢下,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男人,说道,“我真的很好,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男人呆呆地看着她,眼前的光景与幻境再度重叠起来,一阵湿意从下体传来,紧接着是温热,他朝下看去,却发现自己下身已经湿了一片,难闻的液体从裤缝里渗透出来,淹没了几个瓶子的瓶底,缓缓朝着远处蔓延开来,他几乎要窒息着死去,可紧接着又是几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他们踏进门内,和刚刚的兵士不一样,他们完全做好了战斗的姿态握紧了长矛与短刀,盔甲一丝不歪。

    为首的男人率先发现了刚刚兵士的尸体,他先是一愣,为杀人者娴熟而冷血的杀人手法而差异,紧接着他看到了手上满是腥红的中年妇人,脸上的表情顿时更加惊异起来。

    “全部抹杀!一个不留,小心!”为首的男人大吼道,“这里有埋伏者,大人小孩都别放过!”

    “不,不是啊大人,您听我说!”男人连忙想要解释,可男人已经持着长矛朝他冲来,其他三个男人也纷纷握紧短刀,训练有素地扑杀而来,短刀一致出鞘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悦耳,却又像是死神在打磨他的那把镰刀。

    男人害怕得尖叫着捂住了眼睛,可就在下一刻,四人短暂且模糊的哀嚎声响起,他再度露出了指缝,看向房间,四个男人已经从正中间开始折断了身子,整齐光滑地被切割开来,血液四溅,男孩已经躲进了里间的床下,怎么也不敢抬出头来。

    “没问题了,”妇人回过头,对男人说,“已经,没问题了。”

    男人疯狂地点头,几乎是拼命地夸赞道:“干得好朱莉,朱莉,你救了我们朱莉!”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往后退去,手指在地面上摩擦着甚至擦破了皮溢出鲜血,可他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他只是像个疯子一样不断地点头:“干得好朱莉,朱莉!!!”

    妇人看着他的表情,脸上渐渐露出了淡淡的情绪,她扯起嘴角,而男人看见这一幕则完全呆住了,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妇人微笑的模样。

    “这是你第一次夸我,”妇人笑着说,“真的是,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

    男人扯了扯嘴,好像想要说什么,可很快地更多的人从外面涌了进来,妇人静静地呆在门前,像绞肉机一样把进门的所有兵士撕成两半的死肉。

    有轮亥的魔法师注意到了这里的怪异情况,他们迈着步子整齐地从远处走来,却看见地面满是淋漓的血,从门内径直流出,顺着街道的水道一路流进下水道里,就像小型的血路。

    他们朝着门内看去,可一道黑影顿时从其中冒了出来,几乎丝毫不给人反应时间的,一名高阶魔法师被削掉了双腿小腿,满脸茫然地倒在地上,心脏上浮现出淡淡的裂纹,就像是被某种怪异的刀刃在一瞬间削除小腿割开了胸膛。

    人们恍然地看去,却发现一个身材矮小长相丑陋的中年妇女正脚步轻缓地站在门外的屋檐下,她身上围着一件不知道用过多少年的围裙,被洗得掉色严重,却又舍不得换,可此时上面已然被血污沾染。

    魔法师们顿时让兵士们闪开,因为这个妇人身上传来的气息,居然是大魔法师阶位,甚至比一般大魔法师还要高上不少!

    “小心!呈作战状态!圣歌队准备!”为首的大魔法师喊道。

    巨量的魔力漩涡聚集起来,而妇人则看起来毫无退避的意思,她静静地站在屋檐之前,周身流淌出混沌的魔力,魔法师们看不出这些魔力所属的元素,只觉得其中所蕴含的东西简直混沌到了极致,那根本不是人类所能掌握的东西!

    “准备灭杀!”男人喊道,下一刻女人消失在原地,速度突破了音障朝着魔法师们冲来,可数十名高阶魔法师凝结而成的阵法又何止是她这种足足有十年没有战斗过的人所能突破的?

    一阵涟漪从空气中弥散开,妇人仅仅是触碰到了一丝涟漪的边角就被巨大的力道反着弹开,在街道上滑开整整数十米的距离,而此时兵士们已经冲向了上城区,在湛头的彼端,已然释放出大魔法师威严的镇国公爵卫斯理正静静地站在桥梁边沿,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等这一天到底等了多久,以至于看见千军万马入塞万,铁甲如浪潮般起伏的这副光景居然是觉得自己难道是在做梦吗?

    妇人默默地从地面上爬起来,她的眼中没有任何扫兴以及畏惧,那其中所充斥的只有无尽的兴奋!

    “我,好像就要想起来了......”她呢喃着,脑海一阵胀痛却没有任何不适感,正相反,无数熟悉或陌生的画面不断从这具躯体里释放出来,她闭上眼睛,只觉得这个世界与自己愈发亲近起来。“都是,都是我,全部都是——”

    就在她即将爆发出猛烈的攻势时,魔法师们却忽然看到一个男人正带着孩子悄悄从窗外翻出去,为首的男人大喊道:“不要放走,他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是邪祟化身!”

    众人纷纷将魔力对准了男人和男孩,在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集火点的时候男人连忙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已经投降,可魔法师们怎么可能吃这一套,每个有可能和邪神有关的东西都需要被倾尽全力地清除!

    魔力迸发,男人绝望地看着光点在自己视野里愈发扩大,可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完蛋了紧紧搂住怀里孩子的时候,一个臃肿又难看的身影出现在了二人身前,男人看着这个女人难看的笑容,下一刻,后者在魔力极强的炙烤中浑身漆黑地狠狠摔落在地面上。

    男人呆住了,而妇人则再也没有任何力气抬起头了。

    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就可以想起来自己曾经的一切。

    【纳则】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自己到底是谁,一切的一切,还有那么多的谜团没有得到解答。

    就在轮亥的魔法师们发现男人身上并没有任何魔力的根源,准备实施暴力抓捕时,男人忽然发疯地推开这些魔法师,扑倒在妇人身边,拼命地摇晃她焦黑的躯体,不断喊着:“朱莉,朱莉!”

    他一边喊着一边眼泪又忍不住地流出来。

    “都是我骗你的,都怪我!”他大哭着说,“是我那天在酒馆那往地上丢硬币吸引你过来的,都怪我!不然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一旁的魔法师们难以理解现状,只好再度蓄能,将魔力汇聚成漩涡对准这一对男女。

    “我不该在那时候打你的,我真的,真的,”男人用力地搂住妇人的脖子,看着自己浑身都沾上漆黑的灰烬,“我没想到你会直接死了,也没想到你会再活过来,这一切应该都是轮亥给我的考验。”

    他垂下眼,低声地说:“如果有来生的话我希望还能和你成为夫妻,我会好好疼你,不再像是这辈子一样,活得这么失败。”

    光明碾过二人。

    当魔力散尽的时候,原地什么也不剩下了。

    不会有人记得曾经有一对夫妻这样死去。

    就像不会有人还记得炼金三鬼。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古神降临

    一道裂缝从虚无中被划开,紧接着两个人的身影顿时从其中被某种巨力甩出来,希欧牧德认出了他们两个,男孩一时间分不清最后的战果,因为二人出现得过于突然又过于混乱,一阵烟雾在他们周围散开,就像烈火在二人周身燃烧扭曲了空间又遮挡了视线,希欧牧德略微后退了几步,而男孩则默默咬了下牙齿,压抑着体内澎湃的剧痛,一旦情况有所变化他就会立即不顾一切地出手,哪怕是自己当场死亡也好,今天实在赌上了太多人的性命,如果失败的话那他就算到了地狱也无颜面对死去的那些同伴。

    风悄然动了起来,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自不远处二人中央扩散开来,海风被吸引着旋转化作一道涡流,阴影里仿佛能看到仍然不断厮杀拼刃的缩影,白汽里凸显出无数密集锋锐的兵刃朝着二人席卷而去,但很快地一道魔力的余波将周围的白汽全部震散,集结起来的兵刃眨眼间化作晦涩的碎片,无数黯淡的光影自天边的地平线上涌动而起,皇室城堡的边沿开始有无尽的魔力耸动,一声不似人类的咆哮响起,少年的影子倒映在烟气间,他手中的寒铁剑轻轻挥动,数以万计的黑色魔力从天极而上泼洒过来,却又在震颤中损毁。

    希欧牧德看呆了,旁人也许看不懂,但在大魔法师们的眼里这场战斗简直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天骇地,就连日月在这两个人的面前都显得没有任何光辉,男孩看着这幅光景,眼里的期许越来越浓。

    这是数不尽的高阶魔法碰撞摩擦,云雾是散云杀,光影是地心之陨,余波则是荒风,全部都是五阶以上的魔法!男孩看着二人之间的战斗愈发激烈,只觉得眼花缭乱。

    二人之间不断用冷兵器相互拼杀却又与此同时各自释放出自己最强的魔法,魔法在刚刚汇聚出来的同时又被对方以同样的魔法敲散,这不仅是魔力的比拼,这更是在比较记忆,谁记得的魔力更多谁施法更快谁就能在这场厮杀里占据上风,每一次施法都是生与死的轮回,他们不知道对方要释放的魔力是什么,只能凭着魔力的流势去猜测,这是两个绝世的魔法天才,他们的这场战斗无关胜负,任何一方都应当被铭记在史书里,难以言说的伟大力量在这两个人的中央流淌溢出,逐渐朝着四周扩散,北海上都隐约传来巨兽的嘶吼,人们逐渐被这异样的战斗吸引了视线,无论是皇室护卫还是反叛军,城堡上方这两道汇聚起来的光华就像黑色与白色互相融化着扩张,波纹蔓延着覆盖了整片大地,学院的议会长老们见状都彼此咬紧了牙关,好像是某种怪异的力量在他们脑内被驱散或者暂时抑制下去,他们得到了一丁点时间得以理解现状。

    卫斯理眯起眼睛,只能默默地搂紧了身边的凡尔纳小姐,低声地安慰道:“会好起来的,那个孩子,皇子殿下他,会赢的。”

    已经被送到家族里的灰叶与蒂娜默默地看去,前者的眼里满是泪水,后者也不禁有些动容。

    灰叶扶着蒂娜的肩膀,忍不住哭着说道:“他好累啊。”

    这本是很无厘头的一句话,让人分不清前因后果,但蒂娜却点了点头。

    他好累啊。

    塞尔林院长看着这幅盛景,捏着窗台栏杆的力度悄然加大,他咬了咬牙,暗自怒骂道:“难道厄洛丝都拦不住你吗?!”

    莱茵之主静静地站在中城区的一家旅店屋台边沿,一个老人好奇地从底下探出头去,他对着后者哼了一声,就像是老板对员工似的,老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顿时欢喜地把头缩了回去。

    学院里地牢的养鸽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默默地抬起了头,目光所及之处却不是曾经的蓝天,而是湿冷的石块天花板。

    “真是无趣啊,”这个男孩默默地蜷缩起来,收回视线,只觉得干草有些扎人,“要结束了吗?”

    无数人都在等着这场战斗的结局。

    终于在某个瞬间,两道极点再度碰撞在一起,金铁的铮鸣声刺得人瞬间失聪,希欧牧德捂住耳朵,只能听见如同时光被撕裂一般的声音,那其中流逝的不只是时间,更是无数人的生命,他闭上眼,仿佛看见数不清的幽魂正在自己面前流荡。

    赤金色如蛛网般的光丝从二人中间不断炸裂,溢出的火花犹如瀑布一般对着天地泼洒,半个王都顿时被淹没在整片流火的云海里,飓风掀起了一切,希欧牧德往后退步差点摔落下去的一瞬间被男孩紧紧抓住,后者咬着牙说不出任何话来,但那副表情却像是在告诉希欧牧德:还不能在这里结束,我们要见证一切!

    一道逆流的光河自两个人之间流溢散开,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刀剑铮鸣,在此以后,整片天地都缓缓地陷入了一阵死寂。

    人们屏住呼吸,看着浓重的烟气间渐渐浮现出了清晰的影子。

    淡淡的海风拂过,人们的瞳孔顿时一缩,因为最终站在天地之间的正是西泽!

    “恭迎西泽皇子归位!”卫斯理骤然振臂一呼,大声喊道,“那弑父杀母谋害胞弟夺权的反叛皇女已经被真正的余烬之血击败!恭迎西泽皇子归位!”

    “恭迎,西泽皇帝归位!”

    呼声此起彼伏,渐渐覆盖了整个王都,就像瘟疫一样很快整个塞万都充斥了这般狂热的呼喊,人们也渐渐得知了此次事件的原状,原来厄洛丝女皇才是真正的反叛者,而那站在天极之间的西泽,才是真正的皇子!

    灰叶和蒂娜对视了一眼,前者的眼泪都被惊得止住了,而后者则耸了耸肩,对他说道:“我早就让你离他远点的。”

    塞尔林院长睁大了眼睛,这才明白原来西泽做这么多并不是为了站在邪神的对立面,他只是需要更多的力量去对抗厄洛丝而已。

    那这下议会长老的出动就像是个笑话了。

    他咬了咬牙,无声地按动心脏,与此同时,码头上数十个渐渐清醒过来的议会长老顿时脑子一懵,紧接着心脏全部停止跳动,王爵看着自己面前刚刚还在挠头的一个男人在下一瞬间就无力地瘫倒在地面上,表情微微一变,对中年男人低语道:“简直是一场噩梦。”

    而在所有人视线的正中央,厄洛丝无声地倒在地上,手里的利维坦之刃已经被碎裂的密纹遍布,她已经恢复了人类的模样,人类的回复能力不足以支撑她如此剧烈的消耗,直至从塞万之底里出来的一瞬间,她仍在为西泽背后的那道虚影所震惊,那个女孩明明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西泽慢步走到她的身前,厄洛丝抬起头,这才发现西泽其实也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剧烈的脑力和体力消耗使得他脸色苍白,看起来就像病弱的大家少爷,配合上那头银白色的发丝,他整个人都像是一尊雕塑。

    “......”厄洛丝沉默地看着他。

    西泽不言不语,同样将目光长久地放在对方脸上。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厄洛丝在发现自己竭尽全力也只能挪动一根小拇指以后就放弃了挣扎,对西泽说道。

    “我想问的东西有很多,本来有很多,”西泽低下头,看着对方浑身如乱枝的藤蔓般散开的紫色长发,“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

    “复仇成功的滋味怎么样?”厄洛丝本来想笑笑,但嘴角牵动了耳后一处伤口,剧烈的疼痛传来,她咬了咬牙,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食自己的脑颅。

    “复仇......啊,”西泽咀嚼着这个很有意味的词,在细细思考以后他说道,“说实话,没什么感觉。”

    “真的吗?”厄洛丝说。

    “以前我复仇的对象是整个塞万,我想要颠覆这个王都为母亲复仇,后来我觉得只杀了那些在雨夜里追杀我的人就好,没有必要牵扯其他无辜的人,再后来我觉得算了吧......只杀了你就好,”他低声地说,“只杀了你就足够了。”

    厄洛丝闻言,缓缓地合上了眼睛,似乎是心满意足一般,她轻轻地扬起了嘴角,对西泽说道:“干得不错。”

    “也就在这种时候你才像个姐姐,”西泽笑笑。

    “我在很多时候都像个姐姐,更是你的救命恩人,”厄洛丝叹了口气,说,“可惜。”

    “可惜。”西泽说。

    他忽然觉得世界有些孤寂了,右手侧过寒铁剑,朝着厄洛丝的后脑狠狠捅去——

    却停在了她的发丝边沿,只是斩断了一缕紫色的长发。

    “你不杀我?”厄洛丝说,“你现在连我都不想杀了?”

    “......”西泽静静地看向厄洛丝那双瑰丽的紫色眸子,轻声说道,“一切都像是过眼云烟。”

    “什么意思?”厄洛丝问。

    “我忽然觉得好累,”西泽颓着身子,颤颤巍巍地对厄洛丝说,“我们的一切都在轮亥的掌控里,就像是舞台上纷乱的人偶,他们只会从我们里面选择一个更好的人偶去把玩,放在舞台上给人们展示,可人偶本质也只是人偶而已。”

    “既然你都看这么明白了,”厄洛丝笑了笑,“那我也摊牌好了。”

    西泽愣了一下。

    “能以人类的身份做到这个地步,西泽,我的弟弟,说真的,我很钦佩你,几乎是要五体投地了,”厄洛丝动作缓慢却有力地站了起来,远处的希欧牧德愣住了,男孩的脸上则渐渐被惊恐所充斥,他大吼道——

    “西泽,快,杀了她!”

    “杀得死吗?”厄洛丝邪魅一笑。

    天空忽然变得阴沉下去,湛头河里就像被煮沸了一样不断翻腾起来,而北海海面上也逐渐变得混乱,无数气泡不断从海面下无尽的漆黑深渊里冒出来,海鱼的尸体不断浮在海上,像是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在掠过的一瞬间就夺走了它们的生机。

    厄洛丝看着西泽,寒铁剑在砍来的一刹那就被某种魔力弹开,已经是风中残烛的西泽再也没有任何力量用以对抗此刻的厄洛丝,她对着男孩轻声地笑笑,俏丽好看的面容逐渐狰狞起来,她轻蔑地看着所有人,沉声地说:“你们,全都算错了。”

    深远的潮鸣在王都背后响起,紧接着是狂乱的海浪,王爵的游轮在码头起伏,而后在某种巨力的凭托下径直朝着王都码头倒来,铁皮与地面摩擦出无尽的火花点燃了油料,整个码头顿时化作了一片火海。

    兽鸣,古神的嘶吼!

    深海的巨兽于深渊中发出源自天远荒古的嘶鸣。

    北海模糊,巨大的阴翳在海下游荡,终于在某个瞬间,黑影从深渊中跃出,而后猛然落至大地上。

    于是城中的人们终于完全看到了那副巨大的躯体。

    天空中的光芒在一瞬间黯淡。

    那就像是整个天空。

    黑影淹没了半个塞万,海兽巨大的头颅落在城堡之后。

    一阵沉寂,而后是剧烈的狂风席卷而起,掀起激荡的烟尘与瓦砾,万千海潮涌随之来,在半空中化为庞大的暴雨!

    魔力汇聚成屏障,在西泽之前立起,隔开了一切,更大的亡者风息携着潮气自虚无中招荡而起!

    所有烟尘在那一刻都散去了。

    那如天幕般的巨兽终于完全暴露在了西泽的眼前。

    那是一头巨大的鱼形,它的头部有整个城堡一般庞大,双瞳散发着来自深海的幽蓝之光,那含着利刺的口中微微张合,喷吐着聚散的火焰,微小的鼻子冒出漆黑的烟雾,从那张合的嘴中依稀可以窥见其中锐利的牙齿,那身体宛如螃蟹一般带着模样骇人的灰色外甲。

    好像包裹着铠甲般坚固。

    这是真正的怪物。

    它是北海的巨兽,它是塞万传说中的恶秽,它的名字是深海巨妖……利维坦。

    男孩完全愣住了。

    “她居然,怎么可能?!”男孩诧异地大吼道。

    灰色的女孩静静地站在下城区的屋檐上,遥遥地望着那头狂野的巨妖。

    “真好啊,利维坦,你终于找到值得自己付出一生的东西了,”她闭上眼睛,默默地蜷缩在了一起,“而我还没有呢。”

    人类大魔法师的精华。

    从来都是海兽最好的补药。

第三百章 巨妖的狂舞

    厄洛丝站在风与潮之间,眼中闪烁着极致的疯狂,她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西泽,对着自己的亲生弟弟伸出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那是一副完全疯狂的模样,西泽已经从她的目光里看不出丝毫理智,但偏偏在癫狂的深渊中他又隐约看到了一丝......爱意。

    他没有说话,早已无力的身体在风里孱弱地飘摇,飓风将他掀起几近脱离地面,这不仅是简简单单的风潮,其中混杂着无尽的魔力和数不清的记忆碎片,混乱的幻象风暴在西泽周身澎湃着翻腾,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达到了某种阈值,仿佛已然几乎要从中间溃败开来,化作尘世间的一撮灰烬,他向后退了几步,幽蓝色的火海已经近乎熄灭,眼前不断被狂乱的幻象所充斥,他看着那远古时灰红色的天空,下一刻却又变成了滚烫赤红的熔浆,那是数以万计的生灵在灾难中毁灭,巨大的天空古树下再也见不到任何活着的东西,怪物静颤抖着地缩在海底,在牠面前无数的同族在灾厄中死去,数不尽的尸骨将海潮染成一片嫣红,牠紧紧闭着眼睛,鼻子却始终还是能闻见同族人的血腥味。

    那是不可掩饰的一切,也是悲哀的开始。

    西泽猛地顿下步子,站在了风潮之间,天极剧烈的光点不断闪烁,他咳嗽一声,却感觉身体里的魔力已经像是干涸的河床一般,干裂,毫无生机,轻轻一碰就会变成无数的粉末。

    “真悲哀啊,”厄洛丝看着他说,“如果以人类的极限,你是绝对的赢家。”

    “我早该知道的,”西泽再度猛地咳嗽一声,这次却有斑斑点点的嫣红出现在空气里又很快被湿冷的气流洗净,不留下一丝痕迹,“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答案很简单,对吧?”厄洛丝说。

    “是啊,太简单了,”西泽两手扶着紧紧插在地面上的提古拉斯剑柄,感受着体内不断流逝的生机,这道风潮正在不断吸收他的生命,就像曾经在泽地国里所见到的那条怪物,那些触手是会将人搅碎后全部吸收的。

    他垂下头,却仍将视线放在厄洛丝身上:“你其实早就不是人类了,你根本就不该被称作为人。”

    “从十岁那年我就不是了,我的弟弟,”厄洛丝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对自己的爱人诉说自己的曾经般温柔,“早就不是了,和你说的一样,我早就不是了。”

    “利维坦也是邪神么?”西泽狠狠地握紧剑柄,拼尽全力地大声问道,“身为神仆的你到底是如何在轮亥眼下苟活到如今的?!”

