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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言家九     余烬之国txt下载     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二章 天选者

    “在那些被征用的导师里还有不少你们认识的,比如开学测试那天连续测试了西泽七八次的那个导师,”希欧牧德仔细端详着校服上被贯穿撕裂的线口,那上面的血迹倒是不多,看起来就像及时止血了一样,所以希欧牧德虽然很心疼西泽却也没有过多表现出来……他不知道的是西泽流出的血全都化作了幽火,所以才只留下了小部分的血迹。

    “但对小西泽和小莎尔来说的话,和你们关系最近的导师可能是微纳德。”

    也许是因为找到了恶婆的线索二有些兴奋的关系,希欧牧德难得话多了起来,原本总是接话和解释一些东西的他居然开始主动打开话题。

    “为什么?”西泽从餐桌旁转过头茫然地问,“我记得这个导师对我唯一的那节课不是还被他自己翘掉了吗?”

    “不是翘掉,是皇室那边召集自己所需要的导师和教授,把他也叫了过去,”希欧牧德笑了笑说,“你们不知道,那个微纳德可是薇娅的导师。”

    西泽眨眨眼睛。

    “不会吧,那家伙会是薇娅的导师?”坐在一旁的灰叶不解地说,“微纳德在整个学院里风评都那么差,学生居然是那么勤奋刻苦的一个女孩?”

    “居然真有那么差啊,”希欧牧德挠挠头,笑笑说,“不过他确实有问题,经常把一些重活交给学生去做,所以他那里没有学生能干得长久。”

    “那薇娅呢?”西泽问。

    “微纳德不是那种会因为对方性别而改变自己观点和习惯的人,”希欧牧德说,“所以看样子你们的薇娅朋友真是很辛苦了,这样的女孩子真是可爱美丽。”

    西泽拿着餐匙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小西泽会是那种比较热血又比较又行动力的孩子,”老人的语气有些讶异,“听完这些话之后会大发感慨,或者做好打算直接让她离开微纳德的那种。”

    “不……说实话我不太关心其他人,而且我一般都懒得去做一些无用功,虽然这话由我自己说出来挺没有说服力的,”西泽混着汤汁咽下一口土豆,轻声地说,“而且我没有权力去干涉别人的选择。”

    灰叶啧啧嘴说:“明明为了莎尔差点连命都丢掉了,你看到那道灰色气息之后就该明白那远不是连魔法都不会的你所能对抗的吧。”

    西泽猝不及防地被这句话呛了一下,连忙在莎尔的拍背下断断续续地开口说:“虽说,如此,但我还是要去啊……”

    他低声地咳嗽道:“要是晚了哪怕一丁点那可怎么办。”

    回到楼上的卧室以后,西泽疲惫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明亮的夜空,第一次由衷地感觉到了轻松感。

    莉贝尔死了,这个一直在他心中悄然作痛的隐患被彻底根除,就像悬在天上的石头终于化为灰烬,如今的他已经能感觉到体内不断游离的魔力源泉,可与此同时他也能感受到,自己所能挪动的部分实在太少了,就像是海上冰山被海鸟啄下的一小片冰花。

    他伸出右手,努力想要汇聚那一点魔力到掌间,可最终什么都没有出现。

    在长叹了一口气之后,西泽逐渐回忆起下水道里被魔力充盈全身的振奋感,那时他的眼前浮现出无数魔力碰撞产生的电芒,四种元素在他眼里像是挥手可用的塑泥,那时候的他才是真正掌控了自身的魔力。

    在思考良久以后,西泽起身,坐到书桌前,自书架上拿下一本他从来没有打开过的书。作为一个阅读爱好者的他一直以来都将存书不看的行为视作犯罪,可对于那本书他却只能无奈地将自己视作一个犯罪者。

    因为那本书的名字是《轮亥魔法修习教材五年练习三年模拟》。

    说实话光看着这略微抽象的名字西泽都不太想打开这本教材,更不用说其中教导的还是西泽当时绝不可能学会的轮亥魔法。

    所有教材都是开学上课前一天晚上送到每个新生手里的,就连历史学院都不例外。

    西泽仅仅在这件事上选择了懦弱。

    他虽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面对自己的缺陷之处,但在私下里却难以独自承受这种无比直白的打击。

    正是因为害怕面对自己无魔力的事实他才会一直把那本书放在那里,从没打开过一次。

    还好他已经变了。

    他深呼吸一次,以一种阅读圣经的心态打开了这本硬纸教材。

    在简单浏览了一番目录以后,西泽翻到了第一章的第一小节,而后看着那第一行字开始久久地沉思

    “魔法天赋决定了魔法师的一切,人体内的魔力储量是恒久不变的,而唯一决定了储量的条件便是魔法师自身的天赋,”那行字写道,“这就是天赋的重要性,魔法师的修习对先天的依赖大于后天,因而魔法师还曾被称作天选者,但这种称号对魔法师的定义略微夸大,以至于如今几乎不被使用。”

    教材是每年都会更新的,虽然教授和导师们对此多有怨言,但其所带来的好处也是大家肉眼可见的。

    魔法师的修习大部分都需要先天的天赋支撑,在意识到这个概念之后西泽算是彻底明白了天赋的重要性。

    怪不得那个蓝色短发的导师会对他这么关切,最终深深地失望。

    西泽一直以为魔法师的门槛是是否拥有魔力,拥有魔力就能踏入魔法师之阶,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在拥有魔力的世界里更需要比拼天赋。

    “天选者……”他仔细地琢磨着这个称呼,发现十一年前的塞万并没有这样的说法,也许这是魔法自塞万开始成为主流之后才产生的一个概念。

    他合上书,决定明天开始好好询问灰叶一些与此相关的事,现在时间已经太晚了。

    于是在经历过无数颠簸挫难以后,这个来自白石城的年轻神职者终于得以恢复了以往早睡的好习惯。

    希恩给他的羊皮纸还收在柜子里。

    凡事都要循序渐进,在魔法师的领域他只是个步履蹒跚的孩童,希恩给他的则是一整叠高阶的资料,他能看懂,却不一定能理解。

    毕竟是白石城的笔试第一,西泽对于学习还是极为擅长的。

    于是就在这样深沉的夜里,他呼出一口气,陷入了久违深海的噩梦。

第六十三章 制导

    西泽在一阵洁白的光里睁开了眼睛。

    莎尔坐在床头的椅子上,双手托着下巴,晶蓝色的眸子张张合合。

    “……在看什么?”西泽问。

    “在看你。”莎尔回答道。

    “这种事我当然能明白……”西泽缓缓坐起身,感觉浑身一阵酸痛,他不由得发出一阵闷哼。

    “怎么了?”莎尔从椅子上站起,坐在西泽的身边看着他,“是昨天的后遗症吗?”

    “只是体力透支,还有对魔力使用的不适应,”西泽说着,扭头看了莎尔一眼,她的双手撑在西泽的两腿边,在听到他的话后不解地歪了歪头,“真是难以想象的事实。”

    莎尔会心地笑了笑说:“贤者之石吗?”

    “如你所说,”西泽收回目光,再度忆起昨天那阵被魔力之潮贯透全身的感觉,“你这种能力还可以用几次?”

    莎尔将食指放在唇上,想了想说:“应该不可能常用,你的身体支撑不住那种消耗。”

    她看着西泽,认真地说:“我的身体也支撑不住。”

    少女的背后是一扇大开的窗,微风吹动窗帘自白墙上飘荡,略微耀眼的光自西泽的眼中绽开,他看着女孩,情不自禁地感觉到了一阵令他迷醉的不真实感。

    “哥哥,”莎尔看着西泽问,“你真的曾经在瑞森家待过很久吗?连那个维尔逊都叫你西泽大人。”

    西泽揉着刚染不过一天的黑发,笑了笑说:“是真的啊。”

    “是在主家里?”莎尔的眼睛亮了亮,在那相当久远的岁月之前,瑞森家还是相当庞大的一个家族,家府霸占了上城区近乎一半的区域,那时塞万还没有湛头和核心区的说法。

    西泽摇摇头:“不清楚,我那时候还小,对瑞森家的区域划分也没什么概念……但我经常见到文科威尔。”

    “父亲?”莎尔想再说些什么,可就连她自己都难以描述清楚那时主家和其他家院到底有什么区别。

    “这个不太重要吧,”西泽说,右手下意识地想要触摸腰间那块炼金烙印却及时停在了半空,他佯装弯折手指,发出几声脆响,“你为什么在大早上的来我房间?”

    他这才想起来整件事的重点。

    虽然是很明显的话题转移,但莎尔还是附和了他。

    “因为听到哥哥在叫我啊?”莎尔疑惑地说。

    “在叫你?”西泽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不可置信地说,“真的?”

    “因为听到哥哥在说什么,莎尔,船,鱼什么的,”莎尔伸手将他额前的头发抚平,“于是我就进来了,没想到哥哥还在睡觉。”

    西泽回忆起昨天晚上自己做的那个噩梦。

    他很久都没有做过噩梦了。

    他梦见了那个幻镜的后续,雷鸣不止,天雨像永无止境的流海,船舱破裂,海水淹没了每一个人,他在甲板上大声呼唤莎尔的名字,直至这具身躯无力地坠入海底,深海的鱼兽对他张开满是利齿的牙口,将他吞入满是尖刺和螺旋纹章的鱼腹。

    但梦境不止于此,他在那最后一丝光亮中看到一条浑身遍布长刺的海蛇。

    像是黑暗中最后的梦魇。

    西泽迟疑了一下,还是没对莎尔说出这个惹人沉思的噩梦。

    “喂师弟师妹,”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灰叶欢快的声音,这个总是很靠谱的学长对着二人大声地叫道,“准备吃饭咯!”

    莎尔看着西泽的眼睛,她看出了其中所隐藏的恐惧与不安。

    她轻轻地将额头靠在了西泽的额头上,轻声地说:“没关系,有我呢。”

    就像是手指触碰到魔力的电芒一般,西泽差点脱开她的双手。

    但他还是微微合上了眼睛,笑着说:“我可没那么脆弱。”

    莎尔没有理会,她合上眼睛,认真地祈祷:“你必坚固,无所惧怕。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样。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

    你所承受的苦楚,你所经历的苦难,全都于此宣告结束,从此以后我便陪在你的身旁。

    “想知道魔法师怎么变强?”灰叶嚼着一大口面包,在听到西泽的这个问题之后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干啥?”

    “算是想知道,”西泽喝了口杯子里的热水说,“虽然不太擅长魔法这方面的事但我还是想去了解。”

    灰叶挠挠头,心想自家师弟这是被刺激到了还是咋了,因为他的情况可不是不太擅长,而是根本不能啊。

    但他思考了一下还是对西泽解释了起来:“魔法师一共有四个等阶,分别是平民,魔法师,大魔法师还有贤者,你应该是想要知道这四者的区别,或者说如何晋升?”

    西泽点点头。

    “那就好说了!”灰叶两手一拍,大大咧咧地说,“去看书就行!”

    这过于离奇的答案让西泽和莎尔都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去看书就行!”灰叶又重复了一次,顺便还拍了个巴掌。

    “不需要重复啊!”西泽无奈地说,“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灰叶从自己的盘子里拿起一片黑麦面包,耸了耸肩,“平民和魔法师的区别就是前者只能掌控最低阶的魔法,比如生火吹风这一类的,他们即使天赋足以掌控更高阶的魔法他们也接触不到,因为他们没有渠道,也没有老师,图书馆也不可能为他们开放魔法区。”

    灰叶边吃边说:“而魔法师则是掌控了一些低阶魔法的人,也正是从魔法师开始,魔法才开始有了分阶,比如一阶的火球术,二阶的雷霆打击。”

    在说到这两个魔法之后灰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莎尔则是轻轻地笑出了声。

    “魔法师存在的根基不过是两样关键罢了,一是魔法储量,也就是天赋,天赋决定了魔法储量的多少,这件事是无需讨论的定则,二则是魔法和咒术,对炼金术师而言则是炼金术,能准确释放魔法的魔法师才是魔法师,”灰叶用刀叉将一片面包切开,将其中一块分出来,说,“这便是被淘汰的魔法师,他们天赋不能够支撑着他们去继续修习魔法,我们吃下去的面包就是我们所学到的魔法,而这些面包只有从书中才能获取得到。”

    西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后问道:“那学院发下来的那本书难道适用于所有天赋的学生?”

