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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言家九     余烬之国txt下载     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七章 天才和废材

    西泽自一阵幻痛中睁开眼睛,额发湿润,他发觉自己的全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头发一缕缕地紧紧贴在皮肤上,他想动一下胳膊,肌腱撕裂般的痛苦从体内深处猛地涌了上来,将他所有的意识化为一片空白。

    他像被戳中尖尾的红虾一样弓起身子,剧烈的疼痛自空白处如溢出的阴影般覆盖了脑海,那一瞬间世界仿佛卷在风里包裹了所有他所见到的情景,失神间他无力地瘫在床上,下意识地说了谁的名字。

    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按在了他的额头上,带着一条浸湿发冷的毛巾。

    西泽微微将视线挪向身旁,身旁的那人叹了口气,对他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西泽辨认得出来对方,可大脑却被剧痛充斥着完全不允许他抽取任何余力用以回忆,他微微张了张口,喉咙却仿佛失声,只能发出嘶哑的呼气声音。

    “我帮你给老师请了个假,这几天的课你都不用去上了,”男人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拿出什么东西,抹在西泽的脸上,盖住了那一条崩开的伤口,“你这些伤都是怎么来的?”

    西泽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猛地咳嗽一声,全身的伤口一阵抽搐,像是火燃在身上。

    “说不出话啊……太惨了,好好休息着吧,我的小师弟,”灰叶叹气道,“在你说明白情况之前我不会乱来的。”

    他从西泽额头上取下毛巾,在水盆里清了清:“这几天好好休息,事情我已经告诉莎尔了,但她好像铁了心不想理你,这事也怪你,你说你怎么就非要去德赛尔家看看呢,虽说男人三心二意没错,但是你不能辜负任何一个对你好的女孩子啊。”

    灰叶把手里的毛巾叠了叠,放在西泽额头上。

    “我给你抹点药膏,平时就这种东西我造的最多了,”随后便有一阵清凉感从西泽的肩头蔓延开来,就像薄荷糖的冰凉从舌尖缓缓覆盖到整个口腔,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嚎,意识似乎恢复了几分,视野渐渐清晰,他眯着眼,隐约看到窗台上站着一只灰色的鸽子。

    “大概也就能做到这样了,你休息吧,”灰叶伸了个懒腰,“今天学院没课可上,明天的神学课师弟你大概也不用去上了。”

    西泽艰难地点了点头,脑海里却还是一片混沌,一股疲惫感袭来,他缓缓合上眼睛,昏迷前的最后,他看到窗外一片五角枯叶坠下,像是在半空中无声呼救的孩子。

    灰叶拉开门,走到同在二楼的教室里,坐到莎尔旁边的一个位置上,后者正捧着一本书在看,书上记录着某些炼金术师们保存下来的咒术。

    灰叶悄悄凑过去,小声对莎尔说:“他没事,就是有点小肌肉拉伤,体力透支,加上一些原因不明的外伤,休息几天就好了。”

    莎尔的手动了动,翻过一页,有些冷淡地回复道:“哦。”

    灰叶的嘴撇下来,说:“你放心,师弟这人你也明白,他肯定不是自己想去德赛尔家的,要么是被人追着打了要么临时有事,不然不会留下那种伤来。”

    莎尔捏着书页的手微微用力,指尖发白,却没有说话。

    灰叶见莎尔这样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摇摇头,坐到了另一个座位上,从桌面找到几块形状奇怪的石头。

    这节课是炼金术的自习。

    教室里很安静,历史学院原本只有灰叶和蒂娜两个学生,所以教室也只有一个还在用,甚至白楼里还能留出来一个房间给灰叶用于个人研究。

    这也能看出希欧牧德有多宠自家这个学生。

    灰叶把石头放在手心里,看着它们逐渐浮起,在半空中绕着掌心旋转。

    有光从其中隐约燃起,他将石线沿着某种路线牵引,于是光芒越盛,某种符文在其中显现出光离游荡的影子,莎尔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他的身边,看着石块绽放出日照琉璃般的光华。

    灰叶笑着看向莎尔,问:“想学吗?”

    莎尔点点头,说:“很难吗?”

    “不啊,初学者的水平而已,最简单的检查材料罢了,”灰叶收手,石块稳稳落在了桌面上,他示意莎尔坐在他的对面,“你有感受过魔力的存在吗?”

    莎尔摇摇头,她在瑞森家的时候年纪太小不适合修习魔法,之后到了白石城的纳拓家则是一直默默隐藏着自己,连那位纳拓老爷都没注意过自己手下居然有一个魔法天才。

    “好吧,也就是说魔法经验为零,”灰叶挠挠头,说,“你闭上眼睛,把心绪放在脑海里。”

    莎尔照做。

    灰叶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经历过学院选择时的幻境吗?”

    莎尔又摇了摇头。

    “嗯?”灰叶懵然,然后才想起来这位师妹是被自家师父强行带进来的。

    “那……”他想了想,说,“那就当第一次接触魔法来做吧!虽然第一次接触魔法应该都是在八岁左右去做的……”

    他吐出一口气,将一丝魔力聚集在指尖,轻声地说:“从现在开始,把注意力放在黑暗里。”

    魔力缓缓在半空中化为碎片,在接触到莎尔的皮肤之后便化作虚无。

    下一刻灰叶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骇人的事。

    有什么力量自莎尔的血脉深处觉醒了。

    剧烈的风将他掀开,巨大的虚影自少女的发丝之后张开凶戾的翅膀,蓝色的眼睛溢出迷离的幽火,虚无的利爪勾住莎尔的肩膀,莎尔睁开眼睛,蓝色的瞳孔深处泛着灿烂的金。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茫然。

    “我的天啊……”灰叶呆呆地呢喃,“这就是远古血脉和满分的魔力天赋……”

    一阵烈风划过,巨大的竖瞳眨了眨,随后便缓缓消散在了半空之中。

    与此同时,莎尔的眼睛逐渐恢复成晶莹的蓝色,当一切嘈杂全部停息,她感觉自己的体内仿佛多了什么东西。

    “快,师妹!”灰叶从地上爬起来,神色狂热,“试试释放这个魔法!”

    他递给莎尔一本书,大开的书页上记录着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魔法火球术。

    “制导!用你的思维控制体内魔力的运转,按着图上引导到正确的位置!”灰叶兴奋地说。

    莎尔点点头,而后闭上眼睛,悄声呢喃,手腕弯折,细碎的魔力光源在指尖汇聚,而后猛烈地迸发!

    灰叶看着无数倒错杂交离的闪电团冲着自己扑来,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操。”

    一道震耳的声响,整个白楼都仿佛为之振了一振。

    昏睡中的西泽在震动中轻声地呢喃,像是在说些什么记不得的事。

    教室里,灰叶从书堆里缓缓爬起,莎尔焦急地跑过来问师兄有没有事,看着就跟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灰叶拍了拍衣服,坐在地板上,倒也没有在意自己的惨状,他好奇地问:“等等,你是怎么把一阶的火球术释放成二阶的雷霆打击的?”

    莎尔茫然地摇摇头,但还是掏出来手帕递给灰叶,灰叶擦了擦脸之后吐出一口黑气说:“这也太恐怖了。”

    他不仅仅是指刚刚发生的事,要不是他身上的防御矩阵在关键时刻生效,可能现在他就不会是坐在这里安然地感慨了。

    这就是莎尔的天赋吗?

    灰叶如此想着抽了抽鼻子,让莎尔对着窗外再释放一发火球术看看。

    下一刻,巨大的风振出切割般的震鸣携着难以抵御的吸力将他硬生生甩到了教室的另一边。

    “二阶魔法……玫兰?”

    灰叶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对着哭丧着脸的莎尔再吩咐道:“你这次试试活性术?”

    不远处的湖面上结出一半的冰块。

    “试试冰刀?”灰叶还不死心,像是倾尽一切的赌徒一样。

    这次莎尔的魔力释放慢了很久,就在二人以为这次魔法释放已经失败的时候,巨大的阴云缓缓自晴空内酝酿而出,在远处的天空中泛出不灭的雷霆。

    灰叶终于沉默了。

    他扶着窗沿,看向天空,心中泛起一股子淡淡的凄凉。

    “三阶魔法,唤雨。”

    这就是天才吗?

    他哀叹一声。

    不,这不是天才。

    这是天才与废物的矛盾集合体。

    魔法天赋至高又如何,制导能力一团糟的话就像空有一座金山却又无法利用的贫民一样。

    现在莎尔便是这样一个贫民,她拥有着最珍贵的金山,却完全不会利用。

    而接下来她所接受的课程便应该是对魔力的掌控了。

    他扭头看了莎尔一眼。

    后者正一脸惊奇地趴在窗沿上,全神贯注地盯着天空中逐渐混乱的乌云。

    灰叶轻轻地笑了一声。

    “其实这也挺好的。”

    他耳语道。

    “什么?”莎尔听到灰叶的话,不解地问。

    “我说,这也挺好的,我们,”灰叶长出了一口气,“以后多多练习就好了。”

    初次修习魔法就能释放二阶甚至三阶魔法的天才。

    还是说……一个控制不住自己力量的废材?

    灰叶对今后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转过身,倚在窗沿,由衷地感慨今年历史学院能招到西泽和莎尔真是太好了。

第四十八章 古拉克

    “你必坚固,无所惧怕。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样。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

    一天过去了。

    西泽每天都在大部分的昏迷中和偶尔的清醒中交替着度过。

    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他甚至还发了高烧,灰叶觉得自家师弟可能是遭天谴了,不然怎么会这么惨的。

    今天是周五,上午便轮到了神学院的神学课程。

    神学院的教室里。

    安蕾扭头,看了几眼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灰叶还有莎尔,这对师兄妹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讲台上那个眉飞色舞的老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前排的角落里还有这样一个少女正在悄悄地观察他们。

    “怎么了?”萝尔问她。

    “有点讨厌这种感觉,”安蕾抓着钢笔的盖子,微微转了个圈,“就好像是自己把他逼得上不了课一样。”

    “嗯?”萝尔不解地问。

    “我要和古拉克订婚了,”安蕾看了萝尔一眼,语气平淡地说出了这个能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消息,“昨天西泽来到德赛尔家,我把这件事也告诉他了。”

    萝尔张大了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怪不得……”过了很久以后萝尔才说,“怪不得那些老是缠着你的人从昨天起就不见了。”

    因为他们的主子已经把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得到了,作为跟班自然不需要再缠在安蕾身边。

    就在这时安蕾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她回头对着教室内四顾一番,脸色忽然凝重起来。

    她坐下身,对萝尔说:“古拉克不在教室里。”

    萝尔歪头,不解地问:“什么?”

    “你不明白,”安蕾咬了咬牙,看着讲台上满脸雍容的教师,低声而骇人地说,“古拉克…你可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

    灰叶本来正低着头在写什么,忽然打了个寒战。

    莎尔看了他一眼,他笑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

    时间过得很慢,在一阵阴影的笼罩下,西泽从昏迷中苏醒。

    他握了握拳,体力似乎恢复了不少,脸上的伤口也已经不再发痛,虽然有些勉强,但他还是挣扎着坐起了身子。

    当意识渐渐恢复时他看到床边的凳子上坐着一个黑衣的男人。

    他以为那是灰叶,于是微微对后者伸出手说:“师兄,水……”

    那人闻言摸了摸下颚,站起身,从另一边的床头柜上拿下一杯凉水,然后朝着西泽走来。

    就在西泽以为他要把水递给自己时,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头顶蔓延到了脖颈,而后渗入了骨子里,浸湿了被子还有身下的床单。

    他微微抬起头,视线渐渐清晰,右手五指分开,撩起眼前湿透的额发,他将头对准男人,认真地问:“你是谁?”

    当视野不再模糊的时候,西泽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脖子上挂着晶莹的吊坠,短发垂至耳畔,耳饰在阳光里闪烁,那一瞬间他整个人虚无得像是风中的影子。

    “初次见面,西泽瑞安。”男子笑着说道,“当然,不可能是初次见面,只不过当时入学测试结束时只有我在远远地看着你,你并没有看向我。”

    他的上下颚互相碰撞,咬咬牙,发出难听的声音之后继续说:“不然你肯定会记得我。”

    “您还真是自信,”西泽看着他,眼神低沉死寂,却偏偏像是隐藏着锋锐的芒,“那您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古拉克丁莱,”男子铁着脸,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任其坠在地面上,发出破碎刺耳的声音,“你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可太让我惊讶了,我能问问你的这种信心来自何处吗?”

    “只是表面冷静而已,”西泽摸摸身边的枕头,“其实心里在想什么谁又会知道呢?”

    西泽知道这位古拉克少爷,不仅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有他的姓氏丁莱家族。

    能扎根在上城区的贵族没有一个是普通之辈,据说丁莱家的主业是经商,但黑暗下的交易又有哪个外人能接触得到?或者说……接触到这种事的外人都已经说不出话了。

    “有个好父亲在后面撑腰可真好啊......”西泽隐隐约约地想着。

    古拉克脸上的笑意更浓:“看来你也是个有趣的人。”

    “很巧,几天前也有人这么评价过我,”西泽说道。

    有什么东西划过残影在一刹那间来到了他的面前却又在即将打在脸上时停了下来它掀起的一阵微风略微吹过西泽湿润的发丝。

    古拉克轻轻收回巴掌,十分可惜地叹了口气:“不能对你这种病人出手是骑士的信条,为了让我那位未婚妻开心我可不能这么做。”

    西泽冷冷地笑道:“包括在对方虚弱时泼一杯冷水吗?”

    “那可不一样,”古拉克模样认真地说,“你应该感谢我没有把另一杯水泼在你脸上。”

    这位少爷相当阳光地笑了笑,对他抬起手说:“心怀感激吧。”

    那只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真是一张好脸,就是有些倔了,”他轻轻就着杯沿抿了一口,“也难怪安蕾那个笨女人还会对你有些兴趣。”

    西泽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安蕾……对他?

    “哦哦哦,这样子可不行,”古拉克摇了摇食指说,“对别人的未婚妻想入非非这种事可不是都灵圣学院的学生会做出来的。”

    西泽长久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问道:“你从自己的学院费了这么多心思跑到历史学院只是为了炫耀一下自己家族给自己争取来的未婚妻?”

    古拉克长叹了一口气,再度坐回在床边的凳子上:“其实我对女人的新鲜度只有一段时间罢了,我们的天才西泽,你明白吗?”

    西泽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出下一句话。

    “我只是单纯喜欢和其中一类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她们身上独特的味道,”古拉克舔了舔嘴角的咖啡渍,模样痴迷,“你一定不会明白的吧,她们身上的味道,有的像海棠,有的像枫糖浆,有的像古树底下悄悄绽开的野花。”

    “我不喜欢枫糖浆。”西泽说。

    “说实话我也不太喜欢那个女孩,因为她是外来的进修者,家里是一家制糖的小铺子,所以我很快就把她翘了,”古拉克挠挠头说,“我说要和她分手的时候她可难受啦,于是我伸手把她的腿打断了,丢到糖桶里看着她一点点被糖水淹埋下去。”

    淹埋。

    这是一个好词。

    “所以呢?”西泽问。

    “我虽然喜欢玩弄女孩子,但我也非常讨厌一件事,那就是她们心里不干净,她们的心里除了我还有其他人。”

    窗外吹来新鲜的风。

    “我们亲爱的西泽同学你,应该有些自知之明吧?”古拉克少爷举起自己的杯子放在唇边却没有饮下,而是保持着姿势,轻声地说。

    “你要我的性命?”西泽说。

    “不不不,我们亲爱的天才,”古拉克放下咖啡,凑在西泽的耳边,小声地说,“死去的人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因为在他死去的那一瞬间,他就成为了某些人心里永远的石碑,石碑上刻满了记忆,无论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西泽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能确定。

    “未婚妻的脑子里有一小处被另一个男人所塞满,这件事与我而言就像心里的疙瘩,之前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草率地把那个男人和他家人的尸体丢在了湛头里,效果却适得其反,我回家之后看到那个女人在我们的床上自杀了,血一直沿着床单褶角流到地上,”古拉克微微靠前,西泽问,“这是为什么呢?”

    西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咧了咧嘴角道:“这种问题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一件事。”

    他看着古拉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古拉克少爷,您就算死在地狱里十八回也不足为过。”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咖啡泼洒一脸的准备,古拉克却仰头,将余液一仰而尽。

    “我最喜欢看的就是你们这种表情,”他哈哈大笑,就像是看到了最好的小丑表演,“完美!我最喜欢看到你们这种恼怒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自己心爱的东西被我收入怀里的表情!”

    西泽想伸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无形中却像是有一副镣铐扣在他的手上,让他迟迟没有动手。

    那副镣铐名叫隐忍。

    他在白石城呆了这么久学会最多的便是如何将这副镣铐在必要的时候扣在自己手上。

    “大后天的祭典,和你战斗的不会是安蕾,”古拉克笑意未散,“而是我!”

    没有人会反对,不如说他们只会更加兴奋,不论是传言里西泽和安蕾的关系还是单方面的碾压,他们都会爱看的。

    无论是一场因爱而生的决斗,还是一场屠杀。

    “天才,我要在战场上把你打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然后割掉你的右手,再是左脚,挑断你的脊骨,把你整个人都废掉,让你一生都只能活在我的阴影里!”他癫狂地笑着大吼,“给本少爷记住,你其实只不过是个完全不被学院重视的废物罢了!你在王都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

    咖啡泼洒在地板上,发出白色的香气。

    现在那像是一条鬣狗期待鲜血的眼神了。

    花了点功夫,古拉克调整好了表情。

    他现在像是一个光彩照人的贵公子,而不是一个渴望着杀戮的屠夫了。

    “期待着吧,西泽,”临走前他回头说道,“我会让安蕾看着你是如何一步步沦为虫豸。”

    古拉克消失了。

    西泽无声地在床上坐了很久。

    久到世界仿佛都变得荒芜。

第四十九章 余烬

    “你对他做了什么?”古拉克从楼里走出,迎面的风里站着一朵盛放的蔷薇她走了几步,带出一阵盔甲响动的声音,古拉克眯着眼睛,直到少女一步步走到了自己面前,那双眸子还是如平常般冷漠,像是完全没有因为西泽而产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没什么,”他撩撩卷曲的一缕棕发,嘴角带着笑意,“只是来见见同学。”

    她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很担心他吗?”古拉克问。

    “我没有理由不担心他,”安蕾说,“他是学生,是一个人,是我们的同学,我不会眼睁睁看着杀人这种事发生在自己面前。”

    “在不久之前我确实没有任何理由去杀他,但在你对婚事点下头的时候他在我的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古拉克拍了拍手说,“外来进修者的血我已经染过太多。”

    他迈开步子,右边肩膀轻轻抵在安蕾肩甲上:“但你放心,我不会杀他,我只会让他更痛苦,比如在两天后的祭典上让他变成一个残废。”

    安蕾握了握拳,眼中蕴含的冰芒丝毫未却。

    “走吧,我的未婚妻,”古拉克耸了耸肩,伸手想抓住她的左手,安蕾似乎有一瞬间想要闪躲,最终却还是被他握在手里,在察觉到这个事实之后古拉克脸上的笑意更浓

    “你很不情愿?还是说,很害怕?害怕什么?害怕我真的动手,还是单纯地害怕我?”

