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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言家九     余烬之国txt下载     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熟人

    我的世界很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的世界就是黑白的,那是一个相当无趣的世界,没有人会想去了解,也没有人会试着去接触,在其他人的眼里我是遗留在人间的一缕污浊,或者说悲剧的女主角,也许我是校园失败者里活生生的一个例子,依附于一个不可靠的导师,遭受虐待,很久以前他就是那副喜怒无常的样子,我好不容易摸透了他的情绪,明白了他只是不喜欢任何人违抗自己。

    他喜欢吃水果,他喜欢使唤别人,他喜欢自己一个人幻想,他喜欢偷懒,他喜欢……将人掌控在自己手里的那种感觉。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能够忍受这种生活,我以为那些谣言是一些喜欢八卦造谣的学生传在学院里的,我以为我的朋友们不会把这种事当真,我以为导师的内心深处还会有些良知,我以为我只要一直这样忍耐下去就能看到光明……

    可最终迎接我的却是一顿毒打,还有一声锁门的脆响。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我想要去描述那种感觉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不敢锁门睡觉,因为我害怕自己会再被锁在里面,锁到尸体干瘪,只剩下一具白骨空壳。

    我想要去死,我想用死亡报复那个一直以来都记不住我名字的那个家伙,我想让他付出代价,用我的死亡还有我的悲哀……悲剧中的女主角总是会以死亡收场的。

    于是在那个瞬间,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可门被打开了,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血腥的气味,他的肩膀处被鲜血染红,他勉强地微笑着想要安慰我,递出来一包裹在锡纸里的薯条。

    “总是会这样吗?”

    那一刻我听到有个声音自我的内心深处如潮鸣般广阔地回响。

    “你总是会这样吗?”

    它问我。

    我在黑暗里看清了一张苍白的脸。

    她问我:“你总是会如此怯懦,如此放弃自己应得的一切吗?”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摇了摇头。

    于是她便微笑。

    “那么就由我们一起创造属于我们的世界。”

    场景扭曲,像是海中不断吞噬掉所有生物的巨大漩涡,我呆呆地站在天上,看着漩涡一点点吞噬掉属于我的东西,那些情绪,那些无能,那些悲哀……

    直至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男人对我轻轻地微笑:“欢迎你的到来,薇娅同学。”

    灰叶模样认真地摸着下巴思考了良久,而后转过头来严肃地对着身后的四个女孩子问:“你们再说一遍都想要什么口味?”

    “薄荷。”

    “柠檬。”

    “香橙,师兄。”

    “蓝……蓝莓……”

    “哦,哦哦……”灰叶转过头去对着老板比出五个指头,表情凝重,“五份草莓。”

    “师兄你在开什么玩笑啊?”莎尔一脸幽怨地看着他,而后对冰沙店的老板说道,“薄荷,柠檬,香橙,蓝莓,还有一份草莓。”

    “好好好,”男人眼神古怪地看了一眼灰叶,抱着一副教训的语气说道,“以后不能这样敷衍别人女孩子啊。”

    “是是,抱歉抱歉……”灰叶一脸尴尬地挠挠头说,“没办法我听到薄荷和柠檬就觉得是炼金术里的凉荷还有酸果……”

    “研究炼金术研究太深能把人研究傻这事可不是假的,”一个男子自旁边走出,拍了拍灰叶的肩膀说,“哟,御堂,有空来逛机械学院的祭典啦?”

    安蕾看着这人面露难堪,男子侧过头看了安蕾一眼,啧了一声叹气道:“怎么这副表情?”

    薇娅愣了一下,然后不解地歪了歪头:“莱斯学长?”

    棕发的青年男子听到这话之后相当开朗地笑道:“薇娅晚上好。”

    “这不神学院下一任导师吗?”灰叶哈哈笑着和莱斯搅在一起,“怎么也有空来这里闲逛了?”

    “别乱说,”莱斯撇了撇嘴,“但确实是路过这里,没想到刚好就遇见你们了。”

    他环顾四周望了望,打了个招呼问:“西泽呢?”

    “回了一趟学院,还没回来呢,”灰叶挠挠头问,“你找他有事?”

    “毕竟上次还是我救的他对吧,他带来的消息我已经告诉我家导师了,”莱斯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他对灰叶说,“这种事明显不能在这说,可我又不能不对他说这件事,那我就勉强跟你们在一块等他吧。”

    “怎么就勉强了?”灰叶佯装愤愤不平道,“不乐意啊?”

    莱斯嘿嘿笑道:“跟你吃同一份冰沙还不够勉强?”

    灰叶愣了一下,恰好这时老板端出了五份冰沙对灰叶说:“客人您好,您的……”

    一道残影闪过!草莓味的冰沙瞬间消失在了餐盘里,灰叶眼角一亮,右手猛地在半空中一抓,像是猛禽袭兔一般,抓住了莱斯的后衣领。

    莱斯还没来得及跑。

    他愤愤地向后看去:“要是沉默矩阵没开的话我肯定就跑掉了。”

    “得了吧,都这么多次了你还以为我抓不到你?”灰叶冷笑道,“被我抓住了就赶紧来付钱,老规矩。”

    莱斯叹了口气,只好一边嘟囔着一边把冰沙递给灰叶,开始从口袋里摸钱出来。

    “他们认识?”萝尔讶异地问。

    薇娅点了点头,对她说:“神学院的莱斯,历史学院的灰叶,两个人虽然差了一个年级可是从刚进学院起他们就交上朋友了。”

    她有些羡慕地看着洋洋得意盯住莱斯付钱的灰叶,心想自己如果也能这样交到朋友该多好。

    没有人注意到安蕾对莱斯的目光有多阴沉。

    那时候还没有人知道空中的鸽群和某张阴谋的大网有什么关系,那时天空炸起耀眼的焰火,所有人都抬起头,夜空下的灰鸽像是失落的信标一样拍打着翅膀漫无目的地飞舞。

    此时的西泽走在小路上仰望着在天空中如绘画般留下色彩的烟火,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塞万。

    那时鸽子的羽毛在天空中飞散,隐隐约约地聚集在一起。

    像是某只在星空下咆哮的巨兽。

乱写的随笔

    【正文无关】

    两个脑洞,可以看作两个随笔,以后会写,有兴趣的人可以留言说想要看哪个后续。

    一丶校园恋爱

    我是十八岁才上的大学。

    也许这件事并不需要特别点出,因为大家都是这样,三年幼儿园,一年学前班,六年小学,三年初中,三年高中。

    一般人到了大学的时候刚好十八岁,刚好是人这一生最好的年纪。

    刚好是一个很棒的词,因为代表了天生的幸运、自身的努力还有周围一切的配合……真是让人向往。

    回到原话。

    如我开头所说,我十八岁考上了一所大学,这原本不是什么需要点出的特别的事,可我确实和其他人有点不一样。

    我没有上那所谓的学前班,从上学以来几乎一直都是班上最小的人,因为我永远比同级的学生小上一岁,就是这个本该十七岁就考上大学的我,在高考完放松到极点的三个月里,在八月份的一个夜晚,耳朵里夹杂着父亲难闻呛人的烟味和母亲低低的啜泣声甚至还有妹妹轻微的鼾声,我低着头,选择了复读。

    这对于当时的我而言无疑是一场摧毁所有思维的灾难。

    即使现在让我回忆的话我依旧能清晰地想起来那黑云遍布看不到星星月亮的夜空,还有深夜手机悄然亮起的屏幕上,那标志为1的红点。

    “不管你去哪,不管你选择了什么,你只需要告诉我,我能不能找你就好了。”

    这句话是一根挽救我的稻草,正如当初摩西拽着一根羊毛编成的丝线从深渊里爬出来,这句话也使得那发消息的人成为了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在意的女孩。

    很戏剧性。

    我们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关系的?时至如今就算是绞尽脑汁我都想不明白这其中的一系列化学反应。

    最后还是她喝着低热量的黑咖啡,在学生能够付得起账的奶茶店里给我讲了讲,算是让我把回忆和过程给理了清楚。

    她不喜欢喝奶茶,因为她总是一直在减肥。

    明明不是需要减肥的身材,我不止一次这么对她说,这不是奉承也不是讨好,她的身材确实算作苗条,身高160厘米体重49公斤,这怎么看都不是应该减肥的数据。

    “你别这么夸我,我容易膨胀。”她松开黑咖啡的吸管对我笑笑,她笑起来非常好看,好看到让我不再坚持这个问题,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擅长坚持的人,追她除外。当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可即使抛去这一点我也不得不承认她是小说里最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女孩子。

    皮肤白皙擅长打扮,素颜大概七分,化妆之后直接九分。性格温柔又待人宽容,虽然她说过只对亲近的人这样,可我始终都没在她身边见过不对她亲近的人。她的情商很高,起码比我这个之前被称为钢铁直男的男人要高上不少,还好由于已经和她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这一直贴在身上的直男标签已经差不多被我甩下去大半了,甚至她对衣服的搭配也有自己的研究,连带着我,如今打开衣柜也不是全是黑白灰了。

    我一直以为高二时的那次社团活动就是我们初遇了。

    事实上确实如此。

    没有小说里常有的青梅竹马分别又重聚的桥段,也没有之前一次偶遇或者见义勇为的男女主角就是我们这种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剧情。

    当然,更不存在一见钟情。

    那时我们在同一个大厅里坐着,还不知道世上有彼此的存在。

    我们确确实实相遇在去年四月份的中旬。

    对于这一点我们二人都没有任何的异议。

    我们所在的高中是这小县城最好的重点高中,中考时我发挥超常,居然被分进了每个年级都会有的一个重点班。平常家里来了亲戚总会一脸赞赏地看着我说什么“真是有本事啊能考上那里以后家里就靠你发达啦”之类的话。

    亲戚总是这样,尤其是不怎么聪明的亲戚,我讨厌他们,更讨厌这种话,但这种话总是能让我那个冷漠的父亲露出笑容。

    重点高中里并不全是重点,精英班级里也不会全是精英。

    最好的证明就是如今专业滑档志愿落榜被迫选择了复读的我。

    如今这样的我在高一的上半学期就展露出了莫名其妙的颓势。

    上半学期一直是全班成绩垫底的我,在下半学期直接被踢出重点班,来到了普通班里面。

    所有人都说我中考是作弊才考了那么高,因为我在高中时的成绩说是全级中游都算得上勉强。

    我没有反驳,总而言之高一的上半学期就在我的碌碌无为和人们的质疑声中结束了。

    来到普通班的我更加如鱼得水,因为没有一趴下就会在耳旁嚷嚷的老师,没有看到你摸笔画画就目露恶意的同学,更没有了那些说我肯定是作弊了的鄙弃者。

    那是我最惬意的时光。

    每天早上一觉醒来就会发现正午的阳光温温地洒在我的脸上,在这种算不上热的天气里面,连阳光都那么让人喜欢。

    好脾气的班主任对学生放纵无比,只要请假就会被批准,这使我将不少钱都花在了校门口往西徒步走五十米就能走到的网吧里。

    当然这些事都瞒着家里,我再怎么放纵也不想丢掉自己赖以生存的生活费。

    许多人都问我当时到底也没有作弊,我懒得搭理,一头栽倒在桌上铺好的校服里怎么样都好,反正都过去了,真相真的有那么重要?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我交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女朋友。

    如今已经想不起她的模样,听说高二下学期时她因为家里有事转学去了其他学校,又有人说她被人打成重伤不得不退学修养。

    说句实话,我倾向于后者,因为我确实希望她被人打成重伤,最好半身不遂无药可救,在孤独的冬夜里了却自己毫无意义的人生。

    因为我们那段只持续了三个月的关系,完全就是一场玩笑。

    二丶女追男无限流

    一阵奇特的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不是很清晰,却意外地响亮,仿佛是被人一股脑地塞到了她的耳中,刻意将她从睡梦中唤醒。沉重的眼皮缓缓打开,视野依旧模糊,她在床上坐起身子,轻轻晃了晃脑袋,感觉眼前不知为何明恍如白日。

    她再度睁开眼睛,突如其来,刺眼而炽热的火光在一瞬间占据了她的视线!滔天的烈火迷乱着她的眼睛,许许多多听不清楚的声音使她的耳朵发出悲哀的滞鸣。

    下意识地抓紧床单,却发现床单已然不见,环顾四周,她所在的地方也不再是自己的卧室,而是城市广场繁华街道的正中心!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身上的衣物,发现衬衫外套和热裤一件不少地穿在自己身上。茫然地低下头,她发现自己身下哪有什么床啊,她正好好地站在漆黑的柏油路上!

    恍惚间,她从火海中听到无数人类的哀嚎,几个已然看不清楚原样的人形在她的面前跑过,远处,一座高大的楼房哀鸣着倒塌,这座城市在她的面前简直就是火海中的地狱。

    她看着一切,头颅开始发出剧痛,剧痛很快出现又很快褪去,她诧异地发现自己想不起来所有事情,自己的名字,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以及这个地方的名字。

    这时,一个燃烧着的物体从不远处,朝着她疯狂地扑过来。

    她尖叫着扑倒躲了过去,那物体冲到她的身后炸裂开来,膨胀的气浪猛地将她推出了好几米。

    她已经完全迷茫了,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自己是……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光芒,她眼神一滞,尝试着回忆那个名字:“若……若……”

    城市倾塌,火海翻腾。

    巨大的液晶显示屏摔在她的周围,破碎的玻璃撕开她的衣物与血肉,一瞬间将其化为一个血人。

    “若……”

    她浑然不觉,仿佛失去了痛感一般,呆滞地回想着。忽然,在遍地的哀嚎声里她听到了比哀嚎更让她毛骨悚然的声音……放肆自豪的大笑!茫然间向火海深处看去,一个男子正站在火焰萦绕的中心,手里拎着一具尸体,那尸体似乎是个女孩。

    他猖狂地笑着,手中滴血的刀刃映照周围熊熊的火光化为橙红!

    似乎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般,他大笑不止,但又忽然停滞。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女孩,忽然又缓缓放下那具尸体,随后沉重地跪在它的身旁,从他喉中传出的奇怪呜咽声掺杂在血泪与火浪里倒也不那么明显了。

    她看着那个男子。

    他抬起头来,二人的目光隔着万千火海重叠在一起。

    她竟然能够无比清晰地看到他的嘴角撅起一抹弧度。

    看到他拿着刀刃的手缓缓举起。

    瞳孔猛地一缩,她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想喊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长匕狠狠地刺在尸体的胸膛上,男子瞬间和她一样化为血人。

    他在笑。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若……”她呢喃着。

    他把尸体举过头顶,站起身来,承受着鲜血的沐浴。

    “若……”

    火海升腾,混凝土的大楼不断崩塌,洁白的墙壁化为漆黑的灰土。

    他一步步地向她走来。

    周围满是焦尸与残骸,他被火焰点燃,从衣服开始,女孩的血液却又不断地为他浇灭火焰。

    但他终究是烧起来了,化为火柱,尸体的血流尽,被他像丢垃圾一样随手丢开。

    他没有惨叫,也没有哀嚎,只是保持着微笑。

    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看到那微笑的嘴角。挪不动脚步,剧烈的恐惧回荡在她心头,像是被冰冷的龙爪狠狠抓住了心脏般恐惧着,但挪不动脚步,也许是失血过多的脱力感终于降临,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灼热的碎石扎进膝盖和小腿,却没有痛感。

    他一步步走来,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终于彻底看清了他的眼睛,漆黑,空洞,却又透着……癫狂!他已经不正常了!

    突然间,仿佛某一时刻某一时空的影子与面前这副他的模样重叠!脑海中忽然涌出无数画面的浪潮,如血般浓稠。那浪潮击打在障壁上,产生剧烈的疼痛感,她感受着这股由灵魂深处而向外扩散的痛感,终于忍不住痛苦地如野兽般嘶鸣!

    他蹲下身来。

    那双眼睛漆黑如墨。

    她与他对视着,剧痛使她忘却了恐惧,只想狠狠地发泄。

    天空无光,晓云渐起。

    在黎明中他被燃烧殆尽。

    飞灰覆盖在她的脸上。

    剧痛化为乌有,她嘴巴微微张开,终于念出了那个名字

    “若……虚……”

    黑夜悄然过去,留下无色的余烬与黎明。

第九十二章 安宁

    人声嘈杂,谈笑不止,缕缕不停的烟火在远处的平地上升至夜空,绽放出巨大而绚丽的色彩。

    西泽坐在长椅上,旁边是面无表情的德赛尔家家主,男孩表情复杂有些难以启齿,女孩也是一副不慌不忙毫无所谓的样子。

    人们从他们面前走过,大多数学生都会好奇地对这两个人投来疑惑的目光,因为这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是在学院里出了名的混乱前者是本来能够作为神职候选进入神学院的天才却为了带一个女仆进入学院只能去了最为破落的历史学院,后者则是被雷蒙院长看好的新生。

    二人在进入学院的第一天就开始在祭典上约战,可在祭典约战的日子到了的时候西泽却又干脆消失了,而此时代替安蕾出现在决斗场上的居然又是自称为安蕾未婚夫的丁莱家少爷古拉克。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怎样错综复杂的事情倒也没有人能猜得出来。

    除了那些相信西泽的人,其他学员基本都将西泽视为了一个懦夫……或者说,一个想脚踏两条船却被未婚夫打个正着的可怜家伙。

    德赛尔家得到了东方贸易代理权的消息早就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传遍了整个上城区,这也是每个家族都必须学会的造势运营,在不少人的眼里安蕾的身价早已在虚无里翻了几番。

    在刚刚西泽匆匆赶到时,灰叶嘴角一咧,在西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让莱斯和自己一起推着大家都走开了,只在原地的长椅上留下了安蕾一人。

    西泽隐约看到不远处他们朝着机械广场走去时萝尔和灰叶一起开心地击了个掌,莱斯也嘻嘻笑着想和灰叶击掌却被灰叶糊了一脸的草莓色冰沙,不知道这三个家伙到底在什么地方达成了共识,但这总归不会是一件坏事……

    想到这里西泽猛地惊醒了过来,而后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他千方百计回到王都的目的可不是和这些学生们打成一片!

    他一开始的想法是作为优秀毕业生进入皇室,其他任何人都与他无关。

    可现在为什么从莎尔开始,灰叶,希欧牧德,萝尔,安蕾,言氏,薇娅……

    他在白石城里只有一个可以谈笑说话的同龄友人。

    可在塞万却一下子多了这么多让他在意的家伙。

    西泽的身子松懈下来,他前倾着低下头,看着长椅之下的杂草,心想自己真的是变了。

    他甚至已经从一开始那个会产生以莎尔换自己活下来这种想法的西泽,变成了会为了她而在下水道里拼上性命的疯子。

    “真是失败……”他呢喃着,感觉自己是不是被麻痹了太久,以至于完全想不起来复仇的意义?

    不,不对……

    复仇是为了母亲,那个从海鸟盘旋开始的记忆里就一直躺在病榻上的妇人。

    可到现在西泽也已经分不清楚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她骗了自己很多,她骗走了自己的一年时间,也骗走了自己骨子里就一直存在的天赋。

    那他回到王都这件事到底有没有意义?