    “神仆?别把我和那种低级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厄洛丝看着西泽,嘴角轻轻地扬起,像是在对着这无知的男孩做出高调的嘲讽,“我和利维坦,可是爱人啊。”

    西泽愣住了。

    就在他愣住的这一瞬间风潮掀起了这如尘埃般微小的人类,厄洛丝像是对待一具尸体般冷漠地看着他从城堡边沿滑落。

    可他被接住了,被男孩和希欧牧德接住了。

    男孩背着西泽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对他喊道:“醒醒啊我们的救世主,你做得很好!”

    “是啊,做得很好,”希欧牧德说道,“你成功证明了厄洛丝和利维坦的勾结,现在轮亥已经完全被惊动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派人前来讨伐。”

    “你们......难道觉得我们还能活到那种时候吗?”西泽轻轻地合上了眼,气若游丝,这具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强烈的消耗,意识近乎昏沉,此时他还清醒着完全就是靠着一口气,“爱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知道吗?”这样一个女孩的声音忽然响起,男孩听到这个声音以后顿时欣喜若狂。

    “什么?”西泽将眼打开了一条缝隙,“是你?”

    “小灰,快,你恢复了几成力量,能不能参与战斗,只需要把时间拖到轮亥来就可以了!”男孩连忙喊道,他看向背后,皇宫在巨妖的伟力下不断溃散开来,不知道多少人都死在了这次突如其来的灾难中,虽然聪明人早就在男孩和厄洛丝的战斗开始时就逃了出去。

    “抱歉,我什么都做不到,”女孩目露悲哀地看向远处不断伸出触手遁入湛头里,朝着四周逃散的人们吸取生机的怪物,此时就连厄洛丝都没有任何兴趣追杀这逃跑的三人,她的心思全都放在那头怪物身上,这也是三人为什么能成功从巨妖眼皮子底下逃亡,“此时的我在利维坦面前也只是个小甜点而已。”

    “你就不要用那种特别可爱的说法了啊!”男孩喊道,“喂西泽,还活着吗?千万不要在这种时候昏过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西泽竭力抬起头看向女孩,轻声地问,“爱人是?”

    “我也是刚刚才明白的,”女孩轻声地说,眼里满是沉沉的失落,“一切早在那么久以前就有了定局。”

    她伸出手,将食指直接点在了西泽额头上,一股巨大的信息乱流顿时涌入了男孩的脑海,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疼痛的哀嚎,女孩则迎着男孩怪罪的视线耸了耸肩,说:“这样比较省时。”

    爱人。

    爱人。

    在巨妖的种族之间这个名词并不仅仅是意味着相爱,彼此产生恋爱感情,更意味着一生一世永不分离永不背叛,就像是血脉中所设下的桎梏,那些粗糙的记忆浮现出来,在数不尽的时光尽头,利维坦的巨妖种族遭遇了毁灭,而做出这一切的便是【云上之民】,这些人类站在云端,朝牠们不断抛下毁灭的岩浆、利刃、以及巨石,据说有一头巨妖露出海面之后就被诡异的魔力化作了一道盐柱,那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了利维坦的眼里,和其他巨妖不一样,牠没有选择反抗,而是躲在海底,看着一个个同族死在【云上之民】毫不留情的攻势下。

    对人间没有丝毫了解的巨妖们根本不清楚那其实是在牠们之上高出不知道多少个阶位的存在,牠们只觉得平日里卑微懦弱的人类居然也敢对自己施以暴力,并保持着身为巨妖的骄傲与血气死去。

    这就是远古时期的记忆,西泽努力看向云端之上的那些存在,却只能看到一道道模糊的光。

    【云上之民】,果然就是轮亥。

    这些自称创世之神的存在自远古时期就开始存在,并一手谋划了圣战使得人类陷入混沌时代,并在混沌时代之后站出来以一副救世者的姿态拯救了人间。

    都是谎言。

    牠们在屠杀,屠杀巨妖。

    牠们在毁灭,毁灭人间。

    牠们并不是在拯救,而是在按照自己的意愿重塑整个世界!就连东方都曾有过阿鼻地狱蔓延现世的传说,这些神甚至曾经毁灭过东方,只是不知道近几百年放弃了攻势,而是将心力全部花在了西方世界中。

    爱人。

    爱人。

    爱人对于巨妖而言,那是彼此共享生命的存在,爱人心脉相连,一方死去另一方也会消散在整片天地之间,而在共享生命的同时,爱人也会共享自身彼此的一切。

    比如魔力。

    邪神让神仆得以晋升的方式是将对方的脑海内灌输邪神的意志,将其直接提升至大魔法师阶位。

    而利维坦则是只对一人才能进行的分享。

    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泽忍不住捂着头,感觉一切都那么混乱,让人想吐,一切事情都抓不到头绪,让人只想痛哭一场后闷头大睡。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低声压抑地嘶吼,“厄洛丝究竟是怎么和利维坦成为爱人的?”

    “你难道以为种族不同就不能成为爱人了吗?”女孩表情淡漠地说,“和人类不一样,巨妖的爱是平等的,牠们平等地爱着一切,别以为爱人只是一种枷锁,只有双方的爱意浓烈到一定程度,爱人的关系才能建立,和人类比起来巨妖的爱不知道要高贵纯净到哪里去。”

    西泽只觉得头疼。

    “好了好了先别说那么多了,”男孩连忙喊道,“有没有办法击倒现在的厄洛丝?有没有?”

    “很遗憾,没有,”女孩说,“之前的话还好说,利维坦给她提供不了什么夸张的帮助,但现在我们面对的可是一个复苏的邪神,或者说一个复苏的巨妖,从远古苟活到如今的复苏巨妖,明白吗?”

    “等一下,”西泽忽然抓住了某种灵感,恍惚地问道,“如果在远古时期轮亥还能对巨妖进行屠杀的话,那为什么现在他们只能趁着伦瑟的攻势乘胜追杀?”

    “都说了那是你的父亲......”男孩嘟囔道,跑着绕过一道小巷,准备朝着湛头之外的中城区跑去。

    女孩点了点头,说:“关于这点我并不清楚。”

    她看着男孩脑子告诉运转容不下周围一切的表情,又自顾自地说道:“看样子你也不需要我再说什么了。”

    皇室的近卫军们已经傻掉了,和自己刚刚正在彼此厮杀的反叛军对望了几眼,而后忍不住一起丢掉兵器大喊起来。

    奥贝克特勒住战马,面无表情地看向远处澎湃的触手和巨大的身体,低声地骂道:“你这......令人愤恨的妖女!”

    “怎么办?团长?”有人忍不住问。

    “我们赢不了巨妖的,”奥贝克特冷漠地说,“再怎么进军也是白费时间,只有等着轮亥收到消息来诛杀这混蛋了。”

    他振臂一呼,高声喊道:“全军,撤退,全力撤退!”

    马群和人混杂在一起,浩浩荡荡地朝着城外跑去,远在下城区里的人们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哭嚎着跑向城外。

    卫斯理老爷静静地看着天幕,怀里是瑟瑟发抖的凡尔纳夫人。

    “你害怕吗?”他问。

    “害怕,”凡尔纳夫人说,“但不是怕死。”

    “那是什么?”卫斯理老爷不解地问。

    “怕丑,”凡尔纳夫人艰难地吐出了这句话,“那东西太丑了,我看着就跟看见蟑螂一样。”

    卫斯理老爷沉默了几秒,而后放声大笑起来。

    自己娶了个不错的夫人。

    不错,相当不错。

    灰叶跟在蒂娜身后,御堂和贝奥武夫家的人混杂在一起分不清谁到底是谁,就像逃难一样跑向湛头之外,可就在这时,巨大的触须突然从水面下翻腾出来,将四道长桥全部摧毁!

    众人看着不断咆哮的湍急河水,只能哑然。

    “这个疯女人的计划从十年前就开始了,”有老人震声怒骂道,“我们全都上当了!”

    没有人回答,因为此时人们完全不知道该对现状作何反应。

    是该颓废等死,还是拿起刀剑去对抗一个不可能战胜的敌人,以求得一丝生机或者死得干脆?

    此时的上城区已然是一座孤岛,而孤岛上所有的人都会成为这头怪物和厄洛丝的养料!

    什么上城区,什么繁华区,这根本就是挑选出来最好的粮食只为了献给那头怪物!

    塞尔林院长见状,默默地打开了校长室的密道,一个人走了下去,而在密道尽头,打开另一扇门,坐在那里的是一群闭上眼睛,毫无任何生气的人们。

    “我的长老们哦,”塞尔林院长轻声地说,“看样子,整个塞万都要完蛋了。”

    巴赫看向窗外,母亲原本还在拉着他的手让他快跟着家族一起跑,在看到桥梁以及遍布了整个湛头的触须之后她却只能崩溃地坐倒在地面上大哭。

    父亲满脸灰暗地倚在门边,这家族之主此时也对现状完全陷入了绝望。

    在想到什么之后,这个男人咬了咬牙,对巴赫说:“巴赫,我可以号召其他人一起释放一个术法送你走,虽然可能有些困难,但实在不行的话我和你母亲就拼上自己的性命。”

    “对,对!”女人连忙抹着眼泪说道,“只有巴赫,只有我们的儿子,只有你一定要活下来!”

    【什么嘛,这人间】

    巴赫忽然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好像也没自己想的那么无趣啊】

    而此时的窗外,巨妖狂舞不止。

第三百零一章 故人重逢(1)

    西泽的思绪渐渐清醒,某种切实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炸开,他闭上眼睛,曾经那些不被人留意的细节此时回忆起来就是彼此串联起来就像是被红线纠缠在一起的命运,他听着耳畔不绝的风潮声,慢慢地想清楚了一切,他轻轻动了动胳膊,在发现身体里还有些许力量可以动用的时候,他开口说道:“好了,放我下去吧。”

    “什么?”男孩愣了一下,一旁的希欧牧德听到这句话之后也呆住了,“你疯了?我们先去躲着,现在和那头怪物硬怼的话我们是吃亏的,明白吗?你该不会是被水灌进脑子把脑子灌坏了吧?”

    “我当然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西泽竭力抬了抬头,看向远处天空中不断汇聚起来的气海漩涡,空气里已经有无数水滴漂浮起来,这是北海之王对于整片区域的掌控力,在北海境内,这头怪物就是彻头彻尾的贤者,根本不是任何人能动摇的存在,而当西泽看向那头怪物的时候,他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胸腔内不断激荡。

    天空渐渐被阴云充斥,刚刚停息没一会儿的暴雨再度倾泻而下,密集的雷霆在乌云中闪烁着亮起,街头满是绝望中又在心的夹缝里乞求着一丝生机的人们,他们看着从天而降的暴雨,一时间忍不住对诸神发出恳求,希望轮亥能降下神迹。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包括背着西泽不断朝着远处奔跑的这群人。

    但此时的西泽却对他们说道:“不可能的,都结束了,轮亥是不会来的。”

    “什么意思?”男孩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轮亥已经没有任何余力管这些事了,”西泽垂下眼帘,低声地说,“诸神在时代的浪潮中自身难保,此时牠们又哪来的闲心去管凡人的琐事......我早该知道的。”

    他合上眼睛,算是争取时间短暂地休息:“那些神明本身就是一些自私的家伙,当牠们发现主持公道的代价是自身的灾难,牠们还有什么理由去主持凡人的正义?”

    “你到底在说什么?西泽?”男孩大声地问,雷霆声骤起,不喊出来的话感觉连普通的对话都做不到了,“什么叫轮亥自身的灾难?什么叫理由?”

    “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西泽缓缓睁开眼睛,幽蓝色的光丝在眼底一闪而逝,“我还不知道。”

    “达里瓦尔,达里瓦尔啊,”男孩气急败坏地喊道,“写信送你们入学的那个人,帮忙把试题替换成你能轻松拿到满分的那个人,在幕后安排你的每一步但又在你撕毁羊皮纸以后直接放弃的那个人啊!”

    “原来如此,”西泽眼帘低垂,轻声地感慨道,“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是某位院长,而在图书馆查找过资料,挨个排除嫌疑之后唯一一个和伦瑟并且有动机做这一切的人就只有神学院院长,达里瓦尔了。”

    他低下头,问道:“你的诅咒治好了吗?”

    达里瓦尔以那孩子一样的脸皮哭丧着说道:“哎呦我的大少爷,现在可不是玩侦探游戏的时候啊,还有我的情况比你想的要好一些。”

    “你把诅咒同化了,”西泽说,“学院教宗里记载了你的故事,故事里所说的【恶魔】其实就是邪神,只不过其他人不知道而已。”

    “是啊是啊,我们杀的就是邪神,可惜我们当时根本就不知道那是邪神,我们只把那玩意当成高阶一点的远古魔物就去组织讨伐了,【恶魔】这种代名词什么都能指,异端审判会就喜欢这么干,当他们想杀一个人的时候就把恶魔两个字套到他们脑门上,”达里瓦尔叹了口气,脚步也慢了下来,因为已经没有必要再跑下去了,“但我们当时并不知道自己遇见的是一头重伤的邪神,那家伙如果是在全盛时期的话估计连看我们一眼都不愿意看,而在最后,我给了那邪神最后一击,牠也因此而痛恨我,学院里的说法是给我施下了诅咒,其实不仅如此,更多的是邪气,以及邪神破坏一切的思想,我总是会忍不住去破坏,去杀戮,但清醒过来又只能懊悔,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些背后的缘由,只当我是被诅咒逼得失去了理智,最后我选择离开王都,一个人去偏远的地方生活,最好没有人,但我没想到在这种磨砺之间我反而驯服了邪神在我脑海里种下来的这股诅咒,这诅咒的本质是邪神的思想,靠着这片思想记忆我获得了很多知识,但代价则是我的实力被永远固定在了低阶大魔法师,地位最低的神仆,这也许就是一个邪神最后的骄傲。”

    “原来如此,”西泽叹了口气,说,“和我想的出入有点大,我还以为你是直接被邪神附身了。”

    “差不多吧,”达里瓦尔笑笑,“还真相当于被附身了,也能用出那头邪神大概巅峰期一半的实力,不过代价就是我得让邪念吞噬我的全身,到了那时候就不知道先死的是自己人还是对面了。”

    女孩点了点头,说:“这才正常。”

    “所以当时在下水道里一个炼金人偶就能把我逼到那种难堪的地步啊,小灰,”达里瓦尔叹了口气,“西泽同学,现在能对我们解释你所谓的轮亥不会来,这其中的理由是什么了吗?”

    “我经历过圣域,圣域就是轮亥进行执法时所在人间设下的桎梏,一片领域,领域里不留任何活物,在泽地国其实很多人都活下来了,然后被轮亥杀了,”西泽低垂着头说,“我一直以为轮亥拥有四位贤者,但现在想想的话,在那位贤者被我逼到那种地步的情况下,轮亥没有派出第二位贤者,而是直接亲自出面把我铐了下去......轮亥其实只有一位贤者,而当时我们遭遇的也根本不是邪神,是被多梅甘尔尼伯龙根塑造出来的伪神。”

    “说得好,小家伙,”忽然这样一个空灵凄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所有人都会感觉心底由衷地发麻,而当他们看到发声的人时,就连邪神级别的女孩脸色都猛地苍白下去,“你能根据自己短浅的知识推测出这么多真相,说实话,我很欣慰。”

    一个裹着破烂袍子的男人从小巷角落里走了出来,迎着四人的视线,褪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具惨白的头骨,而在头骨原本空洞的眼眶里,两朵幽火静静地燃烧着,看不出一丁点情绪。

    西泽拍了拍达里瓦尔的肩膀,示意后者把自己放下来,达里瓦尔咽了咽口水,还是听西泽的话,把他放了下去,西泽颤颤巍巍着身子,勉强朝着这具骷髅白骨走了几步,最终还是一个失力倒在了地上,雨水浇在他的身上,他吃力地再度爬起来,倔强地站在了骷髅面前。

    骷髅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良久,而后发出如坟间细风一样的声音:“真有他当年的风范。”

    “多梅甘尔前辈,”西泽看着这具白骨,轻声地说,“是您。”

    “伦瑟的儿子脑袋没有一丁点问题,看上去很好使,而且还知道了这么多隐秘的消息,最关键的是,他拿到了我为他父亲铸造的弑神兵器,”骷髅似乎是在笑,但这张已经固定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他伸出手,自虚空里拿出了某样东西,一道寒芒汹涌地释放出来,一瞬间将周围的水汽全部冻结,白骨的五指紧紧捏住寒铁剑柄,那两朵幽火里似乎透出几分怀念,他轻声地念出了这把兵器的名字,“提古拉斯。”

    他提剑,再度看向西泽:“我在海里足足泡了有几个月,而这是我自上岸以来听过最好的消息——伦瑟的儿子锡瑟尔,已经是个可靠的成年人了。”

    “我不是谁谁谁的儿子,也不是锡瑟尔,多梅甘尔前辈,”西泽对他说,“我是西泽,而且距离我的成人礼还有半个月。”

    “好的,西泽,”多梅甘尔听完这番话反而愈发欣喜起来,他握着提古拉斯,对西泽说道,“我其实已经死了很多年,只是最近才苏醒,而且在苏醒来到王都之后又被人暗算,击到海底,在海底深渊里潜伏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刚刚才搭着冲水的利维坦上岸,说起来真是戏剧性。”

    他看向达里瓦尔,硬质的牙齿大开大合:“我通过跟在你们附近窃听才知道,那个暗算我的幕后黑手居然就是这个被邪神附身的家伙。”

    “原因很复杂,当时王都的情况不允许再多哪怕一丁点混乱了,”达里瓦尔倒是没有任何紧张的意思,“您不能回来。”

    “说得对,就像我并不知道自己的盟友伦瑟已死一样,”多梅甘尔笑笑,“我们当初越好一同叛神,并为之制定了相当久远的计划,但现在看样子,计划应该是提前了一半。”

    他用湿润坚硬的五指拍了拍西泽的肩膀,说:“在原本的计划里你现在应该还只是个高阶魔法师,而不是现在这样无限近似于贤者的恐怖家伙。”

    “没办法,”西泽勉强笑笑,剩余的体力已经支撑不住他继续交谈,“都是为了活下去。”

    “现在的我所能给予你的最大帮助,除了激发这柄剑的潜力之外,也就是这个干巴巴的大脑了,”多梅甘尔咔吧咔吧地说,“关于塞万之底,你应当知道更多。”

    “塞万之底不就是个幌子吗?”西泽愣了一下,“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间,只要有机会谁都可以进入。”

    “正是因为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间,所以才会更容易藏东西啊,”多梅甘尔似乎是叹了口气,他将提古拉斯再度丢弃在虚空里,对西泽说道,“接下来就看好了,你父亲给你留下的一切,都在塞万之底中!”

    西泽只感觉眼前一花,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空白,周围只剩下无尽的光,他忽然感觉浑身再度充满了力气,于是朝前迈出了一步。

    世界悄然变幻,这是一处密室,远处的实验床上绑着一个男孩,他熟睡着,却并不知道两个男人正在自己身前密谋着时代末的炼金实验,更不知道一个女孩已经在实验里做了手脚,他们的实验会成功,也注定会失败,他们激发了男孩身上余烬之血全部的潜能,却也封闭了他身上对于魔法的全部感应。

    西泽看着一头银发的伦瑟和另一个满头金发的年轻男人交谈,说到最后,那金发的男人笑了笑,从伦瑟手里接过什么东西,径直走了出来。

    世界再度变成一片空白,而两个男人的脚步声响起,西泽茫然地回过头,睁大了眼睛。

    “好久不见,儿子,”伦瑟哈哈一笑,对西泽说道,“有没有想你爹呀?”