    安蕾没有说话,一阵微风自湖面上吹来,少女淡金色的发丝在风里散开,像是海上不歇的波浪。

    风卷过草地,草叶的海面泛起涟漪,草上的二人却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西泽拿起毛巾擦了擦头发,站在窗沿向着窗外望去,只看到了如镜面般晶莹的湖光。

    从开学以来这已经是第五天了。

    距离祭典还有两天。

    自己只剩下了两天的时间。

    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揉揉自己尚在酸痛的肩膀,眼中却燃起了隐约的幽火。

    “西泽瑞森……”

    他轻轻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这个他用了整整十一年的名字。

    瑞森,一直都是那个瑞森。

    “薇那森,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在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之后男人扭着椅子转过身,气恼地对女孩说,“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在这忙了多久?”

    他的手上抓着一支笔在纸上乱涂乱画,隐约能看出那是一个男人面部的大概特征。

    “抱歉,导师,”银发的少女连忙对他鞠躬道歉说,“今天学院里出了一些事,还有我的名字是薇娅……”

    “啊?出事?能出什么事?出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男人不满地说,“你最重要的事永远是在这里当我的副手,明白吗德尔亚?”

    “明白了,导师,”少女抿着嘴唇,还是没再开口纠正对方口头的错误,“今天我要做什么?”

    男人重新转过身去,头都不抬,指了指身边的一叠文件说:“这些东西,按着时间整理分类,能提炼一些线索就尽量提炼。”

    他眉头紧锁:“这事关皇室那边的人命,如果成了的话咱俩在以后都有机会到皇室去给女皇陛下做事,明白吗?”

    少女茫然又惊喜地点了点头。

    “明白就赶紧去干活!”男人大手一挥,心里却有些窃喜,因为他又骗过了这个女孩。

    皇室那边说了,立功的只能有一个人,之前他翘了自己的那节公开课就是为了挖掘这件事,最后他发现只靠自己找不出任何线索来所以只能把薇儿瑟叫来帮忙,对方虽然很好骗但一直很有用,也很有能力,所以他在其他导师面前极力诋毁她,只怕他们把她抢走。

    男人从没想到自己的这些行为会影响到这个学生的学院生活学生们从导师那里听说了她,于是纷纷和她保持了距离。

    这便是薇娅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的原因。

    男人转了下笔,心想这个叫薇儿瑟的学生来这里待了这么久看样子其实什么都没学到……

    薇儿瑟?

    他挠挠头。

    薇儿瑟?魏尔森?纳泽娅?

    他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了。

    男人拿着笔在纸上划了划,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从来没问过她的名字是什么。

    算了,这也不重要。

    他俯下身,扶了扶眼镜:“反正,一个工具而已。”

    薇娅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认真地整理着资料。

    日子就是这样一点点过去的。

    她已经习惯了被叫错名字,每次却还是忍不住想出口纠正。

    因为不纠正的话,就变得好像自己从没有存在过。

    自己连名字都没有留在这个世上,那薇娅还曾经活过吗?

    她不知道。

    或者说她知道,但她完全不敢去想。

    答案太过简单,简单到有些刺眼的地步。

    她停下笔,却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写出了一个名字。

    薇娅看着白纸上这个被黑色墨水勾勒出边角的名字,呆呆地看了很久。

    直至无声地笑了起来。

    “你真不打算跟他说说话啊?”灰叶挠挠头,他对生气的女孩向来没有什么办法,因为蒂娜从来不会对他生气……她只会一边把锋利到能映出月光的长剑横在他的脖子上一边冷漠地看着他,什么话都不说。

    这对情侣吵架总是以灰叶的失败而告终,因为他们吵架的次数根本屈指可数。

    “……”莎尔没有说话,微微抱紧了怀里的书。

    她倒也知道错根本不在西泽身上,但她就是讨厌西泽的作为。

    “唉,你就别和师弟斗气了,”灰叶叹气,“他也是个苦命人,你之前看见他背上的那个烙印没?”

    莎尔听到这话之后不解地抬起头,说:“什么烙印?”

    “你没看见吗?”灰叶伸手,在自己腰上指了指,“就这个地方,那个跟水滴一样的印记。”

    “那个,是什么?”莎尔问。

    “炼金烙印,”灰叶回答说,“而且相当老,看起来起码存在过有十年以上了。”

    “那,那个炼金烙印有什么作用?”莎尔问,呼吸开始变得有些紧促。

    “作用,其实也就是个……表示身份的印记?”灰叶说,“老师曾经对我讲过,那样的烙印就说明烙印拥有者曾经参与过某种炼金实验。”

    灰叶捏着下巴,一边回忆一边说:“炼金实验这种事情在十年前就随着炼金术的土崩瓦解而废除了,看样子师弟是时代最后一批的苦命儿。”

    莎尔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记忆里开始有什么东西一次次地向着障壁冲击,就像是卵壳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啄打外壳想要破体而出,她张了张口,眼前的场景开始变得模糊,而后一条黑暗的道路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看到路的一旁有一棵参天大树,树下站着两个孩童。

    “要吃吗?”女孩低着身子,从地上捡起一颗苹果,对站着的男孩问。

    “不想吃,”男孩说,他的脸像是罩在一层迷雾里,莎尔想要看清,却屡次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团,“我感觉自己已经……”

    一阵震耳的兽鸣自远处如雷霆般奔涌而来,使得莎尔没能听清男孩最后的声音。

    天火燃烧着自恍然如白昼的夜空中坠下,将世界化为炼狱般的火海。

    莎尔远远地看着这副噩梦般的场景,男孩女孩已经消失在了树下,世界某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就像是命运的钟声终于被神明挥手敲响!

    “莎尔?”灰叶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莎尔回过神来,看到灰叶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没事吧,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这里发呆,怎么叫你都没反应。”

    她愣了一会儿,而后苍白地笑了笑:“没事,师兄。”

    灰叶看着她这副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那是一个如霜上石板般干冷的午后。

    那时薇娅还在苦苦给导师卖命。

    那时安蕾挣开了古拉克的手,回到了骑士学院。

    那时萝尔正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心想父亲会不会喜欢她的礼物。

    那时灰叶还在自卑自怨,那时莎尔记忆的高墙已经出现了些许豁口,那时西泽已经从床榻上艰难地爬起,拿起炼金术的书本,开始研究炼金道具的制作方法,他之前能花三个月时间收集魔力造出一盏灯器,更能花一个晚上用魔力蜡烛造出三根铭骨。

    他从不觉得自己会输。

    无论是安蕾还是古拉克,无论是冰冷的刀枪还是炽热的魔法,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输。

    因为他才是余烬。

第五十章 大戏前兆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当老人披着防水的紫色袍子在下水道里行走的时候,身边却传来了男人这样的声音。

    脚边的浑水漫至鞋尖,潮湿的苔藓在台阶上遍布,他踩在台阶上,触感熟悉,宛如踏在草叶的尖上。

    这种触感让他一阵失神,直至水滴落在下水道的排水沟里他才惊醒,想起来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踩过草地了。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男人看着老人的这副神情,忍不住说道,“大家都在期待着呢,大人,大家都在期待着呢。”

    “期待着什么?”老人斜过眼睛,看了他一眼,“阳光的话抬起头就有了,何必再白费心思。”

    在男人的身后站着数以百计的人,他们身高不一,体态不同,但都披着灰色防水的长袍,头发耸拉在额前,灰暗无神的眼里隐约燃烧着希冀的火光。

    “您真的已经放弃了吗?”在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男人望着他,认真地问。

    老人看着他坚定的脸色,简直就要忘记对方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

    “希恩,”他沉声地说,“我们不得不放弃。”

    他重复道:“我们不得不放弃。”

    “就凭一个老鬼和莱茵河那边的一纸箴言?”希恩说,“我们就要为此放弃希望?”

    老人立在原地站了很久,最终只能难过地叹气:“是的。”

    “大人,您这样会让大家非常心寒,”希恩愤怒地说,“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么一个机会,一个推翻魔女重新建立炼金之国的机会!”

    在听到推翻这个词以后,那些人的眼里不约而同地亮起了光彩,就好像从深远的噩梦里活过来的雕像一般。

    “炼金之国……”老人默念了一遍这个词,无奈地苦笑,“好陌生的说法啊……”

    “我们早就把复兴的一切准备都已经做好了,怎么可以在这里止步,”希恩从灰袍内侧掏出来一把匕首,挥手甩在老人的脚前,“新时代的皇帝会在我们之间产生,而如果不去抗争的话,那皇帝就绝对不会是你。”

    老人摸了摸食指上的戒指,眼瞳低沉,轻声地问:“这就是你的准备?”

    “一个新的皇帝,还有抹杀魔女的军队,”他说,“我们都准备好了。”

    老人沉默了很久,他弯下腰,从地面上捡起那柄尖细的匕首,细细端详,匕首的刀面上刻着一头奔跑的孤狼,它伸开四只锋利干瘦的爪子,一往无前,无惧生死。

    “抹杀魔女的军队……”老人叹气,“那些好像,都是我的老朋友啊……”

    “请您不要放弃,大不了推迟,”男人真切地说,“我们都已经等了十年,不在乎再等一些时候,只是不要太久,也不要让机会从我们面前流走。”

    老人微微闭上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

    当那双眼睛再度睁开时,一阵锋锐的离芒仿佛从其中振散出来,那一瞬间连苔藓和浑浊的水都仿佛恍然失色。

    “那就,再挣扎一些时候吧,”老人摸摸下巴,“反正,明天我们可以见识一下那位少爷的实力,到时候再决定吧。”

    “人们肯定想不到厄洛丝为了登上皇位会做出那种事,”希恩说,“到时候他们八成会站在我们这边。”

    “永远别把人心想的太过简单,”老人说,“就连伦瑟都会输在这种事情上。”

    “可我觉得我们不会输,”希恩兴奋地向后用力振臂,大声地喊道,“为了炼金之国的降临!”

    “为了炼金之国的降临!”

    就像石子被丢进平静的湖面一般,涟漪一点点激起,而后化为剧烈的浪潮。

    人们高声地呼喊着炼金之国的名字,只有一个女孩蜷缩着身子藏在角落里,看着掌心里黯淡的炼金烙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道炼金烙印不是一些抽象的形状,而是清晰而简单的两个字形。

    “余烬……之国……”她微微合上了手掌,如呓语般,“余烬……之国……”

    灰叶放下手里的书,一脸担忧地看着西泽:“师弟,你都一晚上没睡了,还不休息啊?”

    雀鸟在枝头蹦跳,悦耳清脆的啼鸣不绝,西泽在纸上写下了最后一笔,而后疲惫地趴在了桌面上。

    “这么认真干嘛,对手是骑士学院的,对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肯定会放水啊,”灰叶站起身,给他递来一杯水说,“总不可能真就一拳把你打趴下吧。”

    西泽坐起身喝了一口凉水,用毛巾擦了擦嘴,他没有对灰叶说自己要面对的是臭名昭著的古拉克,这件事的起因说实话,于西泽而言简直太奇怪了。

    毕竟他对安蕾完全不是那种感情,他原本相信安蕾也是如此,但古拉克的那句话却开始让他有些动摇。

    “也难怪安蕾那个笨女人还会对你有些兴趣。”

    他实在搞不懂安蕾为什么会对他有兴趣,难道自己已经被看穿了?怎么可能?这头黑发难道掩盖不住?

    他伸手抓了一把头发,一根白发忽然落在了鼻尖。

    西泽猛地咳嗽一声,发出痛苦的声音。

    “师弟你没事吧,”灰叶忧心忡忡地说,“你这种状态的话,明天早上该不会再病倒一次吧。”

    “我觉得应该不会吧,”西泽自嘲地笑笑,从很久以前他就开始对自己这具孱弱的身体失望了,不只是体力,如果只是体力的话还好,他曾经尝试过锻炼,韦尔也热心地和他一起,最终的结果是西泽在三个月后仍旧是那副虚弱的样子,韦尔则壮得一顿能吃下两碗饭……

    这具身体就像是被人锁住了一样,西泽已经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感觉,那道枷锁锁住了他的身体强度与魔法天赋,却放过了他的大脑。

    西泽由衷地感激,并决定如果真有这么个设定枷锁的人存在的话和他见面之后自己会狠狠地打他一顿。

    虽然最有可能的是被吊起来教育罢了。

    偶尔他也会在心里这么自嘲。

    “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有很困,因为这两天我实在是睡够了,”西泽挥了挥胳膊说,“莎尔呢?”

    “去跟老师学习魔力制导了,”灰叶露出一张哭笑不得的表情,把那天发生的事给西泽讲了一遍,“真是搞不懂天才的实力,但老师看起来非常高兴。”

    西泽无声地笑笑:“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说到这一天,”灰叶一拍巴掌,“王都今天会很热闹啊,咱们出去逛逛呗。”

    “为什么?”西泽问。

    “因为今天女皇会在王都驾临游行啊,”灰叶说,“毕竟明天就是祭典了。”

    在听到女皇这个词之后,西泽眨了眨眼睛,些许的笑意和失落混杂着某种难以理解的情绪从心底冒了上来。

    “我就不去了,师兄你带着莎尔去吧,”西泽挥了挥笔,“我要再准备一下,昨天晚上在你工作室里做的东西还不够用。”

    “还不够用啊,”灰叶盯着西泽桌面上的笔说,“这都第十套战术了吧,配合着那些炼金道具还有骨甲……师弟你到底有多想赢啊。”

    “本来是不想赢的,哪怕是上去挨顿打也不是不能接受,”西泽笑道,可那笑里却隐含了森森的冷意,“但我忽然觉得还是尽力去做吧,赢了最好。”

    剩下的那句话他没有说。

    “哪怕赢不了也要对方付出一点代价。”

    灰叶起身,拍拍肩上的灰尘说:“那师弟你加油,工作室里面的东西随便用,注意安全就好,我和老师商量一下带师妹出去。”

    西泽点点头,对他说:“路上小心,和老师一定要照顾好莎尔。”

    “这时候你倒是蛮关心她,”灰叶笑道。

    “我一直都很关心她,”西泽说,“毕竟我是她哥哥。”

    “好好,”灰叶反手拉上门,门外传来他的声音,“你也要小心。”

    在听着灰叶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之后,西泽抬起头,看向窗外。

    只剩下一天时间了。

    此时,在下城区的阴影里,铁火与金血的铮鸣自海渊深处传来。

    与之而来的还有无数婴孩的哭嚎。

第五十一章 女皇

    石柱塌陷,巨大的坑洞自排水道上陷落,灼人的烈火在石砖表面留下漆黑的臭气,整个坑洞仿佛被一道擎天的巨刃撕裂般一分为二,只在其中留下十米大的缺口。

    老鼠爬行在烈火与苔藓间,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那阵剧烈的震动全无任何预兆,它可怜的大脑不能给予它太多的思考能力,所以它从头到尾感受到的都是彻彻底底的恐惧!

    天与地在眼中如同连成一片,灰白的水汽混杂着烟土和昏黄的烈火在它的眼前不断蔓延,它缩在刚刚倒下的一根石柱下,石柱给它留下了足够躲在其中的阴影,此时震耳的碎裂声再度响起,一颗金色的果子从餐盘上落下而后坠入水道,它从阴影里走出,想要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可下一刻,整面高墙晃动着倾塌,从天而降的巨力狠狠地压在它的身上,它的眼珠在一瞬间被挤出眼眶,紧接着是血液从身体的血管里迸裂,肠道四散,肮脏的秽物散发着腥臭,这滩肉泥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了石墙堆里,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模样。

    可就在它的尸体上,一个老妇自虚无中爬出,狼狈地伏在石墙堆上,眼中却满是凶戾与愤怒。

    “维尔逊!你到底想做什么!”满脸鲜血的老妇对彼端的中年男人癫狂地嘶嚎道,“我已经和瑞森家毫无关系了!”

    “毫无关系?”维尔逊甩了甩手里的铳器,“莉贝尔……”

    他微微抬起头,细微的炼金矩阵自他背后凭空出现,齿轮机关运转的声音重重叠叠,他抬起手,手中那柄铳器散发着银月般金属的光泽。

    “你动了你不该动的东西!”

    炽热的爆弹自铳口喷涌而出,细密的矩阵在铳尖浮现,将爆炸的效果提升了数倍,在一瞬间恍若岩浆自地表喷涌。

    如烟幕般的流火冲向老妇,她咬着牙,残废的身体再度展现出了惊人的敏捷,她晃开了第一发冲击之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鲜血在地面上如活物般升腾而起,而后速度极快地扑向握着铳器的维尔逊。

    男人背后的炼金矩阵忽然发出一阵亮堂的光来,飓风自周围旋转绽起,那一滩鲜血混在泥水里翻滚,直至沉寂在了水底。

    老妇看着风渐渐停息,心也逐渐冷了下来。

    原来维尔逊真的是来要她死。

    “莉贝尔,告诉我,”维尔逊走上前来,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喷吐魔力烈火的铳器,“家主的孩子,被你安置在哪?”

    莉贝尔哑然失笑:“家主的孩子?被我?”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维尔逊脸上焦急与疯狂的神色越来越浓,他狠狠地跺脚,大声问道,“你到底把那个孩子放到了什么地方!”

    “呵呵,”莉贝尔只能发出这样嘲讽的笑声,“我可从没说过我抓了家主的那个孩子,虽然我打算明天趁着祭典人多眼杂的时候就动手罢了。”

    “还给我,”维尔逊将铳尖对准了莉贝尔的眉心,“把那个孩子和那个东西还给我,我需要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贤者之石?”莉贝尔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与之而来的还有连绵的嘲讽,“你想用贤者之石做什么?成为贤者?”