    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在白石城待着,老老实实成为一个学者医生或者等神父死后替上他的位置成为白石城新的神父?

    自己做的一切真会有什么意义吗?

    就在他愈发感觉脱力的时候,一道钢铁般寒冷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左肩,他愣了一下,扭过头去,正对上了一双水晶般透澈的蓝色眼睛。

    “谢谢。”

    她认真地说:“你救了德赛尔家。”

    西泽愣了一下,不解地问:“你不想问问祭典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安蕾听到他的这番话后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我相信你。”

    西泽睁大了眼睛。

    “你不是会临阵脱逃的人,你的离开一定是去做了某些比起约战来说更加重要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安蕾说到下半句时西泽仿佛看到了那双眼里闪过了一瞬间的失落,但仅仅是那一瞬间便恢复如常。

    “之后东方使者也证明了我想的没错,”安蕾看着西泽说,“你果然是去做了更加重要的事。”

    “……”西泽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抬起头说,“谢谢。”

    “我也要谢谢你。”

    男孩谢的是难得的信任。

    女孩谢的是带来的希望。

    那张平静的脸映在西泽眼里,最终他笑着站起身,对安蕾说:“要一起去参加祭典吗?师兄也说了人多起来会很热闹。”

    安蕾托着下巴想了想说:“为了萝尔的话。”

    于是他们站起身来,影子渐渐也融在了人群里。

    像是一对再常见不过的男女。

    “年轻人的聚会可真有意思啊,”老人倚着临窗的墙壁,看向楼下那些沉浸在欢乐中的男女,表情沉醉地喝了一口手中高脚杯里泛着紫色的葡萄酒,“看着他们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你喝醉了吧,”另一个身着长袍的老人打趣道,他的胸前佩戴着机械齿轮所拼合在一起的勋章,“这副样子可完全不像个议会长老。”

    “什么议会长老,只是免费给学院打工的保安罢了,”老人摆了摆手,微醺地晃着脑袋,“我也曾经以为会有多么美好的生活会迎接自己,可实际上我所过的日子只不过是日复一日地修习魔法罢了……一点一滴的魔力从我们的指间如汗水般流逝,时至今日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当初第一次沟通世界之灵时所感受到的那种新奇感,只想每天都沉浸在今天这样醉醺醺的日子里,而不是整天把自己泡到书籍和魔力粘稠的空气中去。”

    他仰起头,再度灌下整整半杯红酒,他舒爽地咂了咂嘴,就连呼出的气都包含了浓浓的酒味,可长袍的老人却不在意,他笑着轻轻抿了一口手中酒杯里黄色的酒液,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赫尔多零啊……”这位醉醺醺的议会长老转过身去趴在窗台上,仰望着天空透亮的星辰和璀璨的烟火,微微笑道,“如果当初我和你一样没有选择进入圣学院而是选择成为高层之后,现在会是什么样?”

    没有人会猜到这位模样普通,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凡人气质的长袍老人居然是七位学院长之一的机械学院院长赫尔多零。

    “那就有可能是你来坐这个位置了,”赫尔多零和善地笑着,丝毫没有任何忌讳地坦白道,“我在能力上是不如你的,你也明白。”

    老人哈哈地大笑一声,转过身来搂住赫尔多零的肩膀,和他碰了碰杯子:“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也一直纵容我的各种脾气,辛苦了老朋友。”

    “毫不辛苦,”杯沿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玻璃声,赫尔多零低下头,有意无意地看了胸前的徽章道,“也不知道今天的这件事会对机械学院的名声造成多大的影响。”

    “明明那人是达里瓦尔招来后踢到机械学院的,最终却非要你来背这口黑锅,”老人摇了摇头,叹气道,“公正一些,举行一个仪式把所有学生都召集来罪林,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个败类的名字刻在石碑上,总不会是件难事。”

    “就害怕有人会借机发挥,你也知道学院里一直很奇怪,除了学生会和那些奇怪的社团以外,我觉得你应该也能感觉出来,有一股隐藏非常深的势力就潜在学院里,”赫尔多零将酒杯放在窗台光滑的大理石砖上,“那是一条大鱼,其他人都觉得学生应该成不了什么气候,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你的意思是他们做了学生做不到的事?”

    “最起码我没见过有任何一个学生团体能隐藏这么久,”赫尔多零轻轻取下酒杯上用于入味和装饰的一小片柠檬,将其塞在嘴里后咀嚼了几下,面色却由衷地透出一抹享受的意味,“真是……神奇。”

    “你还是这么喜欢吃酸的。”

    “你也还是醒酒醒得这么快。”

    老人打了个哈哈,喝下杯中的最后一口红酒,而后迎着窗外皎洁的月光长出了一口气:“所以呢?你叫我出来总不会是只请我喝一杯吧?”

    “实际上还有另外几杯?”赫尔多零眯着眼睛说。

    “你想知道轮亥的事,”老人的眼中隐约透出一抹刺目的锋芒,“比如今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相信圣学院里的议会长老,”赫尔多零把嘴靠上杯沿,却没有饮下,“毕竟你们处理过那么多事,你们实际上已然相当于王都里的另一个轮亥教会了不是吗?”

    老人换了个姿势,尽量舒服地靠在窗台边上:“我们只是知道的比学院多一些,真要和轮亥教会比起来的话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意思就是说我们连小巫都算不上?”赫尔多零难得有些挫败感,“好歹当了几十年的魔法师,忽然知道自己只是个底层里的存在也太伤人心了。”

    他揉了揉眼角的皱纹,继续问:“所以呢?”

    “不要去问,这就是我唯一能给予你的建议,”老人耸了耸肩,“那种东西根本不是我们能接触到的级别,据说已经涉及到了轮亥诸神本身,连我都不太清楚实质。”

    “涉及到诸神本身?”赫尔多零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难道那是神遗留在人间的祸根……诸如此类?”

    “可不止如此,我的老朋友,”老人摇了摇酒杯,里面泛紫的鲜红色酒液在晃动下隐隐泛出淡淡的浑浊,“这么老的酒都搬出来了只是为了套我的话?未免太浪费了。”

    “没办法,”被对方点名了目的之后赫尔多零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毕竟我们这些学了一辈子机械的总是会去试着琢磨自己压根琢磨不透的问题,就像不撞南墙不回头,刨根问底总是如此。”

    “这次的墙比较疼,根也深到了你难以挖掘的地底,”老人说,“就算如此我也愿意在告诫的同时劝你一些东西不要妄图挑战神权,人类终究是人类,我们连吃饭的家伙都是神给的,那我们又哪来的能力去和神对着干呢?”

    赫尔多零长久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谢了,老朋友。”

    “你没听进去。”

    “我听进去了。”

    “那我就当你听进去好了,”老人张口,毫无形象地咬下挂在高脚杯杯沿的两块芒果,含糊不清地说,“反正光学院里的事都够你忙活了,我又何必担心你的其他问题呢?”

    又一颗烟火升入了夜空中,化为璀璨的光彩,琉璃般的微小晶粒碎在风里,光芒透过窗户,映照出赫尔多零算不上苍老的脸,将二人的背影一直拉伸到了走廊另一端的楼道上。

    “祭典,结束了啊。”

    老人不无可惜地说。

    “还没有,”赫尔多零放下手中酒杯,对他说,“还没有。”

    当学院祭典的晚会在欢呼声和音乐声持续到最**的时候,机械学院的院长赫尔多零忽然出现在了教学楼的最高处,学生们看到自家院长操纵着滑翔翼自半空中落下的潇洒姿态,情绪一下子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样,欢呼声雀跃不断,赫尔多零哈哈大笑着,和学生们打成了一片。

    “真不愧是你啊,赫尔多零。”教学楼上的老人看着这一幕,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那是无比真挚的笑容,被众多情绪所感染,不受控制做出的表情。

    节日便是能治愈许多人的心灵。

    就连薇娅都能陪在西泽身边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安蕾被萝尔一遍又一遍地催促下不得不请西泽吃了顿烧烤,最终在莱斯和灰叶的起哄下逐渐变成了全员一起去蹭德赛尔家家主的烤肉,要不是回忆如此鲜明,还有谁会相信这个安蕾在不久之前还是为了一百金币而痛苦发愁的女孩?

    言氏和弥修在神学院里大肆晃悠,唯一让他不爽的地方就是每走一会儿就得回头找找弥修,这从小都在影子里长大的女孩太容易被西方花花绿绿的世界迷住眼睛停住脚步。

    古拉克和自己的那一伙跟班漫无目的地在祭典上闲逛着,心里满是自家叔叔的告诫和对安蕾会不会申请退婚的担忧……毕竟明天就是订婚的时间了。

    没有人会记得灵魂有多少重量。

    一如没有人会知道自己这辈子走过多少路,吃过了多少面包。

    如果世界一直如此安宁就太好了。

第九十三章 拉阔尔

    清晨,今天是祭典结束之后的第一天,学院也该恢复日常课程,一切都渐渐回到正轨,昨天晚上学院学生们集体清理学院的场景也是意外壮观,赫尔多零学院长也没有动用魔法特权而是认认真真地和学生们一起弯腰动手,大概都灵圣学院的每个院长都有自己和善亲人的一点,比如雷蒙的正直,希欧牧德的关切,赫尔多零的和善。

    但今天这个日子对西泽而言有点特殊,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感觉脑壳里还有些难听的声音在嗡嗡作响,就像蜂巢里不停振翅的蜂群。

    昨天晚上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楚了,他只隐约记得自己被灰叶和莱斯一起连着灌酒,那两个家伙看着西泽喝下去之后坐在一起大喊两声“呜啦!苏卡布列”之后就直接喝趴在餐桌上了,左手还一致地向前延伸,那时西泽虽然被灌了不少但其实还勉强保持着清醒和一抹良知,虽然他们聊的东西到现在脑子里已经完全不剩了。

    那时他站起身准备带着师兄和莎尔一起回到学院时薇娅却忽然叫住他,羞怯不安地又递给他一杯啤酒,西泽看着那张脸实在说不出自己不想再喝的这种话,只好勉强灌了下去,在他喝完之后长出大气时薇娅似乎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什么,可西泽实在没有听清楚,在那之后就是完全的黑暗。

    他的意识行走在黑暗里,黯淡的暮光降在远方,划过几道微弱的弧线,留在天空中像是无神的彩虹。

    一路上有很多东西,他记不清楚那些都是什么,其中似乎有着野兽也有着悲鸣的男女,无数悲哀的事物化作匠人手下的剪影纷乱迷离,几道十字架一般的暗影横在他的面前,他从下面钻了过去,直至在那道路的尽头,他看到一扇无比熟悉的石门,白色的光从缝隙里透出来,那时断折的右手恢复了正常,他用双手推开门,对里面的人熟练地说:“我回来了。”

    一个女孩看着他,眯着眼睛微笑:“欢迎回来。”

    他也看着女孩,视线却被她身后的那对翅膀所吸引。

    那对翅膀散发着纯洁无瑕的白色光芒,光芒浓稠到近乎液态,他伸出手,些许光华从指间滑落,坠至地面。

    门关上了。

    石门合拢,石板摩擦发出巨大的振鸣宛如工作台上不断运作的机械,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女孩,直至光芒扩散逐步淹没了他的视野……

    他苏醒了。

    带着一脑子的嘈杂声音。

    西泽叹了口气,就在这时他才开始疑惑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姑且还是觉得莎尔没那个本事把两个男人抗进学院的,他抗莎尔的话倒是绰绰有余,而且昨天晚上莎尔好像也没喝多少。

    她坐在西泽身边,一直悄悄地在碳烤石板上放肉片。

    “怎么回事啊……”西泽有些懊恼地挠挠头发,感觉脑颅内回荡的声音逐渐缩小直至平息之后才松了口气。

    一阵余悸却还在心尖时不时地刺痛,像是在提醒他一切都不会如梦醒般简单的远去。

    “师弟!”门外又传来了灰叶熟悉的欢呼声,“快下来今天是你师兄亲手做的饭!还有学院那边有消息了!我们好像可以逃一节课”

    一声闷响,像是一本厚厚的书砸在了灰叶的脑袋上,紧接着希欧牧德沉稳的声音响起:“乱说什么呢?”

    “哎呦好痛……不好意思老师您最近天天早上都不在学院里边我本来都习惯口嗨了结果今天没适应过来……”

    这完全不该被作为理由吧!西泽下意识地在心里吐槽道,可嘴角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上扬起,他似乎也开始喜欢上这样的生活了。

    好像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掀开被子应了一声,不太熟练地用单手穿上衣服就开始朝着楼下跑去。

    希欧牧德每天都会提前出门,虽然老人对此的原因解释是喜欢早到一些,但西泽觉得真正的原因应该还是这位老人不太会和年轻人相处,他一直都把这些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但老人不擅长表达,就连昨天西泽受伤他也只能在情急之下将关切化作了焦急,之后他又会因为焦急而内疚,这种患得患失的认真使他不太能清楚地表达出自己的情绪,以至于他平时甚至显得有些木讷或者……呆呆的?

    莎尔叼着一片面包,崭新的校服百褶裙下,白皙的小腿轻轻地晃动,她一边摆弄着桌上的奶油一边对灰叶说:“师兄师兄,学院那边的事是什么啊?”

    “罪林仪式,”灰叶开心地哼哼道,就连切培根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你们可能还不知道罪林是什么,罪林就是一百个石碑组成的石林,它们立在空地上,看着就像一片林子,每块石碑上都刻着一个圣学院违规教师的名字,当这些名字达到一百时,我们的圣学院就”

    他切下一块培根之后将刀叉一下子拼成十字,发出啪的一声。

    “解散啦!”

    灰叶看上去开心得就像个孩子。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西泽满脸黑线地说。

    “不过我们在学院期间起码这所学院不会解散哦,这不就够了吗,而且想想就该知道了吧。”灰叶往嘴里塞了一块浸了肉酱的白面包。

    西泽几乎没有多加思考,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要刻上微纳德的名字?”

    “准确的说是微纳德史林克!”灰叶笑着说出了微纳德的全名,于是西泽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灰叶从大早上就一副精神满满的样子,而且还比起平常都更活跃许多。

    “那可真是……”西泽迟疑了一下,说,“话说师兄我们昨天晚上是怎么回来的?”

    “喔?说到这个,”灰叶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家师兄昨天晚上也记不太清楚了,我也好奇。”

    “要记得等会儿多谢谢安蕾小姐,”莎尔扶着桌沿看着这俩不靠谱的男人,默默叹了口气,“昨天晚上大家都帮了不少忙的,萝尔小姐,还有薇娅学姐也是,大家都是一路上换着把你们两个扶回来的,虽然安蕾学姐说过自己哪怕把你抱回来没什么关系罢了。”

    西泽愣了一下,动了动左手指头指向自己问道:“这个你指的是我?”

    莎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是被抱回来的?”西泽的内心一下子跳了跳,“我这辈子都没被女孩子抱起来过……”

    灰叶在旁一脸的羡慕:“他妈的还有这种事!你说我昨天晚上怎么就睡着了呢!师弟你先别太激动啊,你师兄我这辈子也……”

    他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未婚妻到底是个多狠的角色,舌头连忙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差点打结。

    “你家师兄……好像确实被抱起来过。”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像是想起来了某些了不得的回忆。

    “还不止一次……”

    自家师兄果然是不能指望的,他的脑回路根本就有别于常人。

    西泽默默捂脸,说不出话。

    莎尔看着这俩人,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牛奶,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等等,莱斯那家伙呢?”

    “莱斯学长在大家正在想怎么送他回去时忽然爬起来了,对大家道个别就走了,就跟完全没醉似的。”

    灰叶狠狠地一拍巴掌:“这人果然在害我!”

    窗外的长尾雀都被吓了一跳。

    之后那便是发生在灰叶叼着一片抹了咸肉酱夹着培根的面包站在台子下边发呆时发生的事了。

    按照信鸽带来的消息,学院各处的学生们从各处纷涌而至,三人一路上还能遇见不少熟人和学生,古拉克脸色难看地从西泽面前跑开,临走前对他比了一个朝下的大拇指,用口型说给我等着,后者看着他的背影,心想那杯水的仇确实要挑个时候去报,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报复成功。

    古拉克也在等着一个机会,一个能顺理成章把西泽打残打废甚至打到半死的一个机会。

    灰叶之前说过的新生测验便是古拉克所期待的,测验时沉默矩阵会打开,学生之间也可以自由切磋,到时候魔法师古拉克便可以顶着规则允许之内的大义将西泽痛打一顿,想都不用想那肯定是碾压的胜局。

    就像约战那样,所有人都觉得西泽必败,当然如果这次他又放了所有人鸽子的话,那他倒也算是逃过一劫,只是代价应该不再是薇娅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能抵消掉的了。

    西泽一边想着一边走在路上,不知不觉间他抬起头,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走到了人群的边缘。

    “到了师弟,”灰叶挠挠头,吐槽道,“这也太多人了。”

    “圣学院总共不过一千人吧,这也算正常了。”

    一个男孩上前来搭话道。

    他的目光带着贪婪,在西泽身后莎尔那微鼓的胸脯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后连忙转到了西泽的身上。

    “你是谁?”西泽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冷漠,灰叶也悄然靠在了西泽身边,两手不怀好意地揣在背后,像是随时都能掏出来一柄凶器似的看着面前这个男孩。

    灰叶有时候真像个反派。

    “我,我是拉阔尔,拉阔尔,”男学员连忙解释说,“我们一起住过一个旅店,记得吗?”

    “多塔?”西泽问,“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莎尔看着名叫拉阔尔的这个男孩,猛地想起来他就是那天客厅里对着西泽眼神最凶的那个人。

    “倒也不是有什么关系……”拉阔尔僵硬地笑笑,“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交个朋友,你看,我们一起住的同一个旅店,又一起通过测验考进了这个学院,这不是挺有缘分的。”

    西泽皱了皱眉,他不太清楚拉阔尔的意思,但他就是不喜欢后者看着莎尔时的眼神。

    那就像是猎狗在细心观望被自己盯上的猎物。

    “没有兴趣,”西泽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懒得搭理拉阔尔,有尚且还挂在脖子上的右手拿住书,另一只牵住莎尔,对灰叶说,“师兄,这里看不到,我们去那边的台子上。”

    灰叶点了点头,临走前看了拉阔尔一眼,像是嘲笑一般地呲了呲牙……其实他是在恐吓对方,只是这种恐吓恐怕只有灰叶自己看得出来。

    “我的三明治都凉了,”灰叶跟在西泽的身后,默默叹气,“这家伙什么来头啊,外城进修者?我可没听说过这届新生里有个学生叫拉阔尔。”

    “不太认识,我根本不知道他,”西泽说,“可能只是一个见过莎尔一面的家伙……”

    “那我的小师妹魅力可太大了,”灰叶笑嘻嘻地说,把三明治塞到嘴里之后嘟囔着说道,“见了一面就难以忘怀这种话就是专门唔唔,形容师妹的吧。”

    莎尔有些尴尬地笑笑,缩在西泽的背后不想搭话。

    拉阔尔站在原地没有跟来。

    西泽一直牵着莎尔走到一个台子附近才松开手,这里也有不少人站着看里面的热闹,西泽来了之后他们的表情大多有些变化,但也没有人出来对西泽表态,于是西泽便心安理得地靠在了雕像上。

    “哎呦这不是凡尔纳小姐吗?好久不见你又漂亮了!听说你已经和某位少爷订婚了,不知道是谁这么幸运呢?哦……是那位卫斯理老爷啊……”

    “喔!斯内德少爷!好想你啊,上次见面还是三个月前的家族聚会吧?不过你家的那苹果酱确实味道不太行,下次去你家吃饭的时候还是把那瓶红酒打开吧,光在架子上摆着怪馋人的……”

    “罗伊大哥!你好你好”

    那个叫罗伊的男学生看着灰叶忍不住笑道:“也就这种学院级的大事能把你从炼金术的工坊里叫出来了,你也多少了解一下情况啊。”

    “唉,没办法,”灰叶叹气道,“炼金术这门学说太玄乎,有时候研究着一天一夜就过去了,古书里记载过一位炼金术师先贤沉迷炼金术,十年过去了都没注意到,推开门以后才注意到家里已经全是杂草和藤蔓了。”

    “那你可别也这样啊,”罗伊揶揄道。

    “没事,有蒂娜叫我,”灰叶坦然说道。

    “啧,”罗伊耸了耸肩,“也不知道你这小子哪来的运气,那贝奥武夫家的小姐怎么就看上你了……”

    “天赋。”

    “滚!”

