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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扬镳     逍遥初唐txt下载     逍遥初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10章 事与愿违

    “可能是我说过,忘了吧,忙去吧。”

    李牧挥挥手,长孙冲告退离开。李牧蹙眉寻思了一会儿,找来一匹马,直奔长安城。

    这几日间,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独孤九什么时候不见的人,李牧都想不起来。他依稀记得,好像正月十五那天见过,但好像没说几句话,随后就再也没见人影了。

    而次日,是他跟李知恩成亲的日子。实在是让人很难不把两件事联系起来,这让李牧多少有点犯愁了。

    独孤九这家伙很奇怪,有时候李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虽然像女孩,但是行事风格,却一点儿也不像女人。办事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性格中有非常刚硬的一面。

    但在李牧身边出现貌美的女子的时候,他又会表现得像是吃醋一样。这让李牧感觉很奇怪,摸不着头脑。

    李牧曾想过,独孤九会不会是因为声音,导致性格有一点扭曲,而把自己当成是女人,喜欢的是男人。但是观察下来,李牧发现不是这样,独孤九是一个很正常的男人,只是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占有欲罢了。

    这与他的生长环境应该是有关系的,由于独特的嗓音,导致他一直没有什么朋友。又因家里逼婚,导致他的反叛,对女人排斥。而对于生命中出现的,真正可以被称为朋友的两个人,自己和李重义,他表现得非常在意,非常珍惜。只是他分不清各种感情的界限,所以混乱了自己,也让他人糊涂了。

    李牧是这样认为的。

    这种事情,没法说。尤其是两个男人之间,谈论这种话题会显得非常奇怪。所以李牧一直都在避免和独孤九谈及,而是选择了用引导的方式,让他有自己的事情去做,因此他才举办了江湖游侠擂台赛,让独孤九在喜欢的事情上付出精力,省得胡思乱想。

    可是当独孤九真的这样做了,李牧又感觉身边好像空了一个位置,开始怀念起来了。

    想到独孤九,李牧又想起了李重义。算算日子,大个儿走了也快俩月了,两个月间,除了马周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次消息之外,音信皆无。

    说不担心,那一定是假话。

    对李重义,李牧有着一种特别的责任感。因为这小子在世上没有亲人了,只有他这么一个大哥。他过了年才十五,虽然看着人高马大,实际上没有什么城府,他做的事情,都是李牧让他做,他才去做的。

    李牧非常害怕自己的一句话,害了这小子的性命。就如此去真腊,若成功取回来稻种还好,若是路上遇到了山林匪盗好像也没事儿,得多大一伙儿匪盗,能是五百锦衣卫的对手。

    怕就怕越往南,瘴气越多,水土不服,害了病……

    想到这些,李牧心中烦乱的很。路上有人认出他,他也没理,一路无话,半个多时辰,到了京东集。穿过集市,来到靠近东城墙的校场,离着老远,就听到呼呼喝喝的声音,与他上次见到的场面截然不同,这次再看到这些纨绔少爷,已经几乎没了纨绔气息,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令行禁止,即便看到李牧过来,也没人把目光投过来,都目视前方,动都不敢都一下。

    凑得近些,李牧才看清楚,只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数条鞭痕,有的还很新鲜,像是刚被抽不久。

    程处默喊着号子,瞧见李牧过来了,示意众人停了下来。

    “侯爷,您来了。”

    李牧笑道:“你我平辈论教,不用敬称,叫我名字就行程兄,明日就要启程去定襄了,今日还在一丝不苟的完成训练,真是我大唐军人的楷模啊,值得敬佩,值得学习啊!”

    程处默谦逊一笑,道:“其实现在也没什么可训的了,大家表现得都非常不错。我今日来,主要是跟大家道个别,等会儿我要请大伙去天上人间吃一顿,侯爷若有空,可一起去啊。”

    这么和谐的么?

    李牧瞅了眼房遗爱脸上的鞭痕,程处默顺着李牧的视线看过去,明白了他的疑惑,凑到李牧耳边小声道:“不是我打的,是”

    话还没说完,李牧看到程处默忽然闭上了嘴,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的房遗爱等人也都挺直了腰板,站得溜直。与此同时,李牧只听到身后像是刮来一阵狂风也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面前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独孤九,而另一个,李牧不认得,尖嘴猴腮鹰钩鼻,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好人。

    二人站定,独孤九只是脸色稍显红润,并不气喘。而这鹰钩鼻则像是晕车了似的,两眼无神,站着打晃儿,大喘气还不算,一阵阵的干呕,脸上灰扑扑地无半分血色。

    “大哥,你来了。”

    独孤九如常一样打招呼,看不出半点不同之处。李牧瞧他这样子,也没提别的,指了指面前这个鹰钩鼻,道:“这是做什么呢?”

    “他说他轻功好,要与我比试一番。我跟他比试,绕着长安城四门跑了一圈。”

    李牧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在独孤九说话的时候,鹰钩鼻张了下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敢出声。由此,李牧便知,事情可能不像独孤九说得那样,多半是独孤九听说此人擅轻功,非要拉着人家比试的。

    李牧笑了笑,没有计较,看向鹰钩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侯爷的话,小人韦福。”

    “啊,我想起来了。”李牧听到这个名字,便想起此人了。那日他为了炒作擂台赛,给这些游侠儿都编了门派和诨号,这位姓韦,又擅轻功,他给起名叫“青翼蝠王”。

    “原来是青翼蝠王当面,失敬失敬。”

    青翼蝠王忙躬身道:“侯爷折煞小人了,小人怎敢称‘王’,侯爷谬赞之语,小人一次都没敢提过。”

    “江湖诨号嘛,自然得说大了点,不然怎么镇得住厂子?实不相瞒,我也是一派掌门,逍遥派的开山始祖便是我了。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不必太过于拘束了。”李牧安抚了一下,又问独孤九,道:“小九,正要问你呢,前些日子参与擂台赛的那些人呢?现在何处?”

    “都住在工匠坊,落败的也都在,共有六十四人。”

    “每个人擅长的功夫,都记录了没有?”

    独孤九点点头,这些人的功夫,没有一个超过他的,任何路数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李牧看向“青翼蝠王”,道:“蝠王可歇息好了?若歇好了,麻烦你跑一趟,去跟兄弟们说,我在天上人间请客,让他们过来吃喝,同时对于前程的事,我也会按照事先承诺,给大家伙一个交代。”

    “小人歇好了,这就去。”

    青翼蝠王深呼吸了一下,脚尖点地,一跃飘飞数丈。事实就在眼前发生,李牧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若是这等功夫传到千年之后,什么跳高跳远撑杆跳,短跑跨栏马拉松,金牌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看着青翼蝠王绝尘而去的背影,李牧好一阵的羡慕,道:“小九儿,啥时候我也能跑这么快不用这么快,有一半儿就行。”

    “大哥,这不是练出来的,需要天赋,一千人之中,也不一定有一个有天赋的人,你还是别想了。”

    李牧白他一眼,道:“偏就你有天赋,我就没有?老子天选之人,天赋异禀,什么都会,你等着,我肯定能练会。”

    独孤九哼了声,一副懒得吵架的样子,把头扭到了一边儿。

    李牧余光瞥见房遗爱等人,见他们齐刷刷地长出了口气,心中不免觉得好笑,大家都是同龄的人,至于怕成这样么?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收拾一下,一起去天上人间。你们先去,到了就说是我请客,喜欢吃什么随便点,本侯出了名的钱多,用不着替我省钱。只是有一样,不许喧哗吵闹,要是惊扰了太上皇,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遵命!”

    几十个小伙子齐声大喊,吓得李牧激灵了一下,赶紧摆了摆手,程处默喊了声号子,队伍横队变纵队,沿着大街向天上人间进发了。

    看着队伍跑远,李牧拍了拍独孤九的肩膀,道:“你小子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没有啊。”独孤九看向李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道:“你成亲那天,我还在那儿喝酒来着,还跟嫂子说话了,只是见你忙,没打搅你。”

    李牧拧起眉头,道:“怎么两天不见,外道起来了?你我兄弟,还要说这些么?”

    独孤九沉默了一会儿,道:“大哥,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我知道,你是对的,我也该有我自己的事情做,像大个儿一样,为你分忧,而不是让你烦恼”

    李牧张嘴正要说话,独孤九又道:“现在我觉得挺好啊,大哥你看,我把这些纨绔训练得多好,算是为你分忧了吧?”

    “唉……”李牧心道,分忧倒是分忧了,这些少爷可倒了霉了,估计都得有心里阴影了吧。李牧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是滑到了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还是算了,拍拍独孤九的肩膀,道:“走吧,去账上拿点钱,别空手去……?小九啊,你觉得李有容咋样?你看思文现在也成了亲了,他俩本来也没什么事,你要是把李有容给娶了,你可就是驸马爷了。太上皇多看重李有容,你也知道,到时候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大哥,你要是没有话聊了,不聊也行。”

    “这叫什么话,我是你大哥,惦记你才说这些,你要是相不中她,魏璎珞怎么样?魏征的女儿,虽然家里头穷点,但好歹也算是门当户对,不算委屈。”

    “大哥你自己走吧,我先过去了。”

    独孤九把李牧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挪开,运起身法,眨眼间没影儿了。

    ……

    王鸥陪着李牧吃过了早饭就回城了,先是到京东集的铺子看了看账目,随后便回了天上人间旁边的宅邸。李牧不住在京东集了,她也没有必要再待在京东集的铺子,虽说有些浪费,但这点钱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小数目,不至于放在心上。

    沐浴过后,换了身衣裳,王鸥便来到天上人间的二楼包间喝茶了。

    她喜欢待在这里,一来是这里的茶好,再者,待在这里,能让她想起很多美好的回忆。李牧作《将进酒》、《清平调》的场面,仿佛就在昨日。只是最近这段时间,李牧很少来天上人间了,多少有些遗憾。

    王鸥的性情恬淡,平时没事的时候,自己也喜欢作诗,为了消遣而已。偶尔还泼墨画一两幅画,也都是上佳之选,无愧于才女之名。只是她不与人交际,她的这些才学,无人有荣幸看见、知晓罢了。

    王鸥正在画一幅牡丹,忽然听到一阵吵闹的声音,手里的笔刚沾墨,受到了惊扰,一滴墨汁滴在了宣纸上,一幅好画就这样毁了。这是她打算挂在山谷小院儿,她自己的房间里头的画,就这样毁了,心情顿时十分糟糕,恨不得招来毒蛇,把这些吵闹的人都毒死才解恨。

    王鸥竖起眉,不悦道:“什么人吵闹?”