    维尔逊没有回答,而是将食指按上了死亡的黑色扳机:“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浮在他背后的炼金矩阵静静地缠绕在他的灵魂之上。

    “那个东西,在哪?”

    莉贝尔轻轻地低下头,长出了一口气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她笑着说:“明天我就让你们主仆团聚。”

    刹那间便充斥了全身的窒息感。

    维尔逊的双眼瞳孔猛地缩小,右手食指卷曲着松开了扳机,他挣扎着回头,却发现一阵灰色的气息不知何时已经渗透了他的矩阵,细密地绕在了脖颈上。

    “你……”维尔逊睁大了眼,紧紧地盯着莉贝尔,“你居然……”

    “我居然玩阴的,是吧?”莉贝尔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笑声中却隐约能听到几分失落与寂寞,“你只是文科威尔的一条狗罢了,却偏要做些让自己难看的事。”

    她趴在地上,仰头望着脸色难看的维尔逊,声音难听刺耳,像是死者临终前的哀鸣。

    “现在给我到笼子里窝着吧,魔法师的血可比那些孩子的血好用多了,”莉贝尔拖着身子在地面上爬走,正当她准备带着维尔逊回到下水道深处的笼群时,一股异样的触感从脊椎上传来,她转过头,看到一道火海从水道里拔地而起,白汽化作浓雾充斥了整个水道,流火携着刺鼻的硫磺味点燃了整个世界,连续不绝的爆炸声起,淹没了莉贝尔,也淹没了老鼠的尸体。

    浓尘汇聚,维尔逊扶着膝盖站在火海之后,喘息不止,发丝凌乱,恍若刀刃后残破的木柄。

    就在他以为这道攻势一定已经击垮了莉贝尔的时候,一只手从火海里探出,它的表面如黑炭一般干枯漆黑,却又散发着丝丝死寂的寒冷气息。

    它在空中轻轻一挥,火海便熄灭了。

    火海将一切变得虚无,生机仿佛在这里消失,只有时针发出隐约的声响,焦黑的地面上,莉贝尔举起自己残破的左手,眼帘低垂,像是无声无息的雕塑。

    “这可真是……”她在沉寂的世界里轻叹一声,眼中绽出强烈的光华,“可怕啊。”

    数十米的刃形自半空中狠狠斩下,携着如恶鬼般缠绕在表面的癫狂寒流。

    维尔逊尚未在她能够动用右手的震惊里回过神来,急忙摆开双手,身上的白袍随着刃形斩下的飓风飘动,刃形被挡在数尺之外,炼金矩阵的光芒在周身流转,却始终不能阻拦寒气对着身体的侵袭,寒气自空气渗入他的每一根毛孔每一滴血肉,直至将思维都完全冻结。

    他面目狰狞地看着莉贝尔,在被霜花冻住大脑之前用最后的力气念出了一个名字

    “莎尔……”

    莎尔打了个寒战,站在上城区某家店的屋顶,眼里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灰叶注意到自家师妹的异样,好奇地回头问道:“怎么了?”

    套在黑色长袍里的希欧牧德闻言也对莎尔投来关切的视线。

    “不,没什么,”莎尔摇摇头说,“只是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那还用问吗?”灰叶一拍巴掌,“肯定是师弟啊,他自己非得一个人在学院,这下想你了呗。”

    莎尔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师兄啊……”

    希欧牧德轻轻拍了拍灰叶的肩膀,缓缓地摇了摇头:“新生的事就让新生自己解决吧,我们……”

    他的话被什么声音打断了。

    那是铜号在天空中回荡的高亢乐响。

    身着红黑色仪仗礼服的皇室乐队在远处浮现出模糊的影子,上城区与东桥衔接的玄关重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在风里打开了一道缝隙,而后完全打开,阳光照在人们的脸上,紧接着便是整齐沉重的脚步声。

    先是银甲的年轻骑士们骑着骏马走在最前方,他们结成队列,盔甲映照着来自天际的光,腰间佩着泛华的刀剑,马头罩着钢铁的犄角头盔,就在这样的骑士队列之后,四匹骏马才能拉持的车辇缓缓在大地上驶动,车辇两旁站着身着祭司之服的女官,她们神情肃穆,手里各自拿着高大的火炬,那火炬燃烧的不是昏黄的烈火,而是幽蓝的冷火,有女官微微吹动火舌,冷火在空气中晃动,晃下低微冰冷的尘气。

    在女官之后则是装饰奢华以黄金为柱,雕刻出无数陆离光怪图案的二层车厢。

    原本喧嚣的人群在看到车厢之后都屏住了呼吸,在所有人不断的祈祷与期待之下,一个模样年轻却又雍容华贵的女子缓缓出现在了车厢之顶。

    她穿了一身紫色的礼裙,没有任何掩饰也没有任何遮挡,她就这样站在了众人的视线里,礼裙裙角像是海中浮动的海藻般飘逸,胸前烁石打造的项链平放在胸前,一条银色的饰带横过胸口扣在腰间,酒玫瑰色的长发在空气里散开,眼角抹着淡淡的紫色眼影。她慢慢地睁开眼睛,那双眸子像是有着某种魔力一般,任是再远的人也能在那一瞬间看清那双紫色眸子里所蕴含的威严。

    不止从何处开始,呐喊声与欢呼声骤然而起,直至像是滔天的洪海般朝着世界涌来,因为站在人们面前的就是漆泽国女皇,厄洛丝。

    丝丝诱人的香气自车辇上流下化在风里,有人敏锐地注意到这股香气似乎是某种药物。

    “啊……这是!”

    有人叫道:“东方的沉香!”

    有人在香气里茫然地握紧了拳头,因为有丝丝魔力开始在体内增长,源源不断的力气涌了上来,像是不竭的圣泉。

    莎尔抬起自己的双手,感觉体力似乎莫名恢复了不少。

    “真是大手笔啊女皇陛下,”希欧牧德由衷地感慨道。

    “应该不止是沉香,”灰叶摸着下巴分析,“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掺在里面,有安神的效果,也有增长魔力的作用。”

    “玫灵仙,”看着自家学生这副苦恼的样子,希欧牧德笑着说出了那样材料,“没想到吧。”

    灰叶挠挠头,无奈地说:“确实没想到,除了这位陛下还有谁会把玫灵仙用来制香?”

    希欧牧德笑而不语。

    车辇行驶在金色的阳光里,女官们手上的冷火更加旺盛,降下阵阵凉意。

    莎尔远远地看着车厢顶上的女人。

    就像是察觉到了这股视线一般,女皇微微侧过目光,有一瞬间莎尔觉得自己似乎被看到了,可女皇仅仅是恍了一下便收回了目光。

    “女皇陛下和去年比起来可真是一点没老啊。”灰叶叹气道。

    希欧牧德捏了捏自己干枯的食指,同意地点了点头。

    于是万民齐呼,颂唱声与欢呼声不绝于耳。

    在时间与天际交接的裂痕里,莎尔紧紧地盯着女皇远去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错觉,女皇仿佛又回了一次头,可当她仔细看去时对方又丝毫未动。

    流云卷过飞鸟,翠色的冰尘散在光里。

    于是世界显得那么空虚。

第五十二章 狼狈的野犬

    莉贝尔从昨晚开始就蹲守在学院附近,她将自己的意识化作灰色的气息分为四份,守在四道桥边。

    在开学的那天她曾经试着用意识侵入历史学院想要带走莎尔,结果却被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逼出了学院,在下水道里整整休养了几天才恢复过来。

    每道气息都隐藏得很好,至于她本身则是守在学院门口,她将雾气罩在身上,这种雾气是神赐予她的能力,只要将雾气缠在身体四周在常人眼里她就与不存在无异,换言之她现在已经是一个隐身的透明人,就连声音外人都绝对听不到,除非大魔法师甚至更高以上的人来,否则绝对不会有人看出这里卧着一个四肢残废的乞丐。

    她始终相信着神,虽然神在给予了她生命与能力之后夺走了她的年轻与四肢,但她还是相信着神。

    如果不是神的话,只靠自己,哪怕给她两个人生她也无法成就大魔法师的阶位。

    当然没有世人会承认她的阶位和力量,但她就是成为了大魔法师,成为了无数人想要成为的模样,成为了无数天才卡在门槛处的门内之人。

    白发凌乱,污水自发梢垂下,她静静地趴在地上,等待猎物的出现,虽然她可能正面无法与那位希欧牧德对抗,但趁着他不注意抢走一个学生而后逃走这种事还是轻而易举的。

    莉贝尔想着自己得到莎尔再找出贤者之石后的场景,不禁开心地笑了出来。

    “诶?这位老奶奶您在这干嘛?”笑声猛地止住,莉贝尔像是喝水噎到一样剧烈地咳嗽起来,来不及反应,她连忙抬起头,看向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年轻男子。

    她用意识控制着四周的雾气,在意识到雾气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之后她茫然地抬起头。

    黑发的东方男子对她投来不解的视线。

    就在莉贝尔尚在犹豫对方是不是在说自己时,男子居然直接蹲了下来,笑嘻嘻地问道:“怎么了?和别人说话时要好好看着别人的眼睛啊。”

    莉贝尔惊疑的情绪更浓,她低着眼帘发问:“你是谁?”

    “这问题要问也得是我先问啊,”男子咬了一口手里的什么东西,蹲着看她,“你是谁?”

    莉贝尔咬了咬牙,回答说:“一个路过的乞丐罢了。”

    “哦,难怪,”男子挠挠头说,“我也看出来了,但没想到你为啥要趴在这。”

    莉贝尔脸色诧异地看着他,声音都变得有些扭曲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猜到你是个乞丐啊,”男子拍拍地面,干脆坐下,完全不顾那身造型精致价值不菲的衣物,“唉,人间总是这么多苦难和悲哀,每每意识到这个事实我就会非常伤心。”

    他叹气,面色忧凉:“轮亥神要是真无所不能的话为什么还会允许世间存在疾苦呢?”

    莉贝尔听着这副语气感觉不对劲,忍不住问道:“你也是魔法师?”

    “嗯?我?”男子指着自己说,“我不是啊,我是东方术士。”

    莉贝尔愣了愣,继续问:“东方人来这干什么?”

    “这不是来看祭典吗?”男子耸肩说道,“东方人在这时候来漆泽王都还能干啥。”

    “我是说你来我旁边干什么!”莉贝尔快崩溃了,她实在猜不透这个东方男子的实力又不敢盲目地下手,只能就这样一点点地推测和猜。

    “就,看见了就来看看呗,”男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这还是逃开了几个人来的呢,要避开他们可真的不太容易……”

    恰好就在这时胡同的彼端出现了女人呼喊某人的声音:“言!”

    “言氏大人!”

    男子对莉贝尔说:“现在她们来找我咯。”

    说着他就站起了身子,就在他准备招手呼唤那些人时,他低下头,感觉有什么东西缠在了自己的脖颈上,一阵酥麻感从脚心一直蔓延到指尖,他茫然地回头看了莉贝尔一眼,然后颓然地像条死狗一样倒了下去。

    莉贝尔盯着这个男子看了许久,直到确认对方是真晕倒了而不是在装昏。

    她想扶额,却动不了手。

    于是只能无奈地感叹道:“你这人……真的好弱啊……”

    梦乡里的言氏哼唧了几声,听起来就像是在附和。

    几个女子急匆匆地从胡同彼端的光明里跑过,有一个少女留在原地盯着地面看了很久,眸子里闪过紫色的光,但最终她也离开了。

    莉贝尔拖着言氏溜进下水道,在将其丢进一个钢铁牢笼之后他还是没醒,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于是大家只能感慨大心脏真好。

    就在言氏的铁笼紧挨着的一个牢笼里,一个全身被冰雪覆盖的男人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

    莉贝尔关上牢门,再度离开了这个地方时,在一片哭声的回响中,男子的手指忽然弹了弹,可仔细一看却又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西泽陪着莎尔站在屋顶,看着和学院里略有相似之处的上城区,由衷地叹气:“祭典来的可真快。”

    莎尔趴在栏杆上,望着天空望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说:“记忆里的塞万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浓郁的铜锈味,齿轮的声音就像是躁动的海洋,连无声运转的炼金矩阵都像是有着某种乐器在配合着振鸣。”

    “你可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西泽幽怨地说。

    莎尔俏脸一红,她将下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小声地嘟囔道:“因为你就要去赴约了,我当然得给你加油……”

    他走到莎尔身旁,伸出手轻轻揉揉女孩的头,说:“谢谢。”

    莎尔没有说话,金色的长发在屋顶的空气里飘荡。

    “喂师弟师妹,”灰叶从二楼爬上来,露了个头对二人叫道,“我就先走啦!我向家里要了辆带车厢的马车,我和老师先去准备调试骨甲,你和师妹记得赶上时间啊!”

    希欧牧德踏着步子走了上来,一直走到西泽的面前,伸出手,递给他一样奇形怪状的东西。

    “这是一次性炼金道具,作用是加快你的速度,”希欧牧德解释说,“这种炼金道具到现在可没几个人会造,当然不排除你们以后能学会它的制造方法。”

    他开玩笑似的笑了笑,最终和灰叶一起消失在了楼下。

    西泽握着这样东西,感觉到了几分异样的温暖。

    今天是祭典,那些怪物应该不会再那么张狂地出现在上城区了。西泽这般若有若无地想着,牵起了莎尔的手说:“走吧。”

    “去哪?”莎尔问。

    “去下面逛逛,”西泽笑了笑,“你上次不是很想去街上吗?”

    这是上城区一家店铺的楼顶阳台,店主和希欧牧德是老相识,似乎还是灰叶家族里的某位长辈。

    西泽牵着莎尔的手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二人站在人流中央,不由自主地相视一笑。

    他们第一天来到塞万时世界也是这副模样。

    一个叫卖三色球的老人从二人身边走过,西泽买下一串,莎尔拿在手里却没有吃下,她看着红绿黄色的三个糖丸,忽然有种命运的感觉。

    西泽笑笑,由衷地说感觉时间过得真快。

    “哥哥你当然会觉得时间过很快啊,”莎尔拿着三色球听到他的感慨之后说,“因为你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啊。”

    “……别说这事,”西泽提起这事就觉得一阵幻痛,四肢泛起虚无的酸涩感,“我那天遭遇的事你绝对想不到。”

    “真的被追杀了吗?”莎尔问。

    西泽点点头,牵着她的手走在街上,和无数人擦肩而过:“而且是被非常古怪的东西追杀了。”

    莎尔点点头,听着西泽的描述,想起来了书上的一页东西,正想对他说些什么时却发现西泽停下了脚步。

    另一个金发的女孩站在西泽的面前,她身上穿着银色的轻甲,沉默地和二人对立,脸色冷漠。

    街上的行人都被这奇异的景象吸引住,纷纷停下了脚步。

    安蕾盯着莎尔手上的三色球看了几眼便挪开了视线,她不喜欢这样的目光,于是再度迈开脚步对着西泽走来,当二人擦肩而过时西泽听到她轻声地说了一句话

    “不要迟到。”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是消耗了她全部的心力,安蕾沉重地迈步,再也没有回头。

    西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莎尔勉强地笑道:“我们再去逛一会儿吧,离战斗开始还有一会儿。”

    莎尔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轻声地嘲笑:“哥哥你脸色真差,就这么害怕被她毒打一顿吗?”

    街上人群见无热闹可看之后便渐渐散去,西泽摇了摇头,对莎尔说:“不。”

    仅仅是简单的一个不。

    不知道是在说不害怕被毒打一顿还是不觉得自己脸色很差,又或者是讨厌莎尔的这个语气。

    “这样啊……”莎尔轻轻松开和西泽握在一起的左手,在西泽面前转了一圈,动作轻缓,身形柔美,脚尖轻轻在地面上踮起。

    行人如涨潮的海流般朝着他们涌来。

    在一瞬间,有黑色的雾气自地底弥漫,逐渐缠在了莎尔的脚脖上,西泽的表情缓慢地变化,从欣然变得诧异,而后茫然,最终变得惊恐。

    他猛地跃出脚步伸出手想叫住莎尔,喉咙却在一瞬间失声。

    女孩留下一个俏丽的背影,在下一个脚尖落在地上之前,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西泽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可少女却再也找不到了。

    连那串竹签上三色的糖球都消失不见。

    他挣扎着爬起,冲上前去扒开人群,模样疯狂地想要找到莎尔,可无论如何也看不见丝毫金色的影子。

    在穿过某个男人时,他注意到了什么,侧过视线,看到男人黑袍之下苍白的脸,还有那一抹微笑

    “去下水道里找她吧,西泽。”

    他停下脚步再度回头,可男人却也不见了,就像是不切实际的幻影。

    那时天空变得炽热,流云四散,远处海渊里传来鲸鲨的嘶鸣,刀与火燃在风里,发出赤色的铮鸣。

    他能想象安蕾站在竞技场的席上握着佩剑等他,他能想象师兄驾着马车拉着骨甲等他大显身手的模样,他能想象古拉克摩拳擦掌准备将他打成残废的心情,他能想象那些观众席上的人们等待战斗开始前炽热的情绪……

    他闭上眼睛,黑暗里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

    病榻上的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西泽,而后长久地叹气:“你如果和你父亲一样就好了……”

    他咬紧牙齿。

    “母亲……”他苦笑着,握住了不断颤抖的右手,“如果是父亲的话他也会这么选择的吧。”

    下一秒他朝着码头冲去,外衣的衣角在风里卷动,背影像极了狼狈的野犬。

第五十三章 买命

    触目可及之处皆为虚妄,双足所踏之地恍若隔世。

    西泽站在码头附近一口下水道井口前,井下全是不可捉摸的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沿壁上没有钢筋把手,就好像故意不让人下去一样,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西泽选择了这个井口……因为躲藏的人总会关上家门。

    他犹豫了一会儿,在周围人群疑惑目光的注视下,还是果断地跳了下去。

    “砰”的一声,人们在看到他落下去以后连忙凑上去向下看,却什么都看不见,就好像一层深厚的黑纱罩住了视线,搁在他们与井下中间一样。

    在针刺般的剧痛过后,西泽从浅浅的一滩水里站起身,一边揉着刺痛的胳膊一边看向四周,附近没有什么太强的光亮,大概能隐约看清四周。

    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却没能拿出照明用的炼金道具。

    他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来得及回学院拿东西,也没去找其他人,就这样孤身一人地来到了黑暗的世界之中。

    记忆里那天上城区的街道上,浮肿且不断融化的脸再度浮现在他的眼前,西泽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自我鼓励般拍拍自己的胸膛,低声地说:“没关系的。”

    他开始向前走了几步,感觉半个靴子就像泡在了水里,脚下的流水越来越多,浸入靴尖的缝隙里。

    墙壁阴冷潮湿,遍布了肮脏发臭的苔藓,西泽抬起头看着尽头岔开的四个通道,先是思索了一番,又在四周观察了一会儿。

    在这样的世界里无论是什么样的线索都只会被冲进水道里,而后不知所踪,这里连气味都留不下,痕迹也只会被流水带走。

    西泽狠狠地向着墙壁挥出一拳,皮肉与石块摩擦碰撞,发出低沉的声音。

    他越思考下去就越觉得自己鲁莽,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就在那个男人随便模糊的提示下跑来了这里。

    记忆里男人的那张脸太过眼熟,西泽却怎么也想不起那张脸到底是和谁相似才能让他在那一瞬间就选择了信任对方。

    也许他现在就该找个地方出去,然后找到希欧牧德或者师兄,甚至那位莫斯大人……

    可当他向后退步时远处的甬道里忽然传来了阵阵哭泣的声音。

    那是孩童的哭泣,混着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闭上眼睛,仿佛能想象有什么东西在他们的口中绽开,化为血液的给养,老人拿着剔骨刀,一下下片开他们的身体,留下血肉喂给饲养的鬼魅。

    “下水道是最复杂的地方,我感觉那下面隐藏了不知道多少东西,就算哪一天这王都下水道里钻出一条魔龙我都不会奇怪。”

    “你下去过?”