第九十四章 西泽?

    “那你那俩师弟师妹是什么情况啊?”趁着学生们还在往这里赶,灰叶接过罗伊递来的一把瓜子放嘴里嗑着,和罗伊聊天时对方忽然这么问道。

    “啊?”灰叶把瓜子皮塞到自己一片纸里包着,在听到这话之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情况?”

    罗伊啧了一声,把他拉过来离西泽二人远了些之后小声问道:“就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我跟你说,最近这几天里你家师弟师妹的话题在学院里热度可是相当高,你看,先是入学测试,你家西泽师弟说莎尔是他女仆,之后又有人听见莎尔叫西泽哥哥,大家都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侣,然后现在大家听说西泽救了那个薇娅,你家师妹对此也没啥特别反应,你看这怪不怪?”

    灰叶叼着一颗瓜子仁,搁原地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说:“好像是这个道理?”

    “再加上那个新生安蕾,你看,你家师弟妥妥的沾花惹草啊,但那个莎尔就是没有一点反应,”罗伊小声地问,“你平时在学院里觉得你家师弟师妹啥关系?”

    灰叶仔细回忆了一会儿,迟疑地说:“同……学关系?”

    “不亲热?”

    “牵手算吗?”

    “不谈天说地?”

    “吃饭时一起乱侃算吗?”

    “既然自称主仆关系总得有些主仆的样子吧?”

    “师妹做的饭是一绝。”

    “祭典时总该俩人一起单独出去闲逛过吧?”

    灰叶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唯一一个和师弟在祭典上单独碰面过两次的女孩是德赛尔家那个安蕾。

    “确实……没有……”

    罗伊松开灰叶的肩膀,表情逐渐变得怪异:“那你家这俩师弟师妹到底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他俩平常就跟普通同学一样,”灰叶郁闷地挠挠头,却忽然想起来西泽为了莎尔单枪匹马去找恶婆的这件事,可这件事好像也不是能那么就能告诉别人的,于是他便感觉自己无话可说了。

    “天啊,”罗伊说,“你这师弟师妹难道真是以礼相待相敬如宾的那种同学关系?”

    “差不多?”

    罗伊大概搞清楚了情况,于是拍拍灰叶的肩膀说道:“那就让你家师妹当心点,我们这只算是刚开学,现在他们所经历的完全不算什么,现在已经有人发现西泽和莎尔的关系并没有他们想象里的那么亲密了。”

    灰叶顿时明白了拉阔尔的想法和动机:“想挖我师弟墙角?”

    “这可不算挖墙角,他们甚至都不是情侣关系,”罗伊耸耸肩,“就算他们确定了关系以后的路也不会太好走……你也知道贵族的作风,看上哪个女孩就不择手段,古拉克只是其中的一个典型。”

    灰叶想了想,嗑着瓜子悄悄走到西泽身边,那时候西泽正坐在台阶上用左手翻书看,莎尔站在他身边抱着书看他看得出神,西泽看着书上对轮亥的描述,心想这和教会书上描述的也差太多了,就在这时候灰叶冷不丁地对他来了一句:“师弟,你和师妹啥时候好上啊?”

    西泽的身子猛地一抖,书从双腿间滑落连着摔了三个台阶才停下来,他一边哀嚎一边往下走了几步捡起来,回头对着灰叶无奈地说:“师兄你说什么啊?”

    “就很正常的问题啊,”灰叶看了眼莎尔,发现莎尔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你们在一年级新生的眼里可是金童玉女?”

    魔法天赋满分和笔试满分,看上去确实挺相配的。

    西泽倒是之前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他印象里莎尔说到底还是他从白石城带出来的小姑娘,真和妹妹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觉得是那就觉得是吧,”西泽再度坐下,拍了拍封面沾上的灰尘,“学习重要,我费劲功夫才来到王都又不是为了和别人计较的。”

    “那要是哪天师妹被人追走了呢?”灰叶露出一张期待的表情。

    西泽的动作忽然僵了一下。

    灰叶有些想笑,因为西泽这副样子就像是很久以前尚未开窍的灰叶自己。

    这位师兄拍了拍西泽的肩膀,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时雷蒙和莫斯的声音一并越过人群从远处传来。

    希欧牧德的身影也站在人群的最前沿,站在台子上可以看到,所有学院高层的导师几乎都来了,他们背对着学生,身着黑衣,丁莱教授甚至戴了一顶黑色的圆帽,莫斯是其中最不显眼的,他晃了晃权杖,试图让自己不被人群忽略,就连那柄权杖上都缠了一段黑布捆节。

    场景肃穆得像是在举办一场葬礼,只有西泽身处的这一偏角才显得格外热闹,当然其中最大的原因莫过于灰叶的存在了……

    希欧牧德自然也注意到了自家学生在后边的热络,只能哭笑不得地低着头,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表情。

    除了达里瓦尔,圣学院分院的四位院长全部到齐,其他导师教授也一个不落。圣学院总院长,一个表情肃穆端庄的老人则是穿了一身漆黑如墨的正装,站在罪林的最前端。

    说是罪林,其实这场景和林没什么相关之处,和墓园倒是意外得相像,上百块石碑分散地插在地面上,每块石碑看起来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扔进地里的一样,可又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人才能有这样的力气,整整百块半人高的石碑就算是用魔法砸入地面也会相当费劲。

    等到学生们三三两两全部来齐的时候,圣学院院长终于开口,缓缓地说:“欢迎各位,今天我们要做的事很简单,如各位所见,我们要给那位已经死在下水道里的前任机械学院导师,微纳德,授予某些荣誉。”

    在听到最后一段话的时候赫尔多零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开始反思。

    院长的声音很重,并不好听,话尾处的反讽被他说的像是已经被提上了日程的正事一样,长相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既没有雷蒙的英气也没有莫斯的狡猾,甚至连希欧牧德的木讷都沾不上边,粗略看去完全就是乡下随处可见的田里老农,又像是会在大晴天搬着小凳子坐到深巷门口吃着果酱晒太阳的大爷。

    可他就是圣学院的院长,整个学院的院长。

    这位院长到底说了什么西泽也完全没有去在意,他发话时西泽正坐在冬天发冷的大理石阶上随意地翻着书页。

    刚刚灰叶把罗伊给他的瓜子顺便分了西泽一半,剩下的全都给了莎尔,说实话西泽不喜欢葵花子,他对西瓜子更加青睐一些,但莎尔看样子还是很喜欢的。

    说到喜欢,西泽在此之前从没想过男女之间这种情感是否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说到底他其实也是个十六……十七岁的少年,风华正茂。

    可他对莎尔是真的没有什么感觉,硬要说的话他也只是把莎尔真的当作妹妹,或者说一个引路人?他原本只是想带着莎尔到王都然后让她在这里混日子自己去认真研究修习,可没想到自己在白石城淘金居然都能淘到宝,莎尔居然是文科威尔的亲女儿,就连维尔逊都愿意将家主之印献给她,心甘情愿地让她担任阴影里的家主。

    他最终的目的是推翻塞万,对当年那些人复仇,这个目标虽然看上去很宏大,宏大到需要三辈子才能去完成,但西泽一开始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做到,直到来了王都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弱小,无论是下城区里隐藏的那些力量还是码头上的恶婆,他们想要自己的性命也只是易如反掌罢了,自己能活到今天靠的只是他们的轻敌以及莎尔,那天如果不是莎尔对他分享了贤者之石的力量,恐怕变成灰烬的就是他了。

    一切计划都需要被推翻,首先是炼金术师们那边所谓的效忠,西泽不会相信希恩,就算是后者亲手将高阶制导术赠予他,他也依旧觉得希恩不可信任,他们口中经常出现的炼金之国这个名词已经将他们的想法暴露大半,更不用说希恩对西泽所说的那些话了。

    “我们相信您会带领炼金术师们走向未来,那一天不远了,我有预感。”

    炼金术师们绝对在策划一场暴乱,暴乱中最需要的便是战力,而为了实现他们的目的他们也需要天平上的筹码。

    西泽的身份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再顺当不过的一个借口。

    阵阵冷汗从额头流下,西泽忽然之间就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冰窖,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永游不竭的水流。

    就在他细细回忆着炼金术师们的构思时,院长的声音猛地增大,一下子打断了他的思绪。

    “……毫无疑问那位新生是本届新生中最先崭露头角的一位,在入学测试中其实我也在附近悄悄观察过各位新生,在笔试过程中我亲眼看着这位考生的表情从惊愕变为兴致勃勃,直至信心满满,从那时起我就开始留意这位年轻的考生,之前我和雷蒙院长沟通,雷蒙院长也表示在考试开始前他就看好了这位年轻人……”

    院长还在大发长词,西泽合上书,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这是哪位新生,居然能得到圣学院长如此的厚誉,就连那位总是冷着脸的雷蒙院长都能在开始之前就对他寄予厚望?

    难道是安蕾?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说到崭露头角,在新生中最为耀眼的莫过于安蕾,因为她毕竟带着德赛尔家家主的身份,更不用说最近德赛尔家还在她的手里重新焕发了生机,笔试安蕾的分数也仅仅逊于西泽,雷蒙院长更不必说,从一开始他的眼里就全是安蕾这个姑娘。

    西泽扶着下巴,想从人群里找到安蕾的身影。

    “师弟你走神了啊,”灰叶叹了口气,“微纳德的石碑已经刻下去了,现在院长在开表彰大会,刚刚已经从考试说到今年的新生了,本来是要说这次导师们功劳的,你等着吧,估计下个就轮到你了,毕竟微纳德这件事是你开的好头,你也算大功一件。”

    灰叶说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表示这种演讲真的很催眠。

    “这位新生总是能在关键时候给大家带来惊喜,或者说不一样的感受,比如就在入学时他就给莫斯带来了不小的苦恼,再比如不久前他又放了个大大的鸽子,又在之后给了我们学院对皇室的负责组一个无与伦比的惊喜,又给赋予了我们敢于下定决心前行的勇气,爱好读书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他得到良好成绩的保障,哪怕是在我发表如此讲说的时候他也还在盯着书看……”

    西泽愣了一下,忽然发现不对劲。

    他连忙把书合上,环顾四周,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他的身上,也恰在这时他透过人群,一下子看到了身着轻甲的安蕾,她的身边是一脸茫然的萝尔。

    他看了眼灰叶,可灰叶也和其他人一样张大了嘴,像盯着一头怪物似的看着西泽。

    “卧槽?”

    罗伊没忍住说了句粗口,紧接着小声地喃喃,“这院长接下来不给个合适的说法那今天这学院肯定是炸了……”

    “有请西泽瑞安,今年新生中最耀眼的天才,这次事件的最大贡献者来到我的身边。”

    像个隔壁格里多福斯老爷爷一样的圣学院长对西泽遥遥招了招手,人群自动给他让开了一条路,西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走了进去,他看到拉阔尔讶异又嫉妒的视线,他看到古拉克咬着牙,手里的镯子几乎要被捏成两段,薇娅捂着嘴,眼里像是含着热泪,萝尔不解地歪着头,只有安蕾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希欧牧德对他投来激动的视线,雷蒙则是假装没看他的样子被西泽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和凯特一起看好了他这件事对雷蒙而言有些难为情。

    在西泽走到自己身边之后,这位老人伸手拍了拍西泽的肩膀,机械般的脸上尽量做出一副和善的表情,他说:“如大家所见,这位便是西泽瑞安。”

    西泽站在圣学院长身边,看着他身旁那被刻上了清晰名字的石碑,心中隐约泛起一阵涟漪。

    “院长!我有异议!”有人喊道。

    古拉克也连忙顺着这句话喊起来:“院长,他只不过是一个懦夫而已,您也说了他放了所有人的鸽子,他放弃了那么多人的期待,那天就连安蕾都只能低着头灰溜溜地离开,那他又凭什么得到您这样的评价?”

    一个学生又喊道:“只是因为他救了那个薇娅?我觉得当时如果是我知道这件事的话我也会去这么做,那现在站在台上的会不会是我?”

    “院长!我觉得他不配!”

    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他们完全不知道西泽到底在短短的一个月里都做了什么学生看似绝不可能做到的事。

    薇娅的表情难看起来,她想对那个人反驳些什么,却又被萝尔及时拉住。

    安蕾没有说话,像是一尊雕塑。

    导师教授们还有四位院长听着来自学生们七嘴八舌的这些话,心里不约而同地涌起了一抹羞意。

    自家学生原来还有这种败类。

    希欧牧德似乎是有些生气,可更多的则是无奈。

    圣学院长看着这些学生,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扬。

    这和刚刚强硬做出的那副和善面孔不同,这是真的泛出冷意的笑容。

    西泽看着院长,心想这下可能要有好戏看了。

序章初稿

    灰白石砖砌造的壁炉被从斜窗透进来的月光照耀着,无声吞吐着昏黄色的火舌。

    天空明亮而璀璨,无数灼热的星辰在天际缓慢地燃烧,彼此勾连,化为一张巨大的星图。

    尤娜身上披着绯色的绒毯,趴在窗台上,她一边仰望着星空,手中的钢笔一边在白纸上自顾自地划动,将一个个黑色的小点连接起来,组成某种复杂繁奥的图腾。

    在她的身后,一个穿着明显属于大人上衣的少年坐在四角桌边,低着头,右手握着钢笔,专心致志地在书页上做着笔记。

    壁炉静静地燃烧着,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来自天空的光芒和火焰的昏黄色。

    几根烧至黑炭的木柴发出噼啪的声音,几颗火星雀跃出来,少年看了火星一眼,拿起手边的杯子,轻轻泼了一点水过去。

    一缕灰色的烟雾缭绕起来。

    尤娜回头看了少年一眼,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少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也抬起头来,目光在半空中和她的眸子聚在一起。

    他看到星光映照在绯色的绒毯上,像是耀火般染红了她的脸颊与发梢。

    少年有些发呆,钢笔在书页上停滞了几秒,就在这几秒之间,黑色的墨迹开始在纸上蔓延开来。

    干燥的寒风从窗外穿过尤娜和绒毯,像是海潮归渊一般涌入了房间,少年打了个寒颤,思绪也随之清醒过来,在注意到书页上的变化之后他连忙收起钢笔,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尤娜的声音

    “还是会冷吗?”

    她把钢笔放在白纸上,在窗台上压着,白皙的双足**着在地板上行走了几步,走到了桌子的对面。

    “没事,”少年摇了摇头,而后低下眼去,像是叹息一样地轻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尤娜皱了皱眉,却又有些无奈地笑着说:“小西泽你,还是习惯把疑问句当成陈述句来说啊。”

    西泽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黑色的眸子迎着火光,简直就像是在燃烧一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在那本厚厚的书上记录什么东西。

    尤娜无声地走到了他的身边,拍了拍绒毯,将其轻轻盖在了西泽的肩膀上。

    一股暖意充斥了西泽的身子,他看到尤娜纤细的脚踝,还有那黑色的长裙。

    褪下绒毯以后,尤娜的衣物暴露在了空气中,那是一身朴素的黑色连衣长裙,略显单调的白色布边点缀在衣角的边沿,从小腿处向下的地方开始被裁成两半,为了便于行走。

    那是一身修女的衣服。

    四年前,尚且年幼的西泽和他病弱的母亲来到了这里,一个三面环海的边境小镇。

    那个母亲仅仅在这里生活了两年,之后便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午夜逝去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自哪里,那位总是微笑的妇人从来不肯愿意解释一切的缘由,年幼的孩子则是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大家从那位妇人雍容的姿态与处事不惊的性格,还有其博学的知识大概推测出了什么也许那位母亲是王国上层大家族的后辈,和人私生了西泽之后被放逐了。

    可这样的话疑点也太多了,比如孩子的父亲为什么一直不来找他们,比如为什么孩子八岁了才被放逐,比如为什么家族明知道这位名叫蕾娜丝的妇人身体如此颓弱却还要将其赶出家族......硬要说的话,这不是谋杀吗?