    “你不会以为学院只发了一本教材就想教育全学院了吧,”灰叶怪异地看了自家师弟一眼,仔细地解释说,“学生必须读书去找到适合自己的修习方式,或者读书修习高阶魔法,魔法只是一堆就和数学差不多的公式罢了,只要会往公式里套就可以学得差不多,大多数人缺的只是将其释放出来的能力。”

    他说:“魔法师使用魔法的前提是体内有魔法,有魔力才能制导,才有了能套进公式里的要素,可每个人体内的魔力和储量是不一样的,炼金术里将魔力称作四元素,每个人体内的元素成分都不一样,虽然那些一心信仰轮亥魔法的人不相信炼金术的说法,但炼金术是对的,魔法师最好按着各自的条件去找到适合自己的制导方式,比如拿着风元素的制导方法去制导火元素,这就很让人悲伤了。”

    灰叶摊开手说:“事倍功半。”

    西泽盯着面前的玻璃杯,陷入了长久的思考之中。

    莎尔见识过西泽的这副模样,他只要摆出这副样子就需要发上很久的呆。

    这个来自白石城的天才终于要走上自己从未摸索过的一条道路了。

    窗外的一只鸽子静静地看着他。

    瞳中鲜红似血,像是已经洞察到了男孩死去的未来。

第六十四章 薇娅与鸽羽

    “我们最好赶快回去,”男人用手掌朝着自己扇了扇风,红色的鬓发廖长,随着空气中风里抱着一堆东西的少女站在他身边,一袋袋摞在一起的食物就像孩童把玩的积木一样盖过了少女的头,他顺手提过一袋青翠的水果,那其中是一种名为金的甜香芒果,在又拿掉一层积木以后,少女的上半张脸暴露在了风里,银白色的短发在风中上下飞舞,像是很多年前,某个在夜空下思念着父母的少女。

    男人一手提着一个纸袋:“走吧,薇善,还有许多活需要我们做呢。”

    他一边走着一边小声嘟囔:“首先排查完上城区每个贵族,然后是中城区的某些东西,我记得中城区最北边的墓园尽头里有一条隐藏的轨道,那是很多年前伦瑟皇帝留下的,如今估计已经被那些炼金术师当作巢穴了……”

    少女跟在他的身旁,步履有些勉强,但还是能跟得上他。

    即使是已经习惯了被叫错名字的如今她也依旧想要对自己的导师说一句她叫薇娅,不是薇善,即使在通用语里娅和善同音,它们也终究是不一样的。

    微纳德嘴里嘟囔的东西薇娅听不太懂,也不想去在意,因为她已经看惯导师这副自说自话的样子了,如果在这时候去打断他的思考,得到的反而会是一声粗暴的呵斥。

    一阵冷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薇娅打了个寒颤,她今天穿的实在有些薄了,就像脆弱不堪的木偶,她抱着那些摞在一起的纸袋,里面装满了微纳德喜欢的食物和瓜果。

    微纳德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似乎很狡黠,有时候却像是孩子一样单纯任性,比如两年来他没有一次念对过自己的名字,就像刻意一般,在他嘴里出现过的名字大概得有上千个不同的人名了。

    薇娅觉得微纳德能想出来这么多名字的话,去写小说应该很厉害。

    她仰起头,今天是祭典,学校还在放假,街上人来人往,嘈杂不断,有人用古怪的视线看着微纳德还有他身后的薇娅,像是在指责微纳德一样,最终却要么被微纳德无视要么被他更凶狠地瞪了回去。

    大多数人都觉得微纳德有些不可理喻,在学生里面微纳德的口碑也是相当之差,但两年来微纳德从来没有像传闻里那样对学生动手动脚过,只是有些喜欢让学生干些重活,自己偷懒。

    虽说这已经挺过分了,但薇娅倒是觉得没什么。

    她从小就在帮家里做事了,父母都患了些病,所以薇娅从小就很懂事,因为她没有能够用于童真的时光,只有贫困的现状和一个弟弟,就连当初在家乡被选成进修者时她都踌躇了很久,最终在父母期待的目光下来到了王都。

    所以能在微纳德手下做事,减去不少生活费用她就很满足了。

    灰蓝色的天空中浅云遍布,晴朗而又透着深冬的阴凉,薇娅亮澈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出一整片天空,就像明亮的镜子。

    微风渐起,白色的发丝也卷在时光里缓缓飘荡。

    就在这时,几只鸽子从她的眼前掠过,它们排成一群,有白有灰,像是天空中斑驳起伏的色块。

    塞万一直都有鸽子。

    这些古怪的精灵即使是在冬日里也不会离开塞万,而是选择凭着自己的丰羽和人们手中的面包熬过一个个寒夜。

    塞万一直都有很多鸽子。

    自从那位炼金之鬼被学院的总院长捉回学院,封锁在最深处的地牢里以后,他养的那些鸽子就像是没有了头的苍蝇,整天在塞万的天空下乱撞,直至很久以后它们才适应了没有主人的生活。

    从那以后它们却也再没离开过塞万。

    她站在冬天的风里,呼出一口绵长的白雾。

    有源源不断的行人从前方的街道里脸色难看地和她擦肩而过,她听到他们嘴里都呢喃着类似晦气的话。

    “哟,这不是逃兵吗?”

    她听到远处传来这样隐约熟悉的声音,却一时间想不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在跟着微纳德走过一家商店时,她不经意间回头,却透过玻璃的橱窗看到了那个黑发的学弟。

    还有金发的女孩。

    站在他们对面的是那个名叫古拉克的少爷。

    此刻这位少爷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很真诚,可薇娅却从那张笑脸上看到了一股骇人的阴沉,还有……怨恨?

    虽然决斗被放了鸽子,可这股怨恨是因为什么?没有在未婚妻的面前展示出自己的力量?还是下了赌?以丁莱家的势力应该也不会缺这一点钱吧,这场决斗的规模也实在算不上大,又能吸引来多少赌徒?

    薇娅在脑海中一点点排除所有的可能性,却又一点点否决。

    商店里除了西泽三人还有古拉克一行人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就连老板和店员都只敢噤声躲在柜台之后看着这一幕。

    难怪那些人会说晦气,在逛店时遭遇这种事谁都不会开心的吧。

    “你想做什么?”灰叶站在学弟学妹的身前,脸色有些难看,“你所受的家族和教养可不会允许你在众目睽睽之下犯罪。”

    一说到家族古拉克的脸色就更加难看起来,灰叶的话没错,他是丁莱家族的少爷,更是内定的下任族长,自然不可能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干些出格的事。

    但私下可以。

    古拉克冷冷地说:“什么时候在东方混不下去的没落家族也可以在塞万对我们余烬之血指手画脚了?”

    灰叶的眼神变得有些冷冽了。

    这是西泽和莎尔第一次了解到御堂这个名字的大概背景。

    他们之前只知道御堂这个有些怪异的名字是塞万中算不上一流的家族,却没想到原来这个名字传承自遥远的那片极东之国。

    薇娅忽然感觉自己的脑袋被轻轻弹了一下,她转过头,看到微纳德收回右手,不耐烦地看着她:“要不是怕你疼得把东西摔掉,我就用力了。”

    薇娅低下头,表示愧疚。

    “走吧,”微纳德朝着商店内的这一幕看了几眼,发出一声冷哼,“一群小孩胡闹罢了。”

    这场涉及到塞万家族之名的争斗在他的眼里居然只算是小孩之间的胡闹。

    “我们还有事做呢,走吧德克萨斯,充满辉煌的未来在向我们招手呢,”微纳德对着薇娅招了招手,就像是已经预见到了不远的将来,脸色都流露出几分痴迷,“皇室啊,一辈子吃不尽的美差就在我们眼前!”

    薇娅悄悄收回目光,迈开脚步再度跟在了微纳德的身后。

    鸽子们排成一列色块,自她的头顶飞过。

    她仰起头。

    这一幕再常见不过。

    有鸽羽自半空坠落,她凝视着这副光景,却隐约觉得那些鸽羽像是怪物留下的脚印。

    踩在空中的怪物。

第六十五章 最伟大的魔法师

    余烬之血。

    这是所有塞万贵族引以为傲的血脉,也是所有他们视为下等人的平民和外人所不能拥有的荣光证明。

    余烬之血赐予了贵族们与平民差距明显的魔法天赋,几乎所有贵族之后都可以成为魔法师,连神职者都多出自贵族之家。

    而先王伦瑟的伙伴,瑞森和德尔塔这两大分别被称为“机械之心”与“贸易之舟”的家族则是余烬之血传承最为庞大的家族,前者已然没落,后者却依然作为漆泽的贸易家族繁盛如参天之树。

    贵族之后皆因身具余烬之血而自傲。

    而从远东举家搬至漆泽的御堂家显然不在此列。

    “我还以为你对学长会更尊敬一些呢。”灰叶对古拉克冷笑着说。

    “如果我说错了我可以道歉,”古拉克低沉着脸说,“但今天我另有所图,请学长不要妨碍我们。”

    “另有所图?对我历史学院的新生下手还不让我来管?”灰叶差点笑出声来,“你是真养尊处优惯了以为没人管得了你?”

    古拉克刚想出口反驳,可下一秒他就想起了自己面前这个灰叶的未婚妻是谁蒂娜贝奥武夫。

    那个因狂暴嗜杀沐浴龙血而出名的家族总是仅仅提起来名号就足以让王都里的贵族们打个寒颤。

    贝奥武夫家族虽然没有传承过于长久的余烬之血,但他们是自混沌时代以来便一直存在的远古家族,这样的家族在漆泽建国之后便被先王伦瑟邀请进驻了塞万,但前者对漆泽的国事却一直漠不关心,就连伦瑟的葬礼他们也只派来了一个代表罢了。

    能让这种家族关心的只有如何变强,还有杀戮,以及挑战。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家族为什么要和御堂家联姻,正如那王都人人皆知的女恶魔蒂娜为什么会成为另一个人人皆知的废物灰叶一样费解。

    古拉克咬了咬牙,低声地说:“家族是不会因为两个小辈撕破脸的,我们也没有必要撕破脸,学长。”

    他说:“我知道邀请那位莎尔小姐进入神学院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想问她,西泽这样的一个懦夫如何能配得上她魔法天赋满分和遗传远古血脉的天才身份。”

    莎尔在听到这番话之后脸色开始变得有些微妙,像是想要做出一副嘲讽的表情却又限于技术而只能做出的一种古怪。

    这群人根本不知道西泽是为了救她的命才选择了逃离,而面对恶婆莉贝尔和危险未知的下水道显然要比面对古拉克需要勇气得多。

    可他们不懂。

    就在这时店门打开,带起了一阵冬日里的寒风,还有一声清脆的铃响,还有一阵淡淡的花香。

    银发的少女扶着店门站在众人的视线里,俏脸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泛红,似乎相当在意这些目光。

    “薇娅?”西泽叫出了女孩的名字。

    古拉克皱了皱眉,在他的记忆里实在找不到和这个名字对应的脸。

    莎尔看见薇娅之后轻轻拽着西泽的衣袖躲在了他的身后,探出头来,粗略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衣裙,柔直的裙摆垂直地坠至膝盖,银色的发丝明亮,像在夜里悄然绽放的白色鸢尾。

    古拉克对这种普通漂亮的女孩没有兴趣,但在看到西泽的反应之后他开始产生了些许好奇。

    “抱歉,”薇娅看着店内的这些人,像喘气一样勉强地低下头呼出一口白汽,指着橱窗里的一样银色饰品,对柜台后的老板说,“请给我看一下这个。”

    她进来只是为了告诉这些人这是一家商店,而不是给这些贵族小子撒野的地方。

    古拉克皱了皱眉,对后面的人摆了摆手:“把她拉出去。”

    柜台之后的男人闭上了眼,像是不忍心看到这一幕,又像是因为自己的无力而苍白。

    一个壮硕的男子从古拉克身后走出,难看地笑着说:“这位小妞,还是请你跟我出来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完之后他伸出手,想要拽住薇娅那露在外面半边如莲藕般白皙纤细的胳膊,薇娅的身体微微发抖,却始终躲不开。

    于是西泽终于踏出了步子。

    那一步于薇娅而言就像是在一瞬间世界化为了静止的油画,灰色的相片,干涩的焚风拂过冰凉的冬石,半空中的叶尖轻轻触碰至荷塘的水面,海潮席卷而来。

    在人们的视线里只有西泽还在活动。

    他轻轻抓住了薇娅的手臂,将她拉出了男子的范围,男子看了他一眼,眼色阴沉似水,却只是看了古拉克一眼,示意询问这要怎么做。

    于是世界再度运转,就像卡壳的齿轮剔除了那一丝错误。

    那只是一瞬间,却像是时光干涸,海枯于北。

    古拉克看着西泽,轻声地说:“你这时候愈发地像个懦夫。”

    “为什么?”西泽问。

    “因为你宁愿为了一个不熟的女孩动手也不愿意为了安蕾的面子和我踏上塞万石坛,”这个少爷总是能说出一些很有道理的话,即使是对着西泽倒水的那天也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他轻声地对着西泽说,“你就像个懦夫。”

    冬日,寒风,白汽,石板干冷。

    饰品商店。

    玻璃的橱窗,镶嵌了一块透明琉璃的木质店门。

    一个黑发的男子伸手推开了门。

    身后跟着两个女孩。

    “好热闹啊,”言氏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整个塞万都挺热闹的,就这条街道蛮冷清,我就没忍住,想进来看看怎么回事。”

    古拉克本来就懊恼到了极致,他刚想对这人大吼让他滚出去,转过头来却发现这个东方人身后跟着的女子居然有一个是芙蕾米娅。

    “芙……芙蕾米娅姐?”古拉克差点舌头都不利索了。

    芙蕾米娅皱了下好看的眉毛,没有说话,看起来不太想跟现在这副场景里的古拉克扯上关系。

    于是古拉克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哟,朋友,”言氏旁若无人地走到西泽身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也会遭遇这种事?”

    西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来这浑水干什么。”

    待在他身后的莎尔探头盯着这个奇怪的男人看了好久,心想他为什么要进来。

    “不好意思,”言氏转过身,对古拉克说,“这是我朋友。”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像是在宣告了某种定论一样。

    “请问您是?”灰叶在看到芙蕾米娅之后眼睛都直了,有些诧异地对言氏问。

    芙蕾米娅轻启樱唇,替言氏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是东方震旦帝国的使者,远东最年轻的侯爵,厄洛丝女皇陛下的客人,言氏。”

    店里一阵死寂。

    柜台之后的店主捂着心脏,今天发生的事可太让他震惊了,这些他本该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大人物却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了他的店里,先是御堂少爷,后是丁莱少爷,现在连女皇副手和东方来的大人物都冒出来了。

    他心想这得够自己和同行吹嘘多久?

    古拉克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说:“西泽?东方使者的朋友?”

    他讶异地说:“可他明明只是一个魔法废物!”