    “他既然能来到这就说明已经看你幻象看到腻了,”金发的男人耸了耸肩,他的面容简直可以说是绝美,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西泽忍不住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男人,这种美简直不属于人间——是的,不属于人间。

    “总之,”伦瑟挠了挠头,被男人搞得有些难堪,只能尴尬地对西泽说,“来,跟爹抱一个?”

    西泽毫不犹豫一拳打在了伦瑟脸上,被完全激发的余烬之力加上已经和身体完美融合的贤者之力,现在他这一拳下去估计能直接打死一头狮子,而伦瑟也是自然猛地倒飞出去,在地上滑行了很久才停下来。

    金发男子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抹眼泪:“被自己十二年没见的儿子揍一拳的感觉怎么样啊?伦瑟?”

    伦瑟默默地坐起身来,原本能打死野兽的这一拳在他脸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西泽愣住了,因为刚刚的那种肉感绝对不是任何幻觉。

    “别看了别看了,你爹的身体另有玄机,”伦瑟咂咂嘴说。

    “人造半神,断翼天使,不死之身,你的父亲伦瑟是大不列颠时代炼金造物的巅峰作品,”男子对西泽笑了笑说,“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为什么上个时代遭受了毁灭吧?”

    “因为,炼金术威胁到了神,世界走上了神所不希冀的轨道,”西泽喃喃,“是这样吗?”

    “聪明,聪明极了,你就从来没让我们失望过,”男子忍不住一拍巴掌,“真不愧是我们选中的救世主。”

    西泽茫然地看向伦瑟和这名男子,认真地问:“你们,究竟是生是死?”

    伦瑟打了个哈哈,没有说什么,而男子则收敛起了自己的轻挑,对西泽一本正经地说:“你记不记得尼伯龙根的原则?”

    “尼伯龙根是死人之国,里面的一切都是死物,”西泽回答说,“所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吗?”

    “是的,”男子轻笑了一声,说,“如你所见,我们已经死了,但以尼伯龙根生物的视角来看——”

    他说:“我们,得到了永生。”

    伦瑟接过话头补充说:“我们还活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一种只有能在尼伯龙根里见到我们的方式。”

第三百零二章 故人重逢(2)

    西泽思考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很难懂吧?就是很简单的,你懂吧?”伦瑟的两只手不停摆弄着什么奇怪的手势,但反而让人越看越迷惑了。

    “你别说了,”金发的男子伸出手把这个只会捣乱的大叔直接推到一边,转过身来对西泽说,“换句话说,我们不是幻象。”

    “我很难相信,”西泽毫不避讳地说。

    “你确实是相信的,”金发男子笑着伸出手说,“因为你刚刚那一拳一定打得特别爽。”

    “你说服我了,”西泽伸出手,和那只手握在了一起,二人会心一笑,只有伦瑟在一旁干看着哑然。

    “好了,也不是什么瞎闹的时候,说回正事吧,”金发男子说道,“你既然到了这里还没什么太大的意外,那就说明你已经见到多梅甘尔了。”

    “是的,”西泽点了点头,说,“现在外面的情况很危急。”

    “嗯......我仔细看了看,伦瑟,你家儿子现在的阶位和脸很不匹配啊?”金发男子回过头说,“发现了吗?”

    “这么年轻的巅峰大魔法师,一看就是我迈尔斯家的血脉,”伦瑟拍拍胸脯毫不在意地说,“我反而觉得你好像在大惊小怪。”

    和以前一样,西泽看着自己不靠谱的亲爹,只觉得有些慨然,就好像时间从来没走,伦瑟一点都没变。

    “这样的你都解决不了,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咯,”金发男子对伦瑟说道,“你家大女儿,看样子终于暴露出自己野心了。”

    西泽皱了皱眉,因为金发男子好像没有一点意外的感觉,而伦瑟也顺着他的话头继续说道:“是啊,这姑娘从小就不让我省心,先是费尽力气把她从混沌废墟里救回来,你是不知道,这姑娘运气有多好,直接被冰封住才能活到现在,之后又带她去周游世界找怎么治她的体虚,可惜人家不领情。”

    “她可不是不领情,”金发男子摸了摸手腕,说道,“而是你这家伙太不会养孩子了。”

    西泽一时犹豫自己到底是该问清楚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些年他们经历了什么,还是该问对此时的情况他们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金发男子看出了西泽的疑惑,伸出手拍了拍这孩子的肩膀说道:“放心吧,在这里时间流逝得很慢,我可以先告诉你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再慢慢给你讲讲要怎么料理你那个姐姐。”

    他挥手,一片虚无顿时从二人面前暴露出来,那是一片无以形容的混沌,紧接着混沌被开辟,一座高塔连接了天空,而后却被某种无可抗拒如法则一般的力量直接从顶部开始摧毁,高塔一点点碎裂,砖石在地面堆积起来而后融化,渐渐在海面上化作了陆地的形状,而在高塔完全塌陷之后,一群人形从烟尘里站了起来,牠们身后带着幽冷的白光,但更多的则是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感,牠们静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又看了看自己身后这座仍保留着根基的一座塔,面露哀伤,最终为首的人形转身,携着这数量极少大概只有数十个人形的队伍挺步迈进了荒野。

    之后的场景被加速了,总之就是人形们不分日夜地花了几百几千年去用泥土和石灰搭建这座高塔,可却始终没能将其恢复到以前的高度,因为这样的速度太慢了,明明是一刻不停且借用了相当明显的魔法力量,可数百年过去了,如果说之前这座塔是一百层的话,人形们才将其修复到了第一层。

    “吾等将修复通天塔,以石灰,以海盐,以土壤,以清泉,”一个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句话来自最先为首的那个老人口中,他站在三层塔尖,对着诸人形说,“吾等的回归,是天命,亦是磨难的索求。”

    可在又过了数百年以后,原本只有荒芜的大地上开始出现了生命,老人在此时终于明白,也许人形的命运并非自己所料想的那样,而是要更加,更加高然。

    于是又过了上千上万年,直到第一个人类出现在了世上,人类开始在陆地上建立自己的部落,国土,以及一切,他们繁衍生息,他们发动战争,他们呼吸空气,直至某一天,一个人形降临世间,传授了这些人类扭曲了现有一切物理知识法则的一样技术——魔法。

    人形被尊为神明,越来越多的人形降临人间,于是宗教陆续建立,那一身羊皮袍子模样苍老手握雷霆的老人被称作宙斯,那一身白袍心怀慈爱的男人被称作耶稣,那穿着长袍留着白发白胡的男人被称作元始......越来越多的神明降临人间,越来越多的宗教被建立,终于在这种时候,西泽看到一条条白色的丝线从每个信徒身上都朝着那些人形身上流去,他们叩拜,他们祈祷,西泽疑惑地看向金发男子,男子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白色的丝线流到人形身上,紧接着他们将这些丝线转移到塔中,时间仅仅过了大概百年不到,一层塔就这样被修复了。

    人形喜出望外,纷纷为此庆贺,可好景不长,在又过了几十年以后,为首的那个老人却将所有人形召集起来,告诉牠们自己要死了。

    人形们大惊。因为牠们明明应当是不死之身。可老人继续解释道,牠们原本是不死的,因为与这个世界毫无任何关联,但现在牠们介入了这个世界的法则,所以......被尘世法则玷污的他们,已然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

    但死亡并不可怕,人形们知道,牠们死后会转生成为牠们的信徒,诞生自人群之间,作为【神】的牠们自然不可能泯泯众人,牠们一定能做出一番大业吸引人形的注意,只要人形们能找到转世的同类,人形的种族就不会灭绝,老人在第二天死去,人间在第二天,多出了一个名叫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的婴孩。

    可是事实又怎么会一昧地顺着某些人的猜想所发展,在又经过了对人形而言相当短暂的几百年时光之后,人们渐渐放弃了魔法,转而将目光放在了机械与科技身上,原因也很简单——魔法也许能让人在半空飞行,却不能让人升上宇宙。

    在这几百年里几个人形死后被同族找回,可一直执着于寻找同族的牠们却发现,此时的人类已然不可遏制,白色的丝线已经变得微弱不堪,数百年过去,高塔只补上了半层不到。

    人形没想到对于牠们不过几天的时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最终在一番探讨下,人族灭亡了。

    洪水灭世,所有文明毁于一旦,人形们冷漠地看着对自己祈祷呼救的人类,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又一个纪元重新启动。

    白色的丝线,再度弥漫起来。

    看到这里西泽的呼吸已经几乎停滞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些白色的丝线,这座极高的塔,这些诡异的人形,这场灾难,这次大灭绝,这次人类文明的覆灭。

    再加上牠们口中所谓的转生。

    西泽顿时明白了母亲给自己留下的信里所谓的那个男孩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母亲似乎对这一切根本一无所知。

    “先别震惊啦,小朋友,”金发男子笑笑,“接下来还有更有趣的。”

    在人形之间有一个人形活得尤其之久,因为他不去和人类交流,也不散播自己的信仰,他只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观察人类,就像是人类俯瞰蚂蚁。

    这个人形拥有着一头独特的金色长发。

    西泽诧异地朝着男子看去,男子微微竖起食指,示意噤声,接下来还有更有趣的东西。

    人类文明维持着这样的轮回,在这些人形的帮助下兴起,又因为机械的发展而覆灭,人类重复着这样无趣的历史,西泽的心也渐渐麻木,他知道了这些人形的真面目就是此时已经掌控了大半个西方世界的轮亥,而在很久很久以前,牠们是整个世界的主宰。

    促使牠们不得不将自己的势力范围划分起来的原因是什么?答案很简单。

    金发的人形静默地观察人间,直到某一天牠询问自己一名已经进行过十次转生的同类:“你的力量,和以前相比有所变化吗?”

    “什么啊,当然没有变化了,你在说什么东西?”同类这么说着,引起了一大片人形的注意。

    “试着对我进攻,”金发的人形说,“拼尽全力,不要留手,反正可以转生。”

    同类笑笑,说:“那就如你所愿咯。”

    这个孤僻的家伙从很久以前就不为人形所喜,现在有一个光明正大送他进入人间的机会,谁能拒绝呢?

    同类猛地将魔力唤出,竭尽全力地杀向金发人形的胸口,可却在刀尖抵达人形胸口的前一瞬间,魔力浑然消散,人形们诧异,因为金发人形只需要一次挥手,就将整道魔力全然散去。

    牠们哑然地看着金发的人形,并得到了一个令牠们无比骇然的消息——每转生一次,实力就会退散几分。

    西泽看到这里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场景继续,属于人形的黑暗时代来临,牠们看着才被修补了不到十分之一的高塔,忍不住开始变得忧虑焦躁,在此期间无数地面的宗教因为失去了主的回应而覆灭,对牠们而言上千年也不过几天的时间,但这千年足够地面的人类全然对诸神失去敬意。

    这便是后世里流传的诸神黄昏。

    最终人形们决定,尽量遏制转生,不再彼此分离,只用一个统一的宗教主宰人类,而这便是之后的几个文明里一直以来所屹立在人世间的唯一宗教:轮亥。

    人形们也有了自己的名字——轮亥诸神。

    世界再度变幻,终于在这次的世界里,西泽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一头灰发,满脸不可一世,以迈尔斯家族最强天才出道的少年,伦瑟·迈尔斯。

    而这次的世界,是一个没有轮亥的世界,轮亥第一次只在暗中管理这个世界,这是金发人形提出的一次尝试。

    “哎呀,咋看到我了呢?”在察觉到某些不妙以后伦瑟顿时凑了上来,对二人哈哈笑笑说,“别看别看,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黑历史......”

    西泽满脸怀疑,而金发男子则毫不在意地一把将他揽了过来说:“别管你这不靠谱的爹,跟我看就对了。”

    身世凄惨,被称为伦瑟一辈子的宿敌,从死尸堆里爬出来的天生机甲操纵者。

    在一次战争中为伦瑟挡下子弹,最后死在伦瑟怀里的敌国公主。

    家族被灭,最终心怀恨意的伦瑟接受了大不列颠皇室对他的邀请,成为了破神者初号。

    此时的人类已经在科技上发展到了某个极限,他们寻求突破,于是将目光放在了炼金术上,这个颇有逆神意味的破神者名字就是人类对诸神的第一次叛逆。

    这么多轮回的世界以来。

    第一次,人类做出了对诸神拔剑的举动。

    很快地,灾难就爆发了,原本诸神只是将这次实验当成笑话,可直到他们看见,破神者伦瑟居然抹杀了他们转世的同类以后,轮亥终于紧张起来。

    与此同时,轮亥内部又发生了摩擦,名为路西法的神明对诸神发起反叛,虽然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但人形知道,路西法是因为转生时被人间所感化,这才对牠们刀剑相向。

    终于,轮亥再也坐不住了,在第二次炼金实验发起以后没多久,轮亥就趁着机会,对人间发起了讨伐。

    但这次的毁灭却极具挑战,因为牠们的实力已经被削弱了近半,而且破神者居然真的对他们有所威胁!

    黑月装甲,破神者,人类文明繁衍以来所出现过的,人类智慧的至高结晶。

    一份是机械,一份是炼金。

    一份是物理,一份,是科学。

    人类终于有了对诸神发起叛逆的资格,可这时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金发的人形居然也对诸神发起了反叛,牠逃匿在人间,不知去向。

    轮亥觉得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侮辱。

    于是,圣战开启。

    圣战持续了很久,但也许也只有一天,世界千疮百孔,人类渐渐消亡,金发的人形不知去向,时代消没,人类苟延残喘,而轮亥也已经没有了再灭世一次的余力。

    于是,时代便延续到了如此。

    在这场人类与诸神的圣战中,也许人类输了,输的一败涂地,但人类也赢了。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这是人类第一次,以自己的力量,在诸神的手中,存活下来!

    于是,混沌时代开启。

第三百零三章 故人重逢(3)

    “如你所见,”金发的男子微笑着拍了拍西泽的脑袋,后者已经完全愣在了原地,在被拍了一下之后才猛地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就是轮亥的由来。”

    “你是其中的一员吗?”西泽轻声地问。

    “当然是,”金发的男子笑笑,对西泽说,“其实你应该问问我的另一个名字——米迦勒。”

    “轮亥传说中身披六翼手持圣火之剑的第一任天幕审判者?”西泽笑笑,“牠们居然还会给你脸上贴金。”

    “没办法,宗教神话这种东西如果现编的话反而会出现很多明显的逻辑漏洞,毕竟是沿用了几千几万年的故事,”米迦勒对西泽点了点头说,“更重要的其实是另外一些东西。”

    “你为什么会背叛诸神?”西泽却没有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而是径直问道。

    “我的天啊这种锐利的风格,”米迦勒的视线绕过西泽看向二人背后正无聊地打着哈欠的伦瑟,“真不愧是你的儿子,和你当初第一次见到我时一模一样。”

    “那当然啦,”伦瑟笑着走过来揉了揉西泽的脑袋,在被后者毫不留情地弹开以后表情略微带了点惋惜,“放心,米迦勒是我们这一派的。”

    “我在圣战中扮演了一个不断被追杀的角色,圣战发动的主要目的是毁灭人类,而次要目的则很明显就是要我的命,那些蠢货已经到了某种极端的地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米迦勒对西泽说,“牠们已经疯了。”

    伦瑟点了点头,对西泽说:“那些家伙已经是疯子了,如你所见,牠们修复通天塔无望,又在不断的死亡轮回中失去自己的力量,直到上一个时代,牠们已经难以对抗巅峰时期的人类,你明白吗?”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的牠们已经处于某种极度疯狂的状态,牠们渴望修复通天塔,却又毫无希望,如今的通天塔已然成为了单纯的象征,而再也没有了丝毫真实的能力,”米迦勒笑笑,“那些家伙,极端,暴戾,渴望,人间的美德对我们自然有所感染,但传播更多的,却是原罪。”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饕餮和**,”伦瑟说,“你要知道光是沾染上这些罪恶的人类就已经堕落成了什么样子。”

    “于是我逃跑了,趁着还没有被牠们同化,在那群已经成为了病原体的废物中间,不被同化,就是被蚕食。”米迦勒话音落下,顿时整个空间都变得寂静下来。

    西泽思考了一会儿,对米迦勒说:“那你呢?你也因为转生失去了力量吗?”

    “我?我的情况比转生还要糟糕一些,”米迦勒说着,扒开胸前的上衣,给西泽展示了自己已然空荡荡的胸膛,“看到了吗?里面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直接被取出了心脏一般,其中红色的骨肉依旧鲜活却没有流淌鲜血,几根血管直接从半空中被截断,清晰整齐的横截面看得人心底发寒。

    “轮亥死后,身体可以提炼成一种名为贤者之石的东西,这个你应该清楚,”米迦勒对着西泽笑了笑说,“我的心脏被牠们留在了天界,也就是......轮亥教国的尼伯龙根里面。”

    “通天塔也在里面,”西泽说,“许多东西都在那个尼伯龙根里面。”

    “聪明,”米迦勒将衣服收了回去,空荡荡的胸膛再度被衣物掩盖,他看着西泽,再度问道,“你还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当然,是关于轮亥。”

    “通天塔有什么用?”西泽问,“你们是从那座塔里出现的,那座塔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又其实有什么用处?”

    米迦勒听到这句话,面色顿时难为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对西泽说:“我也不清楚,或者说,整个轮亥都不清楚,我们从降临到这个世上开始,脑海里就只存在着一个概念——修复通天塔,以求得回归故土。”

    他垂下眼帘,对西泽说:“也许我们确实是神明,来自穹顶之上的另一个世界,但我们已然失去了一切,只带着空荡荡的脑子还有存储了一些本能的知识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之后开始了长达数万年的暴行,”西泽说,“这就是你们的所作所为。”

    米迦勒倒也没有反驳,而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关于我呢?”在听到这句话以后伦瑟悄悄抬起了头,他看向自己的儿子却发现后者的脸色属实难看到了某个境界,“关于我的事,能请你们说清楚吗?”

    “这种事其实,也挺重要的,”伦瑟挠挠头走过来说,“但我们觉得你应该已经把一切都了解清楚了。”

    “莎尔,”西泽察觉到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的嘴唇不为人察觉地悄悄颤抖了一下,“她是怎么回事?”

    伦瑟在听到这句话以后表情也变得有些黯淡了,他看着西泽,默默地走过来揉了揉自己儿子的脑袋,而后理所应当地又被推开了。

    “你应该知道的,孩子,”他往后退了几步,对西泽说,“你其实什么都知道的。”

    西泽无声地握紧了手里的一块晶石,对伦瑟问:“是你们做的对吧?”