    没有人能解释,没有人猜得到真相。

    但事实已经沦落至此,大家对于这位蕾娜丝也没有什么偏见和歧视,她是那样大方端庄的气质,所以小镇上的很多人都非常乐意和她交流。

    不少人都为她的突然逝去伤心不已,在蕾娜丝离开以后,西泽的归属就成为了更大的问题。

    在经过一番商讨还有尤娜的自告奋勇之后,只有十岁的西泽就被这位小镇唯一的修女收入了教堂。

    于是在神明光芒的沐浴下,西泽十二岁了。

    “尤娜小姐,”他缓缓收起钢笔,书页散开着,被放在桐木的桌面上,他低下头,抿着嘴,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尤娜看着他的黑发,轻轻地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西泽茫然地看着她。

    “你是男孩子啊,西泽,”尤娜说,“你是男孩子啊,所以你的路不能仅仅停在这里而已。”

    “可我很喜欢尤娜小姐,”西泽挣扎着说,声音却越来越微弱,“也……很喜欢这里的……”

    他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

    “这里的……朋友……”

    尤娜有些心酸地看着他,最终只能轻轻地搂住他,轻声地叹气:“真是辛苦你了,这两年。”

    西泽没有朋友,完全没有。

    因为他是外来者,不是本地的人,况且身份似乎还不算低,所以同龄人们很容易就将其孤立起来,而且由于居住在教堂和尤娜小姐关系很近的缘故,这使他很被人嫉妒,尤其是一些年纪偏大的早熟男孩。

    偏偏这种男孩通常都是孩子们的领袖。

    他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外来居民,大人的话自然不会拿这点去取笑他,但孩子们不一样。

    怀着最朴质的攻击性和歧视的那些孩子不一样。

    但最令人费解的是,那些孩子中最有地位的男孩居然是一个东方人,而且是个背景相当不简单的东方人,似乎是东方宫廷内斗,他的家族为了他的安全才不得不将他暂时安放在这个西方的海镇上。

    和西泽不同,他的贵族身份完全是公开明了的,并且他的家人注定会来带他走。

    所以那个东方来的男孩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孩子们的领袖,即便他甚至比西泽还要小上一岁。

    东方男孩名为珏,珏对西泽的敌意来源很简单他的黑发黑瞳。

    他认为那是只有东方人才能拥有的象征,身为西方人的西泽拥有它们简直是场闹剧,他拥有它们就像个怪胎。

    珏曾扬言要刺瞎西泽的双眼,拔光他的头发。

    前者到目前为止看上去只是个玩笑,后者的话……在一个深夜里,西泽曾被孩子们强硬地拉到院子的角落里,他们用红色和白色的颜料在他的头发上乱染了一通在海镇上,红和白组合在一起意为小丑的颜色。

    珏冷笑着,亲自在红与白之间添上了一抹蓝色。

    那天过后西泽很久都没有在人们面前露过面。

    西泽没有朋友。

    他知道,有一个女孩子也没有。

    那个女孩子叫伊珊洛娜,他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她虽然也是孤儿,却很幸运地被镇上的一家富人收养了。

    她和西泽曾经是朋友,西泽母亲的葬礼上她甚至还拥抱过西泽。

    但自从西泽被孩子们孤立起来以后,她也渐渐离西泽远去了。

    她所做的只是在那天深夜里远远地看着孩子们的施暴,最后给西泽递上毛巾而已。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朋友,仅仅是因为她曾经和西泽是朋友,有孩子嘲讽伊珊洛娜说她在用自己的身体去赌一个毫不确定的未来。

    是啊,毫不确定,没有人知道西泽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人。

    他连姓氏都没有。

    伊珊洛娜没有一点回应,只是默默坚持着自己的底线。

    西泽是个很惨的孤儿。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更没有一个朋友。

    他没有去伤害任何人,甚至在教堂里也坚持帮尤娜小姐抄写日报,坚持了两年,镇上的人们每天看到的报纸有一半都是西泽亲手抄录下来的。

    但他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朋友,无论尤娜小姐和镇上的大人们如何教育孩子们,西泽始终是他们之间的异类。

    甚至在一些大人用西泽和自家孩子的比较教育中,西泽反而更加被孩子们所厌恶了。

    直到昨晚之前,事实一直是如此令人伤心的。

    和所有人一样,西泽也以为世界会一直就这样持续下去。

    尤娜小姐看了看胸前的怀表,现在是凌晨四点钟了。

    她在黑暗中长长地呼出一口白色的汽雾。

    “西泽,”她说,“你马上就该走了。”

    男孩轻轻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指甲陷入肉里,像是在极力地挣扎。

    “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会遇到更多修女姐姐,她们会比尤娜姐姐更好看,比尤娜姐姐更温柔,也比尤娜姐姐更关心你……”尤娜如此说着,却又感觉有些心酸,因为

    在那些修女姐姐之中,像我一样真心待你的又有几个呢?

    她站起身来,从阳台上拿下那副怪异的画,将其递到了西泽面前。

    “这个……是?”西泽有些不知所措地问。

    “你的生日礼物,同时也算是……离别赠礼吧,”尤娜微笑着说,“你都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西泽睁大了眼睛,看向这副画,画上是无数细点与短线,这些看似随意的笔画组织在一起,乍一看就像是错乱的线团。

    尤娜正想给他解释什么,出乎意料的,西泽居然一下子就看懂了这幅画上的是什么。

    他拿着画纸,呢喃道:“离塔星座……”

    “没,没想到小西泽这么聪明啊,”尤娜有些尴尬地嘿嘿一笑,试图给他讲解起来,“我们的神明,也就是轮亥,将星空分开之后又用不同的星座连接起来,轮亥说,在不同星座下出生的孩子,其命运和性格也会顺着星座的本身而成长。”

    这算是复习,因为类似的话西泽已经抄写过很多遍了。

    但他没有丝毫不耐烦的表现,只是静静地握着画纸的边角,不言不语。

    “小西泽出生的日期属于离塔星座,所以……”她的下一句话是你的生活会充满离别,而你自己却会坚定如塔般朝着自己的未来笔直前进,不顾一切。

    但她有些说不出口,因为充满离别这种事,听起来太让人伤心了。

    “尤娜小姐,”西泽忽然开口,他抬起眼,看着尤娜的脸颊,说,“我不相信神明。”

    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也是他第一次,反驳尤娜的话。

    “我不相信轮亥,我不相信神明,我不会相信这种存在,”他坚定地说,“即便是在教堂生活了两年,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他们。”

    “为……什么呢?”尤娜没有生气,只是不解与无奈,她是第一次看到西泽如此坚定的模样,“是因为神明没有回应你的期待吗?”

    她以为是蕾娜丝的事影响了西泽。

    再度出乎她意料的,西泽摇了摇头,说:“我从来没有对神明期待过……只是我记得很多让我伤心的事,都和轮亥有关。”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在母亲死去的那个夜里,他听到床上的母亲,平静又不甘地对他说“现在轮亥终于要来杀我了……西泽,们终于要杀我了……”

    她就这么死去了。

    回忆戛然而止。

    房门被人推开,彻骨的寒意随着激烈的流风狂烈地涌入房间,西泽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身着灰绿色军衣的冷俊男人。

    “决定要跟我走了吗?”他说。

    尤娜远远地看着那个男人,却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周围的空气似乎开始变得粘稠,具有实感,乃至快要将她绞杀其中,陷入窒息的海渊。

    这是一种相当骇人的压制感。

    在她回过神来之后,西泽和男人都消失了,她愣了愣,发觉到自己身上正盖着那张绯色的绒毯,桌上的那幅画也不见了。她打开怀表,惊恐地发现时间居然已经过去了一分钟。那些时间就像是被沙砾掩盖过去的漏斗,又像是被偷走了一样,不知流逝到了何处。

    她连忙站起身,跑出房间,抓起一件御寒的衣物套在身上,穿好鞋子,跑出了教堂。

    尤娜知道他们要怎样离开码头的汽船。

    那艘巨大的汽船在昨晚堪堪停靠在了海镇简陋的码头边上,就像是皇帝在草屋中歇息一样。船身上用油漆工工整整地写着一个名字,一个姓氏【伦瑟迈尔斯】。

    没有人会不知道那个名字。

    她跑过曲折的街道,不经意间透过窗口看到一个不安的孩子。

    不止他一个人会这样不安,所有孩子在今晚都会由于恐惧而失眠。

    即便现在是凌晨四点。

    最不安的应该是那个东方的男孩珏。

    但尤娜跑过镇上一座单独的房子,看到里面有一个黑色的影子狠狠地摔着枕头。

    她很庆幸珏没有出事。

    阴森的杉树林在月下静静地泛着白色的光华,隐隐有松鼠在枝叶间跳动,一切都静谧如一副灰色的图画,她裹紧了外套跑过杉木,却莫名觉得自己距离那二人越来越远了。

    一阵汽笛声突兀地自远方的月下轰鸣而起,像是浓厚的烟尘堵塞了耳朵一般,她停下脚步,却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跑到了海岸边。

    夜幕下的海面有些泛紫,远处却又泛出深沉的黑。

    她看着微微颤动的海水,还有已经驶向远方的白色汽船,嘴角莫名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因为她脚下的码头甲板上有人用刀刻下了一句话:“谢谢你,尤娜小姐,我以后一定会回来的。”

    “一定会回来……真是天真的孩子,”尤娜小姐叹了口气,在寒风里紧了紧自己的衣领,有意无意地呢喃,“你去了那里以后,可就不再是随心所欲了……”

    她向着四处看了看,忽然发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

    女孩站在离码头不远的杉树下,扶着树干,小小的身体融在树间,像是空气一样。

    她缓步走到了女孩的身边。

    女孩看到她,却也只是安静地沉默着。

    “伊珊,”尤娜揉了揉女孩的脑袋,说,“不要再看了。”

    “老师……”伊珊洛娜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些沙哑。

    “你受冷了伊珊,”尤娜有些心疼地说,“我们回去吧。”

    “老师,”伊珊洛娜没有挪动脚步,只是小声地说,“西泽不会回来了是吗?”

    尤娜的动作僵了一下,却又很快恢复原状,她有些挣扎,最后却选择了更加残酷的回答:“是的,伊珊,他不会回来了。”

    伊珊洛娜有些说不出话。

    尤娜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作为老师和大姐姐的她有不少孩子愿意对她敞开心扉。

    伊珊洛娜也是其中的一员。

    她亲口承认了,她是喜欢西泽的,却一直不敢告诉任何人。

    “真的,不会回来了吗?”伊珊洛娜最终还是带着抬起头来,轻声地问。

    “不要再去想他了,伊珊,”尤娜蹲下身,缓缓地抱住了她,“他已经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原来他从来没有和我在一个世界里过……”伊珊洛娜低下头,有些茫然,却又十分明了。

    尤娜站起身,牵住她的手,说:“我们该回去了。”

    伊珊洛娜乖乖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子,却又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地平线上那白色的影子。

    尤娜闭上眼睛,在心中悄悄地说不要再去想他了,伊珊,西泽他啊,已经回不来了。

    伊珊洛娜将头转了过来。

    没有人知道尤娜的话让她产生了什么让人不解的想法

    “既然西泽不会回来了,那我就去找他。”

    尚且年幼的女孩,如此执着地想着。

    直至将这个想法深深地铭刻在了心底。

    于是,海面上涌起了光芒。

第九十五章 云

    “我自以为刚刚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院长的脸色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学生们,他也可以注意到刚刚发出异议的大多都是一年级新生,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学生都是听着历史学院收了一位笔试满分附带魔法天赋满分的学生这件事一路听到今天的,对西泽最多的不满也就是来自于那天石坛上的放鸽子,但说实话这种事情也已经太足够西泽招人恨了,这也是为什么灰叶会说现在西泽要比他更招人恨一些,要不是院长在前边站着吓人,可能现在西泽已经被他们围起来了,而四年级的学生已经全部被派出学院进行实地训练和集体考核,都还没来得及回来。

    “但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再说清楚一些,”院长将手放在一起,视线在古拉克的身上划过,后者竭力想要在那样的压迫下抬起头,却最终还是在心悸之下不由自主地看向地面,靴尖上的泥土似乎还带着血的颜色,气味尤新。

    “这位新生西泽带着神职者的身份进入学院,在他来自白石城的简历上我们将他看得一清二楚,笔试满分只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我们不会将这种事当作可以炫耀一整个学院生涯的资本,但神职者可以,神职者万里挑一,即便是放眼整个圣学院的教学历史,就算是神学院的学员,在最初一年的学期里便获得神职者地位的人也数不过一只手。”

    他拍了拍西泽的肩膀:“其二便是他愿意为了希欧牧德的另一个学生,也就是三年级的那位灰叶而接下安蕾的战约,当然我也知道这便是让你们愤懑不平的那件事的开端。”

    安蕾默默站在人群里,身影笔直,背脊似箭,雷蒙内心略带赞许地看着她,这便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雏形,那位西方历史上的传奇人物奥古斯丁便是能在海兽的血液里沐浴还能面不改色地拿起长枪发出沉稳战吼的人形怪物。

    “这确实是我们对他最不满的地方,”有人遥遥地说,人们为他让开一条道路,那是一个体型挺拔的男学员,西泽认出他穿的是神学院的校服,白衫白衣,“他既然做不到却为什么还要许下承诺?”

    灰叶看着他的背影,远远地笑笑:“安德鲁,神学院有名的赌棍,看样子你在我家师弟的那场决斗里吐了不少吧。”

    虽然隔着很远但安德鲁还是听到了这句话,脸色变了变,他强撑着表情,对灰叶回头说道:“不许污蔑他人,御堂。”

    灰叶嘲讽地笑笑,对身边的莎尔指了指安德鲁,可剩下的话却再也没让安德鲁听见,只看口型大概就是“你看这人像不像条狗哦赌狗也是狗那他确实是狗”之类难听的话。

    安德鲁脸都要黑了。

    “咳咳……”一个骑士学院的学生忍不住咳嗽两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院长大人,我对于这次微纳德导师事件的嘉奖没有意见,但我觉得西泽这个学生是有问题的,他对安蕾许下承诺,最终却又失约,在骑士方面我觉得骑士学院的各位应该不会太喜欢这位新生。”

    “明明之前还连骑士学院的校训都不知道……”

    有人小声嘟囔道。

    这位骑士学院的学生懊恼地偏过头去,却找不到是谁在说话。

    而此时灰叶和远处树冠上的莱斯则心有灵犀地互相比了个大拇指。

    圣学院院长看着这两个出头鸟,捏了捏手指干瘦的关节:“这就是全部吗?”

    鸦雀无声。

    “那我来替你们补充一下这位西泽同学的所作所为。”院长早有准备地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写满字的白纸,西泽瞥了一眼上边的字心里猛地一怵。

    “和二年级的学生们对峙,第一节课上就和导师发生冲突;值得一提的是路易斯导师不仅是神圣漆泽骑士阶位也更是一位男爵;莫名其妙大病一场在开学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就请了三天长假,连老师们都好奇这位学生到底做了什么;临来王都进修之前他甚至还在白石城里搅出来不小的波澜,城主都因为这件事而被卸任,某位审判长临时被迫顶替上去……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份入学报告和履历可真是糟糕透顶,”说到这里,院长抬起眼看着众人,话锋却突然一转,浅浅的笑意再度浮现出来,“但西泽最先发出光亮的地方也便是此处,他和骑士学员们对峙的前因后果我们已经查了清楚,无非是那些学生试着挖墙脚,却又对着历史学院一踩一贬,而即使是在第一节课发生冲突之后那位路易斯男爵也依旧还坚持说西泽是一名值得期待的学生,三天长假的我们也在德赛尔家查到了端倪,他在上城区遭到了恶婆的袭击……这些只是小事。”

    在听到这份履历之后大家忽然意识到这位学生就像一个行走的麻烦漩涡,走到哪里都会搅出来一堆事,自己则总是最安然的那个,在听到最后一件事的时候学生们一片哗然,就连古拉克都跳了跳眼皮,居然有学生能在恶婆的袭击中活下来?更不用说还是一个根本不会魔法和任何防身能力的普通人?

    安蕾的神色隐隐多出了几丝愧疚。

    “而学生们所最为愤怒的那件事我们也有话要说,不如说这正是西泽最大的功劳和勇气所在,”院长说着扬起手臂,灰叶傻笑地看着,莎尔则抱紧了怀里的书。

    “他之所以没能及时赶到决斗的现场,是因为就在那一天的清晨,历史学院的另一名新生莎尔也遭到了恶婆的袭击,只是这位学生并没有西泽的幸运,她被恶婆掳走了,”院长问,“请问在这种时候大家会如何选择?”

    “用亥音对师长求助?”

    “他可不会魔法,我觉得应该要先找路人说明情况……”

    “路人怎么会随随便便相信你,这里可是塞万,每个人都有可能是通缉榜上的骗子。”

    “那就先打车到塞万石坛那里找师长,希欧牧德在的吧!”

    “可那样的话你又怎么能保证那个女孩的安危,每晚一秒她生还的可能性就越小……”

    议论纷纷,可始终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学生们自始至终都是在互相反驳辩倒对方。

    只有少部分学生动了动身子,一阵凉意就这样涌了上来。

    有人紧张地张着口,舌头几乎要卷曲在一起:“他……选择了追击恶婆……”

    那无疑是必死之举,那位大魔法师级别的存在即使是在场的那几位导师也不敢说自己能应付得来。

    院长迎着所有人的视线,一只手搭在西泽被绷带包扎完全的右臂上:“他选择了追击,并且最终带莎尔活着回到了学院。”

    死寂,随后是一片堪称喧嚣的哗然。

    或赞叹或尖叫或难以置信或诋毁的声音组成巨大的浪潮从远处铺来,西泽闭上眼睛,几乎要被这样的浪潮淹没吞噬风化到只剩下干枯的骸骨。

    安蕾站在潮水里,轻甲也抵御不住这般攻势,她呆呆地望着手心里骑士轻甲粗布编制的手套,那上面已经因为长久地摩擦而泛起了难看的毛绒。

    就像是有所中意的商品被别人提前一步买走了一样。

    不,不对。

    那是本已有人预约过的东西,自己只是一个从橱窗前路过望见一眼之后便在心里留下了些许印象的路人。

    在那之后安蕾再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听院长冗长的解释和无聊的讲说,他就像自己亲身经历了西泽那样的事情一样,从迈步到上城区的某个角落,直至黑暗里冒出来可怕的鬼魅,再到某位使者路过,救下了这个被利爪贯穿了身体的孩子。

    从一开始他就是想要救走莎尔,从拿住那件加速的炼金道具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要把这样东西用在自己身上,从一开始他就想好了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莎尔存活的道路。

    之前的那位骑士再也没有任何不解的意思,他认真地对西泽低下头,嘴型变了变似乎是在道歉,可那样的道歉声已经被完全淹没在了喧哗里,只有灰叶叼着一根草叶坐在石阶上活像个路边招惹美女的二愣子。

    莎尔迎着如此之多的视线,一时间也有些难以反应。

    “喂,灰叶,”罗伊和凡尔纳小姐以及那位斯内德少爷乃至石台附近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把注意力放在了灰叶和莎尔身上,罗伊舔了舔嘴唇,像是想要以此冲淡些许紧张,“这是真的?”

    “当然是,”灰叶叹气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你家这师弟师妹还真能是普通同学?反正主仆是不怎么可能了,反过来倒还正常,”罗伊问,“但我敢说就算是再忠诚的奴仆或者再恩爱的夫妻都很少会有人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另一方吧?”

    “那也说不定,”灰叶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之后对着自家师妹问,“莎尔你怎么说?”

    莎尔看了眼灰叶还有罗伊一行人,低声地说:“只是朋友。”

    “木头脑袋。”凡尔纳小姐瞪着莎尔,那双眼睛之下是因为经常在深夜流泪而扑了很多粉底才能掩饰的一对黑眼圈,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再也懒得再说什么,环抱着双臂再度看向了人群中央。

    “而线索也正是这位西泽带给我们的,那是一件沾染了血色魔力结晶的外套,”雷蒙院长忽然走上前去接口说,“也正是他让我们下定了决心要铲除恶婆,毕竟就连一个学员都愿意为了另一个学员放弃生命,那么我们呢?”