    “魔法废物?”在听说这话之后言氏的眼神突然变得怪异起来,他看了一眼西泽,却又立刻变得释然。

    “没关系,”他开心地搂着西泽的脖子,“我相信我朋友。”

    紧接着,言氏便说出了那句被后世传颂了许久的话

    “他将来会是一个魔法师,一个漆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法师。”

第六十六章 平静的紫色魔女

    男人带着一纸卷轴回到了学院,踏过琉璃石板熄路,饶过平静的湖水,水下有金色的鱼看到了这个熟悉的家伙,连忙一个接一个从湖里跃起,男人微笑地看着它们,挥动右手,一阵如龙息般的水圈自湖中抽取出来,缓缓凝聚成一个鱼缸的模样,几条鱼游在庞大的鱼缸里,欢快地打了几个摆尾。

    他将这样一个没有表面的水质鱼缸放在水面上,像推纸船一样将它推向湖面中心,在纸船到达某个点以后,这个鱼缸忽然缓缓瓦解开来,那些金色的鱼顺着瓦解的水流再度回到了湖内。

    当它们再度从水底游上水面的时候,男人却已经消失在了湖岸边的鹅卵石路上。

    他理了理绒毛的衣领,将衔着长羽的礼帽脱下又戴了上去,几丝淡紫色的头发自礼帽里滑落出来,覆盖在白金色的发丝上。

    男人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思考那些不会魔法的学生该如何解决这些琐事。

    名为“沉默”的巨大矩阵覆盖了五个分院在内的整个圣学院,在学院之内的学生们绝无可能动用任何魔法,只有那些手持身份名牌的导师还有学院高层钦点的某些学生才能免疫其限制。

    圣学院很大,大到足以容纳五个各类设施齐全的分院,虽然历史学院现在只剩下一栋小楼和一片白湖,但这不代表它以前的资源就凭空消失了那些教学楼和宿舍乃至食堂都划分给了其他学院,毕竟不能让这么丰富的教学资源全部空空浪费掉,只为一个老师和两个学生而存在的教学楼未免显得太过奢侈。

    在某些人眼中圣学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和塞万整座城市一般让人捉摸不透,因为建筑繁多,学院之间也没有很明显的分界线,更不用说护林和建筑几乎同多,如果不是已经熟背了各个学院各个建筑的位置,迷失在这座学院中是很正常的事,比如骑士学院里到现在都有很多新生分不清安宁区和大礼堂的区别。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本地学生即使是在假期也不会选择回家的原因他们光是从学院出来就需要花上不少时间了,这几天的祭典学院里都已经够热闹了,每个学院都有各自的庆典节目和表演安排,所以基本上没有多少学生会选择出去学院,这样颇为传统的节日使得学院反而吸引了不少外人专门来观赏各个学院负责的庆典节目,感受五种不同的精神气息,当然,历史学院已经成为了这个节目里最为知名的一部分作为弃子。

    圣学院很大,大到有五个分院,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在这样的事实笼罩之下人们却很容易忽视一些不怎么起眼的事。

    比如都灵圣学院内部其实还有一个圣学院,圣学院其中聚集的全是学院历代以来最为强大的毕业生,这些毕业生大多完成过诸如参与屠杀巨龙之类等对于魔法师而言也极为艰难的任务,这些毕业生在完成自己的学业或者修满学分之后都会得到一个邀请成为圣学院的一员,或者离开寻找自己的路。圣学院会给他们提供资源帮助他们在魔法的道路上更进一步,而其中实力最为顶尖的那位圣学院总院长时至今日距离贤者只有一步之遥。

    数年以前就是这位总院长在下城区将作乱的养鸽人轻易抓回了学院。

    都灵圣学院其实全名叫作都灵皇家轮亥圣教学院,都灵是余烬古语中“长存”的意思,只是如今再也没有几个人记得。

    圣学院里的魔法师们大部分都只是想寻求一个静修的地方,所以才会选择进入圣学院,而进入圣学院之后他们虽然名义上是学院的高层,实际上除了圣学院院长以外,其余人的手里没有丝毫权力,他们唯一能左右学院的便是作为议会长老在议会上投出自己的一票,用于否决总院长的决策。

    说白了议会长老就是免费给学院做事的打工仔。

    而男人就是这所谓议会长老的一员。

    每每想到这里男人的心里就泛起一阵悲凉。

    他携着风赶路,凭着记忆在错杂的道路上寻找那个名为都灵塔的建筑。

    周围的建筑构起高大的城墙,他抬起头也只能看到被钢铁分割开来的穹顶。

    都灵塔的传说一直以来都是学生们最喜欢讨论的学院诡事之一。

    这座屹立于学院最深处的高塔一直以来都不为学员开放,因此便催生了不少连塔都没见过的学员的好奇心。

    他们说都灵塔里封印了不死的恶魔,那恶魔是先王伦瑟所降,眼里燃烧着不灭的余烬,还有青金色的瞳孔,那座塔尖是秘银铸造,塔身是青紫色的铜陵,钢铁的地基插入地面足足有数十米深。

    男人在风里挥动右手,他所经地面上的些许落叶在这一指挥下迅速聚成一堆,就像乖巧的宠物。

    在又穿过一片深远的梧桐树林之后,他踩着冬日里开放的白寒花瓣,呼出一口白汽,在一座高大的建筑物前放缓了脚步,就连风声都停歇了下来。

    谁能想到那座所谓的都灵塔其实只是一座图书馆大小的方顶建筑呢。

    他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古铜质的门,门上纹着兽与神的图腾,利爪和翅膀相互叠在一起,还有黑色的玄奥雾痕和类似手持法杖的人类。

    这些图腾和象形文画在林荫间微微泛着金色的光,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股朝圣般的虔诚。

    男人恭敬地退下几步,低着头说:“都灵议会长老,卡兹,参见大人。”

    伴着一阵轻响,这扇门缓缓地打开了。

    模样年轻却又透着一股雍容感的女人出现在了门旁,白皙纤细的五指扶着门,眼神明亮,威严自起,长发披在肩上,一身紫色礼裙垂在身后宛如海中逐波飘荡的缠藻。

    她站在林荫里,门后微凉的灯光照来,就像无声的神灵。

    卡兹睁大了眼睛。

    都灵圣学院背后的靠山本来就是皇室。

    它的全名就是皇家学院。

    当今漆泽的女皇在庆典期间离开皇宫城堡待在这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道理。

    梧桐林间所特有的湿气泛起。

    古铜门合上。

    卡兹心想也许那些学生说的不无道理。

    都灵塔确实锁着一个恶魔。

    【平静的紫色魔女】。

第六十七章 皇帝

    在走进都灵塔以后,卡兹首先看到了一个火盆,火盆里燃着红色的火焰,火舌朝向四周不断吞吐着,像是一条活跃的毒蛇。

    这是个颇有年代感的客厅,墙壁为木质,斑驳的树纹链于其上,大多数家具也和铁料无缘,桐木的桌子和茶几放在客厅中央,古旧的枯木柜台摆在角落,摆着几本书的书架,墙上挂着几幅被枯枝边沿点缀的人像,那是都灵圣学院建院以来的各位先贤,他们早已死去,据说这些先贤死前为了辅佐新皇,将各自的灵魂都保存在都灵塔里未曾离开人世,但这种与灵魂有关的说法大都不可信任,毕竟轮亥诸神从未同意过人类有灵魂的这类说法。

    卡兹轻轻抽了抽鼻子,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都灵塔内,也是第一次得知原来女皇会在这里,所以连空气都显得有些新奇。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纸页和木头散发出的浓厚味道,这里处于学院深处,树荫遮天,铁墙在半空中蔓延了数百米高,终日不见阳光,然而这样的屋子里却闻不到一丝潮湿的腐朽气息,每件家具都找不出一点黑色的霉斑,火盆的火舌静静地喷吐。

    卡兹心想看样子都灵塔经历了相当精细的防朽处理,或者说保养这个地方的人很细心。

    柜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餐具和一些人偶。

    餐桌上的白色盘子里还留着一半没有吃完的奶油蛋糕,刀叉随意地放在盘子上,还粘着丝丝奶油直捋的痕印。

    这位女皇陛下可真是不在意自己在手下心里的形象。

    卡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刚好赶上了女皇享用甜点的时间。

    此时,这位女皇缓缓坐在绿色柔软的沙发上,翘起左腿放在右边的大腿上,白色高跟短靴的两边缀着一串金色的晶链。

    “今天又带来了什么消息?”厄洛丝用右手扶住太阳穴,看起来有些懊恼地问。

    卡兹伸出手,将卷轴交给了对方。

    厄洛丝接过卷轴,一阵淡到几乎不可闻香气自那只白皙的纤手上传来,卡兹连忙松开手,生怕自己玷污了这位女皇的美丽。

    在打开卷轴看到第一条消息之后厄洛丝便愣了一下,这卷轴本质上就相当于塞万城里报社所印刷传播的报纸,只不过纸质更加精细,消息也更加重要。

    她揪着卷轴,无奈地说:“真不愧是那个东方使者。”

    仅仅是几天时间的交流她便已经几乎将那个总是脱线和乐观的家伙看透了大半,如今无论这人做出来什么事她都不想再去意外,或者发表“真离谱啊”之类的感慨了。

    可今天看到的消息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佩服那个家伙,佩服他又让自己出乎了一次意料。

    她能想象当专精漆泽对外贸易的“贸易之舟”德尔塔家看到这则消息之后会痴呆多久。

    德尔塔家一直以来就对这位鲜血上位的新任皇帝不太友好,所以言氏这也算小帮她出了口气。

    她又往下翻了翻,奶油蛋糕在火光里缓缓地融化,最终厄洛丝叹了口气,对卡兹问:“只有这些?”

    她会这么问的原因是总会有些突发消息不能及时写进卷轴里,在遭遇这样的情况时那边就会让信使传话,而今天卡兹就是那个信使。

    “没有了我的女皇陛下,”卡兹摇了摇头,“那边说只有这些,难道您觉得应该还有什么吗?”

    厄洛丝拿着卷轴,将其卷起来,放在了沙发的一端。

    那里已经有三个类似的卷轴了。

    “我只是每次都会问问而已,别太关心这个,”厄洛丝说,“你的两个前任就很聪明。”

    “抱歉,陛下,”卡兹连忙道歉,“我只是太想帮助您而已。”

    厄洛丝没有立刻回应这个人表露出来的忠诚,她将腿放下,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客厅一头的书柜上,拿下了一本书,随意地翻了翻。

    “有些事我至今都在想自己到底做的是否正确,卡兹卿,”她背对着卡兹,说。

    “请您说。”卡兹站在她的背后,微微躬身。

    可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厄洛丝就像失去动力的人偶一样,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右手轻轻地翻过书页。

    卡兹抬起头,看着女皇的背影,忽然察觉到了一丝落寞,就像九旬老人站在全家的相册以前,独自面对着已然只有自己拥有的回忆。

    仔细想想的话,女皇大人也应该就是如此吧。

    父亲死于十一年前的一场大病,自己的弟弟和母亲也在随后的那场混乱中销声匿迹,至今都没有丝毫踪影。

    这位女皇陛下虽然年轻,可已然是一名孤家寡人了。

    “走吧,卡兹卿,”厄洛丝在火舌缠绕间缓缓开口说道,“你该去做事了。”

    卡兹躬身,道别:“明白了,女皇陛下。”

    直至他走出门,将铜门沉重关上以后,厄洛丝才转过身。

    她手上捧着一本书。

    书里夹着一张相片,那是文科威尔留下的唯一一台成像机所拍下来的。

    一个银发威严的男人,一个褐色温柔的女人,一个白发的孩童,一个紫发的女孩。

    本该如此。

    男人的脸被黑色的笔狠狠地涂抹盖住,女人的头被刀片割下,只余下穿着白色纱裙的身子,只有那个孩童的脸还保存着。

    他天真地笑着,像是无忧无虑的白鸽。

    女孩歪头看着这个男孩,眼中既像是嫌弃,又像是某种厌恶。

    “你还活着吗……”厄洛丝的右手轻轻拂过男孩的脸,却又忽然狠狠地抓住了相片的一角,“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来这里看看你,我生怕自己忘了你的脸,免得在相遇时认不出你。”

    卷轴被风吹开一侧,露出了些许文字

    “轮亥神教也将在不久后派遣圣女前来,请在那时务必找到漆泽皇子。”

    她轻轻地合上书,将整本古书搂在怀里,闭上眼睛,长久地叹气。

    “因为我不会让你活着。”她轻声地呢喃。

    “因为余烬之国只能有一个皇帝。”

第六十八章 影卫弥修

    一阵死寂。

    古拉克似乎是想笑却又因为某种讶异的震惊而笑不出来,表情有些滑稽。

    芙蕾米娅平静地看了古拉克一眼,虽然内心早已因此而掀起轩然大波,但她还是要摆出一副淡然的模样,这使得众人更加紧张起来,因为芙蕾米娅这般的表现显得西泽就应该被这么评价一样。

    他们不知道这只是芙蕾米娅在言氏面前仅剩的倔强。

    “不不不大人,您要知道这人是真的魔法天赋为0啊,”古拉克挣扎着向前走了一步,看上去是真被言氏对西泽如此高度的评价惊呆了,连步子都有些颤抖。

    “啊我知道我知道,”言氏摆摆手说,“所以这不是显得更棒了吗?”

    古拉克发出疑惑的声音。

    “余烬就该是这样啊,”言氏看着他,眼里阴蕴着感慨的光,“当世界仅余下被烧干的灰,那么人们就只能在灰烬中复苏而崛起。”

    他说:“这不是你们余烬之国名字的含义吗?”

    这不才是最为正统的余烬之血吗?

    他不知道如今的西泽也算是被火烧干之后才剩下来的人。

    虽然这位东方大人自以为说得不错,可在漆泽众人的眼里他的说法就像某种诡辩。

    伦瑟大人虽说漆泽将在灰烬中崛起,但人又如何与国家相比,如果按照他的这个说法,那些体内没有余烬之血也没有魔法天赋的人难道才是最正统的漆泽国人?

    古拉克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和这位东方人争辩的想法,与此同时他却默默地松了口气,心想东方人果然还是东方人,说出的话也都无需在意和深究。

    很快地,他就恢复了平常那副高傲的模样,只是在芙蕾米娅和言氏面前他稍微收敛了些许。

    忽然,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对言氏恭敬地说:“使者大人,我记得您这次来漆泽是为了确认震旦与漆泽的贸易往来?”

    言氏摸着下巴点点头。

    古拉克舔舔嘴唇,问道:“那,我可以问一下您是否已经和德尔塔家确立好了关系?”