    侍女进来,小声回话,道:“回小姐的话,是前几日参加擂台赛的人,说是侯爷请客。刚我还看见了韦福,小姐要叫他过来问话么?”

    “是他们?”

    王鸥把笔放下,凝眉思索了一会儿,道:“不必了,现在人多眼杂,若是叫人看见了,不好解释。也不急于一时,让韦福明日来见我。”

    “是。”侍女应声退了下去。

    王鸥把桌上的宣纸撤换下去,又重新换了一支笔,重新画这副牡丹图。

    在李牧身边安排人,一是为了帮衬李牧,再者也是为了另一些目的。王鸥自己也是心乱如麻,她很想维持这份感情的纯净,但是这世上的事情,往往都是事与愿违,她也不例外。

第511章 早有安排

    李牧从凤求凰取了钱出来,顺路叫上了白根生,刚巧王虎也在,也都一并叫上,李思文那儿他就没有通知了,明天李思文就要回定襄去,又是新婚,家中肯定有不少事。若他去了,李思文定会趁着机会落跑,还是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路上李牧与王虎和白根生闲聊,得知王虎已经决定,把家人一并迁到定襄去。突厥既灭,大唐西北的边患暂时剪除,在西突厥打过来之前,基本没有什么大事。西域诸小国,无人敢冒犯大唐虎威,偶尔出一点问题,也就是马贼、或者扮做把贼的西域小国贵族,干点黑吃黑的买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足为虑。

    定襄城作为折冲府所在,应当算是非常安全了。王虎现在是定襄折冲府的果毅都尉,势必要常驻在定襄,照顾不了长安的家人。以前有李绩在长安,他可放心,但现在李绩去了并州,偌大英国公府只有世子李震,李震性情凉薄,心思只在读书上,对待家人关心甚少,更何况是府中亲卫的家属。王虎回到家后,听到家人抱怨,又不好对李震说什么,这才做出决定,带着家人一起去定襄。

    李牧听着王虎絮絮叨叨说了这些话,安慰了几句,也没有说什么。李震这个人,他也不是很喜欢,但人家只是不热情而已,人情来往从来也没差过事儿,也不能因为人家不跟你热情,就背后嚼舌人家舌根吧。

    白根生对这种话题,一点儿都没兴趣。他在定襄待习惯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他与王虎不同,他现在的年纪,还没到脑袋里会惦记家人的时候,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好出人头地,叫人敬仰。而且长安城有白巧巧和李牧这个姐夫在,他也没啥可担心的。

    回到了长安,他的老娘王婆,每天都要念叨数十遍,让他娶亲生子,延续香火。尤其在得知白巧巧有了身孕后,更是变本加厉没完没了的念叨。白根生早就听得烦了,赌气地跟李牧说,等他回了定襄,就买一个碧眼的贵霜女子,生七八个蓝眼睛的儿子送回长安来,叫他娘吓一跳。

    京东集距离天上人间也不算远,都在东城。约莫两刻钟,就到了天上人间的门口。小陈公公早在门口等着了,他现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李牧打了招呼,高公公也卖了面子,基本上小陈公公去西厂做厂公的事情已经定了,只等内务府的班子搭建起来之后,李牧倒出空来,他就能走马上任,再也不用待在天上人间,受李有容的使唤了。

    “侯爷,咱家已经替您安排好了。城管大队的人,都在一楼左手边,锦衣卫的人都在一楼右手边,两方不挨着。”

    “好,谢了啊。”

    小陈公公忙道:“怎敢当侯爷一个谢字,咱的前途都是侯爷给的,理当孝敬侯爷才是。”

    “这话就不对了。”李牧摆了摆手,道:“小陈公公,你一定要记得,你是归内务监管的。高公公,你的干爹,才是你的顶头上司。一定要记在心上,否则过些日子,若是有那更讨高公公欢心的干儿子出现,你的位置不保可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啊,毕竟内务监不是我管着。”

    “侯爷教育的是,咱家记得了。”小陈公公陪着笑脸道:“咱家就是想告诉侯爷,欠您的情,一直在心里头,什么时候用得着,侯爷千万不要客气。”

    “放心吧,我这人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叫客气。”

    迈步进了门,王虎和白根生自去寻程处默了。李牧看了眼二楼,问道:“太上皇在做什么?方便我过去请安么?”

    “哎呦,这不巧了。太上皇吃过午膳,正在小憩,侯爷可等一会儿再过去。”

    “好。”李牧又问了一句,道:“李有容呢?”

    “不在,太上皇睡下之后,她就出门了,说是去西市了,咱家也不敢问呐。”说着话,小陈公公凑到李牧耳边,小声道:“牡丹夫人在楼上呢,侯爷不去见见?”

    李牧和王鸥的事情,明眼人都瞧得出,小陈公公专是伺候人的,这点眼色还能没有么?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心照不宣而已。

    今日人多眼杂,怎好单独见面,李牧绷着脸道:“就不打扰牡丹夫人了,小陈公公可替我转告一声,就说今日有事在身,来日再与牡丹夫人相见,替我送一壶上等的好茶过去,算在我的账上。”

    “咱家明白了。”小陈公公递给李牧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李牧瞪一眼,小陈公公赶忙告了个罪,准备好茶去了。

    李牧来到一楼大堂,左右两边的酒席正在陆续的上。都是好酒好菜,最贵的席面。这群混账东西,跟他们大方,他们也真是不客气。李牧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心里头便知道,这样一桌的酒席,少说也得七八贯钱,这还不算酒水,若是算了酒水,十贯肯定挡不住。

    见到李牧来了,两边都起身敬酒。李牧把李思文叫了过来,耳语了两句,拿起一个酒杯喝了,对右手边的锦衣卫道:“各位兄弟,要跟诸位说的事情比较多,我先过去城管大队那边,简单说说,一会儿就过来跟诸位详谈。”

    众游侠儿哪敢说个不字,都各自把杯中酒喝光,老实地坐了下来。

    李牧来到左手边,房遗爱赶紧站了起来,把他的座位让给了李牧,然后自己又抢了身后的一把椅子过来。李牧回头瞧了眼被抢了椅子的倒霉蛋,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人赫然是李承乾,这小子也不知在脸上涂抹了什么,原本白皙的脸蛋儿赫然变得黝黑,像是打真腊过来的人一样,怪不得李牧刚刚没认出来。

    李承乾见李牧看过来,慌忙对他使眼色,满眼都是哀切,恳求李牧不要戳穿他。因为按照约定,若是他的身份露馅了,他就不能再留在城管大队了。

    李牧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把视线错开,随口问道:“这黑小子是谁啊?看着面生。”

    房遗爱有些愤愤,道:“侯爷,正要跟您说。这小子不是我们的人,是长孙冲硬塞进来的,说是谁家的来着?”房遗爱一下子蒙住了,或者说他压根就没记,回头看向李承乾,吼道:“小子,你是谁家的来着?”

    “回队正的话,我出身陇西李氏,我跟长孙冲是亲戚。”

    “呵!”房遗爱鄙夷地看了李承乾一眼,扭过头对李牧道:“您都听见了,亲戚!”

    李牧看这情况,很明显咱们的太子爷没被瞧得起呀。李牧忍住笑,道:“这事儿我听长孙冲提起过,知道有这么个人。我觉得也没什么吧,陇西李氏也算是名门望族,又跟长孙家有亲,比你们也不差什么,怎么就不能带人家一个了?”

    “侯爷,这不一样!”房遗爱煞有介事地正色起来,也没背着李承乾,直接说道:“虽说他的出身不低,但跟我们却不是一路。我们这些能玩得到一起的兄弟,都是勋贵之后。我们是忠于陛下的人,而他们这些门阀,目无君上,满肚子坏水,我们岂能跟他是一路,若不是长孙冲非让他加入,我们违拗不过,是绝不可能带他的。”

    “这倒是奇了。”李牧忍不住问道:“陇西李氏怎么了,皇族就是陇西李氏出身,理当是一条心啊。若按你这么说,皇族也是门阀了?”

    房遗爱讶然道:“侯爷,您不知道么?”

    “我应当知道什么?”

    “我来说吧。”程处默接过话,道:“侯爷您有所不知,皇族虽出身陇西李氏,但……”程处默凑到李牧耳边,小声道:“陇西李氏是不认的,也因此,****大怒,不允许陇西李氏的人出现在长安城。陛下登基之后,虽然管得松了一些,但是隔阂还没解除,所以入朝为官者,几乎没有陇西李氏的人。”

    “还有这样的说法,本侯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李牧心知这里头的事情,程处默这样的小年轻也未必知道清楚,这样的事情还是等他有空了,找个明白的人问一问才能知道细情。

    “好了,今天主要的事情,不在这件事上面。这黑小子的事儿,既然长孙冲跟我说了,我也答应了,那便就按照说的办吧,食言非君子么。你们也不要欺负他,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知道了。”房遗爱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他也只是抱怨几句罢了,别说是李牧答应的事情,就算只是长孙冲,他也得罪不起。

    “今天请你们吃饭,一来是这段时间的训练都辛苦了,你们也都完成得不错,犒劳一下你们。再者呢,也是要跟你们说一下。明天你们的教头,程处默就要离开长安城去定襄了,想必他也跟你们说了。此去,他是加官进爵了,如今程处默已经是定襄折冲府的果毅都尉了,以后见到他,你们得称呼一声将军了。”

    “而你们,也将在明天,正是成为内务府锦衣卫辖下的城管大队的成员。你们要做的事情,明天到工部报道的时候,会有人给你们每个人一本册子,上面会详细列出你们的权力、义务,以及规章制度、管理范围。基本上你们能够遇到的状况,在上面都能找到。你们只需要按照册子上的规矩办事就行了,明天到了工部报道的时候,每个人会领到两套衣裳,本来是要给你们分马匹的,但是最近内务府手里头没有多少马匹,所以就麻烦你们自己在家里牵一匹出来”李牧扫视众人,道:“没人觉得不公平吧?要是谁觉得不公平,可以提啊,不用憋着。”

    谁敢出声,一匹马而已,在座都是官二代,谁家里没有十几匹二十匹的马。为了一匹马的事情,与李牧纠缠不清,脑子进水了不成?