    院长给他让出了位置,毕竟大家都知道这位院长是出了名的只顾学院不顾任务。

    雷蒙闭着眼睛,沉声地说:“于是我们到下城区,进入了下水道。”

    西泽听到这里发梢忽然翘了翘,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

    “在经历过一番恶战之后,我们不仅消灭了恶婆,还找到了那些之前被她掳走的孩子,其中更有皇室所寻找的那个孩童,现在我们已经开始安排认领……”

    西泽的嘴角勾起了奇怪的弧度。

    这一切都不出他的预料。

    莎尔呆呆地看着雷蒙,她实在想不出正直如雷蒙为什么也会为这种事撒谎。

    “这也太假了,”灰叶小声地嘟囔,“之前皇室派出来两个大魔法师都找不到恶婆的位置,其中一个出来时精神恍惚了半个月,人家真要藏肯定你们连影子都找不到……”

    在那之后事情便轮到了微纳德,作为事件中最重要的人物西泽也是受到了一番嘉奖,最终西泽单手抱着一份荣誉证书还有一张金卡和希欧牧德一起离开了。

    金卡里是一万金币,换言之现在西泽也算是有点小钱的人了,最起码对于学生而言。

    西泽知道击杀恶婆找回孩子的奖励远没有这么简单,导师们肯定也不知道活着的孩子已经到了炼金术师的手里。

    灰叶看着自家师弟和老师一起回来连忙拍拍屁股起来笑嘻嘻地说师弟你算是彻底出名了之类,莎尔则是看着西泽,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本来脸上难见欢愉的希欧牧德在察觉到气氛的不对之后也渐渐变了变脸色,最终还是西泽打破了这份寂静,他用能活动的那只手将金卡交给了莎尔:“拿着。”

    莎尔愣了愣:“什么意思?”

    “以后你就不能用我的灰卡了,”西泽笑笑道,“还是尽量把小钱留给我,拜托。”

    莎尔眨眨眼睛,最终笑着接过那张卡说:“有时候确实会受不了你。”

    凡尔纳小姐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是有一片凉意慢慢挥散开来。

    “老师老师今天我们还上课吗?”灰叶笑着问道。

    “不用了,回去吧,”希欧牧德无奈地看着灰叶,令人感觉熟悉的笑意却也浮现在了脸上,“今天该为西泽庆祝一下。”

    灰叶点点头,反应却也没有西泽想象的那么夸张,按照以往来说这时候他就应该已经蹦着跳着冲在最前边了,反正这人也从来没怎么注意过形象。

    但今天灰叶却慢步跟在希欧牧德身后,像是想什么事想得出神。

第九十六章 逃出议会的老人

    在回到历史学院之后西泽盯着那张所谓的荣誉证书看了几眼,在看清上边都是一些所谓的做出轻微贡献之类让他有些厌恶的文字之后便把这张用金线封边的薄纸扔到了书桌上,顶替了之前魔法教材的位置。

    路上希欧牧德兴高采烈地把莫斯的那张签字给了西泽并说明以后图书馆所有楼层均对他开放了,西泽一开始先是惊喜,而后连忙道谢着收下了。

    那是相当珍贵的东西了,西泽身上那样的谜团说不定其中较多都要依仗图书馆里面的资料才能解决,希欧牧德并没有跟着三人一起回来,而是在半路就对着自家学生们告别,带着资料走向了神学院图书馆,西泽知道他应该是在学术研究上又有了些许进展,于是跟着师兄莎尔一起和老师道别,老师有些愧疚,只能每人给了一个拥抱之后说晚上一定会给西泽好好庆祝一下。

    就在这时西泽才对他说了今天想抽空去一趟下城区的事,希欧牧德愣了一下,之后便欣然同意了,因为在他的眼中此时下城区应该要比之前安全多了,但他还是开口问了问西泽去哪里做什么,西泽半真半假地说要去瑞森家求学,希欧牧德在听到这个理由之后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告诫了几句注意安全之后就转过身去。

    但就在离开前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对着西泽认真地说:“你的事我没有告诉学院,我觉得这种事如果说出来的话应该会吸引太多目光......而这种事不会是你想要看到的。”

    西泽点了点头。

    “我最近在图书馆里搜集资料,和你相似的案例不多,但还是有,我觉得我可以帮你找出解决的办法。”

    他摆摆手,对三人道别。

    西泽放下书,站在房间的半身镜子前看了看自己尚且显得有些僵硬的手臂,他试着挪了挪手指,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绽放出来,他小心翼翼地从脖子上取下这条白布,肘节微微运转,就像重复着杠杆运动的齿轮机械。

    在做这件事之前西泽已经做好了承受钻心之痛的准备,但事实上直到连续做了三次收放之后右臂才发出一股酸意,西泽不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的怪人。

    终于,他把石膏拆卸下来,本来浮肿的肘节在此时居然平息了下来,黯淡的血块凝在上面像是在地面上燃烧过后留下的痕迹。

    没有痛感,不如说完全没有异样的感觉。

    西泽惊疑地看着这条手臂,就在这时楼下忽然又传来灰叶的声音,他连忙又套上了那节石膏,一边答应着一边又将绷带挂上了脖子。

    在来到楼下之后他看到莎尔和灰叶一起坐在桌边,灰叶笑着对他举了举手上的白色信封,说:“师弟快来,好东西来了。”

    西泽不解地坐到桌边的椅子上问:“又是新的消息?又可以不上课了?”

    “想什么呢?”灰叶佯装正色道,“小脑子里成天都是不正经的!”

    “都是师兄教育得好,”西泽说。

    “咳咳,言归正传,”灰叶把那张信封放到西泽面前,让他能看到上面用漂亮的镌花体写下来的一行小字“都灵皇家圣学院,学生会,西泽亲启”。

    “这是什么?”西泽脸色怪异地看着这自己从没听说过的名字,“学生会?”

    “你没听说过也正常,学生会这股风潮毕竟是最近两年才在学院里兴起的,也是两年前我入学时这些人才把这组织办了起来......”灰叶挠挠头说,“你认识那个莱斯吧?”

    西泽点点头。

    灰叶耸了耸肩:“那家伙就是学生会的一员,而且是相当偏上的那个层次,据说是会长副手还是什么?我也没怎么了解过,但他应该是最早组建学生会的那一批人中的之一。”

    封面上的字体不可谓不漂亮,只靠这一手字便就让人有种不得不打开的感觉,封口的漆印也是相当漂亮,花形看上去像是一条升腾的魔龙,仔细一看却原来是都灵的字母拼写,这漆印看上去绝对是请了专业的人来设计过,或者学生里也有这样的人才?莎尔想帮西泽拿来开信刀,西泽却摇摇头,不太熟练地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弹开了信封的漆印,红色的漆印咣当落在地板上,他捡起来,放在了桌面上。

    只是一封信而已,哪里用得着开信刀那种为了刻意显得高雅才被造出的东西。

    西泽抽出那张白纸,而后愣了一下,因为这封信的开头居然有股灰叶的味道

    “哟,西泽同学,想得起我吗?我是你亲爱的莱斯学长......”

    他抬头看了一眼灰叶,灰叶不解地挠挠头。

    “想来学生会吗?我知道你会对这个邀请感到很意外,但还是请你听我往下说,你要知道我们学生会在这个都灵圣学院代表了什么,我来告诉你,那便是精英二字,每个学院里数一数二的家伙总会有那么几个会是学生会内的人,当然两年前我们也邀请过你的师兄,可惜这家伙当时完全是个自大自傲到了极点的自负鬼,三言两语就拒绝了,将我们拦在了历史学院门外。”

    西泽又古怪地抬头看了灰叶一眼,灰叶也配合地再度挠了挠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自大自傲自负这三个词完全和面前的这家伙搭不上边啊,硬要说个看得过去的理由应该是这家伙因为忙着吃饭享乐完全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才对吧!

    “学生会是你一个成长的好地方,说得好听点这里有不少好看的学姐还有漂亮的导师,说难听点这里其实全是一堆成天泡在酒里的大汉......”

    你真的是来邀请别人入会的吗?

    “但我们所能提供的也是其他所绝对提供不了的,比如各司其职,每个学生都被划分到恰到好处的地方,没有人会被忽视,也没有人会被排挤,所有人都把这里当做一个家庭,而且每个完成任务的家伙都会得到相应的赏金,说实话学生会和社团这种东西实际上和俱乐部没有区别,都是有钱人玩的东西,所以钱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我其实不太擅长写这种东西但会长听说咱俩认识之后一下子就拽上我了,你看我也很头痛啊......我知道你应该对那位薇娅很在意,她在失去了微纳德学徒这个身份之后似乎再也没有资金收入了,于是我就提前一步将她收进学生会啦,她现在在我们这里干资料收理整备的工作,一个月的工钱是微纳德那里的两倍,她现在似乎开心多了,会长也因为多了这样一个人才而欣慰,所以你要来吗?”

    他在信纸的末尾认真地问:“你要来吗?带着所有的热忱,带着所有的期望,带着义无反顾的决心还有改变这个世界的愿望,我们将会成为王都的未来,学生会的势力比你看得到的要大太多,不仅仅是在学院,即使是在校外你也能因为学生会成员的身份得到庇护,加入我们吧西泽,不只是因为你这次的功绩,于我个人而言我更欣赏你身上那股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雄狮般的气质,就像随时都会对人伸出利爪一样,而且我觉得你应该值得被重视,而不是作为一个魔法废材被一直忽视,你也需要更多挫折,而这些挫折是平静的生活而无法带给你的,学院每年一次的历练资格不会轮到你头上,而像你师姐那样的狩猎任务你也绝无可能参与,而这些学生会都可以给你,加入我们,你会得到你所有应得的东西。”

    在信的末尾这位学长似乎再也没有了任何写下去的心情,随便画了几个符号又补了个微笑的猫猫头便草草收尾了。

    “看完了?”

    在看到西泽缓缓放下信纸之后灰叶问道:“是邀请函吗?”

    西泽点点头,回答说:“是邀请我加入学生会的信。”

    灰叶的情绪似乎变得有些激动,他站起身对西泽问:“你想加入吗?”

    西泽摇了摇头:“不想。”

    师兄愣了一下,问:“为什么?”

    “他在信里说我可以得到所有我应有的东西,”西泽笑着,平静的眼里却隐约掀起了汹涌的波澜,“可他根本不知道什么东西是我该得的。”

    自说自话总是让人讨厌,擅自去下一些承诺同样让人厌烦。

    西泽看着手里这张白纸,想了一会儿,还是把它丢进了垃圾桶里。

    灰叶看着他这番举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叹着气拍了拍师弟的肩膀,一切说不出口的东西都夹在风里逝去。

    希欧牧德踏进图书馆里的第一步就察觉了那股视线。

    他回头,看向坐在大门之后的管理员老人。

    因为有课的原因,整个图书馆的一楼都没什么人,希欧牧德看着这个老人,罕见地主动坐到了他的身边,开口问道:“最近有什么新进的书吗?”

    “有哦,年轻人最喜欢的油腻文学还有恋爱小说,最近王都里很流行这一类,不少出版社都靠这个发了大钱,”老人笑笑,“当然我看你这副样子也不像是来看那种书的人。”

    “什么意思?”

    “你连续来了图书馆三天,第一天去一楼炼金术区翻找了制导术的资料,第二天去三楼查阅了历史上那些有名的魔法师,你似乎对那些中途崛起的魔法师尤为在意,第三天你直接去了五楼的**区,那里就算是一般导师也没有访问权限,就连我都没有取阅的资格,我敢说缺少打扫和整理的那个地方一定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了,”老人说着,端起桌上的一杯凉茶,“欢迎你,历史学院院长,希欧牧德。”

    “你监视我?”希欧牧德问。

    “只是凭着多年的经验罢了,我敢说学生们只要踏上楼梯我的耳朵就能分辨出他们到底是在哪个楼层停下脚步,又朝着哪个区域进发,”老人指指自己的耳朵,“我之前可从没对其他人说过这件事。”

    希欧牧德沉默了许久,最终也咧嘴笑了笑:“不愧是逃出圣学院的议会长老。”

    “总归是好过鸽子,”老人摊手道。

    “为什么要把这种事告诉我?”

    “因为我注意到了你需要的东西,”管理员侧过身说,“你需要更多更详细的资料,你有需要帮助的人,你会答应这笔交易,而你付出的东西也微不足道。”

    希欧牧德想了想,拿起手里的钱袋问:“你想要的应该不是这种简单的东西。”

    “是的,”管理员说,眼中透露出一抹难得的激动,“我想要更加重要的东西,比如......**区里的某本秘籍。”

    “你觉得你能做到的东西值得一本秘籍吗?”

    “一定值得,”管理员说,“我从没让人失望过。”

    “你还和其他人交易过?”

    “你是第一个。”

    希欧牧德看着他,后者浑浊的眼里似乎透露出了一丝怪异的光。

    “那就先猜猜我需要的是什么吧。”希欧牧德说。

    “这可太简单了,”老人笑着伸出了指头,枯槁的五指却意外得干净,完全没有老人的惰怠,“炼金术,启金书,传奇法师,半命人,**......你在寻找一个奇迹。”

    他说:“你在寻找一个凡人登顶魔法之巅的奇迹。”

    目光狡黠,却又泛出别样的深沉:“是西泽。”

    希欧牧德的神色阴沉下来,轻声地说:“你能找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例子很多,书也很多,启金书是炼金术中最基础的进阶门法,入学测试中检测魔力的仪式就是启发于此,半命人前半生都是碌碌无为的凡人,后半生却一下子成为了名震西方世界的大魔法师,”管理员说,“新生测试还有一个月,我想知道西泽会在这场比赛里会拥有怎样的定位。”

    他看着希欧牧德:“或者说他只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或者理论上的依据。”

    希欧牧德盯着那双灰色的眼睛看了很久,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你想要借阅什么?”

    管理员低声地说:“《炼金手册》。”

    迎着希欧牧德疑惑的视线,他再度开口:“当然不是随处可见的那本,我要的是完整版,只有从原版的炼金手册里我才能窥见真理的一丝面貌。”

    希欧牧德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伸出手,对他说:“成交。”

    “以博学多识而闻名,逃出议会的长老,格拿铂勒,为您服务,”他低下头,沉重的声音像是教徒在真挚地祈祷,“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今天你做了多么正确的决定。”

第九十七章 原来黑月

    “你们可终于来了,”维尔逊打开门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就怕家主再出什么事,这样的话我可怎么对得住文科威尔大人。”

    “怎么了?”西泽好奇地问,“下城区出了什么事吗?”

    维尔逊向着外面看了几眼,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而后对着莎尔说:“莎尔大人,请您跟在我后面进来,西泽大人也是,当然请别忘了关门。”

    看着维尔逊这明显不同的态度莎尔忍不住对西泽露出了一张可爱的笑脸,西泽无奈地跟在莎尔身后,顺便拉上了铁门。

    门后先是一道走廊,走廊尽头则是分为两路檐道的院落,院子中央有一块假山,草地鲜翠,有几个孩子坐在假山边玩耍,他们注意到了这两个生人之后都不解地望向他们,莎尔对他们摆了摆手,西泽没有说话,当作没有看到一样。

    有几个大人也看到了他们,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维尔逊先生没有把我们的身份告诉整个瑞森家吧?”西泽问。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走在最前面的维尔逊偏过头,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就好像是在疑惑西泽为什么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似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和我一样在贤者之石的诱惑面前还能无动于衷。”

    他收回视线,看着院落里的孩子和檐道下时不时经过的大人,压低了声音之后说:“为了瞒住莎尔大人的这个消息我还费了一个亲信……”

    “什么?”莎尔没有听清楚。

    “不,没什么,”维尔逊摇摇头,“我之前和其他人打过招呼,说你们是圣学院里对机械有兴趣想来当学徒的两个学生,但说实话,现在情况出现了一点偏差。”

    “诶?为什么?”莎尔问。

    维尔逊怨念地看向西泽:“西泽大人最近做出来的事太招人目光了,我很难保证家族里不会有人认识他。”

    西泽默默把视线移到了一边。

    “历史学院的两位新星不老老实实选择修习历史学者反而决定来到已然没落的瑞森家学习机械术,”维尔逊耸耸肩,“这也未免太招皇室注意了,我有些害怕皇室会派人过来暗中监视。”

    “所以以后我们是尽量乔装一下再来?”莎尔看了看自己和西泽身上的校服,顿时有些尴尬。

    “最好不过,”维尔逊说着停下脚步,停在一扇门前双手推开,“最起码别再穿校服了。”

    现在连西泽都感觉尴尬了。

    维尔逊踏进门内,莎尔西泽跟在后面,屋里全是黑暗,门也猛地关上,一盏盏白色的灯泡在墙壁上亮堂起来,照亮了屋内的世界。

    这是一个类似作坊的地方,可又比普通的作坊离谱了太多,螺丝钉在地上随处可见,几台巨大的机械堆在墙边,几张沾染了机油的蓝色图纸杂乱地堆在木桌上,扳手挂在墙板的钉子上,配着扎在桌上的尖刀和墙角浸油的工具箱看起来简直就像某个维修机械道具的私人机械店。

    一股难闻的沉重油味弥漫在房间里,莎尔却感觉这股味道有种久违的亲切。

    “我都好久没闻到过机油味了……”她呢喃着,一旁的维尔逊听到这句话以后也是一阵心酸。

    “跟我来,”他说着走向墙角,像是扳开了某样机关,一阵石墙分隔的振鸣声响起,地板上出现一道明显的分割线,他走过去掀开地板,一扇通往地下的板门出现在了那里,他回头看向目瞪口呆的二人,笑了笑说,“上面只是掩饰,下面才是我的地方。”

    到了下面之后,空气变得清新了不少,维尔逊点起灯,有那么一晃神间西泽居然把这里当成了师兄的工作室。

    因为布局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维尔逊注意到了西泽的视线,开口解释说:“所有炼金术师的私人工作室都会是这样,你们历史学院应该也有这样一个地方。”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杯水,喝下去一口之后长长地出气:“不好意思,只能在这种地方招待你们,如果用瑞森家共有道具的话会留下记录……”

    “你不是现任家主吗?”西泽不解地问,“为什么需要顾忌这些?”

    “西泽大人,千万别以为现在瑞森家是明面上的这般死气沉沉,”维尔逊笑笑,“这些人可天天想着怎么把我推掉好自己上任呢,越是孱弱的家族就越会有这种家伙,无非是矮子里挑将军罢了。”

    “话说回来,”维尔逊话锋一转,对着莎尔热切地问道,“莎尔大人,这么多年您都经历了什么?您去了哪里?又是怎么遇见了西泽大人?是西泽大人认出来你之后才……”

    “等等?”莎尔愣了一下,“你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维尔逊也愣了一下:“难道不是西泽大人认出来您所以才决定带您回到王都的吗?”

    西泽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他向前踏了几步却又收了回去。

    “我和哥哥是认识的?”莎尔愣住了。

    “是啊,你们都不知道吗?”这下换维尔逊迷茫了,“你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于是谜团愈发地扩大,漆黑的影子几乎要罩在西泽的双眼之前让他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这是真的?”西泽问。

    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连忙对着维尔逊又问道:“我缺少了一年的记忆,你能帮我想起来吗?!”

    “失忆?”维尔逊不解地说,“这得看是物理失忆还是魔法失忆。”

    西泽愣了一下:“有什么区别?”

    “要是榔头给了你一下把你打失忆了那我无能为力,那要是魔法导致的失忆估计还有救……”维尔逊看了莎尔一眼,发现后者也是一副茫然的样子,于是愈发疑惑地问,“你们互相都不记得吗?”

    他们一起摇了摇头。

    “莎尔大人也失忆了?”