    德尔塔家虽然对其他家族都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但这样一个以贸易为生的家族总归是不能拒绝来自丁莱家的邀约。

    即使是在上城区丁莱家也算得上一流家族中的佼佼者了。

    虽然古拉克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袒露过,但实际上这位年轻的大家少爷已经登上了魔法师阶段的山腰,不过几年就能迈入大魔法师阶,一跃成为漆泽所最为重视的力量之一。

    虽然这个速度不及女皇陛下,但女皇陛下那样的魔法天才又如何能与其他凡人放在一起比较?在漆泽人的心里,那位陛下简直是轮亥神明再世,是魔法师修习之路上的天花板,伦瑟先王既是被轮亥诸神赐予王冠之人,厄洛丝陛下也是被轮亥诸神祝福之人。

    据说幼时那位厄洛丝陛下还被先王请来的轮亥贤者进行过洗礼和授命,这样的人已经不是凡间所能容下的存在了。

    所有人都觉得她迟早会成为和轮亥诸神同等的存在。

    此时的古拉克信心满满,在他印象里能与震旦合作的家族,整个塞万也就只有那个德尔塔相配了,除去德尔塔,剩下的一流家族里擅长贸易的也就只有泽枳家和诺德科斯家了。

    但当他眼角的余光划过芙蕾米娅的俏脸时,他却从她的表情里察觉到了一丝讥讽和嘲笑的味道。

    “这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言氏在听到他的话后先是往后打量了一眼西泽,在西泽面前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激得前者打了个寒颤以后他才缓缓开口回答道:“虽然德尔塔家确实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在听到这个开头之后古拉克皱了皱眉。

    “但我今天早上带着这位大人去了一趟下城区,确认了一下,”言氏看了一眼芙蕾米娅,“所以最终我决定把交易权交给德赛尔家。”

    在听到这个有些陌生又相当熟悉的名字以后,古拉克先是在脑海里绞尽脑汁翻来覆去地去回想这种如同罩着一层薄纱般的朦胧感。

    最终这层浅黑的薄纱被一道白色的身影倚枪撕裂,像是黑夜里不灭不熄的白炽天火。

    “德赛尔家!?”古拉克大叫一声,平静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与慌张。

    德赛尔家既然会把安蕾用作联姻的工具,那自然就是因为想将其牺牲为家族复兴的祭品。

    可现在东方使者选择与他们合作,他们大可不必再这么做,在订婚宴尚未举办的如今,有东方震旦这个古老的帝国在背后撑腰的德赛尔家即使是当场悔婚毁约也一点都不奇怪。

    到时候他古拉克的脸皮就会彻底化为别人的笑柄一个被女人退婚的少爷。

    他的慌张便是来源于此。

    在看到古拉克这张惊慌失措的脸以后芙蕾米娅的心情顿时变得愉悦起来,毕竟前者的名声在整个塞万都有所传播,而顶着这般名号的他居然也敢对她发起过追求。

    每每想起那次舞会上古拉克对自己的邀约,芙蕾米娅都会感觉像是吃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尤其是之后他附在她耳旁说出的那些肉麻的话。

    想起这件事芙蕾米娅浑身的寒毛又都立起来了。

    “是的,德赛尔家,”言氏被古拉克这声失态的大叫搞得没什么心情,草草地掏掏耳朵回复说,“因为我觉得他们家主很有意思。”

    “使者的权力是这样乱用的吗!?”古拉克情绪有些失控,他没忍住对言氏的愤怒,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掌控了全局,可这个轻挑随便的男人忽然就这样冒出来轻而易举破坏了一切。

    芙蕾米娅挑了挑眉,虽然她乐于看着古拉克气疯出丑的模样,但要是后者做出涉嫌袭击这样的事她也会很难办。

    “震旦帝国的事不需要你这种下等人来讨教,”言氏冷漠地说,“与我而言你只是一个下等的乡绅罢了,对我无礼,你配吗?”

    东方使者的光环太过耀眼,那种轻挑随和玩世不恭的态度也成为了他的标签,以至于几乎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会忘记他的另一个同样惊人的身份这位言氏是东方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侯爵。

    如果只论地位的话当场所有人都该对他下跪行礼。

    芙蕾米娅凝了凝瞳孔,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言氏拿出自己的爵位说话。

    可此刻的古拉克已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尤其是言氏的最后一句,他从没被人以下等或者乡绅代称过,也从没被任何人评价说自己不配。

    强烈的雷光自他的右手其中化作重叠的幻影炸开,他愤怒地朝着言氏冲过来,芙蕾米娅瞳孔一缩,连忙做出准备释放魔法的姿态,言氏平静地看着他,好像面对的是一只蝼蚁。

    “苦无。”

    有人轻轻念出了这么一句话。

    阴云遮日。

    下一刻古拉克的身子猛地停在了当场,雷光骤停,眼中怒火之潮猛然褪去,化作深深的畏惧,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不得分毫,就像是被虚无的枷锁押在原地,脚下踏着深渊。

    阳光自云端拂向大地,照出无数根透明的丝线,它们自房间各处笔直地刺出,每根线的尾端都连接着一小片黑铁刀,所有线首都收在一个女孩的手里。

    她站在言氏身后的影子里,眼中绽出恶魔般的紫色光华。

    她很不起眼,但影卫本就应该如此。

    她是影卫,她是弥修。

    她是言氏最重要的女孩。

第六十九章 很久很久

    安蕾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冬日里的石阶冰凉,她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两只手静静地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流云,那一朵朵白色的雾气在风里一点点变换形状,时而像绵羊,时而像她早饭吃的蔬菜丸子。

    “那以后就拜托你们了!德赛尔的朋友们!”

    就在不久之前那个俏皮的男人留下这句话就坐上马车扬长而去,风里传来他隐约催促的声音

    “快点快点!我要去逛祭典!我听说圣学院现在可以随便进快点快让我去神学院观光……”

    思维跳脱,经常犯二,做事极其出格,看起来就很不靠谱。

    这就是这位震旦使者留给安蕾的印象。

    也是他留给德赛尔家众人的印象。

    但就是这样一个家伙给了德赛尔家复兴宏愿的最大希望。

    塞万里的贵族即使再颓败也会有着多少人脉和自己的资源,震旦使者交给他们的交易权说白了就是任命德赛尔家成为震旦与漆泽交易时漆泽这边的代理者,而代理者能做的事可比表面的条条框框上多得多。

    在这家伙离开德赛尔家府之后,安蕾交给众人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将德赛尔家得到贸易代理权的消息传给以前和德赛尔家有过深交的家族。

    即便那些家族大多在德赛尔家破败时连一笔学费都不愿意借给安蕾,但现实总是这样,如果不对其妥协就不能在现实中前进。

    之后就是对整个家族的整顿,整合人才和相关人员,在安蕾吩咐完了最后一件任务之后,她便开始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发呆,虽然这看上去很丢人,但不可否认这个女孩就连静止不动时都如同艺术家手下的雕塑一般美丽精致。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安蕾早上正吃着白盘里最后一个菜丸,护卫忽然就传来了东方使者光临的消息,安蕾惊得差点连嘴角的面渣都忘了擦掉。在她的判断里东方使者肯定是来问罪的,她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边走向会客室,甚至都做好了效仿东方那位古人负荆请罪的准备,但推开门以后看到的却是一个无聊到拿着玩具吹泡泡的男人。

    说实话那一刻安蕾又惊呆了。

    在那之后一切都很顺理成章,以至于坐在安蕾身旁旁听的女人在过程中一直捂着嘴,眼睛睁得不能再大。

    德赛尔家当然不敢提出任何条件,而言氏对他们提出什么条件都是顺理成章。

    但这个男人再度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不仅没有列出任何于他们无利的条约,反而契约书上有不少条框都明显对德赛尔家多有照顾。

    在最后签下契约书时,安蕾忍不住对言氏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照顾德赛尔家?

    言氏挠挠头,收起吹泡泡的玩具放在腰间的口袋里,有些难为情地说:“这你们得多谢我那个西泽朋友啊,因为我好像没什么好回谢他的,就只能来帮帮你们了。”

    安蕾愣住,在言氏走出德赛尔家府之后,女人连忙问她那个西泽是谁。

    于是这个年轻的家主只能勉强对这个不闻窗外事的女人说那是她在学院里认识的朋友,她不敢说那个西泽差点和古拉克打了一架,最终这件事还以他的逃跑而结束。

    女人流下热泪,靠在安蕾的轻甲上,颇为庆幸地说:“让你进入学院修习真是最好的选择,安蕾。”

    最好的选择……吗……

    安蕾坐在石阶上,一阵冷风吹过耳畔,金色的发丝撩起,贴在她的脸上。

    “让你发出这种感慨的不是我的成长,而是认识了其他有用的人吗……”

    她托着下巴,像石塑般坐在原地。

    一个身上披着毛毯的老子慢慢走到了她的身边,躬下身,轻轻将手里的一杯热茶端到她的面前。

    就像石塑被赋予了生机般,安蕾回过神来,在看到老人之后连忙伸手接过杯子,一边拿在手里一边埋怨道:“塞伦,你怎么起来了,伤还没好吧?”

    老人笑笑:“人老了,随便受点伤都会这样的,已经习惯了。”

    “那也不能这样啊,”安蕾轻轻把嘴唇贴在杯沿上,试了一下茶温,然后小小地啜饮了一口,紧接着吐出一口热气,在冬日里渐渐挥发消散。

    “唉……”塞伦叹了口气,也勉强弯下身子,坐在了安蕾身边,说,“你经历的那些事我也听说了,被亲生母亲逼着联姻什么的,真像是乡间故事里哄小孩子睡觉的片段。”

    “不算逼着,”安蕾低下头,盯着石板上一块浅浅的缝隙说,“只是德赛尔家需要一个人站出来。”

    “所以在听说今天的事之后我就终于起床了,在穿好鞋子衣服之后站在床前连伸了二十个懒腰呢,”塞伦咧嘴笑着,白色的胡子岔开,飘飘忽忽的。

    安蕾似乎是想笑,但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就像是被冻僵了一样。

    “我的小姑娘啊……”看到这一幕的塞伦不禁心疼地揉揉安蕾的脑袋,“辛苦你了,从小到大你可遭受太多不好的东西了。”

    安蕾摇摇头,继续把嘴唇埋在热茶里,小口地喝着。

    “但是,我们现在应该可以了吧?”塞伦问。

    安蕾扭头,看了老人一眼。

    “退婚啊,”塞伦说,“我们现在不缺丁莱家的资源吧。”

    安蕾喝了口茶,没有回答。

    “不愿意吗?”塞伦问。

    安蕾小声说:“害怕报复。”

    “丁莱家敢对我们做什么吗?”塞伦好奇地问。

    “不是我们,”安蕾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我害怕他们报复西泽。”

    塞伦想了一会儿,说:“西泽是那个约战里的一方吗?没记错的话他是一个外城进修者?”

    安蕾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那样的话古拉克想对他做些手脚也不困难,”塞伦用两根手指捋着胡子问,“我听说他逃跑了?”

    安蕾摇了摇头,说:“我相信他有自己的原因,今天东方使者的到来也证明了这点。”

    “那他是喜欢你吗?”塞伦忽然问了一个颇为八卦的问题。

    安蕾摇了摇头。

    “那你喜欢他吗?”

    安蕾下意识地想要摇头,脑海里却浮现出多年前就出现过的一个白发孩童,点头的动作迟疑了一下她必须承认他们之间的影子太过相似,但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塞伦见状,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脱下毯子,盖在安蕾的肩上,即便搁着一层铁甲,他也依旧能感受到安蕾内心深处的一丝悸动。

    这块冰山已经很久没有融化过了,但那个西泽似乎可以成为一支火把。

    这样的叹息声里似乎藏着无数的秘密。

    “那就这样吧,”塞伦说,“记得要好好感谢他,剩下这两天的话就去畅快地玩吧,贸易的事我来安排。”

    在他躺下的这半个月里安蕾几乎都快忘了这位几十年前就从漆泽皇家商学院里毕业的老管家。

    如果硬要说的话,他才是整个德赛尔家最有价值的东西。

    她再度喝了一口热茶,在一片苦味中,甜丝丝的茶气终于在舌尖蔓延开来,她闭上眼睛,终于慢慢地弯起了嘴角。

    “那就这样吧。”

    她心想。

    “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于是她在晴空之下哼着歌,靠在了白色的墙上。

    就像很久以前,久到白发的孩童还陪在她的身旁。

第七十章 两个父亲

    老板走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里,每个人都手里都拿着印了圣火徽章的小旗子,老板低下头,穿过一张巨大的垂帘旗,这面旗大到几乎和落地窗一样。

    他撩开额前花白的头发,明明是冬天,寒冷的海风偶尔还会自远处携着咸气席卷而来,可他居然被热出汗了。

    在走到一处广场里以后,他随便用风法吹干净了一处长椅,干脆地坐了上去。

    这一举动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他们很快就把兴趣放在了其他事情上。

    毕竟这是一个人人都会魔法的好时代,而以这些人的眼神则根本看不出老板所用的魔法实际上要比普通的拂风术高阶了无数倍。

    那是一种类似于元素法则的存在。

    老板靠在长椅上,侧过头,倒着看向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在通过西桥之前可没想过这地方会这么大,大到像是一座小城,却又相当繁荣,毕竟这里聚集了塞万最为核心的一切……就像他在古神话中所读到过的伊甸之国,伊甸收集人类一切最有用的东西,以求在末日时能与天灾魔鬼一战,最终在神明的帮助下他胜利了,代价却是妻子儿女全部化为随着恶魔逝去的灰烬……这只是个神话故事罢了。

    穿着校服的孩子来来往往,彼此欢声笑语不断,有些人对老板投来好奇的目光,但随后他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失去对老板的兴趣,转而跑向别处。

    所有人都是如此。

    于是以老板自己为圆心的二十米内再也没有了其他人的存在,就连叫卖者都会无意地略过这个男人。

    这里是都灵圣学院……最起码是学院之外的学生街,已经过了西桥,和学院大门只有一街之遥。

    一般的日子里学院是严禁外人进入的,除非有上面的担保和吩咐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祭典日,圣火祭典为期三天,第一天的时候老板因为西泽和莎尔的关系没能履约来找萝尔,而今天老板一大早就起了床,认认真真地洗了脸洗了头,甚至还抹了些自己从没用过的化妆品和香水,找到自己最合身的一件长衫穿在身上,在整理好无人租住的旅店之后锁上店门,往门上贴了一张“今日店长去圣学院探望女儿”的白纸,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带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塞在长衫内侧的口袋里就直直地朝着学院来了。

    萝尔送给他的礼物他还收在衣服内侧上层的口袋里,紧紧贴着胸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板觉得女儿送给他的这个小东西正散发着温和的热量,在冬天里给予了他些许振奋和舒心。

    他轻轻地捂住心口,眯上眼睛,甚至愉快地想要哼歌。

    “你怎么跟个女儿控似的?”将整张脸都罩在黑色兜帽下的男人从广场中心的喷泉池边踏出几个步子,顺势倚在长椅上,在注意到老板这怪异的动作以后,难得别扭地看了老板一眼。

    本来今天一整天都很完美,除了这时半道上冒出的这位不请自来的黑袍。

    对于后者的突然出现老板一点也不意外,但在听到这句话后老板连忙挺起胸脯,睁开眼睛,一脸严肃地说:“你这样根本不懂有女儿在身边是怎样一种感觉的家伙又如何能理解此时此刻我的心情?”