    “没人说话,就当你们是应下了。这马呀,有要求,必须是壮龄好马,且必须得是枣红色,不能弄出个白马汗血宝马什么的,人群中就显得你了!你们是一个集体,必须整齐划一,谁要出挑,我就收拾谁,丑话说在前面,到时候挨罚了,勿谓言之不预。”

    “这都是小事,侯爷,我能不能问一句,咱们可以带兵器么?”

    “兵器是有的,我已经吩咐工厂的铁匠给你们做了。锦衣卫标准制式绣春刀,月底之前,你们人手都能有一把。这个绣春刀是刻名字的,人在刀在,刀毁人亡,谁要是给老子弄丢了,一把一千贯!”

    李承乾小声嘟哝:“什么刀这么值钱,神兵利器也不过如此啊!”

    “哼,就是神兵利器。内务府出品,必属精品。等你们拿到了绣春刀,就知道值不值这价钱了。白给你们的还不知道珍惜,罚你们不应该么?”

    李承乾赶紧闭上了嘴,他现在本来就是一个不受待见的人,再多说话恐怕要挨揍。

    “好了,要说的都说完了。从今往后,好好努力,不雅辜负陛下与本侯对你们的殷切期待,这是你们建功立业的唯一机会,你们心里头应该有数。吃了这么多苦,自己得知道珍惜啊。”

    李牧说得一点都没错,作为家里的次子,袭爵没指望,当官也没有好位置。要么外放,要么当驸马,这已经是他们人生的巅峰了。而在内务府,如今朝廷最炙手可热的衙门,虽说做得是巡街的活儿,但也是在锦衣卫的编制里头,以后也有一份前程。

    众人齐声应和,李牧举起酒杯干了一个,摆了摆手,走向了右边锦衣卫的所在。

    这边都是高手,六识聪敏。李牧刚刚在那边说的话,有耳朵尖的已经听了个大概。心中既期待又忐忑,不知道他会给自己这群人安排一个什么活儿。

    像韦福这样心里有事的,吃饭喝酒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李牧来到跟前,在给他留的位置坐下,自己倒了杯酒举了起来。

    “诸位,若我猜得没错,你们之中必有别有用心之人!”

第512章 暗卫

    此言一出,至少有一半的人,眼神慌乱了起来。

    李牧见状,心中暗道,果然是猜着了。

    他会发现端倪,倒不是他未卜先知,或者知晓了王鸥的秘密。而是在擂台赛举办的过程中,他发现了奇怪之处。

    首先是报名的人数,最初的时候,只有寥寥数人报名。李牧大概也猜到是因为什么,毕竟江湖中人,谁还没点架子了,真正成名的人物,是肯定不屑为朝廷鹰犬的。所以最初的预计,能招满十六个人,就暂时够用了。

    但随后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了意料。不但报名人数蹭蹭的上涨,而且来的都是壮龄的好手。问家世,要么是孤儿,要么家乡祖籍甚远,总之就是查不到底细,或者底细非常干净的人。再看他们的态度,一个个侯爷叫得心甘情愿,完全不是江湖儿女的做派。

    这种感觉就像是,不是李牧在招人,而是他们来找工作、来面试的一样。

    而且在擂台之上,互相比划也是非常规矩,真正做到了点到即止,从不会重手伤人。要知道,刀枪无眼,两个人比试,误伤的情况非常正常,做到点到即止非常的难。能做到者,要么是功夫高明一筹,要么就是双方都收着劲儿呢。

    这些人的功夫,李牧问过独孤九,在江湖上算得好手,却算不上是高手。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类似韦福一样,在某一方面非常突出,但是综合能力上,却又有明显的短板。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们是专门培养出来的专门人才。用在专门的事情上,又不必担心他们的能力过于强大,滋生反心。

    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是某个势力培养出的死士。

    李牧猜到了这一点,但是没有声张。而他没有声张的原因,主要有两点。

    第一点,他怀疑这伙人来自于李世民。这是反向推导得出的结论,随着内务府的壮大,李牧试想,自己若是李世民,能不能放心?

    答案是不能,因为内务府所管理的范畴,真的是太宽泛了。基本上内务府的职司,就是一个小朝廷。而在朝廷之内还有一个小朝廷,作为皇帝是绝对放心不了的。

    而与此同时,李牧发觉了在他府中的下人里面,至少有一个李世民的眼线。综合这些信息,李牧很有理由怀疑,李世民是在他决定搬去山谷,脱离他的眼线之后,在锦衣卫中再安插眼线。以期达到监控的目的,而且,这么多的好手,有什么势力能够一下子拿的出来呢?至少李牧是不知道的,曾经他与李绩谈论过所谓死士的事情。李绩告诉他,在李世民登基之后,在他或多或少的暗示下,各府蓄养的死士明显减少了,如今长安城中,大家伙知道的,蓄养死士最多的人,一个是程咬金,另一个是长孙无忌。但都只在三五十人左右,这些人多半还是他们从前的亲卫。

    而这次擂台赛,经过选拔最后留下的人,也有六十多个。这么多的人,哪个势力能够随意拿出来呢?至少李牧是不知道的,但若背后之人是李世民,就说得通了。他可是皇帝,不说死士,大内高手都有多少?

    而第二个猜想,则是另一种思路。这些人一定是一股势力的么?就不能是多股势力,例如五姓七望?

    一共六十多个人,每家出十个,对于五姓七望这样的门阀来说,还是轻轻松松的。而且他们也有足够的理由想混进内务府来,或是探听消息,或是做个内应,对他们都有利,搭上个把人都不吃亏。

    无论哪一种可能性,李牧都不想声张。因为对他没有好处,锦衣卫就是一个执行部门,一个执行内务府意志的衙门。它有明确的规范,可以干什么,不可以干什么,都非常的明晰。就算这些人不靠谱,但只要他们能把事情做了,他们的价值也就体现出来了。无论是李世民的人,还是五姓七望的人,其实都没有什么分别。

    至于被监视,泄露消息等等,李牧其实是不在乎的。内务府的消息,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就算他注意防范,也难免泄露。毕竟除了锦衣卫还有九个衙门口,里头不可能都是跟他一条心的人,消息是一定会泄露的,想瞒也瞒不住。况且李牧压根也打算把内务府搞成一个神秘机构,内务府的作用,就是把各职司联系起来,越透明越好,对他也越有利。

    李牧把众人紧张的神情收自眼底,忽然嘴角一翘,道:“你们的用心,本侯都已经猜到了。放着逍遥自在的游侠儿不做,来到长安城,参加这擂台赛,无非就是想投入本侯的门下,博一份前程,讨一个功名,建功立业,本侯说得对不对啊?”

    众人长出一口气,心道,有这么大喘气说话的么,这家伙把人给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韦福作为王鸥派过来的人之中的头,也坐得距离李牧近些。看到众人的反应,心知自己得说话了,否则恐怕会露出马脚。李牧话音刚落,韦福便站了起来,道:“侯爷猜得太准了,我等正是为投奔侯爷,博个前程才来。侯爷的名声,早在江湖上传遍了,我们都是奔着侯爷来的,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是!奔着侯爷来的!”

    “对!”

    不少人应和,李牧瞧着韦福紧张又忐忑的眼神,心中觉得十分的好笑。或许他的这段表演,能骗过在场的所有人。但对于前世见惯了各种托儿的李牧来说,这太小儿科一点了,也太明显一点了。

    虽然李牧一贯的都是不要脸,自信感爆棚。但他至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若说长安城里头,他的名声如雷贯耳,他敢认。但要说江湖上他的名声很大,这就有点扯淡了。韦福这小子,很明显的就是在撒谎。

    李牧笑了笑,道:“你们奔我来,本侯非常高兴,自然也不能辜负你们的这份情谊。所以,在承诺的重赏之外,本侯还对你们发出一个邀请,若各位大侠有意,可以来锦衣卫,为内务府办事。”

    韦福赶紧又要站出来,李牧制止了他,道:“先不忙答应,听本侯说完。”

    韦福只好坐下,李牧继续道:“这个事儿,我也没瞒着过,举办擂台赛的目的就是为此。你们也应该多多少少的都听到了一点口风,但是具体的章程是怎样的,你们不知道,包括我的兄弟,你们未来的镇抚使独孤九,他也不知道。因为我一直没有想好,今日,本侯终于有了决断,所以才把大家都找来,跟你们说这件事。”

    “你们应该也都听说了,锦衣卫原本有一个指挥使。他也是我的兄弟,叫做李重义。我的这个兄弟啊……”李牧想了想,忽然问道:“你们觉得独孤九的身手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李牧看向韦福,问道:“你觉得独孤九的身手如何?”

    韦福慌忙站起,躬身道:“回侯爷的话,镇抚使剑术绝伦,轻功高妙,在下不是镇抚使的对手,我们在座的所有人,单打独斗,都不是镇抚使的对手。”

    “那我来问你,若是以多欺少,你们得多少人,能擒他?”

    韦福四周看了看,思索了一会儿,道:“若侯爷让我来擒镇抚使,在座之中,选出八、**个……许是能成,但若镇抚使想逃,我们也拦不住。”

    独孤九轻笑一声,没有说话。也不知是认可,还是在轻蔑。

    李牧点点头,道:“你算是个实在人,但我可以这样告诉你们。若不偷袭的情况下,正面对决,你们在座的所有人一起上,也未必是我兄弟李重义的对手!”