    “不……不太清楚,”莎尔低着头说,“但我感觉我的记忆非常清晰,和哥哥不一样,哥哥的记忆是很浑浊的。”

    “是这样吗……”维尔逊拉住西泽,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说,“莎尔大人的问题我不清楚,但西泽大人的话,难道是和那次炼金试验有关系?”

    西泽的瞳孔猛地缩小,他连忙问道:“那次炼金试验是关于什么的?”

    “你连这也记不清楚了?”维尔逊松开西泽,双臂抱在一起,有些苦恼地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次试验是整个塞万最后一次人体炼金试验,您是最后一位试验品,整个时代以您作为结尾。”

    “这些东西怎么样都好!”西泽的情绪难得起伏不定,他对维尔逊说,“为什么连你也不知道那次试验内容?”

    “很简单,”维尔逊耸了耸肩,“因为那次试验的参与人员只有文科威尔,伦瑟先王,还有您。”

    西泽愣住了:“他……也参与了?”

    “毫无疑问,”维尔逊想了想,说,“听说伦瑟先王是有将其记录下来,可记录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说到这里维尔逊不禁感觉头大了起来:“我本来以为你们能帮我解决一些问题,没想到现在问题反而越来越多了,下城区之前出现的事也真是让人害怕……”

    “下城区又出了什么事?”莎尔问。

    “一场杀戮,雨夜中的杀戮,”维尔逊似乎是在发抖,他回忆起那雨夜里屋外连续不断的劈杀与哀嚎声,似乎再度置身于了十年前的那场地狱里,“有人把下城区里所有旧人都杀了。”

    “旧人是指什么?”

    “旧人,就是从十年前一直活到如今的那些人,”维尔逊发着抖说,“我能活到今天看见你们而我可真是太庆幸了。”

    “这种事经常会有吗?”西泽问。

    “不,说实话十年来也只有这一次,”维尔逊摇了摇头,“但小道消息听说王都暗地里已经大换水了,不少贵族的族长都被忽然斩首,吊在十字架上,其中老牌贵族居多,尤其是十年以前对伦瑟先王忠心耿耿的那批,而有些大臣在觐见女皇时忽然被女皇赐死,墓园里最近天天都是进进出出的人……”

    维尔逊说:“这些事的背后都只有那一个名字……厄洛丝女皇。”

    西泽愣住:“为什么?”

    “谁知道呢?”维尔逊摇了摇头,“所以我说我能活到今天看见二位已经非常圆满了。”

    各自怀揣着答案的三人凑在一起之后居然只能得到越来越多的迷雾,几乎要阻挡住视线的全部,让人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与未来。

    在听到维尔逊的这句话之后,西泽和莎尔都沉默了下来。

    三个人一起沉默,不知道各自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总之,让我听一些好消息吧,”维尔逊说,“莎尔大人是怎么和西泽大人遇见的?虽然外人都说西泽大人早就死了,但瑞森家的不少人都清楚西泽大人只是跟着母亲逃出了王都而已。”

    “我,本来是要去东方或者更远的地方,”莎尔划了划指头说,“但那艘船遭遇了利维坦的袭击,就在我以为我也要死了的时候,我昏迷了过去,醒来之后我就已经倒在沙滩上了,一个渔民把我捡回家当作女儿去养,后来把我送进了当地一个富商的家里……”

    莎尔的经历算不上幸运,原本她是应该被送到东方文科威尔所熟悉的一个大家族里寄养,可最终阴差阳错地,她居然被送到了白石城,在纳拓家的遭遇也算不上太顺心,那家渔夫倒是真心待她,但最终还是为了钱把她送了出去,好在莎尔也因此在十年后搭上了西泽这班车,得以再度回到王都。

    “您真是受苦了,”维尔逊的眼眶湿润起来,他用粗糙的手掌一次次轻抚莎尔的脑袋,久久地叹息,“如果您被送到东方就好了,文科威尔大人肯定给您安排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却偏偏让您受了这种苦。”

    莎尔摇摇头说:“这不算苦。”

    她很认真地说:“这真的不算苦。”

    这时她才终于有了一丝家主的气质。

    “西泽大人您呢?”维尔逊看了眼西泽,“您和母亲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西泽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我听说您之前自称的姓氏是瑞森?”维尔逊说,“看样子您对过去的记忆还是很珍重的。”

    莎尔不解地问:“什么?”

    西泽看了维尔逊一眼,说:“这种事就不需要多嘴了。”

    “西泽大人没对您说过吗?”维尔逊说,“他可是从小都在瑞森家长大,从出生起就一直在了吧。”

    “诶?”莎尔歪着头说,“那我还是不太记得哥哥……”

    “哈哈哈哈哈,小时候因为西泽大人的原因,瑞森家经常很热闹啊,”维尔逊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那时候多少贵族家的小女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就是想让西泽能和她们对上眼,最后无一例外全都失败。”

    “诶?”莎尔看向西泽,语气也带了点揶揄,“没想到哥哥还有过这样的日子啊。”

    “不……”西泽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反驳。

    “话说,哥哥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莎尔问。

    西泽迎着莎尔期待的视线,缓缓地偏过头去。

    维尔逊看着这副样子也没什么好说的,耸耸肩,对二人说:“那么莎尔大人,我来给您看看那张文科威尔大人留下的设计图……”

    莎尔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文科威尔的痕迹。

    维尔逊走到墙角,用密码打开了保险箱,将其中几张尚未泛黄的图纸放在了工作台上。

    图纸的材质似乎相当特殊,维尔逊将其摊开,平放到桌面上,即使是经过了十年岁月的洗礼这几张图纸依旧如同新的一般,表面甚至摸起来还泛着光滑。

    “这就是……”

    西泽看着图纸上描绘的恐怖事物,记忆里某些阴影缓缓地放大,直至世界都变得难以观测。

    “弑神之兵,”维尔逊认真地接过西泽的话说,“这就是……弑神之兵。”

    图纸上恍惚地烙印着无比熟悉的黑色图画,那是狰狞的魔神,也是古老的神祗,它们将背后的光明洒下人间,带来的却是无尽的毁灭。

    它的腰间佩着刀剑,它的全身遍布骨刺,看上去狰狞得像是神话里再恐怖不过的恶魔。

    它是黑月装甲。

第九十八章 迫在眉睫

    “黑月装甲的图纸……”西泽感觉自己触碰着图纸的指尖都是轻轻地颤抖,“这东西如果传播到外面整个西方世界都会为之发狂。”

    “是的,西泽大人,”维尔逊横过桌面拿来一支笔,小心翼翼地指着图纸的每一寸解说,“这份图纸已经在这个箱子里放了五年……这是它第一次重见天日,自从瑞森家定居于此之后我就再也没拿出来过。”

    “原来黑月装甲的设计者是父亲?”莎尔激动地说,“那位带着黑月装甲消失的最后一人难道也和父亲有关系?”

    “事实上,这并不是原版的黑月装甲,”维尔逊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只没有充水的羽毛笔,将笔尖放在了密集格线里头部装甲上指着,“你看这个设计,明显和书籍记载里的黑月装甲不一样。”

    西泽微微点了点头,因为这他记忆里亲眼所见的黑月装甲是划分三边以中央凸起的骨刺为冠,可现在图纸上的这个版本却是前方尖锐地凸起,后边也有两个矮角,看上去就像生着龙角的龙首,全身鳞甲遍布,看上去倒也和魔龙有些共同之处。

    “我个人认为这应该是文科威尔大人对于黑月装甲所做出的还原,而黑月装甲依旧是属于混沌时期炼金术师们的产物,”维尔逊说,“而在还原的基础上,文科威尔大人甚至还试着做出了改进,比如在腿部关节推进器的部位增加了一些自己的瑞森型设计,提升了相当的灵活度。”

    西泽的指尖泛出一抹冰凉,他看着图上阴暗的图形和白色的点缀,灰暗的丝线连接起来两端的图形,将漆黑的影子描绘得透彻,每一寸机械都被小图分解开来,这样细致的图纸就算是刚刚入门的机械师都能将其看得明明白白。

    “所以,”西泽翻开第三张图纸,目光掠过装甲的胸膛部分的心脏位置,直直地看向背部那奇怪隆起的部位问,“这里就是需要贤者之石的地方吗?”

    “是的,如果只是一般的装甲倒还好,可黑月装甲毕竟是黑月装甲,没有贤者之石作为能源的话是绝对不行的,”维尔逊指着装甲背部的能源背包,那是焊在装甲表面并用了燃金这种密度极高的金属熔铸而成的保护层将其包裹着住的核心部位,如果要说的话这里便是类似人类心脏的地方,源源不断的血液从这里面涌出,输送到全身,提供活动的能力,“一般机械装甲使用的都是蒸汽作为动力,这里便是蒸汽背包,浓郁到爆发时能泛起一大阵白雾的蒸汽炉,而炼金装甲使用的则是魔力,怎么说呢,虽然造价和成本相比于机械装甲都高了不少,但好在比后者更持久,而机械装甲的爆发力也比炼金装甲要高出许多。”

    “一拳八百马力?”西泽半开玩笑地说。

    “上万马力也不足为奇,只要机械本身能承受得了这种摧残,历史上的机械装甲甚至能一剑劈开城门,”维尔逊摇了摇头,“炼金装甲的优势只是不用背着个占地不小的蒸汽背包,蒸汽机械的耗费也是相当快,在历史的记载中这种蒸汽背包只能在战场上持续作战三个小时......但实际上,在那个没有魔法的时代,一个万人的机械装甲部队便足以在三小时内摧毁一整个国家,从边境开始,直达王国的另一端,一路上寸草不生,只需要三个小时国民们就可以站在大海的边沿一起感慨城春草木深亦或者生不逢时不足为道了。”

    “前一句是什么东西?”

    “东方的诗句,大意是战乱时期的悲惨情景,”维尔逊摇了摇头,“这不重要。”

    莎尔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托腮看着二人,在场的三个人之间只有她对机械完全一无所知,而西泽倒是能凭着从小自书上学来的东西和维尔逊讨论几句。

    “那”莎尔说,“也就是说这个装甲需要贤者之石才能驱动?”

    “是的,莎尔大人,”维尔逊谦卑地低下头说,“黑月装甲其实只是机械装甲中比较突兀的变种,但它强的让人害怕,你们看这一张。”

    他说着,翻出了第四张图纸:“这便是黑月装甲背上的能源背包,如你们所见,从处理器到接收装置再到输出的地方都清清楚楚。”

    维尔逊的脸上泛起一阵自傲:“这就是文克威尔大人的天才之处,世上明明再无黑月装甲,他却能凭着自己的想法去推断、重塑出这样一个怪物。”

    西泽的指尖划过图纸光滑的表面,记忆里巨大的阴影压得越来越重,他仿佛已经再度看到漆黑的夜里,深厚的云层吞吐着雷电汇集之潮,绯红的溪流在地面上潺潺游走,像是淅沥的嗣蛇,在空旷的大殿深处,那孤独的黑铁王座上,一具骇人的铠甲静静地端坐在其上,机械拼凑而成的断刀卡在它腰间的剑鞘上,当雷霆自半空迸裂,向着地面洒下细碎的白光时,光芒透过拉上窗帘的窗户,清晰地倒映出了铠甲表面上触目可及的狰狞。

    那就像是一具藏在阴影里的巨龙,翅膀收在背上,阴暗的边角升腾起浅浅的龙息,虽然没有任何预兆,但一股危险的窒息感就这样油然而生,宛如深海里冒出的一连串气泡。

    “这样的东西能制造出来吗?”莎尔的声音将西泽从深渊里拉出了水面,他感觉额头出了不少冷汗,连忙用左手拭了拭,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当然可以,”维尔逊拍拍胸膛说,“您应该还记得,那天在下水道里我对您承诺过,瑞森家虽然已经从上城区搬迁到了这种地方,但我们的技术传承却一点都没有缺失,时至今日我们也掌握着王都里大多数人都无法掌握的炼金矩阵技术和机械制造技术。”

    “只有贤者之石才能驱动吗?”西泽问。

    “事实上,如果用其他顶级的制导材料借以代替的话,比如王都里前段时间大火的合成能源钢,黑月装甲恐怕只能发挥一成不到的机能,就算是用极品的聚合晶矿估计也只能发挥三成......这还是没有计算持续运作时间的情况,西泽大人您也应该明白能进行充能的蓄能材料实在是少之又少。”

    “贤者之石为什么就可以?”西泽皱了皱眉,“瑞森家对贤者之石知道多少?”

    “您终于问到一个重要的地方了,”维尔逊干柴般的脸上浮现出了浓浓的笑意,“瑞森家作为第一个发现了贤者之石的家族,在被毁灭之前,当时技术水平堪称漆泽第一的我们对贤者之石的研究到底达到了什么地步?”

    维尔逊拿出一张白纸,对西泽说:“如众人所知,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摆脱不了世间规则,有舍弃就有得到,物质在死后也不会消失,而是变成另一种状态继续存在。”

    他在指间搓出一点火星,白纸随后燃烧起来,他将白纸放在大理石地板上,看着其一点点化为灰烬,最终彻底平息下来。

    “纸消失,或者说死了吗?”他问。

    “它变成了灰烬。”西泽回答。

    “这便是贤者之石离奇的地方”维尔逊的呼吸沉重起来,“那是不属于人间的东西,那是不死不灭的存在,无尽的魔力从上面涌出,那是真的永无止尽,它不断地涌出能量,却又不需要吸收任何东西,连空气中的魔力都不需要吞噬,就像不需要氧气却能永燃的火。”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连说话都解释不清,但西泽听懂了。

    贤者之石就是一块自身存在能源却又不需要再度充能的制导材料。

    这违背了世间的一切原则。

    这本该给予他不小的震撼,可西泽却有种莫名的悲伤。

    那就是贤者之石,它静静地在世间的某个角落燃烧,不和任何事物进行交互。

    似乎有些孤独。

    “你们对它的了解仅限于此?”西泽问。

    “它充斥魔力,魔力无限不灭,其他的你们都知道,”维尔逊说,“它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暂时赐予人类贤者的制导能力,前提是那人的身体承受得住。”

    说到身体西泽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右臂,那极强的恢复能力让他自己都产生了怀疑。

    “莎尔大人,贤者之石现在在哪?”维尔逊回过头对有些出神的莎尔问道,“我希望您能支持我,只要有贤者之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立即动工制造黑月装甲,到那时就算是神明都可以被我们杀死”

    “你制造这个做什么?”西泽忽然问。

    维尔逊摆弄着手上的那只羽毛笔说:“当然是为了完成文克威尔大人的设计。”

    和下水道里时一样的说辞,可此时的他却缺少了彼时那种让人诧异的狂热,就像是累了一样。

    西泽轻轻走过几步,拉住莎尔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对维尔逊说:“这些事我们知道了,至于这件黑月装甲的话,现在还是算了。”

    “为什么?”维尔逊茫然地问。

    “因为我没有看到弑神的必要。”西泽说。

    维尔逊听到这句话之后却摇了摇头,说:“这便是学生特有的短目了。”

    他说:“两位大人离开王都太久又接触不到学生以外的信息......所以根本不知道现在王都内部已经混乱成了什么样子。”

    西泽没有说话。

    “你们还不明白吗?炼金术师们虎视眈眈,新一代领导者希恩和旧人完全不同,他充满攻击性也充满魄力,果敢,以及领导力,最起码那些炼金术师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维尔逊说,“十年间我们已经积累了许多风暴,莱茵河的处境不明,在这里我对二位大人说句实话,昨晚死去的那些旧人都和炼金术师有染,我已经可以肯定炼金术师们的计划已经在摇篮里破灭了不少,厄洛丝处死的那些贵族也全部都是十年里积攒了不少力量的旧人,我们现在已经站在了厄洛丝的对立面,可厄洛丝的手只能伸在王都里,学院方面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可以证明,但里面一定也有人潜伏在其中,旧人与新时代注定不能走到一起,积累些力量总归是没错的。”

    他看着西泽,低沉地说:“不只是为了文克威尔大人的信仰,哪怕是为了自保,我们和厄洛丝的战争终将爆发,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西泽听到这里,忽然笑了笑,对他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维尔逊看着西泽的笑脸,有些焦急地说:“什么意思?”

    “没什么,”西泽说,看了看身后一脸茫然的莎尔,“还好这一切都与学生无关不是吗?”

    维尔逊的神情逐渐变得怪异起来,他看着西泽,连语调都显得难听许多:“西泽大人,您回来,不是为了颠覆王都?”

    “是,”西泽承认道,“我从一开始都只是为了毁掉这个王都而回来的。”

    “那就一点点积蓄力量......”

    “但我不打算依赖这个女孩,”西泽回头,揉揉莎尔的脑袋,她不高兴地摇了摇头,想甩掉那只手,“她不能参与这种事。”

    “您体内的力量难道?”维尔逊问,“我没看错的话您现在还是连个魔法学徒都算不上的普通人。”

    “那么这时候就需要你了,”西泽说,“我需要一些答案......还有资料。”

    “炼金术师们不是给了您需要的东西吗?”

    “我缺少的是记忆,而不是一张羊皮纸,”他说,“我有很多问题需要答案,比如当年那场试验的记录到底在哪里。”

    “这个只有伦瑟大人自己才知道了,”维尔逊说。

    “不止这些,”西泽仰起头,看着白色的天花板道,“必须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记忆里的幻觉实在难以分辨真假,那些炼金术师虚假的效忠他也不愿意去相信,哪怕是自己面前的维尔逊他也觉得疑点重重,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去依赖谁,就连记忆里的母亲现在都显得那么陌生。

    时间似乎都慢了下来。

    慢得像是坏掉的怀表指针。

    “下水道里的那条蛇……也是炼金术师们的宠物吗?”

第九十九章 人体炼成

    “那个孩子居然拒绝了我们的邀请?”

    昏暗的办公室里,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报纸,开始略微认真地思考起来。

    “是我们哪里不合他口味吗?”

    “不知道,”莱斯倚着书柜,翻看着手上的那本《骑士录》,“我跟你说了你不该让我去写那封信的。”

    “我觉得我最该做的事是给你配一个监制,写不过审核不给发,”男人叹气道,“算了,学生会也不缺他一个,倒不如说我们从不缺人,按理说本来应该在入学一个月后的新生测验结束后根据成绩直接找那些学生的,好不容易为这个孩子破例他居然还拒绝了,真是困惑。”

    “说的是,”莱斯笑笑,合上那本书将其再度塞回书架之后走到男人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今年要不要再试试把灰叶叫进来?”

    男人表情古怪地看了莱斯一眼,小声嘟囔:“以前别人跟我说你对灰叶有不安分的想法我都没信,现在看你每年一问,这么一副执着的样子搞得我好像有点信了。”

    莱斯哭笑不得:“你们私下都这么说我的?”

    “不然呢?”男人耸了耸肩,“与其想想那沉迷炼金术浪费自身天赋的家伙,你还不如去想想怎么说服你家那个表妹?”

    “表妹?”莱斯愣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不似人声,“那是,谁?”

    男人的表情愈发古怪:“你的表妹,骑士学院的那个新生,安蕾德赛尔,你连她都能忘吗?”