    听完老板发自肺腑的这番话,黑袍实在无法找出可以反驳的地方,只好讪讪地望向别处,他活了这么久唯一无法去理解和染指的便是亲情……曾经也包括爱情,但后来一个女人的出现打破了现状。

    “话说,你不是不能太暴露吗?”老板问,“你就这么在学院前面冒出来了?”

    “并不是不能暴露,”黑袍伸手脱下兜帽,露出一张年轻却又意外沧桑风霜的脸,他的发色是罕见的灰蓝,面容颓然,眼角低垂,第一眼看去甚至会以为他是一个不怎么成熟的孩子,“不如说是不想被太多人看见,你要知道我只要穿着这身衣服,无论走到西方的哪个世界都会成为皇帝的座上宾。”

    老板盯着他的这张脸看了一会儿,而后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为什么你会越长越年轻,而我只能越来越老呢?”

    黑袍将兜帽拉下来,又很快地拉开,另一张脸出现在了老板的面前……那是一张成熟又坚毅的脸,像是在数百场战争中拼命厮杀过的老兵,深沉的瞳孔里满是无尽的杀意。

    老板的眼神渐渐变了,先是怀疑,而后是一种类似试探却又迟疑的表情。

    “放心,我还是我,”黑袍拉下兜帽,再次将脸罩在黑暗里,让其他人都看不到这般的变化,而后学着老板,舒适地躺在了长椅上,“刚刚给你展示的只是一些我杀过的人罢了。”

    “那你不就和那个家伙一样了吗?”老板睁大眼睛,带着些许畏惧地问

    “那家伙?你是说纳则?”黑袍摇摇头,“我永远不可能和那家伙一样,居然到最后忘了自己是谁,迷失自我这种低级的错误也只有那家伙会犯了。”

    听到这老板侧过头,看着仰天观云的黑袍,轻声地问:“那你还记得你原本是什么样子吗?”

    “怎么可能忘呢?”黑袍呢喃道,像是老板的话勾起了他的某些记忆,他不禁笑着继续说,“如果哪一天我真的忘了自己长什么样,那就回到皇室城堡,再看一眼走廊两边的人物画像就能想起来了。”

    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老板看着他,也不再说什么,晃晃脑袋坐起身子,掂掂怀里的礼物,这就准备出发去学院了。

    “喂,老鬼,”就在他准备站起身时,黑袍忽然叫住了他,“你真的打算去吗?”

    黑袍坐起身,看着他说:“那个沉默矩阵可是足以困住大魔法师的禁咒级别的轮亥矩阵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万一老板自己暴露了,或者在学院里遇见熟人,或者更吓人的猜测……一切都是萝尔的计划?

    老板摸着下巴想了想,最终还是对黑袍叹了口气,似乎是终于放弃了什么:“你这家伙永远不会明白亲情。”

    “嗯?”黑袍眨眨眼睛。

    “亲情,明白吗?”老板站起身说,“那是一种,就像无论你在哪里你都不是孤独的,那种约束感,以前我很讨厌被约束,现在却由衷感觉被约束真是太好了。”

    黑袍低着头,想了想,最终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为什么?”一想到这人要跟着自己去学院老板就一阵不快。

    “因为我需要确认西泽现在的状态,”黑袍说,“炼金术师们给了他他最需要的东西,如果他从今天开始修习,只需要半年,他就会回到以前的巅峰。”

    在发觉老板还是苦着脸以后,黑袍无奈地说:“我不会打扰你和你女儿的,你们团聚时我会去找西泽看看,沉默矩阵虽然恐怖,但对我无效。”

    他挥了挥黑金缀边的袍子。

    “那走吧,”老板终于因为最后一条而做出了妥协,对黑袍催促道,“快点,我听说圣学院很大,我们还得去找机械学院。”

    “我认路,我带你!”黑袍一拍巴掌,自豪地说,“我曾经在这地方住了快半年!”

    于是这对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的父亲组合,就此决定了结伴而行。

第七十一章 奴隶

    在古拉克慌张逃走以后,他的那群跟班也像是没了首领的鸽群,彼此惊恐地看了一眼,接连跑出了店门。

    名为弥修的东方少女伸了伸袖口,在将丝线完全收拢理齐以后才转过身,跑到言氏身边,继续缩在后者身后的阴影里,蹲在地上抱着双膝,像是一块无声的石头。

    说实话之前西泽真的没有注意到这个女孩的存在,她就像是融入进了言氏的影子,将自己与环境同化,最终连存在感都变得虚无,像是透明的雾气。

    “不好意思吓到大家了,”言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顺手把弥修从自己身后揪出来,“这是我的守卫,在东方这种守卫叫影卫,来弥修,跟大家说句话。”

    弥修的视线在一圈人的脸上晃了晃,最终停在了西泽身上:“你好。”

    “你好……”西泽回应道,他注意到弥修的通用语很奇怪,像是带着粗劣的口音一样,但仔细听来又不是那样,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隔了二十年才回到家乡的外出浪子。

    “谢谢你,”她皱了皱眉,有些吃力地说,“你救了他,谢谢。”

    灰叶愣了愣,连忙拍拍西泽的肩膀:“你怎么没对我们说你还救了使者?”

    薇娅歪了歪头,打量着西泽。

    西泽苦笑道:“别看我,我也没想到自己救的是这么一个大人物……”

    灰叶看了眼言氏,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确实,换我我也想不到他会是东方使者。”

    言氏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二货,让这个二货更显得二货的地方是他腰间至今还佩着一个吹泡泡用的铁圈,而他本人则是一副完全没有察觉到或者觉得这十分正常自然的姿态。

    “这样真的好吗?”薇娅却在这时开口问道,“把代理权交给德赛尔家,真的好吗?”

    言氏在察觉到少女认真的语气之后也收起了那张玩闹的表情,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叠起来的白纸,递给薇娅。

    薇娅接过之后和言氏对视一眼,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才打开了白纸一处处的弯折。

    “这孩子真懂事……”芙蕾米娅在心里小声嘟囔,“完全不像这个永远也学不会见外的东方人。”

    薇娅在看到第一行字之后先是怔了一下,而后连忙往下读去“德尔塔家,专精贸易,但对女皇态度不敬,家主高傲,很难占到便宜;菲尔多克家,一流家族,以盛产机械师出名,却一直都没有太大的事迹,最出名的机械师也没有太好的履历……”

    西泽看了一眼白纸,居然一下子就看到了丁莱家“被狂妄自大蒙住双眼,以贵族之血自尊,仰望星辰,却看不到自己面前的迷雾和巨坑。”

    这是言氏对丁莱家族的评价。

    “德赛尔家,”薇娅轻轻念出了言氏对安蕾的判断,“家主可靠,且能被伦瑟先王选中的家族必有其道理,虽然没落但曾经的繁荣必会有所遗留,哪怕是人脉关系也足以称道,容易敲诈。”

    看着最后的一行字,西泽瞧了言氏一眼,言氏则是偏过视线,揉揉弥修的头,假装没看到。

    “谢谢,”西泽走到他身边说,“德赛尔家和今天的事,都谢谢了。”

    “不用这么客气,”言氏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肩膀说,“我的命可不止这点价值呐!”

    在听到这句毫不自谦的话之后西泽难得扬了扬嘴角,表示赞同。

    “所以今天的事算是结束了吗?”言氏挠挠头说,“我还要去逛祭典呢,我只是刚好路过这边发现不对劲就过来看看。”

    “今天算是结束了,但以后可不一定了,”灰叶接过话茬,对西泽担忧地说,“学院里有沉默矩阵,所以你不用担心古拉克动手,但一个月后的新生测验……”

    他说:“到那时沉默矩阵就会关闭,如果古拉克指明要和你打一架的话,问题可能就大了。”

    言氏挠挠头,苦恼地说:“一个月之后我不就离开塞万了吗?”

    “没事,”西泽摇摇头,“这是我自己的事。”

    言氏见状耸了耸肩,对西泽说:“那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话后他就把弥修从地上牵起来,芙蕾米娅跟在他的身后,一同踏入了车厢。

    马车远去。

    西泽沉默地看着越来越小直至消失的马车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薇娅将白纸交给西泽,扭捏地说,“我就,先走了……”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一时冲动把所有东西都塞给了微纳德,想到之后会遭受多重的惩罚之后她就有些害怕,但她并不后悔。

    “等等,”西泽走到橱窗边,将薇娅所说的那件银色饰品拿出来,对着柜台后的老板问,“这件手环多少钱?”

    老板先是十分纠结,最后露出一副忍痛的表情,对西泽说:“既然您是那位东方使者的朋友,那我……”

    就在大家以为他要白送时,这个男人却还是泄了气,对西泽比划了一根手指:“一枚金币。”

    这是守财奴最大的让步了成本价。

    西泽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枚金币,隔空抛给了男人,男人眼睛发亮,一下子将其抓在手里,连连说道:“多谢惠顾,多谢惠顾!”

    于是薇娅便满脸通红地戴着三瓣花印图案的银质手环出了门,耳畔只回荡着西泽最后的那句话:“谢谢薇娅学姐,上次在图书馆真的不是我刻意,只是那些沉重感太强烈了……”

    不是故意晾着自己的……

    薇娅出了店门以后向前走了半条街道,忽然看到一个将纸袋堆在地上的男人,他倚着墙壁,似乎是等了很久。

    在看到他之后薇娅的心就凉了一半。

    “你在里面跟学生快活,让我在外边拿东西?”微纳德冷笑道,“想都别想。”

    他将纸袋叠在一起,一齐塞到薇娅手里,在看到少女手腕上闪光的手环之后他笑得更可怕了些:“这是什么?”

    薇娅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真是个贱女人!”微纳德狠狠地一拍手环,薇娅重重地倒在地上,东西散落一地,手腕上出现了鲜红的印子,手环的表面浮现出几道细微的裂痕。

    他走到薇娅的面前,身影遮挡住了阳光,那张狰狞的脸就像怪物一样:“记住了,你是我的东西,我不允许你接受这些东西!明白吗?”

    薇娅连忙点了点头。

    “就因为这点诱惑,你居然敢违抗我了,”微纳德的眼神极速变化,最终转化为高昂的愤怒,“这是谁给你的?!”

    薇娅的瞳孔中浮现出深深的畏惧,她倒在地上,向后退了退,手腕一下子折到,剧痛袭来,将她的脑海短暂地洗成一片空白,只余下想要流泪的冲动。

    “说,是谁!”微纳德揪起她的头发,在路人的围观之下大声地问,“快说!”

    热泪自眼角划过脸颊,薇娅用另一只手捂着受伤的手腕,嘶哑着嗓子说出了西泽的名字。

    “我记住了,”微纳德咬着牙说,松开了揪着薇娅短发的手,“是历史学院的那个小子……跟我走!回学院!”

    他一拂长袍,瓜果散落一地,在他脚下化作粘稠的汁液。

    薇娅挣扎着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跟在男人的背后,像是奴隶。

    人们都在看着这一幕。

    人们都只是在看着这一幕。

    他们看着那个就像奴隶一样的女孩。

    于是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这便是贵族。

第七十二章 箴言

    黄昏如沉沉的落云般降临,聚作遮目的巨大虚影,落日垂在其中,像是死寂坠直的轮盘。

    这个火红的球体于远方的海平面尽头缓缓燃烧,重重叠叠的云层萦绕在其周围,被镀上浓金的光,看起来像是神端起罐子向人间倾泻了一捧金黄剔透的蜜糖。

    塞万的落日一直都是如此美丽。

    黑袍在历史学院之外的深林里睡着了,身上罩着透明的一层屏障,除非走进屏障以内,否则在外处看来那就只是一片空气。

    沉默矩阵虽然束缚得了其他人,却偏偏对他这种级别的神职者无效,如果有通晓神学的人看到他身上那套黑金色缀边的衣袍,那这个人一定会愣在原地犹豫要不要对这睡在树杈间的高阶教团神职者行礼。

    没错,这家伙浑身四肢乱摆放在不同的枝丫上,居然就这样垂在半空背对着对面睡着了,而且看上去睡得还很香甜。

    一只灰色的鸽子冷漠地站在不远处的枝头,黑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这个家伙,像是面对着一个恐怖的天敌,几只麻雀和早醒的松鼠站在他的肩头,一只麻雀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头发,他揉揉眼睛,终于算是睡醒了。

    麻雀和松鼠们顿时逃散开来。

    只有那只鸽子还静静地站在枝头,像是不动的石塑。

    “你光这么看着我也没用啊,”黑袍从额头上拿下几片枯叶笑道,“对吧,养鸽子的。”

    鸽子歪了歪头,拍打着翅膀离开了。

    黑袍努力地伸了个懒腰,无数骨节乍然爆响,像是连绵不断的某种回音,黑袍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看样子他的这一觉睡得真是舒服。

    虽然是睡在树上罢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人类的声音,黑袍坐起身,换了个姿势继续躺下去。

    “终于回来了……”他小声嘟囔道,“你知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这么沉迷玩闹,不抓紧一切机会修习魔法的话谁知道又会有谁对你动手啊……”

    面前虽然是触手可及的盛世,但未来仍旧无人可知。

    即使是以算成名的他也不敢妄称看穿未来。

    但他敢说自己看遍了漆泽的过去。

    看遍了过去的人很多,倒也不缺他一个。

    毕竟那样充满了秘密的世界有谁会不去在意呢?

    至于未来……东方使者将代理权交给德赛尔家,这件事就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

    于是在计划的版图上,象征了德赛尔家的黑点悄然扩大了几分。

    “未来从来都没有握在我的手里……”他呢喃着,看向朝着自己走来的那个男孩,“但你可以。”

    不知道是说自己掌控了西泽的命运,还是西泽可以握住命运的脉络。

    西泽疑惑地抬起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奇怪的视线,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望见了一群干枯的枝干,还有停在其上灰色的雀鸟。

    几只鸽子停在白墙破败的红瓦上,歪着头打量从门前走过的这一伙人。

    “今天玩得开心吗?”灰叶牵着袋子打了个哈欠,开开心心地对二人说,“今天师兄我可是兴奋得不得了啊!”

    “开心!”莎尔立刻回答道,“我没想到那个旋转木马会这么好玩!还有雪奶也很好喝!”