    “侯爷,这……不可能吧!”韦福下意识道,谁的功夫不是练出来的,虽然单打独斗不是独孤九的对手,但若说六十人打不过一个人,多少有点瞧不起人的意思了。

    李牧悠悠道:“没真打过,我也不知道最后胜者是谁。但我可以简单说一下我这个兄弟,我兄弟身高丈二,天生神力,手中两柄巨斧,每个都有六十四斤。我还为他打造了一套全身铠,寻常刀剑不能伤他。两柄巨斧可用铁链相连,论起来覆盖十米方圆,诸位可掂量一下,能否赢他。”

    韦福咽了口吐沫,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若李牧说的是真的,这还是个人么?使双斧,每个都六十四斤?寻常刀剑,四斤都不轻了,六十四斤,还挥舞……这也太吓人了点。

    “我这兄弟去了真腊,为我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麾下的五百锦衣卫,皆出身屯卫,是选之又选的悍卒。你等单打独斗,或许能略胜一筹,但若摆开阵势,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也知道,你等在江湖上,都自由惯了,重新训练你们,也未免太不近人情。本侯不做这样的事情,所以给你们的差事,与他们不一样。”

    李牧饮下一杯酒,继续扯:“世间万物,有阴就有阳,有昼就有夜。有些事可以白天做,有些事必须晚上做,有些事可以明面上来,有些事则要背着人。锦衣卫也是这样,明着来,大刀阔斧的事情,交给我的兄弟李重义和他的五百悍卒。而背着人的事情,则交给我的兄弟独孤九,你们就像是阴影中的毒蛇,伺机窥探,让所有与内务府作对的人,都惶恐不安。遇事,需干脆果决,毫不拖泥带水,首尾要干净利索,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你们的身份,从今日之后,将是一个秘密。平日里,你们的身份,就是擂台赛时曾提起的,江湖各门派中人。只有你们自己清楚,你们真正的身份。”

    “听到这里,你们也许会想,身份都成了一个秘密,是不是就没有前程了。错,前程有,而且赏赐更多!”

    “我已经设计出了一套晋升的规则,确保每个人都有一样的机会。以后锦衣卫交给你们的任务,会按照任务的难度,分为不同的等级,按照难度的不同,价值也不同。完成一次任务,就得一次赏钱,同时会记录下来,成为你的资历。待你们的资历足够,便可以晋升,成为小旗,总旗,甚至更高的地位。“

    “待有朝一日,你们厌烦了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你们可以随时回到你们明面的生活中去,锦衣卫一般情况下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而且在你们遇到困难的时候,锦衣卫还会通过内务府的关系来帮助你们。当然,每个人享受的待遇不会相同,为锦衣卫贡献越多,你享受到的待遇就越多。”

    “钱、权、内务府都可以给你们,但这一切,都要用你们自己的付出来换。锦衣卫对你们没有任何的要求,唯有一点,不可触碰。”

    李牧扫视众人,一字一句道:“谁若是泄露了锦衣卫交给你的任务,那便自求多福。锦衣卫对泄密者,背叛者,绝不容情。都说才能通神,我李牧、或者说内务府,别的没有,就是钱多,谁要是觉得自己的命大,拿钱买不到,尽管可以试试。”

    若是换了个人说这句话,众人也就当个笑话听了。就算一个人有钱,谁又会干这种事情?花巨资买一个游侠儿的脑袋?值当不值当?

    但说这话的人是李牧,便没有人怀疑了。因为李牧是个疯子,愣子,他做事没有逻辑可寻,常人想不到,不敢想的事情,正是他会做的事情。不说别的,正常人会没事撒币么?他会。

    从四海赌坊开业到现在,李牧撒币的钱,足有三四万贯还多了。据传说现在平康坊的街道上溜达,偶尔还能从青砖缝里头扣出来铜钱呢。

    一个有钱花不完撒币的人,他说回拿钱买一个人的脑袋,谁会怀疑?

    众人顿觉压力很大。

    “话是这么说,要是你们真憋不住,泄露了点什么,也别害怕。不露馅就行了呗,只要本侯不知道就没事。而且本侯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现在你们还有选择的机会,不加入也可以,肉照吃,就照喝,今日不醉不归!”

第513章 追本溯源

    酒宴散后,各自归家。韦福也与众人一道出来,走到与平康坊的交界,韦福忽然驻足不前,与他同行之人一瞧,顿时都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挥手与韦福作别,韦福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连连告罪,扭头就扎进了平康坊。

    江湖中人,少有家眷。流连烟花之地,有一两个相好的,都是正常的事情。只是有时囊中羞涩,不能常去。今日都得了逐鹿侯的赏钱,自然要消费一把,都能理解,也没有什么惊讶的地方。

    韦福走进平康坊,便如同此地的恩客们一样,四处张望,这儿看看,那儿看看,瞧见了漂亮的女子,也如同那些浪荡子一般,打招呼,吹口哨,看上去就是一个老手。

    但奇怪的是,他打街道走了一遭,却没进任何一家馆子。而是从坊间穿越而过,到了另一头,趁着四下无人,施展出轻身的功夫,脚尖踩着院墙,一跃上了房顶,便如同一只黑夜中的蝙蝠一样,绕了个大圈儿又返回了崇仁坊。

    王鸥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宅邸,沐浴过后正准备睡下,忽然房梁上沉睡的小青蛇突然惊觉,直起脖颈,吐着信子,三角形的小脑袋冲着一个方向,警惕异常。

    王鸥顺着青蛇指引的方向看过去,才听到屋脊上有踩踏的声音,旋即一个人从屋脊上下来,飘落在了园中,霎时间不知从何处钻出二三十条各色毒蛇,把他包围在了当中。

    韦福吓得面色苍白如纸,一动也不敢动。他加入蛇灵已经有些年头,听说过圣女身边有“蛇灵阵”护佑,任凭多高的功夫,只要被咬中一下,必死无疑。但他从未见过圣女,因此这“蛇灵阵”一次也没亲眼见过。今日见着了,方知传闻不假,眼前这些认不出名字的毒蛇,别说被咬中,只是看见这阵仗,便已经浑身发麻了。

    熟睡中的胖达似有所觉,不安地嘤嘤了两声。王鸥忙走过来,拍拍胖达的肚皮,胖达这才又安稳下来。王鸥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半跪在园中的韦福,挥了挥手,毒蛇散尽。瞧了他一眼,清冷道:“我叫你明天来,你偏今天来,还这么晚……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故意违拗我?”

    韦福不敢抬头,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裳,恭敬答道:“回禀圣女,属下不敢违拗圣女法旨。实在是另有隐情,唯恐坏了圣女的大事,不得不提前来报。”

    “什么事?”

    “圣女,逐鹿侯似乎看穿了属下等人的身份,今日酒宴间,逐鹿侯……”韦福把席间李牧说的话,都一五一十地重复了一遍。能被挑中卧底的人,都有几分特殊的本事。韦福的本事,便是记性好,而且会学话,李牧说的话,他一字不差的都复述了一遍,而且还模仿到了语气,供王鸥判断话语中的意思。

    王鸥听过之后,娥眉紧锁,从韦福的复述中,她也听出来了一点东西。李牧大概是猜到有人在他的锦衣卫中安插眼线了,但王鸥确信自己从未在李牧面前露出过任何马脚,所以她判断,李牧应当是并不知道此事与她相关。

    难道还有别的势力,在锦衣卫中安插人手?

    王鸥觉得非常有可能,毕竟李牧如今太过于锋芒毕露了,任何一股势力,都想在他身上捞取一些好处,都想搜集一些他的把柄,以便在需要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想到这些,王鸥心里头不禁担忧了起来,浑然忘了自己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密切留意锦衣卫中是否还有别的势力浸透,调查清楚,速报于我,不要打草惊蛇,等候我的决断。”

    “属下谨记圣女吩咐!”

    “好好办事,在没有新的消息之前,只把你自己当成是锦衣卫的一员,专心办好交代给你的事情。如果我有吩咐,会派人去寻你”

    话还没说完,忽然侍女从前院匆匆赶了过来,语气慌张道:“小姐,不好了,侯爷来了!”

    王鸥皱眉道:“什么叫不好了?郎君来我这里,是好事!”说罢,对韦福摆了摆手,韦福赶忙起身,一个腾跃,消失在院墙外头。

    王鸥随侍女迎到前厅,只见李牧一身的酒气,正傻笑着喝茶,但他似乎已经酒醉了,手里的茶盏拿着也不稳当,晃晃悠悠的对不到嘴巴上。

    王鸥见状,忙吩咐侍女去准备沐浴,自己则过来扶助李牧,接过他手里的茶盏,喂给他喝了一口。

    李牧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王鸥嘿嘿的笑,王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把茶盏搁下,道:“郎君怎么醉成这样了?”

    “刚在天上人间请人吃饭,两伙人!”李牧抬手比了个‘耶’,傻笑道:“轮着圈的跟我喝酒,我醉了吗?我没醉,你看我像是醉了的样子么?”

    李牧扑过来,王鸥把他接住,无奈道:“郎君没醉,郎君千杯不醉……好啦好啦,妾身扶你去洗澡,好吗?”

    “好啊?”李牧又傻笑了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王鸥横了他一眼,无奈点点头,扶着他往后院去了。

    王鸥洗澡的地方,并不是浴桶,而是一个浴池。浴池的历史,古已有之,早在商纣之时,便有“酒池肉林”之说,那便是一座浴池。而在后世,也有杨贵妃的“华清池”。说明在唐代,权贵家里准备沐浴的浴池,并不罕见。

    王鸥买下这个宅邸之后,对宅邸改造了很多。其中就包括一个奢华的浴池,整个浴池的材质采用了汉白玉,浑然一色,靡费不知多少。屋里头也采用了李牧发明的最新技术,地热火炕,整个屋子都是恒温的,不会从水里出来就冻着。

    王鸥扶着李牧过来,帮他把衣裳脱了,强忍着羞涩,扶着他进了浴池。浴池中的水早已经调好,不凉不热,温度适宜。王鸥把李牧扶到浴池中坐下,自己却有些犹豫要不要也下水。虽然她早已认定自己是李牧的人,但若是在他醉酒的时候把身子给了他,作为一个女人,心里头难免会觉得被轻贱了。

    可若不允,又担心情郎生气,挣扎犹豫了一番,王鸥还是决定遂了李牧的愿,可就在她准备宽衣的时候,呼噜声响了起来,李牧竟然靠着池边睡着了。

    王鸥不禁一阵哭笑不得,早知他会睡着,自己刚刚是做什么呢。惹得自己面红耳赤才终于下了决心,他却睡着了。

    好可恶的郎君。

    王鸥坐在池边,看着李牧睡着的样子,料想他一时半会也醒不来,便让侍女把池中的水放掉。随后她帮李牧擦了身,又扶着他从池子里出来,即便王鸥有功夫在身,这么折腾下来,也是香汗淋漓了。

    浴池的房间,本来是没有榻的。但李牧这个样子,若是出去,很有可能会风寒,王鸥便叫人把榻搬了过来,扶着李牧躺在了上头。然后她侧卧在了旁边,守着他,看着他睡觉。

    王鸥很喜欢看着李牧,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知道的是,这种时候她会觉得安定。仿佛任何事情都不会来打搅,全世界只剩下了两个人一样。王鸥轻轻地靠在李牧的怀里,却舍不得睡,她怕自己一觉醒来,李牧已经走了,又剩下她一个人。

    白巧巧怀孕,李知恩也如愿嫁给了李牧,这两件事的发生,让王鸥觉得有很大的压力。她也想可以光明正大地嫁给李牧,为他生一个孩子,然后放下一切,相夫教子,进入一个女人正常的生活轨迹。但她又知道,自己做不到。甚至现在这份感情,她都是有所隐瞒的。

    一个不能坦诚自己的人,怎么可能得到一份完满的爱情呢?