    “哦,哦哦哦!”莱斯连忙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解释道,“我都好久没见过她了……”

    “开什么玩笑,你前几天开学测试之前不是还从她的马蹄子底下救了几个人吗?”男人疑惑地说,“莱斯,你今天很不对劲。”

    “抱,抱歉”莱斯咳嗽一声说,“我,我先离开一会儿……”

    话音刚落他就捂着头朝着房间的门跑去,可却在下一刻迎着面撞上了门外正准备开门的薇娅,薇娅猝不及防地向后退了几步倒在地上,可莱斯对这一切像是没看到一样,他自顾自地捂着脑袋,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在尖啸。

    薇娅在倒下的时候看到了莱斯此时的脸,那张脸狰狞恐怖,表面暴起青筋,瞳孔变得血红,深邃的紫色沉淀在目光深处,像是骇人的幽火。

    莱斯就这样跑开了,薇娅呆呆地看着那背影,心想这真的是那位邀请自己入会时温柔又犯二的莱斯前辈吗?

    “抱歉,薇娅,我替他向你道歉,”男人从房间里走出,伸手拉起了薇娅,“他有时候就是会变得这么奇怪,但其实是个好人。”

    “嗯……”薇娅站起身后拍了拍衣裙,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天长椅上,莱斯对着她说些怪话时的那副姿态。

    那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在这里待的还习惯吗?”男人问,“大家都是从各个学院里聚起来的,各自都不一样。”

    “还习惯,谢谢会长,”薇娅低下头道谢,“我本来是想找您问些事情。”

    “那就问吧,”会长做了个请进的手势,“随时欢迎。”

    “不……”薇娅似乎在经过了一番挣扎之后还是选择把那件事压在心里,她摇摇头,胸口仿佛压着巨大的石头,却还是勉强摆出一副笑脸,“还是算了,小事而已。”

    会长也没有勉强,他摆了摆手,认真地说:“如果改变心意了记得一定要来。”

    薇娅感激地点了点头,随后两手放在小腹前,恭敬地鞠躬离去。

    没有人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在深邃幽暗的梦境深处她再度听到了那个熟悉到厌恶的声音。

    “我回来了,”就像是湿润的舌苔卷着海滩上新鲜的黄土,那个声音如此响起,伴着愈发扩大的阴影与再也难以窥见其真相的黑暗,将薇娅吞噬在海波的漩涡中。

    他回来了。

    从地狱的最深处回到了人间。

    就像真真正正的恶魔,只带来无与伦比的恐惧。

    薇娅不敢对其他人说出这件事,更不用说是在自己刚刚获得的容身之处,她只能将这件事埋在心里,连同那个不敢提起的名字一起掩埋。

    微纳德。

    黄昏时分,西泽带着莎尔疲惫地走在历史学院的小路上。

    原本他们是想去见见老板的,可今天旅店居然罕见地没有开门,旅店木质的门把上挂着一条铁锁,门窗也关的严严实实,连风都刮不进去,二人没有想太多。

    在发现老板不在之后,西泽打了一辆马车,这才和莎尔一起回到了学院。

    “哥哥,你说雷蒙院长他们为什么非要说是他们杀了恶婆呢?”莎尔搀着西泽的右手,虽然西泽已经极力拒绝但她还是自顾自地贴了上来。

    听到莎尔的这个问题以后西泽顿时有些无奈:“因为,功劳在那里摆着无人认领,也不是什么好事啊,还不如自己拿了,这样也很合理。”

    “可这样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吧,”莎尔低着头说,“明明是哥哥和我一起拼上性命才做到的,现在被他们捡走了。”

    “有些不开心,对吧,”西泽叹了口气,“我也很不开心,莎尔,但他们做的对所有人都好,恶婆死了这个消息由他们来宣布是最有说服力的,这样学生出门也不用心惊胆战,而且在我们学生的履历上还能多添一笔,我觉得挺好的。”

    履历上多出来的这一笔完全能做到在同类学生中脱颖而出,参与过大魔法师死亡的事件这对学生本人而言本就堪称超纲了。

    “不过真的没想到我们原来曾经见过面啊,”莎尔抬头看了一眼西泽,想岔开话题一样半开玩笑着说,“有可能你还真是我的哥哥。”

    西泽斜着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反驳,顺从地说:“没错,也许我们还真是兄妹之类的。”

    “开玩笑,”莎尔笑着伸手抓了抓西泽的头发,“你又不是瑞森家的人,只是在瑞森家住过而已。”

    “好疼好疼……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啊,”西泽在收回自己的头发后叹气道,“这次去瑞森家几乎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反而谜团多了更多。”

    “我倒是没什么所谓哦,”莎尔说,“我到现在觉得复仇什么的都已经没所谓了,如果我们真的去做些什么会颠覆整个塞万的事,师兄和老师他们,安蕾和萝尔他们,都会被影响到的吧。”

    在听到这句话后西泽久违地沉默了,最终他只能无奈地笑笑:“确实是这样啊。”

    “哥哥,如果有一天,”莎尔一边低着头走在石板路的边沿一边小声地问,“你必须去做一些非常不想去做的事,那你会怎么办?”

    西泽看着远处高墙的另一端,露着白色风铃的那栋建筑,轻声地说:“那就去做应该做的事。”

    “你这不是完全没有好好回答吗?”莎尔懊恼地说。

    他揉揉莎尔的脑袋笑了笑说:“你这不也完全没好好问吗?”

    在回到学院以后他们发现灰叶居然还坐在客厅里的餐桌上,他无聊摆弄着几片机械,试着将其拼凑在一起。

    “哟,师弟师妹回来啦!”在听到推门声之后他一下子开心地蹦了起来,“今天老师也提前回来了,说是有话要对你说,用我来帮你叫一声不?”

    “不用了,”希欧牧德的声音响起,他踏着台阶,也走到了客厅里,对着灰叶笑道,“我听得见。”

    他看向西泽,认真地说:“小西泽你,现在清楚自己的情况吗?”

    西泽想了想,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希欧牧德指的是什么:“不太清楚……”

    希欧牧德拿出右手一直抱着的一本书和一本笔记,对西泽亮了亮,说:“我整理了一些情况,还问了几个人,大概把你现在的情况找出了三种情况,接下来只需要对号入座就可以了。”

    他让西泽坐到餐桌对面,打开笔记说:“第一种可能,你是对魔力测试有所抗性的体质,所以水晶测试不出你真正的天赋,第一种我觉得最不可能。”

    西泽也点点头说:“我也没有这种感觉。”

    “第二种,魔力感知,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但历史上确实有这种人,他对魔力的感知低到某种难以形容的地步,以至于完全无法主动从体内挖掘出魔力,”希欧牧德看了眼西泽,“转过身去,脱下衣服。”

    西泽顺从地这么做了之后,希欧牧德看着他背后骨骼的脉络,手指扫过脊椎部分,轻轻地按了按,又用水晶贴在皮肤上,沉思了一会儿。

    “奇怪,”希欧牧德说,“为什么水晶还是对你没有反应?而且在魔力分布最密集的骨骼和血管里也检查不出来魔力。”

    “不太清楚……”西泽其实挺想说自己知道原因,但还是必须瞒着。

    “那就只有第三种了,”希欧牧德叹了口气,说,“你们看过炼金历史书籍吗?”

    西泽穿好衣服之后点了点头,灰叶也自傲地拍了拍胸脯。

    “有种很古老的东西,也可以说是炼金试验,你们需要知道一下,但那种以人为材料的炼金试验已经很久都没出现过了,”希欧牧德翻开笔记,手指微微颤抖,“感知封印……”

    西泽愣住了。

    “这种炼金试验与其说是炼金试验更不如说是人体炼成,因为这个试验的材料主体是人类,其他材料都是辅佐,试验是将炼成沉默矩阵的材料植入人类体内,将沉默矩阵在人类的体内炼成,最终以此封印人体对魔法的感知……”希欧牧德看了西泽一眼,“这种情况和你最相似,也是最契合的。”

    西泽的呼吸逐渐粗重,他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这具属于自己的身体在这一刻逐渐陌生起来,他向后退了两步,莎尔连忙扶住他,才让他没有直接摔倒在地上。

    “这是……”

    希欧牧德说:“这种人体炼成试验不会留下后遗症,因为一般而言,这种矩阵一旦体内生成,如果没有其他特殊情况的话,矩阵会伴人一生,因为那人本身就是矩阵材料的一部分,他既是矩阵的生效者,又是矩阵内的一部分,他的灵魂与矩阵链接在一起,他的肉身就是矩阵所寄生的场所,人与矩阵纠缠在一起,基本再也无法摆脱,只有死或者磅礴的生机涌入唤醒自身的魔力,可后者也需要被试验者本人的魔力储量足以对抗矩阵这个关键条件。”

    他看着西泽说:“这种情况炼成的矩阵只有坚韧这一点优势,如果小西泽你是这种情况的话,那还好,你的封印应该是在不久前被毁灭了。”

    记忆是很清晰的。

    西泽和莎尔想起了那次死亡还有随之而来的巨量魔力,是那次霜冰中的死亡让矩阵失去了活力,随后巨量的贤者之力直接将其摧毁到一点不剩。

    而希欧牧德和灰叶则想起了那件被捅穿的校服。

    灰叶竭力想融化一些气氛,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这样的话我倒是因祸得福了,”西泽勉强笑笑,说,“我没想到自己之前体内会有这种东西。”

    他回忆着维尔逊口中所谓的最后一场人体试验。

    “我只知道那次试验是整个塞万最后一次人体炼金试验,您是最后一位试验品,整个时代以您作为结尾。”

    老人说着,就仿佛那是至高无上的荣幸。

    伦瑟迈尔斯,文科威尔瑞森……

    西泽茫然地回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要对自己做这种事。

    文科威尔可是他的老师不是吗?

    “喂喂,师弟,”灰叶抓了抓西泽的袖子,担忧地说,“表情好吓人。”

    西泽愣了愣,连忙揉了揉脸颊。

    “总之,小西泽的问题我们已经解决了,”希欧牧德站起身来拍了拍西泽的肩膀,“以后就不用再为此而担心了,只需要老老实实学着去做就好,高层那边我来解释。”

    他对着西泽比了个大拇指:“你只需要想着一个月以后要怎么干翻古拉克那小子就可以了。”

    灰叶看着西泽逐渐复苏的情绪,笑了笑说:“对了,师弟师妹你们可能不知道。”

    “什么?”西泽问。

    “今天下午,”灰叶脸上的笑容再也憋不下去,他哈哈大笑着说,“古拉克被安蕾亲自退婚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一百章 黑战

    这是自黑袍从白石城回归之后所遭遇的第一场让他感觉吃力的战斗。

    凌厉的疾风在耳畔回荡,血肉撕裂的声音在四周不断地炸响,魔法和炼金术相互碰撞所发出的振鸣充斥了整个空间,脚下水道中的水流在重重激荡中泛起数不尽的涟漪,水花溅在墙壁和黑色长袍的表面凝结,却完全没来得及停留一瞬间就被捻风甩了下去。

    在交战许久之后,其中一方终于发出愤怒的咆哮,炼金与魔法烈火滔天,二者的残影在火海中交叠重复在一起,已经完全分不清到底是谁的鲜血在地面上淋漓地流淌,红水映着无尽的火光,像是静静地凝视着这两个怪物的眼瞳。

    一阵焚风呼啸着划过二人,像是割开白纸般将他们短暂地分开。

    黑袍踉踉跄跄地后退到墙边,粗重地喘息,左腿半跪在湿热的地面上,右手撑在地面上护着身体,像是在储蓄力量随时等待下一次扑击的野兽。

    对方的全身都罩在灰色的袍子里,紧身的裤腿间迸溅出丝丝如柱般喷涌的鲜血,左边的肩膀被黑袍的魔法烧灼得焦黑,可那双黑暗中的眼睛却依旧没有丝毫动摇,冰冷地像是一台机器,他明明已经受了不轻的伤,那具身体的机能也已经达到了极限,可他看上去毫不在意。

    黑袍看见这一幕眼皮忍不住跳了跳,可就在下一刻对方张开嘴,狰狞的利齿看上去就像是蝙蝠吸血的大口,他没有对着黑袍扑杀过来,而是发出了奇怪的声音,那听起来像是某种野兽的叫声,可黑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名字。

    就在下一瞬间,黑袍看到他原本重伤的左肩居然肉眼可见地复原了,焦黑的皮肤里长出新生稚嫩的肉芽,一缕缕肉芽勾结在一起剔除了熟肉,就连血液都被止住,最终漆黑的皮肉被披风盖上,他就像是刻意炫耀一般对着黑袍再度发出咆哮。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你啊……”黑袍喘息着,瞪大了眼睛,“到底是什么怪物?”

    一片死寂,对方的咆哮平息之后整个世界便只剩下了火海静静燃烧的爆炸声。

    黑袍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他今天的状态很不好,先是在进入下水道时远远地撞见了几名轮亥教徒,询问过后才知道轮亥那边已经追踪到了邪神的气息,而后他独自一步步地深入下水道,最终在找寻到邪神存在痕迹的时候却被几名炼金术师在暗中伤到,虽然勉强逃开了,可最终却又冒出来了这样一个怪物追着他,这怪物穿着炼金术师的灰色袍子,可始终都没有露出正脸。

    “炼金术师们真是舍得改装自己,”黑袍笑了笑说,“这样的回复能力就连十年前的那批怪物都做不到吧。”

    没有回答,那双金色的眸子里满是死亡般的冷淡和机械的杀伐味道。

    这片下水道的空地已经基本上被这俩人打得烂到不能再烂。

    这么多年了,黑袍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感到棘手会是在这种地方,面对着这样的家伙。

    就在这时火海里忽然探出了一柄剑,那剑锋毫无偏倚,从后方精准而狠厉地刺入了怪物的心脏。

    “真是可悲,”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火海中,而后将长剑抽出后甩了甩,泛着腥味的黑色血液泼洒了满地,她看着颇有些拼命姿态的黑袍说,“什么时候你也沦落到这种狼狈的地步了。”

    “我这可算不上狼狈,”黑袍对着她笑笑说,“如果你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的话。”

    “总之,”模样冷艳的女子挥了挥剑,黑袍只看见几道光闪过,还有骨头碎裂的声音,下一秒那怪物尚未动弹,身体就已经化为了无数碎块,像溶解一般碎在了地上,她收起长剑,从虚空中摘来清水浸洗了一番之后才对黑袍问道,“好久不见。”

    “一点也不想念,”黑袍撇撇嘴说。

    “你这家伙还是这么嘴贱,”女子叹气道,“好歹是我救了你。”

    “莱茵河对客户的后续服务我很满意,下次会给好评。”

    “你……”女子似乎真的气恼了起来,可最终还是泄气道,“你应该知道王都里发生了多少大事。”

    “你们的计划被厄洛丝那个小女孩看穿,然后提前一根根拔除了对吧,”黑袍摇了摇头,说,“王都里的事几乎是瞒不住她的,那群议会长老本身就是一只极远的眼睛。”

    “现在王都的情况已经变得有些复杂了,”女子说,“就连炼金术师都开始追着你打,厄洛丝的圣火祭典又带走了不少人命。”

    “我被追着打很正常……”黑袍小声嘟囔道。

    女子发出一声轻笑:“看来你也很有自知之明。”

    “先不说这些了,”黑袍正色道,“你知道这次旧神的名字叫什么吗?”

    “莱茵河的每条信息都要给钱的哦。”

    “一千金币,去找克格纳斯要。”

    “你总是这样,”女子无奈地叹气,“罢了,算我送你的,这次的旧神名叫玛门,具体的神仆数量我不清楚,但至少有一个,之前雨夜的下城区里杀戮的幽魂就是其中一个神仆。”

    “杀戮的幽魂啊……”黑袍叹了口气,“下城区总是多灾多难,每个神仆都至少是大魔法师级别,害得我都想找个旧神投诚了。”

    “到那时我就得对你举剑了,”女子毫不犹豫地说,“轮亥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旧神也是一样,不如说神明这种东西存在着就是为了让人类难以生存。”

    “是的,可轮亥那边却非要对人类隐藏着旧神的这个说法,搞得好像大家生活得多安全一样……”黑袍不再说些废话,他对女子招了招手,顺便用渠水熄灭了火海,直到火焰化为灰烟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场战斗给下水道造成了多大的动静,整个区域几乎都被拆了个干净。

    “走吧,”他踩过尸体黑色的血液,可就在他走向女子的时候却发现碎成肉末的尸体上,其上身完好的口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露了头。

    他弯下腰,从口袋里抽出了那片粉色的方巾,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在右下角看到了一行用白线镌上的字,那应该是一个名字。

    “卓莉亚……”这好像是个女性的名字。

    “走了,”女子说,“跟我去一趟莱茵河。”

    “啊?为什么?”黑袍郁闷道。

    “因为莱茵大人的吩咐,不许嘟着嘴,老老实实跟我走……”

    “好好好,走就走,”黑袍将这片尚且算得上干净的方巾塞进口袋,踮起脚步跟在女子的背后,朝着莱茵河的方向走去。

第一百零一章 师兄弟

    西泽自二楼的阳台上仰起头,看着昏沉的天空,视线扬起又落在远处的梧桐林间,树冠上满是密集的绿叶,雀鸟在枝头跃起后拍打着丰满的羽翼落在墙头,却又很快藏在了繁叶之间,桐林深远如宏大的北海,那一瞬间他恍惚地看到一个蓝发的少女站在树荫之下,可在回过神来之后却发现那只是一道缠在枝干上的丝带。

    梧桐林深,就算登上了二楼也只能看见建筑的一角,西泽有一种错觉,只要去了墙的那边就能见到那天的女孩,但他尚不知道墙的那边到底是什么,冬日里生机凋零,万物愁然,那里的梧桐却仍然枝叶繁茂,像是活在夏天。

    一端枯叶遍地,树干光秃,一端生机勃勃,枝繁叶茂,这副奇特的对比映在眼里,就像是西泽梦里的某幅场景,只是他实在想不起来那个梦里到底做了些什么。

    男人的梦境还依旧清晰,他指着海中的蛇与鱼说它们便是诸神时,那副认真的语气就像日渐西沉的汪洋上露出水面的游鱼。

    “师弟在看什么呢?”灰叶从一楼走上来,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又踢了踢地板上的脏土,走到西泽的身旁,手搭住阳台上的围栏问。

    “我在想墙的那边是什么,”西泽说,“为什么那边的梧桐和我们这边的梧桐不一样。”

    “哦,那边啊”灰叶换了个姿势,后仰着倚住围栏,对西泽说,“那里就是都灵塔。”

    “都灵塔?”西泽愣了一下,“那个跟都市传说一样的建筑还真的存在啊。”

    “流金铄石,无忧止境,”灰叶耸了耸肩,“还有很多都市传说呢,差不多都是真的,都灵塔只算是一个比较好求证的,说到其他都市传说的话就必须说到生与死之间徘徊的皇子……还有吞噬人心的恶神。”

    西泽听到第一个都市传说的时候先是抖了一下,然后勉强地笑了笑,说:“生与死的皇子,那是什么?”