    “开心,”西泽想了想说,“也许会开心到作者根本懒得去描写的程度,所以非常开心。”

    虽然被很多学生以异样的眼光看待了,但西泽毕竟之前在白石城所经历的这般视线也不算少,甚至更加恶劣。

    有些事只要习惯就好。

    “啊?你在说啥?”灰叶挠挠头,完全不知道西泽在说什么。

    “没什么……”

    灰叶熟练地打开房门的锁,将东西一下子都摆在了地面上。

    “老师还没回来啊?”莎尔说。

    “毕竟师弟刚带来那么令人震撼的消息嘛!学院和皇室那边肯定要从明天开始严查上城区了,”灰叶一边说一边跑到洗手池边洗了洗手,顺势把脸也埋在手掌里发出咕噜的声音,“不过师弟你居然没有告诉我们你救了那个东方使者啊。”

    听到这里西泽只好无奈地笑了,因为他倒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去反驳的,只是那样的人,实在和震旦使者这四个字连不起来啊。

    还有他交给德赛尔家的代理权……

    西泽叹了口气,心想之后的事情又要多起来了。

    “师兄,”他对灰叶说,“我能测试一下魔力吗?”

    灰叶抬起头愣了一下,发梢还沾着水,他语气古怪地问:“师弟你又想开窍了?”

    “不是开窍,只是想再看看自己,”西泽胡乱说道,“能再看清自己一次也好。”

    灰叶拿着毛巾擦了擦脸说:“好吧。”

    在随便扒了扒从祭典上买来的东西找出来几包肉干以后,历史学院的唯一一位学长一边啃着肉干一边带着学弟和学妹走上二楼,打开了一个之前从没打开过的教室。

    “这是?”西泽问。

    “这是另一个教室……”灰叶咽下去一口肉干以后嘴歪了歪,似乎是想笑却又不好意思笑的样子,“我们之前用的教室那个还没修好。”

    莎尔闻言俏脸一红,悄悄转过身去。

    西泽倒是没有注意这么多,跟在灰叶后面踏入了这陌生的房间之中。

    这是一个教室,普普通通的几张课桌椅子,堆满了一半的书架,零零碎碎的一些物件,还有挂在墙上,一张巨大的黑板。

    灰叶跑过去找了两张桌子,将两个课桌对齐以后他拍了拍桌板,示意让西泽坐在自己的对面,在西泽做好以后,灰叶放下肉干,走到门后,打开了某种开关。

    一阵舒爽感自西泽脑颅内猛地迸发出来,像是久逢甘霖的干枯河床一般。

    “学院里的沉默矩阵只能被这么解除,”灰叶说,同时展示了一下手里的六棱蓝色水晶塔,后者漂浮在他的掌心上,像是发光的水母,“这种东西只有教学楼里有,一般只有导师懂得如何触发……”

    灰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毕竟在历史学院里咱们老师经常不在,于是老师就把这个方法擅自教给我了,让我平时自己修习魔法用呗。”

    西泽和莎尔无语地看着自家师兄,心想这也太随便了。

    但仔细一想却又没有其他的什么办法,也许希欧牧德的这个决定反而会是最恰当的。

    “那么……”灰叶搓搓手,舔了舔嘴角把肉渣舔干净之后,从书柜的架子上拿来一块黯淡的水晶,对西泽说,“这种水晶你应该很眼熟吧?”

    西泽点点头,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是入学测试时那些导师所用来测试魔法天赋的水晶,那个男人对他测试了好几次,不想熟也得熟。

    “来,把手放上,用心凝出魔力,想象有一条河流在你的体内流窜,就像栓不住的野马!”灰叶大声说道。

    “师兄你的比喻太奇葩了……”莎尔吐槽道。

    “毕竟师弟的情况咱俩都知道,我只能尽量逗他开心开心……”灰叶小声对莎尔嘟囔道。

    就在这时,西泽黑色的瞳孔里忽然绽出一抹幽冷的蓝,就像一朵蓝色的玫瑰自眼睛深处盛放。

    他咬着牙,睁大眼睛,宛如一阵雾气散去般,他终于看到了魔力的存在,那不是下水道里他所见到的电芒,也不是差点让他身体炸开化为拆骨的奔腾血流。

    血脉接连苏醒,记忆里古老的魔神睁开了巨大的竖瞳,他们咆哮,他们怒吼,直至将传承自远古的鲜血全部泼洒在眼前!在古老树根的凝视下,在天空诸神的监狱中,他们撕开敌人的肉身,啃食那些不可信任者的骨肉,血液逐渐在地上蔓延,直至化为某种诡异的图腾!

    一阵白色的光点自他的掌心上缓缓地升腾起来,那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西泽却感觉那一刻宛如永恒。

    那是一根天使的轻羽。

    那是一丝淡淡的光亮。

    那是不可捉摸的形体,它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像是顽皮的孩童般真实清晰,在下一瞬间却又无比模糊。

    光芒星星点点,却缓缓充斥了西泽的整个世界。

    “这就是魔力吗……”西泽凝视着那一丝光芒,一股想要流泪的**忽然冒了出来,他抿着嘴,眼中含着晶莹,他轻声而肯定地说

    “这就是魔力。”

    这就是我的魔力。

    水晶发出一丝光亮,最终在一阵颤动下熄灭。

    灰叶拿起水晶,瞳孔猛地缩小,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骇人的事,紧接着一股巨大的不真实感涌了上来,这个修习了一整年炼金术的男人发出一声怪叫,不可置信地喊道:“魔法天赋……一!!”

    他瞪大眼睛看向西泽:“你怎么做到的!”

    在魔法的修习中所有人首先接触到的便是一个定则:魔力储量和魔法天赋挂钩,魔法天赋不变,而魔力储量也是如此。

    可现在西泽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定论

    从“0”到“1”。

    他迈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步,甚至是创造历史!

    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西泽就是做到了。

    从缥缈的虚无,到真切实际的人。

    西泽松开水晶,倚在椅背上,模样颓然,眼中却全是不可遮掩的兴奋。

    “不知道,”他偏过头说,“应该是入学测试错了吧。”

    灰叶连忙反驳说:“水晶的出错率可是为零的!就像机械一样!”

    “那我们就当它的出错率是万分之一好了,”西泽望着灰叶,就像换了个人一样,那双黑色的眸子泛出惊人的清冷感,像是要把所有挡在面前的人全部灭绝“机械也是会出错的,师兄你的比喻不对。”

    师兄在这时候会非常认真,因为这涉及到了理论,而炼金术的立足之本就是理论了,所以师兄在这种时候就会抱着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想法。

    “可,这可是神赐物啊”灰叶似乎还沉浸在魔法观被冲破的那阵迷惘里,“魔法天赋怎么……”

    “师兄,”西泽说,“这也算是我的秘密。”

    灰叶愣了一下,说:“你有什么遭遇?”

    “虽然不能全部告诉师兄你,但确实是这样,”西泽苦恼地说,因为他实在不能和灰叶说自己之前的天赋是被某个人锁住了,而现在那锁被打开了,曾经坏死的肌肉正在逐渐复苏,再度变得鲜活。

    只是这个过程看起来还需要很久,他需要更加高阶的制导术,才能将体内的魔力挥发出来,从教材上学来的初阶制导术只能让他得出一分的魔法天赋。

    灰叶之前说过想要找到适合自己的制导术就需要自己去找,去钻研,去书里研究前人,去借鉴前人,甚至去创造,创造属于自己的制导术。

    看样子西泽的魔法师之路还很遥远。

    “我一直都相信世上会有奇迹出现,可没想到这种事居然就发生在自己面前,”灰叶终于回过神来,长长地叹了口气,连肉干都不想吃了,“看样子师弟你可真是被世界所宠爱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拿着水晶分析了一会儿,有些苦恼地说道:“因为数量太小了,所以分析不出炼金四元素的分布,也许等老师回来,让老师亲自观察才能分析出来。”

    灰叶没有说出来实情,他其实看出来了那一丝魔力中的元素分布,可那样的结果太过怪异,以至于他有些不自信了。

    他觉得那个结果是错的,作为师兄他不想给师弟一个不确定的结果,这显得很不负责,所以灰叶选择了不相信自己还有忽略。

    而结果是风,雷,光,火。

    这四种元素在西泽体内的魔力处于一个惊人的平衡状态。

    这四种元素明明彼此斑驳到几乎不能共存的地步,因为它们在炼金术的概念里是相生相克的关系。

    今天西泽给灰叶带来了太多惊喜……不如说是惊吓。

    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世界观魔法观炼金观几乎都要被西泽的这个状态打碎大半。

    “那师弟,既然你现在有魔力了,”情绪明显低落的灰叶忽然想起来了一个问题,“你要选择哪一个?”

    “什么?”西泽不解地问。

    “远古先贤炼金术,轮亥诸神魔法,”灰叶认真地问,“你要选择哪一个修习?这个问题很重要,师兄自己都因此受害颇深。”

    灰叶对他说:“所以你必须想好自己到底要走上哪条路。”

    莎尔好奇地问:“不能一起学吗?”

    灰叶摇了摇头:“一方是人类自远古以来摸爬滚打自己创造的神术,一方是神明赐予人类的礼物,如果说炼金术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那魔法就像传说中被某位神明窃取后撒到人间的圣火。”

    他说:“二者在某种意义上是互补的,如果想要同时修习两者,不仅会太累,还会被困在某种悖论中无法脱身。”

    灰叶深深地看了莎尔一眼:“这是所有修习炼金术和魔法的人都会经历的一道门槛。”

    “什么悖论?”莎尔问。

    灰叶看了二人好久,最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了那被人视若噩梦的箴言“人类和轮亥,到底是谁创造了谁?”

    黄昏的火焰熄灭,夜月横在天上,撒下清冷的光。

第七十三章 你们还不如一个孩子

    希欧牧德顶着星辰遍布的夜空回到了学院。

    历史学院很久以前也是个很大的地方,后来在时光的推移下渐渐只剩下了一片湖泊和一片桐木的深林。

    他缓缓地在深林的小路上走着,抬头便满是星光,潺潺的星河自远处的云端贯穿冷月,组成涟漪一般的星图,他听着远处院墙里那道湖泊传来的淡淡水声,心情也随之逐渐愉悦了起来。

    老人大多都是喜欢散步的,正如此时的希欧牧德,虽然他一直私下自诩年轻,可实际上他本人早已经能无比清晰地体会到年老所带来的弊病了。

    他轻轻摸了摸胸前的某个勋章,那是院长之证,也是这个勋章才能让他得以在沉默矩阵的包围下仍旧对魔法运用自如。

    以前历史学院很大,大到他连晚上散步绕着学院走一圈都需要一个小时,现在历史学院很小,大概走上一圈只需要十分钟。

    以前也有很多学生跟在他的身后,一起绕着学院转圈的队伍,队伍里有情侣,有师兄弟,还有许多想等到散步结束后找他问自己所遇到的难题的学生……而现在那些学生大多奔赴了军队,或者皇室,剩下的那些则是彻底不知所踪。

    大抵是死去了吧,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每每想到此处希欧牧德的情绪就会产生些许波动。

    今天在圣学院高层的会议上他出示了西泽那件破损的校服,理所应当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是那家伙的手笔,”在场最擅长魔力解析的瓦尼尔导师拿着校服端详了一番,眼里冒起魔力的光,“这种魔力结成的冰晶只有可能是她了。”

    身材矮小的神学院教务长莫斯大人拿着权杖,晃了晃上面的铃铛,面色凝重:“也就是说恶婆已经开始对学生出手了?”

    “毕竟她连东方使者都敢绑了,”骑士学院院长雷蒙大人淡漠地说。

    “居然敢在上城区大摇大摆地出现,还绑走了东方使者,这恶婆是想让整个漆泽在世界上蒙羞吗?”有人羞恼地说。

    “还好使者及时脱困回到皇室城堡了,”神学院的一名导师点了点头,“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嘈杂的议论声纷纷,能坐在这里的都是学院中算得上有名的导师和高层,除了那些被派去参与屠龙任务的导师,现在剩下的这群人就代表了圣学院的最高战力或许还需要排除那些圣学院的议会长老。

    凯特小姐站在一旁的窗户边,手中的镜面反射着阳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水道,上城区的胡同角落,”灰蓝色头发的导师开口说道,“下水道我们是不可能找得清的,毕竟女皇设计时完全把下水道设计成了一个贯穿了整个王都的迷宫,上城区的胡同可能只是有着一个下水道入口的地方。”

    “况且下水道里有什么我们自己还不清楚吗?”戴着面具的中年男人沉声地说,“这时候大家可不要装糊涂,那些家伙十年前就都是疯子,十年后没人能保证他们其中是否早就有大魔法师级别的人物诞生了!”

    穿着商学院导师服的女子扶了扶眼镜,停下了手中的笔:“我们不可能进入下水道去找她,下去之后就是那个恶婆的主场,还有无尽的危险,谁知道下一步会遭遇什么?”

    在一一听取完这些导师的意见以后,莫斯大人不禁滑稽地笑笑:“三名大魔法师,十几名高阶魔法师,居然在害怕一个可能根本连大魔法师都算不上的女人?”

    丁莱教授双手抱在胸前,罕见沉默地看着众人。

    莫斯的这句话虽然很嘲讽,但确实点出了目前众人所面临的困境他们在害怕。

    他们都自认为是光荣的余烬之血,他们觉得自己若是倒在下水道里,那无论怎么看都会是整个漆泽的损失。

    “倒也不是害怕,”一名高阶魔法师犹豫着开口说道,“只是我们修习魔法修习到今天这个地步都不容易,万一我们中的哪个真死在那个恶婆手里,这岂不是让整个塞万失去了宝贵的余烬后裔吗……”

    莫斯脸上的讥讽越来越浓,就在他想好准备用更加尖酸刻薄的语言来刺激这些生活在养尊处优里的贵族时,希欧牧德缓缓地站起来了。

    这个给所有人带来了一丝线索和信息的老人忽然在会议桌旁站了起来,明明一般这种会议他都是来充数,开会之后就倒在角落里昏昏欲睡的,本身今天他能带来这件衣服就已经是莫大罕见的事了。

    雷蒙看着希欧牧德慢慢地直起腰背,这一幕让他想起入学测试那天,他也是这般从沉默中爆发,给那个女学生解围,甚至在之后的招生时间当着莫斯的面抢走了那个西泽。

    想到西泽以后雷蒙的视线忽然闪动起来,他想起来希欧牧德到现在都没有揭示这件校服的主人,而昨天西泽刚好缺席了约战,这一切串联起来之后故事就似乎忽然变得有趣了起来。

    莫斯看着原本坐在自己身边的希欧牧德忽然做出这样离奇的举动,不禁露出一副阴沉难看的脸色。

    这个老人没有管其他人,自顾自地伸出手摊开那件校服的四角,将它整整齐齐地摆在会议桌玻璃的桌面上,让每个人都能看清那道伤口究竟是伤在了哪里胸膛。

    女性导师们在看到这一幕之后身子隐隐打了个寒颤,就连一些男性导师的眼中都闪过了隐约的惊戾因为这道伤口代表着一个死去的人。

    没有人能抵挡住恶婆这样贯穿身体前后的一击。

    原本嘈杂的房间忽然变得有些肃穆了起来,反而滑稽得像是在举行葬礼一般。

    “你们知道这是谁的校服吗?”希欧牧德沉声地说。

    大多数人都没有回答,有些人则默默摇了摇头。

    “这是西泽的,”希欧牧德说,“这属于那个魔力测试零分的新生,你们应该还记得他?”

