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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言家九     余烬之国txt下载     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 父亲

    西泽再度翻过教材的一页,在将上面所有文字内容全都塞进脑海里之后他靠着床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书上说制导术的诞生就是为了辅佐人类更加精准且机械化,换言之就是更简单地引导自身魔力。

    魔法师的入门程式就是要先创造属于自己的制导术,并以此为基底不断完善,最终搭建起一架通往魔法最终奥秘的海桥。

    制导术的创造过程其实便是建筑构造的过程确认一个地基,而后往上不断搭建。

    而在魔法中的地基,显而易见,便是魔法师们的自我定位与发展方向。

    炼金术师们将炼金术分为风雷光火四个大系,魔法自然也有其自创造起便存在的分类,虽然同样是风雷光火四个大类,但其中所隐藏的信息量却也和炼金术一样巨大,比如深埋其中的自然与狂暴二类。

    不同的魔法分系造就不同的魔法师。

    想要全面发展是不可能的,因为人类从血脉中便带有对魔力元素的偏倚,一般而言人类体内会拥有三种以上元素的魔力,但其中一类肯定会占据百分之五十以上,另外两类加起来也不到五成。

    从天赋开始人类便就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差异,就连自身都是混乱且无序可寻的,魔法师社会便是以这种现实建立起来的奇怪世界。

    有天赋便是天才,比如至今都还在其他学院名单上的莎尔,没有天赋便是废物,比如西泽,可在现实里,横在天赋之上的便是一个更能压倒所有人的东西贵族。

    贵族之子就算没有天赋也能衣食无忧,平民之子就算天赋绝艳也很少能出现在导师们的视野里,虽然万城进修制度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但贵族们还是会私下做些手段。

    当然这些事都与此时的西泽无关。

    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基底,用于搭建一座高楼的地基。

    在此之前,他需要的是一个选择。

    炼金术师与魔法师,他到底要进修哪个。

    来自下水道的羊皮卷静静地合上安放在书柜的二层角落里。

    那是属于炼金术师的制导术,只要他选择炼金术师,再打开那张羊皮纸,他体内那贤者级别的魔力便立即就能派上用场,庞大的力量自体内苏醒,再加上他曾经的经验和自身敏锐的天赋,短时间内成为高阶魔法师易如反掌,到时古拉克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一名不起眼的小卒。

    如果他选择修习魔法师的话,一切就要从零开始,他需要检测魔力成分,再构思发展方向,走上一条完全陌生的道路。换言之成为炼金术师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毕竟他只需要挥挥手就能成为整个学院里数一数二的强者,但那样的后果会是什么?西泽不敢确定。

    也许是第二天炼金术师们就发起战争,也许在日后某天制导术的不适应性隐患爆发,牵引出一大堆其他问题,将这具本就脆弱的身体变得千疮百孔。

    制导术只有魔法师本人才能去创造,因为本身就是量身定做,古籍和前人留下的资料只能参考,而不能完全套用。

    羊皮纸上的那种万能制导术便是被总结下来的,万能制导术终究不能和宿主本人百分之百契合,发生问题也只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里西泽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他穿好衣服,石膏里右手的手背微微发痒,他忍不住挠了挠,然后带着书走到教室里,将资料放在桌面上,蓝色水晶黯淡地摆在角落,只有这里才是沉默矩阵的盲点。

    西泽闭上眼睛,缓缓调动全身魔力,下一秒,在左手的掌心里,一朵白色的魔力之花猛地显现在了其上。

    竭尽全力也只能操纵这一点魔力罢了。

    他合上手心,走出门,恰好希欧牧德出现在门外,老人和男孩撞在一起,二人都愣了一下,学生连忙低下头道歉,老人却笑着摆摆手,说感觉真是难得巧合,西泽也笑笑,然后慢慢对他伸出了左手。

    “什么意思?”希欧牧德收起笑脸,认真地看着西泽手心里这一缕微弱的魔力光芒,眼中逐渐充斥了某种难以置信和富裕期待的神采,“小西泽你要踏上这条路了吗?”

    西泽点点头。

    希欧牧德似乎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哎呀,真是可惜……本来还以为能把小西泽培养成历史学者或某位神父的。”

    西泽低着头没有说话,即使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一条何等未知的路,他已经准备好了接受任何人的冷嘲热讽,哪怕现在古拉克再泼他一脸冷水他也能忍受下来。

    “不过,我其实已经猜到了。”

    西泽错愕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希欧牧德那张疲倦里却又带着相当程度温和的脸。

    “因为小西泽从来都不是那种喜欢安于现状的人吧,”老人笑笑,抬起手,认真地拍了一下西泽的肩膀,“你有一个很远大的理想,应该是这样吧?”

    西泽沉默地点了点头,石膏里的右手手指微微一动,透露出了他与表情不符的紧张。

    “那就让我来帮帮忙吧,”希欧牧德叹气道,“其实你和莎尔一直以来都给我一种迷雾重重的感觉,因为你们的履历似乎有些平凡过头了,但我只能选择去相信,去信任你们。”

    一只白鸽落在窗台上。

    “毕竟我是你们的老师。”

    老人握着西泽的左手手背,胸前教师的徽章闪动,一阵光华自西泽眼前很快地绽放又消失在了空气中。

    一切仅仅发生在一瞬之间,就在西泽仍然茫然的时候,希欧牧德就已经松开了手,脸色逐渐变得有些怪异。

    西泽看见这副表情,内心忽然一沉,连忙问道:“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与其说有什么问题……不如说十分,平衡?”希欧牧德皱了皱眉,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对西泽做了个手势,“我们下去再说吧。”

    几只白鸽停在窗沿上,好奇地望着客厅里的这一对师徒。

    “你体内的魔力元素构成非常奇怪,”希欧牧德轻轻拿起座位上的报纸,西泽的问题让他连看报纸的热情都退却了不少,“如你所知,人们体内的魔力元素其实是很杂乱的,最高甚至能达到六种,但不论是几种元素,必然会有一种占据总体的五成以上,其余元素的存在都只是给它作为陪衬。”

    他从魔力燃烧的火炉上取下刚放上不过一会儿的水壶,倒了一杯热水给自己,在这之后他的身体忽然僵了一下,而后连忙也将西泽面前的玻璃杯倒满了。

    袅袅的白色热气升腾起来,西泽明白了:这位老人并没有适应今天忽然有人的情况,毕竟平常都是他一个人在这时候来到楼下。

    “但你很不一样,西泽,”希欧牧德喝了口热水,胡子沾了些许湿润,他舔了舔嘴唇,表情逐渐从怪异变成某种程度的欣喜或者说……兴奋激动,但语气依旧是往常那样平淡,就像老师站在台上对学生授课,“在你的魔力中,风雷光火四个元素达到了堪称完美的平衡,它们各占四分之一,一点不多,一点不少,这简直就像是特意设定好了剂量的化学机器,这种巧合我这辈子都是第一次见到,在此之前我甚至不敢相信它会存在。”

    老人的眼里闪出兴奋的光,因为新发现而激动不已的希欧牧德完全没有注意到西泽表情已经开始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完美的……巧合……”

    西泽在心中轻声地重复了这句话,最终只是荒唐一笑,与此同时巨大的阴影缓缓覆盖在了他的身上。

    他笑笑,叹气道:“又是你的手笔吗……父亲?”

    像是在赞同他的想法一般,风从窗外拂面而来,撩起了西泽的额发。

    玻璃杯里的热水冒着淡淡的白烟。

第一百零五章 皇子

    西泽在漫长的时光里渐渐学会了接受自己父亲其实相当厉害的这个事实。

    那个男人很强大,他能让海中游鱼汇成漩涡,他能挥手就覆灭一支军队,他能违反人间常理,既掌控所有炼金之术更精通魔法,与此同时他也能安排好西泽所有的路,为自己儿子打好所有的基础,只为了让西泽踏上他为西泽选择的那张棋盘。

    想到这里西泽的嘴角歪了歪,他下意识地摇头,指尖却猛地发出一阵刺痛,在连忙收回自己的五指之后男孩才发现自己的食指指节不知何时已经碰到了玻璃杯的杯壁,希欧牧德有些关切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事吧小西泽?”他连忙掏出来手帕,从餐桌中央玻璃花瓶里沾了点凉水递给西泽,“你好像最近经常发呆,是因为我对你说的人体炼金试验吗?”

    西泽手里抓着手帕,就像是抓着冬夜里凉到彻骨的冷水,思绪一下子清醒了几分,他回过神来,怀着歉意地否定:“抱歉老师,我只是有很多东西想不清楚……”

    “这样吗?想不清楚倒也很正常啊,”希欧牧德倚着靠背,有些无力地叹气道,“每个人都会遇上这种想不清楚的问题,事关自己,事关他人,不清楚的东西就像风吹的草地。”

    “什么意思?”西泽问道。

    “风过时弯腰,在那之后却又会扬起来,”希欧牧德笑着说,虽然是个没什么意思的冷笑话,但西泽却还是忍不住也陪老人笑了起来。

    “谢谢老师,”西泽将手帕还给希欧牧德,笑着说道,“我好像明白了。”

    “虽然我感觉自己没帮到你什么吧,”希欧牧德接过之后抿了一口热水,目光有些出神地说,“但小西泽你可真是总能给我带来惊喜。”

    他放下杯子,在白汽缭绕间微微地扬起嘴角:“说不定历史学院真的可以在你们这些学生里恢复曾经的荣光。”

    “这还是需要看老师您,”西泽说,“您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希欧牧德哈哈地讪笑了一声,有些难为情地摆了摆手:“我只是随口一说,现在我们这样不也挺好的吗?等蒂娜回来,让她和灰叶带你们去贝奥武夫和御堂家里逛逛吧,也算是让莎尔你俩开开眼界。”

    他喝下杯子里最后一口热水,站起身,对西泽说:“我就先走了,你们三个记得不要迟到。”

    在站起身之后,希欧牧德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过身说:“小西泽,一个月以后新生测验的事……”

    西泽眨眨眼睛。

    “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在战斗开始前帮你做好安全准备,”希欧牧德伸出干瘦的右手捏了捏鼻尖,“最起码我作为院长和你们的导师,不会让那孩子乱来。”

    西泽哑然失笑,微微颔首说:“放心吧老师,我觉得我对上他还是有希望的。”

    “也不一定,丁莱家向来擅长狂野系魔法,制导术这种东西他们丁莱家一脉相承,虽然不可能完全套用,但给古拉克提供一些便利还是没问题的,毕竟丁莱家族也是魔法贵族世家,”希欧牧德扶着门框站住,摸着下巴认真地说,“那个孩子,应该还没有踏进大魔法师的阶位,他虽然游手好闲招惹是非,但丁莱家的魔法天赋在他身上却还是体现得淋漓尽致,王都的孩子们大多在八岁开始就修习魔法,粗略估计,他现在至少也该是中阶魔法师,甚至高阶魔法师,三阶法术应该已经能熟练运用了。”

    老人看了西泽一眼说:“这一个月内恐怕他还能再精进一步。”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西泽要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你只是一个刚刚觉醒了魔力还没有踏入魔法师门槛的废柴,究竟要怎样你才能在一个月内赶上那已经修习魔法修习了十年的家伙?更不用说丁莱家的资源灌注,作为独子,古拉克丁莱如今到底是什么水平根本没人知晓。

    只有在这种时候王都的人们才会忽然醒悟过来古拉克给人留下的情场贵族渣子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以至于没有人记得在战斗中,古拉克从来都没有出过全力。

    虽然只是孩童间的比试罢了,但不可否认这份战绩在整个王都似乎也没有几个人年轻人能拿到。

    西泽站起身,遥遥地对希欧牧德点了点头说:“老师,我先回房间了。”

    “小心别迟到,对了,今天没课的,我忘记了,”老人自嘲地挠了挠头,随后从房门内侧的衣架上拿下一件毡帽,罩在灰白的发丝上,“但也不能因此偷懒啊,小西泽。”

    话音刚刚落下,清晰地带着房门关上时锁与链碰撞的啪嗒声。

    西泽透过窗户,看着微凉的天幕下映着老人单薄的身影,天还没全亮,远处的高墙上生着藤蔓杂乱的影子。

    一只白鸽正歪着脑袋。

    他知道自己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教科书被抱在怀里,西泽在楼梯上一边走着,一边从脖子上摘下了那条白色的绷带,套在手上的石膏也被他拿了下去,推开房门,他随手将石膏丢在书桌上,像是丢弃一件垃圾。

    自回到学院以来第一次,羊皮纸暴露在了他的视野之下,西泽从书柜的角落里拿出了这件已经有些落灰的卷轴,他坐在背窗的床单上,将卷起来的羊皮纸卷轴横放在面前,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是羊皮纸确实要比普通的白纸更适合保存,如果是普通的白纸可能在被带出下水道的时候就已经被浓重的湿气浸乱了手写的墨字。

    西泽站起身,关上门,窗帘也被用力地拉住,严密到就连一缝光都透不进来的程度,整个房间笼罩在黑暗里让人联想起黄昏时分的午后花园,亦或者是午夜时分地下酒馆里唱诗的老人。

    毕竟那是灰白色的长帘。

    他打开卷轴,手指微动,虽然毫无痛感,但右手还是不自觉地缩了一缩,新世界近在眼前,尽在指间,只需手指微动,一个崭新的身份就会套在他的身上,男孩抿着嘴,似乎也因为这种事而激动不安,额头冒出轻微的冷汗。

    一行字在他眼前扫过。

    “炼金术的先贤们认为世界便是由这四元素组成,包括人类,”这是他早已读过的序言,而他想看的也并非这些,于是卷轴在床上翻动,他想看的不是内容,而是作者的心理,在那些稳重的笔迹之后,略微有些癫狂的字迹也出现在了纸上。

    在看到那些变化明显的字迹之后西泽微微地扬起了嘴角,就像是在灯谜大会上摘得了某个桂冠一样。

    “这才是我认识的你。”

    他在心中如此低声地呢喃着,手指翻动的速度却越来越快,横过一道道复杂的文字,略下无数足以震惊世人的概要,将他本该得到的未来踩在脚下,男孩的表情愈发癫狂,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惊人,他几乎就要笑出声来,宛如参透了某种巨大的谜题,在羊皮纸被完全摊开之后,一副详尽到每一寸血脉的人体炼金图出现在了西泽的面前,从发丝到脚尖,从心脏到延伸出的每一条血脉,如果希欧牧德看见这幅图的话恐怕当场眼睛就会发出光来,惊呼这是神明的手笔!!

    而西泽不会。

    他将这幅图收在眼里,而后微微偏过头,右手的食指有些生疏地按在羊皮纸的末端。

    “这便是我对炼金一途所凝缩下来的全部理解,我希望这份炼金概要,或者说......炼金万能制导术可以流传后世,”在这卷纸的最后,笔迹忽然显得有些松散,透露出了笔者在写下这行字时的慵懒,或者说难以言喻的疲惫,但西泽还是看出了其中隐约闪烁的兴奋,还有相当程度的自傲。

    他确实有自傲的资本。

    “但这份概要,其诞生的目的,其实一开始并不是赐予炼金之人某些便利,”在看到这里时,西泽的发梢微微扬起,他下意识地直起身子,忽然产生了某种幻觉,就好像那个男人的虚影一下子浮现在了身后的空气里,携着清澈的巨浪,将世界淹没,洗刷,直至剩下一片空白。

    穿着长袍的男人伸出右手,缓缓搭在西泽的肩膀上,他苍白的指节似乎透着某种不正常的血色,西泽闭上眼睛,因为卷轴末端的所有文字已经全部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那是再也无法被抹去的基石,那是海上夕阳升起时留下的一片昏黄,也是迷雾升腾时刺眼的灯塔。

    “吾,从一开始,其实只是想以此为吾的孩子提供某些便利罢了,一直以来,便是如此廉价的动力驱使着吾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男人的声音在心间响起,“希望他......他们能走上这条路。”

    钢笔另起一行:“吾的愿望,仅此而已。”

    在卷纸的右下角,一个熟悉的名字就写在那里,那用的不是墨,而是某种写下之后就绝不会因时光变幻而抹去的珍贵材料

    “伦瑟迈尔斯。”

    在那之后是更加沉重的两个头衔。

    “漆泽国,余烬之国,荆棘开国之主,迈尔斯皇帝陛下。”

    西泽看着这个名字,相当认真地笑了起来。

    他真的在认真发出笑声,先是一个怪异的呵,紧接其后的是一声哈,之后是急促的两声哈哈,可笑声在这里便戛然而止了,他将卷轴再度卷起,就连卷尾那闪着光的名字都被盖在其中。

    羊皮纸真的很适合保存这种皇帝亲笔。

    希恩居然把这样的真货交给了他而不是赝品或者复制品,这份已故皇帝的真迹,先不说内容,就连那末尾的一行字都能在拍卖场里拍到不错的价钱了。

    西泽猜到了。

    这份卷轴果然也和那家伙离不开关系。

    自己的一切都被他算在手里。

    从回到王都之后的每一步似乎都被人看在眼里,自己只是一个棋子,被那家伙从头算计到尾,他就算是已经死了也不愿意放过西泽,西泽走过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设想内,再这样走下去的话西泽终究也只能成为另一个他......另一个,更加无能的他。

    无能。

    失信。

    卑微。

    脆弱。

    如或存或死的幻影一般。

    空气凝滞。

    西泽伸出手,拿开了幻觉里男人的手掌。

    他也许算到了很多,但他绝对算不到的一件事是西泽的成长。

    那个离开王都时尚且年幼的孩子,到底去了哪里,到底成为了什么样的家伙,到底怀着什么样的想法。

    他是不可能知道的。

    于是西泽的笑声更加疯狂。

    羊皮纸上燃起了丝丝的烈火。

    这在下水道里不知保存了多久的先王真迹,就这样在没落学院里一角的地板上化作了片片灰烬,就像传说里化作余烬的那个国家。

    西泽放下手里的火石。

    笑声未停,却终于带上了无比透彻的快意。

    他是皇子,他是漆泽国的继承人,他是漆泽先王,荆棘开国之主伦瑟的儿子,他是西泽迈尔斯,厄洛丝是他的姐姐,他的母亲是一个虚无缥缈就和父亲一般毫不真切的幻影,时至今日他与她都已经全然化作了记忆里的泡沫。

    第一道枷锁为魔力封印,第二道枷锁是伦瑟棋盘。

    大抵从他烧掉卷轴的这一刻开始,他便走上了和伦瑟设想完全不同的另一条路。

    西泽的这一生大概便是不断找到枷锁解开而后不断重复的过程。

    只有在解开全部枷锁之后才能得到解脱。

    灰烬在风里消散。

    就像西泽身后逐渐透明的幻影。

    但西泽的眼睛却前所未有的光亮,他握紧右手,那种不安的刺痛感再也没有出现过。

    于是,新的世界,正式从此启程。

第一百零六章 地窖和孩子

    封印不是伦瑟设下的,大费周章去做下这些自我矛盾的事并不是他的风格。

    作为儿子还是了解他一些的,虽然记忆并不深刻,但在印象里伦瑟并不是这种扭捏的人。

    西泽揉着眼睛下楼,把收拾在一起的灰烬全部倒在楼下的垃圾桶里。

    阳光淡淡地从云雾间透露出来,那光芒柔和却又刺眼,在与那道光对视时西泽伸手罩住眼睛,可就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黑色的影子从树林里跑了出来,朝着围墙之外,化作一道看不见的风。

    西泽迅速将头转向白墙,却什么都没看到。

    他放下手里的袋子走到墙边,看着墙上一大片鲜灵的蔷薇,右手轻轻捏在一片青色叶子的表面。

    那片叶子以及周围的叶子上都没有露水,附近还有两个明显被折下来的花枝。

    他看着自己已经粘上不少泥水的鞋尖,草叶上滑过水滴,或直直地坠在地面化作泥土,或挂在他的裤腿和鞋沿上。

    西泽祈祷刚刚的一切只是幻觉,但他无法骗过自己。

    那道影子是谁?是希欧牧德关心他而没有真正离开吗?还是养鸽人留下的术法,亦或者是炼金术师们的阴谋花样,又或者是恶婆的同伙复仇……或者说只是那个蓝发的少女回来了?