    “据说皇子并没有死,当初厄洛丝女皇对外宣称皇子死了之后才得以继位,可大家都对此保持怀疑,又有人称伦瑟先王尚且在世时对皇子进行了一次炼金试验,所以皇子不会死,只要皇子受到致命伤害就会化作炼金三鬼一样的家伙,所以就有了皇子迟早会找到恢复人身的方法,重新从厄洛丝女皇手里夺回王位的说法,”灰叶笑着说,“只不过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了,你也勉强算是炼金术师入门,自然也知道炼金三鬼的那种试验成功几率有多微小。”

    “我也觉得太假了……”西泽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师兄,王都的人们,对皇子是怎样的评价呢?”

    “诶?”灰叶挠挠头问,“怎么忽然想起来这个?”

    “因为好奇啊,”西泽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能非常平稳地对待这种心情,可没想到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地躲闪,但还好灰叶粗心大意并没有注意到自家师弟的异常,他想了想,说道:

    “对皇子的评价吗……大概最主流的话题就是如果皇子成为了皇帝会不会比厄洛丝女皇更好,次要的就是他到底有没有死。”

    他靠在围栏上,单手托着下巴,竭力从脑海里挖出来这已经过时了不少年的回忆:“大家都觉得厄洛丝女皇很棒,但如果是伦瑟先王的话他绝对不会驱逐炼金术师和打压机械师,这样的话只会给王都埋下隐患,而那位皇子……人们只知道他的炼金天赋和魔法天赋似乎都很高,和师弟你完全不一样。”

    西泽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当然厄洛丝女皇做的确实很棒,至于那位皇子,大家对他的了解知之甚少,只有德赛尔家略知一二,但你也知道德赛尔家的情况,”灰叶想了想,整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那位皇子也许会是一个好的炼金术师或者说大魔法师,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比得过厄洛丝女皇,这就是大众的结论,毕竟女皇十年前就能血路上位,当然这件事可不是能随便议论的,师弟你在外边可小心点……”

    “没关系,我知道的,”西泽听完了这席话之后,嘴角露出了轻微的笑意,却又泛着一些难堪,他摸着腰间的某个地方,轻声地说,“厄洛丝女皇做得很好,那位皇子原来也没有被大家忘记。”

    灰叶看着西泽这副有些落寞的模样,缓缓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师弟你还有未来呢,今天也是你的庆祝会,可不能让老师看见你这失落的样子。”

    他笑嘻嘻地说:“莎尔看上去也挺期待的。”

    西泽看了眼灰叶,眼前的黑发有些挡眼,他晃开头发,对师兄说:“师兄才是,今天为什么没有之前那种感觉了?”

    灰叶的表情滞了一下,而后从西泽的肩上收回手来打了个哈哈,但那样勉强的神色在之后便逐渐显得有些难受了,他长叹一口气,缓缓倚靠着围栏坐在了地板上,像是脱力的木偶:“只是有些……伤心……”

    他盯着鞋尖脏兮兮的土块,说:“师弟你也知道你家师兄其实挺菜的,魔法吧,虽然有天赋可现在怎么练习也都来不及了,炼金术的话,研究了两年却还是在初步阶段……”

    西泽缓缓坐在灰叶身旁,认真地听着。

    “你家师兄是个众所周知的废物啊师弟,”灰叶的视线望向地面,他挥着手指,在半空里划了几个圈,“你可不一样啦,你现在光环缠身在这次事里有了大功漆泽皇室那边也对你有了好感,就连魔法都开始一点点恢复了……”

    灰叶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这样的一个废柴要怎么给你当师兄呢?我真的能给你和莎尔当好榜样?我只是个没什么用的家伙,到现在也只会二阶以下的基础魔法,炼金术也是整天鼓捣一些没用的东西。”

    “师兄真的是在这么想吗?”西泽在听完这番话后开口说道,“师兄也将魔法当作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准吗?”

    “那当然没有”

    “那不就够了?”西泽知道灰叶说的是实话,因为早在入学时灰叶就对他们展现出了师兄的关切,在得知西泽没有魔法却还要迎战时这位师兄整整花了几天的睡觉时间去为师弟调试骨甲,“魔法?谁在乎魔法。”

    灰叶呆呆地看着西泽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

    “况且师兄你的东西也不是没用,”西泽说,“我们缺的又不是魔法那种东西,我们聚在一起就是一家人,没有嫌弃的说法,无论是炼金术还是魔法都无法分割我们,历史学院便是历史学院,如果硬要说的话我也是废柴,只不过会读些书而已。”

    灰叶也慢慢站了起来,笑着拍了拍西泽的脑袋:“走了,下去吧。”

    他松开手,向着房间内的楼道口走了几步停下来,回过头说:“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师弟。”

    西泽看着他这副神采奕奕的样子,连忙点了点头:“好的师兄!”

    他跟在灰叶的后面,消失在了楼道里。

    几只雀鸟来到阳台上。

    夕阳已经沉入了海面。

    世界,又失去了一天时间。

第一百零二章 羊皮纸

    “那个孩子还在你的掌控之中?”老板对着刚刚回到旅店里就像回到家里抓着个椅子就自然坐下的男人问,“他现在可是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学院里的新星话题人物,你觉得导师那边还会放弃对他的栽培,好让他愿意转头来你这吗?”

    “放心,我相信他,他不会抛弃属于自己的一切,也不会遗忘过去,让自己变成空有如今王都气息的空壳,”黑袍把兜帽拉下来遮住眼睛好能安心休息一会儿,整个身子都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他终究会走上我给他选的那条路,他始终是西泽。”

    “为什么?”老板擦干净两只玻璃杯子之后将它们叠在一起放到了柜台边上的角落里,毛巾随手放下,有些炽热的酒液洒在桌面上,被他挥手蒸发了干净。

    “因为他会选择修习希恩给他的那份高阶制导术,那份制导术对他来说算不上契合,只是万能的通用制导术罢了,毕竟每个魔法师都必须结合自身去创造属于自己的制导术”说到这里黑袍笑了起来,可空气里弥散出老酒蒸发的刺鼻味道,害得他一下子打了个喷嚏出来。

    “你觉得西泽做不到,因为他是在来到王都从下水道里爬出来之后才开始接触魔法的,”老板接上了黑袍的话说道,“你对他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期待?”

    “期待?期待什么,硬要说的话他也只是个刚刚得到了国王数以万计的宝库却没办法一一打开的孩子,这种时候有人把一串万能钥匙放在他的面前,那他有什么理由不去用呢?先打开宝库再说,反正只要开了我就拥有了巨大的财富,”黑袍拉开兜帽摊开手说道,“不觉得是这样吗?”

    老板挑了挑眉毛,把手腕上的毛巾解了下来,随手放在了柜台上,没有怎么反驳:“不适合自己的制导术,就算再万能也会埋下隐患。”

    “而一个连入门都算不上的小朋友则根本没有创造制导术的能力。”

    修习魔法的过程本来就是人类不断探索自身的过程,虽然这个所谓的自身有着如天堑般不可逾越的极限。

    “他的制导天赋很高,在没有魔力可以运用的情况下借助魔力蜡烛就制造了一盏质量上乘的魔力灯器。”

    黑袍挑了挑眉,嘴角也歪了歪看不出是嘲讽还是欣慰:“莱茵河的消息还是灵通,连他在白石城里的这种事都能扒出来。”

    “只是随便一问罢了,”老板走到火炉边,拿下一壶沸腾的清水,伴着热气倒在玻璃杯里,涮了涮又倒到地板上,“他的天赋实在太高,以至于我都有点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愿意去莱茵河问问吗?”

    老板倒出一杯热水,放到黑袍面前,做了个奇怪的手势:“你应该对莱茵河内部的结构有所了解,对吧?”

    “事实上我只是认识一些熟人,”黑袍举起那杯热水,脸色顿时苦巴下来,“你就给我喝热水?我是女人吗?”

    “多喝热水,”老板对他举杯,说道,“莱茵河内部对信息的分类极其严谨,严谨到让我觉得他们不是一群窃贼或者商人,而是一群在记录人类历史的记录官……当然这不重要,我要说的是一般称得上秘密的信息会被铁门掌管,这些名词都是部门,贵族族长级别或者说能威胁到某些大人物的会归堪头保管,我大概就属于堪头这个级别,再往上些就归羽龛,羽龛所保管的信息已经差不多是能触动一个国家根基的级别了……”

    黑袍稍稍抿了一口,发现这真是热水,于是脸色更加难看了。

    “但即使是羽龛,也有在其之上的部门,没有名字,但他们就是存在,他们身着黑衣,蒙着面纱,机械地处理一切事务,硬要说的话他们简直就是一群机器,而只有机械才能保护好真正的秘密,”老板说,“他们的纹章是七片黑羽,我们都在私底下称他们为黑毛。”

    “希望他们听到这个称呼不会生气。”

    “而西泽的信息就储存在这些黑毛的手下,无法查阅,这不是权限的关系,而是其他一些更加……不可逾越的事物常理,”老板说,手里的杯子蒙起了一圈白雾,“那个孩子,他明明只是个孩子,信息却被藏在了那么高深的地方,就连莎尔都没有那么高的级别。”

    黑袍对着杯沿吹了口凉气,然后举起杯子一仰而尽,发出痛快的声音。

    “放心好了,到了该让你知道的时候我肯定会让你知道的,”黑袍看着杯壁上倒影出来的那张脸,轻声地笑笑,“你会知道那些东西,不需要权限,也不需要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等到孩子走上你为他布置好的道路,到了那个时候?”

    “他一直都在我给他布置好的路上,盟友,”黑袍重复道,“他一直都在路上,只要他拿起那卷羊皮纸,我们的未来就近在咫尺了。”

    他放下杯子,递给老板。

    火炉静静地燃烧着,老板低下头,看见杯沿上已经泛起了丝丝霜花。

    “我明明是让你多喝热水。”老板埋怨说。

    “凉掉的热水也算热水。”黑袍搬出了自己的那一套歪理。

    “说的有理,”老板拿起水壶,“奖励再来一杯。”

    西泽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那卷羊皮纸。

    这里面包裹的便是他的未来。

    巨量的魔法浓缩在他的每一寸血管内,伴着他的呼吸一次次汹涌澎湃,他感受不到这些变化,但能察觉到自己越来越紧促的呼吸……这是紧张。

    他很久都没有紧张过了,除了恶婆的那一战之外。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未来触手可及,只要翻开这卷羊皮纸就能找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甚至以后再也不需要莎尔的辛苦,她说过贤者之石的力量如果经常被借用的话对她的身体也会有损害。

    西泽触摸着卷轴的表面,一股源自下水道的湿润感弥漫上来,就像水液漫出纸面,染上手指,西泽回过神来,却发现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干燥的羊皮纸上泛着清晰的褶皱。

    他轻轻地将其翻开,却又很快地合上。

    最终只是长久地叹息。

第一百零三章 退婚

    灰叶看了眼手上的怀表,怀表背面的表壳上用烫金烙印着两行字母,其中一行的开头是灰叶名字的缩写,半截之后是清清楚楚的御堂,而另外一行则是从下笔到结笔都一划而成,粗略打量会感觉有些毛糙,但灰叶知道不会有人不认识这种贝奥武夫家特有的古怪字体。

    毕竟王都桥边听诗的小孩都会彼此口间传说贝奥武夫们的脑筋就和笔一样直。

    他按下机关,表壳弹开之后又被按回,之后便是一直无聊的重复这个过程这也是解决无趣的一个方式。

    大多数时候灰叶都会把精神用在炼金术上面,但和魔法一样,炼金术师们的瓶颈同样显眼,更不用说是在缺少相关详细分阶机制的如今。

    他揉动指间的一枚戒指,淡雅的幽光自其中缓缓地亮起,丝丝魔力隔着颗粒大小的晶石回荡,灰叶盯着这块石头,直至光芒渐渐熄灭,他从桌上拿来纸笔,在白页上划下几笔,记下了晶石中魔力的活跃时间。

    蔷薇花繁盛地盛开着。

    几株藤蔓伸进了窗户,灰叶注意到之后便带着剪刀过去将窗台清理了个干净,据说以前住在这个房间里的那个人也会经常修剪长进房内的藤蔓,看样子这话绝对不假。

    几只早醒的小动物在窗外叽叽喳喳,灰叶用手大概理了理头发,从餐盘里拿下一片干面包,搁在了窗外的藤蔓枝上。

    今天他难得没有在睡觉这件事上花时间去偷懒,因此他有不少时间能去做其他事。

    宴会上古拉克被退婚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就像是闪动的灰色画面一样显眼而富有动感。

    那位打扮华丽的年轻贵公子举着酒杯在大厅里笑着游走,和自己的朋友们击掌合欢,就在他准备对着全场宾客介绍自己的未婚妻时,穿了一身骑士重甲的安蕾却赶在他开口的前一刻站起身来,对着丁莱族长递上了退婚契。

    退婚契里的大意说是小女志在报国,不会有什么机会让您享受天伦之乐,所以我和您家公子的婚事就请算了。

    在听到最后一句时灰叶正靠在贝奥武夫家主旁边的二楼展台栏杆上喝酒,一杯上等红酒轻松下肚,灰叶把杯子放在眼前,看着映在杯子里的那个德赛尔女孩,觉得此时的她真是魅力到了极点。

    “毕竟她的征途是骑士之道,你们可不能把人家拦在这里啊老丁莱。”

    忽然有人遥遥对着丁莱族长说道,声援安蕾的退婚决定。

    “人家小女孩可是要一边管理一个家族一边修行学业的,这么早成婚实在太勉强人家了。”

    又有某位家族族长挥手表示了自己的立场。

    “她的未来不可限量,最起码绝不是毁在一个花花公子的手里。”

    这样的呼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就像午夜的小雨敲响窗台表面的瓷砖,声音清脆又悦耳。

    灰叶看着这些人,他们的脸上简直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写着那两个字“收买”。

    如今的德赛尔家以旧情与新合作收买下来这些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丁莱老爷看起来相当平静,只是古拉克少爷很明显缺乏相关的经验,当然一般人也很难会拥有这般经验罢了,但他没能沉得住气,而是直接对着那些人发火,甚至威胁,而丁莱夫人,那个向来以宠溺儿子闻名的女人在这种时候虽然很焦急,但丁莱老爷不发话她也不敢开口。

    恰在那时,坐在二楼展台旁的贝奥武夫家家主看到了这一幕,于是这位红发的中年男人便饶有兴致地对肩旁的自家女婿灰叶开口问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和他一样吗?”

    灰叶身着正装,在听到这句话后他先是下意识理了理领带,而后略带拘谨地放下杯子,看着楼下众人眼里古拉克那副颇为歇斯底里的样子,他停滞着思考了一秒,还是肯定地摇了摇头说:“如果是两年前的我大概会这么做吧,但如今我也不是那样的小孩。”

    “历史学院好玩吗?”

    这种上下两句毫无关联的问话便是贝奥武夫家这位家主的风格。

    “还算好玩。”灰叶皱了皱眉。

    “希欧牧德是个好人,”看起来和青年人一样壮硕的家主扭过头说,“我希望你跟着他不只是学习知识,你也要学习他的那种品质……还有帮我看好蒂娜。”

    他轻轻揪住灰叶的领子,微笑道:“你也千万不要趁着她外出时自己在学院里乱搞。”

    那种紧张的窒息感似乎直到现在都还萦绕在咽喉之间,灰叶觉得这就是导致他今天过早醒来的主要原因之一。

    最终那场闹剧以丁莱老爷的劝说和古拉克的妥协结束了,但古拉克在摔下酒杯临走前很清楚地对安蕾立下了承诺在新生测验的那天他会把西泽在校规允许的范围内打成残疾。

    灰叶觉得这人是不是太不给御堂家和贝奥武夫家面子了,在这样极端的愤怒下古拉克似乎暂时性遗忘了西泽的师兄和师姐都是谁,况且现在西泽可是学院上层的红人。

    可安蕾没有顾及这么多,她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神先是有些空荡,但仅仅是在那一瞬间她就把那股情绪隐藏起来,双眼死死地盯着古拉克,并说出了让灰叶在内大部分人都有些发愣的一句话:“西泽的事与我无关,但你如果敢去伤害德赛尔家的恩人便是在与德赛尔家作对。”

    恩人?哪门子的恩人?

    就在大家还都搞不清楚状况时,安蕾就在一个老仆的陪伴下走向了丁莱家的客厅大门,古拉克紧随其后,咬着牙摔掉杯子跑向了花园。

    不论如何,自家师弟总是能给自己带来许多意料之外的惊喜。

    灰叶扶额,虽然对此略有习惯,却始终无法泰然接受。

    这便是被王都报社印刷到疯狂的古拉克少爷被退婚事件了,灰叶一边想着一边走出白楼小门,从信箱里拿下厚厚的一叠报纸,报纸版面上用醒目的几个大字宣告了古拉克少爷已经正式丢人丢到王都之外甚至是整个漆泽了。

    灰叶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如果今天的古拉克是你,你会和他一样吗?”

    红发男人壮硕的肌肉在绒领长衣下微微隆动,骨节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却还是那么让人在意。

    他将报纸分开拿出自己订的那份,剩下的放在客厅餐桌上,留给师弟和老师。

    “也许会。”

    灰叶关上门,坐到床上,看着窗外的藤蔓在天空的陪衬下仿佛愈发青翠透亮。

    “但再也不会。”

    废物只是废物,废物能伤害到的人并不多,无非是最爱自己的几个,就算如今台下被退婚,丢人丢到王都以外的那个人是灰叶,灰叶也不会去做些什么,因为无论他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那些伤害他的人终究还是能嘻嘻哈哈。

    想到这里他就无比庆幸,因为蒂娜不会和他退婚。

    而蒂娜的猎龙回归之日也愈发近了。

    灰叶走进自己的炼金工坊,熟练地从储物柜里摸出来一片磨光后的鳞铁,看着上面复杂细微的炼金纹路,他默默地笑了起来不知道蒂娜看到这些东西时会有多么惊喜。

    这就是他最微小的幸福,他不是莱斯也不是西泽,他的生活只要这般平静就是最好的现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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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043/ 第一时间欣赏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作者:言家九所写的《余烬之国》为转载作品,余烬之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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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之国介绍:
“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义正言辞一点,这样的话小姑娘就不会再缠着我了?”
带着一名自称女仆的女孩在王都圣学院刻苦进修魔法的三阶神职者天才新生,西泽·瑞安在午夜望着平静的北海,一边喝酒一边自我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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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纪39年。
被世人誉为神明之下最强者的漆泽皇帝伦瑟在哀叹中病逝。
次年,年幼的皇子消失在一场动乱中,人们将荆棘之冠献于公主,自此女皇即位,万民于王都齐呼,寂静的颂唱携着无尽的回音响彻此世。
十一年后,一个名叫西泽的孩子从边域海城来到王都,身边还跟了一个自称女仆的小姑娘。
西泽本以为自己来到王都是刻苦修习的,但事情的进展却总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隐藏在幸运之下的,到底是成神之路,还是某人手中一张偌大的棋盘?
想知道一切的话,就用自己的手一点点探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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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版:带着女仆在王都学院进修是什么体验?西泽:谢邀,真的很烦。
余烬之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余烬之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余烬之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