    丁莱教授环抱着的手臂换了个方向。

    一提起那个名字莫斯的脸色就更糗了起来,但他还是表示了自己的惊讶:“西泽死了?”

    希欧牧德摇了摇头:“你们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吗?”

    他伸手摆了摆校服衣角的细节,而后将西泽的经历讲述了出来,从莎尔被灰色的气息劫走,到这个孩子沿着莎尔留下的线索一步步接近恶婆,最终被恶婆贯穿心脏,运气好遇见了轮亥使者才得以获救。

    “那个孩子明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魔力,身后也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他只有自己,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希欧牧德对着这些导师问,“你们呢?”

    希欧牧德沉声地问:“你们还不如那个孩子吗?”

    他没有魔力,不会亥音,不会体术,唯一的长处就是头脑还有读书,他明知自己去了之后面对的会是恶魔还有死亡的宿命,他孤身一人站在充斥了未知与混沌的未来面前,孤立无援,没有人会相信他,也没有人会帮他,哪怕他深知就算自己死在某个角落里也不会有几个人知道,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踏前一步,从此再也没有回头。

    导师们的脸色有些难堪,莫斯大人则是陷入了沉思。

    雷蒙大人缓步走到希欧牧德身边,拍拍这位老人的肩膀,说:“那个新生是个真正的骑士。”

    老人摇了摇头:“我只希望他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莫斯大人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脸色渐渐变得复杂:“偏偏是个魔力天赋为零的孩子啊。”

    丁莱教授的脸色缓和下来,他叹气道:“原来是这样。”

    他跟在雷蒙身后走到老人身边,轻轻地低头:“我为我家那个不成气候的孩子道歉。”

    希欧牧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矗立在原地,像是一座冷峻的高山。

    于是会议便在这样的沉默中结束了。

    人们陆续走出房门,希欧牧德收起那件校服时,忽然察觉到了一股冰冷的视线,他循着感觉抬起头,看到正对面的微纳德正死死地盯着他。

    “怎么?”希欧牧德皱了皱眉,他原本和这位机械学院的导师有过一些小的合作,对他的印象还不错,那些传言他也只是将其当作了学生们的夸大其词。

    可此时的这股视线却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没事,”微纳德收起视线,抱着怀里叠起来有半本书厚的资料站起身子,在经过他时冷冷地说,“你可真是收了个好学生啊,希欧牧德。”

    希欧牧德扭过头,看到他那一叠资料的底部,其中掺杂了几张抹上鲜红的纸页。

    像是指间流下的血。

    老人推开门,首先看到的就是狼吞虎咽的灰叶。

    灰叶听到推门声愣了一下,把脸从饭碗里抬起来,含糊不清地对希欧牧德问好:“老事你挥来了……唔……”

    他慌张地拿杯水往喉咙里灌下去,连着咳嗽两声:“老师你回来啦!”

    希欧牧德无语地擦了擦汗,点点头说:“我回来了。”

    他四处环顾一下问:“你的师弟师妹呢?”

    灰叶往楼上指了指,悄悄又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在教室里学魔法,我把矩阵给他们解除了让他们自己看书……”

    老人露出欣慰的表情:“西泽终于愿意面对自己所不擅长的东西了吗?也好,知己知彼,知道的多也没有坏处。”

    灰叶这才把注意力从莎尔做的晚饭上挪走,脑子清醒过来,巨大的震惊感逐渐充斥了这个二货师兄的神经!

    “操!”他忍不住怒骂一声,然后迎着希欧牧德严肃的表情低下头连着道歉道了三声。

    在仔细听完一切的来龙去脉之后,希欧牧德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西泽这样的案例,这就像是最简单的数学定理在某天忽然被人证明是错的,这是足以颠覆整个魔法界的奇迹。

    估计也就灰叶能在这种奇迹面前保持平静。

    还有闲心偷吃两口干饭。

    他来不及脱下绒毛保暖披肩,扶着楼梯把手就开始向二楼的教室走去,灰叶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碗筷,最终还是放下后者快步跟在了老师身后。

    鞋跟与地面发出急促的声响,希欧牧德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为西泽而高兴,莫斯说出那句话时的神态仿佛还在他的面前反复回放,像是记忆水晶所记录下的飘忽影像

    “偏偏是个魔法天赋为零的孩子啊。”

    这个身材矮小的神学院教务长有些沉重地说道。

    一开始西泽被他视为天才,后来被作为废物抛开,今天虽然西泽再度刷新了莫斯对他的认知,但一直以来人们所秉持的观念还是让莫斯只能如此感叹,雷蒙说他是真正的骑士,而丁莱也只是说了句抱歉。

    他们没有一个人对希欧牧德说:“西泽真是个英雄。”

    魔力为零的家伙怎么能当英雄呢?这种人只能当废物。

    这是所有塞万人自十年前所诞生至今的观念。

    希欧牧德终于走到门前,他的右手按在门把上,这时他却有些犹豫了。

    如果真的只是误测……又或者是西泽真的经历了什么脱胎换骨的事,在这件事曝光以后,那他会不会成为神学院的目标之一呢?

    神学院会不会试着将这个孩子和莎尔再度一起笼络过去?而尚未成年的西泽又会如何选择?莎尔肯定是跟在西泽身后,他们的去留完全掌握在西泽手中。

    历史学院珍贵的两个新生,难道要就此失去了吗?

    灰叶看着犹豫的希欧牧德,有些不解地问:“老师你在想什么啊?”

    他说:“快开门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师弟啊。”

    希欧牧德愣了愣,忽然长出了一口气那是灰叶的师弟,那是他的学生,对历史学院而言他是院长,对灰叶四人而言他是老师,如果对学生连这点信任都没有的话自己还有什么资格继续当这个老师呢?

    他的右手微微用力,按下了门把手。

    房门打开之后里面是漆黑的,里面的人没有开灯,蓝色的水晶金字塔浮在半空中,散发出柔和的淡光。

    希欧牧德走进教室,灰叶想要开灯,却被一个女孩的声音制止了,灰叶连忙从开关上收回自己的手。

    就在这时他看到教室尽头有一道如海流般绵柔的白色光华。

    希欧牧德带着灰叶走过去,才发现那是伏在书桌上睡着的西泽,还有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的莎尔。

    灰叶想要发问却被希欧牧德制止了。

    这个年迈的老人眼里绽放出激动的光彩,还有些许浑浊的泪花。

    他揉揉眼睛,对莎尔问:“花了多久?”

    莎尔想了想说:“大概十分钟。”

    “存在了多久?”他指着白色的光华问。

    “大概,从他昏倒之后到现在,”莎尔想了想说,“就一直存在了,四十分钟?”

    希欧牧德笑着说:“那就只有恭喜他了。”

    灰叶看着伏在桌上失力昏睡的西泽,还有他放在桌面上的左手掌心里那朵如玫瑰般华丽瑰美的白光。

    他成功地不靠着魔法水晶就将魔力从体内驱使了出来,魔法水晶作为神赐测试品自身就带有强大的制导力,而魔法测试的原理本就是将测试者自身所有的魔力全部灌入水晶中,直至空空如也。

    因为魔法天赋的上限最多只有那么高。

    希欧牧德看着西泽,发出沉重的感慨虽然那只是极其微小的一个光点,但西泽终究还是做到了。

    他不再是个不会魔法的废人。

    他正式成为了普通人的一员。

    “不知道你这个家伙还会带给我多少惊喜啊……”希欧牧德在心底呢喃着,“西泽……你可真是越来越像文科威尔了。”

    那也是一个擅长带来奇迹的人。

    而西泽已经为他带来了两次。

    盛世触手可及,未来捉摸不透。

    谁都不知道西泽究竟能走多远。

    就连在窗外树枝上挂了半天的黑袍都不知道。

第七十四章 诸神

    那是晨曦时分自云隙里刺入大地的光芒,西泽站在山顶的展台上,看着远处地平线上斑驳陆离的海面,鱼跃而出,波浪不止,海风携着湿润的雾气与游云连成一片。

    一个穿着白袍的男人站在他的身边,男人的脸被一团光芒罩着,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最终都只能得到一团迷离混乱的影子。

    他们站在那里,微风拂过他们的面庞,揉荡他们的衣领。

    西泽看到一头鲸鱼自深渊里游离,最终一跃而起,衔起虚无而透明的秽物,紧接着再度垂入深海,泛起波及至世界尽头的巨大涟漪。

    这是他无数次所梦见的梦境。

    山间的氤氲自四周弥散开来,他一度以为这次的梦境会如同往常一般通透清澈,在氤氲逐渐将他覆盖时他便会自这般深沉的梦魇中醒来。

    他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可一双手轻轻地搭在了他两边的肩上。

    西泽向后看去,白袍的男人平静地望向远方,海面上起起伏伏,他大方地面对着西泽的视线,就像他一直都在这里,自始至终从未离去。

    也许是梦境中的意识太过浑浊的关系,西泽默认了男人的存在,只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那么容易地睡着了。

    远处海面上逐渐变得翻腾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撕咬争斗。

    天空逐渐化为灰色,云端黯淡,像是提早迈入了夜幕,可就连星月都畏惧地躲在阴影里,丝毫不见影子。

    山间的清风逐渐变得凶戾,一阵风带着枯枝狠狠地撞在西泽的脚上,他一吃痛,脚步轻滑,差点就摔到了展台之下的山涧深渊中男人拽着他的肩膀,将他拉了上来。

    西泽站稳以后向男人看去,却始终只能在他的脸上看到一片模糊的阴影,像是无数错乱的元素拼合在一起塑造而出的混沌图形。

    一声充满血腥的野兽嘶嚎自深海中传来,他连忙转过头去,却看到海面上已经席卷起了巨大的漩涡,鲸鲨的血染红了半片海面,无数倒刺割裂了鱼类的骨肉,它们的尸体就这样浮在海面上,数以万计的死肉在漩涡中翻转,恶臭就算隔着这么远的山顶都能闻到。

    西泽下意识地捂住鼻子,下一刻海面下浮现出两道阴影,起初只是两个隐约的黑点,可伴着海涛越来越剧烈的起伏,阴影也越来越大,直至灰色的蛇与红色的鱼自深海仰起狰狞的头颅,在空荡的海面上发出咆哮。

    天空黯淡无光。

    西泽呆呆地看着它们在海面上撕咬,厮杀,蛇身上泛起无数如钢铁般利刺的光华,鱼喷吐出鲜艳的烈火,将波澜怒涛的海面如干柴堆般点燃。

    “你终于来了,”男人以一个相当怪异的声音说道,“你不止踏过了门,还站在了山顶,看到了混战的诸神。”

    他似乎有些欣慰:“恶人夺走了义人的骸骨,疾病抹去了孩童的未来,看样子两者都失败了。”

    西泽愣了愣,他扭头看向男人,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

    “什么是诸神?”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男人掰了个响指,将食指指向海面上咆哮流血的巨兽。

    “它们,”男人说,“就是诸神。”

    寒冷,刺入骨髓的寒冷,如身处深渊冰窟般让人动弹不得,与此同时,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窒息感,有什么东西缓缓爬上了他的脊椎,西泽猛地睁开眼睛,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好冷……”他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发麻,眼球略微充血膨胀,视野模糊不清,双手胡乱地在桌上摸索了好久,就在这时他才注意到了一抹淡淡的光华。

    他静下心来,仔细地盯着光源看去,白色的元素在黑夜中散发出柔和的光,照亮了空荡荡的房间。

    西泽忽然感觉一阵头疼,而后大脑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男人的话

    “它们就是诸神。”

    像是深海中的怪物在暗潮里涌动徘徊一般,这句话刚刚现出踪影,随后便再度藏匿于水底,仿佛从没有出现过,悄无声息。

    他看着掌心里明亮的魔力,嘴角忽然向上扬起他做到了,他成功从自己体内制导出了一丝元素,虽然和其他学生比起来这简直算是贫瘠,可与之前的他相比这可是从无到有的区别,就像东方传说中的神灵创世,将毫无生机的泥土转化为人。

    西泽试着动了动上半身,虽然双腿仍然酸痛得让人用不上力,但他还是成功站起来了,与此同时什么东西从他的背上滑下去,掉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呼嗵”

    他用掌心的光来照明,那光芒柔和清亮,西泽转过头,发现掉下去的是一件皮袄。

    “原来刚刚那个感觉是你啊……”他恍然明白了那种什么东西爬上自己脊椎的感觉从何而来,是莎尔在自己睡着时把这东西盖在他身上了。

    一阵如刀的寒风割向西泽的双颊,打了个寒战之后,他看向风的来源那正大开着的墙上窗户,寒风刮过铜铁的窗框,发出凄厉刺耳的呜咽声音。

    塞万很久都没有过这种天气了。

    他看着窗外的天空,虽然夜已近深,但他却没有任何睡意。

    西泽伏在窗台上,看着狂风呼啸,云间雷鸣不止,阵阵电弧在天空炸开,照出密集的雷云还有犹如被撕裂般的夜幕。

    湖泊中的游鱼都安静了。

    他抬起头,有几滴雨水滴在了脸上。

    几只灰色的鸽子在远处的树干间飞动,像是迟了归家的孩童。

    这是大暴雨的前兆。

    而塞万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暴雨了。

    他仰着头,隐约从云间看出了几分不断跃动的魔力元素。

    “风雷光火……”他呢喃着,关上了窗户,很快地,像是石块打在玻璃上的声音骤然响起,他回过头,恰逢一道雷鸣携着无匹的电光在窗外炸响!耀眼的光照亮了斑驳狰狞的树影,阴影打在玻璃上,像是折断了四肢的老人。

    又像是一条浑身遍刺的蛇。

    “它们……”男人的声音还回响在西泽的耳畔,“就是诸神。”

    西泽微微眯上眼睛,正准备思考些许男人话里某些深层的含义,可就在这时莎尔的哭泣声却在外面隐约响起,那双漆黑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捡起地上的皮袄跑出了教室的门。

    雨声不绝。

第七十五章 在雨夜被吃掉

    西泽喘着气冲到莎尔的房间之前,几乎不加犹豫地推开了门,掌心里那抹光华仍未散去,他借着魔力看向莎尔。

    女孩双手环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膝盖里,小声地啜泣着,在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之后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头发和脸湿了一半的西泽。

    汗水和雨水相互掺杂。

    他喘着气,走了几步,坐到莎尔的身旁,后者的身上穿着单薄的衣服,内衣外面套了松垮的睡衣,袖口用丝线捆着,满头金发倾倒在背上,像是璀璨耀眼的黄金河。

    “没事吧?”西泽将皮袄放在自己的膝盖了折了折,看向莎尔,“害怕打雷吗?”