    周围的光景再度变化。

    西泽回过头,却发现这是自己内心深处无可挽回的那幅场景——

    小院,石磨,池塘,枯叶,蒲公英。

    他看到自己从屋门中走出,失魂落魄地离开,紧接着是门内的那些瑞森家老人,就在人们全部散去的时候,两个人影静静地站在了门外。

    年迈的文科威尔打开门,和台阶下的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着。

    一头金发,一头灰发。

    一头一夜苍白的白发。

    “让计划开始吧,”文科威尔看着这两个人,在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他仿佛更加苍老了几分,“这些都是为了人类。”

    “我们知道的,”伦瑟站在风里无声地朝前迈了一步,走进屋内,背对着文科威尔说道,“我们都知道的。”

    人类,就此得到了伊甸园中的禁忌果实——贤者之石。

    半边贤者之石被文科威尔拿去,作为人偶的驱动能源使得她能像个普通人一样活动。

    另外一半贤者之石被米迦勒和伦瑟拿去研究,并在最后埋到了塞万之底里,等待西泽的发掘。

    而现在他终于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半贤者之石。

    “我知道也许不该这么说,但是,”伦瑟看着西泽,低声说道,“此时此刻,你才是整个漆泽的皇帝。”

    莎尔,也是轮亥转世之一,她在死后并没有再度进入转生,而是被三人强行留在人间,失去了贤者之石的她也与轮亥正式断开了联系,西泽和莎尔的相遇就像是一场大梦,梦醒了以后只留下一个以女孩生命换来的机会。

    “是你们杀了她吗?”西泽低声地问。

    “是正常病逝,唯有这点我和米迦勒可以担保,我们也没有强大到愿意对一个三岁的小女孩,甚至是我们老友的女儿动刀子,”伦瑟说,“孩子,请相信你的父亲。”

    “为什么不带着母亲她一起来这里呢?”西泽说,“我之前真的非常恨你,因为你的原因害我亲眼看着母亲去世,所有悲惨的回忆也都是因为你。”

    “关于这些,你还不明白吗?”伦瑟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悲哀,“尼伯龙根里,都是死人。”

    尼伯龙根里都是死人。

    伦瑟已经死了。

    米迦勒也是。

    “只要有人记得我们,那我们就还活着,我们就可以活在人心的隙间,如果真有一天人们把我们全然淡忘,到了那时,我们也就彻底死了,就算我们依旧活在塞万之底里,但也已经和死无异,”伦瑟说,“我是为了留下一些信息才来到了这种鬼地方,而你和她......我希望你们都能活着,王都里也有我早已安排的后手,你们不会死在厄洛丝的手下,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更愿意让你们在某个边境小城里过上无所事事的一辈子,但很明显,这个世界不想使我们变得清闲下来。”

    西泽这才明白,自己的父亲,原来真的已经死了。

    “......”西泽看着伦瑟这张熟悉的脸,忽然心情就变得落寞下来,他垂着头,对伦瑟说,“那就让一切结束吧,告诉我真相。”

    “贤者之石,炼金术,余烬血脉,”伦瑟说,“接下来只需要完成一步,你就能真正地踏入神的领域,这并非玩笑。”

    米迦勒看着西泽说道:“成为超越贤者的人类吧,孩子。”

    “人间的一切都该在这一世做个了断,”伦瑟垂下眼帘,“而到了那时,你就拥有了直面真神的资格。”

    西泽想了想,说:“那我该离开了吗?”

    “是啊,你该走啦,”米迦勒笑笑,“记得对我们的好朋友多梅甘尔帮忙问一声好。”

    “那家伙,总是自说自话,不过是个好人,”伦瑟对西泽试探着伸出手,最终却还是在半路再度把手缩了回去,面色感慨地说,“抱歉啊,儿子,擅自把你当成救世主培养,从来也没问过你的感受。”

    “从王都到白石城,从白石城再到王都,”西泽抬起头,看向万花筒般不断变化的穹顶,对伦瑟说道,“这条路我走了十二年。”

    “所有的恩怨都会在今天被终结,”伦瑟叹了口气,说,“人间还是那个人间,你也还是那个锡瑟尔。”

    “不再是锡瑟尔了,”西泽说,“不再是了。”

    “是这样啊......”伦瑟欣慰地点了点头,“西泽。”

    男孩低下头,看着手中这块剔透清澈的晶石,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米迦勒看得疑惑,伦瑟也不明白自家儿子咋忽然像是疯了一样,难道是被这重担把脑子压坏了?

    “你们以为自始至终我都只是你们手下的棋子,就像轮亥,从头到尾都觉得自己是整个世界的主宰,一切都在牠们自己的掌控之中,”西泽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但在再度睁开以后,瞳孔深处的锋芒却陡然一变,那其中先是伦瑟熟悉的幽蓝,可紧接着却又变成米迦勒所熟悉的赤红,后者见状脸色猛地一变,而伦瑟看着西泽,表情渐渐阴沉下去。

    “你,加入了轮亥?”米迦勒感觉自己有些窒息,这种巨大的落差感让这个存活了不知道多少个万年的老怪物都忍不住惊惧起来,“你居然——”

    “轮亥现任教皇,帷幕巨人,天幕审判长,教团领袖,千万信徒所向之刃,西泽·瑞安,”西泽看着米迦勒和伦瑟越来越夸张的表情,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喜悦,“向你们问好。”

    他狠狠地捏碎了手里的晶石,紧接着一道虚幻的影子在他周身瞬间弥散开来。

    “你到底在做什么?!”伦瑟惊呼。

    可下一秒他就看到了那道虚影的面貌,那是金发的女孩,她微合着眼睛,在西泽身边游离,晶石碎开以后又糅合在一起,渐渐地拼凑出了半个心脏的形状。

    米迦勒若有所思,而后渐渐变得慨然,他拍向盟友的肩膀,轻声说道:“从古至今,若想做下前无古人之事,必先化身修罗。”

    他说:“可看起来我们的小朋友对化身修罗没有任何兴趣。”

    “有些事我已经想清楚了,”西泽看着渐渐实质化的魂魄,静静地看向米迦勒,“或者说很多事。”

    “看样子,锡瑟尔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锡瑟尔了,”米迦勒微微眯起眼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说,“西泽吗......真是个好名字。”

    “我会把这个时代结束在我的手里,”西泽怀抱着金发的女孩,默默地转身走向了来时的路,“而剩下的一切,都与你们无关。”

    米迦勒双手叉着腰叹了口气,扭头看了一眼伦瑟说道:“你这儿子要比你有脾气多了。”

    “还好吧,一般般。”伦瑟眉飞色舞地说。

    “倒也不是在夸你......”米迦勒看着西泽背影说道,“一个时代要落幕了,在这个孩子的手里,我有感觉,因为他不仅和你一样强大,更有着你没有的头脑。”

    伦瑟本来想生气,但想想还是坐回了地上。

    “该结束了,”西泽的声音从远处飘忽地传来,“一切都是。”

第三百零四章 再起

    巨妖在湛头的浪潮中狂舞,原本人们都恐惧到了极点可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巨妖与其说是在破坏,不如说是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

    它鼓动万千嘈杂的触手在虚无中旋转,掀起无边无际的水浪扭曲了空间让人看见光怪陆离的幻象,可这是魔力干涉到了整片空间运行法则才会产生的异象,厄洛丝静静地站在它的肩上,满脸都是傲然和满足,潮湿的空气席卷了整个王都,数以万计的魔力因子在半空中暴涨而后炸裂,这头巨妖摆弄着自己的鱼鳍和蛇尾,口中却喷吐着来自地狱的烈焰炙烤整个世界,王都上空的阴云愈发浓稠起来,凝结成一片巨大的漩涡,远远看去就好像有某种巨大的怪物静静地躲藏在漩涡风暴的中心点。它的动作精美而玄奥,就像是被天地古力所牵引而不是发自这头巨妖的本心,庄严而神圣。

    “这是在做什么?”希欧牧德对达里瓦尔问。

    “我......不清楚,”达里瓦尔此时也已经看呆了,他连忙碰了碰身边干巴巴的一具骷髅,问道,“前辈,请问厄洛丝和利维坦这是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能推测出来一些原因,”骷髅眼眶中的幽火悄然变得暗淡下来,多梅甘尔对二人比划了一个手势,说,“现在整个地区,或者说上城区,说到底已经是一座孤岛,而这座孤岛是厄洛丝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设下的机关,伦瑟之前对我提到过,他为了防范轮亥对漆泽的进攻其实提前准备了一些手段,就是整个王都地下的一座炼金矩阵,从最中心的皇宫城堡开始蔓延,就像数根一样遍布王都的各个角落,看上去现在厄洛丝是强行把王都的炼金矩阵糅合在了一起,这种胆识和天赋......真不愧是伦瑟的孩子。”

    达里瓦尔听得一愣一愣,最终犹豫了很久才从对方的话里掏出来了几个关键词:“炼金矩阵?转移?”

    “那炼金矩阵原本不是厄洛丝能使用的,看起来现在她要强行借用整个矩阵的魔力了,”多梅甘尔幽幽地说,“那矩阵涵盖了整个王都,能吸取整个王都里的魔力为一人所用,明白了吗?”

    希欧牧德若有所思地说出了一个不知道被遗忘了多久的名词:“炼金灵阵。”

    “我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这个东西,”多梅甘尔回过头来,对希欧牧德说道,“这就是伦瑟为西泽准备的炼金灵阵,而且是为了突破贤者时准备的,汲取整个王都的魔力以突破轮亥对人类极限的封锁,这么说你们就明白了吧?”

    “这种事连我都不知道,”达里瓦尔叹了口气,“难怪。”

    “这种事只有我们三个才知道,而我们三个现在已经带着这个秘密走进了坟墓,”多梅甘尔幽幽地对着这个男孩说道,“厄洛丝大抵是和那头巨妖料到了这一点,所以要反过来利用这个矩阵,抢夺西泽的命脉,现在站在那个地方的本来应该是西泽,如果被她成功,那漆泽的贤者,就只能是厄洛丝了......”

    世界仿佛一瞬间陷入了黑暗。

    而某种奇特的光源却从整个王都的无数角落里缓缓升腾起来。

    不远处的北海码头,灯塔的光如同切割空气一般将世界化为光与暗的碎块,灯塔上不知道在这里守护了多少年,直至肉身苍老腐朽得像是一堆干柴的老人终于睁开了浑浊的眼睛,于是他轻轻地抚起灯源,数十道微弱的光点从他的周身虚空中缓缓凝结出来。

    光点陆续的融入到了地面上,在落到地板上以后立即就化为了几道丝线。渐渐地,丝线展开,相互钩连,相互构筑,相互构成,就像一张小型的渔网在灯塔上面展开。

    “我将携着尸骨与无尽的灰尘在雾天中回归……”

    耳边似是有人轻声呢喃,沙哑地低语。

    “那雾要大到如暴雨一般,而那尸骨,则会在雾中生长蔓延,直至再度变为血液一般的灰,而我则将回归……”

    那声音在整个北海之上不断地响起,如海潮般此起彼伏,如同包藏着玄杂繁复的奥秘,就在有人想侧耳细细聆听时却又渐渐如帐前篝火般熄灭。

    由光所构成的矩阵逐渐形成,老人缓缓地合上了眼睛,枯柴般的右手抚摸着身侧的一张照片,他瘫坐在椅子上,轻声地说:“我来找你了,大人。”

    他的名字是维尔逊。

    真正的维尔逊。

    瑞森家的那位只不过是一介替身,真正的维尔逊早就抛弃身份,常年驻留在了灯塔之上,只为了能在得到这个信号的这一刻,开启灯源。

    刺目的光辉与北海之间,隔着他的一生。

    维尔逊虽然没有了对魔力的掌控,但他仍然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就在矩阵之下,如岩浆一样沸腾着,如激烈的海潮一般澎湃不止。

    光芒逐渐盛大,拼凑成了奇怪的断章。

    灵阵似乎有了自己的灵魂,那灵魂呢喃着,说着没有人能听懂的暗语。

    在那愈发盛大,直至化为真正的灯塔、在天际中闪耀的神圣光芒之中,维尔逊看到有无数幻象不断地浮现转变,直到最后,它终于隐隐在天空中演化出了被轮亥与漆泽人一同视为历史之碑的盛景――

    那曾经的先王伦瑟端坐在庞大的青铜王座之上,轮亥的众神缓步走到他的面前,以轮亥的名义,将他加冕为皇。

    “于是......世界于此伊始。”那皇帝如是说道。

    剧烈的光明一直冲到天际!

    整片夜空恍惚间被映如白昼,下城区里有人抬起眼睛,看着那光明,居然变得热泪盈眶。

    他们都在哭泣。

    奥贝克特呆呆地看着这天际的虚影,一瞬间他脱掉头盔跃下战马,猛地跪伏在地。

    王爵看着浮现在天际的这般盛景,无奈地叹息:“死了都能这么出风头的人也就只有你了呀,我的皇兄。”

    “那是什么......”厄洛丝仰望着天空,忽然剧烈地不安起来,因为这一切和她想的并不一样,在她的预料里并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灵阵中看见这个自己亲手刺杀的父亲,她冷冷地看着伦瑟,只是将他当成了触发灵阵时会出现的一道幻象。

    在白炽色的光芒中,无数道金铁般的荆棘在王座之下生长着,彼此缠绕,割裂,最终在青铜王座之上凝结,化为了金色的荆棘之冠。

    卫斯理看着那道身影,面目茫然又感动。

    那是第一位神明所加持之君王,那是人类最强的君王,那是在混沌之中存活,乃至在史海中化为光芒的君王!

    能够时隔多年再度地感受到这种无上的伟力,他几乎就要感动的哭出声来。

    因为这是人类的力量。

    他感受着这股力量,一股没有来源的豪迈感从胸膛中激荡着徘徊。

    希欧牧德仰视着天际中的那道身影,一时间居然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轮亥的影子。

    厄洛丝站在利维坦的肩头,缓步走去,将伦瑟头顶的王冠取下握在手里,不出所料,这个虚影只是一道虚无的装饰罢了,可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伦瑟的嘴角忽然流露出来一丝嘲讽的笑。

    就像是很多年前,她将吞噬生命的利刃刺入他的身体里的那一刻。

    那时他嘲讽地笑笑:“你以为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如今他也一样。

    这一切都不会如你所愿,我的孩子。

    他从半空中缓缓散开,化作剧烈的光芒从天空中降临至地面,如暴雨般狂乱。

    厄洛丝发出一声如野兽般的嘶鸣,她单手掂起巨量的魔力,挥起,伴着剑身的飓风撕裂荒野,将破败的气息在天际炸开。

    无数光芒颓然地坠落至地面,而后疯狂地一同汇聚到皇宫之中!

    厄洛丝急忙调转潮汐,风流急转而下,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魔力在皇宫之外退散,潮汐化作了一道巨大的森林包裹了整个上城区的天际。

    隐隐有哭泣声。

    轻微的呢喃从四周响起,却又无比清晰。

    “我将携着尸骨与无尽的灰尘在雾天中回归......”

    厄洛丝感觉自己的耳边似是有人轻声呢喃,那人在沙哑地低语。

    “那雾要大到如暴雨一般,而那尸骨,则会在雾中生长蔓延,直至再度变为血液一般的灰,而我则将回归......”

    她终于听清了那声音的来源。

    而光明的暴雨已经停息。

    “我将回归......”西泽将一身的光明褪去,白发在长风中飘摇,“肩负着整个世界之重。”

    “你居然没有选择在塞万之底中躲一辈子,”厄洛丝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轻声地说,“你会因此后悔一生。”

    “我不会后悔,”西泽和那双深邃的紫色眸子对视着,“因为我不是孤身一人。”

    就在下一刻,王冠在她的指间化开,融入庞大的魔力洪流中,几道漩涡萦绕在西泽的周身,其中隐隐有明星闪烁。

    “这是——”厄洛丝的呼吸一滞,“你居然!”

    几个不知道沉寂了多少年的阵纹自塞万各处角落中闪耀,重新燃起了曾经掠夺过星空之辉芒的光。

    在上城区,有人看到曾经被人所诟病,那被人用于铺路的神明琉璃地板,其上神明的形状仿佛鲜活,将白色的辉光遗落在天空。

    在墓园,无数已然枯竭的血色自万道墓碑中浮出,就像是无数萤火之虫。

    有人的脸从虚空中探出了一丝,有人合上双手开始祈祷,有人挥动着手狠狠地敲击着空气,模样癫狂。

    无数道阵纹与灯塔之光交汇。

    名为王都塞万的炼金矩阵,终于完全启动!

    西泽抬起头,看见一段暗金色的光环笼罩在他的头顶,而后缓缓转化,化为一个荆棘交织的冠冕,戴在了他的头上。

    无上的伟力自虚空中盘旋,最终灌注到他的体内!

    世界从来没有如此寂静过......又从来没有如此喧哗。

    就在如此矛盾的现实中,西泽睁开了眼睛——灰色的眼睛,眼帘低垂着,瞳内清晰地倒映着厄洛丝的一举一动。

    那是灰色的眼瞳,灰色洗净了淡茶,化为了所有。

    那双眼睛厄洛丝再熟悉不过,却又再陌生不过。那双眼睛仿佛蕴藏着眸中无法言明的力量,只是让人远远的看着,就不由得想要发狂!

    因为厄洛丝知道那是伦瑟的眼睛!!

    就宛如那个死人在地狱里,借着西泽的身体睁开了眼睛,再度君临了这个世界。

    厄洛丝已然呆滞,她麻木地看着西泽,问道:“为什么你可以拥有这双眼睛?”

    她沙哑地问:“为什么我不可以?”

    “是伦瑟的不公吗?”

    “是命运的判决吗?”

    “我......终究是一无所有吗?”

    西泽双瞳漠然,灰色的漩涡悄然扭转。

    “黎明将至,”他说,“姐姐,我会和你道别。”

    黑夜才过了一半。

    所谓的黎明将至也只是一种形容而已。

    金色的幽灵在他上空盘旋起来,西泽静静地看向厄洛丝,轻轻握紧了右手。

    黎明将至。

    西泽将右手抬起,无尽的光芒从其上蔓延出来,数不清的丝线席卷了整个王都,就像一张大网笼罩进了北海。

    “成为贤者的不该是你,”西泽的声音很轻,可与此同时他的身影却也缓缓地陷进了一片浓浓的虚无,直至变得淡泊,不知道到底还是否存在于这个世上,“我的姐姐。”

    当那顶王冠轻轻落在他的头发上面时,西泽感受到了什么。

    那是极其沉重的一声雷鸣,携着难以言喻的风潮,他侧耳,似乎其中还有小声的啜泣。

    骤然,魔法如马群在其血管内奔腾流转,像是淹没天际的洪海被灌注进他遗自黑暗时代的血脉中,身体上的痛苦与刚刚苏醒带来的昏沉被冰霜横扫一空,骇人的冰川能量自身体深处迸发出来,随着血流传导,逐渐遍布了全身。

    他睁开眼睛。

    世界开始变化。

    明明世界还是这个世界,明明塞万还是那个塞万。

    只是他灰色的眸中倒映的满是细微的魔力洪流。

    这一瞬间似乎无数寒霜在西泽的体内冻结,又被温热的血流冲解融化,他仰起头,看到并不存在的云端满是无尽的霜花。

    “从这一刻起你就不再是人类了,”厄洛丝静静地看着他,语气复杂,却又带着一丝慨然,“和我一样。”

    “贤者啊,”西泽轻声地说,“该让一切都结束了。”

    他已经知道了很多东西。

    接下来只需要去验证就好。

    厄洛丝将手中的魔力贯穿在脑颅之间,万千魔力顿时自她的血脉中奔流而出,利维坦站在水中,却又像是站在天上。

    这对爱人也要拼命了。

    “给予我祝福吧,莎尔,”西泽微微躬下身,仿佛搂住了某个并不存在的魂灵。

    王与王之间的厮杀,再起。

第三百零五章 爱就是爱

    诸王已死,此世只能容下一尊皇帝。

    霜与火的痕迹在空气中烙印,二人的每一次碰撞都在空间中惊起无尽的涟漪,世界之灵在这两头怪物面前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对他们两个来说,整个世界都是手中可以随意使用的工具。

    在又一次碰撞之后,西泽朝后退了几步,看着衣襟上留下的幽火,乌云遍布此世之空,厄洛丝却毫不留给他缓口气的时间,她携着大开大合的鳞片,手中握紧了利维坦之刃朝着西泽的要害一次次斩击,每一次都足以致命,二人体内的血脉前所未有地燃烧起来,所有感官都在此刻超越了人类,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到他们任何一个动作,就连残影都无法被观测,地面上的众人只能通过一阵阵刺耳的音爆声以及扭曲的空间判断战况,空间裂缝一次次被撕扯开来,利维坦在水中沉浮发出沉声的嘶吼,可牠却没有任何机会参与到战局中去,因为一具白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立在了牠的跟前,空荡荡的眼眶里燃烧着寂静的幽火:“全盛状态下的你我也许还有一战的能力,但此时你我的力量都已经十不存一,你还为了让厄洛丝晋升贤者几乎把北海的力量掏空了,不如我们就静静地看着,好吗?”

    本能告诉利维坦牠见过这个家伙,那是在多久以前?几年?几十年?还是上百年?牠记不清楚,只是印象极为痛苦使牠根本不愿意去回忆。

    就在这时,在穹顶之上满是电芒的阴翳中,又一次血与肉的碰撞爆发,金铁铮鸣,西泽咆哮着挥出已经完全解放的叛神兵器,而厄洛丝也毫不示弱,利维坦之刃勾破虚空,将一股魔力朝着西泽轰来。

    终于,难以言明的震颤感逐渐遍布了整个世界,北海尽头的别国船只上,人们通过望远镜观察着这场惊世之战,原本他们只是抱着一种欣赏和幸灾乐祸的态度,但是现在他们的表情已经变得难看甚至惊恐了。

    “这二人,绝不可留......”神圣罗马帝国的大将呢喃。

    但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一股魔力骤然从远处袭来,以他所在的战船为中心,成千上万艘战船都在直入天际的水花中化作湮灭的齑粉。

    于是,再也没有人敢有任何表示,他们畏缩地看着这一对姐弟,脑海里却忍不住心想如果他们不是敌人会怎么样。

    终于,二人的虎口被震得裂开,血流如注,西泽看着不断吞噬着自己血液的提古拉斯,无声地从虚空中捻起了一串雨丝,紧接着无尽的冰霜从四周凝结开来,厄洛丝毫不犹豫地松开剑柄,万千团不灭的幽火自她周身升腾而起。

    虚无中,雨丝与冰霜彼此紧迫地缠绕起来,他猛地将魔力朝着周围散去,一瞬间,巨大的冰霜荆棘自空间缝隙中疯狂地蔓延生长起来!