    “我下去过,而且还看到了不少东西。”

    那时西泽没有选择继续追问下去,所以下水道里到底有没有魔龙他根本不得而知,但这件事的阴影还是笼罩在了他的心上,就像挥散不去的寒意。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迈步朝着发出哭声的那个甬道走去。

    他害怕莎尔成为那些哭嚎中的一员,即便不愿意相信也要亲眼见证。

    但就在这时一阵微风自他的身后拂来,他下意识地回头,一个人影站在他的面前。

    人影缓缓抬起兜帽之下的脑袋,西泽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因为那是一张浮肿充水的脸,皮肉黏在骨头上看着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那些皮肉就要掉光,化在浑浊的水里,空留下森森的白骨。

    西泽动了动腿,下一刻就在甬道里狂奔起来。

    人影留在原地,看着他一点点跑远,直至消失在拐角处才发出一声低微的嚎叫,从头到脚缓缓融化在了原地,变成一滩肉泥。

    西泽看不到身后,自然也没见到这副情景,他疯狂地在溢水的夹缝里奔跑,循着空灵遥远的哭声,他跃下一个高台,却只看到了一片空旷的平地。

    死寂,死一样的寂静,连细水长流的声音都显得那么低微。

    按理说这时候本应松一口气好好休息的,可他却愈发不安起来。

    西泽站在空地上向着前方走了几步,环顾四周,身后没有任何东西追来,不知来自何处的无力与不安却越来越浓,直至他注意到了某处反射的光,垂下眼,看到地板夹缝里一只巨大而空洞的竖瞳。

    他忍不住轻轻地骂了一声。

    下一刻巨大的冲击力自脚下迸发,他和碎石一起卷在空中,在重重地落地之后他艰难地直起上身。

    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巨大的竖瞳中映出他无力的脸。

    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下水道里有一条蛇。

    一条巨大的,全身生满倒刺的蛇,它像是细长的海胆,从地底之下探出了庞大的身子,无数倒刺在一瞬间耸立起来化为尖锐的矛,那双灰褐色的眼睛倒映着西泽的全身,人类的大小和它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西泽甚至还比不上那只竖瞳里的锋芒。

    在注意到对方并没有做出任何行动的前兆时,西泽咬着牙,凭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力量再度爬上了一条排水口,顺着流水的反方向跑去。

    那条蛇僵在原地,远远地看着这只蝼蚁逃离。不知是出于不屑亦或是其他的一些原因,它没有对西泽动手,甚至连蛇信都没有吐出一下。

    那双巨大的深色眸子里静静地映照着周围世界的一切景象。

    它其实是在畏惧,它在深深地畏惧着刚刚逃开的那个少年。

    但没有人能明白。

    没有人能明白为什么这样一条巨大的怪物会害怕一个孩子。

    就连西泽自己都不明白。

    直至西泽脚步声远去缓缓消失之后它才缓缓缩回身体,悄悄折起长矛般的鳞片盘了一圈,又窝回了地板之下巨大的石盒里,灰褐色的眼睛眨眨又睁开。

    没有人发现它的脖颈上锁着一条空荡荡的铁圈,因为见过它的人全都死在了腹中。

    “你可终于回来啦,但为什么又走了……”它吐出蛇信,在空气里晃了晃,小声地在心里嘀咕道,“不过你早晚还是要回来吧。”

    它孤独地等在这里,眼睛空旷无神地盯着头顶下水道的天花板,像是一个放学后等着父母的孩子。

    而已经跑远的西泽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

    塞万剧坛。

    这是一个大概五十米长四十米宽的石台,周围绕着石台搭建了两座各有十层的观众席。

    剧坛是五年前皇室废了很大力气和时间建造的,用于表演和演武,其余时间几乎都被当做一个观光地点和标志性建筑,而剧坛最近的一次座无虚席,大概就是十年前女皇登基的那个夜晚。

    无论是刺驾者还是拥护者,总之来自四方各地的人们还是堆满了整整上万人的座位。

    登基之夜发生了许多事,无数人从漆泽各个地方源源不断地加入到这场夜下的剧场中,醉倒昏睡在地上的人大街上随处可见,甚至连皇宫门前都有人赖着不走,嚷嚷着要和伦瑟皇帝喝上一杯……

    他们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而是直接被芙蕾米娅派人客气地送到了另一条街的街灯下继续发疯。

    况且皇帝就算想满足他们也满足不了。

    新皇是厄洛丝,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皇。

    那个名为伦瑟的开国者已经在土里沉睡了一年,再也听不到他的拥护者和怀念者所发出的任何声音。

    最终那天晚上的厄洛丝带着一身辉煌的礼袍自剧坛的大门内走出,她的脸上抹着丝丝鲜红的血,赤着脚,白皙的脚尖踏在雪色的圣毯上,就像猫咪的爪子一样留下一路的梅花。

    血色的梅花。

    在她背后,血海从石块里渗透出来,渐渐染红了半个塞万。

    这便是女皇上位血路横流的由来。

    但今天的塞万剧坛却也颇为热闹,虽说算不上人山人海,却也说得上相当聒噪,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上万人的座位大概坐满了四分之三,其中有大半还是听说了那件事想来看看情况的学院外人。

    学生们凑在一起彼此吃着东西欢快地讨论等下西泽是会被一拳打得再也起不来身还是直接认输……在他们心里并不存在西泽获胜的这个选项。

    这条本该只有学院学生知道的消息被情报贩子和商人得知后直接用“震惊!历史学院与骑士学院两大天才新生的决战”为噱头在塞万炒得火热,以至于快要到战斗开始的时间了还有人源源不断地往剧坛里涌进来。

    石台上空荡荡的,安蕾穿着一身轻铠坐在附近,流光在身上飞散,她手握着佩剑,看似风轻云淡,可只有她身边的萝尔才能看到她用力到发白的指尖。

    “没事吧,”萝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地问,“很紧张吗?”

    “没有,”安蕾的脸色还是依旧平静,她低着头,对萝尔说道,“如果真有什么事的话,我会做出决定的。”

    “这是什么意思?”萝尔注意到了安蕾话里所隐藏的某种无力。

    安蕾看了她一眼,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吐出了那件一直被她瞒到现在的事:“上场和西泽战斗的不会是我。”

    她低下头,闭上眼睛,僵着身子说:“而是古拉克。”

    萝尔呆呆地看着她,沉默了很久,然后问道:“西泽会死吗?”

    头盔银色的棱角横在风里,像是割开了无形的压力一样垂下。

    他会死吗?

    安蕾也在想这个问题。

    西泽会死吗?

    西泽死了之后我会怎么做?

    他……明白我吗?

    最终她看着萝尔,认真地回答说:“不会死。”

    不是因为那天古拉克对她做下的阴森承诺,也不是出于对他劣质人品的信任。

    安蕾面对着萝尔认真地回答:“西泽不会死。”

    佩剑在地上转了半圈,绞起一阵烟尘。

    “因为有我在。”

    她不知是对着萝尔还是对着还没来到的少年承诺道。

    “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那时灰叶坐着的马车刚刚赶到剧坛。

    古拉克站在剧坛最高处的席位上,微笑着观察人们。

    在他身边,一个戴着面罩的男子对他说了些什么。

    最终古拉克微微低头摆手,表示同意。

    “那个小子命真是不好,居然会有你这样出手阔绰的人物出面杀他,”古拉克晃了晃手里的金币,“我能问一下你是谁吗?还有,你是怎么知道今天会是我上场的?”

    男子棕色的眼睛流露出丝丝笑意,用中性而沙哑的声音对古拉克说道:“我是神在塞万的代行者之一,自然通晓万事,希望你能遵守承诺。”

    “神?”古拉克疑惑地问,“你是轮亥神教的人?”

    男子的神色僵硬了一瞬,而后他深深地看了古拉克一眼,认真地说:“神不止轮亥一个,这件事希望你以后能谨记。”

    来不及让古拉克消化完这句话所蕴含的东西,他挥动右手,一只灰色的鸽子留在了他的肩头。

    “记住,西泽必须死在今天。”

    在留下这句话之后鸽子化作羽毛四散,当灰羽落地降为灰尘与那句话的余响一起随风而逝,男子也悄然消失在了羽间。

    只有那句话还重重地回响在古拉克的心里

    “神不止轮亥一个。”

    古拉克看着地面上逐渐变为漆黑的灰尘,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第五十四章 神说她该死

    黑暗在白郁的水汽中沉沦,丝丝如氤氲般的流息自水道中溢出,西泽扶着石壁踉踉跄跄,最终无力地倒在了地上,脸贴着潮湿的地面,沾染上了无数肮脏的秽土。

    “哇,哇……”

    这样隐约的哭声仍旧回响在耳边,他咬着牙,脸色狰狞难看地支撑起上半身,喘着粗气,倚靠在石壁上,任凭污水浸透衣物粘至皮肤表面。

    他颓然地垂下头,听着潺潺的流水声回响在空旷的甬道里。

    找不到莎尔了,也找不到出口,他不会魔法不会亥音,叫不来后援更无法和任何魔法师正面作战,他甚至打不过身体素质往上的中年男子,周围全是隐藏在黑暗里的陷阱,他实在不敢想象下一个岔口里会是什么,靴子里灌满了水,走起路来感觉相当恶心。

    在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扶着墙壁,还是选择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继续向前,可刚走了两步他便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

    西泽本以为自己又会踩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哪怕是一只鲜血淋漓的断手或者无神的眼珠他都不会奇怪了,但就在他垂下眼挪开靴子的时候,出现在地面上的东西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是一个脏兮兮的球体,脏到分不清原本的颜色,柔软发糯,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味道,那股甜香味哪怕是在下水道里也能闻得一清二楚。

    西泽蹲下身,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轻轻夹住那块软球,他注意到软球已经裂开了一个小口,其中充斥着柔嫩的白色,他用两只手轻轻地将其剥开,于是便看到了其中淡淡的白糖,白糖中淀粉的某些部分还泛着晶莹的绿色。

    他咬着牙,眼泪却没有收住,直至溢在了眼角处,他闭上眼,却感觉到睫毛也依旧还是挂上了泪花。

    “原来你也在努力吗……”他握住这只已经脏到看不出颜色的糖球,将其放在了口袋里,现在他知道要怎么做了,他只要找到下一个糖球的话莎尔就一定会在附近。

    她丢下糖球这件事只有西泽才知道意味着什么

    原来她相信西泽一定会来找自己。

    他扶住墙,朝着黑暗迈动脚步,虽然心中尚且还有些许不安和忐忑,可他已经知道了,此时莎尔正在某个地方等他,无论是以喜剧还是以悲剧收尾,他总归是愿意去做的。

    因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我还有你。

    二人虽然身处两地,但他们已经被某种丝线连接在了一起,就像是被绑定的命运。

    他自认为自己对莎尔没有恋人那种喜爱之情,但他还是很珍惜对方,即使是在那天晚上得知了对方的真实身份之后他也没有丝毫改变,这一切没有原因或者缘由,只是莫名的感觉,就像是午后咖啡桌上冒着热气的黑色咖啡。

    咖啡冒着热气这事再平常不过。

    所以他对莎尔的这种感情也再平常不过。

    他回到王都只是为了复仇,只是为了对那些人复仇,或者找回那些自己遗失已久的东西……

    可现在莎尔的出现似乎改变了这一切。

    世界像是巨大的海洋,他是上面逆风的帆船,莎尔便是那阵带着咸味的海风,一边把他吹得逆向,一边得他想要哭出声来。

    不明显的光芒照在甬道里的石板路上,他循着直线走了一会儿,再度摸到了一块潮湿到认不出形状的糖球,他握住它,可它却像孩子手中把玩的湿泥一样从他的指间流逝,直至地面。

    西泽抬起头,发现四周是一片断壁残垣般破败的场景,有断成几截的梁柱,有整片倒下的高墙,又碎成无数的石块,数不清的灰色石砖像堆土一样随意堆在墙角,到处都是焦黑的火痕,连满是脏水的地砖上都有灼烧的黑印,可他向着别处看去,却又在水道的表面发现了一整块尚未化开的坚冰,他伸出食指抚摸冰面,一股彻清心海的寒意自指尖传来,他像触电般收回食指,与此同时,沉寂许久的孩童啼哭声猛然响起且更加清晰了。

    他站起身,朝着甬道深处,残破的墙头一处洞穴里看去,那其中是一片黑暗,却又像是透着无数看不清的东西。

    西泽缓步走去。

    一阵雾气凭空升起,缠绕在他的周围。

    他注意到自己踩到了什么,低下头,那是一枚保存完好的红色糖球。

    “你来了……”他轻声地呢喃。

    “这句话不该我说吗?”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说道。

    西泽挥挥手,说:“谁说都一样,意义不同罢了。”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而后回答说:“你说得对。”

    一个匍匐的影子自黑暗中缓慢探出身体。

    她对自己面前的西泽露出一个丑陋的微笑:“你好,西泽同学,需要我做一个自我介绍吗?”

    “需要,”西泽的额头已经出了些许冷汗,他勉强地站着,在他周围缠绕的灰色雾气甚至已经开始向着墙角四处蔓延,触碰到水道里流动的浑水之后,后者渐渐变得平静,坚冰开始融化,与之一起变化的却还有水道的石壁。

    石壁缓缓变得松软,一块块石砖从上面脱落,掉进水里,溅出微小的水花。

    就像是被水毫无波澜地吞噬了一样。

    “那,第二次见面,你好,”她似乎下意识地想要行礼,却因为肢体的原因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有些颓然无奈地看向西泽,“我是莉贝尔瑞森,十年前瑞森家长老会中最美艳的女子。”

    即使她如此这般有信地自称西泽也很难把美艳这个词和面前这个破旧丑陋的躯壳联系在一起。

    但他还是注意到了比较重要的部分对方果然和莎尔说的一样是瑞森家的老人,但那所谓的长老会莎尔却没有告诉他。

    “那为什么要对莎尔动手?”西泽问,“她不该是你们的这任家主吗?”

    莉贝尔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着在地面上滚了两圈,笑到嘴里进了土和石子都没有停下。

    西泽看着她,感觉趴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怪物,虽然这种感觉从一开始就没有缩减过一丝半点罢了。

    “你,知道吗?”莉贝尔咀嚼着嘴里的几颗石子,将其嚼成碎块之后吐出舌尖,她看着西泽,以嘶哑的声音庄肃地说,“十年前,长老会的人全都死了。”

    她匍匐着,对西泽说出了那个他早该想明白的事实:“瑞森家所有的魔法师都死了,连天资卓越的婴孩都被掐断了呼吸。”

    莉贝尔喘出一口粗气,鼻息沉重地打在地面上:“他们有些甚至还在襁褓中。”

    西泽静静地站在原地,他看着莉贝尔这副有几分激动的模样,忽然产生了某些不安的预感。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死吗?白石城的小子。”莉贝尔对西泽问。

    西泽摇摇头。

    “因为他们姓瑞森,”莉贝尔嚼了嚼嘴巴,吐出一口发臭的口水唾液,阴狠地看着西泽,“是皇室干的,是塞万干的,是轮亥干的……”

    她的话音有些发颤,似乎十年时间都没能消除被世界视作敌人的恐惧感:“当时西方世界的每个人都是杀死我们的罪人,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替他们报仇。”

    “为什么?”西泽问,“你现在不是够强了吗?”

    “为什么?你甚至不知道我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回来的居然也能问出这种问题,”莉贝尔的嘴角咧出骇人的曲线:“想知道为什么吗?”

    不安感越来越浓,西泽看着莉贝尔还有她身后洞窟里巨大的黑暗,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可身后便是充斥着那样古怪液体的水道。

    一阵奇怪的声响忽然传出,西泽浑身的寒毛都耸立起来,因为那正是刚刚熄灭许久的哭泣声。

    此时那声音再清晰无比,简直就像是一万个孩子在他的耳边哭啼。

    “一切就是因为那个莎尔瑞森,”莉贝尔轻声地笑道,“现在你可以见见她了。”

    听到这句话后西泽猛地睁大眼睛,瞳孔缩小,莉贝尔身后的洞窟里有无尽的光华如浪涌般洗尽了西泽的视野,在刺眼的光里西泽看到了莎尔。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被捆在漆黑如墨的铁十字架上那个垂着脑袋的少女,无数鬼魂一般的东西紧紧缠在她的身上,像是吸噬精神的蛞蝓,整个空旷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哭声是从那些鬼魂嘴里发出来的,骇人而恐怖。

    一阵漫长的沉默,西泽对莉贝尔开口说道:“那一切不该怪她。”

    “你错了,神说她该死,”莉贝尔残忍地咧嘴笑着,“她甚至不该存在,现在你该去死了,等我找到贤者之石之后她也会下去陪你的。”

    话音刚落,世界在一瞬间变得黯淡,携着无匹之力的火海自西泽面前朝着莉贝尔流烬而去。

    莉贝尔看着滔天的火浪,默默地叹气:“怎么你们总是喜欢这样。”

    她抬起如柴碳般的手臂,想要接住半空中的焰火,却只在一片惊愕中抓住了一片铁环,火海化为乌有,连温度都不曾存留。

    她恼怒地扭头,却只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滔天铁砂。

    “神说她该死的话……”西泽的声音融在风里,“那就让神来亲口对我说吧。”

    满天铁砂落下,每片铁砂都生着锋利的棱角,就像是漫天落下的箭雨一般。

    莉贝尔愤怒地震声咆哮。

    “你今天一定会死!”