    想到最后一个名字时西泽摸着自己的胸膛,莫名心跳增快了几分,他心想最起码那人应该没有心怀恶意,不然自己已经倒在地上失去呼吸了,哪里还有机会去思考这些蔷薇,顺手还折走了两朵。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不需要告诉老师和师兄他们了。

    最大的可能性大概就是古拉克派人来查看西泽的情况和状态。

    西泽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那片叶子,转身回到了屋内。

    老板又是在一阵嘈杂的敲门声中苏醒的,他不耐烦地拉开房门,对着门外那人说:“你知道现在才早上几点吗就来叨扰!?”

    黑袍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指节直至发出一阵脆响,头发缭乱地遮在额前,老板从没想过面罩下面的那张脸居然有一天也会摆出这样一副愤恨又哀怨的样子,完全不像个将一切掌握在手里的阴谋家,反而更像个受委屈的孩子。

    “喂……怎么了?”

    男人咬着牙像是在盘算着某个仇人,却又因为无能为力而愤怒,他迈开脚步踏进屋内,面部逐渐从狰狞变得平静下来,他发出一声算不上太重的叹息,将手里的某样东西丢在了柜台的桌面上。

    老板眯起眼睛,发现那是一朵盛放的蔷薇花。

    “这是?”他连忙走过去抓起白色斑花的枝叶,语气变得惊喜起来,“你从哪里找来的?现在可是冬天?”

    “历史学院,”黑袍瘫在客厅的沙发上,挥手燃起一朵细微的火花,丢进了面前的火炉里,将夜里淋了湿水的干柴再度点燃,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摇了摇头,又没有忍住,发出一声相较于之前颇为沉重且无力的叹息

    “啊!”

    老板关上门,拉上门栓之后拿着蔷薇花走到他的面前,坐在火炉旁的椅子上,食指轻轻抚摸着细腻的花瓣,像是在欣赏一样极其诱人的艺术品:“历史学院啊......没想到那里居然也会有这样美好的东西,我一直以为那里就是单纯制造肮脏与秽物的工坊。”

    “虽然差不多罢了,”黑袍褪下兜帽,灰色的眸子里倒映着火花,模样出神,像是想起了一些往日的回忆,“工坊啊...就像炼金术师那群废物一样。”

    “说到炼金术师,”老板捧着那朵蔷薇,好奇地问,“今天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去历史学院?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嘁,”黑袍懊恼地说,“只是在下水道里待久了想出来透气,顺便去看看我们的小朋友,结果没想到会看见这么气人的事。”

    “看见了什么?”老板开始好奇了。

    黑袍挥手,站起身来从柜台的水壶里倒了一杯隔夜的冷水,他很有风度地端着杯子喝下一口,终于痛快地长出了一口大气:“只是,有个孩子处于叛逆期罢了。”

    “西泽?”老板不解地问,“他明明成熟远超同龄人。”

    “可他不愿意去服从他父亲的安排这点就像个叛逆期的孩子!”黑袍气恼地说,“你听一次你父亲的话能怎么样!那可是伦瑟陛下的真迹!那可是伦瑟陛下留给你的高阶制导术!你怎么就直接把它烧了!”

    这个男人越说越气,就像西泽站在他的面前正无奈地低头面对着他的指责一般,最后黑袍甚至直接跟个孩子一样愤怒地单脚踩起了地面。

    “烧了?”老板愣了一下,而后一下子注意到了黑袍话里的重点,表情一下子变得呆滞,就连嘴巴一时间都有些不灵活

    “伦,伦瑟瑟?伦瑟陛下?父亲?!”

    老板的手猛地一紧:“西泽是那位皇子?!”

    “你原来还不知道吗?”黑袍放下手里的杯子,其中丝丝缕缕的寒气已经化作白雾紧紧地贴在了杯壁上,“我还以为你能看出来的。”

    “谁能看出来啊?!”老板第一次露出这么大的反应,“不如说在其他人的心里那位皇子都已经死去多时了吧?”

    “十年而已,”黑袍晃晃玻璃杯,把白雾用冷水擦净,直至他能透过玻璃看到另一端老板脸上复杂的神情,“你多少也该习惯这般奇怪或者说荒诞的生活了。”

    “与其说是奇怪或者荒诞,不如说是出乎意料,记忆里的死者再度出现这种事可真是……”老板摇摇头,就连手里蔷薇花都显得有些凋零了,“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一来的话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比如他体内的那股魔力。”

    想到这里老板的脸色忽然有了些许变化,他抬起头,猛地问道:“这么一说,他体内的魔力封印也和”

    “和陛下无关,”黑袍趁在他说完话之前就出口否定了,“你不知道,陛下生前有多希望皇子能承接皇位,因为那孩子的天赋实在太强了。”

    “那到底是?”

    黑袍握着杯子的手垂了下去,寒气不断从凉水中央涌上来,他舔了舔嘴唇,灰色的眸子里浮现出了一抹怪异的黑:“是一个情理之中的家伙,但我不能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发现自从你回来王都找到我之后我就没有什么平静的日子过了,”老板听完黑袍的话后无奈地说,“你老是莫名其妙埋下一堆谜团,又不愿意告诉我答案,就像是在特意吊胃口一样。”

    “只是有些东西确实不能现在说罢了,”黑袍想了想,说,“现在王都里不安分的东西太多了,就连神这种东西都......总之你也不要过于安分,现在时代不会允许你这样的家伙缩在角落里。”

    “我只是一个废掉一半的老人罢了,”一说到这里老板就咧嘴笑了起来,干瘦的右手握在花下枝干上,“就算是他们强行把我抬上战场我也只会哎哟哎哟地叫着扶住我的腰,扭头一步一步走到战壕里窝着等死。

    “临死前还会写下一封给女儿的遗书告诉她咱们家所有的钱都藏在地窖里。”

    黑袍斜着看了他一眼:“可你家没有地窖。”

    “咳咳,这个不重要,”老板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道,“西泽那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正是如此,所以他才会在白石城花了那么多年,就为了获得那个王都进修资格,”黑袍抿了一口凉水,感受着干涩的嘴唇渐渐湿润,“真是了不得的孩子,对吧。”

    “可他还是烧了伦瑟陛下留给他的东西?”

    “是啊!”一说到这里黑袍就来气,他咬着牙,拿杯子的手都用力了几分,“明明用了那个制导术他就能在学生里脱颖而出”

    “其实并不是,”老板微微颔首,轻笑着看向黑袍,“你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

    黑袍愣了一下,灰色的眼瞳里充斥着诧异。

    “你其实只是不满他脱离你的控制,你的剧本,你的棋盘,”老板笑着说,“你只是单纯讨厌这种棋子离开自己掌控,离开整张棋盘的感觉。”

    黑袍的嘴巴张了张,他似乎是想要反驳些什么,舌头翻腾了几下,最终却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缓缓地合上了。

    “你的忠诚好像没有一点分给皇子大人,”老板说。

    “我的忠诚还轮不到你来发声,”黑袍阴沉着脸说,“只要按着伦瑟陛下的想法走下去他一定能做到他想要做到的。”

    老板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其他地方我可能比不上你,但在养孩子这里,我比你明白得多。”

    黑袍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从怀里掏出来另一朵粉色的蔷薇花插在了玻璃杯里,杯子被放在柜台上,他缓步走到门后,打开门栓离开了。

    临走前还不忘关紧门。

第一百零七章 再见

    王都里有这样的一句话。

    “魔法在平民手中只是一样生活的辅佐品,在魔法师的手里才是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

    人类自混沌时代起至今仅仅拥有着五十年不过的历史,而轮亥神则赐予了人类之前从未拥有过的力量,也赋予了人类无比详细的魔法体系。而即使是在这般详细到从入门到入土的体系中,人类依旧能以自己的头脑和思想将魔法这份力量再度完善,甚至在期间还出现过无数独立的魔法派系,其中诸多有用的派系被各国收入麾下,久而久之便成为了国家所特有的魔法派系,比如神圣罗马帝国的枪骑军国皇家派系,艾泽兰斯的狂野变形兽系,锡兰国的万军统御型,以及希德尔公国的观星灼派。

    而作为曾经神明之下第一人类伦瑟皇帝所创的漆泽国,余烬之国,这样的国家独有的特色魔法派系是什么?

    答案是没有。

    漆泽从一开始便是炼金之国,只是后来在第二任女皇迫不得已的政策下才选择了主攻魔法,而此时,漆泽已经错过了百花齐放的魔法爆炸发展时期。

    但这并不代表着漆泽是以魔法为弱项的国家,正相反,漆泽在落后别国的情况下展现出了惊人的亲和力,任何派系的魔法在漆泽都能扎根生长,并生出一株参天大树,如果说轮亥是掌勺的厨师,那漆泽就像是一个大杂烩,它色彩缤纷,它充斥着虚无,它以接纳为主,并在原有的基础上释放出更加雀跃的活力。

    这也意味着漆泽没有任何传承魔法。

    只有各个家族之间独自传下的魔法派系。

    而西泽便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情况,因为四种元素魔法均衡分布这种极为罕见的原因,他不仅没有任何魔法派系可以作为例子钻研,而且也没有任何长辈可以学习交流。

    他坐在房间里思考了很久,大概是整个早上,也许是过于专注的原因,他甚至没有听到莎尔叫他下去吃早饭,整个书柜上所有与魔法相关的书都被他在地板上翻开,最终在全部读完之后聚在一起,像是搭积木一样累在床边,这些书加起来居然和床沿差不多高,但这并没有给西泽多少帮助,蓝色晶石散发着微弱的荧光漂浮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他看着掌心里细微的一缕魔法之火,窗帘被他拉住,在黯淡的房间里,这朵火苗就显得尤为珍贵。

    “哥哥?”

    莎尔的声音忽然从房间外传来,西泽像是从梦里惊醒一样猛地抬起头,他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二,而他却没有任何时间流逝的感觉。

    “师兄说要带我们去神学院看看我的情况,顺便找些制导术的范例,你要一起吗?”

    现在西泽已经完全不是当初刚进入学院时面对着那位矮子教务长还会觉得尴尬的新生了,现在教务长看见他应该也会亲切许多,而其他学生也不会对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我......”西泽熄灭掌心里的火焰,扶着身边的那叠书站起身,忽然双腿一个踉跄,叠在一起的书在半空中全部散落,在失力的一瞬间,西泽向着地板倒了下来。

    “哥哥?”莎尔听见异动,好奇地打开门进来,在见到这一幕之后连忙走过去把西泽扶起来,在注意到他空荡荡的右手时,莎尔愣了一下,而后带着怒气地对西泽发问,“为什么要自己解开?这样很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西泽摇摇头,有些脱力地坐在床上,他举起右手对莎尔竭力地笑了笑,“你看,完全没问题了。”

    莎尔本来是想要反驳的,可在看到那只完全没有任何伤痕的右手之后脸色也逐渐怪异了起来。

    “只是小事而已,”西泽放下手,摇摇头说,“我只是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房间里看书,没有吃饭,所以才会有些头晕乏力。”

    “这样啊......”莎尔松开一直扶着西泽胳膊的手,长长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哥哥你有什么旧病复发了呢。”

    “我看起来像是有那种病的样子吗?”他笑笑。

    “最起码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没问题的人啊,”莎尔伸出手,揉揉西泽的头发,“哥哥你也真是,什么事也不对我说,什么事都瞒着我,就连维尔逊都知道你的事,你却一直不愿意告诉我......”

    在手掌的阴影下,西泽的瞳孔略微缩小,就在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莎尔却收回了手,迈开脚步走向房间外:“我去给哥哥做些吃的。”

    随着门被关上发出的一声闷响,西泽揉着刚刚被莎尔摸过的地方,掌心里发出一阵温热,他低着头,放下手,微微用力地握成了一个拳头,就像是抓住了某些东西,再也不愿意让它离开一样。

    “那么师兄我就和师妹一起去神学院咯,”灰叶笑嘻嘻地揉揉躺在床上的西泽那柔顺的黑发,表情逐渐变得滑稽起来,“怎么样怎么样,和师妹比起来感觉怎么样?”

    “既然从一开始就在的话就不要干看着莎尔啊,”西泽斜眼看着自家这不靠谱的师兄,“你还真忍心让一个小女孩把我扶起来。”

    “不不不,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感觉如果在那种时候进来未免也太破坏气氛了,”灰叶收回手,双手环抱起来,重新从床上坐回床边的椅子,他叹口气,看了眼地上堪称杂乱的这副景象,随手拾起一本书,将其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他看了眼书名,无奈地抄起一本书拍在西泽的脑袋上“你都在看什么东西啊?”

    西泽伸手把这本书接下来:“制导术相关的书。”

    “那你也不用看《狂野兽法大全》啊,”灰叶无奈地说,“狂野系魔法只有艾泽兰斯那种以自然地形为主的特有环境产出的人类才能无比契合地施展,你一个成天在小白楼里窝着睡觉的王都学生还能指望自己和猩猩一样在丛林上抓着藤蔓荡来荡去?还是觉得自己能和巨龙一样吐出龙息来?”

    西泽听完之后不由得羞愧地低下头,拿着灰叶拍在他头上的那本书,轻轻地说:“抱歉,师兄。”

    “和我抱歉什么,你多少也该关心一下你自己了,”灰叶侧过身,指了指西泽手里的那本书,“你的情况我大概清楚了,四种元素均衡分布的身体也该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有可能无论学习哪门派系的魔法都无法做到极致,说起来挺有趣的,那天晚上你和莎尔在教室里睡着时我居然觉得自己看清了你的魔法,四元素魔法,当时我觉得那是错觉,但在之后我还是没忍住按着这种情况给你找来了这本书,没想到今天早上意外听到了老师的话,我居然没看错。”

    手里的这本名为《极致贤者》。

    “你应该知道吧,这种常识,”灰叶说,“平民的魔法是生活的辅佐品,魔法师的魔法是工具,大魔法师的魔法是毁灭性的武器,而贤者的魔法......就是世界的碎片。”

    西泽愣了愣:“世界的碎片是什么意思?”

    “魔法一路进修到最后就会到达贤者,魔法在魔法师的手里只是套用公式的一个要素,就像数学一样,而贤者不一样,贤者能将魔法随心所欲地操控,而且他们手里的魔法会更加精纯,换言之那些魔法已经不是魔法,而应该是元素,类似于一种法则,贤者释放魔法不会疲惫不会耗尽魔法,因为到了那种地步,贤者自身就已经是世界的一部分了,他们融入世界,以自己为阶梯,掌控世界的某个法则,比如光,火,风,还有雷。”

    西泽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去接受这种事,毕竟之前你对魔法毫无专门的研究,只是进行了一些为了通过神职者考试还有学院测试的简单了解,但我信任我的师弟,我知道你应该没什么问题,”灰叶拍了拍西泽的肩膀说,“这本书交给你,我带着师妹去神学院找些更适合她的东西。”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就在他走到门外准备关上门时,灰叶听到了西泽的声音

    “谢谢师兄。”

    这个男人微笑着关上了门。

    “加油吧师弟,”他伸了个懒腰,直至骨骼发出连续不断的脆响才停下动作,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眼中已经满是低沉的悲哀,“师兄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午饭被放在床边的柜子上,莎尔帮忙收拾好了散落在地板上的书整理后存在书柜里,在做完这一切后她拍了拍手,看着躺在床上被重新戴上石膏的西泽,满意地说:“这样就很好了。”

    “不,我觉得不好,”西泽试图挣扎,可在莎尔逼迫的视线之下,他还是默默把手缩了回去,“很麻烦。”

    “一般人的话可不会这么快就恢复过来,”莎尔乖巧地坐在西泽身旁,扭过头看他,问,“哥哥你是一般人吗?”

    “我觉得我很正常,”西泽认真地说,一字一顿就像是生冷的钢铁,在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偏重了之后他连忙低下头道歉,“抱歉,有些情绪化了。”

    “不,没事,”莎尔摇了摇头,笑着说,“只要哥哥还觉得自己是一般人就好。”

    “什么意思?”西泽疑惑地问。

    “因为,哥哥就是哥哥啊,”莎尔伸出手,捏了捏西泽的脸,直至西泽的脸歪到露出一边洁白整齐的牙齿她才松开手,“只要哥哥觉得自己还没有变成其他样子,那哥哥就是哥哥。”

    西泽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烫的脸,有些不解,却也能理解一部分。

    怪物从接纳自己怪物的身份才开始一步步化身为真正的怪物。

    恶婆是如此,并由衷地感激她口中的那个神主。

    炼金术师们是如此,他们已经接受了自己被不公对待的事实并打算还击。

    养鸽人也是如此,炼金之鬼们是如此,哪怕是最开始的维什。

    所以他抬起头,认真地对莎尔说:“我永远都会是你的哥哥,不论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是你最亲的亲人。”

    莎尔的脸有些泛红,她转过身,小声地说:“那就好。”

    在莎尔离开之后,西泽微微直起身子,叹着气从身边拿起灰叶给自己准备的那本书。

    极致贤者,贤者本身便是某样元素的极致,据说他们体内只有一种元素,所以才能在某条路上走到圆满。

    灰叶只是给西泽提供了一个参考,对于西泽未来的选择没有过多干预。

    西泽看着封面上数不清的元素和叠在一起的传说人物,微微思索了一番,记忆里与贤者有关的知识告诉他贤者大多只是传说里的人物,至今仍然活着的贤者似乎并没有几位,但轮亥教皇国之内的状况谁也不清楚,说不定教皇国内早就出现了贤者,只是被轮亥掩藏了起来。

    莎尔做的是简单的拌菜三明治,但辣酱和生蛋黄组合得恰到好处,西泽咬下第一口之后居然感觉到了久违的清亮感,就像雨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一样,从黑暗中脱身,从深海里浮出水面,他忍不住又咬下一口,生菜发脆,酱味香醇。

    有什么东西从记忆里复苏开来,却又像是缓缓破碎。

    四肢的力气渐渐恢复过来的时候,西泽穿上外套,站在窗外,一阵寒风刮来,冬天的空气冰冷地刺入肺里,他打了个寒颤,转过身,沿着台阶走到白楼门外,准备走到湖边看看水。

    草叶上遍布湿气。

    他坐在湖边的干地上,感觉内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伦瑟留下的东西已经和他无关,他只需要走好自己的路。

    一阵微风拂过湖面,泛起涟漪。

    一个身影落在他的身边,长发在风中散乱,清淡的花香却无论如何也吹拂不去,香味和些许发梢一齐从西泽的脸上掠过。

    他看着湖面上的倒影,平淡地说:“你好。”

    虽然如此,但他却清晰地看到湖面上的那张脸已经变了表情。

    “真是巧遇,”他扭过头,说,“今天是想来喝茶了吗?”