    厄洛丝看着这巨大的荆棘,脸色一变,冰蓝之火自她指间奔涌,她挥手,万千如箭矢般的幽火涌动着冲向四周。

    灰色的云朵明灭,雷雨在二人之间徘徊不绝。

    激荡的流云自空中绽放出妖艳的白花,在一阵剧烈的迸溅之后,天空的阴云之间顿时出现了巨大的坑洞,刺目的光明纠缠在二人之间。

    西泽凶戾地拔剑,厄洛丝深知此时二人都已经来到了强弩之末,说到底西泽之前已经是濒死的状态,他们都是在精疲力竭之间获得了力量,即使是晋升贤者也并不意味着这股疲惫就会消失,正相反,疲惫这种东西,越抑制,爆发得就会越剧烈。

    于是在又一击空间扭曲之后,厄洛丝明显感受到西泽的力气已经不如之前,周身的荆棘之花已然破碎成粉,在空气中如柳絮般飘摇,就像西泽此时的生命一般,看似凶猛,实则风中残烛罢了,即使是晋升贤者他也并不能无视体力剧烈地消耗,就算晋升了又能如何?难道他拥有了第二条性命吗?就算不是人了又怎么样,他终究还是被人类的身体所限制着,而自己......已经和利维坦紧密连接在一起了!

    就在这时,厄洛丝忽然伸出手来,震声嘶吼道:“出现吧,我的爱人!”

    地面上的多梅甘尔只觉得眼前一道残影闪烁,紧接着巨浪淹没而来,他连忙躲闪,可利维坦已经消失在了他的面前,多梅甘尔顿时明白了什么,可一切已经晚了,那喷吐着烈火的巨口猛地张开,西泽已然能看到其中密密麻麻的利齿。

    荆棘花束破碎,蒲公英的花瓣在半空凋零,池塘里的水冰冷得让人感觉手脚发麻,男孩从深远的潮鸣中抬起头,却看见苹果树上的苹果落下了一颗。

    他走过去捡起来,就像是人类从禁忌的伊甸园中偷出了致命的剧毒果实。

    西泽欣然地闭上眼睛,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必死的结局。

    厄洛丝的脸上逐渐浮现出笑容,她以为自己的弟弟已经明白了二人之间巨大的差距。

    “真是愚蠢啊,我的弟弟,这也算是贤者?”她这样嘲弄着西泽,却又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安。

    为了掩饰这种不安,她只能更加疯狂地嘲讽西泽,同时无比警惕地看着四周。

    “你以为你能做什么!”她大声地说。

    “你自诩为新王,可当我把那把刀捅进伦瑟身体里的时候,你还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孩!”她说,“皇帝之位是踏着血路铸就,而不是像你这样一路顺风顺水水到渠成啊!”

    伦瑟的面庞,他看着血潭里的自己,他带着小女孩一路踏遍了整个东方,西方世界,难吃的药草,利维坦的毒刃,轮亥诸神,她站在雨夜尽头看着西泽离去,她踏着血路,以大魔法师的身份君临整个塞万,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面前如走马灯一般闪现。

    于是她的眼神愈发血腥,几乎就要化身为野兽,这个孤傲的女皇对着西泽嘶哑着嗓子厉声咆哮:

    “所以你快给我去死啊!!”

    她看着西泽携着幽蓝的光坠到了利维坦的嘴前。

    “姐姐,”他的声音含着魔力,所以隔着很远传到了厄洛丝的耳边,她听到他说——

    “这么多年以来,辛苦你了。”

    那些久远的记忆含在魔力的洪流里灌入他的脑海。

    伦瑟的死亡,圣战的伊始,大不列颠的陨灭......

    厄洛丝原本只是他在圣战前被家族政治诈婚而得来的女儿,连伦瑟的血脉都没有得到......所以她没有幽蓝之瞳,更没有得到余烬之血对身体强大的增幅。

    这个女孩的情绪是如此深刻,以至于数千万的记忆碎片以及幻象已然透过空间的缝隙朝着西泽的脑海渗透进来,他能看到关于她的一切。

    伦瑟曾试着给予她深厚的爱,但她却不理解,甚至排斥,她本能地恐惧着来自伦瑟的一切好意,所以在学院里相遇的那天说到伦瑟时她才会主动离开西泽,因为害怕所以她才在学院深处的梧桐林里建立了一座专门的寝宫,因为害怕,所以她才会逃避,才会渴望脱离伦瑟,渴望将这始终笼罩在自己身前的阴影抹杀。

    西泽越战斗越觉得自己的姐姐很可怜,她度过了没有父亲的悲惨童年,与在家族里不受宠希望通过她提升地位的母亲相依为命,在发现血脉如此低微之后甚至在母亲那里她都再也得不到丝毫的疼爱,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她缓缓地成长,并对那素未谋面的父亲保持了无比的怨恨,与此同时不断抗拒周围人自顾自地修习炼金,祈祷自己能通过炼金之术再度出现在父亲面前,渐渐地,母亲也为这姑娘的毅力而感动,于是她开始支持厄洛丝,厄洛丝也慢慢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可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某一天。

    圣战降临。

    世界毁灭,厄洛丝看着院落颓倒,地面陷落,却始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地火燃烧,她孤独地站在世界的正中央,却又像是活在世界之外。

    辛苦她了。

    这么孤独地活在这个世上。

    西泽缓缓地合上眼睛,而后睁开。

    他的周身忽然绽出幽蓝的芒来。

    缭乱。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厄洛丝看着西泽,泪流满面,“我只想看到你的尸体!”

    利维坦咆哮着掀起一阵地裂,北海回应着,狂风骤起,如天际一般高大的北海潮涌自远方席卷!

    “我不会死在这里,绝对不会,”西泽轻声地呢喃,而后由本能引领着身体,他的双手猛然提起,做出虚握的动作,于是声音骤然高亢沉雄起来,他嘶吼道,“我也有自己宁愿拼上性命,不顾一切也要去见的人啊!”

    这是不可避免的战争,这是无可挽回的宿命。

    散布在空气中的冰霜碎粒在这一刻忽然绽放出无数刺眼的光,厄洛丝顿时愣住,紧接着她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将贤者的领域凶猛地扩散开,但荆棘之花已经再度盛放开来。

    那是遍布了整个天际的蔷薇,那是数以亿计的冰霜花瓣,千千万万朵碎冰在空气中飘然盛放,却又像是在寂灭地燃烧。

    厄洛丝的瞳孔被全然覆盖的幽蓝色火海铺满。

    西泽在利维坦的齿间合上了眼睛——

    “再见了,姐姐。”

    冰痕破碎声,血肉剥离声,身躯崩坏声,刺破了虚无与黑暗,将血灌进了整个混沌的世界。

    那一瞬间天与地连成一片,霜华覆盖了天际,从地平线这头蔓延到那头。

    清澈的白色凝结起来,就像一道桥梁沟通了天界与人间。

    那时旭日从东方悄然露出一抹光华。

    那时天地被四散的霜花编织,成为一片雪与海的边缘。

    于是西泽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万千本该碎裂的荆棘,其碎片肆意滋生在塞万之上,绑在利维坦的身上,刺进了这头巨妖的血肉,霜寒入骨,血液自荆棘之外流出成为无限的冰河,巨妖被从身体的正中央撕开,碎成无数肉块,厄洛丝被从腰部斩开,血色洒向地面,她的眸子空洞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是末日,一头巨妖的末日,也是一个女孩的末日。

    他携着风与霜潮,自半空落在地面上。

    虚无中仿佛传来一声叹息。

    那叹息中有感慨,有无奈。

    黎明初上光朝。

    海面上布满了琉璃的光。

    北海被冻结起来,冰面大概要有几十米厚,无数鲜活的鱼在冰面下僵住,紧接着,无数尸块从半空缓缓落下,在北海海面上激起了一阵无声且凶猛的冰霜之潮。

    无数战船毁在了这次冲击中,塞万中的人们已经看呆了。

    明明是春末夏初,天空却落下了片片飞雪,天幕变得阴沉下来,他们仰起头,只看见了一片灰暗的天空。

    结束了。

    西泽看着手中鲜明的血迹,提古拉斯颤抖着从皇宫顶楼坠下去,直直地落进了大地。

    “再见了......”他向前踏出一步,看到远方明日渐起,留下无限的辉光,“姐姐。”

    可就在他准备迈出第二步的时候,身体猛地一晃,一阵猛烈地脱力感顿时从身体深处爆发出来,他直直地朝着皇宫之下摔去,可一只手忽然伸出来,将他用力地搂进一个冷硬的怀抱。

    他虚弱地抬起头,只看见一头金发。

    “是你啊......”他缓缓伸出手,搂住了面前的少女。

    “欢迎回来,西泽,”安蕾轻声地伏在他的耳畔说道,“我爱你。”

    “这种话姑且不要在这种时候说啊,”西泽无力地笑笑,可身体里的力量正在逐渐流逝,四肢不断发软,他的呼吸也渐渐微弱下来。

    不要啊,在这种时候......

    他拼命压抑着这种无力感,在意识完全陷入昏迷之前对安蕾说道:“谢谢你。”

    黎明。

    朝日。

    云下。

    被冰脉锁死的巨兽,血腥的尸块聚在远处的冰海上,天上不断飘洒下细微的雪花。

    希欧牧德爬上皇宫的时候刚好看到安蕾抱住西泽的这一幕。

    “你,已经看开了吗?”达里瓦尔跑上来以后懵然地说。

    “是啊,我明白了,”她紧紧搂住西泽,“爱就是爱,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是啊,爱就是爱,”一身灰色的女孩浮现在空气里,远远地看着冰海,眼里却满是落寞,“所以谁又能怪谁呢?”

第三百零六章 女皇与巨妖

    【你要知道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什么路,厄洛丝】

    厄洛丝抬起无神的眼瞳,那是一双燃尽了光芒以后的眼睛,淡淡的褐色在其中流转着泛出黯淡的光。

    【你是女孩,妈妈不希望你过得太辛苦,但你如果想要执着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话......妈妈愿意支持你】

    那是记忆里的画面,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眼前浮现的光景骤然消逝,只留下万千白色的浮沫,携着泡影逝去。

    她侧过头,却发现黎明的光华悄然而至,而空气寒冷得让人想要发抖,片片雪花从天极降下,分不清到底是北海的冰尘还是真正的雪。

    厄洛丝想要调整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舒服一点,可浑身上下都使不出任何力气,她垂下眼,才发现自己腰部以下的身子已经不见了,冰霜冻结了她的腰肢,点点冰寒从血脉里涌上来,仿佛要将整具身子都化作冰块,她笑了笑,回过头,发现自己正倚在利维坦的头上,巨妖金色的竖瞳紧闭,触须断裂,就像节肢动物一样杂乱无序地弹动,她收回视线,看到自己周身还隐约回荡着昏蓝色的气泡……那是北海魔力的形状。

    身体自腰间被整齐地切断的那一瞬间,她的眼中还残留着影子。

    数不尽的荆棘之种在虚空中从星星点点的颗粒中绽放,巨大的花冠之下生长出粗壮的枝丫,冰霜在风潮的漩涡中澎湃着破碎,数不尽的冰刺彼此构造成为横跨了天际的横索,而侧面却薄到了人间的极致,仿佛只是成为了一个概念,横索携着巨大的压力勒断了利维坦的身体,紧接着冰点携着空气迸裂,如雷霆般炸响,在利维坦周围化作万千锋锐的冰刃,使得巨妖吃痛哀嚎,最终那极薄的冰面,贯穿并撕裂了巨妖全部的骸骨。

    包括她的身体。

    厄洛丝动了动手掌,却看到阵阵细烟正从自己指间开始朝着上空挥发,那是数不尽的魔力,是已经不再能被称之为人的她的身体构成,她是贤者,也是巨妖,更是魔力的构造体。

    倒是可惜了那个作为利维坦复活基体而死的女孩。

    她很喜欢那个女孩,真的很喜欢,所以她才会选中那个女孩成为自己爱人复活的基体。

    西泽他们知道很多东西,唯独没有想到厄洛丝早就有所准备,先是让利维坦寄宿在芙蕾米娅体内静静等待成熟的那天,而后就是早就缔结的圣爱之约。

    王都众人一直都很迷惑为什么芙蕾米娅区区一个没落贵族之女居然能得到厄洛丝的喜爱,而且倍受宠幸。

    原因其实只是因为她要死了而已,死在很多年后,无论她是怎样的心情。

    芙蕾米娅啊......

    她有些感慨地回想着那甜美少女的面容,嘴角露出了一抹自然的微笑。

    因为芙蕾米娅真的很漂亮。

    她忽然回忆起那是很多年前,那时候她刚刚从血潭里走出来,面对着陌生的世界只觉得孤独,伦瑟笨拙地想要讨好她,他的妻子沐恩也对厄洛丝很温柔,但厄洛丝却始终没能接纳他们。

    忽然有一天伦瑟从很远的地方回到家里抱着她说:“厄洛丝,我们要走了。”

    “走?”厄洛丝茫然地问,“去哪?”

    “很多地方都可以去……但我们要去的地方叫漆泽。”

    那时的漆泽只是一片群岛。

    她在那时还不知道就在自己踏上漆泽土地的一瞬间她就是漆泽的王女,她在那时还不知道外面还在经历所谓的混沌时代,她在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神明之下的最强人类。

    她在那时只感觉这个新世界陌生又恐惧。

    而且很冷。

    后来某天,伦瑟带她到了建好的巨城塞万中,她好奇地看着四周,感觉每个人都在看着自己。那些视线复杂错乱,有羡慕,有嫉妒,有希望,有爱意,还有……**。

    那天伦瑟坐在高大的青铜王座之上,众神自天极而来,带下无尽的光明,为这人类皇帝加冕。

    伦瑟静静地看着他们。

    厄洛丝是除了加冕的那个神明以外距离伦瑟最近的【人】。

    她也距离神明非常之近。

    所以她看到伦瑟脸上毫无敬意,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瞳中甚至泛着骇人的寒气,厄洛丝从未见过伦瑟做出过这种表情。

    她害怕地转移视线,却又听到神明悄悄轻声地对伦瑟说了什么:“你这个【怪物】居然成为了人类的皇帝,不知道你死去的那天他们会如何纪念你呢?”

    伦瑟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愈发冰冷,那股寒霜的杀意仿佛就要化为实质,从瞳孔中溢出。

    而后神明浮于半空,轻轻地微笑。

    于是欢呼声便如海潮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在那海潮中,厄洛丝仿佛站在礁石上,承受着海潮的激荡,却又无比坚定。

    自己的父亲是怪物,从那时起厄洛丝就牢记住了这件事。

    自己的父亲是怪物,所以自己也是怪物。

    她如此坚信着。

    因为神明所说的怎么会错呢?

    仔细想想的话,对伦瑟的叛逆之心也是从那时开始滋生的吧。

    从那以后,厄洛丝亲眼见证了许多,她看着多梅甘尔出入自己家的大门,她看着年轻的文科威尔意气风发地和伦瑟搂着肩膀畅饮而其实后者以前也和他的祖父这么称兄道弟过,她看着炼金术师们一步步成为整个王都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看着伦瑟一剑劈开了整个北海......

    但她只觉得伦瑟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

    “厄洛丝,你以后是要成为皇帝的啊,”他总是这么说着,却又在每次说完后打着哈哈挠挠头,“好奇怪啊,我在说什么......”

    并不是女孩子不能成为皇帝。

    而是漆泽国的皇帝需要承受太多东西。

    那些东西就是世界之重。

    皇帝是整个世界的未来。

    可惜厄洛丝并不知道这些。

    她只觉得是伦瑟不想让自己这个并没有继承多少迈尔斯家血脉的女孩得到一切。

    于是对伦瑟的叛逆之心空前地扩大。

    无数人都来讨好这位皇女,可厄洛丝看着他们,心底只余厌恶。

    几年后的某天,已经出落为一名漂亮少女的她,在深夜的黎明之前自己前往北海之山,想要看看北海的日出。

    虽然伦瑟不允许其他人学习魔法,但对于她这样一个魔法天赋出众的女儿,伦瑟选择了默认,毕竟这位父亲本身对自己女儿就怀着深刻的愧疚。

    所以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海滩边。

    一摊篝火在她身前静静燃烧。

    而她永远忘不掉那一幕。

    苍蓝色的月下,黑色的海面上,一头巨大的鱼形静静浮起,带着激烈的黑潮,漩涡湍急,天空隐约掀起流云。

    牠睁大了金色的双眸。

    厄洛丝完全呆滞了,因为她认出了那是逃窜的利维坦,原来牠一直以来都没有离开塞万。

    巨妖没有多加在意厄洛丝,似乎只是进行一次短暂的换气而已。

    双目悄然闭合,牠带着剧烈的风浪,再度沉入水底。

    在巨妖沉入水中消失以后,厄洛丝感觉到了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在心底滋生蔓延。

    那是名为空旷的孤独。

    那是人最致命的病症。

    于是她大声地呼唤着,用魔力拼凑成残缺的断章,笨拙地向着深海传递着自己的温度。

    时间过了很久,也许是几个小时,又也许是几分钟。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断章已然石沉大海,准备将一切都当作一场梦境的时候。

    那黑影又缓缓在海下浮现了出来。

    巨大的金色竖瞳睁开,紧紧地盯着她,好像是在判断这个奇怪的人类到底在做什么。

    厄洛丝咽了口口水,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会招致对方的好感,还是会在确认过伦瑟不在以后被对方一口吞噬。

    过了一会儿,鱼形缓缓沉入水底。

    厄洛丝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远方的海中忽然走出一个身不着衣的俏丽女子,她浑身白皙如玉,胸前有着一对傲人的山峰。

    以及一头如夜空般的黑发。

    她朝着厄洛丝走了过来。

    而后对着目瞪口呆的同时还满脸秀红的厄洛丝轻声地说:“你......的......魔力,好......小......”

    她说着蹩脚的话,那是奇怪的语言,似是在直接与厄洛丝的思维对话,但她还是说的很蹩脚,像是很久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一样。

    她说:“我......差点没......听到......”

    那是一张绝美的脸,让人看见就忍不住为之沉沦。

    于是厄洛丝就此认识了新的朋友。

    漆泽王女唯一的朋友,居然是一头深海的怪物。

    在那以后的每天晚上厄洛丝都会悄悄和女子模样的怪物见面。

    她渐渐知道了从父亲手下逃脱的这只怪物名叫利维坦,利维坦曾经有一个朋友叫莲娜,可很多年前莲娜就再也没回来,听说莲娜有丈夫了,丈夫的名字叫......