    王鸥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低落了起来,这时李牧翻了个身,右手刚好搭在了王鸥的腰间,感觉到旁边有个人,李牧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他的潜意识中以为是白巧巧,忽然看到是王鸥,意识逐渐清晰起来,打了个哈欠,靠在了王鸥的怀中。

    “郎君,你醒了么?”

    “唔、”李牧应了声,其实他还没醒利索,而且王鸥的怀里软软的很舒服,他也不想醒来。

    “我们要不要回卧室去睡?那边有床。”

    “这儿就挺好的。”李牧从王鸥怀里起来,枕在枕头上瞧着她,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王鸥看着李牧眼睛里映出来的自己,忽然有点不敢直视,错开视线道:“郎君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是哪里不妥么?”

    “是有不妥。”

    “啊?”王鸥赶忙伸手去摸自己的脸,便要起身去寻镜子,被李牧拉住了手,道:“不妥的地方啊,就是我的小宝贝怎么一点也看不出老啊,这张小脸儿哟,一点儿皱纹都没有,哪像是三十岁的人,活脱就是一个少女么!”

    “哎呦。”王鸥不依地捶了李牧一下,道:“我还当要说什么,又是这些甜言蜜语。人哪有不老的呀,你也不用安慰我。少提几次啊,我就知足了。”

    “提又怎么了,多少岁你也是我的小宝贝啊。”李牧把王鸥搂在怀中,凑在她的勃颈处深吸一口气,道:“香,抹了胭脂了?”

    王鸥摇摇头,道:“没、我都要睡了,哪知道郎君会过来,以为郎君会回去呢。”

    “太晚了,又没乘车出来,骑着马怕自己会掉下去。”李牧笑了一声,忽然想起点什么,问道:“鸥,我忽然想起个事儿,你知道皇族与赵郡李氏之间是怎么回事么?”说着,他便把从程处默口中听说的事情,跟王鸥说了一遍。李牧会问王鸥,是因为王鸥也是出身五姓七望。对于门阀之间的事情,应当比常人多一分了解。

    王鸥听罢之后,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知道一点。”

    “那你跟我说说,我还糊涂着呢。”

    “陇西李氏分四房十三支,但当今皇族,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支。在任何一支的族谱之中,都找不到当今皇族的记载。因此,陇西李氏阀主便声称,皇族非陇西李氏。当时这个说法传出来,让太上皇非常暴怒。下旨申斥,同时追封道家之祖老子为李氏先祖,想要以此盖过陇西李氏一头。”

    李牧不解,道:“为何追封老子可以盖过陇西李氏一头啊?这有什么关联么?”

    “因为有据可查之李姓,最早便是道家之祖李耳。天下李姓,也都认可这一点,且老子也是陇西人,所以太上皇追封了老子,便是告诉天下,皇族乃是李姓之嫡长,即便陇西李氏不承认,皇族也在其上。”

    李牧哭笑不得,道:“这不是耍赖么,那皇族到底是不是陇西李氏啊!”

    “唔、”王鸥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可能不是。”

    “为何?”

    “我曾听族中长辈议论时提起过,皇族与陇西李氏有所关联,是因当今陛下之祖,虎公曾为魏将军,因公封为陇西公,后太上皇的父亲李承袭了陇西公,一直在当地治理地方。太上皇七岁承袭爵位,当然应在郡治所在地,皇族三代在今日陇西县发迹,太上皇父子皆在陇西建立基业,便称自己为陇西李氏了。”

    “但这个陇西李氏,一直都不被承认。皇族的这个李氏,是受封之后去的陇西。在治理地方的时候,与本地的李氏发生很多矛盾。几代下来,积怨颇深,这也是不被承认的主要原因。族中长辈说,陇西李氏曾考证过当今皇族的出身,认为他们是胡人之后,拓跋氏的一支。但皇族对此是不承认的,谁若敢提及,必大祸临头,所以也就没人说了。”

    李牧紧皱眉头,道:“若这件事是假,大可举例说明,公告天下,可是太上皇如此做,难道……”

    王鸥笑道:“郎君想这些做什么,陛下已经下过诏书,认定皇族就是陇西李氏,郡望也在陇西。现在就算陇西李氏反对,不承认,又能如何呢?胳膊还能拧过大腿么?夫君也不必想这些事情,陛下说是就是了,也没什么差别。”

第514章 任人唯亲

    李牧笑了笑,道:“我只是奇怪太上皇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出身的高低重要么?门阀的出身再高,天下还不是为李唐所得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呢?”

    “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王鸥解释道:“五姓七望皆是汉姓,天下的汉人,或多或少,藕断丝连,都可与这五姓相连,五姓七望的态度,基本上可以代表天下汉人。若皇族是胡人血统,便会再度引发南北朝时期的胡汉对峙,若真的这样,如何治理天下?”

    “所以太上皇当年的选择是非常正确的,即便牵强附会引人诟病,也要把皇族归入到汉姓中来。即便一两代内,民间仍有议论,但百年之后,这种议论就会非常少,甚至被淡忘掉无人提及,到时候假的就成真的了。”

    李牧皱眉道:“可是为什么偏得是陇西李氏?赵郡李氏也姓李,而且我与赵郡李氏的人接触过,他们给我的感觉还挺有商量的,若归靠在赵郡李氏下,我觉得他们应当会同意的。”

    “这个么……”王鸥回忆了一下,道:“我还听说过一种说法,有人考证,说皇族可能是东晋末年时,被赵郡李氏逐出门庭的一支,渡过长江投靠了前秦,与胡人部族混居,才形成了今日的皇族。若此事是真,那么太上皇当年没选择赵郡李氏便说得通了。”

    “况且,皇族发迹是在陇西,且经营陇西多年,陇西又在胡汉相交之地,解释起来也更加容易一些。而且在实力上,陇西李氏也要超过赵郡李氏很多。在李唐兴兵之际,陇西李氏也是出过不少力的。”

    王鸥分析得头头是道,忽然瞧见李牧一脸意外地盯着她看,不禁有些害羞,嗔道:“瞎看什么呢?”

    “今日才发现,我的小宝贝竟还是个女诸葛呢。人人都说皇后智谋若人,依我看呐,我的小宝贝也是不遑多让!”

    “哪有,我不过是痴长了些年岁,多知道一点罢了。郎君若是不喜欢,我再不说就是了。”

    李牧搂着王鸥,笑道:“我哪里会不喜欢,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我恨不得天下的人都知晓,我的女人是一个大大的才女。这么优秀的女子,偏谁都不爱,只喜欢了我,好教他们都羡慕去。”

    王鸥本是一个矜持的人,平日里不喜欢别人夸耀她。但听了李牧的夸奖,却非常的受用,恨不得这甜言蜜语不要停歇,变着法的说她的好话才好。

    李牧握了王鸥的手,道:“鸥,我还有个事儿,想要跟你商量。”

    王鸥已经被夸奖得晕晕乎乎了,想也没想便道:“什么事?你说呀,什么我都应你。”

    “那可太好了!”李牧笑道:“我正愁你不肯呢,你可是说了什么都应我,那就不许推辞了。我想让你来内务府工作,做工商局的局长,这可是六品官哟。”

    王鸥以为自己听错了,蹙眉看向李牧,提醒道:“郎君,妾身一介女流,如何能做官呢?”

    “怎么就不能了呢?”李牧反问道:“朝廷法典中可有规范,说女子不能为官的?”

    见王鸥答不上来,李牧又道:“就算有律令,规定女子不能为官,那也管不着内务府。我与陛下有约在先,只要我做内务府总管大臣一日,内务府事务,无论大小皆决于我一人。我想任用什么人,就可以任用什么人。谁若提出异议,很好,让他来替我就是,我回家种地去!”

    王鸥苦笑道:“郎君,过了年你已经十八岁了,不可再做小儿之语了。”

    “我这怎么就小儿了呢?”李牧不服气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常挂在嘴边,总不能是虚伪吧?反正我只用我觉得合适的人,而且内务府的女官,也不止你一人。像慈幼局的局长,便是你的好姐妹,隐太子妃郑观音。还有专利局的局长,我想任命魏璎珞来做。这都是我觉得合适,又稳妥的人选。”

    见王鸥还要说什么,李牧抢先说道:“鸥,你就当是帮我,工商局乃内务府重中之重,非得一个精通商业,且能让我绝对放心之人不可。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咱俩在一个衙门口,也方便见面不是?”说着李牧撒起娇来:“鸥,我的好宝贝,你就应了我吧,刚刚你不是都答应了么?”

    王鸥见李牧这样子,心里一阵愧疚,李牧如此信任她,而她却做着让他寒心的事情。王鸥看着李牧的眼睛,抿了抿嘴唇,忍不住问道:“郎,在你心里,真的认为我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么?”