    蓝发的少女站在他的身边,舒服地用力地伸了个懒腰。

    风平浪静,几片枯叶落在湖面上。

    就像古井上的几叶扁舟。

第一百零八章 缕

    坐在草地上的男人盯着停在不远处,从路口这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车队,眼神飘忽不定,表面粗糙的棋子被他握在手里旋转,他捏了捏脸上的某些地方,刺痛感一下子迸发出来,他连忙松开手吐出一口冷气,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就像利刃成群刺入皮肤,瞳孔猛地缩小,他晃了晃脑袋,头发在耳侧飘荡。

    “发生了什么?”一阵骑士重甲叠在一起摩擦碰撞的声音在身后炸响,男人下意识地回头,却被一道阴影挡住了视线。

    但这阴影却令他感到安心。

    “没什么,”男人伸手指了指脸上的一道伤口,虽然那上面的伤口早就已经结疤愈合但还是能看出丝丝丑陋的痕迹,他有些怯懦地说,“我每每一触碰到这里就会想起那时的情景,即使是闭上眼睛也会看到巨龙再度降临在我面前,激起千万层的雪海把我掩住,我看不到其他人,更看不到您”

    “不用说下去了兰斯洛,”那道身影错开,将阳光洒在男人的脸上,直至后者脆弱的眼瞳被光芒充斥,女孩的模样也渐渐清晰,她冷峻地看着男人,像是劝诫一样,语气却又带着军人的决绝,“任务已经过去了,是柏林特先生在那样的绝境雪原里救下了你,你应该心怀感激。”

    说到这里她将视线挪到了附近一辆以黑布蒙住车厢的马车上,尽管那双青色的眸子里并没有展露出任何惋惜亦或者是悲哀的情绪,兰斯洛却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悲凉感,宛如秋风从面前携着枯叶扫过,黑暗的世界里仅余下灯盏里摇曳的光芒,而那阵秋风,则刚好吹熄了灯盏里最后的光芒。

    “柏林特先生是英雄,是你的,更是学院这次任务所有人的,”穿着骑士重甲的女孩微微侧过身子,斜着眸子看向兰斯洛,“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事实。”

    兰斯洛的身体打出一阵寒颤,他连忙低下头,右手抚向心脏处,沉重地说:“我深刻明白这一点,也永世不会忘记这件事。”

    “那是你应做的,”女孩短暂地合上眼睛后又马上睁开,“雪原上的那阵异动至今都还疑点重重,所有人都该庆幸自己能在那样的灾难里存活下来,更该庆幸的是法律保护了所有人所有人都有保护自己思想的权利,以至于我们无法将探知魔法用在任何学生的身上,或者说脑子里。”

    女孩转过身去,腰间的长剑垂至地面,繁复缭绕的花纹纠结在剑鞘表面,隐约组成咆哮巨龙的模样。

    “注意点吧,”她一边说着一边离开,“阴影总会过去,黑暗也是如此,我们应该期待黎明。”

    就像所有领导者都会用来安慰属下的漂亮话。

    在说完这番话后她迈开脚步走到不远处,直至消失在了车队的某个夹缝里。

    兰斯洛的视线痴迷地挂在她的身上,哪怕是在少女消失之后也依然久久地盯着最后出现的地方,不能释怀。

    可一想到女孩最后说的那些话,他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要发出几声轻笑。

    “果然还是个头脑简单只有战力可谈的女人,”兰斯洛轻轻捏了捏手里的那枚棋子,棋子是用白玉做的,温润白皙,“蒂娜啊......”

    在念出这个名字之后,他捏着棋子的右手骤然增大了不少力气,双眼隐约透出红光,他舔着嘴唇上留下的一个缺口,那也是在雪原上难得的收获之一。

    “我终究会得到你啊蒂娜,你是那么美丽,又是那么冷冽,订婚算什么,未婚夫算什么,只要是死人你就不会被那种东西所束缚了,将你压在身下会是什么模样,你会把那张冷艳的脸变得炽热吗”脸颊变得赤红,兰斯洛长长地呼出一口热气,咂咂嘴,继续坐在草地上,寒风将**平息,思绪渐渐清醒,他又免不得回忆起了柏林特的模样,也正是因为柏林特,只有他和兰斯洛自己明白心神不安的真正原因。

    因为兰斯洛始终都无法忘记黑夜的雪原洞窟里,那具堪称枯槁的身体对自己发出哀嚎时所展露出的,如深渊一般骇人的绝望。

    那双眼睛含着血液,最终在绝望与寒冷交杂的冬夜里渐渐失去了呼吸。

    柏林特先生是他的英雄,这是没错的。

    但从来没有人要求过他站出来当这个英雄。

    当雪崩发生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当柏林特先生死去时,在场也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兰斯洛一边想着,一边躺在了草地上。

    草地很凉。

    就像雪域里透人心肺的寒冰。

    距离能安心睡着的日子,也许已经不远了。

    “不是,”女孩非常果断地抛出了这句话,“我只是来看看蔷薇花,谁知道在门外就看见你像是被父母赶出家门一样悲伤地蹲在这湖边。”

    她有些幸灾乐祸一样地说:“你的父母不支持你在历史学院这样没落的地方进修对吧?”

    西泽把视线从湖面的枯叶上移开,对女孩说:“那你也可以选择不进来。”

    女孩有些诧异,而后便是因为西泽这个态度而产生的气愤,但最终她还是压下了怒气,气呼呼地蹲在了西泽的身旁:“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被父母赶出家门啊?”

    “可我并没有被父母赶出家门,”西泽细细地思考了一下,说,“我没有父母。”

    女孩愣了一下:“上次你明明还”

    她像是想通了什么,于是便沉默了。

    “没事,”西泽摇摇头说,“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女孩问,“遇见什么难题了?”

    “确实是,”西泽叹了口气,他很久都没有叹气过了,因为在王都里活着就不能露出自己弱小的一面,与此同时也有他继承自血脉里便有的坚毅,哪怕是面对着恶婆时他都只想着怎么要才能与对方周旋对抗,乃至击杀。

    “什么难题?”女孩凑得近了点,自信满满地说,“我也许还能帮上忙呢?”

    西泽不解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有什么目的?”

    女孩像是被水呛了一下连连咳嗽几声,而后愤愤不平地看向这个木头一样的男孩:“没有目的,懂吗?”

    “我也没什么好处能给你。”

    “无论你给什么好处都满足不了我。”这句话对她而言倒是没有任何夸大的意思。

    在听到这句话以后西泽想了想,说:“要不我教你......”

    他犹豫着:“几道高数题?或者高级炼金术理?历史?神学?财物只是一时,知识才是永恒的珍宝。”

    在看到面前这女孩愈发阴沉的脸色之后西泽逐渐小声地闭上了嘴。

    “你好麻烦啊!”女孩叹了口气之后也顺势坐在草地上,她想了想说,“这样吧,算你欠我个人情好吗?以后有什么事我想让你办你就得去办?明白了吗?”

    “万一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呢?”西泽问。

    “放心,我心里有数,”女孩耸了耸肩,说,“能困扰到笔试第一的天才新生,我不用想就知道是魔法方面的事。”

    “没错,”西泽见状,也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了下来,“是制导术的问题。”

    “制导术的话,是应该从自身的条件开始判断方向,然后确定好某条准则,在那之后才能以此准则为基础再加以创造......”女孩抬头看了西泽一眼,“不过你不是魔法测试零分吗?”

    “测试出了点问题,”西泽想了想说,“不如说他测试的方式本身就有很大的漏洞。”

    “你不会想说你其实是满分魔法天赋只是他没有给你测试出来吧?”女孩好奇地问。

    “我也不太清楚,”西泽摇了摇头,“但起码按照魔法测试的评分机制,我现在是一分。”

    女孩渐渐睁大了眼睛。

    “这样的话,那确实是机制的问题,”女孩想了想说,“本来魔法测试的机制就对进修者不太友好,你这种情况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她拍拍巴掌说:“以后尽量修改一下吧!”

    西泽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难道是院长的孙女?”

    女孩的表情愣了一下,右手缓缓升起,风吹过发丝,将女孩身上阵阵花香揉散在风里,最终她还是无奈地垂下了头:“算了,我已经习惯了。”

    她对西泽说:“伸出手,让我看看你体内的元素分布。”

    “你也知道怎么解除沉默矩阵?”西泽的表情更加奇怪起来,“你不会真是”

    少女猛地一下子拽过西泽的左手将他拉到了自己面前。

    一缕莫名的魔力自指尖骤然涌入西泽体内就像龙入深海般轻松,无能的惶恐感在男孩心中油然而生,那一瞬间有不存在的幻影出现在面前,汹涌的兽群,在天空中盘旋的巨龙,最终一道如魔神般的高大暗影矗立在西泽身前,伸出了如能量洪流般澎湃的大剑。

    画面破碎。

    西泽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掌心里已经升腾起了一丝明亮的魔力之火。

    少女缓缓松开手,西泽愣了愣,这才明白刚刚的感觉是什么。

    那是与高阶存在接触时所产生的本能恐惧,这种情绪隐藏在血脉深处,久候多时,只为了等待这一刻魔力的迸发与激荡。

    “四种元素......”少女轻轻揉了揉好看的眉毛,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诧异,“我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你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能明白就好了,”西泽收起手,右手还套在石膏里无法动弹,他望着左手掌心里在风中摇曳的光芒,叹了口气,却再也没了下文。

    “你这种情况未免太特殊了,漆泽建国五十年你应该是独一例,”少女露出一副思索的神情,而后对着西泽问道,“你想进修魔法对吧?”

    “是的,”西泽回答说。

    “明明是身处历史学院这个以炼金闻名的地方?”

    西泽沉默了一下,少女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中了某个特别伤人的地方,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再度开口时,西泽却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只是想违抗一下,父辈的意志。”

    少女愣了一下:“父辈?”

    “我的父亲很希望我能进修炼金术,因为他也是炼金术师中的一员,”西泽笑着说,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嘴角其实已经稍稍地向上扬起了微小的弧度,“虽然记忆里完全没有他活跃的影子,但他留下的东西却始终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的生活,从小到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在按着他设定好的轨迹去旋转,我觉得这样不好。”

    他摇摇头说:“真的很不好。”

    少女沉默着,表情也渐渐发生了变化,就像是记忆里某些漆黑的色块被重新提取出来,均匀地抹在湖面上,阴影在湖面上盘旋,渐渐融在了风里。

    “确实......”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揉搓着已经有些发凉的右手手背,微笑着叹气道,“那种感觉确实很不好。”

    她打了个哈欠,顺势站起身,拍了拍裙下沾着的草叶:“我来帮帮你吧。”

    “什么意思?”西泽看着这个气质忽然变了许多的女孩。

    “你觉得我是什么阶位?在魔法师这个领域,”少女问西泽。

    西泽想了想,刚刚那种仿佛来自洪荒深远时代的恐惧似乎还隐约笼罩在眼前。

    “低阶大魔法师?”西泽的猜测很保守。

    “猜对了一半,但我并不打算告诉你是哪一半,”少女笑着说,“但你只需要知道我能教会你怎么创造制导术就够了。”

    西泽想了想说:“我可以教你轮亥教团内部体制”

    “这个还是算了!”少女弯下腰看着西泽,干净漂亮的脸上满是无奈,“你为什么总是在想着要教我轮亥这些东西?你就真的这么热爱教团?神职者的名号真不是白来的啊?”

    西泽低下头想了想,说:“不是。”

    少女不解,清澈的瞳孔里映着少年与细长的黑发。

    “只是我现在只有这些东西能报答你。”

    他认真地说。

    “只是我现在只有这些。”

    少女在原地站了很久。

    最终在凛冽的风里,她坐回西泽的身旁,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真是看不懂你。”

    说到这里,她转过头,对西泽伸出左手:“我是......妮娜,姓氏就先不告诉你了。”

    西泽看着那只白皙纤细的手,而后缓缓地伸出了还有一些伤疤未愈的那只左手:“我是西泽,你应该打听过了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自己亲口介绍一下会比较正式。”

    “说的没错。”

    两只手握在一起,在清澈的湖面上倒映着。

    留下寒冬的生气。

第一百零九章 荆棘之路,自此伊始

    “我觉得你的情况是我想象之外的复杂,”妮娜托着下巴说,“你有没有什么想法?你可是四种元素共存,魔法的修习方向也需要你自己去决定,你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也是你能在魔法这条路上坚持下去的动力,希欧牧德没有告诉你吗?”

    “老师总是很忙。”

    “哈?”妮娜踮起脚尖,一边试着从墙头上摘下一朵盛放的白蔷薇,一边不解地说,“他为什么会很忙,王都的事不也已经过去了吗?”

    “他一直都很忙,”西泽回忆着希欧牧德的身影,后者即使是在解决恶婆事件之后也没有多少空闲,甚至比起之前要更加忙碌许多。

    “那你喜欢什么?”妮娜问,“从喜欢的东西和事物中寻找方向也是一种办法。”

    听到这里,西泽开始缓缓掰出左手的几根手指,像是细数着记忆中并不存在的细枝末节。

    妮娜看着他从食指数到无名指,最终大拇指压在小拇指上,久久没能再压下一次。

    “大概,就是读书和写字吧,还有考试。”西泽思索了一下,与眼前朦胧的光景挥别,看向妮娜说,“我觉得我喜欢的只有这些东西了。”

    “真的吗?”妮娜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呜哇,没想到你的兴趣就是这么无聊的东西,啊虽然我没有什么冒犯的意思但还是请见谅谢谢谢谢”

    “这三样东西能算出来吗?”西泽没有理会她自顾自的吐槽,径直问道,“我该怎么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如果你真心喜欢这些的话那我建议你去成为一个学者,但你如果认真想要修习魔法的话,这些兴趣反而能说明你是个擅长动脑子的家伙,”妮娜绕了几步,踏在西泽身边,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说,“既然要做了不如就试着成为最好的那个?”

    “什么意思?”西泽问。

    妮娜把手里的蔷薇花晃了晃,说:“你知道一本书叫《极致贤者》吗?如果你的师长真心想要帮你的话他们肯定是会给你找来这本书的。”

    “我师兄今天早上才把那本书给我,”西泽说,“但我还没有来得及去看。”

    “不要去看”蔷薇花的花瓣梢尖被轻轻打在西泽的额发上,妮娜看着露水顺着漆黑的发丝滑落,一直降到西泽的鼻尖。她伸出手帮忙抹掉鼻尖的那滴露水,“因为那本书完全就是虚构的神话传记罢了,你好歹也是个神职者,不会真以为伦瑟曾经创造出了四位贤者吧?”

    西泽摸了摸鼻尖,不解地问:“没有吗?”

    “当然没有啊,你以为贤者之石那样的东西是遍地皆是的吗?”妮娜背过身去,面对着秋风孤自地叹了口气,这时的她看起来完全就是个老气横秋的家伙,会挥手告诉年轻人一些隐瞒于世的密辛,也会顺手将某样绝世术法传授于人。

    但西泽没看过这种类似的小说,于是他没有像小说里的那些主角连忙跪下拜师或者高兴到以为自己每天就能买入大魔法师阶位。

    他伸出手,轻轻从妮娜背后垂至腰间的蓝发上拿下一片枯叶:“长发不好打理吧,尤其是沾上这种东西的时候。”

    少女的身子重重一歪,看起来就像是要跌倒一样,但还好她及时稳住了身形,转头看了西泽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西泽觉得那双眼睛里透着浓郁的幽怨。

    “有点烦躁,到底是我要学习魔法还是你要学习魔法啊,为什么显得我比你热心?”她面对着西泽,发梢不经意间甩了甩,“我从来没有对一个陌生人这么上心过,现在想想也真是好笑。”

    “我也不太清楚啊,”西泽耸了耸肩,顺便丢下那片枯叶说道,“我倒是感觉还好吧。”

    “一点也不好,”妮娜无奈地说,“总之你不要去看那本书,那本书里的东西太不真实,但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只有高阶的大魔法师才能看出来......或者真正逼近贤者阶位的魔法师才能看出来。”

    她说出逼近贤者阶位的时候很明显犹豫了几分。

    “你呢?”西泽问,“你是什么阶位呢?”

    “别太在意我,”妮娜轻轻拍了拍西泽的肩膀说,“你只需要知道现在我是你的老师就好。”

    少女转了个身,对西泽说:“我有一个想法,如果你真的有我想的那么能干,那我这个想法应该很适合你。”

    “什么?”

    “全部发展,将你未来的可能性无限扩大,”少女眯着眼睛,发丝在风里缭乱飘荡,“风,雷,光,火,你既然拥有它们的全部,那你就去发展他们全部。”

    西泽低下头想了想,说:“会很难。”

    “但你擅长动脑子,不是吗?”少女笑着说,“而魔法之路说白了就是需要不断动脑子的东西,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对你的期待,因为我也几乎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家伙。”

    “你指的是体质?”