    她说出了和某人嘴里一样的话。

    “西泽瑞森!”

第五十五章 光

    莉贝尔发出尖锐的嘶鸣,那蕴含了魔力的铁环在她手里像卷纸一样被轻易撕成碎片,漫天的铁砂尖锐如无数割肉短匕,她觉得西泽既然能用幻境造出一片火海那这铁砂也一定便是他的把戏。

    地面上的雾气发出刺鼻的气味,莉贝尔张开口,朝着跑在自己身后的西泽喷出腥臭的寒雾,寒雾像急促的奔马般自地面上吹拂,沿路留下一地寒冰的棱路,数以万计的突刺自冰海上凭空立起!

    雾气缭乱,缠绕在每一根冰刺的周围,莉贝尔挥手,棱路上泛起回环的涟漪,就在最后一根冰刺即将埋入西泽身体里时,莉贝尔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击坠了一般,狠狠地趴倒在地面上,寒冰冻土之路也在此刻停止了蔓延。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从火海消逝到冰路隆起,西泽跑向十字架,直至莉贝尔无力地瘫倒。

    她颤抖着伸出唯一一只能动的手,缓缓地覆盖在腰间中心不断阵痛的地方。

    一阵湿润的触感,还有铁质的冷冽。

    天空中像是有无数兵器在互相碰撞劈砍着发出粗糙的振鸣,黑暗里一朵朵火色莲花在天顶绽放,那是无数铁砂交杂摩擦而生的死兆之星,狂躁的焚风驱使着它们无止癫狂地降下!

    她仰着头,收回手,看着掌心上满面的腥红,渐渐张大了嘴和眼,就像是能吞下整整一只耗子一般。

    “西……”

    她想要说些什么,可下一刻新的伤口就出现在了身上,紧接着是第二道伤口,第三片铁刃……

    漫天的铁砂之雨淅沥而降,撕破空气发出突兀的尖啸,刺入石板发出噪耳的铮鸣,埋进血肉,腥红色在地面上溢出化作血滩,血留在地上映着空中的火焰,像是不曾存在过的记忆。

    这是燃烧的蜂群,这是躁狂的杀伐,这是死者携着愤怒所咆哮的业火!

    无匹的伟力与淹没世界的铁鸣自他身后的寒冰路上涌潮而至!

    西泽快要被这接连不断的铁伐声震聋了双耳,此时的他再也听不到任何杂音,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他只是遵从着隐藏在血脉深处如奔雷般响彻整个脑海的本能。

    他要救莎尔,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到那他又如何……如何实现自己那庞大遥远的理想啊!!

    “莎尔!!!”他拼命地喊道,短短五十米的路道却像是直入天际的云梯,他几乎要摔倒在半途再度回到地面上成为平平无奇的凡人,可他还是冲上去了,像是熊熊燃烧着不求归路的木偶。

    少女幽幽地睁开了晶蓝色的眸子,紧接着那双眼中的懵然和平静很快被不安与恐惧充斥,她张开口,对着那个朝自己跑来的少年大声地叫道:“快逃!”

    西泽露出诧异的表情,就在下一瞬间,他感觉有什么刺骨的寒意自胸口处渐渐蔓延开来,一点点遍布了全身,直至力量全都化为虚无,像是存在竹篮里的水。

    他低下头,茫然地看着从自己胸口处钻出的一只黑色手掌,它竖着五指,直直地拼在一起,宛如锋利的猎刀,四肢渐渐地像是失去控制的肆蛇在无序地扭动,他失力向前倾倒,却被那只手撑在半空没能倒下。

    一切都晚了。

    晶莹的凛蓝色光华自眼角的余光里绽放,他无力地扭过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区区一个废物,花样还挺多,”莉贝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似乎由于剧痛而紧紧地咬着牙,她的语气带着大仇得报般的喜悦和舒畅,却又像是齿间含血一样阴森,“但是有用吗?我说过你今天一定要死在这里!”

    那只手掌慢慢地自他胸口抽了出去,血液喷洒在地上,每一滩血上都开始燃起淡幽的冷冷蓝火。

    他挣扎着抬起头,用最后的力气抛出了藏在手腕里的一柄短刀,短刀在空中划出狭长的弧线,砍在莎尔右手手腕下的皮带上。

    莎尔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只能动的右手,在匆匆解开了其他绳子以后身上缠绕的鬼魂也随之消失,她赤着脚向西泽跑来,手腕和脚脖被勒到深印泛红。

    划过天际的流火在他们身后迸溅出灼眼的火花,永无止境的炸裂声与金铁的铮鸣如野兽的咆哮,莉贝尔看着西泽一点点倒下,先是膝盖,后是胸膛与肩膀,最终是头颅。

    蓝色的幽火静静地充斥了整个空间。

    莎尔冲到西泽的面前抱起他的身子,却只能听到细微近于虚无的心跳。

    “这个家伙……”莉贝尔的眼神惊疑不定,“明明是魔法天赋为零的废物,为什么血液里蕴含的魔力却偏偏浓郁到了能这样点燃的程度……”

    “哥哥,哥哥!”她摇着西泽的肩膀,拼命地呼唤他的名字,想让他睁开眼睛再看看自己,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绝望与无力感笼罩在心头,她想要用魔法却始终无法沟通体内的魔力,就像是木桶伸到了早已枯竭的井里。

    她明白了那些鬼魂缠在自己身上的作用,于是无力感愈发扩大,直至她哭到失声地搂住他的脖子。

    最终那双黑色的眸子轻轻打开了一条缝隙,他僵硬地看着莎尔,声音低微如蚊息般:“抓住我的左手……”

    莎尔连忙用双手抓住他左边的手掌,她本以为西泽是在道别,可就在她握上那只温暖的手掌时,那只手的拇指动了动,轻轻将什么东西推到了她的手里。

    她愣了愣,紧紧地将其拿在两掌之间。

    她低下头,发现那是一个形状奇异的东西。

    那是一个很难看的炼金道具。

    那是希欧牧德的礼物。

    那是……生的希望。

    她呆呆地看着西泽,男孩那张失血到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释然的笑意。

    他说:“莎尔……现在,逃吧……”

    之前是你对我说这句话,现在也终于轮到我了。

    他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把这样东西塞到莎尔的手里,他无数次能从这个地方逃脱却还是选择了隐忍,他原本手握着生的希望,最终却将希望给予他人,让自己坠入地狱。

    “为什么……”莎尔止不住地流泪,哽咽着说,“为什么……西泽,你不想实现自己的愿望吗?你不想回白石城吗?你不想……再见见神父吗……”

    西泽脸上的那抹笑意挥散不去,他轻微地摇摇头,最终那个头颅无力而沉重地抵在了莎尔的肩上,像是在告别。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他其实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他其实是谁,比如他其实在瑞森家待了很久,比如他失去了一年的记忆,比如他要掀翻整个塞万的贵族,他要杀死所有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这些年少时立下的目标,在临死前想来却是有些幼稚了。

    可现在这具身体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啦,所以他只能沉沉地合上了眼睛,在心里对莎尔说出了那句话:“走吧,莎尔,你的命比我重要得多,走吧……

    “今后,也要带着我的那一份去努力啊……”

    眼前的场景从模糊的灰变为浓稠的黑暗,他忽然想叹气。

    他孤独了那么久最终却在自己最想毁灭的王都里收获了这么多。

    塞万城那么大,为什么偏偏容不下一个莎尔呢?

    黑暗里,病榻上垂死的女人对他微笑着:“要好好活下去啊西泽。”

    要好好活下去啊西泽。

    对不起了妈妈,我好像……要违反约定了啊。

    他完全倒在了莎尔的怀里,随着失血渐渐变得冰凉的身体即使是在那般温暖的怀抱里也无法鲜活起来。

    “即使是这样的我你也会去拯救吗?”莎尔失神地搂着这具尸体,如此低语。

    可是再也没有男孩回答了。

    整个世界连铁砂降下的声音都悄然停息,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声音。

    有铁砂摩擦生出的昏黄色焰火。

    有以西泽血液点燃的幽蓝色冷火。

    它们燃烧着,像是不死的灵魂。

    “炼魂抽取的可不只是魔力,我亲爱的姑娘,”莉贝尔看着莎尔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触动,因为她在十年前的地底也是这副绝望的模样,想到这里她就感觉自己十分幸运。

    她在那时遇见了神。

    “它们抽取的还有记忆,所以我根本不需要拷问你,我只需要一瞬间的时间去阅读你的记忆就好。”

    莉贝尔微微笑着,伸出右手的利爪,鬼魂凭空出现在她的指尖,莎尔沉默着,双手还环抱着那具已经失去了温度的尸体。

    莉贝尔闭上眼睛,将心思完全沉浸在从莎尔脑海里掠夺来的记忆里。

    下一秒她却双眼通红地尖叫起来,鬼魂在她的手中化为飞灰,那双眼睛已然被血丝充斥完全,她尖叫着对地面挥出一掌,刹那间凉白的雾气侵袭了整个世界,整个空旷的世界都化为冰与雪的箱庭。

    “那些记忆是什么!”莉贝尔又惊又异地冲着莎尔大声地问,“那些记忆是什么!!贤者之石到底在哪里!!”

    莎尔合着眼帘,泪珠在白皙的脸颊表面划过,滴到西泽冰冷的脸上。

    “谢谢你……”莎尔紧紧地抱住怀里的男孩,她低下头,将额头抵在男孩柔顺的发丝上,“谢谢你……”

    于是剧烈的光芒自她重重的金发间迸发出来,像是金色的暴雨自天际降下,携着蓝色的幽火淹没了所有。

    莉贝尔发出一声恐惧惊慌的嚎叫,因为那是数量惊人的魔力!她伸出自己漆黑的手臂,沉重地挥起,伴着寒冷的飓风撕裂现象,将破败的气息在三人之间炸开。

    金与蓝缠绕在一起,而后一同疯狂地涌入男孩的体内!

    莉贝尔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调转尖爪,寒流急转而下,朝着西泽和呆坐在原地的莎尔斩去。

    莎尔像是没有看到这一切一样,轻轻埋下头,伏在西泽耳边,小声地说:“求求你,快回来吧。”

    那一瞬间,寒流带着足以将空间震碎的魔力在那里绽放出了一朵巨大的蔷薇之花。

    肉眼可见的冰晶在缓慢破开。

    西泽血液所烧起的幽火,也渐渐地熄灭了。

    世界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从来都没有。

第五十六章 余烬

    老板呆呆地坐在旅店门口的板凳上,抬头看着远处教堂顶风里飘荡的轮亥裔旗,苍老的手掌上隐约可见几道不明显的伤痕,看起来还是新近留下的。

    “你要在这发呆到什么时候?”黑袍从旁边的阴影里踏出一步,好奇地问。

    “你不是什么都懂吗?”老板站起身拍拍膝盖让他进屋,解下缠在手腕上的白毛巾擦了擦额头,“自己猜猜呗。”

    “虽然我经常被人误以为是世间万事都在掌控之中的那种角色,但身为盟友的你应该知道那是假的,”黑袍踏进屋子里皱了皱眉,却很快又变得轻松起来,“你难道是在担心那两个孩子?”

    “你这不是能猜到吗?”老板关上门,斜着看了他一眼,“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那两个孩子置身到下水道里那么恐怖的地方,那个西泽的身体简直是千疮百孔,连一点魔力都储存不下,那个莎尔则完全是一个毫无战力的诱饵……也许她是魔法天才,但没有经历过任何战斗的天才又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一番话后黑袍没忍住轻声地笑笑,右手抓了抓另一只手的手背,眼里露出一股狡黠:“你害怕他们会死?”

    “就算此时此刻西泽已经变成尸体切成八块被分别抛到湛头的四道桥下水里我也丝毫不会意外,”老板说,“那个妖婆的手段你我都清楚,炼金术师们虽然不会在我们的告诫下出手但也应该在暗处蠢蠢欲动,更不用说那个实力未知的女皇了……”

    他越说越恼,最后忍不住拍了一巴掌:“你到底为什么要让他们两个去送命呢?”

    黑袍看着他这副激动的模样扶住下巴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叹气道:“没想到我的盟友已经从那个冰冷的杀人机器变成这样一个温柔的大家伙了。”

    老板像是被说到某些痛处一样羞恼地说:“与你无关!”

    “说实话,盟友,”黑袍伸出手,挥动手里的一道白色布条,老板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毛巾不知何时居然到了黑袍的手里,“你觉得我会让那两个可爱的小朋友白白送命吗?”

    在又一次见识到黑袍这种离奇的力量之后,老板被迫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下,而后坐到沙发上认真地说:“你会让他们有所价值地送命。”

    黑袍点点头,赞同地说:“我确实会这样做,但他们的命不该在这时送到敌人的手上,无论是那位莎尔瑞森,还是那位自称瑞森的西泽。”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老板问,“我应该有资格知道这些事。”

    “在此之前你应该先知道另外一些事,比如那位西泽的身体为什么储存不下哪怕一块魔力饼干里所蕴含的魔力,”黑袍放下手,将已经变成丝丝布条的毛巾丢到老板手里,“或者贤者之石到底是什么。”

    老板冷笑着说:“愿闻其详。”

    “西泽的身体绝对容不下任何哪怕有一丝杂质的魔力,你明白吗?”黑袍说。

    在听到这句话后老板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你的意思是……他需要更加精纯的魔力,比如秘法源泉那种级别?”他问。

    “答对了一半,盟友,”黑袍伸出一根手指说,“错误的地方是他不需要额外精纯的魔力。”

    他咧开嘴,露出洁白的两排牙齿笑道:“他自己本身就是不断涌出魔力的源泉。”

    老板愣了愣,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西泽瑞森,这个孩子他的血液里充斥了与空气共存的魔力,他的身体就像一个不断从空气里蓄水的瓶子,这个瓶子已经满了整整十七年,像魔力饼干那样的低等魔力又怎能不被那样的身体所排斥,可笑的是因为某个人的安排,这个本应有着成为贤者希望的魔法天才却只能被永远绊倒在感知魔力的门槛上,”黑袍冷笑着说,“你知道贤者之石到底是什么吗?”

    老板已经被巨大的转折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听到黑袍的后半句话,只能用力地摇头。

    “贤者之石确实是本不该属于人世的东西,那是神界中诸神遗落人间的珍奇,比如……轮亥,”黑袍眯着眼睛,像是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又像是被自己嘴里的诸神下了什么特别的诅咒,“人间传说贤者之石的力量是让凡人成为贤者,你相信这种鬼话吗?”

    他问老板,语气轻挑得像是嘲弄。

    可老板却一脸严肃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不相信。”

    “为什么?”黑袍问。

    “因为我亲眼见识了瑞森家的覆灭,”老板轻轻打了个寒颤,像是十年前的黑暗变成了冰凉的织布覆盖在了他的身上,“那真是一场……噩梦,地面裂开缝隙,巨大的触手混着紫色的液体从里面爬出来,各种怪异到不可名状的东西都在大地上蔓延开来,就像远古的神话传说一样……可那只是发生在十年前,那是贤者之石还在文科威尔手里的年代。”

    黑袍走过去,罕见地像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人间虽然对贤者之石有着那样的误解,但这样的误传也只是以正解为根据所分裂出的一种分支罢了。”

    老板惊疑地说:“你是说贤者之石真的可以让人成为贤者?”

    “并不是直接成为贤者,”黑袍叹息,“而是将一个人对魔法的感知力提升至贤者级别,只是没有足够强度的身体去支撑的话恐怕那种状态也持续不久,但那样的感知力配合海量的魔力恐怕足以毁灭任何灵魂上的枷锁……那个人最大的失算就是没有彻底封死那个男孩的希望。”

    老板就像是自深海中埋头惊醒一样,他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盯住黑袍的眼睛:“只有贤者级别的感知力……才能感知到他体内的那些魔力?”

    “只有潜下海的人才能见到海底斑斓的色彩,”黑袍冷淡地说,就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有些璀璨的景象只有够资格的人才能看到。”

    老板下意识地探出手来,想要抚摸虚无中的光芒,下一刻他回过神来,恍然大悟道:“可贤者之石到底在哪里?!”