    光还未熄。

    莎尔晶莹的眼角滑落几滴泪水,她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呜咽着说:“我想起来很多东西……”

    她轻轻朝着西泽靠了靠,直至触碰到那个熟悉温暖的后背之后才有了些许安心。

    西泽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将右手放在了她的头上,轻轻地顺了顺那头金色的长发。

    莎尔倚在他的肩膀上,小声地呢喃:“你知道我们做了多过分的事吗?”

    西泽诧异地问:“什么?”

    “我们为了自己能活下来,抛下了那么多的孩子,”莎尔擦擦眼泪,小声地在西泽耳畔呓语,“他们如果死了,是不是也有我们的错在?”

    西泽在听完这一番话后沉默了一下,但他还是勉强地笑着说:“他们怎么可能死呢?那么多的孩子,还有许多贵族之后,希恩……是这个名字吧?”

    莎尔轻轻点了点头,脸颊蹭在西泽的肩上。

    “他们不是说会好好照顾那些孩子吗?”西泽说,“他们对我们两个那么尊敬,肯定是想利用我们做些事情,在达成目的之前他们怎么可能会不遵守约定?”

    莎尔缩了缩脑袋,侧着身子轻轻倒在西泽的腿上,把他刚刚叠好的皮袄当作了枕头。

    窗外雷光扫过,照亮了莎尔疲倦的脸。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呢?”少女的声音很小,小到连西泽都感觉有些模糊,“我不止一次这么想过……为什么偏偏是我成为了这种东西……”

    她捂着胸口,对西泽问:“哥哥知道我是一个什么东西吗?”

    西泽右手轻轻放在她的脑袋上,他有些滑稽的感觉,因为这就像是在安抚一只乖巧的猫咪一样。

    “我知道你是我的妹妹,”西泽揉着她的头发说,“这就够了。”

    莎尔在听到这句话后似乎开心地眯了眯眼睛,而后翻了个身,鼻尖一下子戳到了西泽的肚子上。

    西泽猝不及防,就在他想说些什么时莎尔开口了

    “我是容器,是一个人偶,是父亲最珍贵的作品,”她闭上眼睛,呼吸着西泽的味道,声音越来越低微,“我只是一个……为了贤者之石而生的容器……罢了……”

    在她的声音逐渐低微,直至完全消失之后,整个房间里除了雷鸣和雨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之外便只剩下了少女轻微的鼻息。

    她似乎还在细碎地念些什么陌生的名词,但西泽已经懒得去听了。

    他轻轻地扶着皮袄,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双腿抽开。

    在身子完全离开莎尔之后,西泽将毛绒的被子盖在少女身上,他依稀听到莎尔在说什么不要走之类的话那只是无聊的梦呓,西泽心想。

    也许莎尔真的是自己的妹妹,也许十一年前的瑞森家里他们真的见过。

    她是贤者之石的容器,他是炼金术的试验品。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相当契合的二人啊……在悲剧的意义上。

    他关上门,走在走廊上,掏出放在衣服内侧口袋里的怀表,这银质的怀表才跟了他不到一个月居然就已经变得相当难看了……外壳斑驳,细微的划痕在其上铭刻无数,在按下开关之后也不会立即打开,需要再按两下这个表壳才会弹开。

    玻璃上有着一道贯穿了“1”和“7”的裂痕,看起来相当破败。

    西泽拿着怀表,看见指针指向两点。

    他合上表壳,不禁开始心想如果韦尔看到这枚怀表在自己手里变成了这副模样会是什么反应。

    应该先是一把夺过去,表情苦恼地摸来摸去,然后对他带着些许抱怨的口气抱怨他太不小心了。

    已经两点了吗……

    他走进自己的卧室,脱下湿了一些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坐在书桌前拿着那本魔法教材思考了一会儿,最终他打了个哈欠,躺到床上,在风雨交加的雷鸣之夜里混着巨大的阴影进入了梦乡。

    雨水渗入了下水道里。

    从王都各处的下水道入口里,雨水以一种近乎灌溉的狂暴姿态倾斜进了整个下水道之中,水渠已经漫上了石台,淹没了人们的鞋底,而这水流还在上涨,像是北海上不断膨涨的巨潮。

    希恩坐在莉贝尔留下的藏身地里,身边的铁笼大多已经空了,留下的也全是干瘪的尸体,那些尸体身上插着透明的管道,管道自人身上延伸,最终沿着某种路线一直蔓延到了藏身地的深处。

    昨天希恩带着炼金术师们沿着管道去找,最终在一个甬道的尽头找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有人试着向下丢出一团炼金之火,可还没等到火焰沉底,仅仅只是落到一半时它就一下子消失了,就像是被一张大口吞噬了一样。

    那人的冷汗从额头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他咽了咽唾沫,颤抖着双腿对希恩说这里不对劲。

    希恩抓着他的领子,让他把一缕意识掺进火焰里再丢下去,好让他自己看清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那人虽然害怕,却还是不敢违抗希恩的命令。

    在火焰缓缓沉入巨坑里以后,那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先是一阵苦涩,紧接着窒息般地双手掐住自己的喉咙,跪倒在地,他回过头,血丝遍布的眼球紧紧地盯着希恩,吐出了人生的最后一句话“你不该……”

    已经发凉的尸体重重地倒了下去。

    随着身体的一阵抽搐,尸体身下的影子缓缓消失了。

    其余人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希恩仔细地观察着他消失的影子,却发现那是随着一个个牙印被吞噬的。

    一口,手部的影子消失了,再一口,脖子以上的影子消失了。

    紧接着是心脏,下身,膝盖……

    他是被吃掉了。

    希恩连忙带着人逃了出去。

    他这一生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包括这般恐怖的暴雨。

    他仰起头,面目苍白如干涩的雪。

    水淹上台阶。

    隐约可见一个老人从远处缓缓地走来。

第七十六章 雨

    那是希恩这一生中都挥散不去的阴影。

    那不可名状之物自深渊中爬出,诡异的触角发出紫色的微芒,稀薄的烟气在四周弥散,逐渐腐蚀了空间。

    希恩看着缓缓扩大的空间裂缝,粘稠的液体自墙体上滑落,白色的空洞和紫色的微芒凝合在一起,直至达到某种怪异的平衡,空间的裂缝越来越大,希恩仿佛能听到世界之灵痛苦的哀嚎,他瘫坐在地上看着这幅景象,忽然联想起了那死去许久连丝毫生机都没能剩下的的城中恶鬼莉贝尔。

    轻轻地向前踏出一步,下一步却停在了半空中,久久都没有踩下去。

    老人扶着铁门,隔着空气远远地看着。

    希恩向后看了一眼,瞳孔猛地缩小,惊讶充斥了他的眼眶。

    老人抖了抖身上的黑色袍子,甩掉上面一层厚厚的水珠,深深地对着希恩说:“你不该……”

    但他也随后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但这也不能怪你,谁知道这里会有这种东西。”

    睁着眼,血红的眼球紧紧黏在老人的身上,像是在打量食物,却又像是在隐约地忌惮。

    “你不害怕诸神吗?”

    老人说,他脱下兜帽,露出花白的头发还有一张苍老的面孔。

    还有一双灰色的眼睛。

    空间被腐蚀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像是被老人的话说动而在思考一样,就连微芒都黯淡了一些。

    “如果被诸神知道你藏在这里的话你觉得你能活多久?”老人说,“还是说你原本藏在这里就是被诸神所逼迫的?”

    张了张口,充满了利齿的口器像是绞肉机器,但老人和希恩都听到了他的话“神,谁,是,饿……”

    那就像是无数复杂的音节被敲碎后以极其拙劣的手法再度粘合在一起的奇怪发声,一共只说了四个字,之后便缓缓闭上了嘴,像是厌倦了这样的情况。

    但希恩听懂了那个饿字。

    他的脸色逐渐发白,可却似乎并没有对他产生食欲,转过头,血红的眼球盯着希恩的脸,像是在探求着什么。

    “你的仆人已经死了,”老人说,“你暴露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诸神会察觉到空间的消逝。”

    扭过头,狠狠地发出一声低吼:“你,谁……”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转过身,站在深坑的边沿,踏在空气里,像是淹在水里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那双血红的眸子在老人的身上停留了许久,最终他却还是消失在了黑暗里。

    一声震耳的声响在深坑里回荡,像是某样东西被吞进了嘴里,巨大的牙齿剧烈地咀嚼所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希恩长久地盯着深坑,很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他的身边是四具尸体,这些尸体无一例外,全都是掐着脖子摆出宛如自杀一样的姿态,它们的身下全都没有影子。

    老人踏过一地的狰狞,走到希恩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希恩僵硬地转过头,呆滞地说:“走,去哪?”

    “去下水道更深的地方,”老人沉重地说,“王都里的风雨,终究还是掀起来了。”

    “那,到底是什么?”希恩咽了口唾沫问。

    老人沉默了一下,最终咧着嘴,做出一张希恩从未见过的狞笑的脸:“那是……诸神……”

    老人说:“那……就是诸神。”

    黑袍是一路骂着脏话跑进老板旅店里的。

    “这暴雨真他妈的大!”缩在店里的沙发上围在炉火旁,黑袍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愤愤不平地骂着,“那些家伙是受什么刺激了?!我他妈正在下城区找纳则,那边天忽然就阴了,我抬头看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豆子大的雨点就往我脸上砸过来了!”

    擦完头发以后黑袍擦了擦脸,他身上的黑色袍子没有一点湿意,就连他发梢滴下来的水珠都只能顺着袍子的表面一直滑到地面,透进炉火里,化作一缕黑色的烟。

    “你知道这场暴雨让我想起来什么吗?”老板的脸色很难看,他低着头,似乎今天见到女儿的喜悦全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冲散了。

    黑袍放下毛巾,那张青年般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明显的讥讽。

    “你这张脸真让人恶心,”老板冷笑道,“明明都是个老骨头了却非要当个孩子。”

    “不能怪我啊,”黑袍耸了耸肩,“谁让学院里边挂的那副画像是个年轻人的脸呢?”

    老板摇了摇头,示意结束这个话题,就在他想要开口时,一声惊雷自门外炸开,剧烈的风吹开紧闭的窗户,雨水自天际汹涌地灌进这个小小的屋子,老板脸色一变,下一刻黑袍伸出手,时间宛如静止一般,那一刻世界便是灰色的画幅,只有他是活动的人偶。

    当老板回过神来,窗户已经被关上了,就连雨水的痕迹都不复存在。

    老人脸上悲哀的神色越来越浓。

    他像是尤为痛苦地挣扎着开口:“太像了。”

    黑袍看了他一眼,眼中的讥讽转化为了淡淡的悲哀。

    “太像了,”黑袍也说。

    “这一切都太像了,”老人低下头,双手冰凉地放在膝盖上,火舌缭绕着,却像是没有丝毫温度一般,“十年前的大雨……瑞森家……”

    他咬着牙说:“那天的夜里就是这样,当大雨停下来之后,炼金术师们不知所踪,瑞森家全部拥有魔法天赋的孩童都被掐死,连襁褓里的婴儿都没活下来……”

    黑袍从没见过如此的悲哀,就好像即将化为浪潮凝出水面一般,老人低着头,灰白的头发在这一刻似乎又白了几分。

    “我在这里待了五十年,自十年前以外再也没见过这样的大雨,直到今天,”老人摇着头说,“上次的雨夜毁掉了瑞森家还有炼金术师,这次又会毁掉什么?”

    黑袍看着老人,忽然笑了起来:“你现在完全不像那个家伙了。”

    老人抬起头,看着他说:“我有了女儿,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克格纳斯……”黑袍第一次念出了老板的真名,“放心,我们都能活过今天。”

    他看向窗外,眼中流露出悲哀的光:“但那些家伙就不一定了。”

    雷霆不止,大雨如倾盆的海潮,灌满了湛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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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043/ 第一时间欣赏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作者:言家九所写的《余烬之国》为转载作品,余烬之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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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之国介绍:
“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义正言辞一点,这样的话小姑娘就不会再缠着我了?”
带着一名自称女仆的女孩在王都圣学院刻苦进修魔法的三阶神职者天才新生,西泽·瑞安在午夜望着平静的北海,一边喝酒一边自我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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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纪39年。
被世人誉为神明之下最强者的漆泽皇帝伦瑟在哀叹中病逝。
次年,年幼的皇子消失在一场动乱中,人们将荆棘之冠献于公主,自此女皇即位,万民于王都齐呼,寂静的颂唱携着无尽的回音响彻此世。
十一年后,一个名叫西泽的孩子从边域海城来到王都,身边还跟了一个自称女仆的小姑娘。
西泽本以为自己来到王都是刻苦修习的,但事情的进展却总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隐藏在幸运之下的,到底是成神之路,还是某人手中一张偌大的棋盘?
想知道一切的话,就用自己的手一点点探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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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版:带着女仆在王都学院进修是什么体验?西泽:谢邀,真的很烦。
余烬之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余烬之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余烬之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