    “差不多,但更多的是性格,体质的话你是第二个,”少女伸着懒腰说,“所以我倒也不觉得奇怪。”

    “那我姑且问问,你说的第一个人也是四个元素一起发展吗?”西泽问。

    “是的哦,”少女看着西泽黑色的眼睛回答,“她可能比你想的还要强上许多,因为她在魔法上的天赋远比你要好。”

    西泽想了想,说:“谢谢了,我会考虑的。”

    “如果你真会考虑的话,我就给你一些提示好了,”少女伸出食指说,“先选择一个元素为底,再找到一个元素叠加在其上,之后的两种元素继续叠加,逐渐形成一个金字塔的模式,换句话说最珍惜最难的元素可以放在金字塔塔尖,而最容易掌控的元素就可以作为基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西泽点了点头,说:“我完全明白。”

    “那就好,我认识的那个人也差不多选择了这种模式,只是她走的路要更艰难也更曲折,走了不少弯路……不过也和你差不多,你比她幸运,”妮娜颇为自傲地说,“你遇见了我。”

    西泽看着面前这个只比自己矮上一些的女孩,忽然由衷地笑了起来。

    就在妮娜还在疑惑的时候,他伸出唯一能动的左手,轻轻拍在了少女的头顶。

    “谢谢,”他说,“真的很感谢你。”

    “别,别……”妮娜挪开他的手,有些不满地说,“别太把我当小孩子,我可是能随随便便就把你杀了哦。”

    “那可真是太可怕了,”西泽收回左手,仰头望着天空,说,“谢谢。”

    “知道谢谢就赶紧去试试吧,”妮娜摆了摆手,就在这时,远处的天空似乎飘来了奇怪的声音,西泽偏过头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要走了,”妮娜突兀地说。

    “诶?”西泽愣了一下。

    “再见!有缘再见!”妮娜完全没有留给西泽告别的机会,径直穿过白墙的小门迈入深林中,西泽连忙跟着跑了几步,但当他走到门前时,却再也看不到女孩丝毫的影子。

    他扶着门框,看着另一侧盛开的蔷薇花,伸出手轻轻抚了抚花瓣,心想这一切真像一个不成熟的梦境。

    就像上次一样。

    决定一样元素为基底,而后逐渐叠加。

    西泽明白妮娜说的是什么意思,也明白元素金字塔是什么样子。

    他回到白楼二层的教室里,合上门,拉上窗帘,在一切都变得沉静之后,动手点亮了角落里黯淡的沉默水晶。

    双眼微微合上,在黑暗中他渐渐看到了错杂的脉络,血液经流的温热地,泛着光华的叶子,以及堪称混乱的身体……

    贤者之石留下的后遗症比他想的还要夸张许多,这具身体自那次被魔力涌入之后,虽然有枷锁被打开,但比起解脱,更多的则是破坏。

    这只是一具凡人的身体,无论体内魔力储量有多高,他也只是个凡人。

    贤者之石留下的痛苦远不只此。

    他甚至怀疑右手痊愈的速度如此之快就是因为贤者之石魔力的溢出,现在贤者的遗留还在他的体内随着血液游荡循环。

    必须掌控魔法,必须掌控更强的魔法,必须达到更高的位置,起码要达到能处理体内这些紊乱的元素的程度。

    到那时他才能活下去。

    他睁开眼睛,当他再度睁开时,面前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变化。

    数不清的元素漂浮在眼前的空气里。

    “是时候选择了。”他对自己喃喃说道,就像梦里轻声的呓语。

    妮娜对他说于他而言,最好以简单的魔法为基底,而后创造出金字塔的模式。

    但西泽不想那么做。

    因为那样就意味着前期就必须牺牲三种其他元素,专精一种,这样的金字塔即使塑造到最后,四种元素也不能说上全部精通。

    他要做的要更加冒险。

    “一朵,蔷薇花……”他闭上眼睛,开始构思蔷薇花的形状,那是少女手里的嫩白,那是墙头的斑驳,那是今早掠过的花颜,那是留下两根茎叶空荡荡的枝头。

    那是一朵永远盛开而不会凋零的蔷薇花。

    记忆里的少女悄悄把一束花放在了某个人的墓碑之前。

    “辛苦你了,”她说着,眼瞳却逐渐变得癫狂,“以后你的一切,就交给我吧。”

    就在那一瞬间,蔷薇盛开,在虚无里留下漆黑的影子。

    “也许早该如此。”

    西泽仿佛再度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他站在西泽身后,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欣慰却又痛苦地笑着。

    这不是他铺好的那条路。

    清水潺潺,倒在石门前的石块上。

    “也许真的是蔷薇。”

    于是光芒自四面八方的黑暗里汇聚在了一起,缠在某个点上,化作一丝沉寂却又刺眼的光华。

    幽蓝的烈火自虚无中焚烧,蔓延,直至灼烧起了光芒的斑斑角角,繁复的花瓣逐渐被火花勾勒出了边沿,烈火渐渐凝缩,黯淡的焰火在细微的光色花蕊中点缀其上,就像巨龙眼瞳中的一丝生机。

    那股蓝色是自血脉里便永恒存在着的斑斓。

    雷声骤起,掀起无边的潮鸣!西泽微微侧耳,似乎其中还有小声的啜泣。自那一刻起,疯狂的元素如马群般在黑暗中朝着蔷薇奔腾流转,像是淹没天际的洪海,细细的叶脉铭刻在根下,流光在枝叶间闪烁,时而有电芒在花瓣间腾起。

    微风渐起。

    西泽还记得那天的下水道里,那如洪流般的风雷淹没恶婆时的场景。

    于是他伸出食指,轻声地说:“风。”

    “纠正世界之轨的时刻已至,”银白的缕发在男孩的眼前游离,“你是牺牲品,也是世界轨道上的齿轮之一。”

    他回忆着,为蔷薇花添上了最后一笔。

    当那朵花浮在天上地下时,西泽感觉到男人的虚影消失了。

    他的双手如风沙般消散,紧接着是身体,最后就连微笑的脸庞都被混进了虚无。

    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

    西泽没有回头。

    就在男人消散的那一瞬间,剧痛清晰地自身体内传达而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庞大的力量和脱力感。

    西泽躺倒在地上,黑暗渐渐消失,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回归现实,天花板上白色的粉尘落下,就像灰蒙蒙的天空。

    但他依稀还能看到那个男人的虚影。

    但他依稀还能听见那个男人的声音。

    那个男人在消散之前,用最后的声音说:“我的孩子,感受到了吗?这就是迈尔斯家……遗传自远古的血脉天赋!”

    无数元素自西泽体内溢出却又在虚空中弥散,而后再度回到他的体内。

    那是他体内庞大的魔力冰川终于开始融化,尖啸着化为一股巨大的魔力之流,在他的身体里来回激荡,像是演奏音乐一般轻柔而精准地拂过他的每一寸骨骼。

    这意味着在活过十七年的岁月里,在被所有人视为魔法废柴的这一个月里,在短短的一天之内。

    他就已经成为了魔法师的一员。

    “真是突然啊……”他动动左手的食指,感觉体内贤者的遗留似乎也被冰川融化的节奏带动着消磨了几分。

    他艰难地爬起身来,站在窗前。

    手指探出。

    汹涌的烈火澎湃着自虚无中升腾而出,化作一人高的火海,凝在西泽手里。

    于是自这一刻起,他便从长久的梦中苏醒,触碰到了世界的真实。

    荆棘之路,自此伊始。

第一百一十章 温暖

    “感受到了吗?”老人伸手扶了一下桌面上摇摇欲坠的高脚杯,顺便抽出来杯底的一份文件,然后对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问道,“我闭上眼睛,好像看到了一朵蔷薇花在冬日里缓缓地绽放开来。”

    男人的脸罩在黑色兜帽里,在听到老人的话以后他沉默了很久,直至老人端起高脚杯喝下一口淡色的液体才微微动了动嘴唇:“我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抬起头,整张脸渐渐映在老人的视线里,原本的自信与坚定已然被困惑与低迷所代替,瞳孔里所留下的只有陌生。

    “事情一旦脱离你的掌控你就会变成这副样子吗?”老人发出轻微的笑声,像是在嘲笑一般,“你可真是悲哀啊,从十年前开始就是这种令人无法去羡慕的性格。”

    “王都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只是你,不需要你再提醒,”男人缓缓脱下兜帽,苍白病态的脸庞暴露在魔法灯器所产生的温和白光之下,某一瞬间甚至恍若透明,黑色的长袍反射着灯光,像是淌着水流,“我只是在担心感受到这件事的不只是你。”

    “也许吧,”老人放下杯子,右手在面前的卷宗上横过,轻松地将其摊开,而后露出了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养鸽子的那家伙就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我知道他可能比我想的还要能干,但我现在觉得他的情况应该比我想的复杂得多,”黑袍说,“我以为他只是想混进学院而已。”

    “关于这件事我其实很难和你解释……不过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个所谓的很难是意味着什么,”老人笑着说,“那家伙的价钱要比咱们的小皇子还要贵的多。”

    “为什么?”黑袍不解地问,“就凭炼金三鬼?”

    “怎么可能只是炼金三鬼,”老人抬起眼,灰白的瞳孔里逐渐泛起冷漠的笑意,“你以为都灵圣学院真的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水面底下隐藏的东西到底有多少谁都说不清楚,明白我的意思吗?”

    黑袍犹豫了一下,还是沉默着慢慢摇了摇头。

    “你离开了王都这么久,你也确实不该知道这些事,”老人叹了口气,“现在圣学院内部就像乱糟糟的一锅乱炖,罪林,奴隶,贵族,犯人,恶徒,教团使者,弑君者,皇子,女皇……甚至邪神信徒,这些角色在圣学院这个媒介下糅合在了一起,但没有任何一个家伙会改变自己的本质,腐化只会越来越严重,而你回来的恰是这种腐化达到某种瓶颈的时候。”

    在听到邪神信徒这个名词的时候黑袍已经完全愣在了原地,他下意识地想说不可能,却又意识到对方完全没有理由欺骗自己。

    “女皇陛下也为这次的腐化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比如她杀了很多人,那些人的血流在午夜的广场上,只会吸引来秃鹫,还有更多的恶意,她过于信任自己的力量,从而导致思维片面,使得她只能看到冲着自己来的风暴,却看不到威胁到整个国家的力量,对于炼金术师我不太了解,但除非他们真能拥有邪神信徒一般的凝聚力以及力量,不然对上那位女皇也只是在十字架上多挂几百具尸体的小事而已,”老人从果盘里摸出一片剥好皮的柠檬塞进少了几颗牙齿的嘴里,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一边观察黑袍脸色的变化,“你不要总是把目光放在一个皇子的身上,现在这位皇子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力量,和伦瑟的设想不同,也和你不同,他是一股全新的洪流,只是现在还稍显孱弱,等到增强时,他也会是搅乱现状的一股力量。”

    黑袍低着头思考了很久。

    “给那孩子一点时间吧,他总会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毕竟他是伦瑟的孩子,养鸽人的事情我也相信他有能力处理好,”老人在言语间完全没有对先王多加尊敬的意思,就像读出友人的名字一般随意,“一个月后圣学院会进行新生测验,希望在这一个月内那位女皇陛下能看清目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如果她看不清呢?”黑袍问。

    “我之前说过了吧,腐化已经达到了瓶颈期,既不可能扩大,也不可能缩小,既不可能发生,也不可能销声匿迹,”老人枯槁的发丝掉在卷宗上,胸口漆黑的宝石吊坠在灯器下的光里散出奇特的色彩,“最起码一年,或者两年之内,情况不会变得更糟。”

    他看着黑袍:“所以别太在意那位小皇子了,他不会死在银白大道尽头,也不会死在绞刑架上,他足够坚强,最起码从选择四种元素塑造制导术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这孩子做事有伦瑟的风格。”

    黑袍坐在椅子上,长久地盯着老人格外明亮的双眼。

    “谢了。”他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径直走向了出口。

    “之后莱茵河会消失一段时间,我是指这个组织,”老人看着他的背影说,“希望你也能如此。”

    没有回答。

    门被关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在那之后便是没有尽头的安宁。

    老人坐在皮垫绒边的座椅上甩了甩右手,手腕关节发出一声脆响,他打了个哈欠,俯下身,继续自己之前未完成的工作。

    他的身影和高大的椅背对比起来显得如薪柴般单薄。

    只有这时老人才会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不是整个地域的高贵领袖,而是一个被束缚在这里,只能不断工作的奴隶。

    “你说啥?”灰叶看着自家师弟改变了不知道多少的气质愣了愣,“你已经定好制导术了?”

    “嗯,”西泽点点头,对灰叶说,“花了一些时间。”

    “那现在哥哥是什么阶位了?”莎尔好奇地问。

    听到莎尔这么一说灰叶才想起来,连忙一拍巴掌,搂着西泽哈哈大笑道:“师弟你知道我们去神学院之后,那儿的导师给师妹测成什么阶位不?”

    没有等西泽回答,他比出来四根指头,对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莎尔说道:“中阶魔法师,一般来说新生能达到入门阶就已经相当不错了,咱们师妹连个制导术都没整理出来就直接被判定成中阶魔法师,相当于直接超过其他新生整整两个大台阶你知道吗?”

    他因为高兴而不停地摇晃西泽的脖子,西泽连忙抓住自家师兄的手才让他停下来。

    西泽咳嗽两声,然后看着满脸担心和埋怨的莎尔,笑了笑说:“了不得啊。”

    “还,还好吧……”莎尔侧过头去,又用余光悄悄打量着西泽,问道,“那哥哥你现在是什么阶位?”

    “不太清楚,”西泽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左手,轻声地说,“但像烈火这样简单的一阶魔法已经能使出来了。”

    “啊?”灰叶愣了愣,“也就是说师弟你刚创造出制导术的基底就已经是低阶魔法师的水平了?”

    西泽对此也有一些了解,他点点头,觉得师兄说的没错。

    “我的天啊……”灰叶愣在原地,嘴里喃喃道,“今年老师到底是带了什么怪物回来……”

    西泽和莎尔相视一笑,彼此像是认识了很多年自有默契的老友一般。

    女孩仿佛能看到男孩眼里寂静燃烧着的幽蓝火焰,就像那天的绝境里燃起的生机之火。

    “那就让师兄看看你的魔法吧,”灰叶说着拍了拍手,“你应该了解过不少魔法了吧?”

    “比如这个一阶的烈火吗?”西泽挥了挥左手,指节发出清脆的声响,“将元素通过制导代入公式就好,烈火自然而然就从左手附近冒出来了。”

    “没错没错,”灰叶开心地说,“既然师弟你都明白,那剩下的应该也不用我教了,制导术从最开始的基底到之后的完善都需要不断的魔法练习和完善,师弟你选择的修习方向是什么?”

    “我的方向是,”西泽握了握拳,说,“四种元素一起修习。”

    “嗯?”灰叶的表情渐渐从轻松变得凝重起来,他看着西泽的眉角,托着下巴想了想,最终有些无奈地松了口气,低沉地说,“你,选择了一条好难的路啊。”

    “再难走的路也是路,”西泽说。

    “师兄又不是在跟你讲大道理,师兄是在很认真地给你分析好吗?!”灰叶苦恼地说,看样子被西泽这句有点突然的话呛得不轻,“别呛你师兄成吗?你师兄好歹也帮你找了好久的书和资料……”

    听着灰叶的这番话,西泽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的海城之边,在那座唯一的教堂里,入夜,潮鸣深远,有个男孩敲着门进来,最终冷笑着说:“你这呛人的本事要是用在别人的身上得有多厉害,别人要是想呛得过你还得靠关系。”

    西泽总是很擅长呛身边亲密的人。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自主地大声笑了起来,紧接着伸出能动的左手,缓缓把灰叶揽住,狠狠拍了拍他的后背。

    灰叶一脸懵然地经历了这一切,当西泽松开手时他还没缓过神来,在莎尔轻轻推了推他之后这个御堂家的少爷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喂,喂!”他尖叫起来,“你师兄是有主的!你再这么干当心你的师姐回来用铳剑把你教训得爬不起来!”

    已经走到二楼楼梯上的西泽回过头笑笑,摆了摆手,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灰叶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放下了手。

    “真是个……傻子……”莎尔听见自家师兄这么说着,悄悄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她默默地走到灰叶身侧,递来了一条手帕。

    “不,不用,”灰叶委婉地伸出手把手帕推开了,他仰起头,闭着眼睛说,“这种东西还是得留给自己喜欢的男孩啊师妹,即使是亲如师兄也不能给。”

    他睁开眼睛,双眼泛红,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师弟这家伙,真是很有趣啊。”

    “怎么了?”莎尔不解地问。

    “我啊,其实一直都没什么朋友的,真正的朋友总共也不过两三个而已,但就算是他们两三个也不会像师弟这个蠢蛋一样忽然互相搂着大笑。”

    他目光中流露出几分遗憾与感慨。

    “所以师弟这家伙真的很有趣,怪不得会那么吸引女孩子,”灰叶带着几分调侃看向莎尔,“可别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就算是对象薇娅那个亲切的小女孩师兄也会为你感到遗憾的。”

    “师兄你乱说什么啊,”莎尔收起手帕,羞气地跑上了楼梯,途中还回过头对灰叶做了个鬼脸。

    楼下只剩了灰叶一人,寂静中夹杂着风声与几声鸟鸣,他坐在窗边,感受着黄昏的微风,聆听着一切,轻轻打了个哈欠。

    一切都很美好。

    他望着天边沉沉的落日还有闷灼的余晖,像是看见了不久前呆坐在白楼里等着希欧牧德回来的自己。

    那时候的自己孤独而惶惶不可终日。

    现在一切都变了,他回头,看见莎尔从房间里走出来,准备来做晚饭,西泽也从卧室里带着一本书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

    二人在楼道上不约而同地相遇,最终莎尔红着脸让西泽先下去了,西泽则是满脸不解,他似乎坚持着女士优先,想让莎尔先走,最终却被莎尔奋力地一推下踉踉跄跄地跑下了楼梯。

    看着这一幕灰叶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好吵闹啊。

    他心想。

    但也好温暖。

    灯器被打开,温和的光照在黄昏下的灰叶侧脸上。

    在他身后,西泽正对莎尔抱怨她的突然,莎尔则嘟着嘴假装没有听见一样系上围裙,自己走到了灶台前开始在水池里清洗菜刀。

    再也没有什么场景会比这更加温暖了。

    灰叶这么想着。

    就在这时,一声清晰的啼鸣从窗外传来,灰叶愣了一下,而后连忙拉开窗户,下一刻一只猫头鹰带着一封白色的信纸降在了床沿,灰叶解下信纸,摸了摸猫头鹰的脑袋,后者啄了啄翅膀,而后便拍打着飞走了。

    灰叶拆开信纸,在看清楚内容之后脸色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怎么了?”正在看手上那本《魔法大全》的西泽好奇地问。

    “你们的师姐……”灰叶咽了咽口水,“可能要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迷茫

    希欧牧德拿起刀叉,在听到西泽的事情之后愣了一下,直到银质刀叉的冰冷流下热油浸在指尖时他才回过神来,连忙用餐巾擦了擦,然后盯着西泽问道:“真的要选择四种元素吗?”

    西泽喝了口凉水,点头表示肯定。

    “诶,这可能要付出别人四倍的努力啊……”希欧牧德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他放下刀叉,对西泽说,“你伸出手,再凝聚出一些魔力让我看看。”

    在认真观察过那股已经和今天早上不可同日而语的魔力之后,老人抚着下巴的白胡,想了想说:“这也是你的选择,我倒也没有什么权力去干涉,只希望你能平安地走下去,需要什么我都会尽量给你提供。”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长袍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本笔记:“这是我从图书馆里找到的资料,虽然不可能会有什么作用,但起码也能给你作为例子去参考,另外,既然你已经迈入了魔法师的门槛,从明天起,你也要开始和莎尔还有灰叶一起学习魔法有关的课程了,刚好我从明天起也会正式准备历史学院的课程时间,你们做好准备。”

    最后这句话是对三个人一起说的,这个老人和善地笑着:“以后的日子可能就不会这么清闲了,莎尔和西泽都该开始为新生测试做准备,虽然这次测试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奖励,但也许能获得一次出校进修历练的资格,而且也不会像你们的师姐蒂娜参加的活动一样危险。”

    说到这里灰叶想起了一些事情,于是接口对西泽说:“学生会那边也会有新生测验相关的事项,新生测试第一名能直接进入学生会,之后包括第一名在内的前五都会获得学生会直接提供的奖金,这些都是学生会那些贵族少爷自己掏钱,和学院没半点关系。”

    西泽愣了一下:“学生会的名额居然是这么宝贵的东西?”