    李牧拧起眉头,奇怪道:“难道不是吗?”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

    一句话害得王鸥再也绷不住眼泪,扑进李牧的怀里哭了起来。李牧满脸的莫名其妙,他对王鸥背地里做的事情一无所知,根本无从分辨,也只能当她是感动得哭了。

    可是为何而感动,他还是一头雾水。

    安慰了好一阵,王鸥终于平复了下来,用力点头道:“既然郎君信任妾身,妾身一定尽力做好,不辜负郎君的期望。”

    “这就对了嘛。”李牧高兴了起来,他对王鸥的能力也略知一二,工商局这个位置王鸥绝对是能担当得起来的。在用人的方面,李牧可不管什么无私不无私,他就喜欢任人唯亲,谁爱说什么说什么,他造价相好了,只要内务府他还说了算一天,就要独断专行一天,不让干就拉倒,大不了种地去。

    李牧轻轻揽着王鸥的腰肢,下巴搭在她的香肩上,嘟哝道:“其实昨夜的酒,我喝得也不痛快。城管大队那边还好些,那群小子纨绔是纨绔了点,但是经过训练之后,纨绔的习性已经少了很多。但锦衣卫这边,可真是不省心。你猜怎么着,呵,我本来是想招募一批人手为内务府办事,可好么,招来了一群细作!一个个都贼眉鼠眼的,也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势力,像苍蝇似的,围着内务府这颗蛋转,就等着找个缝儿呢!”

    王鸥听得心惊,小心地偷瞄了一下李牧的脸色,问道:“郎君可猜出是什么势力了么?”

    “我要是能猜得出,早就找上门去了!”李牧愤愤然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些背后使用诡计的小人!圣人云,君子坦荡荡!有什么事情,当面锣对面鼓,大家摆开阵势拼一拼。谁有实力谁赢,赢家通吃全拿走,多痛快!非得搞一些小动作,哼!”

    李牧撇嘴道:“鸥,我也不妨说一句大话。这些使用诡计的人,我都不放在眼中。”他摊了摊手,道:“为何这些人要使用诡计啊?还不是没有实力么!想觊觎我内务府的好东西,他们以为安插几个人就能得逞了?”李牧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内务府最值钱的东西,全都在我的脑袋里,明面上的,都只是皮毛而已。做事情,依样画葫芦是不行的,得自己有脑子,随形势而变,随机应变,只明其义而不知其所以,有什么用呢?”

    李牧的这一番话,虽然是在贬损在他身边安插眼线的人,但其中也包括了王鸥自己。而且听李牧这话,好像他一点也不怕有眼线似的,这让王鸥多少也有些气馁。如此一来,她做的一切也就没有用处了。

    “郎君想要怎么做?把他们都驱逐了?”

    “干嘛驱逐啊?”李牧笑道:“内务府已经成了一块肥肉,赶走这一批,还有下一批。不如就留下他们,省得绕来绕去麻烦。而且你得这么想啊,能被派过来做细作的,都肯定不是一般人。那都是人才,就算我有空培养,短时间也培养不出来这么合用的人才呀?得留下他们,让他们为我出力,供我驱使,做牛做马!等适当的时候,让我知道了背后算计我的人是谁,我还要用他们递过来的刀,反手捅回去,敢算计老子,谁也别想好!”

    王鸥听得出李牧话语中的杀气,心知这次的事情,已经触动了李牧的敏感神经,他是动了真怒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王鸥在心里叹了口气,安慰道:“郎君消消气,再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还是早点睡吧。”

    “也是,我生这个气干嘛呢,都不知道对象是谁。”李牧傻笑了一下,揽过王鸥亲了一口,道:“睡吧,明天我还要早起,去送我的义弟李思文,他要启程回定襄了,有些事情我得跟他交代好了,不然这小子做事毛毛躁躁的,恐会坏了大事。”

    “嗯、”王鸥点点头,依偎在李牧怀中,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妾身醒得早,到时叫郎君起来。”

    转眼就是天明,李牧在王鸥的伺候下,洗脸漱口吃了早餐,换了身王鸥给他准备好的衣裳,又变成了一个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翩翩佳公子。自虎皮裘被烧毁了之后,李牧的穿衣风格好了许多,至少不是一身裘皮的狂野风了,多少像个正常的中原汉人了。

    李牧与王鸥告别,骑上马晃晃悠悠地来到英国公府。刚到门口就看到各种规格的车停满了街道,正在从府里源源不断的往外搬东西。李思文带回来的商队,卸下了货物之后都是空车,临走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采买的,又全都满满当当了。

    “大哥,我在这儿呢!”

    李思文看到李牧来了,爬到一辆车上冲他挥手。李牧担心他掉下来,赶紧喊道:“小心些,那车上什么玩意,能不能踩实啊?别掉下来了!”

    李思文从车上跳下来,道:“都是你弟妹的衣裳,大哥你瞧瞧,这像话吗?一大车啊!得有个几百件了,还好是秦府的陪嫁,这要是花我的钱,我……”

    “你当如何?”

    声音自后头传过来,李思文赶紧换了副语气,正色道:“大哥,我刚刚是与你开玩笑。咱们家大业大的,还差这几件衣服么?这是要走了来不及,不然依我的性格,必须得给我娘子再做个几百件才行!”

    说罢,李思文转过身,满脸堆笑:“岳丈大人,您怎么这么早就起了,真是折煞小婿。小婿正打算归置完了东西,去岳丈府上请安辞行呢!”

    “哼!”秦琼看了眼李思文,满脸不悦:“老夫真是失策至极,竟把女儿许给了你!我的女儿嫁给你不到三天,就要随你风餐露宿的去陇右吃苦。几件衣服你都舍不得,可真是豁出去脸皮说!你爹的人品也不至于此,真是想不通,你这不要脸皮的样子是跟谁学的!”

    李思文很自然地把视线飘到了李牧身上,秦琼也顺着李思文的视线看向了李牧。李牧见这翁婿二人都看着自己,顿时不干了,跳下马来,道:“咱们可得讲点理啊,我到这儿可是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是我的事儿了?世人皆知我李牧视金钱如粪土,我的妻子花钱可都是随便花我都不过问的,李思文这小子抠门,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要问跟谁学的……子随父,肯定是跟我义父学的,要么就子随岳父,跟某人学的!”

    秦琼哈哈大笑,道:“这张利嘴,果然是名不虚传!逐鹿侯,今日送别他们小两口,你答应我的事情,可得抓紧一点了。”

    李牧满脸懵:“什么事?”

    “就是收我儿怀道为徒,提携他去内务府的事情啊?”

    “不对!”李牧赶紧摆手,道:“翼国公,这咱们可得说道说道了。我是答应过收秦怀道为徒,但好像是没答应过让他进内务府吧?内务府的官员,那可都是在大唐技校进修数月,吃得苦中苦,熬成人上人的。他没经过这个过程,直接进内务府,如何能服众?这事儿我不能答应,他要是想进内务府,得看他自己的努力,他若自己不行,我这儿也没捷径可走!”

    “真没捷径走?”

    李牧的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样,道:“绝无捷径!想进内务府,唯有两条路,要么在大唐技校进修,要么去科举中进士,内务府绝不要庸人,甭说是秦怀道,就算是太子和越王,也没情面讲!”

第515章 送别

    李思文见李牧表态如此的强硬,登时乐了,笑嘻嘻道:“老丈人,您可真是不容易啊,也是大舅子太过于废物了些,要是有我这么优秀,我大哥这么仗义的人,肯定不会不提携的。”

    李牧照他后脑勺敲了一记,道:“你要不是我兄弟,看我搭理你不?”

    “大哥,不要这样嘛,当着我老丈人的面,多少也得夸我两句啊,我不要面子啊?”李思文嘟哝了一声,站在旁边不出声了。

    李思文的话提醒了李牧,秦怀道不管怎么说,也是李思文的大舅子,看在这层关系上,也不能拒绝得太无情了些。想了想,李牧又对秦琼道:“不是我不通融,而是内务府的衙门口,干得都是专业性很强的事情,怀道若是没经过学习,在哪个衙门口都起不到作用,到时候就算我不赶他走,他自己也待不住。所以还是得学,不学是不行的。”

    秦琼微微颔首,道:“你的意思我听懂了,怀道是顽劣了一些,既然他拜在你的门下,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想怎么教,你说了算。”

    李思文又忍不住插话,道:“老丈人,我看你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你是怕我大哥不收你儿子,才故意那么说的,现在好了,各退一步”

    秦琼心思被说破,闹了个大红脸,狠狠地瞪了李思文一眼,道:“说的什么话,我早知逐鹿侯是信义之人,怎会有这种担心?倒是你小子,说话怎么如此没有分寸?我的女儿嫁了你,才真是让我抱憾终身!”

    李思文嘿嘿笑道:“那也没辙呀,生米煮成熟饭了,下次回来保准让你抱个外孙子!”

    秦琼气得说不出话,哼了一声,负手走进了院里。女儿即将启程了,做爹的总有些话要嘱咐。瞧着秦琼进了院子,李思文凑近李牧的耳边,小声道:“大哥,我跟你说个事儿!”

    “说啊!”

    “到边上来、”李思文拽着李牧的袖子,非得把他拉到角落,李牧拧着眉头瞧着他,道:“到底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的?”

    李思文深吸了口气,神色无比认真,道:“大哥,昨天我见着李有容了。”

    李牧不由恼怒,瞪眼道:“难道你还对她”

    “大哥你小点声!”李思文捂住李牧的嘴巴,压低了嗓子道:“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哪敢呢?我现在可是有妻子的人了,她还会武功,知道了不打死我啊?”

    “那你还?”

    “我、我……”李思文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道:“我就是心里有个坎过不去,我想当面问问她,这才跟她见了一面。”

    李牧真是理解不了李思文的脑回路了,问道:“你想知道什么啊?”

    李思文抬起头,道:“我就想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这样我才能知道,为什么我把一颗心都给她了,她还骗我!”

    李牧真是被李思文的幼稚给打败了,苦笑道:“那她告诉你没啊?”