    “那就只有小女孩知道了,”黑袍摆了摆手说,“那就只能由我们的小女孩来决定小男孩的命运了。”

    小女孩在寒冰里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花瓣直触天际的冰莲在她面前裂开了一道缝隙,紧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

    缝隙里透来耀眼的光明,虚妄的灵魂和灰色的影子在她眼前的幻境里游荡挣扎,可就在下一个刹那,女孩眼前的世界猛然崩塌了。

    那是数以亿计的冰块,冰莲崩开的声音震耳如滔天的雷霆,掀起巨大如龙息的尖啸飓风,光反射在冰里,映在女孩的眼中,像是璀璨的水晶在瞳孔中缓慢生长。

    一只胳膊挡在了她的面前,那只胳膊纤瘦白嫩,看起来就像女孩的胳膊一样,它挡在这如雪崩般的灾难面前,犹如螳臂当车。

    但它还是伸了出去。

    一只手搭在女孩的肩头,紧紧地搂住她的身子,一个低沉的声音夹在震耳的崩裂中回荡在女孩的耳边,像是孤寂黑暗的世界中仅剩的一丝救赎。

    “我回来了。”

    漫天的冰晶在少女的瞳孔里化为了白色的蒸汽,那只手挡在她的面前,瘦弱却又像是一尊神明。

    于是灼热的血从全身各处疯狂地溢出,幽蓝色的火焰终于再度燃烧起来!男孩痛苦地哀嚎,像是被巨石压在心间,像是被岩浆灌进每一寸血管,剧痛感自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里向着身躯各处蔓延,可里面偏偏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苏醒一样,疯狂地向着体外扩张。

    挤压与刺痛感相互增叠最终达到了某种怪异的平衡,他沉重地呼吸,却发现自己怀里的少女面色变得病态而苍白,就像即将死去的老人。

    她紧紧地捂着心脏。

    西泽承受着这般难以忍受的剧痛抬起头来,无数刺目的电芒在他的眼前闪烁,哀嚎终于转化成震声的咆哮,无数之前从未出现在视野中的灰烬在他的面前重塑为永燃的焰火,他的双眼完全被血液浸透,看到的一切都变成腥红的颜色。

    血液溅在他的身上,每一片血潮都燃起不灭的幽蓝冷火,一阵灼烧感蔓延了全身,他狠狠地咬牙,一阵解脱枷锁的舒畅感却凭空自胸口弥散了出来。

    有深深的阴影烙印自他的灵魂之上消散成烟。

    他看着红色的天空。

    直至眼前的血液都燃起火来。

    幽火重燃,像是先代的皇主重新降临此世。

    剧痛还在体内一阵阵地回荡,灾难却已经被焚毁至虚无了。

    西泽睁开双眼,那双眼睛明明是打开的,此时此刻却又像是再度睁开了另一双辉煌的眼睛。

    一双燃烧着不灭幽火的眼睛。

    像是寂静的黑夜里照在女孩睡脸上的月光。

    他从深远的梦里醒来,却先回答了女孩

    就像是对着自己的神明一般。

    他搂住女孩将她抵在自己的胸膛上。

    “放心吧,”他说,“我回来了。”

    女孩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无力的微笑。

    即便已经被男孩看到了自己心脏处的那些异样她也不会在意了。

    即便那里是一片齿轮搭载着魔力运转的晶石。

    她是莎尔瑞森。

    她是贤者之石。

    于是一切线索就此关联起来。

    于是他的眼前再也没有任何障壁,即使是梁木也无法在那坚韧的眼上刺入分毫。

    “有些人终将在余烬中崛起。”

    黑袍站在屋门之外拂着风说。

    “正如这个国家多舛的命运。”

第五十七章 落下帷幕

    西泽自昏沉遥远的黑暗中抬起头,身边空无一物,像是吟游诗人们口中所颂唱的虚无地狱,那不是普普通通的空,而是无尽的灰色漩涡卷在四周,缓缓地吞噬着什么,所以世界便一点点变成虚无。

    渐渐地,一丝光亮自这般的虚无中透了出来,绮丽的光景从缝隙里绽开,黯淡的涟漪泛起,幽蓝色的冷火从他的眸子里燃烧起来,他伸出手,想触碰那般缥缈的光。

    可下一刻他像是在地面上凭空滚了几圈,重重地趴倒在地,他双手握了握,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贴在了地面上,他强忍着晕眩感猛地抬起头,四周是静止不动的人们,马夫牵着缰绳神色羞恼,白色骏马桀骜地抬起前蹄,长鞭挥在半空却再也打不下去,一对对男女并肩行走笑容僵在脸上,有商贩迈开脚步把双手举在嘴边想要叫卖,他茫然地看向地面,发现自己正倒在码头的甲板上,整个灰白的世界中只有他仍旧鲜活,就像死寂的画作中误入了一个活人一般。

    西泽挣扎着爬起却发现远处有两道熟悉的身影,他发出一阵恶寒,黑色的瞳孔忍不住缩了缩,终于开始对这一切感到不安与恐惧起来。

    那是一个男孩牵着女孩的手,他们的背影停在男孩迈出脚步的那一瞬间。

    他正在发呆,忽然一个声音从脑海中传来

    那是难以形容究竟有多沉重的一记叹息。

    那一瞬间有风雷贯彻了他的双耳,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世界,一道虚影缓缓从世界各处的缝隙中拼凑起来,刺眼的晶片从他眼前的空气中迸裂开来,天空骤然变得黯淡,宛如突兀的夜幕。

    灰白的世界罩上了一层黑暗的薄纱。

    虚影糅合在晶片的折光里,凝成了一扇石门。

    他看着这道门,熟悉感越来越迫切。

    门前的一块石碑被流水浇灌着,流水从酒杯里倾倒而下,酒杯则被男人握在手里,他依在不规则的石块拼凑而成的门边,水溅在石碑上,沾湿了他白色的袍子,但男人没有在意。

    他左手握着一把流沙,右手拿着酒杯,流沙在地面上聚成小小的沙堆。

    男人对西泽投来目光,那双眼睛的眸子是骇人的灰色。

    西泽看着他,就和刚到塞万的那天一样,他突然笑了起来。

    西泽其实是看不到男人那张脸的,他的脸就像迷雾一般罩在他的眼前,只有那双眸子清晰如影子里的流光。

    他迈开脚步,靴子踏在木质的地面上发出轻响,有商贩的零食掉在地上夹在人群里,他轻轻踢开那些挡在自己面前的东西,幽蓝的火静静地在黑瞳中燃烧。

    男人看着他一点点来到自己面前,灰色的眸子颓然而无力,西泽简直怀疑自己那天到底是怎么将这种眼神看成凶戾而骇人的那种类型。

    “火烧起来了……”

    就像是梦中呓语,男人失神地看着他,却又像是透过他,望向遥远天边的某朵云彩。

    “火烧起来了,”西泽重复了这句话。

    男人忽然笑了起来,眼中甚至笑出了炽热的泪,泪水融在酒水里,垂直地溅在石碑上,化作无数碎开的细微火花。

    “真好啊……”男人将永远洒不尽的酒杯和永远流不完的沙土握在手里,身影逐渐变得透明。

    与此同时,灰白色的火焰却从他的眸子里轰然灼热而生,西泽差点以为自己就要被那般火焰吞噬了。

    “你所在的不是你所期愿的世界。”

    男人阖上双眼,轻声地说。

    “你所拥有的也不是你所希冀的一切。”

    西泽合上眼睛,说:“所以我将纠正这错误的现实。”

    他说:“所以我将取得我应得的一切。”

    男人再次笑了起来:“那就去吧。”

    他的身影愈发透明淡薄,在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叹了口气,却又伸出了手,搭在男孩两端的肩上

    “你将加冕,踏上荆棘丛生的道路。”

    灰白色的焰火跃动着。

    男人望着天空,眼中流出开心的泪来:“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黑白色的世界在一瞬间开始倾塌,西泽看着周围的人纷纷化为灰白色的焰火,先是一个小贩,小贩点燃了自己的摊子,摊子覆盖了行人,行人连接了城墙……

    仅仅是一瞬之间,世界化为了灰白的火海。

    西泽看着逐渐燃烧的自己与莎尔,像是看到了许久以后,自己和莎尔所拥有的未来与结局。

    世界动荡炽热。

    灰白色的赤焰之潮朝着西泽淹没而来。

    他闭上眼睛,倾听到了风里仅存的一丝声音

    “这便是我们迈尔斯家……直至永恒的道路!”

    于是幽蓝化为灰白,黯淡的光里存下了不可视的杂质,就像是神座之上碍眼的一粒尘埃。

    但尘埃依旧存在。

    蜷在西泽怀里的莎尔看到了一副诡异的景象,趴在他们对面地上的莉贝尔也看到了,虽然今天她看到的怪异已经够多了,但摆在自己面前的这副光景还是又让她跳了跳眼皮。

    永恒的光汇聚成河自天而降,径直地灌入西泽体内,在下一刻,少年那头漆黑的发自尾部开始,一根根化作了银色的白,直至无数晶莹的白光在其中隐约闪烁,那胸口处的贯穿伤口中有无数新生的肉芽相互勾结缠绕,断骨复生,向外卷开的皮悄然弥合起来,幽蓝色的火花自每一道伤口处划过,只留下浅浅的血印。

    看着少年这头白到耀眼的头发,莉贝尔忽然察觉到某些记忆从心脏深处突兀地跳了出来。

    她睁大了眼睛,慌忙地大叫:“你是!你是!!”

    可那神色中也忽然冒出了许多贪婪:“你是神大人要的东西!”

    西泽没有回答,他低着头,只有他怀里的少女才能看到那双眼中幽蓝色的火花悄然挥发,化作了冷漠的灰白。

    莉贝尔发出一声尖啸,利爪猛然增长了数十公分,她笑着说:“没想到你也会回来!十一年前的事你还没经历够吗?”

    西泽没有说话,光河沉寂之后他只是在沉重地呼吸,像是耗费了巨大的气力。

    但只有莎尔才能发觉,少年身体各处都充斥了魔法的气息,他一次又一次地呼吸,直至呼吸声像是风箱在拉扯。无数蔓延在身体之上的魔力之芒在虚无中炸开,他脸色铁青,大口地呼吸着肮脏浑浊的空气,直至灵魂之上黑色的烙印彻底化作灰烟消散。

    一阵微风如环状自他身体四周悄然吹动,他停在中心处,直至圆满的阵型自边缘处铺满了萤石般的光沿

    一个巨大的炼金矩阵,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身下!!

    “炼金之术……”男孩轻声地呢喃。

    莉贝尔看到那双眼中居然流露出分明的笑。

    男孩下意识地想揉揉腰间那块印记,想了想却还是放弃了。

    “真是,好久没有感受过了。”

    就在寂静的一瞬之间,地面疯狂地震动起来。

    莉贝尔咬紧牙齿,知道自己不能犹豫,那只黑色的手掌猛地向着西泽劈去,水晶般的冰块自虚空中泛起,掠向少年。

    西泽低着头,轻声地说

    “光。”

    剧烈的光明自西泽身下的地面涌起!数以万计的魔力元素在空气里摩擦迸裂化作爆炸的电芒撕碎了节节寒冰,那就像是雷霆在阴暗的地下室里迸发,照亮了无尽的黑暗!

    莉贝尔恐惧地想要收回利爪,可就在下一刻西泽淡淡地说出了一个字

    “风。”

    话音未落,风雷呼啸之声骤然而至!将莉贝尔完全裹至其中,她在风中挣扎着划出坚冰可再坚固的冰块在凝处之后也只会碎成无数晶体。

    她终于害怕起来了。

    那个孩子十一年前就是漆泽无二的天才,可他明明废了!他明明是被废了才对的,为什么……

    “纠正世界之轨的时刻已至,”银白的缕发在男孩的眼前游离,“你是牺牲品,也是世界轨道上的齿轮之一。”

    他缓缓地闭上眼。

    “你该死。”

    幽蓝的冷火从四面八方涌来,深远的潮鸣自其中传出。

    莉贝尔被锁在风里,只能僵在原地仰起头,看着浪潮如同洗礼一般淹没了她的视野,她癫狂地叫出了谁的名字,却在下一刻连思维和血液都被汹涌的幽火焚烧至尽。

    那是风雷咆哮之夜。

    当火焰终于熄灭以后,风也停息下来,女人变成了一副干瘪的木头,连丝毫的血液都没留下。

    谁能想到那个掌控了半个下城区的女人就这样死去了。

    连半句遗言都没有。

    西泽还搂着莎尔。

    莎尔看着西泽,心脏处的光已经熄灭,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生怕接下来的西泽会责怪她为什么不早点把真相告诉他,或者恒生歹意。

    “莎尔,”西泽说。

    “我在。”莎尔答。

    “你不会死,对吧?”他问。

    莎尔轻轻地微笑:“我不会死的。”

    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西泽把少女抱住,轻声地说:“我梦见你死了。”

    “真是不吉利的梦。”少女反手抱住他的腰间之后说。

    “太好了,”西泽的视野渐渐变得昏沉,语气也渐渐无力下去,“你还活着……”

    在挣扎着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合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风雷声歇,天火熄灭。

    少年体内暴涨的魔力缓缓散去,眼中的火花灭却,本已愈合的伤口再度崩开,却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了,胸口处新生的肌肤像是婴孩,地面上的炼金矩阵也缓缓消逝,冰晶与火焰彼此纠缠着化作白色的烟气,水道塌陷,却又再度激荡起了水花与涟漪。

    只有焦黑狼藉的断壁残垣记录下了发生的一切。

第五十八章 瑞森家的家事

    “哟,兄弟,你咋也来这了!哎呦!头发咋全白了?历史学院里边压力有这么大没啊?一夜白头?”

    在循着若有若无的哭声找到下水道的尽头以后,西泽和莎尔一起推开沉重的石门,低沉绝望的哭声里却混进来了这样一个活泼的家伙。

    翘着二郎腿躺在铁笼子里的言氏在看到西泽之后激动地一跃而起,结果一个没注意,脑袋狠狠地撞在了铁笼顶上,痛得他抱着脑袋呲着牙倒在地上打滚。

    莎尔无语地看着这个笼子里的家伙,缓缓将视线挪在西泽脸上,那眼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是怎么认识这么一个神奇的二货的?

    西泽默默侧过了眼,他实在不想承认自己和这家伙是在德赛尔家地牢里认识的,虽然已经明白这人是想严肃就能严肃想活泼就能活泼的那一类型,但西泽还是有点难把自己面前的这个搞笑艺人和那天地牢里的哲人联系在一起……话说他们初次见面就是在地牢里,现在第二次见面居然也是在这样的地方,对方还被关在笼子里。

    他摸摸下巴,开始认真思考言氏和牢笼是否有着某些命运上的相似之处。

    “喂,兄弟别光搁那干看着啊,你那白发有点晃眼睛,”言氏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表情难看地说,“我这可有点顶不住啊。”

    在竭力将发笑的念头抛开以后,西泽转而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这个房间,这个地方大概和普通的马戏团帐篷一个大小,容得下数百个人,入口是一个巨大的石门,如果只看地面的话看起来算不上太大,但是他抬起眼却发现自己根本望不到天花板的尽头。

    那是一片深沉的黑暗。

    周围的一圈卡着墙角放了数不清的铁笼,铁笼一个个叠在一起,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孩子,他们背后各自插着透明的管子,将血液沿着血路源源不断地输送至看不到的尽头,有些孩子已经奄奄一息,有些孩子的尸体都已经干瘪发臭。

    有些孩子听到西泽莎尔的脚步声,微微抬起了低垂的头颅,黯淡的眸子里亮起一抹希冀的光,却又很快消逝在瞳孔里,像是不曾出现过。

    哭声是从一些还有余力的孩子嘴里发出的,但这些孩子只是少数,西泽环顾一周,完全没有发现还在哭泣的那种孩子。

    血液流满地面,凝固至粘稠,像是某种恶心的胶水。

    莎尔看着这副地狱般的场景,反胃地用双手捂上了嘴巴。

    “诶兄弟,不是,”言氏的声音又幽幽地响了起来,“这位是?”

    他的样子看起来真诚极了:“这么好看的小姐一定是你的女朋友?”

    西泽收回目光,把注意力放在这个让人头疼的角色身上:“不是,只是同学朋友。”

    “哦,”言氏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说:“话说你俩进来了这么久就不想着帮我开个锁啊?”

    说到这里西泽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我们都不会魔法,所以只能去找找钥匙。”

    他倒是没有说谎,在失去贤者之石的加持之后他虽然能够感知到体内那数量庞大的魔力却还是不能顺心如意地运用,他的魔力制导能力完全不弱,会造成如今这种情况的唯一原因大概就是要操纵那样的魔力还需要更加高阶独特的技巧……或者贤者级别的感知加持,现世流传的魔力修习法则甚至都有可能对他不适用,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庆幸自己加入了历史学院,可以从古籍中慢慢寻找那种技巧。

    这些铁笼比德赛尔家地牢里的铁栏都要粗上一圈,锁看起来也是相当吓人,每只锁的表面上都刻了一个诡异的形状,西泽推测这应该是表明了对应的钥匙,换言之这一整个房间的铁笼,每个铁笼都有自己独特的钥匙,这样的话钥匙应该会串在一起,不太难找。

    就在他这么思考的时候,言氏默默地叹了口气。

    西泽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言氏已经站在了他的背后。

    “??”西泽和莎尔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男人,还有那已经大开的牢门和半碎的铁锁,一时间两个人都蒙了。

    “唉,没办法,”言氏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你们都靠不住那就我自己来呗,反正这又不是德赛尔家的地牢,我把她门全翘完她也不能把这事上升到两国关系的高度……”

    他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两手一拍:“那个女的死了没?”

    西泽和莎尔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西泽开口说道:“死了。”

    言氏的脸色僵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问:“你们杀的?”

    西泽点点头。

    “我滴鬼鬼,”言氏吐出一句让西泽和莎尔都听不懂的话,狠狠地一拍巴掌,“厉害!那个女的在你们西方最起码是大魔法师级别,我都不敢和她硬碰硬,结果被俩连锁都敲不开的学生宰了。”

    他挠挠后背,掏出来一块半化的巧克力丢到一旁,西泽莎尔呆呆地看着他做完这一番动作之后用一道魔法水流在半空洗了洗手。

    “你们,看我干嘛?”言氏挠挠头说,“我不用这个东西那针管就戳我脊骨里了啊,那女的眼睛不太好使,看不清楚。”

    西泽看了眼他身后那根全是空气的管子,这次他是真的有些佩服言氏了……很微妙的那种。

    “对了,带你们看看我朋友,”言氏伸手敲敲紧挨着他的另一个铁笼说,“诶,兄弟,起床,咱们能走了!”

    莎尔好奇地看去,铁笼底下全是脏水,那人缩在铁笼角落里,像是在因为寒冷打颤。

    “维尔逊?”西泽眨眨眼睛,语气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今天能在这鬼地方遇见这么多熟人?等下该不会碰见古拉克吧?或者萝尔?安蕾?老板也有可能啊!

    角落里那人在听到西泽的声音之后撩起湿润的长发,棕色的眸子里倒映出西泽那头银白色的发丝。

    “你是……”他呢喃着,脑子里像是有一道电流彻直而过,他大声地说,“你是当年瑞森家的那个孩子?!”

    西泽轻轻抓了抓额前银白的发丝,心想自己要不要趁现在灭了维尔逊的口,还有这头白发等出去以后一定要再染回黑色。

    维尔逊像是没有注意到西泽脸色的变化,他看向西泽一旁的莎尔,声音又尖锐起来:“莎尔大小姐?!”

    他像是恍然大悟一样,重重地拍着胸口大叫:“啊!原来我当时居然眼睁睁看着你们就这样从我的眼前走过去了!啊!!”