    “那不然呢?”灰叶颓着脸说,“那好歹是学生会啊,一堆贵族少爷建立起来的学生会啊,就算是校方也会有所顾忌的,而且规模完全算不上小,整个学院大概有一千学生,学生会就占了三百,在每个年级都有相当部分的成员。”

    他挠挠头,对西泽说:“所以那天你拒绝了其实还挺可惜的,很多事情学生会都能帮你铺好路。”

    西泽低下头想了想,开口说:“那学姐应该能在学生会过得不错吧。”

    “诶?”灰叶愣了一下,而后脸色变得相当古怪起来,“你在意的是这个?”

    “毕竟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地方,”西泽一边在面包片上抹了果酱一边说,“感觉什么都不太重要,反而是我自己需要更多接触其他东西,现在我还什么都不明白。”

    “什么都不明白?”灰叶问,“你指的什么?”

    “很多地方,魔法什么的,甚至连自身都不是很清楚,”西泽说着,回忆起了自己缺失的某些东西,他本以为自己回到王都就能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解开困惑着他自身的谜团,他从小就不知道母亲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只能从身边一些人的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可那些信息大多又只是闲话八卦。

    那些人称呼他的母亲为“夫人”,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其他线索。

    “我其实更想知道的是历史,”西泽说,“比如传言里十一年前死去的皇子,还有伦瑟先王的……家世。”

    “你关注的地方可真是奇特,”灰叶想了想说,“但这些东西图书馆里应该都查的到。”

    “没错,”希欧牧德摸出那张有着教务长签名的白纸递给西泽,在后者小心翼翼地接过之后他说道,“有空的话就去借阅吧,几乎所有你能想到的历史和书籍都能在那里找到,需要帮忙就喊一声门口的老人,对他说你的老师是希欧牧德。”

    西泽拿着那张字条,似乎还有些恍惚,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有些激动地说:“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本来就该是你的,这是莫斯教务长为了照顾恶婆事件里你的功劳给你留下的奖励,”希欧牧德笑笑,完全没有提及自己的事。

    “那家伙也会对西泽有这种照顾,”灰叶感慨道,“没想到也是个好人啊。”

    “圣学院的老师没有几个怀着恶意,微纳德那种只是特例,”希欧牧德叹气道,“只希望这件事别太抹黑圣学院的名誉就好。”

    这些事就不是西泽所能担心的了。

    他拿着那张字条,认真地收好。

    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查清真相的将来。

    男子猛地推开一扇门,呼吸如暴风般沉重,他焦急迅速地在房间里扫视一圈,而后迈开步子踏进房间深处,打开一个箱子,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最终他摇了摇头,合上箱子,从附近的地下石阶里迈入了更深的地底。

    他之前从没想过皇宫城堡地下居然是错综复杂到近乎迷宫的底部,如横空般自各种角度构建架起的石阶彼此连接缠绕着,就像永远找寻不到起点与尽头一般,越是深入他便越是有种莫名的恐惧,黑暗中的魔力元素静静在半空中升腾,在石阶上发出如萤火虫般的光芒。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怪异的元素。

    冷汗逐渐从额头流下,他迈过几个深槛,将黑暗洒在身后,浓稠的元素洪流在身后蔓延开来,他将其作为标记,以免自己真的迷失在这个永无止境的世界里。

    伦瑟先王曾经留下了一份文件,其中记录了他对“塞万之底”这种诡异世界的研究,那个世界完全与现实所违背,没有任何所谓的规律可言,其中充斥着混乱、悲哀以及恐怖,因为那完全不是留给人类生活的地方,而皇宫地底下的这些建筑则刚好给了他这种感觉,石阶错综繁复地立在各种诡异的地方,就像海底深渊升腾的触手。

    男子咽了咽口水,把长发撩到耳后,就在这时,他看到远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他缓步走过去,然后才发现那只是一滩液体。

    晶莹,透彻,而且有种深海独特的香气,这种香气凑近之后就极为明显,男子几乎要沉浸在其中,而遗忘掉自己莱茵河成员或者说一介窃贼的身份。

    等等……他一下子反应过来。

    “深海?”

    魔力元素泛着光,像是萤火虫一般闪耀。

    他缓缓地转过头,巨大的怪物静静地矗立在他的面前,漆黑巨大的眼珠转动起来,锁在了他的身上。

    “这是……什么……”男子的双腿一下子瘫软下来,在短短的时间里他想清了很多事,比如城堡下面为什么要建地这么深,比如为什么在城堡里总是能听到偶尔的潮鸣,比如为什么石阶要建这么复杂,比如为什么那些魔力元素会发光……因为那是来自深渊海底的元素。

    怪物的表面光滑如白玉瓷器,它慢慢地张开口。

    之后男子的世界便只剩下血腥味和充斥了数万颗尖齿的口器。

    在发出一阵这般奇异的声音之后,城堡之下再度恢复了平静。

    只有偶尔的潮水声携着若有若无的悲鸣传入人们的梦乡。

    西泽做了个噩梦。

    梦里有一只白鸽横过天空留下漆黑的魅影,他抬起头,却看到那只鸽子在半空中落下的羽毛渐渐化为液态粘稠的血色,凝固在西泽的脚边。

    他低下头,却从凝固的血液里看到了一个人脸,渐渐地那张人脸清晰起来,最终那张脸从血液的缝隙里凶戾地钻出来,根本来不及反应,如钢铁般的双手紧紧扣住西泽的脖子,将他提在半空中。

    在窒息前西泽竭力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一双模糊的眼睛。

    “我会杀了你,我会杀了你,我会杀了你……”

    那个人说着,以一种奇特的发音方式说着。

    “因为你是阻拦着世界前进的障碍!!!”

    这句话如雷霆一般在西泽的脑海中炸响,他一下子掀开被子爬了起来,最终在窗外清晨的明光里才意识到那是一场骇人的噩梦。

    “什么啊……”他喘着粗气,冷汗渐渐从鼻尖滑过,坠在被子上留下清晰的印记,“那是……什么啊……”

    “喂师弟,”灰叶一边刷牙一边敲门说道,声音含糊不清,“早点起床喔,今天老师要给咱们讲课,话说你家师姐实际上大概还需要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回来所以你也多少带上师姐的份一起加油,争取在这几天里进步一些……”

    声音越来越小,看样子灰叶应该是说到一半就被泡沫堵满了嘴才不得不回到洗漱间去了。

    西泽缓缓地吐出一口凉气,来自梦里的余悸还未曾消失,他偏过头,仿佛还能看见凝固成一张人脸的血液在地面上喷吐。

    “话说,最近莱斯变得挺奇怪的,”在餐桌前,灰叶对拿着一本书在读的西泽说。

    “莱斯学长吗?”西泽拿出书签卡在书里问道,“师兄你指什么?”

    “他以前和我见面都要热情很多的,”灰叶靠着椅背伸直双腿,向后摇了摇说,“但昨天我带着莎尔去神学院找他的时候他却像是很勉强一样,说真的我从没见过他的那张脸,几乎是把怨恨全部堆在脸上。”

    “出什么大事了吗?”西泽听到这里皱了皱眉。

    “没,听说是学生会那边的事吧,”灰叶叹气道,“真是辛苦啊,协助着管理那么大的一个学生组织,压力肯定很大吧,想到这里我也没什么理由不去原谅他了,况且他也确实给了我们想要的东西。”

    “虽然那也是一个理由,但师兄你不觉得莱斯学长这种变化太过奇怪了吗?”莎尔一边脱下隔热手套一边走过来说,她刚刚将面包塞进隔壁房间的火炉里,说实话就连西泽都没有想到在这样的一个小楼里居然还能有烤面包间这样的地方,“明明上次和我们见面时他还会很开心地过来和我们一起的。”

    “那毕竟我没有其他理由去怀疑他嘛,”灰叶耸了耸肩道,“我和他认识两年了,你们也知道他和薇娅的关系,说实话莱斯这家伙很可靠的,你们以后多少也该和他打好关系。”

    西泽点了点头:“莱斯学长救过我两次命,这份恩情我也不会忘的。”

    莎尔看着这两人一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沸腾的水壶里倒出一杯热水,缕缕白汽,她坐在餐桌旁边,四处环顾了一下对灰叶问:“师兄,老师呢?”

    “老师还在楼上,你们是新生所以不知道,”灰叶在手里摆弄着一件小型的炼金道具,听到莎尔的问话之后回答道,“每年老师第一次授课时总要备很久的课,连早饭都会忘了吃,我第一年进来时也是这样,那天我和蒂娜坐在二楼教室里几乎等到了中午午饭时间老师才草草地走进门来,一边给我们道歉一边慌乱地整理手上的资料,第二年的时间更长,我和蒂娜吃完了午饭才看见他从卧室里出来。”

    仔细想想,二楼那所谓的教室,其实也只是相当于两个书房罢了。

    “老师不是当了很久的老师吗?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失误?”西泽问。

    “嗯……”灰叶倒也没有反驳,他想了想,还是回答了西泽,“因为老师会根据每个学生自己的情况给他设计最理想化的修习方案,每个学生都是这样,在以前的话他可能只需要帮忙纠正一部分基础理念,但在学生越来越少之后他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在意这种地方了。”

    西泽愣了愣,说:“单独设计?”

    “从你小时候的经历一直到如今的生活,老师会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去分析你,解刨你,说实话当初看到老师的那份资料时我是有些害怕的,因为很多我没有在意到的细节老师都会写出来,”灰叶回忆着,有些无趣地摆了摆脑袋,“他说我喜欢摆弄手指和喜欢望着天空发呆是因为还在对未来充满着迷茫……他说的对。”

    “那现在呢?”西泽问。

    灰叶听到这句话后笑了笑,没有回答。

    答案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灰叶,已经更加迷茫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狂野

    “魔法到底是什么?”

    “在平民的手里是生活的辅佐品,在魔法师的手里就是改变世界的力量。”灰叶欢快地挥手说道。

    “虽然说的对,但实际上我想问的是另一个方面,”希欧牧德敲打着黑板,“一个更加细致或者说更加本质的方面,换言之,魔法就是空气中漂浮的魔力,还有深渊里浮动的萤火,这些都是魔法,而密林里被树丛掩饰的一抹清泉,泉水里浮着金色的光,极地雪原上被白狼含在口中的黑色石头……这些也是魔法,即便它们是自然产生的造物,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们是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传闻中的贤者之石也是如此,据说贤者之石是贤者死后的骨骼被烧尽后遗留下的烧不融的地方,这便是我要说的,魔法是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地方,任何物理上的常识都会对魔法失效,比如烧不融的贤者骨骼。”

    希欧牧德走了几步,在黑板上写下了一行字异类。

    “但这和我们今天的课程几乎没有什么关系,”老人转过头,灰白的发丝里迎着窗外的阳光,“历史学院虽然很注重这些理念,但我觉得现在多少不是该注重理念的时候,所以我应该直接从魔法入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黑板上继续写道“多梅甘尔。”

    “认识这个人吗?”他问。

    西泽看着这个算得上有些熟悉的名字下意识地回答道:“轮亥手下的第一大信徒,最先受到魔法灌注与神明授洗的人类。”

    “说的没错,”希欧牧德叹气道,“但实际上这些名头掩盖了他太多,比如人们甚至不记得制导术是他所创造的,人类史上第一个制导术便被命名为多梅甘尔制导术,方便了后世数不尽的人类。

    “也正是有着多梅甘尔所创造的独一体系和特殊的算法,人类才能如此之快地接受魔法,多梅甘尔是人类中第一个大魔法师,也是自始至终都无比忠诚的传教士,”希欧牧德说,“今天我们要学习的便是他的多梅甘尔算法。”

    这个名词对西泽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他悄悄看了眼隔桌的灰叶,却发现后者不知何时已经瘫在桌面上睡起觉来。

    “这人怎么回事啊。”西泽无奈地在心里吐槽道。

    “多梅甘尔算法是一个几乎能与魔法本身所比肩的创造品,以这种算法为基础,人们创造出了一整个全新的魔法体系,多梅甘尔是个真正的天才,也是个真正的学者,他是集幸运和勤奋于一身的最好体现,在轮亥刚刚授予人类魔法的那个时期,实际上出于对神明的敬畏和恐惧,以及魔法的难度之高,人类是不太愿意学习魔法的,而正是后来拜多梅甘尔的算法所赐,人类才逐渐接纳了魔法,并以此构建出了魔法师特有的体系,”希欧牧德看着讲台之下的三人说,“在混沌时代刚刚结束的那段时期,人类毫无疑问是脆弱不堪的,而在魔法降临之前,人类将自然中产生的魔法造物称为圣物,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了那样的叫法,但自然中的魔法造物依旧值得称上圣字。”

    他摇了摇头说:“有些跑题了,我们继续说多梅甘尔。

    “在多梅甘尔的算法出现之前,人类想要魔法入门并不是如今这般以魔法天赋挑选的简单,因为那时候的人类并没有检测自己魔法天赋的手段,也没有制导术的辅佐,因此想要使用魔力,催动魔力,将魔力准确地转化为术法,人类需要记住每一条公式,每一个术法,每一种魔力的独特处理方式,将多种魔力和术法以公式叠加起来,才能用出魔法……这便是最早的那批魔法师所需要面对的,”希欧牧德叹息道,“将数条术法组合起来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哪怕是最简单的一阶魔法烈焰,也需要十三条术法组合在一起才能用出来,这种堪称折磨的魔法入门被称作万法均衡,虽然是个很有意思的名字,但当人们真的需要去钻研万法的时候,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被山压下的绝望。”

    “这也太过麻烦了,”西泽说。

    “没错,这也太过麻烦了,谁都不能想象人类为了简单的一阶魔法竟然需要背下所有的一阶魔法相关术法,刚刚入门的魔法师甚至需要背下上万条咒术只为了能进入魔法师的世界……所以那个时代的魔法师其实更像是学者,这也是我们历史学院所设立的初衷,”希欧牧德点了点头,“但好在多梅甘尔算法出现之后一切都改变了,我们也能拥有如今这般幸福的日子。”

    “以前的万法均衡体系和现在多梅甘尔算法比起来,真的没有一点优势吗?”西泽问。

    “虽然也说不上没有一点优势,但那点优势和庞大到吓人的工作量相比起来就有些不足为提了,”希欧牧德从背包里拿出一本泛黄的书籍,目光流露出几分怀念,开口说道,“前者的术法要更为本质,毕竟万法均衡相当于把所有咒术全部背了下来,以更为繁杂详细的方式释放魔法,万法均衡有一个好处,就算是天赋较低的人也能使用万法均衡释放魔法,这也是均衡的一个体现……但需要付出的也太多,而后者在制导术的帮助下完全能更加精准地释放魔法,将元素通过制导代入公式,仅仅如此简单的步骤就能释放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强力术法。”

    希欧牧德看了莎尔一眼,发现莎尔正悄悄对着窗外发呆。

    老人叹了口气,默默走到莎尔身边,轻声地说:“小莎尔?”

    女孩被吓了一跳,看样子完全是看窗外看得出神了。

    “真是……”老人无奈地说,“灰叶因为选修的是炼金术,而且有好多东西我已经给他讲过了,所以才会放任他睡觉的,你们两个可不行,你们两个是真正意义上的怪物,我姑且还是希望你们能认真学习的。”

    “对不起老师,”莎尔连忙愧疚地低下头认错,“我不太擅长学习……但我会努力的。”

    “你没有兴趣也是正常的,毕竟多梅甘尔算法已经是差不多半个世纪以前的造物了,经过半个世纪的沉淀这种算法才算是被完善到了缜密可行的程度,”希欧牧德托着下巴想了想,说,“但既然小莎尔没有什么兴趣,那我们就讲些有意思的事吧。”

    老人转身回到讲台上,从袋子里拿出一本笔记。

    西泽已经适应了这种希欧牧德一伸手就能从袋子里掏出来东西的光景,那个粗布袋看上去简直就和某个蓝胖子肚皮上的口袋一样神奇。

    “莎尔……”老人念出了莎尔的名字,后者连忙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生怕自己错过什么,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和兴奋。

    “魔法天赋满分,换句话说你现在只要创造好自己的制导术想办法动用自己全身上下的魔法就能晋升到高阶魔法师阶位,甚至能直接去魔法师协会取得认证。”

    灰叶恰好在这时候醒过来,在迷迷糊糊地听到希欧牧德的一番话后他连忙摆摆手,下意识说道:“赶紧让师妹创造制导术,我已经不想再被火烧第二次了!”

    希欧牧德默默地按住他的脑袋,将他再度按回了桌面上。

    “检测魔法时能看到血脉里有隐约恶魔与远古荒兽的嘶鸣,甚至已经浓郁到了可以化作现实投影具现化的地步,”希欧牧德说着,面色也逐渐变得奇怪,很难描述清楚那是怎样的变化,西泽心想,那看上去像是有些惧怕,但语气里又满是掩藏不住的快意与安然,还有一股欣喜,“这是莎尔最大的特点,而根据莎尔所提交的档案经历,我觉得最适合小莎尔修习的,其实是艾泽兰斯泽地的狂野变形兽系。”

    西泽之前读过类似方面的书,所以对这种事也不算是陌生,但莎尔在听到艾泽兰斯泽地这个名词之后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之后就全是迷惑,就连狂野变形兽系都不太明白。

    希欧牧德也注意到了她的古怪,只好临时收起手上的笔记,开始对莎尔解释那些名词的含义:“艾泽兰斯是一个泽地的名字,那里盛产水藻和丛林,据说在艾泽兰斯走路时要特别小心,没准下一步一个不留神你就踏进水坑里直接被泥沙灌满口鼻,连呼救声都叫不出来。”

    莎尔看上去有些害怕了。

    “而在这种只有野兽才能凭着本能安然生活的地方,艾泽兰斯的人民却没有放弃,一直在与自然所搏斗,而正是因此,其所形成的特色魔法也正是与野兽相关,那便是狂野变形兽系,”希欧牧德说,信息的详细程度甚至让西泽觉得他就像一本行走的万知书,“在狂野变形兽系魔法中,最常见的就是变形,艾泽兰斯人擅长将体内的魔法直接沟通身体,进而改变身体形态,这种魔法对身体无害,只是长久下去会让人沾染上一些常变兽形的习性……”

    希欧牧德哭笑不得地说:“那里的人觉得兽有种不可言喻的美感,所以大多数人甚至长时间让兽的特征在自己身上留存,比如虎尾和猫耳,亦或者是满身的蛇鳞。”

    “但狂野变形兽系真的不弱,”西泽说。

    “是的,”希欧牧德点头,看着西泽的视线也多了几分赞扬,“不如说甚至强大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你无法想象一群有智商的兽群化作兽潮向你奔涌而来的那种绝望,更不用说其他妙用,艾泽兰斯人能变成任何猛兽的形态,哪怕是存在于幻想和传说中的魔兽。”

    “巨龙也可以吗?”莎尔愣了愣,然后连忙问道。

    “只要阶位够高,魔力足够支撑变形的消耗就可以,”希欧牧德说。

    “那……”莎尔咬了下嘴唇,犹豫着说,“那,利维坦难道也?”