    鸡毛蒜皮的小事很多。

    厄洛丝却也愿意去听,去了解她的这些事。

    因为那都是上个时代的故事,一切都过去了,一切只是风尘里的回忆。

    但情愫确实是在一点点地滋生,就像渗入身体的痒,她想触碰那种感觉,她想得到那种感觉。

    终于在某天,她在月下拥抱了利维坦。

    对方的身体冰凉,就像父亲的那把寒铁。

    她们在海边相爱,在月下一次次地陷入激烈的爱潮。

    利维坦轻轻地吻住她的红唇。

    厄洛丝得到了北海的力量。

    世界变得昏沉,而后无比清晰。

    她看到了北海上波澜清晰的起伏,她看到了深海渊底游动的诡物,她看到了伏在自己身上,满眼羞怯,嘴边拉出一条晶莹丝线的利维坦。

    多梅甘尔的死讯传来,厄洛丝知道自己苦苦等待的时机到了。

    她在皇宫中对伦瑟进行了一场刺杀。

    亦或者不是一场刺杀,而是北海之女对漆泽之王的决斗。

    就连伦瑟都不得不承认北海力量的强大。

    他骄傲一生,最后却倒在了女儿的剑下,这是被埋藏在漆泽黑暗历史中最大的笑话。

    她将那把吞噬生命之刃捅进伦瑟的手臂,后者并没有第一时间死去,而是慢慢变得枯萎,他诧异地看着厄洛丝,说我是你的父亲。

    厄洛丝说是啊,但你不是我的朋友。

    伦瑟死后,一个由找具人类身体给予利维坦休养,到从轮亥手里拿回干骨的计划,就此被拨动了第一颗齿轮。

    只需要成为贤者就能正式成为轮亥眼中的威胁,哪怕想要对她发起战火也需要思虑几分,二人从此就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

    这就是一切。

    过去的画面在厄洛丝眼前快速地闪烁,而后被沉重的黑暗剥离。

    她闭上了眼睛。

    在黑暗里,她苦涩地摇了摇头,心想如果不是和自己相遇相识,利维坦也许还是一头深海的巨妖,在海中游荡,只需要避开轮亥诸神就还算得上自由。

    也许孤独,但是还能活着。

    现在她和她的爱人都要死了。

    而现在她也终于明白啦......自己的存在就是错误,自己和利维坦的相识也是错误,她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她本就不该存在。

    这位濒死的女孩倚靠在冰寒的尸骨上,卑微地低下了头,长久地忏悔。

    “抱歉啦利维坦小姐,”厄洛丝低声地说,“等到了地狱里我再向你认真道歉吧。”

    “不......厄洛丝......”她听到有熟悉的女声轻轻地对她说着什么。

    一只冰凉的手掌放在她的额头上。

    她抬起头,看到一双如星空般深邃的黑瞳。

    那个女子迎着厄洛丝惊异的视线低下头来,缓缓吻住她的一只眼睛,过了很久她才直起身子,有些不舍地说:“抱歉,我可能要先走了。”

    厄洛丝呆呆地,察觉到自己体内缓缓有热流再度涌动起来,抬起头,她看到利维坦的身影忽然开始变得虚幻,似乎是随着并不存在的风潮浮向了远方。

    她慌忙地直起上半身,伸出手想要拉住利维坦的手掌。

    “利维坦!”她大喊着,“回来!”

    却只有一缕漆黑的发丝自空中坠下,轻轻绕在了厄洛丝的指间。

    从那一瞬间起,厄洛丝的世界再也没有如此灰暗过。

第三百零七章 落幕

    利维坦巨大的尸体在无限冰棱的交杂中,缓缓化为无数光点,光点在空气中浮动,化为巨大的海洋,她就这样在和煦的晨风中逝去了。

    这条从遗失时代起便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巨型妖鱼,就这样死在了塞万的城中。

    荆棘的冰晶也随之渐渐碎裂,坠落至地面,散发着无尽的寒意。

    一片无边的光海,在光海下反射着幽光的无数冰晶,破败中蕴含着生机的废墟,朝日的迟晖落在地面上,照映得塞万仿佛画中才会存在的场景。

    这一切是如此怪异,却又偏偏拥有着一种奇特的美感。

    此刻的上城区,其所拥有的一切都仿佛不真实的虚幻或者是梦境,难以相信这样的浩劫居然以这样的结局和这样的场景结束了。

    达里瓦尔从皇宫楼阁中缓步走上来,满脑子都是上面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当然,还有相当程度的冷。

    他在地面上扫了几眼,一下子就看到了平躺在安蕾大腿上,双眼紧闭的西泽。

    达里瓦尔赶忙带着希欧牧德跑过去,安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老人靠上前对着西泽打量了几眼,在发现对方只是单纯的脱力昏厥以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我就知道他会没事的,”达里瓦尔哈哈笑道,扯着希欧牧德的衣角说,“走,去通知那些蠢货,告诉他们新王登基的准备从现在就必须开始,然后是对整个王都的调整修复......”

    他偏过头,站在王都制高点望向千疮百孔的世界,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这看起来得是个相当巨大的工程。”

    希欧牧德抿着嘴唇,达里瓦尔却没有丝毫在意地继续自言自语,他背过身,准备再下楼时希欧牧德的声音传来——“等等。”

    这个老人缓缓地转过身,看向面容年轻的男孩:“这就是你所谋划的一切吗?”

    达里瓦尔笑笑:“当然是。”

    “你们谋划了十年,只为了取走厄洛丝的性命?”希欧牧德说,“以西泽为人偶?”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熟悉的温度或者说气息,西泽忽然睁开了一丝微微的眼缝,他模糊地看着希欧牧德,眼中的颜色悄然褪去,化为淡淡的黑,被冰霜裹住的五指,脆弱得像是随便一挣就会断开似的。

    “老师......”他低沉,嘶哑地呢喃,像是梦中呓语,又像是临死之人最后的回光返照,“师兄师姐他们,还活着吗......”

    希欧牧德忍不住咬紧牙关,对达里瓦尔说道:“对着这么一个孩子,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开始......”

    达里瓦尔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眼神归于冷漠,他对希欧牧德说:“不论你对现实抱有如何的想法,但我们已经成功了,不是吗?皇家导师,你应该庆幸。”

    男孩转过身说:“因为你教出了两个皇帝。”

    就在这时,远方一阵刺眼的光明席卷着风尘而来,缓缓落在四人的面前。

    风旋中的王爵收起了光尘,疲惫地长出了一口气,对着西泽四人看了一会儿,最终转头看向远处冰面上恍若无尽的光明之海。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对达里瓦尔轻笑着打了个招呼。

    “是个不错的结局,”他笑笑,而后低下头,看向女孩怀里的血亲,“对吧?我的皇帝陛下。”

    他回忆着天边那道与虚无中绽放的冰蓝色荆棘之花,浑身居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那已经完全是贤者级别的力量,甚至在贤者之上。

    数十个身穿轮亥教袍的魔法师无声地从半空中降落,而后天际撕裂一条缝隙,一道光河从其中淌出,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西泽面前。

    “干得不错,我们的教皇大人,”男子对他说,“轮亥很欣赏你。”

    在察觉到西泽的意识已经消沉以后他皱了皱眉,将一阵热流注入了他的体内,后者慢慢地睁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金色的涟漪从周围的空间扫过。

    “我......”西泽勉强支撑着身子从安蕾怀里坐了起来,感觉头颅内传来阵阵剧痛,“结束了啊?”

    “你提前对轮亥申请战力是对的,”男子说,“不愧是你。”

    “承蒙轮亥的信任,”西泽捂着头笑笑,他侧过眼,发现安蕾眼里满是说不尽的温柔,“但请也不要忘了奖赏。”

    “诛杀邪神一头,诛杀贤者级叛逆神仆一名,”男子伸出手,有意无意地拂去了额前的冷汗,“奖赏绝对会有的,请你安心等待吧。”

    他转过身,作势离开,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西泽补充了一句:“和圣女大人的婚宴,请您注意日程。”

    “这么想把我捆在你们的船上?”西泽问。

    “你这不是很懂吗?”男子话音落下,整个人都化作光粒消散,光河消逝,一时间整个皇宫顶楼上都只余下沉默。

    忽然,远处北海上忽然泛起澄澈的魔力光海,魔力彼此翻腾就像一锅沸水,而后猛地收缩。

    四人看向光海凝聚的中心,发现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形。

    光海的汇聚眨眼间便已经结束。

    一个身着灰蓝色长裙的女子单脚抬起,静静地隔着空气浮在那里,一双看不出感情的淡蓝色瞳孔无声地转动。

    “厄洛丝......”王爵差点窒息,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西泽的视线同样诧异,估算着自己身体的状态,心想自己还能不能用出刚刚那样的荆棘。

    他没想到经过这样的攻势对方还能存活下来,那荆棘可不全是身体上的伤害,那股寒意纠缠在灵魂之上,应该足以将任何灵魂冻结起来。

    可就在这时他发现厄洛丝就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那双淡蓝色的眸子看了西泽一眼,那就像是一道漩涡,漩涡看起来汹涌,其中却蕴含着无比平静的哀伤。

    她在哀伤。

    来不及再说什么。

    厄洛丝叹了口气,一步步走去,携着晶莹的光彩,消失在了原地。

    西泽呆呆地看着她消失不见。

    “她,还是死了吗?”有人问。

    “不。”希欧牧德和西泽异口同声地说。

    他们对视了一眼。

    也许这就是师徒之间的默契,而更多的东西,则是不能说的了。

    “她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希欧牧德细细感察了一番后,说,“总之是离开漆泽了,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了下来,但想想应该和利维坦脱不了干系。”

    “离开......漆泽了啊,”西泽长叹了一口气说,“这里应该很让她伤心,或者说失望吧。”

    一个错误的孩子,一个名为利维坦的深海巨妖,一场刺杀,死亡,以及孤独的重生。

    他站起身,只觉得身上的重量仿佛更重了一些。

    “这就是世界的重量么,母亲。”

    忽然,他看到远处地面上,身着白色教袍的信徒们带着一群身形憔悴的人自远方而来,为首的自然是他的教皇副手赫拉格斯。

    等到他们走进皇宫,一路到达西泽面前他才看清楚,那些人都是轮亥的教徒,大多数人都是当时跟着西泽一起来到塞万的。

    他们很明显是一夜没睡,身形佝偻,疲于奔命,身上衣服脏乱无比,脸上也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淤青和污秽。

    赫拉格斯的眼中满是疲惫,却透出一股鲜活的光。

    “怎么了?”西泽竭力做出一副笑脸,说道,“我们活下来了,开心点吧。”

    一片死寂的沉默。

    最终在晨光遍布大地的时候,赫拉格斯动作轻缓地单膝跪地,右手手掌盖住自己的左眼,左手捂住心脏的部位,垂下头来。

    在他的身后,所有人都跟着他的动作一齐跪下,一齐将双手放在该放的位置,而后一同低下头。

    他们沉声地大声起誓:“恭迎教皇陛下!吾等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皆为您的双翼,兵刃,鹰爪!”

    这以身为砝码的誓言。

    所以需要捂住单眼,捂住心脏,跪下单腿。

    若有违反此誓之行,任何人都必将付出身体的代价。

    在经历过长久的黑暗以后,西泽终于迎来了光明。

    于是他终于沉重地合上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安蕾及时将他搂住,他感受着冷硬中透出的温度,轻笑了一声:“最辛苦的其实是你。”

    “爱就是爱,陛下,”安蕾微微摇了摇头,眼神愈发坚定起来,“无论你的心里是否有我。”

    世界忽然显得那么落寞。

    他睁开眼睛,站直了身子,王爵默默地走上前来,将一件金色的袍子递上,西泽接过以后看了看,却还是直接丢在了一旁,他说:“没什么兴趣。”

    希欧牧德愣住了,达里瓦尔的目光猛地一闪,男孩走上前来,认真地盯着西泽的眼睛问道:“你是认真的?”

    “我已经很累了,作为你的棋子,作为轮亥的棋子,作为很多东西,”西泽说,“甚至救世主。”

    “那你想做什么?”达里瓦尔沉声地说,“事先说好,没有你的漆泽一定会比现在还要混乱,我们需要你的存在,最起码作为一个象征。”

    “这句话从以前开始你们就在说,说什么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好对厄洛丝发起叛逆,其实只是一昧地想要活在已经过去的时光里,”西泽无声地笑笑,“而且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并没有说我是对皇帝没有兴趣。”

    达里瓦尔咬了咬牙。

    希欧牧德好奇地问:“那西泽你是什么意思呢?”

    “很简单,”西泽转过身说,“但和你们无关。”

    他转过身,步伐紊乱,踉踉跄跄地走向楼下,安蕾连忙走上前去扶住,西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默许了她的行为。

    众人呆呆地看着新王就这样离开了原本应该被众臣拿来宣誓效忠的现场,达里瓦尔猛地朝着地面一踩,忍不住说道:“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赫拉格斯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的身边,静默地说:“请对我们的教皇抱有敬意,小朋友。”

    “小朋友?我可是——”

    “够了!”希欧牧德沉声地说,“该去做一些正确的事了,诸位。”

    “我记得您,”王爵走上前来,想了想说,“您是希欧牧德大师,对吧?”

    “是的,”希欧牧德说。

    “新时代的炼金术士巅峰,伦瑟认可的男人,厄洛丝的导师,”王爵笑了笑说,“我代表八位叛军领袖,邀请您暂时加入我们。”

    希欧牧德沉默。

    “毕竟现在的王都确实需要一个您这样的人。”

    西泽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去管自己离开以后上面发生了怎样的谈话了,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大街上,看着满目的疮痍和断壁残垣,忍不住咳嗽一声,就在这时灰叶和蒂娜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灰叶的表情有些复杂,但他还是勉强笑了一下,对西泽说:“以后还能一起在历史学院里打水漂发呆吗?”

    西泽笑着伸出手,灰叶会意地同样举起手掌,二人的手拍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永远都可以,”西泽说,而后看向蒂娜,“抱歉了师姐,瞒了你们这么久。”

    “我早就看出来你有点不对劲了,”蒂娜耸了耸肩,“整个历史学院只有你家师兄傻乎乎地一无所知。”

    “原来如此,”西泽点了点头,对他们说道,“我要先离开了,还有一些事要忙。”

    “加油。”灰叶说。

    “一定。”西泽说。

    二人走过冗长的街区,路两旁满是沾染了魔力的火苗和焦黑的痕迹,时不时还会浮现出一些魔力暴动的幻象,他抬起头,却看见卫斯理老爷正带着凡尔纳小姐朝他走来,他笑了笑,摆摆手,卫斯理老爷会意,带着凡尔纳小姐径直走向皇宫,凡尔纳小姐好奇地看了安蕾一眼,后者却默默地摇了摇头。

    一路上数不清的面孔闪过,他却只是无声地将他们略去,二人走至湛头,看着已经不再癫狂的河面,西泽伸手,插进皇宫地面的提古拉斯骤然斩破空间而来,将河面化作整块寒冰。

    这一刻黎明终于完全来到了人间。

    他们在众人的目光中远去。

    直至消失在下城区的某个拐角。

    仿佛再也没有人记得这个男孩。

第三百零八章 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世界复苏的第二天,人们仍未迎来他们的皇帝,而在以希欧牧德与王爵为首的暂时皇室团队领导下,整个王都已经开始井然有序地修复各处的疮痍,轮亥的教徒们在这次修复行动中也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他们所掌控的轮亥魔法是许多凡人这辈子都无法掌控的,等级高得吓人,而现在这种秘术却被他们用来......吊石块,清理碎石和削除战损的痕迹。

    不得不说这是一次相当新奇的体验,最起码对赫拉格斯而言,他在此之前从没有做过类似的工作,甚至就连泥土都没怎么摸过,而现在他倒是摸了个够。

    整个王都都是一个大型的施工场地,从湛头开始,皇宫地下的水道被人排查干净,这水道直接从皇宫正中央地下十层的空间里接往北海,大到足以容纳五艘游轮并肩而行,而在环绕着墙壁构筑的阶梯上来看,这一切就像一个巨大的坑洞,希欧牧德站在边沿朝下看去,只看见了无尽的黑暗,水声幽幽,让人心里发毛,虽然他们知道那头巨妖已经死了,剩下的一头就在他们身边,但还是忍不住地害怕,心想会不会有一头怪物突然从黑洞里钻出来。

    “可以想象,就是这儿,厄洛丝在无数个时光里就和牠在这里会面,”一个干瘦的老人笑了笑说,“曾经我们组织也有一名间谍潜入进了这里,可惜......看起来是连尸骨都没剩下。”

    【莱茵河】的主人。

    “这种时候就别吹嘘你那没用的军团了拜托,”达里瓦尔让自己的身躯恢复到了以往离开王都前的模样,一头灰白的长发垂在肩上,虽然岁数已经很大了,但此时他看上去却正值中年,“快动动你那聪明脑子想想这里要怎么处置?”

    希欧牧德沉默了一会儿,说:“这里就交给西泽来处置吧,我觉得这样最好。”

    “炼金术师说的没错,”莱茵之主对达里瓦尔笑了笑说,“让那小子来处理自己姐姐留下的痕迹,这不是最让人舒服的一件事吗?”

    “注意点你的态度,老友,”达里瓦尔看了莱茵之主一眼说,“现在西泽可是名副其实的漆泽皇帝,塞万贤者。”

    “贤者,贤者,多么棒的一个称呼......”莱茵之主砸了咂嘴,语气里却也透出一点酸意,“真羡慕啊,十七岁的贤者,草。”

    “多少注意一点最好,”镇国公爵卫斯理朝着深邃的黑暗窥视了几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又是在哪里。”

    “如果一个贤者不想被人逮到的话,那就绝不可能被人逮到,”莱茵之主耸耸肩说,“不过我可以派人去找找看?”

    “别在这种时候抖机灵,”希欧牧德皱了皱眉,“他现在应该要比我们想的痛苦得多。”

    莱茵之主无奈地扭了扭脖子,再度看向四周幽寂的空间。

    毕竟是手刃了自己的姐姐。

    “这也是称王所要经历的道路啊,小西泽,”希欧牧德在心里陌声地说,“希望你能早点恢复过来吧。”

    ——————

    西泽自从睡醒以后就一直走在床头,倚在床头柜上看向窗外,数不尽的人影在窗外来来往往,施工声大得吓人,轮亥圣教的魔法师们和施工队的凡人们配合已经有些默契的味道了,他看着人们装来新的地砖,石板在魔法师们精准地操纵下压在了水泥地的上方,在做完这一切后他们一起拥抱着欢呼,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

    他扶着脸颊,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你把我叫来这里是想做什么?”巴赫会长默默地坐在床前的椅子上,自从接到来自西泽的信息之后他就一直忐忑不安,匆忙给家里做好一些最后的安排以后他和父母一起喝了两杯酒,这才自以潇洒地独自赴约,来了德赛尔家,可他没想到自己在安蕾的领路下走到房间里以后,看见的却是这一幕,而且西泽这风景,已经看了足足有半个小时了,终于,巴赫忍不住问道,“想杀就杀,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哪怕你说一声我都可以当场自尽。”

    “......”西泽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对巴赫开口了,可他问出的第一句话却让巴赫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莱斯现在还好吗?”

    这下沉默的换成了巴赫,他抿着嘴唇,而后回答说:“还好,在你们打起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及时把学生会的所有人都转移到了我的家里。”

    “莱斯的病好了吗?”西泽又问。

    “已经能走路了,”巴赫说,“毕竟你知道,神仆的恢复能力又不是在开玩笑。”

    房间一阵寂静。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巴赫耳畔只能听到时针走动的声音。

    “唉.......”西泽再度叹气,此时的他在巴赫眼里已经不是之前那活力十足的少年模样,现在的西泽看起来更像是另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是希欧牧德,失去了一切后又在漫长的时光里变得慨然的希欧牧德。

    “所以你究竟想做什么?”巴赫忍不住站起身,对西泽说道,“你如果想要我性命的话我甚至可以主动奉上,但学生会的那些人是无辜的,现在的你完全可以抹杀邪神解除邪神对他们的精神主导。”

    “那你呢?”西泽淡淡地问。

    “我的所作所为皆是出自本心,”巴赫自傲地笑了笑,“唯有在这点上我从未后悔,在人类的领域上已经有了你和厄洛丝两头怪物,我只能在另一条道路上找到对自己的未来。”

    “......神仆居然也有未来吗?”西泽问。

    “我会创造神仆的未来,”巴赫震声地说,“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接受,然后从内部反抗!”

    “原来如此,”西泽无声地点了点头,对他摆摆手说,“你可以走了。”

    巴赫闻言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说你可以走了,”西泽扶额,似乎感觉头还有些疼,“还有,真的很感谢你,如果这一路上没有你的帮助我也许早就死在了某个阴沟里......所以真的很谢谢你。”

    “就是这些?”巴赫的表情渐渐扭曲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西泽再度看向窗外,人来人往,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说,“只是想对你道谢,巴赫会长,真的,真的很感谢你。”

    他叹了口气,说:“帮我向莱斯问好,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他当然还活着,”巴赫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他向后退了几步,咬着嘴唇,而后对西泽说道,“我明白了。”

    “一定要活下去,”西泽说,“这个世界很无聊,所以要活下去。”

    巴赫点了点头,而后径直走出了门外。

    他没有向后回望,一次都没有。

    西泽翻看着手上的笔记,原本他邀请的名单上巴赫只是第一个,接下来是丁莱教授,塞尔林院长,希欧牧德老师,老板,萝尔......以及很多很多曾经和他有过联系的人,王都的人们绝对不会想到他们所期待的西泽皇子此时正蜗居在一处王都的角落里,自顾自地找着一切和他有过联系的人,并挨个告别。

    安蕾静静地站在门外,一位中年妇人满脸激动地跑到她的身旁,抓着她的胳膊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皇帝陛下来了我们家?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的声音尖锐又难听,但安蕾已经习惯了,从很久以前她让自己女儿嫁给莱斯,又到嫁给古拉克开始,安蕾就已经习惯了,于是她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嘿,你这孩子!”中年妇人见状差点急得伸手给她一巴掌,但手掌在扬起以后又停在了半空,她连忙伏在安蕾耳边,小声而焦急地问,“我听管家说他已经在咱们家住了两天了,你,你有没有,有没有和他那个?”