    “告诉我了。”李思文点点头,自己也苦笑了起来,道:“她说,她想嫁的男人,要万人之上。”

    “这叫什么答案,她想当皇后啊?侄女嫁给叔叔,脑袋进水了?”李牧嗤笑了一声,摆手道:“不用理她,你就告诉我,对她还有没有留恋就行了。”

    李思文摇摇头,道:“我是真的没有了,大哥,成亲之前,我确实有一个心结,但成了亲之后,我便觉着这都不算什么了。她虽然骗了我,但毕竟也没害我什么。而且,她也是个可怜人啊。她说想嫁给一个万人之上的人,我注定也做不成那样的人,知道了答案,心里头也就舒坦了。从今往后,她就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过客,毕竟是个认识的旧人。”

    “你能这么想就十分好了。”李牧拍拍李思文的肩膀,道:“其实在我看来啊,你对她也不是什么感情,就是没经历过感情,太过于天真了。她要是让你得手了,你也许还不一定喜欢他了,就是因为没得到,所以你才会有执念。现在你能放下这执念,说明你小子还不太傻。”

    “你记着,她是郡主,而且还是隐太子的女儿。隐太子是什么人,不必我说了吧?就算你喜欢她,你也躲着点好,否则不一定哪一天,惹上事儿,到时候不但自己折进去,还连累家人。”

    “弟妹是个聪慧的人,以后有她在你身边,凡事不要瞒她,犹豫不决时,多问一下她的见解,不要不当回事。人家可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哪像你似的,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荡,纨绔成性!”

    李思文不服气道:“大哥,我也没你说得这么不成器吧,你交代我的事情,我都做得挺好的呀。不信你到定襄城看一看,现在已经大变样了,往来的商贾都说定襄城是西北第一雄城呢!”

    “行行行,你厉害成了吧?”李牧叹了口气,道:“好好经营吧,等哪天你大哥我在长安城混不下去了,还得等你接济我呢。”

    李思文笑道:“大哥,你又说笑了。我回来这一看呐,如今这长安城里头,谁惹得起你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得就是大哥你啊!要不是我惦记定襄那边,我都想留在长安跟在你屁股后头蹭点威风了!”

    “你就看着威风了,看不到烦恼,罢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李牧看着李思文,道:“如今你也成亲了,是个男人了。肩上的责任也更重了,做事要更加稳妥才行,不能过于冒险。你需要的粮食批量太大,一时半会调集不全,会分批陆续地运过去,还有那个热气球,等我研究得差不多了,会做一套给你,随着运粮车一起送过去。今年的春耕非常重要,一定得把握好了,此是重中之重,任何事情出纰漏,这件事也不能出纰漏,记住了吗?”

    李思文认真点头,道:“我记住了大哥。”

    “除了身边的几个人,不要信任外人。尤其是查不到根底的人,绝对不能随便相信。少喝酒,切勿大醉,无论任何时候,哨探都要放出去至少三十里,西突厥那边不平静,定襄是西突厥东进的必经之路,千万谨慎才行。若真出了事,可别再像咱俩守城那回一样死心眼了,该跑就跑,人活着,仇早晚能报,人死了,给你立个碑也你也看不着。”

    “嗯!”李思文重重点头,又忍不住抱怨道:“大哥,你也太唠叨了,你刚刚还说我是个男人了,我又不傻,知道该怎么做的。”

    “你越是这样,我越不放心!”

    李思文嘿嘿笑道:“你要是真不放心,那你抽空过来呀,亲眼看看不就放心了么?”

    “我今年一定会去,你还有个嫂子在那边,我得迎亲去啊!”李牧想起了张天爱,过了个年,就来一封信,信里头一个字都没提自己,也不知这女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天煞盟那头,记着一句话,不要饿着他们,也不能喂得太饱。乌斯满这个人,目前为止,还不可以十分信任。”

    “嗯!”李思文又应下,这时白根生和程处默到了,李牧便停止了唠叨,与李思文一起出来跟他们打招呼。程咬金今天也来了,瞧见李牧也在,翻身下马,破锣一样的嗓子吼道:“贤侄,那天你是怎么飞上去的,下回飞的时候,也带上俺老程,让我也飞一遭!”

    “那东西叫热气球,现在还不是很成熟,能飞上去,但是下不来,等我研究好了,到时候肯定通知程伯父一声。”

    “好说好说。”程咬金拍拍李牧的肩膀,又看了李思文一眼,把程处默拽了过来,道:“以后你们兄弟就要在一处了,好好相处!有啥解决不了的事情,写信回来,能办的事情,我绝不含糊,我办不了的事情”他指了指李牧,道:“这不是还有他么!”

    李牧赶紧道:“伯父太抬举了,您都办不了的事情,我这个后生晚辈更不行了。”

    “你少假谦虚,现在朝堂上,最出风头的就是你!”程咬金吼了一嗓子,扭身进了院子,人还没走多远,喊声已经穿透了整座宅邸:“李绩老匹夫,有客登门,都不在门口相迎吗?”

    “谁要迎你,快走快走!”

    “我把儿子都给你儿子送来了,你还赶我走?老秦头,你说他讲理不讲理!”

    “我帮着我亲家。”

    “你把女儿嫁到他家,纯属瞎了眼,我有六个儿子,哪个不是一等一的人才,求娶了好几次,你就是不答应,老秦头,你早晚得后悔!”

    三人吵嚷了起来,完全不顾晚辈们能不能听见。李思文气得脸色都变了,却也不敢去理论,程处默杵在旁边,满脸的尴尬,也不知说什么好。

    李牧看向几人,道:“还愣着干什么?收拾收拾赶紧走啊,喜欢听?”

    众人恍然大悟,李思文跑进院子里帮秦玉收拾东西,拉她上了车,其他人也是各司其职,加快了速度。原本还得一个时辰才能走,半个时辰就收拾完了,由王虎和白根生在前面打头,程处默和李思文在后头压阵,队伍浩浩荡荡启程了。

    这次随李思文走的,还有不少秦琼的老亲卫。名义上是保护秦玉,实则也是老丈人对女婿的关照。像秦琼和李绩这样的将军,能在他们身边做亲卫的人,无一不是兵王,一个挡十个,战场上或许挡不住,但是真正作战起来,他们的作用,绝对大过十个悍卒。

    李牧骑着马,跟随在队伍后头,一直送出了城,到了灞桥才与他们分别。在灞桥前的路口,队伍向西而去,而李牧则过了桥向南。过了桥之后,李牧又在桥头驻足良久,一直看着队伍消失在视野里,才打马奔山谷去。

    这一回分别,再见又得数月。等他春闱之后,去迎娶张天爱的时候才能见面了。

    再过几年,或许又是一副样子。

    李牧不禁有些伤感,他忽然发现,好像身边的人,想留的都留不住。李思文如是,李重义如是,独孤九也如是。他们都不知自己想走的,但却都被动的离开了。

    当他们离开,投入到了自己的事业中的时候,即便想回也回不来了。因为有他们自己的事情牵绊着,就像李思文,说是恨不得留在长安,但他不还是主动要走么?

    定襄已经是他的事业了,他割舍不掉。

    这让李牧多少有一点“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的感觉,但是想想自己,好像也是一样,便只有苦笑而已了。

    回到山谷,远远的便看见小院儿升着炊烟。显然白巧巧和李知恩已经回来了,李牧心头不由一暖。兄弟走了,老婆还在,果然能陪在身边的,还得是自己的女人啊。

    李牧不由加快了速度,乍眼便到了家门口。把马拴好,进了院子,瞧见李知恩正在烧火,而白巧巧竟然在灶头忙活。李牧恍然想起白巧巧已经有了身孕,吓得脸色都变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厨房,把她手里的东西抢下来,道:“哎哟哟哟,怪我怪我,脑袋里不想事儿,你已经有了身孕,怎么还能让你自己做饭,明天我就去找十个八个丫鬟过来,这可真是”

    瞧着李牧满脸自责,白巧巧笑道:“夫君这么一惊一乍的做什么?这才刚刚有身孕,都没有显怀,用不着人伺候。”

    “那不行,得伺候。”李牧撸胳膊网袖子,洗干净了手,道:“今儿没有丫鬟,夫君我给你当一回丫鬟,你俩都躲开,今天我来烧饭,最近我烧饭上瘾,谁也别拦着我。”

    白巧巧笑吟吟道:“听说了,夫君昨天就烧饭了,给鸥姐姐做了饭呢。”

    李牧一边淘米,一边回头,奇怪道:“你们昨天不是在娘那儿么,怎么知道的?”

    “上午回来之前,去了一趟京东集,碰见了鸥姐姐。”李知恩撅起了嘴巴,道:“夫君真是伤人心,才跟人家成亲,就去鸥姐姐那儿睡了!”

第516章 李牧有本奏

    李牧面不改色,道:“什么叫又瞒着你们,夫君我是个坦荡男儿,有什么好瞒着的?昨天晚上宴席过后已经很晚了,我又一身的酒气,再说你俩不是也不在家?我回来也是自己,多孤单呐。”

    李知恩哼道:“你怎知我俩不回来呢?又没找人通知你。”

    “因为我了解娘的性格,她肯定会留你们的。”李牧抬起头,挑了挑眉,像是在说,小丫头没辙了吧?

    李知恩气恼不已,拉着白巧巧的袖子摇晃,跺脚道:“姐姐你瞧呀,夫君欺负人!”

    白巧巧立刻虎着脸道:“夫君,不能欺负知恩。”

    “哟!”李牧听出称呼的差别了,打趣道:“一天不见,称呼都改了么?如今是姐妹相称了呀?”

    李知恩羞得躲到了白巧巧身后,白巧巧只好站出来,道:“夫君莫闹了,本来我和知恩也是姐妹,以前是叫顺口了,现在你们既然已经成亲了,就得改一改了。娘也这样说,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姐妹相称了。”

    “好好好,随便你们。”李牧洗净了手,把二女推出厨房,道:“说好了尝尝我的手艺,你俩就歇着吧。”忽然李牧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我忽然想起来,前两天收的礼金还没点算,在库房里头。知恩要是有空就去点算点算吧,反正是咱俩成亲的礼金,全都给你,权当私房钱了。”

    “都是我的?”李知恩可是个小财迷来着,听到这话顿时开心了,见李牧点头,立刻跑了出去。白巧巧回头看了她一眼,满脸都是笑意,但扭过头来,却一副生气的模样,伸出手摊在李牧面前,道:“夫君,知恩都有零花钱了,我呢?”