    西泽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房间内的一阵寂静,趴在桌面上装睡的灰叶眼睛都直了,毕竟正常人怎么会忽然想到这种东西,西泽却明白,毕竟她曾经和利维坦打过两次照面。

    在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希欧牧德点了点头:“虽然没有类似的案例,但……应该没问题。”

    莎尔似懂非懂地撅了噘嘴:“那我就学这个吧。”

    “就这么轻易决定了吗?”希欧牧德问,“我的话只能帮小莎尔参考,别太轻易被别人的话所左右,你的血脉里有远古荒兽的影子,我觉得可以通过这一点来进行延伸,所以才推荐你这个的。”

    “没有,我也不是喜欢才说的……”莎尔低着头,小声地说,“但我觉得应该会很有趣吧。”

    “你体内的恶魔血脉也可以作为介质,进而帮你更加真实地模拟出野兽的本能凶戾和杀气,”希欧牧德想了想说,“姑且就是这么多。”

    莎尔点了点头,之后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那么,轮到小西泽了,”希欧牧德看着西泽,一边思考一边有些愧疚地说,“说实话小西泽,我实在搞不清楚有什么适合你,一方面我不清楚你真实的魔力天赋,一方面四元素均衡共存的情况又太过少见,但你如果真要学习的话,我推荐你锡兰国的万军统御。”

    西泽愣了一下:“那不是军队才能施展出来的阵型魔法吗?”

    “万一你一个人就是一个军队呢?”希欧牧德反问道,“所谓的军队才能施展出来也不过是个幌子,只要你有一整个军队才能汇聚出来的魔力储量,你也便是一个军队了,况且四元素也确实很适合因均衡闻名的万军统御。”

    西泽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觉得不适合我。”

    希欧牧德倒也没有生气,而是非常认真地和西泽讨论道:“那小西泽你觉得什么样的魔法派系才适合你?”

    西泽伸手,似乎是比划了什么,最终却还是放弃了,他低下头,说:“抱歉,我也不太清楚。”

    希欧牧德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谁都会在开始时遭遇这些,早点走出迷茫就好。”

    西泽其实说了谎。

    他知道什么样的魔法适合自己,但说出来就会让人感觉太过荒谬。

    即便如此。

    即便荒谬。

    西泽也还是想要学习那种派系。

    那种在噩梦里才会存在的恶魔。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时间似温柔的深海

    “比起多梅甘尔的制导算法,万法均衡其实还有个更明显的优势……”希欧牧德沉思了一下,还是觉得把这件事说出来比较好,虽然这个优势和那庞大的数据库相比起来就显得荡然无存,但这种细微的知识多少还是可以丰富一下的,他看向西泽期待的眼神,心想这孩子可真是太好懂了,那种眼神是对知识和书籍单纯的热爱,就算只是为了这个孩子一人他也愿意讲上一整天,希欧牧德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眼神了,尤其是在一旁熟睡的灰叶的衬托下……

    希欧牧德有些头疼,但还是勉强扶着讲台说道:“刚刚我也说了,万法均衡的特点就是术法更加触及魔法的本质,本质的含义便是更加接近魔力的本源,而这种本源也意味着……”

    他想了想,最终用了一个更加奇怪的词用以描述:“庞大。

    “不过这句话可以揭过,因为我们要讲的东西远比这更加重要,”希欧牧德敲了敲黑板说,“以万法均衡这个体系去释放的魔法,要比制导魔法少上许多消耗。”

    听到这里西泽愣了一下。

    “是的,少上许多消耗,”希欧牧德重复道,他对西泽的这种表情非常满意,有种身为人师的成就感,不得不说西泽真的很擅长听人讲述故事,因为他真心对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保持着一股热爱还有好奇,这是很少见的,“也就是说魔法天赋为10的人,在万法均衡的体系中可以使出实际消耗在10以上的术法,具体的原因也不复杂,就是我刚刚说的万法均衡要更加触及本质。”

    他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了清晰的字迹:庞大。

    “同样的术法,我打个比方,面对着同样的一座建筑,面对着同样的一张画幅,多梅甘尔制导术的态度是将其直接从虚空中建起,按照蓝图上的设计一丝不苟地全部镌刻在现实里,”希欧牧德说,“而万法均衡不同,万法均衡会从一砖一瓦做起,它会将整个画幅中的建筑立体化,分解成无数不同的蓝图,从每个细节入手,一砖一瓦地将其砌成图上的模样……”

    这次就连莎尔都有些被吸引了。

    “这就是万法均衡庞大的计算量,但这样庞大的计算量换来的就是消耗的减少,毕竟比起凭空造起一栋建筑,还是从地基做起一砖一瓦地建造更加贴合人类,”希欧牧德说,“而这也是我们所经历过的万法均衡时代,在那个时代,魔法技术疯狂发展,就像一场难以停止的爆炸一般,世界各地各国都逐渐将魔法特色化,结合自己,也结合世界,最终在达到了某个应有的平衡之后,世界才停了下来。”

    “在万法均衡时代,只要掌控了元素本质和均衡术法,就算是低阶魔法师也能试着释放出高阶魔法师才能释放的魔法,这种魔幻一般的术法却因为难度太高无法普及,最终多梅甘尔的出现才打破了现状,”希欧牧德走到西泽的身边,轻轻将一本书递给他,“这本书里详细地记下了万法均衡时代人类所经历的历史,我希望你能认真地研读它,因为我们需要学习的东西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西泽点点头,看着有些泛黄卷曲起来的书页边沿,不难想象这本书到底存在了多长的岁月,他呼出一口气,认真地说:“一定会的,老师。”

    “老师老师,”莎尔疑惑地问,“你说了那么多东西,可实际上万法均衡到底难在哪啊?”

    “说的也是,我并没有给你们举出比较现实的例子,这倒是我的疏忽,”希欧牧德想了想,说,“就说一下万法均衡的门槛吧。

    “风雷光火一共四个元素,四个元素之下又各自衍生出二十种咒术,一共八十种咒术互相拼凑链接组合起来,最终结合实际魔力运转的数百种压力状况以及魔法师自身体质状态,还有上千个用以辅佐稳定万法均衡制导的术法,这些情况各自结合起来就是那个时代的魔法师们需要面对的,”希欧牧德深深地看了西泽一眼,“这些就是魔法师们要背下的,只有背下这些东西才能使用魔法,更不用说风雷光火只是最基础的四元素体系罢了,还有许多更加虚幻的元素没有被提及,比如暗影,或者潮泷。”

    莎尔觉得这些只是听起来自己就有些喘不过气的压迫感,更不用说如果付诸实践的话要吃上多少苦头。

    “好难啊,”西泽轻声地说。

    “嗯?”一边装睡的灰叶听到这话都忍不住赶紧抓着桌沿从桌面上爬起来,模样有些抓狂,就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西泽,“不是吧师弟,你就这点感慨?你师兄我当初听了老师这节课之后当时就感觉那些魔法师真是不要命的疯子,我要是活在那个时代别说魔法师了,我连魔法我都不想看一眼我说真的……”

    “数不尽的元素,起码八十种衍生咒术,上千个辅佐术法,一共数以万计的魔法,”希欧牧德说,“背下这些并做到灵活组合以及应用才能成为魔法师,小西泽。”

    “我明白的,”西泽说,“我明白的。”

    “背下这些东西脑子真的不会炸掉吗?!”灰叶发出真挚的哀嚎,当然只是在哀那个时代的魔法师们而已。

    “谁知道呢?”希欧牧德叹气道,“但人类总是顽强的,并不是每个人都和灰叶一样倦于现状。”

    “什么叫倦于现状,”灰叶抗议道,“我也有变强的想法啊!”

    “但直到今天都没有怎么认真练习过炼金术啊,”希欧牧德摇了摇头,“总是在钻研其他邪门的东西,只顾着想怎么让蔷薇花在冬日里开饭的家伙和大炼金术师可是很不搭配的。

    “但你成功做到这件事,还是很值得夸耀的。”

    希欧牧德从布袋里拿出一本笔记放在有些颓然的灰叶面前:“你的创造力和执行力非常出众,这是你的优点,只是……你太懒了。”

    老人看上去已经有过认真琢磨过用词,但最后还是不得已地用了这种不太好听的实话。

    灰叶似乎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不得不认同了老师的话。

    正如希欧牧德所言他最大的缺点就是懒,因为他的勤奋完全体现在了别的地方,比如炼金装甲,比如永不凋零的蔷薇花以及能给自己浇水的水仙盆栽。

    在琢磨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甚至能彻夜不眠,但对待真正的炼金术课程时他却总是犯懒,以至于两年过去了在炼金术上都没有多少长进。

    西泽看着希欧牧德递给他的这本书,随意地翻开几页,在看清上面的内容之后,原本淡然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合上这本书,看向希欧牧德。

    老人对他投来期待的视线。

    西泽明白了,自己没有误会。

    他看着希欧牧德,认真地点了点头。

    魔法师想要变强非常简单。

    能动用的魔力越多就是越强。

    魔法师的对决也非常简单。

    谁会用的魔法更多,谁就能赢。

    想让西泽这样一个刚刚创造制导术的入门魔法师在一个月内进修到能打败高阶魔法师古拉克的程度,在正常的角度看来这无疑是天方夜谭。

    但也只是正常的角度罢了。

    剑走偏锋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最起码……这好像真的要比多梅甘尔算法要可靠一些。

    “今天的课程就上到这里,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来找我,我就在书房里坐着,”希欧牧德说着,将布袋收好,黑板上清晰的白色字迹在一瞬间消失干净,就像从未存在过,他走出门前回过头对西泽说,“加油啊,小西泽。”

    灰叶打了个哈欠,转过头对西泽说:“师弟,有什么想法了没啊?”

    “什么想法?”

    “变强啊,”灰叶拍上他的肩膀,“师兄我今天下午要去学生会那里看看莱斯,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吗……”西泽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好的。”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灰叶笑着说,“你的薇娅学姐也不知道在学生会怎么样,我虽然相信莱斯和会长他们能照顾好她,但我确实不太信任那里的伙食……”

    “什么意思?”西泽愣了愣。

    “别看莱斯表面那样,其实是个喜欢做饭又做得很烂的家伙,会长也是,喜欢由着他乱来,”灰叶像是想起了某件好笑的事,嘴角扬起的角度就像裂开的石榴,“我们下午去吧,师妹要一起吗?”

    “我?”莎尔摇了摇头,“我在学院待着就好,我想再看些魔法类的教材。”

    “看见自家师弟师妹这么勤奋我就放心了,”灰叶把手捂在嘴上做出掩面而泣的样子,“以后老师就不用盯着我训了,你们是不知道老师平时有多喜欢盯着我看我做事,我一停下来他老人家就要过来对我问一句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是炼金类吗……”

    西泽笑了笑,说:“老师很关心师兄你啊。”

    “说不上特别……关心吧,哦哦这里只是说学业上啊,在生活上老师看见我打个喷嚏都会问我是不是生病的,”灰叶摸着下巴说,“只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吧,和我的父母一样,而且整个学院里只有我和蒂娜两个人。”

    他说到蒂娜时就会开心起来,但这次的开心却又掺杂了许多无奈:“蒂娜是个很棒的姑娘,我相信等她回来之后师弟师妹你俩也会喜欢上她的。”

    “这算是师兄对自己未婚妻的吹捧吗?”莎尔笑着问。

    “这算是师兄对师弟师妹的师姐的铺垫,”灰叶伸手轻轻弹了弹莎尔的额头,“好了,就是这样,我先下去了,你们两个加油。”

    “师兄你去干嘛?”莎尔对着已经跨过桌子奔向屋门的灰叶问。

    “我饿了!要去楼下再找些吃的!”这么说着的灰叶全然不顾身后已经愣住的二人,径直跑下了楼梯西泽和莎尔都知道这人应该不会回来了。

    莎尔无奈地和西泽对视了一眼,二人的视线交叠在一起,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哥哥,你觉得你适合什么派系?”莎尔搬着凳子凑到西泽身旁,好奇地问。

    “要说实话吗?”西泽无奈地看着已经贴在自己身上的莎尔说。

    “这种废话想说也可以多说些”莎尔将半个身子靠在西泽的肩膀上,舒服地微微眯着眼睛说,“我们都多久没有这样独处过了。”

    “很久没有过了,”西泽看着空旷的教室,窗帘大开着,天空泛着好看的蓝,万里无云,午后的阳光照在地板和桌面上,就像镀上了一层光华。

    说实在的,直到今天西泽才开始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间教室,不愧是国立的高级学院,装修一点也不含糊,洁白的墙壁,大理石的地板,原木的桌凳,刷漆的板面映着阳光,三块刻着花纹的长木板钉在墙上,几片叶子稍作装饰,这便是用于放置书籍教材的书柜。

    西泽看向窗台,茂盛的作物已经生长到了窗沿,不知道是忘记清理还是怎样,些许坠着蕾丝的白色窗帘甚至已经被些许半干枯的爬山虎固定在了窗外的墙壁上。

    莎尔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可等着等着,些许轻微的呼吸声就传了过来,西泽动了动身子,轻轻将已经睡着的莎尔挪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少女枕着特殊的枕头,静静地熟睡。

    男孩坐在正对着窗台的书桌上,一边温柔地抚摸着莎尔的长发,一边略微茫然地望向窗外,此时刚好一只白鸟从窗前经过,几只毛茸茸的小生物爬进了房间这些早醒的松鼠已经不怕人了。

    其实有些幸福。

    这种想法出现在西泽的脑海里。

    他轻轻撩开莎尔盖住眉眼的金色长发,清晰的心脏跳动声在耳畔回响。

    谁也不会想到这样可爱的女孩会是一个装置着贤者之石的容器。

    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很久。

    短暂地,西泽遗忘了复仇,下水道,以及炼金术师们。

    他脱下外套,盖在莎尔的身上,拿起了希欧牧德给他的那本书。

    时间也很温柔,似深海。

第一百一十四章 莱斯

    “师弟你没事吧?”灰叶回过头,目光里带着怀疑地看向西泽,后者正有些艰难地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抖地向下迈台阶,“咱俩也就两个小时没见,你怎么就跟瘸了似的?”

    “没事,”西泽听到这话打了一激灵,连小腿都抖了两下说,“只是发生了些意料之外的小事。”

    “小事啊……”灰叶念着这句话,脸色逐渐变得暧昧起来,仰着头哈哈笑道,“该不会是师妹对你说了些什么吧?”

    “师兄你在说什么怪话……”西泽下楼之后站在地板上伸了伸腿,顺便把胳膊也甩了甩,对站在自己面前的二货师兄无奈地吐槽道,“莎尔是个好孩子。”

    “确实是个好孩子啊,人又可爱性格又温柔也不吵闹对待每个人都很体贴魔法天赋还高……不过最重要的是她做饭真的超棒!”灰叶一脸深有体会的样子。

    但西泽觉得他领会错了意思,在一番踌躇之后,西泽还是放弃了解释,因为和灰叶解释这种东西和浪费时间没有什么区别。

    他弯下腰,拍了拍大腿,小腿弯曲了几下,酥麻感一阵猛烈地爆发,之后便循着血脉蔓延到了各处,就像水面上泛开的涟漪般,先是动荡,之后便缓缓散去。

    西泽放松地长出了一口气,对灰叶说:“师兄,学生会在哪个学院里?”

    “神学院,”灰叶耸了耸肩,“毕竟是一群有钱贵族的世子,要找地方肯定是要找最能给他们带来成就感的地方。”

    “总觉得师兄你对贵族有一种奇怪的恶意啊。”西泽说道。

    “恶意吗?不不不,完全没有完全没有,”灰叶笑了笑道,“毕竟连我都是贵族的一员嘛,虽然不是本土,但东方御堂家好歹也是赫赫有名的。”

    灰叶说着带西泽推开了门,转过身道:“如果师兄你将来有空去了东方,就是那个东方使者的震旦帝国,你可以去找御堂家看看,我从父辈那里听说御堂家其实很了不得,只是我们这一脉的继承出了点问题,所以才不得不搬到了漆泽。”

    那得是多大的问题才能让一个家族放弃故乡漂洋过海移居到一个新建不久完全陌生的国家来啊这个疑惑被西泽放在了心底,因为有些事是不能追究的,一直追究下去就会显得很蠢笨,而且会让其他人很尴尬。

    “以后也许有机会去的,”西泽说,“毕竟我们都还年轻。”

    “说的对,”灰叶关上门,二人站在午后灿烂的阳光里,他四肢张开,相当充分地伸了个懒腰,嘴里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叫声“啊!太舒服了吧这也!”

    二货真的很容易满足。

    西泽说:“我们走吧师兄。”

    “好,不过先说好,”灰叶一边迈开步子一边对西泽吩咐说,“学生会会长其实是个很奇怪的人,你等下在他面前可别乱说话。”

    “为什么奇怪?”西泽问,“领袖一般不都会有些特点的吗。”

    “而他奇怪的地方就是那些特点了,”灰叶摸着下巴思考着说,“说实话光从他能派出莱斯劝你入会这一点来看就很奇怪了,莱斯那家伙哪有什么说服力啊。”

    西泽回忆了一下那封从各种意义上都有些奇怪的邀请函,顿时有些感悟地赞同道:“原来如此。”

    “不过,说实话,”灰叶看着白墙上盛放的蔷薇,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欣喜与骄傲,“莱斯那家伙,其实挺奇怪的,不是指性格,而是魔法上的奇怪。”

    西泽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薇娅学姐之前也对自己说过这种话。

    “师兄你是说……?”

    二人踩着地面上的落叶,枯枝发出脆响分为两半,树梢上的角雀向下看来,歪了歪脑袋。

    “他啊,其实刚进入学院时也是个没什么天赋的家伙,”灰叶从地上捡起一截食指长的枯枝,他顺手将其在指尖转了两圈,对西泽说道,“这真不是你师兄我故意抹黑他,但当初我俩能成为关系那么好的朋友其实也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我从薇娅学姐听说学长他刚入学时是个连凝聚魔法都有些费力的新手,但后来忽然变得强势了起来,”西泽说,“学姐说不知道这三年间发生了什么,但莱斯学长也是一步步变得古怪起来。”

    枯枝还在他的指尖旋转着,灰叶仰着头,看向被枯叶割裂的天空,沉思了许久,最终开口说道:“是的,薇娅说的没错。”

    他低下头,看着西泽:“莱斯和我从今年开学起就都是三年级的学生了,我还能想起来我们两个三年前一起入学测试时他在魔法水晶石前颓废的样子,最后还是莫斯教务长考虑到他笔试分数不低,而且他的魔法天赋虽然在圣学院里只能算成低等,但好歹也是远超普通人不少,这才把他收进神学院的。”

    枯枝悄然停下,灰叶的手指卡着这根败落的死物,他回忆着,一边走一边说道:“但那时候的他还是个非常有趣的家伙,虽然颓废又自卑,但真的是个很有趣的家伙,你知道吗,那时候他甚至还会和我一起在历史学院打水漂”

    说到这里就连灰叶自己都有些想要发笑,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说:“可别以为这种事不值一提,男人之间能一起玩这种幼稚的东西才是真正友谊的证明。”

    西泽回忆起自己在白石城里和韦尔一起在大街小巷里跑闹丢石子,最后一起躺在沙滩上欢快大笑的场景,他伸出手,摸了摸衬衣内侧口袋里坚硬的金属造物,脸上也逐渐浮现出些许淡淡的笑意:“师兄你说的没错。”

    “所以,他才会变成那副样子,”灰叶摇了摇头,脸上无奈的神色越来越浓,“我感觉他越来越陌生了,从一年前开始,他进入二年级的时候因为刻苦修习神学在考试里考上满分从而得到了一次进入地底幻境观摩的机会。”

    “地底幻境?”西泽听到这个陌生的名词之后问,“这是什么?”