    言氏看着维尔逊疯叫的这一幕发愣,良久以后才缓缓吐出一句话:“原来这大兄弟嗓门还挺大……”

    在铁笼外,西泽和莎尔又对视了一眼,他们各自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对塞万这座城市而言有多大的诱惑,莎尔是瑞森家上任家主文科威尔的女儿,身怀贤者之石,西泽则是……西泽的话不说也无妨。

    反正维尔逊什么都知道。

    就在他们思考要不要灭口的时候维尔逊的神色骤然变得狂热起来,他跪着双腿跑过来,顾不上满身的湿水扶住铁栏对着莎尔说道:“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莎尔点点头,没有说话。

    维尔逊却没有在意她的冷淡,他抓着铁笼,连铁锁都发出呢嗦的声响:“大小姐!请把贤者之石交给我!我要完成文科威尔大人最后的设计!”

    莎尔愣了一下,声音带上了几分不明显的颤抖:“父亲……他的设计?”

    “是!”维尔逊一脸狂热地说,“那是威力大到足以弑神的兵器!当年瑞森家覆灭之前是文科威尔亲自将这张图纸还有一卷信纸交给我,对我说您终究会选择回到王都,在那时您会亲自协助我完成那件设计!”

    西泽怀疑这是维尔逊为了活下去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可那脸上深深的狂热却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演出来的。

    “你……”莎尔的心思已经开始有些动摇,她走过几步,蹲在铁笼边沿和维尔逊对视着说,“你说的是真的?”

    “我可以给您看那封信还有那张图纸,”维尔逊认真地说,“这两样东西十年里一直被我藏在密室里,现在的瑞森家虽然只是几十个人的小家族,但我们当年的技术在文科威尔大人的传承保护下却是一点也没有遗落!”

    他盯着莎尔的双眼,双手暴起青筋:“请您相信我!我会利用好贤者之石,也会将您和西泽殿下回归的消息藏在心里,绝不会暴露分毫!”

    莎尔回头,看了西泽一眼。

    西泽啧了一声,对莎尔说:“你来决定吧,毕竟这件事说白了从头到尾都是你们瑞森家的家事。”

    说到这里西泽自己都有些想笑,毕竟这整件事从头到尾都说瑞森家的那位莉贝尔在主导,现在又冒出来一个维尔逊,说是瑞森家的家事一点也不夸张。

    “那……”莎尔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地说,“等你出去之后,我们还有些事要处理,要怎么联系你?”

    “直接来瑞森家就好,我可以给你们学徒的身份好让你们常驻,”维尔逊毫不犹豫地说,“这些事早在你们回来之前我就想好了,文科威尔大人的设计必将在我手里完成!”

    他讲手伸进怀里,掏出来一个刻着瑞森名字的棱形石片,这件石头周围是一片透明的琥珀,中心处则是一片隐约的光。

    “大小姐,请您拿着这个,”维尔逊真诚地说,“您知道这是什么,只要您拿着这个,瑞森家所有人都将无条件地成为您忠实的矛与盾!实行您的所有命令!”

    莎尔接过石片,目光恍惚:“家主之证……父亲居然连这个都交给了你。”

    “看见您活着真是太好了,”维尔逊沉重地叹息,“我还以为莱茵河真的不会出错,但那个女人说您已经死在莉贝尔的手里……”

    “莱茵河?”西泽的眼神凝重起来,“这件事里面还有他们在参与?”

    “不只是这件事,”维尔逊摇摇头,“下城区的一切……甚至下水道里的一切,全都和莱茵河有关。”

    “那个……”被忽视许久的言氏举起手,好奇地问,“莱茵河是什么啊?”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鞋跟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响了起来,伴着一个男子年轻的声音,他说:“莱茵河啊……那是一个好地方。”

    他从黑暗里走出,穿着防水的灰袍,站在石门之外。

    在他的身后还有数百个和他一样身着灰袍的男人。

    “你好,西泽,”他对着西泽自我介绍道,“我是希恩。”

    他微笑着,轻声地说出了那个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份:“一介,炼金术师。”

第五十九章 白与金和炼金术师

    看着对方这般自报家门的行径,西泽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会儿,在确认自己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个人以后他开口说道:“你是谁?”

    说出这话时他其实还挺心虚的,因为他曾经少了一年的记忆,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间但毕竟那段时光还是空缺的,这也一直让他有些难受,或者说有某种不完整的感觉,但在刚刚的贤者状态下那种感觉居然消失了。

    “如果您是问本人的话,”希恩闭上眼,虔诚地回答道,“我是下水道里炼金术师们的一员,这些年来我们一直躲在这里,当然吓唬您的那具尸傀也是我的手笔。”

    “你刚刚一路都在跟着我?”西泽的脸色变了变。

    希恩摇了摇头:“只是跟了一小段路而已,但我还是有幸目睹了那场战斗。”

    他睁开眼,那双眼里满是振奋:“那简直是灰烬中重生的奇迹,您对风雷光火的运用不禁让我们这些修习炼金术多年的术师们都自愧不如,我们实在没想到炼金术中最基础的四元素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连那个大魔法师级别的恶婆在您面前都毫无还手之力。”

    听到这言氏顿时幽怨地看了西泽一眼:“你能整死那个女的居然开不了我的锁?”

    西泽没有搭理他,而是看着希恩,脸色凝重地问:“你们想做什么?”

    下水道里没有任何朋友,这是西泽所知道的。

    于是希恩和他身后的那一大批灰袍术师就很让人不安了。

    “请您不要这么凶戾,”希恩敲敲手背说,“毕竟我们都知道您那种力量只能用出来那么一次,您很幸运,我们对贤者之石并无兴趣,我们只有一个目标,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需要这个地盘。”

    西泽感觉自己的呼吸仿佛就要停滞了,他问:“你们,全都知道我和莎尔?”

    “我们都知道你们回来了,豪不惭愧地说,对您发起的第一次袭击也是我的提议,”希恩说,“可半途我们改变想法,还是放弃了对您的追杀。”

    西泽有些愤怒,但还是强压了下去发难的冲动,毕竟现在是这样被动的处境。

    “为什么?”他问。

    “不能告诉您,但您迟早会知道的,”希恩露出一丝笑意,“那个日子就要到了。”

    还没等西泽反应过来,希恩再度开口。

    “那么,如您所见,这里曾经是那位莉贝尔的地盘,整个下水道里的所有存在都对她有所忌惮,”希恩说,“我觉得您应该不会需要这样一个地方,所以请由我们来接管这里,也算是帮您善后了。”

    西泽愣了一下,言氏笑了一声说:“那你们就是来捡个现成的藏身地呗。”

    “你说的没错,”希恩正色起来,“但我们也会给你们一些应得的奖励。”

    言氏好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西泽一下子按了回去,西泽看着希恩说:“我同意,但奖励是什么,还有,”他指着身后数以百计的铁笼问,“这些孩子你们想怎么处理?”

    “奖励的话,我们可以给您一些炼金术师之间传阅的机密资料,当然都是学院所教不到您的,”听到这句话以后西泽意识到这些人里有的已经渗入到了都灵圣学院之内,“至于这些孩子,我们会把他们留在这里。”

    莎尔不解地问:“为什么?”

    希恩耸了耸肩说:“不然呢?这些孩子都是那个恶婆从王都各个地方掳来的,其中有不少还是贵族之后,难道我们会放走他们让他们给家里大人哭着喊着一番再打个报告让那些大人物把下水道彻查个遍?刚刚我们的对话都听在他们的耳朵里,您也不会愿意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希恩说:“我们是暗处,所以不会到处传播,知道也无妨,让那些明处的人知道这件事才是最可怕的。”

    西泽轻轻扶住莎尔的肩膀。

    “莎尔小姐,我知道您回来王都很艰难,西泽大人也不容易,但瑞森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手遮天的庞然大物了,此时的西泽大人也没有任何权力,”希恩用鞋尖蹭了蹭地面粘稠的血液,说,“请您收敛一些,您救不了这些孩子,我们留着他们的命本身就已经是大善了。”

    莎尔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维尔逊看着莎尔这副矛盾的模样似乎是想安慰什么,却也只能无声地缩在笼子里。

    “与此同时我也希望你们四位能对下水道里的一切保密,”希恩说,“不然我们也会很难办。”

    西泽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言氏挠挠头,看着西泽和莎尔说:“所以你们到底是谁跟谁啊?”

    维尔逊默默从口袋里摸出来炼金刃片割开铁锁,站在言氏身后替西泽把这家伙按了回去。

    “我们会保密,”莎尔说,“但我们需要知道一些事,比如我们离开的十年间王都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希恩听到莎尔的这句话以后,脸色逐渐变得冷淡下来,最终他掏出一根和年轻人风格完全不同的老式烟斗,点燃之后塞在嘴里:“那是很长的故事,以后我们有空再说,现在你们该想的是另外一些更加重要的事。”

    “你是指古拉克的约战?”西泽问。

    “哈?那算什么重要的事,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罢了,”希恩不屑地摆摆手说,就好像自己不是只比西泽大了几岁的大男孩一样,“您该想的是除了我们……当然是之前的我们之外还有人想要您的命,西泽大人。”

    “什么意思?那天的上城区不是只有你们吗?”

    “其实当时除了我们还有那位莉贝尔,虽然她什么都没做罢了,”希恩吐出一口灰色的烟,他的动作娴熟老练完全像个老烟鬼,和年轻的外貌形成强烈的反差,“但还有一个家伙,我不能说发生了什么,还是请您小心。”

    他想了想说:“但那家伙应该也被警告了,所以短时间内您是安全的。”

    看着希恩这副关切的模样还有告诫的语气,西泽逐渐有些迷茫,他忍不住问:“你们现在对我到底是什么态度?”

    “态度?这个的话,”希恩想了想说,“我们曾经想要您的命,但在看到刚刚那场激战之后,我们……选择效忠。”

    “嗯?”西泽皱了皱眉。

    “我们相信您会带领炼金术师们走向未来,那一天不远了,”希恩笑着说,“我有预感。”

    西泽发出一股恶寒,就像是被人从头到脚看透了一般。

    “那一天可远着呢,”他冷冷地回答。

    “我们明白,”希恩挥手,从下属手里拿来一份羊皮纸卷,而后走到西泽面前递在他的手里,“所以我们希望您能好好利用这样东西,炼金天才一直被视作废材我们也很苦恼啊。”

    西泽打开羊皮纸的一角,看到“炼金序言与制导精要”这一行字以后便收起来了。

    这使得他一时间更为寒冷,就像是浑身上下都被希恩看穿了一样……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那么,请您慢走,我会派人带西泽大人出去……”希恩笑笑,“毕竟对外人来说下水道就像迷宫一样。”

    灰袍中自动分出一个纤细矮小的身影,来到西泽一行人的面前低下头说:“请大家跟着我。”

    那是非常清脆的女声,听起来只有十二岁左右。

    “再见,西泽大人还有你的朋友们,”希恩摆摆手,微笑着说,“希望那一天早些到来。”

    “西泽大人,请您以后不要再来下水道了,”走在幽暗的甬道里,在离希恩一行人很远了以后女孩忽然开口,“希恩大人他已经被理想蒙住了眼睛。”

    “什么理想?”西泽问。

    女孩似乎回了一下头,可罩在灰袍里,西泽看不清楚:“希恩大人想要重建炼金之国,他想把现在的漆泽变成十年前的漆泽。”

    “那可真是远大,”西泽说道,“他首先要面对的就是那位女皇厄洛丝。”

    “女皇陛下十年前就能踏着大魔法师的血路加冕称皇了,我们都猜测如今的她早就进入贤者了,只不过没有对外公布这件事,”维尔逊说,“敢对贤者拔刀,那个希恩真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做得到的,”女孩小声地说。

    “什么?”西泽问。

    “他们,做得到的……”女孩打了个轻颤,“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西泽的表情僵在脸上,似乎有清冷的风自隧道深处吹拂,他问:“你们有什么杀手锏?”

    可无论再怎么问下去女孩都不愿意开口了。

    直至他们走到一处梯架前,女孩才说:“希望炼金之运常驻您身。”

    这是很老的一句祝福,老到十一年前,西泽还在王都的那个时候。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个印记的位置,沉默的莎尔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于是心中的疑惑更浓。

    但女孩在下一刻就消失在了黑暗里,像是从未存在过的幽灵。

    西泽带着三人爬上梯架,掀开方形的铁口,这是下城区某个胡同的角落,此时天色已经将近黄昏,不远处有个妇人坐在台阶上在灯下掰着手指发呆。

    四人爬到地面上以后彼此看了几眼,言氏率先开口说道:“我就先走了,我的人那边肯定很担心我。”

    维尔逊也点点头:“我已经有好几天没回去了,瑞森家现在肯定乱成一锅粥了。”

    “我们先去和老师师兄报个平安,”西泽说,“明天我们应该就会来瑞森家。”

    “好,”维尔逊说,而后深深地看了西泽一眼,“不许让我家小姐……家主受委屈,虽然她不能表明身份,但她依旧是瑞森家的家主大人。”

    西泽莫名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

    “西泽瑞森吗……”维尔逊长叹一声,对西泽说,“你很珍惜你的母亲啊。”

    在说完这句话后维尔逊便一瘸一拐地朝着瑞森家走去,不再回头等待西泽的回应,言氏打来一辆马车,穿着一身脏衣的他在对方嫌恶的视线里舒舒服服地坐到了车厢里对着二人摆了摆手,也消失在了不远的拐角处。

    在互相告别之后,些许月光已经洒在了下城区的石板路上,像是下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西泽看了身边的莎尔一眼。

    莎尔也看了他一眼。

    他们一齐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默契地一起咽了回去。

    西泽想问莎尔感觉今天怎么样。

    莎尔想问西泽到底是什么大人。

    可最终还是西泽默默伸出手,莎尔则装作不经意地搭了上去。

    西泽感觉自己很久都没有这么安心了。

    虽然衣服破破烂烂,胸口处还有一个大洞,但他毫不在意。

    莎尔还在就好。

    他们握在一起,一齐走在王都昏黄的月下,像是很久以前一起来到王都的那天。

    白发苍苍,金发悠长。

第六十章 隐瞒

    他们没有直接回到学院,而是先悄悄去了一趟上城区的多塔旅店。

    老板在推开门看到这两个孩子之后一脸讶异,在注意到他们身上的狼藉之后连忙让他们进屋,西泽和莎尔一起对老板真挚地道谢,老板则是二话没说转过身到自己的房间里给他们找来了两套便衣,让他们进房间换上。

    莎尔先进去之后西泽靠在门外,手上拿着自己的那套粗布便衣发呆,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单纯地望着空气。

    老板坐在柜台边扶着脑袋,似笑非笑地问西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是吵架了还是打架了,变得这么狼狈。

    西泽回过神来,摇摇头,在迟疑了一下以后还是选择了隐瞒,他说:“一些小事……我们在去码头看海的路上研究了一下魔法,结果莎尔就把我们炸成这样了。”

    老板微眯的眼里笑意更浓:“炸一下还能染发?”

    西泽下意识地盖住额前的一缕发丝,但却立刻就意识到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他沉默地低下头,过了好久才开口对老板说:“对不起,我们不能把那些事告诉您,但还是姑且请您相信我们,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告诉您真相。”

    老板看着面前这个真诚的孩子,欣慰地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那我就等着那一天了。”

    “谢谢您,”西泽低下头说。

    “但说实话你这白头发比黑头发时好看多了,”老板笑着说道,“要不是有那个小姑娘在的话我就把你介绍给萝尔了。”

    西泽感觉有冷汗从额角流了下来,看样子老板还不知道萝尔在学院里想要撮合他和安蕾的事,难道这也是父女遗传?