    妇人低声地问:“我知道你对那个谁有兴趣,但现在皇帝可是送上门的......”

    安蕾回过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忽然觉得有些可悲,今年她已经十八岁了,从三岁到十八岁,从头到尾她都在被对方作为一个道具,一个交换权力的道具,而这样的母亲甚至不知道那位皇帝就是和自己家族渊源至深的西泽。

    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安蕾面色黯淡地垂下头,说:“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

    “啊?没事,”母亲立刻安慰道,“反正还有机会!我跟你说,你千万要把他留在咱们家族这,先别管你的那个小情人了,送上门的皇帝不要可不行......”

    安蕾听到最后忽然一阵怒气涌了上来,她侧过脸,轻声地说:“我不会做的,什么都不会做,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听一次。”

    “什么?”中年妇人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从小玩弄到大的女儿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反驳自己,还是为了一个男人?她顿时气急败坏地指着安蕾的鼻子说道,“你可是我养大的,现在我让你去用自己的身子勾引皇帝,你就得去做!”

    “我不会做,”安蕾将视线移开,坚定地说,“绝对不会。”

    “你,你——”妇人恼火地伸出手,朝着安蕾的脸上就是一耳光,安蕾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可脸上却久久都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感。

    她睁开眼,却看到西泽正站在自己面前,紧紧地抓着妇人的那只手。

    “您,您是?”妇人满脸诧异地说,表情先是狂喜而后变得苍白起来,“您难道是?”

    西泽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回过头,看了安蕾一眼:“你没事吧?”

    “我,还好......”安蕾勉强靠着墙站起来,她所受的伤其实在心的方面要更重一些,对于现在的她而言,母亲大抵就是最后一个能让她心灵受到如此巨大创伤的因素。

    “您真的是皇帝陛下?”妇人感觉自己差点窒息,她连忙想要跪下,却被西泽抓着手腕,怎么都下不去身子。

    “抱歉,看样子是我来得突兀了,”卫斯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身边难得没有跟着凡尔纳小姐,他在走到三人身侧以后,看着妇人已经完全呆滞的视线说道,“又或者说来得刚好?”

    “我今天的名单上没有您的名字,卫斯理先生,”西泽轻声地说。

    “当然没有,”卫斯理老爷耸了耸肩,“所以我是不请自来。”

    “公,公公爵大人,”妇人感觉自己的舌头似乎都有些不听使唤,皇帝和公爵居然同时出现在了自家的小院里,要知道这两个人随便一个都是足以撼动整个王都的角色啊!

    “有些吵了,”卫斯理对西泽说,“要怎么办?”

    西泽看向安蕾,似乎是在等着后者的回答。

    安蕾垂下眼帘,说道:“抱歉,德赛尔家的家事而已,还是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话音落下,管家从走廊的拐角走出,无奈地拉起了妇人,牵扯着她不断远去。

    而在对方消失以后,西泽无声地看向卫斯理老爷:“那么,请问您来找我做什么?”

    “还用问吗?”卫斯理老爷说,“现在整个王都都在等你出现,我们都在等着一个足以领导我们的皇帝,明白吗?”

    “我知道你们在等这么一个皇帝,”西泽摇了摇头,说,“但我真的很累了。”

    “每个皇帝都有累的时候,”卫斯理说,“你也不例外,所以我们就更需要你了。”

    西泽沉默了一番,卫斯理本想示意他邀请自己进入房间细谈,可西泽却很快地回答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比整个漆泽还要重要?”卫斯理挑了挑眉,“比你继承自己父亲一手创立的国家还要重要?”

    “重要得多,”西泽转过身作势回到房间,只给卫斯理留下了一句话——

    “接下来我要面对的是整个世界,所以请你们回去吧。”

    他回过头,只在缝隙里露出一个淡漠的眼神:“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切都结束的那一天,请你们放心,那一天已经要来了。”

    男孩消失在了黑暗里,门被严严实实地关上,再也看不到任何生气。

第三百零九章 生日礼物

    达里瓦尔静静地坐在西泽桌子对面的位置上,对着这个男孩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就像风里裹住的一粒尘沙:“你是真的就想在这里呆一辈子?”

    “......看情况吧,”西泽毫无杂念地笑了笑说,“总之现在我不想出去。”

    “别这样,”达里瓦尔看着西泽的眼睛,认真地说,“你是漆泽的未来,你是诸王的领袖,更是如今人类唯一的贤者,没有你的话漆泽国就只是一盘散沙,现在王都那边由王爵和你的老师领导着勉强还能运转,但是没有你在的话,那些人再怎么样也不能成为真正的领导者。”

    他试着站起身,却觉得身子有些无力:“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逃避并不是一切的解决办法。”

    “我不是在逃避,”西泽垂下头说,“我是在为更重要的事情做准备。”

    “做什么准备?有什么事比维护漆泽此时的国家安定更重要?找老婆?娶媳妇?还是回家种地?”达里瓦尔觉得自己的表情似乎都狰狞得隐约发痛,“告诉我你现在的真实想法,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

    “......”西泽默默地将视线移开,再度看向窗外日夜不休的工程大队,以往轮亥教徒们高高在上的身影此时却都淳朴得一个个像土生土长的汉子。

    “真的不愿意说吗?”达里瓦尔看着西泽,语气渐渐变得有些恼怒了,但在恼怒之中却又透出一丝丝服软的味道,最终他无奈地低下头,叹了口气,“是怪我吗?是我的错吗?还是在生我的气?”

    “不是,真不是,”西泽哈哈笑了一声,“达里瓦尔院长您的事此时在我这里并没有您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重要,无论是从头到尾都把我设在套里还是那么多次的利用,我都不怪您,毕竟没有您也没有我的今天,没有您引导着莎尔被恶婆抓走也没有我第一次使用贤者之力的事。”

    他悄悄合上眼睛:“所以我很感谢您。”

    “那你究竟想做什么?”达里瓦尔忍不住问,“告诉我们吧,现在整个王都,甚至整个西方世界都在等着你的答案,贤者大人。”

    “别再问了,达里瓦尔院长,”西泽笑了笑,回过头来,轻轻地看了达里瓦尔一眼,“别再问了。”

    达里瓦尔咬了咬牙,对西泽说道:“我还会回来的。”

    “随时欢迎,”西泽说着指了指桌子上的一袋子礼物,“只是下次就不要带这些东西了。”

    “我听说贤者级别的魔法师是不用吃东西的,”达里瓦尔问,“难道是真的?”

    “不,”西泽低下头想了想说,“我有安蕾做野球糖了。”

    达里瓦尔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捂着肚子,似乎是笑得发疼,他伸出手擦了擦眼角溢出来的泪花,眼底倒映着西泽此时淡然的脸,只觉得世界颇有些荒诞的意味——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贤者大人?”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声,这才喘着气问道:“您真的打算就在这种地方过一辈子?”

    这次西泽不再回答了,他转过头,将视线再度移到了窗外。

    达里瓦尔点了点头,说:“好的,我明白了,那么我改变一下之前的说法,我不会再来了。”

    他站起身走向门外,只留下了一个背影:“整个王都都不该对你抱有任何期待。”

    门被拉开,中年男人模样的达里瓦尔渐渐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安蕾默默地从门外走进来,看着西泽的背影。

    二人没有说话。

    西泽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微风拂面。

    就像无数个岁月之前他和莎尔初遇的那个下午。

    ——————

    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三个月......

    渐渐地,半年时间恍若流逝的长河一般,很多人还来不及反应,却发现日历已经被撕下了六张。

    在此期间西泽在德赛尔家过了一次生日,这次生日并没有太多人来,虽然早就有很多人通过希欧牧德那边知晓了这位年轻皇帝的出生年月,但他们毕竟不知道自家皇帝其实还待在王都里,只是藏在了下城区一个不显眼的地方。

    凡尔纳小姐带着礼物只身前来,灰叶和蒂娜带着礼物一起来到了德赛尔家,萝尔和老板一起,而希欧牧德则是在最后独自前来。

    西泽并不喜欢人多,这几位来的时间又各自不同,所以他只是挨个招待了一下就主动送他们离开,凡尔纳小姐待了一小会儿就明白了情况,于是自己主动站起身说要离开,而她的这份礼物则是由卫斯理老爷精心准备的,后者因为事务繁忙又不能太过招人耳目,所以只能派自己的妻子前来。

    西泽说他很喜欢卫斯理这种不打扰别人生活的行为,希望其他人也同样。

    他打开盒子,发现卫斯理老爷的礼物是当初碎掉的那只怀表,此刻怀表虽然表面修复完成,但再也少了当初的那几分活性。

    西泽明白,无论再怎么努力,这只怀表也只能是个装饰品了。

    灰叶和蒂娜来到以后,前者先是怯手怯脚地把礼物放在了房间里,而后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和你师姐准备在今年年底结婚。”

    这句话倒是出乎了西泽的意料,他原本以为这二位还要很久才会正式成婚,灰叶也自然猜到了西泽这个疑问,于是笑着挠了挠头说:“家族那边,好像有点着急,而且我们的未来基本已经确定,大概是不会离开漆泽了。”

    坐拥一位贤者的漆泽很明显必然将是未来整个西方世界的核心,西泽理解地点了点头。

    蒂娜看着西泽,第一次地,她语气带有了些许疑惑:“你到底要做什么?不去享受胜利的果实反而待在这样的地方装死,一待就是几个月,外界甚至已经传出一些类似你其实已经逝世只是皇室那边需要你的象征和压迫所以才伪造了你还活着的假消息。”

    “我要做的事,还挺麻烦的,”西泽无奈地挠了挠头,哈哈地轻笑了一声说,“还请师姐您别在意。”

    蒂娜长久地看着西泽的眼睛,最终却也只能低下了头:“不管你要做什么,加油吧。”

    “谢谢师姐,”西泽温和地看向灰叶,对他举起杯子,“还有师兄。”

    “你别误会,我只是来看安蕾的!”萝尔凶凶地对西泽说,一旁的老板无奈地抓了抓脑袋,对西泽说道:“这姑娘心口不一,刚刚出门的时候还说你一定是累坏了,一定要帮你带些解除疲劳安定心神的东西。”

    安蕾笑着搂住了萝尔,在这几个月里她也渐渐解开了心结,身上不再穿着那副铠甲保护自己,通过每天和西泽一起相处她也慢慢学会了一些东西,不再一昧地使用铠甲伪装自己的内心,而是学着和人真正的交流起来,因为西泽已然成为贤者的关系,整个德赛尔家和东方的交易量也开始猛增,震旦帝国开出的优惠条件屡次都能让安蕾瞠目结舌,而在听说此时震旦帝国的皇姓为言以后,她也再没有了戒心。

    曾经在海滩上一同发誓的两个少年,现在终于都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啊。

    西泽看着老板有些紧张的样子,笑了笑说:“炼金之鬼先生?”

    “还请叫我老板吧,”老板擦了擦汗,说,“这个称呼太吓人了,我现在就是个一心养女儿的老头子。”

    “莱茵河那边对您的态度如何?”西泽问。

    “现在我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每天老老实实在莱茵河里待着每个月就能拿到一大笔钱,”说到这里老板的语气里就忍不住洋溢出一股幸福和感激,“都是多亏了你,这些钱都被我存了进去,现在萝尔的学费已经是绰绰有余,剩下的这部分我准备以后拿来帮这孩子到国外进修炼金机械。”

    “明明咱们漆泽才是西方真正最顶尖的机械大国啊?”西泽好奇地问。

    “陛下你不知道,”老板笑了笑说,“震旦帝国最近出现了一个姓鲁的机械大师,过两年震旦学院那边会和皇家学院进行交换生活动,我相信萝尔会拿到这个名额。”

    “嗯,”西泽看向远处院落里一起坐在树下聊天的两个女孩,温和地笑了起来,“我也相信她。”

    希欧牧德踏着月光走进院落,看着独自一人坐在月下发呆的西泽,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坐在了他的身边,一起仰头看向月亮。

    时间静静地流逝,终于,西泽打了个哈欠,开口说:“我就知道您会来。”

    “自己学生的生日,怎么可能不会来,”希欧牧德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小块大概只有小拇指指节大小的晶石,递到西泽面前说,“拿着。”

    西泽接过以后,几乎不需要任何时间,他立刻就认出了这块晶石居然是贤者之石。

    “是当初答应给厄洛丝担任导师之后,你父亲给我的,说是给我的报酬,但我总觉得在那时候他就料到了你会成为我的学生,”希欧牧德笑着说,“真是个狡猾的人,我相当于白白给你们皇家的人打了这么多年的工。”

    “......谢谢老师,”西泽握紧了这块晶石,认真说道,“我很感激您。”

    “好的,好的,”希欧牧德点了点头,随后缓缓地站起身,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

    除此之外,二人再也没有了任何对话。

    西泽看向手心里这枚小小的晶石,希欧牧德也许不知道这枚晶石意味着什么,但对此时的西泽而言,每多一点贤者之石就相当于多出了一点胜算。

    于是他在心底默默地为希欧牧德祈祷,希望这个老人能平安地度过接下来的一生。

    最后一个客人是在午夜时分才敲开了德赛尔家的门。

    或者说,他直接越过了前面的步骤,直接走到西泽卧室门前,敲开了西泽的门。

    西泽拉开门,在看到来人的脸以后他直接愣在了当场。

    “哟,好久不见,”金发的少年对西泽伸出手打了个招呼,问了声好,“挚友?”

    一如全部故事的刚刚开始,他叩开了西泽卧室的门。

    于是故事便有了开端。

    “我没想到你也会来,”西泽低声地说,“我也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你还会记得我的生日。”

    “挚友的生日我怎么可能会忘呢?”韦尔咧嘴一笑,他朝着屋子里看去,一眼就盯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那枚怀表,“没想到你还留着啊。明明说了缺钱直接卖掉就好。”

    “你是觉得一国之君会缺钱吗?”西泽佯装发怒,可自己却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欢迎回来,我的挚友。”

    “回来个屁哦,我马上就要走了,这次是卡着点来给你送个礼物的,”韦尔无奈地挠挠头说,“就差了一分钟,好险好险。”

    他往口袋里掏了掏,将一样东西放在了西泽手里。

    西泽低下头,发现那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八音盒。

    莎尔说过要拿回去的,可之后就不知道丢在了什么地方。

    他有些触动,微微颤抖着伸出手按下按钮,一只白色翅膀的天使伴着音乐的响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边盘旋一边歌唱。

    “很不错的生日礼物吧?”韦尔温柔地笑着说。

    “太棒了,”西泽抹了抹眼泪,看着天使这张熟悉的脸,那是自己最爱的女孩,“很多事一下子就明白了,谢谢你。”

    “谢什么谢,我们可是挚友,挚友懂吗?就是宁死也不会说半个谢字的那种!”韦尔哈哈地拍拍西泽的肩膀说,“那我就要走啦?”

    “一路顺风,”西泽温和地看着韦尔,“祝你幸福。”

    “别搞这些肉麻的东西,”韦尔背过身去,回头一笑,“在不久以后我们会再见面的。”

    “绝对会,”西泽对韦尔说,“到那时我一定会少给你一拳。”

    “敢对神这么说话,真不愧是你,”韦尔笑着说,“加油,西泽。”

    “我要怎么称呼你呢?转世的神明,”西泽问,“还是韦尔比较好吗?”

    “虽然是一年前和你分别的时候才知道了这件事,不过——”这位年轻的轮亥神明松了口气,说,“我还是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时光,所以叫我韦尔就好,可惜现在我要走啦,要是被那些混蛋发现我悄悄来到人间,恐怕牠们又要气得嗷嗷叫了。”

    “......一路顺风,”西泽垂下眼帘。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韦尔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他低下头,看着八音盒上,天使脚下精致的一行刻字——

    “加百利。”他读出了这个名字。

    莎尔的名字。

    莎尔真正的,属于众神的名字。

第三百一十章 敌袭

    时间过得很快。

    西泽抬起头,看着门外灰色的天空,阴云遍布,天际之上仿佛被某种深沉的颜色沾染,弥散开来化作一整片黯淡的灰。

    他伸出手,撕掉第九张日历,缓缓看向上面清晰的【12】。

    距离新王登基已经过去九个月了,可王位上依旧是空荡荡的,只有一顶金色的荆棘王冠静静地放在上面,淡淡的光束从上方打来,却只能看到纷乱的薄灰,如今的天气渐渐变得阴冷,而那天空之上所浮现出淡淡的灰色则正是一场暴雪即将前来的预兆。

    西泽静静地站在窗边,施工声响起的频率比起以往已经低了很多,无数建筑不断被修复以及建起,此时的王都俨然是全新的模样,就像富有活力的少年少女,只是这座城市依旧没能迎来它的主人。

    敲门声响起,他说了一句请进,一身女仆装的安蕾走进屋里,将手上的早餐放在桌面,对他微微颔首。

    这样的事已经持续了九个月,原本贵为德赛尔家家主的安蕾绝不该成为某个人的专属女仆,可毕竟对方是西泽,无论德赛尔家发生了怎样的巨变,她依旧是一日三餐亲自下厨。

    如今的德赛尔家也已经重新在王都内部掌握了相当程度的话语权,其中的原因虽然有着来自远东和卫斯理家的扶持,但更多的还是德赛尔家自身的努力,安蕾就像一个永不会累的机械,在照顾皇帝的同时也没有放弃家族的事务,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序,灰叶的朋友,商学院的那位萨德斯今年毕业以后,这个商业鬼才也是直接被安蕾收入了家族企业,不过虽说每日都要照顾西泽,但说白了要做的也只是下厨和送餐,对她的压力并没有许多人想象中的那么大,塞伦屡次提起以自己和安蕾一同轮换,但安蕾却每次都告诉他,并不是西泽需要她,而是自己需要西泽。

    男孩拉上窗户,缓步走到桌旁,拿起刀叉,白盘上烤到焦熟的牛排香气扑鼻,他割下一块汤汁满溢的肉排放进嘴里,感受着这股香浓在口中悄然融化的曼妙味道,轻笑一声,对站在一旁静待西泽用食完毕的安蕾说道:“你已经变成一个合格的大厨了。”

    “只是认真学习了而已,”安蕾冷漠的脸上此时浮现出一丝笑意,她是真心地在为了西泽的赞许而开心,“我很高兴你能喜欢。”

    除了这一句以后再也没有了其他对话,西泽在用餐完毕以后拿着餐巾擦了擦嘴,就像往常一样继续坐在了窗前的书桌旁,安蕾也一如往常地走过来弯下腰收拾餐具,可接下来,一切却又和以前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你是不是也和其他人一样开始对我失望了?”在安蕾起身准备离开时,西泽的声音忽然在她背后响起,安蕾诧异地回过头,却发现西泽不知何时已经浅浅地笑着把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

    她有些紧张,连忙回答说:“不,我没有,无论外界对你的风评如何,在我心里你永远都不会变。”

    “原来如此......”西泽移开视线,再度看向了窗外,只是这次他的视线多出了几分温柔,“谢谢你了,安蕾。”

    时间走得很快,有史以来第一次地,漆泽国度过了一次没有皇帝的新年。

    又是两个月过去。

    在一场大雪以后,西泽从梦里苏醒,看着熟悉的四周,窗外的世界银装素裹,被一片雪白压满,他动作轻缓地穿上衣服,近乎一年以来,第一次地,他拉开门,主动朝着德赛尔家门外走了过去。

    “西泽?”正端着餐具和一盘热粥的安蕾哑然地从走廊这边看到了他的身影,急忙问道,“你要做什么?”

    “......你愿意和我一起吗?”西泽转过身,对安蕾说,“不会花费太久,大概半天时间,或者一个小时。”

    ——————

    北海上起了一阵浓浓的迷雾。

    这片海域早上起晨雾是很正常的现象,人们对此视若无睹,负责巡查的人也并没有注意到这阵雾气其实比起一般的晨雾要浓了许多倍,而当雾气蔓延到码头之上,黑色的钩锁从雾中钻出刺破了人们的喉管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海雾中有几艘白色的舰船,表面被漆成载客游轮的模样,可在行驶过的海面之后,淡淡的白汽悄然弥散开来,渐渐覆盖了整片海域。

    而在迷雾中很少有人能看清,这并非几艘游轮,在雾间尽头,还有数不清的黑暗气息跟在舰船背后蔓延,那是数十,甚至上百艘装备了人世魔力驱动毁灭兵器的战舰。

    这些战舰的船身上都用大红的油漆印下了相同的字迹——神圣罗马,san.roma。

    在沉寂了将近一年的时光以后,这整个西方世界的最大主宰,被誉为至强战士诞生之土的最强帝国,终于开始对漆泽动手了。

    想想也该是这个时候了,整整一年时间都没有见到漆泽皇帝的踪影,关于西泽早已经在大战中死去只是被伪造了还活着假象的传闻也早已传遍了整个西方世界,世上真的有人能抵抗住皇位的诱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毫无波澜地度过一年的时间?怎么可能!