    “算是学院的禁地之一,能靠着魔法模仿出任何场景,而你则是以一个第三者的角度去观察,去考究,却不能参与,你甚至可以站在其中感受战争或者猎杀巨龙的场景,只要你能在洪荒的兵戈之气中站稳脚尖别被吓坏,一般学生可经历不了那种冲击。”

    “莱斯学长他,选择了什么?”西泽发现自己刚问出这句话时灰叶的身子似乎僵硬了一下,而后变得有些颓然,就连头都低了下来。

    “这也是一直以来我想知道的,”灰叶轻声地说。

    “什么?”

    “从那以后他就渐渐变得奇怪了,先是魔法天赋突飞猛进,然后又被莫斯教务长看中,之后学生会会长在学院建校大会上直接当着整个学院人的面对他说你就是我们所渴求的精英与天才,女学员们都悄悄把他当作梦中情人”灰叶笑了笑,“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和我打过水漂。”

    西泽沉默着看向远方,二人已经走到了深林小路的边沿,就在二人一同来到密林之外时,他开口对灰叶说:“以后师兄如果想找人打水漂的话可以和我说。”

    灰叶听到这话之后愣了一下,连忙转过头来,又惊又疑的看着西泽。

    “我其实也很会打水漂的,以前在白石城里玩的很多,”西泽说,“所以以后想找人打水漂的话就找我吧。”

    “你这家伙……”灰叶似乎有些被饭噎住说不出话的样子,他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偏过头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以后可不能反悔啊”

    “嗯,”西泽说,“师兄需要的话就喊我一声。”

    “可不能找借口拒绝啊?”

    “不会找借口拒绝。”

    灰叶猛地过来搂住西泽的脑袋,哈哈大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啦!以后日子还长,整整两年,你可别想跑!”

    西泽挣扎了两下,也笑着说:“谁可都不会想跑。”

    于是灰叶揉了揉他的头发。

    二人踏进学院主道,一起朝着神学院走去。

    “莱斯你,最近很奇怪,”男子从满是公案卷宗的办公桌上抬起头,扶了扶眼镜,说道,“最起码在工作上你没有之前那么专注了。”

    “哦,”棕发的青年倚着书柜,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你怎么了?”男子问,“那个新入会的女孩,她几乎没有什么天赋,为什么你对她这么上心?先是找我安排她入会,然后是异常的关照,几乎莱斯,你该不会?”

    “我没有!!!”男子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复,一向以和善与亲切冷静见长的莱斯居然在这时红着眼睛对他发出了这样大声的反驳,说实话这已经算不上反驳,而应该说是嘶吼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冒犯。

    男子缓缓拿下了眼镜。

    莱斯就像是在梦里忽然清醒过来一样,连忙对他弯下腰躬身道歉道:“抱歉,非常抱歉会长,我真的不知道我最近怎么了……”

    “你很奇怪,莱斯,”男子说,他的眉头皱了皱,就像看着一个猴子,“甚至比以前还要奇怪,你最近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自从那个薇娅来了之后你就一副心神不安的样子。”

    “不,会长,不……”莱斯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通红,他咬着牙说,“和那个女孩没关系,只是她带来了让我不安的气息”

    “不安的……气息?”男子笑着站起身走到莱斯的旁边,“你说的话也变得奇怪起来了,莱斯,你现在真像个怪胎。”

    他轻轻扶住莱斯的脊骨,把后者扶了起来。

    “你需要休息,”他转过身,回到座位上,微微笑着说道,“这几天我就先不打扰你,现在你可以回宿舍大睡一场然后对学生会撒手不管了。”

    “不是的会长,”莱斯就像感受到秃鹫气息的脱兔一样,警惕地看着四周,生怕有什么东西忽然冒出来将自己一口吞噬,“真的,那个女孩不对劲,还有那个西泽,我感觉我的脑子就要爆炸了,里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在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另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我,黑色的眼睛里全是我的倒影”

    他红着眼睛说:“我已经好几天都没睡过好觉了!”

    “那现在你可以回去试着睡一场好觉了,”会长说,“你的话我会放在心上,我这就派人去调查薇娅那个小姑娘,可我觉得并不会有什么结果。”

    “还请您万分重视,”莱斯打了个哆嗦,弯下腰说,“我先回去了。”

    “好的,”会长说,“记得关上门。”

    莱斯走到门外,颤抖着双手,轻轻拉上了门把。

    没有人知道他这几天经历了什么,每次只要遇见薇娅他就会从心底感受到一股可憎可怕可恨的气息,那种气息驱使着他在梦里惊醒,在此之前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即使是和她面对面的那些时间莱斯也从没有感受过那种气息。

    为什么呢?

    莱斯打了个哆嗦。

    为什么呢?

    薇娅和之前的薇娅到底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在想到某个人之后莱斯一下子就意识到了变化是什么。

    与此同时一个真切的声音缓缓在大脑内激荡开来,那是一只灰白的鸽子,它歪着头和莱斯对视,血红的眼珠似乎传达了什么。

    “是西泽吗……”他的眼睛逐渐变得通红,血丝遍布,看起来就像蜘蛛网一般密集而复杂,“只要杀了西泽,这种感觉就会平息了吗?”

    那只鸽子似乎发出了几声赞同,伴随着潮涌般的悲歌,鸽子被淹没在了思维的深渊里,最终站在了那个总是在说些听不懂的话的人左侧肩膀上。

    此刻,另一个人也仰起头,他们三个一齐看着半空中的莱斯,赞同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莱斯咬着牙,双眼逐渐失去神采,思维化作某个人手中的棋子,他迈开步子,嘴角渐渐浮现出诡异的笑

    “那就……出动吧。”

    校服剧烈地颤动,掀起一阵微风,当微风停息时,校服已经化作一袭黑袍覆盖在了莱斯的身上。

    “只有我们,才是世界的正轨。”

今天有事,更篇散文

    我最敬爱的一位老师去世了,就在三天之前。

    他已经六十七岁了,身体硬朗,只要一有新的白头发冒出来他就会去理发店把头发重新染成黑的,就像是要和自己作对一样,却又总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喝着枸杞茶晃杯叹气。

    据说老师是在医院午夜去世的,死因是脑溢血,我之前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有这种病,从学校那仅仅一天就野火般传开的传言里我渐渐在大脑里捏清了事物的原状与变化。

    脑溢血超出80毫升就已经是竭尽现代医学的努力都无法挽回的程度,老师却是100毫升这个触目惊心的可怕数据。

    我望着天花板,像是有什么碎片拼合起来。

    能想象到那些年轻护士和医生在发现这个事实之后惊惧的嚎叫,能想象到病房外老师的家人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瘫软在地,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能想象到我的同学们在互相转告这个消息时会是怎样或哀伤或起哄的心情。

    老师的名字是林垄泽,是我们高中的几位副校之一,对学生就像对自己家人般和善,如果问起谁是我们这个学校里最被学生们敬爱的教师,林老师一定会被排在第一,可惜完全没人会提问这种事,从那一晚上开始,其他人会问起关于老师他唯一的事就是这位老人生前有怎么样的丰功伟绩,他的家人们有多伤心,学生们对他有多怀念。

    没有人会想起这群学生里还会有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孩子,就像《小王子》里再也没有人注意到的那个守灯人,人们只看到太阳升起落下,却再也想不起有一个守灯人在星空之上机械地重复着拉伸。

    想到这里我就后背泛冷,身体在被子里缓缓蜷缩成一团,我低着头,看着膝盖上一个不明显的疤痕,这道疤痕让我一下子回忆起了那天林垄泽老师喘着粗气将我带到校医室的模样,就连嘴角的胡茬都清晰到可以一根根数清,那时的他微笑着对我说你还好吧小家伙,现在没事了。

    我感觉眼泪几乎就要涌出眼眶,我本来不是这样的人,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流过泪水,就连类似的情绪都不曾产生过,但这次我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失去亲人是什么感受。

    书桌上放着大开的笔记本,一支笔横在纸页上面,纸上写着还没来得及拿给他看的小说。

    这种东西我从来都是只给他看的,就连父母都不知道自家以沉默闻名街里的儿子居然还有这种本领,而老师是第一个知道我这个爱好的人,也是第一个看到我写的这些东西的人。

    我从床上缓缓地爬起来,就在这时母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饭放在门口了,记得拿。”

    随后便是一阵下楼的声音,她喜欢穿拖鞋,鞋拖在木质的楼梯上碰撞时发出的声音总是意外响亮。

    我大概知道父母对这老师件事是怎么想的,虽然我平时习惯缄默,甚至连句话都不说,但我总是能知道其他人心里在想什么,说不上是天赋亦或者是某种能力,起码这个世界应该是个不存在异能之类的普通世界。

    就在我下床套上拖鞋摸到门把手刚刚拉开一丝门缝的时候,楼下又传来了父亲略微焦躁不舍的声音,他抽着烟,我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烟草味

    “这事真是他妈让人犯恼,我就知道他的那几个乡下亲戚不行,那天夜里就是那些亲戚以为没事了才……”

    之后便是母亲急促打断的声音:“不要说这么大声,万一被儿子……”

    我握着卧室的门把手,感觉掌心的汗液浸在了铁上,发出一阵难闻的味道。

    窗户关着,但窗外已经是相当黑暗的夜幕,街灯接连亮起,华灯初上,夜幕降临,远处楼下的行道树上有只麻雀在拍打翅膀,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从天桥远端走来,互相打闹谈笑。

    卧室墙上钟表的时针指向清清楚楚的七,结合上那两个学生,这一切表示自老师的葬礼举行过后,我在家待着的第二天,也已经正式结束了。

    父母给我用的翻盖手机放在不远处的书柜上,自从三天前听说了那个消息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打开过,足以容纳几百本书的书柜早已被各式各样的书依门别类地塞满,可在我眼里,此时这些书全都加起来的重量也不如那一部手机沉重。

    我轻轻松开门把,尽量不发出声音,走到书柜前拿起静音的手机翻开屏幕,屏幕亮起,右上角提示还有一半的电量,几个信封的图标猛地跳出来,提示我有未读短信,短信不多,只有短短的五条,但在此之前没有一个人对我发过短信,我的手机和号码都是父母用剩下的,相当古老,以至于连垃圾短信都没有,在我眼里这是它最大的优点。

    我不习惯地用按键将短信挨个翻开,第一封是通知林垄泽老师去世的消息,发信人是老师的儿子,那个总是板着脸的中年男人,第二封则是班长对我发的,大意是问我要不要去参加老师的葬礼,第三封隔了一天,内容是班长语气相当暴躁的质问,问为什么最被林垄泽老师关照的我反而会缺席他的葬礼,第四封也是如此,只不过是来自另一个人,第五封短信的内容更加呛人,某个不记得脸的男同学直接警告我说五分钟内不回信息解释清楚前因后果就让我滚出这个班级。

    发送时间是昨天。

    我的右手有些脱力,连手机都握不安稳,五根指头仿佛都在诉说着这股悲哀。

    这些人的脸我全都不记得,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因为我从不把多余的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但在此时,那股不约而同的愤怒我却清晰地体会到了。

    我放下手机,将它放在书桌旁一本厚厚的书上。

    在指尖和皮质书封的表面接触的一刹那我像是触电一样甩开了手,手机悲鸣着被我摔在了不远处地地板上,屏幕闪烁了几下,然后变成了黑色。

    这本厚厚的书用棕色的皮革封住了书面,在封面的右上角是一页淡黄色的宣纸,上面有人用毛笔写下了【林垄泽】三个大字,气势蕴在每一个笔画里,就像呼之欲出的山岳重气。

    我扶着书桌,双腿像是失去了力量一样无法挪动。

    书里第一页夹着一张白纸,如此刺眼,我却从来没有翻开过。

    这是老师在去世的两天前给我的。

    他说这便是他和我认识的这两年来所积累的全部。

    那时的我不太明白,但我知道要收下这样东西,因为我们是朋友。

    他曾经说过我们是忘年之交,我选择同意。

    在短暂地颤抖之后,我最终还是伸出手将这本书拿到了自己面前,轻轻掀开了第一页。

    那是被塞进书里的,完全手写的一页白纸序言:

    “钟瑜,我很高兴你愿意翻开这本书而不是因为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因为你总是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很难让人不把你往坏处去想。”

    在看到这行字之后,我原本平淡的心情又被打破了。

    泪水蓄在眼里,我用手背草草地抹了抹,继续看下去。

    “我们认识了两年吧,从高一到现在,从第一次开学在台上演讲时低下头看到你我就在想,这孩子怎么有些自闭症的样子,后来和你接触过之后,我才发现你这孩子其实只是完全不会和其他人交流而已。”

    我回忆起老师当年意气风发又诙谐幽默的样子,右手像是燃起淡淡的焰火,就连翻过一张纸页的力气都被焚烧殆尽。

    字迹清晰,用的是他最喜欢的黑色圆珠笔,因为他说过自己很喜欢这种笔之前流行过的原子能说法,大概这就是老一辈人的执念。

    “钟瑜你,其实意外得有趣,你不蠢,也不笨,虽然你的打扮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这么想,但我完全不觉得,”笔迹到这里停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圆珠笔再度挪动起来,“在你心里完全没有和人交涉这样的概念,也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件事,但我发现了这样很不好,你也不该坚持,我知道在学生们之间你的风评很不好,甚至说得上差,你虽然不在意,但我认为你还是应该去试着和他们交流,因为和他们交流之后他们才会发现你原来并不是他们心中想的那样,任何误解都是起源于不了解。”

    我一边呢喃着最后一句话一边翻过第一页,看向序言的后半部分。

    “你写的小说也都很棒,如果坚持下去就更棒了,我记得自己之前应该对你说过,我在年轻时下乡当知青,那时候的我心潮澎湃写了不少东西,里面也有我构思的小说,那是一个农村姑娘的故事,在回到家里之后我也没有放弃这个想法,哪怕不吃饭也要写出一点东西,最后却因为家里实在穷到糊不开锅,在一个至今都能回想起来的冬夜,我在父亲红通通的双眼和烟头下答应他去学做生意,将自己小说的原稿全都塞进了火炉里,我在火炉前面用烧火棍捅着,看着自己亲手写下的东西在火里化作灰烬,也看着自己的心一点点麻木,有些灰烬从火舌里扬起来,我甚至能看清那碎片上都写了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对你说过这种事,毕竟老年人的记忆力总归是不太好的,但我希望你一定要知道这件事,”他的笔迹猛然沉了下来,“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地方,也是我们彼此深刻的理解,同时这也是我把这本书留给你而不是留给我孙女或者儿子的原因,因为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友情。”

    他是认真地把这样一个孩子当作了朋友,而且是十分认真地培养这份友谊。

    “这是我年轻时写下的一些东西,因为时隔太久,我只能想起来一些罢了,但麻木的心却在我再度拿起笔的时候跃动起来,就像一只调皮的小鹿。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补完这本书,用你自己的经历,用你自己的心情,用你自己的笔,将这本书从千疮百孔的苍白,变成丰厚的宝藏,而这也是两年来我拜托你的第一件事,希望你能做好,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也是我们共同的梦想。”

    祝福,署名,还有时间。

    他在这种地方总是一丝不苟的。

    我沉默地看着那落下的最后一笔。

    悲哀的心绪莫名在阅读的过程中消失不见,我看着最后一段,呼吸也渐渐沉重起来。

    老师也许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了。

    不然他不会这么迫切,也不会用这种语气写下这种序言。

    我没有在这个地方思考太多,因为大脑告诉我现在应该做的是去完成老师的夙愿。

    因为正如他所说的一样。

    那是我们共同的愿望,也是我们共同的梦想。

    我会完成老师的愿望。

    这是为了老师。

    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放下棕皮书跑到门外,端起餐盘和杯子一阵胡吃海塞,连油炸煎饼和蒜薹炒肉的味道都没有尝清就将食物大口咽进了肚子,温暖的热流缓缓从心脏朝着身体各处蔓延开来,我瘫坐在干净的地板上,表情渐渐趋于平淡。

    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就像是另一个陌生的人进入了我的身体,打破了一切习惯。

    我从没像现在这么粗鲁,也从没像现在这么舒适过。

    父母他们对老师的死应该比起同学会更加惋惜,他们两个私下无数次和老师沟通过,甚至买过礼物为了表示他们的感激,因为从小到大我都是班里被老师忽视的那个角色,林垄泽老师是第一个把我从水里捞出来的人,父母的这些事老师也会在和我聊天时当玩笑讲给我听,表示被回绝了礼物之后陷入茫然不安的我的父母完全不明白什么是朋友。

    而现在那个人不在了。

    但我不能再度回到水里。

    为了完成老师留下的那本书。

    那是老师在世间和我最后的羁绊。

    那是我唯一的朋友,在世间,和我最后的羁绊。

散文后续

    那已经是不久以前的事了。

    流云带来潮汐的声音,起伏的海浪在地平线上汹涌,黯淡的碎石在掌心里安静地蜷缩,几只松鼠从杉树上落下,顺着空荡无人的马路跑进了林间,玫瑰花园门外关着一只狐狸,她在等待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孩子回来。

    我在嘈杂的铃声中放下手里的书,从幻想的世界中脱离,这才意识到午餐时间已经到了。

    从食堂里买来一份简单的饭食,我熟练地爬上了教学楼的顶楼,门半掩着,稍稍用力就能推开,在光随着门隙一点点扩大时,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到满头黑发的老人还坐在熟悉的地方,筷子放在干净的饭盒上,手边是冒着热气的普洱茶。

    他看见我,摆摆手微笑。

    可我清楚地知道这些都是记忆中的幻影。

    天台上其实空荡荡的,谁也不在,几只白鸽成群结队,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上,看见有人来了之后也纷纷拍打着翅膀离开。

    我望着它们离开的背影,心想老师是不是也会在这群白鸽之中。

    挥手合上门,我向前迈了几步,坐在了熟悉的地方。

    那是一个水塔的阴影下,这座水塔已经很久都没人打理过了,学校早就用不上这样老久的东西,但它却没有被处理掉,就像是被刻意遗忘在了这里一样,水塔表面早就遍布锈迹,几乎看不清它原本绿色的表皮,白色的涂字卷曲在锈迹里,伸手轻轻一碰就能剥落下来。

    我缓缓坐在水塔下的横杠上,年代久远,绿漆脱落,其中的铁杆反而愈发明亮。我躲在阴影里,伸手理了理领口前的领带,白衬衣的扣子也解开了几颗。

    这样略微偏向英伦风设计的校服好处是让好看的人更好看,对比之下不好看的人也就显得更不好看。

    很明显我属于后者。

    突如其来地,如同噩梦忽然惊醒,我意识到了一件事距离老师的葬礼,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已经伸出一半的筷子停在半空。

    云雾在天空逝去,远处某个化工厂的烟囱不断涌出灰白的浓烟,就像色彩逐渐被时间剥夺,就像这座无人怀念的水塔,就像云层密集起来遮住了太阳。

    黯淡的光照在水塔影子以外的地面上。

    看了老师亲笔序言的那个晚上我终于决定继续去学校上课,第二天的早晨班长对此似乎很讶异,于是把短信里问过的内容对我又问了一遍,在那时后排和我座位邻近的一个男生也在这时站起身来,来到了班长的身后,班里人缘很好的一个女孩忽然满脸紧张地站了起来,因为根本算不上熟悉的原因我把她无视了。

    “说话啊,钟瑜?”那个男生问。

    我没有回答,看着班长和男生他们两个这副似有默契的样子,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全班可能只有我不知道的事。

    还好班主任在那时进门给我解了围,似乎我的父母那边是用我生病的理由帮忙糊弄了过去,班长对此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不满,她斜着眼,和那个男生一起回到了座位上。

    我之前从来没注意过这种事,男女之间,同学之间,爱恨交织,金铁铮鸣。

    偌大的世界里只有书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我放下几乎没有减少的饭盒,从半个月前开始随身带着的袋子里拿出来一本厚厚的笔记。

    虽然看起来厚实,但实际上里面的内容只有两成是清晰而有意义的,剩下的八成都是空白,留给我去填补。

    这就是老师除了回忆以外,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棕皮封面上的“林垄泽”苍劲有力,我为了保护这张宣纸特意找了透明的封皮将这本笔记又包了一层,虽然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的。

    我拿着圆珠笔,开始试着在第一页写下一些东西。

    第一页的标题是【学校】。

    笔尖在空中悬了很久,尾端的塑料倒映着天际耀眼的光,最终我还是把笔收了起来,因为我现在还不能清楚地定义这一章节究竟让我去写什么。

    我还在思考老师留下的这本书意义是什么。

    已经半个月了,我还只字未落,若是老师知道的话,大概会笑话我吧,我若有若无地想着。

    就在这时天台顶楼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你……”

    随着门发出的吱呀声,我注意到了另一个奇怪的声音,那不是器具或者物品所发出的声音,如果硬要说的话,那是非常悦耳,却又透着清冷的女声,但我在此之前从没听到过这样好听的声音,所以有些犹豫。

    “为什么在这里?”