    “老板我觉得咱们可以说点别的……”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那道房门就被狠狠地推开了,忽闪的门板差点打到西泽的鼻尖,距离他的脸只有一公分不到。

    莎尔哼着气从其中走出来,浅褐色的粗布上衣和长裤穿在她身上整整大了一号,即使是在袖口处打了结也还是一副充盈了空气的模样,她沿着袖管一点点按下去才把让袖管干瘪下来。

    纤细,白皙。

    这就是西泽对此刻莎尔的印象。

    后者注意到西泽的视线,脸颊悄然泛起淡红,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对他吐了吐舌头。

    西泽对老板打了个招呼,抱着衣服走进了房间。

    老板叹了口气,由衷地说:“年轻人真好。”

    这两个孩子完全不知道就在他们敲门的前一秒钟有个黑袍的男人上蹿下跳地钻到了楼上。

    让老板没想到的是事情真的如黑袍的预料般发展了西泽在贤者之石的加持下沟通了体内的魔力,突破了困局,他那头象征了血脉彻底觉醒的白发便是证明,莎尔居然真的愿意将贤者之石分享给西泽,虽然他不知道过程还有这需要多大的决心,但西泽在莎尔的心里一定很重要……或者说在彼此的心里他们都是一样珍惜的存在。西泽自己也许还不自知,可实际上老板这个级别的人已经能看到他体内隐隐跃动的魔力,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像是深沉的汪洋大海,其上偶尔泛起风潮,将跃起的游鱼卷入渊底。

    老板挠挠头,心想还好自己这个级别的存在也不多,至于学院那边,能发现西泽异样的只有那个经常在外闲逛的老家伙。

    他摸着下巴继续思考。

    莉贝尔应该已经死了,炼金术师们在他和黑袍的告诫下应该不会出手,莱茵河一直以来都是以第三者的身份自居,现在唯一能威胁到这个孩子的只有那个养鸽人。

    然而那家伙躲在暗处,连黑袍都找不到他,老板那天在屋顶上拼尽全力也还是只能看着他在灰羽中散去,就像幽灵般的影子。黑袍对他的分析只有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他就像是两个人,我们看到其中一个的时候,另一个就开始在其他地方作妖了。”

    “唉,”老板叹气,心想这事果然还是要靠西泽自己解决。

    西泽在房间里看着残破的校服还有湿透的靴子苦笑,这套校服还是安蕾送给他的那套,没想到才过几天就变成了这样的碎布。

    想到安蕾,西泽的心脏就一阵抽搐。

    今天本该是他和古拉克战斗的日子,可他却没能到场,不知道安蕾那边要如何收场,师兄和老师也带着车和骨甲到了现场,结果却出了这样的状况,他们应该也替自己承受了全场的目光吧。

    他的表情逐渐冷淡下来,所有事情在他的心里被逐个列成清单一条条摆在面前,他之前还蛮在意古拉克的,可在经历过生死之后他却和那个希恩一样有了些许相同之处:他们都觉得约战这件事很小儿科。

    西泽把校服翻了个面,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羊皮纸,虽然现在不是该做这件事的时候,但他还是想要提前看一看希恩所谓的机密资料到底是些什么,这是某种难以抑制的狂热。

    “炼金基本元素为风,雷,光,火。”

    羊皮纸开头用西方通用语如此写道。

    “炼金术的先贤们认为世界便是由这四元素组成,包括人类,”那人的笔迹很稳,可以想象他写下这些东西时认真的模样,“人类体内蕴含的元素数量多少以及杂纯与否便决定了他能在炼金之路上走多远,根据体内元素数量而分类的人,所用的炼金制导之术也有所改变,难度节节攀升,不似以往,合于其身,然,在炼金之路上走到最后的人,必将成为举世唯一的神明。”

    西泽看到序言这里便将羊皮纸收了起来,他大概明白了作者的意思,也就是说根据魔力天赋的高低,高的人所用的魔法修习方法应该比低的人要难上一些,却也更加试用。

    这些事他从来没听说过,因为学院明明给学生发放的都是同一本教材《轮亥魔法修习教材五年练习三年模拟》。

    他长出了一口大气,靠在床上,心想这可真是个大发现。

    十一年前,他被作为炼金试验者送进了瑞森家,留下了那个烙印,他依稀记得那时的自己还不是个魔法废材,可之后的事情就记不太清楚了,就好像记忆穿过时光,径直来到了马车在如雨的雷光里逃出王都的那个夜晚。

    是不是有谁在试验里对他做了什么手脚,又是谁做了这件事,他也搞不清楚,但他对于自己体内充斥着魔力这件事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是情理之中,因为他的父亲毕竟是那个人。证据就是他对魔法的制导能力一流,却偏偏失去了对魔法的感知和沟通能力,而如今这两种能力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因为幽火燃烧时将自己身上的那道阴影烧成了灰烬。

    那是压在他身上压了十一年的枷锁。

    可他的母亲却从未告诉过他这件事。

    她甚至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是忽然之间废掉的,她一直都对他说他其实是魔法废物。

    “你……很珍惜你的母亲啊。”维尔逊临走前的这句话还依稀回荡在他的耳边。

    他确实是很珍惜母亲,可现在两人之间的陌生感却越来越大了,他越来越想不通,直至回忆起母亲的面容时都像是罩上了一层黑暗的薄纱。

    羊皮纸被他装进便服的口袋,他抱着脏兮兮的校服心绪重重地推开房门,却发现莎尔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捧着一块面包片大的饼干大吃特吃。

    他仔细辨别了一下,发现那居然是老板那天给他吃的那种魔力饼干。

    就在这时老板听到声音从厨房里探了个头,对西泽招呼说:“来吃饭不?我先给小姑娘上了点甜点,你也吃啊?”

    西泽长久地凝望着莎尔手上的魔力饼干,看得后者一时间都不好意思下嘴,只能把手里的饼干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到他的面前。

    “不吃吗?”莎尔问。

    西泽看着女孩的这副样子,叹了口气,张嘴咬住了那半块饼干,女孩看着他这副滑稽的样子开心地笑了起来,他却小声模糊不清地嘟囔道:“这种魔力饼干居然也能当作点心啊唔……”

    最后那一声是莎尔伸手戳了一下饼干,往他的嘴里塞得更深了一点。

    “吃完我们就回学院吧,”莎尔笑了笑说,“师兄和老师应该都等急了,我们可是失踪了整整一天。”

    “诶?马上要走了吗?”老板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不留下吃个饭?”

    “对不起,但师兄和老师一定很急了,”西泽鞠躬说,“非常谢谢您,我会改天送来衣服钱的。”

    “开什么玩笑啊,这很明显是我送你们的,”老板解下毛巾擦擦手说,“你们能和萝尔友好相处就最好啦!那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多少朋友,现在有你们陪着她我也不用那么操心咯……”

    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老板完全是一副老母亲的语气,莎尔忍不住笑了出来,老板连忙正色道:“不许笑不许笑,我家萝尔真是这样……”

    于是在道别后,西泽便带着二人换下的衣服走向了学院,他的靴子在幽火中被烘干了,走起路来格外舒适,老板的衣服也相当干爽,只是对莎尔而言这衣服实在是大了一号。

    世界像是悠闲的酒馆,他们在夜幕里踏在上城区最热闹的不夜街上,走向了西桥。

第六十一章 恶婆之名

    “贤者之石的波动,我感觉到了。”

    下水道的深处黑暗里,坐在钢铁拼凑而成的座椅上的老人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黑袍说

    “正如你对我所说的那样。”

    “事情总是不会超出我的预料,”黑袍笑着伸手从旁边拉过一个椅子坐在上面,“西泽已经祛除了禁锢他天赋的烙印,现在他只需要找到适合他努力的方向,炼金风雷光火,亦或者是轮亥魔法,这些都随他所欲,我们需要的只是他对自身那股魔力有所掌控就好。”

    老人看着自己面前这个无比自信的男人,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叹:“那个孩子可真是被王都所有人爱着啊。”

    “你是在开玩笑?王都里巴不得他死的人还少吗?”黑袍摸了摸右手食指上黑铁的指环,“帮着他的只有我们,炼金术师那边则是一群随时都有可能反过来给我们一刀的丧家野狗。”

    “但他们终究还是盼着他成长啊,”老人闭上眼睛说,“就连炼金术师那边都愿意把自己最详细的炼金制导术交给他,他这不是被所有人都宠爱着吗?”

    在听到后半句话里所蕴含的信息之后,黑袍沉默下来,眼色变得阴沉,他没有想到那群炼金术师居然会一反之前的态度。

    “难道他们也想造出贤者?”他问,“还是说皇帝?”

    炼金术师们总是会做出一些离奇的事。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老人说,“但他们如今的领导者倒是一个富有野心的家伙。”

    黑袍眨眨眼睛,垂下眼帘,丢掉那一大堆思绪开口笑道:“不愧是莱茵河,这种只有在场者才能知道的消息也能这么快地搞到手里。”

    “我们喜欢信息,我们也喜欢秘密,你可能不知道,但你身边的那位克格纳斯也是我们的一员,”老人耸了耸肩,“虽然他并没有给我们做了多少贡献罢了。”

    “意料之中,不然一个成天没人进的旅店要从哪赚钱在上城区立足,”黑袍自信地说,“他那个女儿的学费本就是是天价,他自己也需要一些莱茵河的庇护,不然总会有些知道他的人会去找麻烦。”

    “你考虑的很多,”老人叹气,“我开始好奇你脑袋里到底是什么构造,它是如何装下这么多线索和假话,又是将它们相互串联起来的。”

    “这里面装的哪有什么线索,只是一堆吃喝玩乐还有魔法咒术,”黑袍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以及对皇帝陛下无尽的忠诚。”

    “那你可真是个怪物,”老人感慨说,“比那个克格纳斯都要吓人,但你或许会跟炼金术师们的年轻领袖有些共同话题。”

    “这种玩笑就算了吧,”黑袍厌恶地摆摆手,“那种二十岁的小孩子?”

    “是啊,那种小孩子,”老人拿起桌子上的一页白纸,挥手将其扔了出去,一阵风吹来,将其刮到了黑袍的面前,黑袍伸手接过,拿在手里,“但别总以为小孩子会完完全全地被你掌控在手里,他们会超乎你的意料,把你的门牙都给拆掉两颗。”

    黑袍看着他那两颗洁白的门牙,它们洁白到长在一嘴老牙里显得显眼极了。

    “这就是我的亲身故事呀朋友,”老人再度叹气,这次其中似乎有些懊恼,他摆摆手示意黑袍可以走了,“小心点你的小孩子吧,别以为他会沿着你设好的路一直走下去。”

    黑袍站起身,挪开椅子,看着纸上的内容,在沉默良久以后他才开口说道:“该说真不愧是皇帝陛下吗?”

    老人微微阖上眼睛,即使他面前的文件已经堆积成了小山,他却还是这么做了。

    黑袍轻轻将白纸揉成一团,手掌里燃起赤红的火,将白纸化作灰烬。

    他不再说什么,转过身,径直走出了门。

    正如在上城区染完头发后所回到学院的西泽所预想的一般,他推开白楼的门,迎接的便是希欧牧德失望的脸色和灰叶又无奈又懊恼的责骂。

    “我们在剧坛等了你好久,那些学生一个个都打着哈欠往石坛上扔东西,花生皮饮料瓶还有扔骨头的,”灰叶伤心地说,“有些人认出来我和老师,就一直对着角落里的我们吹嘘声,那个古拉克还一直对历史学院有所侮辱,安蕾把目光一直放在我们身上,就像是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我们身上一样啊!”

    他有些激动地挥了挥手,似乎是安蕾的表情再度将沉重的无力感从他的心底催生了出来。

    希欧牧德按了按灰叶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灰叶似乎是想要点头,可成年人的自控力却还是不够稳重,他仍旧开口说:“师弟,我能理解对手忽然换成古拉克你会很不安,但你也不需要带着莎尔逃走啊!大不了让老师保一下性命,临时脱逃又算是什么男人?!”

    西泽和莎尔一起低着头,他的手里握着破损的校服,那上面有着莉贝尔留下的魔法痕迹,其实他只需要展示这个再找些理由糊弄过去就好了。

    可他却始终抬不起手,就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住了一样,有趣的是他刚刚才在下水道里打破了灵魂的枷锁,而此时锁住他的这份枷锁名叫责任。

    他红着脸,感觉脸皮一路烫到了耳根他在羞耻和自责。

    懊悔是没有用的,无论是师兄老师还是莎尔他都无法舍弃。可这件事终究需要有亲爱的人受伤,他选择了让师兄老师受伤转而拯救莎尔,所以师兄和老师的受伤他也要负责,这就是责任。

    他自责地咬着上嘴唇。

    他这一生只有一次这样伤害过自己的亲人,那次他为了一时的不快而去报复了和他同龄的纳拓少爷,迫使身为神职者对神明起誓过的神父不得不说谎。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错得深刻,幼稚无趣,像是在冬夜里沉入冰窖的孩童。

    就在这时有一只温暖的手按在了他的脑袋上,他猛地一颤,然后抬起头,迎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睛。

    “很辛苦吧孩子,”希欧牧德叹气说,“如果不是太辛苦的话,谁又愿意让亲近的人失望呢?”

    西泽呆呆地看着他,忽然从心里冒出一股想要流泪的冲动,即便是在被魔力冲刷全身血管让身体快要炸开时他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可这时的他却伸手抹了抹眼角。

    老人的另一只手按在莎尔的脑袋上,莎尔抿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们就像慈父手下犯错的两个孩童。

    灰叶看着这一幕只好扶着额头,深深地叹气,对自己的师弟师妹苦笑着说:“算了,一切都过去了,记得明天去和安蕾说一声,道个歉什么的,祭典持续三天,我们还能玩两天呢,等明天师兄带你们出去玩。”

    他掀开餐桌上盖着的锅盖和餐碟,土豆肉块还有焦嫩的肉排都还冒着热气。

    “别嫌弃师兄的厨艺,师兄只会这个,”灰叶笑笑,将锅盖和餐碟都拿到了另一张桌子上,转身说道,“虽然和师妹绝对比不上但也好歹是能让未婚妻吃下肚的。”

    莎尔呆呆地看着餐桌,希欧牧德收回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推了二人一把,笑着说:“先吃饭吧,看你们这样还没吃完饭吧,过去的就算了。”

    西泽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睛,可就在这时莎尔却咬着下唇,忍不住小声地啜泣起来。

    灰叶看着莎尔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怒视了西泽一眼,说:“你是不是带师妹出去时欺负师妹了?”

    后者连忙摆摆手感觉颇有些百口莫辩的感觉。

    “不,不是……”莎尔揉着眼睛,有眼泪自指间滑落,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只是,感觉太好了,太好了,有人会一边埋怨我,一边关心我……”

    西泽看着她,双手悄然紧了紧。

    “什么啊,就这,”灰叶松了口气,打个哈哈,“历史学院人不多的,大家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互相背负一些东西挺正常的。”

    希欧牧德将身上的长袍解下,披在莎尔的肩上,有些心疼地说:“这么冷的天气你们就穿着这个回来了……校服呢?”

    直至这时西泽才伸出手,把怀里的两套校服朝着希欧牧德递去。

    希欧牧德好奇地看了西泽一眼,就好像是在思考对方为什么要将衣服递给自己一样,但他还是伸出了手。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衣服表面上的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狠厉和凝重起来,手指的力度骤然增大,将衣服直接拽了过去。

    几乎不加思索地,他沉重地吐出了一个怪异的名字:“……恶婆。”

    “什么?”西泽不解地问。

    “你们被袭击了?”希欧牧德却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而是直接反问道,“在哪里?没事吧?怎么活下来的?!”

    在话出口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失礼,但他还是坚定着自己的眼神,对西泽问:“你们真的没事吗??”

    西泽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没事,只是有些被吓到了。”

    “被吓到了啊……”希欧牧德的眼神逐渐平静下来,却还是狠狠地抓着那两件校服不放,苍老干枯的手臂上暴起明显的青筋,“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说:“恶婆是下城区的噩梦,塞万城十年来无数命案都和她有关,她偏爱对着孩童下手,被她劫走,偷走,或者说……杀死所有大人后从鲜血里拖走的孩童都再也没回来过。”

    希欧牧德眼中闪着源源不断的寒气,西泽从未见过这个和善的老人这副生气的模样,老人在注意到自家学生们惊异的视线之后为了不吓到自己的学生连忙松了口气,尽量和善地说:“总之你们今天遭遇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是今天早上我们分开之后的事吗?”

    西泽作出一副回忆的模样,其实他早就想好了托辞。

    希欧牧德看着西泽那套上衣胸口处明显而骇人的裂口,双手止不住地发颤,要不是西泽就在他的面前安然无恙,恐怕这位老人就要发火从整个王都的下城区里彻查那道灰色气息寻仇了。

    这位老人能当上一院之长靠的从来不是什么和气。

    “我们这边分开之后,莎尔就被一道灰色的气息在大街上抓走了,”在听到西泽的第一句话以后希欧牧德就开始懊悔。

    “如果我带着你们走就好了,”这个老人低垂着眼角说,“我应该带着你们走的,这样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灰叶站在一旁,他看到自家老师这副模样就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只能闭着嘴去听。

    “我沿着莎尔一路丢下的标记,最后在上城区一个没人的胡同里找到了她,她昏倒在地上,旁边是战斗的痕迹,就在我以为她没事的时候,地底就冒出来了一道影子朝着我的胸口刺了一道,”西泽说。

    在他的口中,莉贝尔变成了一个四肢健全的女子,他被那一掌贯穿之后能获救则是因为突然出现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穿了一身黑袍,以魔法和莉贝尔相撞之后后者消失了,而西泽则被他以急救魔法救了回来,在救回西泽之后他就消失了,就在这时一个旅店老板路过,将他们带回了自家的旅店修养。

    “黑袍?”希欧牧德皱着眉描述了一下,“是边缘以黑金封边,两侧纹着黑鹰徽的长袍吗?”

    西泽认真回忆了一下记忆里那只出现了一瞬的男人,却发现后者的模样和希欧牧德的描述居然惊人得相似。

    “是,”他急切地问,“老师你认识那个人吗?”

    “不是认识这个人,”希欧牧德松了口气说,“这身袍子象征了一个尊贵的身份,一个高人一等的地位,一个特殊的职位。”

    他说:“那是神职者中的高层,轮亥选中之人,穿着这件衣服可以在西方世界畅通无阻,大多数的高层神职者都是出于这个原因才一直把黑袍披在身上。”

    西泽点了点头,脑海里却浮现出了一个老人的影子,可那个老人的形象却怎么也和那时提醒自己的声音对不上。

    “你能遇上这样的人是好事,还保住了命,”希欧牧德说,“最近学院主层那里在研究的就是这件事,你也算是给了我们一些线索……最起码我们知道恶婆开始敢于向学院外的学生伸手了。”

    他虽然这么说着却始终没能忘记那天晚上试着钻进学院的灰色气息。

    “这件事是指?”西泽问。

    “就是恶婆的事,听说是皇室里一个失踪很久的孩子在湛头里找到了,尸体里的血被抽得一干二净,皇室震怒,下令严查此事,征用了我们学院不少的教授教师,”希欧牧德握着手腕,无比庆幸地说,“你们能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

    西泽这才想起来机械学院那节课翘课的老师。

    灰叶好奇地说:“我今天在外面看到一些皇室和东方人在上城区找来找去,他们是在找失踪的孩子?”

    “倒也不是孩子,”希欧牧德哭笑不得地说,“听说是东方使者不见了。”

    西泽没有注意希欧牧德的话,他的注意力被“抽干血液”这件事所吸引,在仔细回忆过下水道里的那个空间之后,西泽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去看那些管子到底通往何处。

    估计再去的话希恩也不会告诉他真相了。

    事实正如他所料,当他再度去到下水道莉贝尔的藏身地时那些管子全都被收拾一空,希恩对此的说法是莉贝尔在制造一个血样采集库。

    这话太假,假到西泽都懒得反驳。

    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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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043/ 第一时间欣赏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作者:言家九所写的《余烬之国》为转载作品,余烬之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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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之国介绍:
“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义正言辞一点,这样的话小姑娘就不会再缠着我了?”
带着一名自称女仆的女孩在王都圣学院刻苦进修魔法的三阶神职者天才新生,西泽·瑞安在午夜望着平静的北海,一边喝酒一边自我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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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纪39年。
被世人誉为神明之下最强者的漆泽皇帝伦瑟在哀叹中病逝。
次年,年幼的皇子消失在一场动乱中,人们将荆棘之冠献于公主,自此女皇即位,万民于王都齐呼,寂静的颂唱携着无尽的回音响彻此世。
十一年后,一个名叫西泽的孩子从边域海城来到王都,身边还跟了一个自称女仆的小姑娘。
西泽本以为自己来到王都是刻苦修习的,但事情的进展却总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隐藏在幸运之下的,到底是成神之路,还是某人手中一张偌大的棋盘?
想知道一切的话,就用自己的手一点点探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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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版:带着女仆在王都学院进修是什么体验?西泽:谢邀,真的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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