    更何况那可是皇帝,不说身份,无论他走到哪里,总该会有人认出他来,那也就是说无论他去了哪,总该是有些声音的,可这十一个月里,关于西泽的新闻几乎是一条都没有。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这位身负轮亥教皇与漆泽皇帝以及人间贤者三个重量级头衔的男人,在过去的十一个月里没有任何踪影,所有国事都被交给希欧牧德为首的皇室团队打理,所有教事都被丢给教皇副手赫拉格斯打理,可即便如此,教会那边也没有丝毫怨言,反而是漆泽这边风浪渐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觉得自家皇帝的位置与其空着不如先找个人坐上去。

    可谁敢坐呢?

    皇室的这些人都知道西泽还活着,只有一无所知的民众嗷嗷地叫。

    一年过去了,西泽当初一人对抗巨妖的神勇身影也已经渐渐被人淡忘。

    于是战争理所应当地发生了。

    坐在主舰上的罗马帝国亲王——乌莱冷静地朝着四周观望,虽说这次战争是罗马帝国发起的,但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乌莱的那位皇兄,坐在王位上发号施令的君主凯撒大帝。

    乌莱谨慎,所以一直提出要再多观察,或者先等一个冤大头沉不住气,可凯撒却说那样不就是让别国吃了甜头,我等罗马身为至强战士之土,必要领天下之先机,于是便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身为皇帝的胞弟,又在讨论中一直持有反对态度的乌莱亲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这次战略的领袖。

    “皇兄......”乌莱明白,这场战争自己只能赢,不能输,哪怕是葬身于此也罢,虽然平日谨慎,但他和凯撒体内毕竟还是流淌着同样罗马战士的血。

    这次带来的几乎是罗马帝国全部的海上力量,无论是国土级的毁灭兵器还是这上百艘装备了巨型杀伤兵器的舰船,都足以看出皇兄这次的慎重,乌莱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这次战略绝不只是临时起意,凯撒绝对将这个意愿埋藏了许久,久到伦瑟还在的那个时代,因为这些兵器完完全全就是依照着对抗贤者的级别而创造出来的,真真正正的国土级兵器,要是这些兵器拿来对准泽地,只需要启动其中一个,泽地国下一秒就会化作海上的一捧焦土。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他歪过头,发现是一名兵士,急匆匆地冲进指挥室对他说道:“乌莱殿下,我们的人已经成功侵入了塞万的码头,并逐渐朝着整个下城区靠拢,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没有任何异样吗?”乌莱松了口气,笑了笑,像是在安慰自己似的,“说到底还是一个临时维持起来没有皇帝的领导组织罢了,就算给你们一年时间又怎样,没有皇帝的你们依旧是一盘散沙。”

    兵士低下头,无声地退了出去。

    乌莱先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猛地站起身,对指挥室里的所有人喊道:“下达命令,第三舰队和第一舰队急速靠岸,主舰和第四第五舰队一起带着【达摩克里斯之剑】继续潜藏在海雾里,先等待局势发生变化,直到漆泽方正式派出魔法师部队进行反击。”

    “可塞万城里还有轮亥教会的白色尖塔啊,”有人犹豫了一下,对乌莱说道,“要做好将他们一同杀死的准备吗?”

    “不,所以我们才要等待,”乌莱呼出一口气说道,“正是因为轮亥教会的存在所以我们才不能直接一炮把漆泽轰翻,接下来听我的,我有预感,今天就算是那位漆泽贤者,西泽皇帝奇迹般地出现,他也不可能阻止我们的推进。”

    乌莱的表情忽然变得暴戾,他朝着桌子上狠狠地一拍,大声喊道:“没有人能阻挡罗马帝国的前进!”

    除非是神。

    可就在这时,指挥室高台下忽然传来一阵颤抖的声音,那个男人站起身,对乌莱说道:“大人,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被发现就发现了,引发皇室军队的注意力也好,战略牺牲而已,等架好主炮掩护第一三舰队靠岸登陆,那些蠢货自然就会乖乖缩在城里投降,因为他们绝不可能看着平民被卷入这次的战争里,”乌莱笑了笑说,“此时的他们绝对不可能牺牲民众,否则这个刚刚成立的领导组织就会彻底成为一个形同虚设的存在。”

    “不......大人,我们遭遇的好像不是皇室护卫,”男人颤抖着说,“而是莱茵河!”

    乌莱顿时一愣,因为莱茵河怎么可能会愿意介入这种事件里,他们一直以中立闻名整个西方,难道现在他们要正式站队了?

    想到这里乌莱也忍不住有些焦躁起来,可他却很快冷静下来,继续吩咐道:“无妨,莱茵河也好皇室护卫队也罢,只要能吸引住他们的注意力然后等待我们的士兵们侵入皇宫就好!”

    “可是,”另一个男人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乌莱愣了一下,指挥室里的这些兵士全都是这些年来他培养出来的亲信,而他却丝毫不记得有任何一名亲信的头发,是雪一样的洁白。

    “现在是反将军了,乌莱亲王殿下,”这白发的男人脱下军帽,露出一双黑色的眸子,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与此同时,一个满头金发的少女也悄然从座位上站起,走到了他的身边,“愿意撤军吗?”

    “金发的女孩,白发黑瞳,”乌莱顿时一阵窒息,“你是西泽·迈尔斯!”

    “虽然金发的女孩并不是她,”西泽笑笑,“投降,还是死在这,请选一个?”

    乌莱毫不犹豫地拍碎了魔法道具,一个传音猛地朝着四周传播出去——【尽全力开火,不留余力!】

    他冷笑道:“贤者大人,别以为你赢了。”

    “我没觉得我赢了,”西泽笑着,“而你也不能觉得你赢了。”

    乌莱愣了一下,他呆滞地看向自己手下的魔法道具居然完好如初。

    他抬起头,却发现西泽和那个女孩也消失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他的瞳孔剧烈地颤抖起来,“是幻觉吗?”

    他对着指挥室里的其他人说道:“快,急速撤军!”

    没有人回应,乌莱急得直接跑下高台对着其中一个男人扇了一巴掌,可下一刻他却发现,这是一具稻草人。

    他被吓得发出一句尖啸,可下一刻,新的世界再度在他面前生成,他看着不知何时回到高台之上的自己,终于陷入了长久的绝望。

    “塞万之底的新用处还不错,”西泽站在半空中笑了笑,安蕾静静地被他抱在怀里,面不改色,只是心底依旧有些细微的悸动,“接下来给你看点好玩的东西吧。”

    安蕾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一瞬间。

    塞万北海化作了人间炼狱。

    所有舰船在二人周围轰然炸裂,大火在海面上燃烧起来,覆盖了整个世界。

    安蕾惊呆了,她本想说这对北海造成的损害远大于罗马帝国,可西泽动动手指,火焰和满海的废油以及舰船的碎片,全都消失了。

    他低下头,微微笑道:“还满意吗,我给你的饯别礼?”

    “饯别?”安蕾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西泽没有回答,而是揉了揉这姑娘的脑袋:“感谢照顾。”

    下一秒,安蕾却已然置身皇宫之间,希欧牧德等人看着她和一众被莱茵河捉拿的罗马士兵,一下子就明白了全部。

    “他不是在装死,他是在等一个机会,”希欧牧德会意地说。

    “什么机会?”达里瓦尔张大了嘴。

    “还用问吗?”希欧牧德叹气道,“当然是,一个能毁灭罗马帝国的机会。”

第三百一十一章 罗马

    普通的贤者最多也只是掌控空间内全部的魔力,自成一片领域,这对于魔法师而言本身就已经是毁灭级的能力,但西泽的能力要更夸张。

    他掌控了整个塞万之底,现在的西泽完全可以从主观上掌控凡人的想法,将其卷入自己的思维之潮中,他可以随意控制一个人的感官,其他贤者是能将现实中的一片区域化作自己的领域,而西泽不仅能做到领域化,他甚至自己就拥有着一片虚无的领域,这片领域名为尼伯龙根,最无可捉摸又抵触所有现世物理法则的空间。

    换言之现在西泽就算再次面对那位团长他也有信心将其完全碾压至死。

    这位年轻的贤者此时正一步步行走在神圣罗马帝国的殿堂中,这座皇宫宫殿自以前在西方世界中就有着万神之国的美称,此刻西泽在殿堂中行走,周围是数不尽的白玉石柱,每根石柱都洁白无瑕,其上雕刻着众神传说中的英雄人物以及诸神本身,光是这些柱子的价值堆放在一起恐怕就已经买得起一个小国了,上一任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就是以这种手段得到了轮亥教会的青睐,也是因此才能一路成为最强大的帝国,因为他们背后离不开轮亥诸神的支持。

    西泽的步伐很慢,就像在自家后花园里散步一样,在他所经过的一路上,尽是一些发疯的守卫,魔法师们自知无力对抗,但西泽仍然没有放过他们,这位年轻的皇帝轻轻伸出手,周围一切的光景恍然破碎,魔法师们眼中的世界突兀地陷进了一片灰暗,当他们从昏迷中苏醒就会发现自己再也沟通不了世界之灵,而他们体内的魔法也已经被西泽抽干了。

    这就是漆泽的贤者,在敌国皇宫中散步宛如在自己家里一样自然,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使人变得骇然,每一步迈出都让人心脏近乎停止,当他停下脚步时,面前的世界已经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

    高坐在王座之上一身金色长袍的男人低下头看着他,轻声地说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位皇帝站起身,对西泽问道:“前线传来消息说所有舰船都已经在某种无可抵御的力量下被摧毁了,但我这里依旧和那些应该已经被摧毁的舰队保持着联系......你做了什么?”

    西泽仰起头,看着他,而后缓缓迈步走上了台阶,一步步来到了他的面前,男人静静地看着他,眼神看似淡漠,其中却仿佛藏匿了一头嗜血的狮子,他看到西泽从天极降临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已然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这一切都是这贤者狡猾的计划,罗马帝国是第一个上当的,应该也是最后一个。

    “只是骗了很多人而已,”西泽垂下眼帘,语气里似乎带着些许淡淡的悲哀,“人类总是这样,又好骗又脆弱,明明如此,却又喜欢挑战一些未知的东西,又喜欢对着未知研究出一套理论,比如那位薛定谔。”

    “身为人间贤者的你今天前来居然是给我说教的?”凯撒皇帝咧嘴一笑,“罗马战士只听从胜者!而战士的失败就是死亡!我这辈子除了导师的话谁都没听过,就连我父亲都是死在了我的匕首下面,他死之前没有怨恨,而是赞叹,因为这就是神圣罗马帝国的血脉!”

    凯撒猛地站起,散开长袍,将腰间一柄附加了无数魔法矩阵的长剑拔出剑鞘,对西泽说道:“来吧,欺骗了整个世界的贤者!”

    西泽静静地看着他的刀锋,从刃尖直到剑柄,数不清的黑色印记在其上蔓延,这并非邪神存在的痕迹,而是轮亥的秘法,凯撒的双手沟通了世界之灵,魔力疯狂地灌入剑内,直至刃锋表面泛起琉璃般的光华。

    “我的确是欺骗了整个世界,”西泽看着这个准备殊死一搏的男人,轻轻地笑了起来,“因为自从我选择走上这条路开始我就注定是孤独的。”

    凯撒听不懂他的话,只能凶戾地震声咆哮,朝他狠狠地挥剑,下一刻鲜血喷溅,溅湿了他的额发沾染了他的衣袍覆盖了他的视线,凯撒呆呆地看着在他剑下被撕成两半的轮亥贤者,脸上渐渐涌出无可遏制的狂喜——他成功了!他杀死了漆泽的贤者!从今以后他的名讳将传遍天下,他才是真正的万国之王,他会让神圣罗马帝国的旗帜覆盖整个西方,而后是极东之地,那古老而神秘的帝国!

    他不停地大笑,直到整个宫殿里都只余下了他的笑声,就连他放下剑柄,重铁与地面碰撞的交杂声都听不到,凯撒笑着,笑到脱力,往后一瘫,再度坐回了王座上,他看着血流汇成小溪顺着台阶流向地面,渐渐和红色的地毯融为一体,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快意,以人类之躯斩杀贤者并全身而退,他凯撒大帝,果然是天生的王者!

    笑声蔓延着,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

    是的,这座大殿,早就空无一人。

    西泽看着空荡荡的王座,无声地叹了口气,也许将凯撒的灵魂放逐进塞万之底使其享受永世的孤寂太过于残酷,但他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缓缓地坐在了王座上,神圣罗马帝国讲究的就是一个【战】字,所以就连王座都显得那么铁血,连个皮垫都没有,只是整齐规整的一块方铁,扶手是重铁,靠背是以征服过的国土诸王之冠拼凑,看起来倒是也挺霸气。

    渐渐地,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个,两个,三个.......数不尽的人,数不尽的臣民,数不尽的凡人,他们看着高高在上的西泽,西泽俯瞰着众生,表情淡漠。

    “恭迎新王,”有人说道,动作缓慢却沉重地跪伏在了地上,“恭迎,新的战士之王!”

    第二个人跪下,第三个人跪下,就像被拨开的涟漪一般,越来越多的人跪伏在地,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西泽说道:“恭迎新王,恭迎,新的战士之王!”

    神圣罗马帝国,战力至上,人们只会臣服于最强者。

    西泽看着他们,轻轻地点了点头。

    而后,消失在了原地。

    ——————

    “你明明有机会得到整个神圣罗马帝国,”莱茵之主看着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见的这张脸,惊疑地说,“结果就这样放弃了?”

    “放弃反而是最好的结果,莱茵,”达里瓦尔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真的懂吗?我怀疑你最近脑子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我当然知道放弃是最好的选择,”莱茵之主恶狠狠地看了达里瓦尔一眼,“但是那么大的一个帝国就在你的眼前,你就这样放弃了?”

    “只是一个帝国而已,”西泽坐在王位上,金色的荆棘王冠被他甩在一旁的扶手上,“漆泽只是一个小国,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接管一个国家,况且我也只是为了杀鸡儆猴而已,以神圣罗马帝国的结果作为一个范例,告诉其他人这就是对漆泽动手的后果,若是强行把罗马帝国容纳进来,反而会让其他国家觉得我们才是施暴的那一方,我们才是**不可遏制的那种人。”

    “说的没错,”希欧牧德颇为感慨地看着自己的学生,“现在的世界并不需要战争,而是需要和平,而你就是那个带来和平的人。”

    “在这次事件以后漆泽在整个西方世界的地位应该会直接达到顶端,”莱茵之主笑着点了点头,“我选择把宝押在你的身上,果然没错。”

    西泽看着扶手上,那顶由金色荆棘编织而成的王冠,无声地笑了起来。

    紧接着他站起身,对众人说道:“这下我就真的要走了。”

    “是啊,”希欧牧德欣然会意,“你都做到这一步了,想必是去意已决。”

    “谢谢诸位这么久的照顾,”西泽在说完这句话后特意转向希欧牧德,沉沉地鞠了一躬,“谢谢老师,如果没有老师的话,我实在不敢想象此时的自己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真的要走?”达里瓦尔哑然,只觉得一切是那么突然,却又那么顺理成章,因为西泽从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现在只是实行而已,“为什么?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不要问了,”莱茵之主对达里瓦尔说,“一定是一件能掀翻整个世界的大事吧。”

    “可以这么说,”西泽笑了笑,“反正应该会很累的。”

    “应该?”希欧牧德皱了皱眉,“居然连你都不清楚到底是会怎么样吗?”

    “是啊,”西泽缓缓地从王座上站起,走向门外,对身后的三人说道,“所以,别再期待我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呢。”

    听到这句话以后莱茵之主的脸色顿时一变:“你居然要对轮亥动手!?”

    其他二人闻言,表情也是呆滞下来。

    “放心,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西泽笑了笑说,“只是有些事,必须得去问个明白。”

    他一路走出皇室城堡,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个男孩,此时西泽再度将周围的领域塑造了一番,在其他人的眼中,他只是一个大众脸的中年男子而已。

    可就在经过某个女孩身边的时候,他却听到一声清脆的:“西泽?”

    他愣了一下,回过头,却发现那居然是安蕾,安蕾的身边跟着萝尔,萝尔在听到安蕾的这句话以后不解地朝着四周观望了一番,却没看到任何关于西泽的身影,她对安蕾问道:“你是认真的?都已经产生这种幻觉了吗?”

    “不,不是幻觉?”安蕾朝着四周打量起来,抿着嘴唇,她对萝尔说道,“绝对是他,一定。”

    “我家可怜的安蕾哦......”萝尔无奈地踮起脚尖,搂住安蕾的脑袋,“爱得这么深,都产生幻觉了。”

    “不,真的是他,我有感觉,”安蕾说,“我和他在一起度过了一年,我绝对忘不了这种感觉。”

    她挣脱萝尔的怀抱,朝着四周大声喊道:“西泽,你在哪!”

    没有回应,反而是大街上的人们都好奇地看着这个发疯的姑娘,而有些人则一下子认出了这位可是德赛尔家的家主,于是连忙停下脚步开始围观。

    “西泽!你在哪!”安蕾大声地问,“你之前把我一个人送到皇宫里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呢,快出来!”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份异样,萝尔有些尴尬地拉了拉安蕾的衣角:“喂,别这样啊,大家都在看着呢......”

    安蕾却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就在众人开始隐隐发笑,甚至准备将这件事记下来作为茶余饭后的笑话时,一个声音响起——

    “叫我吗?”

    人群渐渐分开了一条空路,年轻的皇帝从其中走来,轻轻地笑了笑:“居然敢说找皇帝算账啊,安蕾。”

    众人愣住,因为他们发现这个男子居然和传闻中的那位西泽长得一模一样,白色头发黑色眼瞳,而且他口中还自称皇帝。

    难道——

    安蕾的眼角泛起泪花,她伸出手,把头埋进西泽怀里,小声啜泣:“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萝尔在一旁无奈地挠挠头,只能暗自腹诽恋爱的女人真可怕。

    “你本该是见不到我的,”西泽无奈地说,他明显感觉到在说完这句话后安蕾抓着自己后背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带我走吧。”

    这样的声音从怀里传来。

    西泽愣了一下:“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带你走啊,德赛尔家怎么办?”

    “已经全都交给塞伦了,昨天莱斯也回来了,巴赫也来了,塞尔林院长说以后丘蒂尔也有了加入我们的准备,所以——”她狠狠地抓住西泽,声音却越来越小了,“带我走吧......”

    萝尔看着自己的友人感觉真是无奈到了极点,周围的群众看着这一幕心里已经脑补出了一段惊天爱情。

    “啊.......真没办法,”西泽抓了抓脑袋,对安蕾说道,“做好准备啊,那地方可没王都这么好过。”

    安蕾连忙抬起头,来不及将泪花拭去,她开心地笑道:“好的!绝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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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043/ 第一时间欣赏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作者:言家九所写的《余烬之国》为转载作品,余烬之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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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之国介绍:
“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义正言辞一点,这样的话小姑娘就不会再缠着我了?”
带着一名自称女仆的女孩在王都圣学院刻苦进修魔法的三阶神职者天才新生,西泽·瑞安在午夜望着平静的北海,一边喝酒一边自我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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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纪39年。
被世人誉为神明之下最强者的漆泽皇帝伦瑟在哀叹中病逝。
次年,年幼的皇子消失在一场动乱中,人们将荆棘之冠献于公主,自此女皇即位,万民于王都齐呼,寂静的颂唱携着无尽的回音响彻此世。
十一年后,一个名叫西泽的孩子从边域海城来到王都,身边还跟了一个自称女仆的小姑娘。
西泽本以为自己来到王都是刻苦修习的,但事情的进展却总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隐藏在幸运之下的,到底是成神之路,还是某人手中一张偌大的棋盘?
想知道一切的话,就用自己的手一点点探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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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版:带着女仆在王都学院进修是什么体验?西泽:谢邀,真的很烦。
余烬之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余烬之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余烬之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