    门被完全推开,一个冰冷的少女静静地站在那里,端正的容姿,黑色的长发直直地垂在腰际,她的右手举起来,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左手松散地垂着,手里还握着小小的一本书,大概只有手掌大,身型高挑,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饰品,明明穿在身上的是和其他学生一样的制服,给人的感觉却又完全不同。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专注地打量一个人,更不用说是这样的女孩。

    “你为什么在这里?”她轻轻拿出发卡夹在书页上,一边把那本书塞进了腰侧的口袋里,一边重新发问了一遍。

    我有些倦于回答,所以干脆没有开口,一般人在见到我这副样子之后应该就会一边说着晦气一边走开了。

    一直以来我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回避和他人的交流,虽然在意识里会有接触和交际的概念,但我确实觉得和人交流是没有必要的行为,因此我和往常一样选择了无视。

    可这次遭遇的少女却明显和一般人不一样。

    她径直朝着我走了过来,来到了我的近前,直至她棕色的方口皮鞋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为止,我合上笔记抬起头,有些不解她这种在我看来相当诡异的坚持来自何处。

    “你是钟瑜?”她很没有礼貌地直接开口发问,虽然我自己也清楚自己并没有吐槽这点的资格罢了。

    我张了张嘴,终于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应该说些什么,可就在我还没有决定要说什么时她却一下子打断了我的思路,脚步再度向前迈出,我的视线径直对着膝盖稍稍往上的百褶裙,还有透着浅皙肉色的深暗丝袜。

    那双腿真好看。

    在这样陌生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的一瞬间我就将视线猛地移开了。

    “我之前找你找了三天,终于今天才从你的同学那里打听到了,”她的两手环抱起来,眼神冰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股视线是我所熟悉的厌恶,但我能看懂那里面还有几分其他的情绪,“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吗?”

    我只能摇头。

    她猛地压过来,半个身子都倾在空中,右手一下子按在我膝盖上放着的,老师留下的那本书表面。

    前所未有地,我一下子恼火起来,几乎就要立刻站起身来,因为只有这本书是不行的,只有这本书是我唯一重要

    “我是林垄泽老师的孙女。”

    那本是语气无比平静的一句话,却像是一盆冷水从头顶冲了下来,将正准备发火的我浑身上下淋了个透彻,直至一丝焰火都没有剩下。

    “初次见面,我是林,”她缓缓直起纤细的腰,再度站在我的面前,“钟瑜,我终于抓到你了。”

    这个少女看着我,嘴角微微扬起,却又像是含着兽血的魔女在恐吓未眠的孩子。

    那时的云在天空聚在一起,空气阴沉,而天气预报并没有说过要下雨,我坐在废弃破旧的水塔下面,看着面前少女微笑的模样,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宛如这座陪了我两年时光的水塔再度涌出清泉,那些甘甜生冷的泉水在夏日里淹没了我,让我在窒息中陷入了黑暗。

    而那便是我们并不愉快的初次邂逅。

失恋了,以后可能断更

    入秋后的第二天我从家门里走出来,那时我还全然没有已经身处秋季的自觉,因为阳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刺眼,既没有闲适的凉风也没有会让人心痒的枫叶,我对秋天的了解非常贫瘠,贫瘠到只要短袖还挂在身上就有一种夏天还没有离我而去的错觉。

    邻居家门口的垃圾箱早早就被堆满了,散发着让人厌恶的气味。

    我心想如果这就是秋天的味道那秋天未免也太可悲了。

    什么时候我才开始意识到秋天带着丝丝寒风侵入了我的生活,时至今日我都能如数家珍般回忆起来。

    那是从火车上的纷乱开始,沉沉发酸的肩头,短暂却清醒的音乐,如海浪般在天际泛开的昏黄色流云,直至在人海里看到那个有些不安地等待着我的女孩开始,我跑过去,像是卷入松散的云海。

    秋天的味道是淡淡的清香,是少女缭柔的发丝上泛开的洗发水,也是果盘里悠然升起的香甜,菠萝的酸气碰上伤口,竹签轻轻弯折,暖风吹散发丝,一时间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女孩荡漾的笑意。

    阳光穿不透伞纸,伞尖稍稍偏倚,将秋天罩在了伞下。

    炸酥的芝士和凉掉的葱油混在一起,清香的味道至今仍宛如少女指尖沾染的奶油般清晰。

    五楼的日料店里师父并没有绑着“天下一番”的头带,豚骨拉面的大碗上升腾着热气,蹦床乐园满怀期待地去了才发现是儿童主题。

    动漫店里最值得一看的是手办,我抓起两把龙门币有种自己已经是了富翁的感觉,她则一边看着手办一边思考别人的生日礼物。

    最终在马卡龙和小罐茶的包围里,我们找到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那站台其实并没有哈利波特里写的那么还原,说不上难看也说不上惊喜,她说连合照的必要都没有,但我们没想到最大的惊喜其实是在站台之后。

    灰白的布偶在桌椅上翻越,懒散的暹罗缩在猫架上伸着肉爪,又大又胖的蓝毛英短凶恶地看着所有客人,一旦有人试着靠近它就会猛地立起。

    我找店员点了一份黑森林,回来之后却看到她已经和猫玩在了一起,猫的尾巴卷起又松开,她兴奋地一次又一次地抚摸布偶的脑袋,那是我们认识以来我所见过她最大的幸福。

    直到她拿起叉子将一块蛋糕喂给我时我才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尝到冰淇淋蛋糕,甜却不腻,冰凉适口,就像短暂而欣喜的时光。

    店里温度刚好,那只暴躁的英短也疲倦起来,窝在椅子上睡着,她和布偶一起蜷在桌面上,像是找到了同类的小兽,我坐在对面看着这副光景,心底泛起从未感受过的幸福。

    商店里陈列的马卡龙被她以甜到发腻的理由拒绝,炒面、拉面、乌冬,我俩看着商品柜上包装好看的博多拉面一起笑了起来,即使是“艾博,拉面一裤贼”这样有些发老的梗都显得意外有趣,我以她每天都不好好吃饭的理由买了份包装炒面,她嘴上说着麻烦,其实看上去还是有些开心。

    我喜欢她。

    地铁站里人多繁杂,但男人居多,她说这股味道真怪,我说这就是人的味道。

    人的味道,有浸湿了衬衫的汗臭,有几天没洗的衣服,有老人身上沉闷又怪异的气味,那是焦躁的味道,也是忙碌的味道,是压力也是煎熬。

    她好像不能理解。

    我想说其实像你这样的才是天使,但最后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银河里的天空大荧幕里播放着樱花,粉色的花瓣携着糅合的风在半空中游离,就像天空突兀地被镶嵌了一块荧幕,我手里的那杯百香果绿茶相当难喝,她咬着椰果,小声说其实还是更想尝尝coco的咖啡。

    我们能买到回程票只是幸运成分居多,剩下三张票我们拿到两张,在知道自己今晚不用住在郑州之后她开心地说又省下钱了。

    其实钱我可以出的。

    我这么想着,把猪肉脯塞给她。

    火车上,外面下起了雨,水痕浇在窗户的玻璃外侧,最开始还是一条条清晰可数,到最后就全是雨丝编织的巨网。

    她担心地说会不会下雨,我说放心下雨有我。

    她说本来还想去买些蛋糕,我说那本来就是我要请你的,我会守约。

    心中凉意渐起,就像雨打落的枫叶。

    但最终约定还是没有守住,巧克力蛋糕被提前抢购一空,我们只能顶着晴朗的夜空赶在最后末班车前走到了站台。

    公交车上,难闻的气味更加浓郁。

    正如我说的,那是人的味道,更不用说是玩了一天的夜晚。

    身边的老人动了动身子,我们站在他的身边,老人忽然对她说他要下车了,让她坐在那里,在下一站他带着行李艰难地下了后门,走之前还对司机道谢说谢谢她能一直等自己下车等这么久。

    老人走后,车厢清净了许多,人虽然是如此,但大多数人却依旧是怀着善意。

    最终我们坐在了熟悉的布丁店里,她买了龟苓膏,给我吃了一口,不知道是太累了感官失调还是舌头的味蕾已经懒得工作,我没有尝出苦味,她笑着说自己之前吃中药吃到习惯,也没有太大感觉。

    我一边喝着绿茶,一边若无其事地说出了满是秋意的那句话

    “我喜欢你。”

    她几乎被那口龟苓膏噎住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好笑,让我想起来白天她把电梯踩成跑步机的事。

    “我现在可已经不会被你这种话吓到了!”她倔强地说。

    “那你以后就可以沉稳地对每个对你说这句话的人说,以前有个憨憨天天对我说这句话我都腻了。”我笑着说。

    她支支吾吾地继续用勺子挖起了小块的龟苓膏。

    “我喜欢你。”

    “嗯。”

    于是悲凉的秋意在这样沉闷的夜里爆发开来。

    送她回到家后我站在门外的风里,一辆没有水的洒水车从我面前悠悠驶过,仿佛是在提醒手机早就没电的我时间已经不早了。

    我咳嗽一声,想学着某些作品里的男主掏出一根烟叼在嘴边,可当右手摸到腰间时我才意识到其实自己活到现在根本不会抽烟。

    想到这里于是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遇见她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因为有她在我才能做出那么多第一次。

    也许每个人的人生里都会有这样一个女孩。

    她打开你的人生,释放你的枷锁,将你的灵魂解脱在空荡荡的大地上。

    哪怕是在这样的秋天。

    于是秋天就这样来了。

    你和秋天一起来了。

    那个最温柔,也是最悲凉的秋天。

第一百一十五章 薇娅变

    “莱斯……吗?”会长看着灰叶和西泽,伸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刚刚才让他回去,因为他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你们应该也有感觉到吧?他和以前简直是两个人。”

    灰叶深有体会地点了点头,感慨道:“我就是感觉到了不对劲才想来看看他的,毕竟也是朋友,多少也想帮帮忙。”

    “御堂同学还是心底不坏呀,我会把你这份心情准确地传达给莱斯那家伙的!”会长哈哈笑着站起来拍拍灰叶的肩膀,然后看向灰叶身后从进门打完招呼开始就一直沉默的西泽,他摆摆手,算是引起了西泽的注意力

    “喂喂喂西泽同学?”

    他松开灰叶,走到西泽面前笑道:“这一路上感觉学生会怎么样?”

    西泽回忆着一路上人们紧张又木然的模样,像是适应了某种行动规律自然遵循的机械造物一般,偌大的建筑物里居然只是这学生会的驻地,听说这栋楼是会长找院子申请下来的,但外面的活动场地一年下来租金就是天文数字,更不用说其他活动和日常生活消耗的资金,只能感叹不愧是贵族少爷们玩起来的地方。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井然有序,”西泽说,“学生会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庞大高效。”

    会长听了他的话之后喜笑颜开:“对吧!学生会本该就是如此!我们是学生建立起来的组织,我们是学生,但学生如果想在社会上建立起自己的地位,那就只能凭着努力和效率,让世界看到我们的价值。”

    这个看上去显得有些年轻的男子伸手抓着西泽的肩膀,认真地说:“你要知道一件事,学生会里没有一个家伙是无用的,我们都是各个学院里所集结而出的精英,就连神学院里那通晓真神之学的天才都”

    说到这里会长有些稍微在意地停了嘴,转头看了灰叶一眼。

    果不其然,灰叶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他从来都不是擅长隐藏自己情绪的家伙。

    “抱歉,御堂同学,”会长怀着深刻的歉意说道,“我一不小心忘了,但其实你原本也是有机会的。”

    他走到灰叶身边,叹气道:“你和他之间,本身就是我们需要做出的选择,可你拒绝了我们,你要知道那时莱斯还不是我们的目标,所以在权衡之间,我们还是选择了那位天才。”

    “天才而已,”灰叶轻笑一声,“他的天资只能允许他在大魔法师之前畅通无阻了,魔法的进修从来都不是平坦无阻,他已经在大魔法师这道门前卡了整整一年,参不透世界之壁和世界之灵的话那他这一生都只是个废柴。”

    “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对,”会长耸了耸肩,“所以他今年决定参与学院的活动,只要得到地底幻境或者图书馆馆长的帮助,哪怕是在之后的进修选拔中得到出外进修的机会,他都有可能成为大魔法师。”

    灰叶在得知这些消息之后愣了愣,嘴试着张开,却发不出声音。

    “我们支持他,因为他是学生会的一员,他强大也意味着我们强大,”会长拍了拍灰叶的肩膀,“加油吧御堂同学,试着变强,然后打破所有质疑,我知道你的天赋远不止此,你该成为更好的人,也该成为更有趣的人,而不是蜗居在女人之下,成为一名附庸。”

    “我从来都不是蒂娜的附庸。”灰叶说着,双手渐渐握紧了拳。

    “但没有人不觉得你不是,”会长说,“蒂娜每次出任务时身上的炼金装备有多强大我们都看在眼里,那确实是你的功劳也是你的天赋,但你不该牺牲自己去成就一个女孩。”

    “我认为值得,”灰叶眼中的怒意缓缓退却,他摇了摇头,说,“谢谢你的理解,但我们之间不是任何人能理解的。”

    “哪怕是那位神学院的天才?”会长笑着。

    “你恶心人还真是有一套。”

    “这可不是我刻意恶心人,”会长说,“加油吧灰叶,对如今的这一切从心底祈祷并怀着感激,这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一切了。”

    话音落罢,会长看向西泽,笑容渐起:“那么西泽同学现在,你有什么想法吗?”

    “指什么?”西泽问。

    “当然是邀约,如我所说,学生会欢迎精英,而你正是我们所缺少的那块碎片……之一,”会长说着,走到西泽的面前,“我们需要你。”

    “我只是一个魔法天赋测试零分的废柴,”西泽说,“不是你们所想的天才。”

    “世界并不单单只看实力,我们更看重的是你那份性格和精神,每个进修者身上都有这种相似的个性,那就是顽强以及抗争,”会长说。

    西泽想起门外那些像是失去灵魂的人们,心想他们之间也曾经有自己这样的人吗?

    “薇娅学姐呢?”他问,“她过的怎么样?”

    “你说小百灵啊,”会长一边说起了一个很奇怪的外号一边笑着,“大家都很喜欢她,她也很快就融入了我们的家庭,现在每天都很快乐,要不你们见见她?”

    说到这里,门被推开,一个白发的少女缓步走了进来,先是对会长弯腰鞠躬,而后才对着西泽和灰叶微笑:“你们好,西泽学弟还有灰叶学长。”

    “学……姐?”西泽总觉得面前的薇娅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仔细辨别却又发现不出任何东西。

    “嗯,西泽学弟,”薇娅歪着头,微笑道,“你在历史学院过的怎么样?”

    “还好……”西泽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他看向会长,却发现会长脸上是一副理所应当的神情。

    “你看,我就说了嘛,”会长双手环抱起来,认真地对西泽说,“我们学生会是一整个家庭,虽然人数可能超出普通家庭的几十倍,但即使如此我们也还是维持着自己的秩序与热情,还有归属感。”

    “学生会很好,学弟,”薇娅眯着眼睛,“不用担心我,你要加油啊。”

    一阵强烈的呕吐感从胃里激荡而出,西泽拽着一边的灰叶,对会长弯腰道别之后就带灰叶跑出了屋子。

    对她而言那里面就像一场长久的噩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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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043/ 第一时间欣赏余烬之国最新章节! 作者:言家九所写的《余烬之国》为转载作品,余烬之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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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之国介绍:
“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义正言辞一点,这样的话小姑娘就不会再缠着我了?”
带着一名自称女仆的女孩在王都圣学院刻苦进修魔法的三阶神职者天才新生,西泽·瑞安在午夜望着平静的北海,一边喝酒一边自我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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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纪39年。
被世人誉为神明之下最强者的漆泽皇帝伦瑟在哀叹中病逝。
次年,年幼的皇子消失在一场动乱中,人们将荆棘之冠献于公主,自此女皇即位,万民于王都齐呼,寂静的颂唱携着无尽的回音响彻此世。
十一年后,一个名叫西泽的孩子从边域海城来到王都,身边还跟了一个自称女仆的小姑娘。
西泽本以为自己来到王都是刻苦修习的,但事情的进展却总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隐藏在幸运之下的,到底是成神之路,还是某人手中一张偌大的棋盘?
想知道一切的话,就用自己的手一点点探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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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版:带着女仆在王都学院进修是什么体验?西泽:谢邀,真的很烦。
余烬之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余烬之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余烬之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