    “我都是你的。”李牧嘻嘻笑道,完全被自己给机灵到了。果然,一句话说得白巧巧羞红了脸,白了他一眼,回房休息去了。

    李牧一个人忙活了一桌的饭菜,叫妻妾过来一起吃了。时间就已经到了下午,这顿饭吃得是不上不下,算午饭太晚,算晚饭又太早。但可以确定的是,在正常晚饭的这个点儿,是一点也吃不进去了。

    李牧把跟了他搬了两次家的躺椅从库房拖出来,放到了院子里,躺在上头看日落,忽然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要是每天都啥事儿没有,一天天平平静静的过,那该有多好……可是转念又一想,若是每天都平静如水,岂不是浪费了这二世为人的机会么?

    人还是得折腾起来呀!

    李牧忽然又有了斗志,从躺椅上爬起来钻进了书房。他要完成一件,他想了很久,但是一直懒得去做的事情。

    他要写一封奏折!

    一封像是投入平静的湖水中的石子儿一样的奏折,搅动一下朝廷这潭死水!

    ……

    翌日,两仪殿,朝议。

    “过年综合症”这回事,不止是千年之后有,唐朝人一样也有。李世民昨天去平康坊瞧了窦娥冤的下半场,看得倒是尽兴了,却也直接导致了睡眠时间不够,夜里做梦都是六月飞雪,如此一来心思怎么还能在正事儿上了。

    奏折堆了一堆,全都没看。他也懒得看了,让高公公把奏折都打回去,然后在这朝议之上,有事儿就站出来直说。

    “……方才议了今年治理两河的事情,房爱卿说得十分有理,着民部配合调度、”李世民说着话,忽然停顿了下来,打了个打哈欠,又继续道:“哪位爱卿还有事启奏,说吧。”

    嘴上虽然是这么说,但在心里头,李世民很想说,都有点眼力见,没看见朕都困倦成这样了么?赶紧散朝,朕要回去补觉。

    话音刚落,李世民忽然瞧见文官前排站出来一个人,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能有如此威力之人,朝堂之上,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魏征举起笏板,正色道:“陛下,臣有事要启奏!”

    李世民已经猜到魏征要说什么了,却也不得不配合他演戏,他现在就像是个捧哏的相声演员,已经猜到了逗哏的要说自己了,心里不舒服,无奈也得搭腔,道:“爱卿奏来。”

    “陛下临朝,态度消气散漫,有失明君威严。臣身为御史大夫,不得不提醒陛下,望陛下自省。”

    李世民叹了口气,坐直了一点,道:“爱卿所言有理,朕知错了。”

    魏征抬头看了李世民一眼,微微欠身,回到了队列中。

    李世民又开口道:“诸位爱卿,还有什么事情启奏么?若无事,今天便散”

    散朝的后一字还没说出来,忽然又从文臣的队列里头跳出来一个人,李世民这回可真的有点恼了,朕身为皇帝,没有面子的吗?都已经暗示这么明显了,朕今儿不想理事,朕想回去睡觉,怎么朝堂上这些大臣,合起伙来跟朕做对,魏征朕拿他没辙,朕便也拿你没辙么?如今这朝堂上,人人都是魏征了不成?

    李世民目光如电,向跳出来的那个人看去,心里头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此人是谁,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一下!

    “李牧?”

    李世民瞧清楚站出来这人,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牧竟然上朝了,这可真是奇闻一件!

    “你……有什么事启奏啊?”

    李世民咬牙切齿,他认为李牧这就是存心捣乱。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平日里让你来上朝,你偏不来。今儿没叫你来,你倒是勤快!再说了,李牧进宫如回家一样随意,你要是有事儿,什么时候不能进宫说啊,非得这时候站出来,搅和朕不能休息么?

    “臣有一本上奏陛下,是关于兵部预算及田地事宜,此事事关百万士卒军饷及万千黎民生计,臣不敢擅专,恳请陛下允许在两仪殿讨论,集思广益。”

    听到这话,李世民愣神了,百官也愣神了。

    这还是李牧么?

    逐鹿侯做事,出了名的独断专行,他要做的事情,哪怕是错的,都不容别人说一句,什么时候问过别人的意见。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竟然请求在两仪殿讨论,还说什么不敢擅专、集思广益,如此谦逊的做派,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唯有李世民,短暂的愣神过后,联想李牧曾经说过的整治山东士族的办法,有点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李世民心中有些不安,因为此事确实是动摇国本,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出大事。但反过来说,若是做成了,对朝廷也是大大的有利,诱惑不可谓不大。

    心中短暂地权衡了一下利弊,李世民清了下嗓子,道:“既如此,爱卿就说一说吧,有什么不妥之处,自有朕和六部及诸位爱卿为你斧正。”

    “诺。”

    李牧应了声,从袖子里掏出他的奏本,高公公把奏本接过去,递给了李世民御览。李牧则转过身面对百官,朗声道:“我的奏本里头,主要是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关于兵部预算的缺口,此事是陛下和侯大将军找到我,想让我给出个主意。数十万贯的缺口,找我要钱,这简直就是”

    李牧正要声讨两句,忽然龙椅上头传来了一阵咳嗽声,李牧叹了口气,调转话锋,继续道:“……陛下找到我,简直就是无比的英明与睿智。放眼整个大唐,赚钱的方面,还有能超过我的么?没有!所以陛下这叫做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真是明君之典范也”

    李世民闹了个大红脸,赶紧出声道:“好了好了,不要胡乱吹捧了。直接说事儿,说事儿!”

    李牧应了声,把话又拉回来,道:“诸公都明白,如今无论是哪一行,想找出一个一年赚几十万贯的买卖,那都是非常困难的。像我这么聪慧的人,也只找出来两三个而已,像是酒坊啦,赌坊啦,戏院啦,凤求凰啦……全都是我的生意,也不好分给兵部”

    侯君集心道,有啥不好的,还不是你自己舍不得?

    “……再说这生意,都得我来执掌,兵部也做不来。所以我就想,有什么生意是兵部能做得来的,我想啊想啊,绞尽脑汁的想,还真想出来了!”

    李牧抬手比了个“耶”,道:“不但想出来了,我还想到了两个!”

    “两个?”李世民也不由得惊奇了起来,道:“前几天你还说没主意,这会儿就两个主意了,你莫不是诓骗朕呢?”

    “臣如何敢啊!”李牧正色道:“确实是偶然闪过的念头,而且这两个主意,还要看陛下与诸公答应不答应,才能确定最终能不能施行。”

    “你说,朕自有分寸。”

    “这第一个主意,称之为‘保镖’!”

    保镖这个词儿,在唐朝还没出现,这会儿也没有镖局,对唐人来说还是一个新鲜事物,因此李牧说完了之后,百官没有任何反应,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

    李牧早料到是这种反应,也不着急,解释道:“所谓保镖的意思,可以这样来理解。保,顾名思义,保护,护送。镖,指的是货物或者人。保镖,就是保护人或者货物,从一个地方,送到另一个地方。”

    “简单来举个例子,一个山东粮商有一批粮食要运到内务府,这可是签了订单的。若是延期不到,或者出了纰漏,商人便要损失惨重。而从山东到长安,路途何止千里,期间可能会有绿林的匪盗,江湖上的好汉,觊觎这一批粮食。那么怎么办呢?”

    “以前是没办法,或者只能自己纠结几个青壮护送。一路上忐忑不安,心中惴惴。但是从今往后,这种局面就改观了。他们可以找当地的府兵沿途护送,到了某地,便由某地的府兵接管,一路无缝连接。每次的费用按货物的多少、价值来定价。若是觉得单次的费用过高,也可以包月,包年,价钱都好商量。只要一点点小的费用,就避免了大的风险,我以为这是一件好事!对于商人和兵部来说,全都是好事,此既为‘双赢’也!”

    这样的思路,对于唐人来说,完全是一个新奇的事情,谁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操作。但对于一些曾在边关驻扎过的将军来说,他们却是熟悉的。在边陲之地,很多往来的商人,尤其是西域的商人,由于担心自己的货物会被马匪劫走,通常都会聚集起来,等往来的军队路过的时候,跟在军队的后头。当然这不是免费的,为了不被驱赶,都会给将军、校尉们分润一些。

    只是大家都把这当成是一点外快,从来没人想过这还能是一门生意。

    侯君集没有驻扎过边陲,对这里面的事情不了解。他听李牧说要用府兵去保护商人,顿时好大的不乐意。在他看来,商人乃是卑贱之辈。而军人,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卒,都远远高于商人。尊者怎能去服侍卑贱之人呢?

    绝对不行!

    侯君集摇起了脑袋,道:“逐鹿侯,这个主意不成啊!国家设置府兵的目的,乃是为国效力,准备打仗,如何能去保护商人?不成,不成!”

    李牧笑着问道:“将军为何觉着不成?难道商人就不是百姓么?国家养活军队,就是为了保护百姓,如今四边安定,没有仗可以打,府兵闲着也是闲着,来保护一下商人有何不可?再说商人也不是白用人,人家是给钱的。将军若觉得失了面子,不成,那请将军自己想办法填补预算,我才疏学浅,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这……”侯君集瞬间涨红了脸,他要是有办法,早就想办法了,还至于像李牧“这……”侯君集瞬间涨红了脸,他要是有办法,早就想办法了,还至于像李牧“这……”侯君集瞬间涨红了脸,他要是有办法,早就想办法了,还至于像李牧“这……”侯君集瞬间涨红了脸,他要是有办法,早就想办法了,还至于像李牧“这……”侯君集瞬间涨红了脸,他要是有办法,早就想办法了,还至于像李牧

第517章 一语道破

    “古语云,穷则思变。这人穷,就得想办法,不想办法就一直穷。眼瞅着就要饿死了,还端着架子,那不是气节,那是作死。大将军能屈能伸,不愧是一个大丈夫,值得大家学习。出力赚钱,说到哪儿都不丢人,不丢人!”

    百官之中多得是饱学之士,听了李牧这番话,心里都在腹诽。人家圣人的典籍中,说的是这个意思么?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语出《易经》,说的是事物到了尽头,就会发生变化,讲的是物极必反的道理。此“穷”非彼“穷”,到了李牧这儿可倒好,此“穷”就是彼“穷”了,好好的一句圣人言,一下子充满了铜臭之气,简直俗不可耐。

    李牧可不管旁人看他的眼神有多古怪,继续说道:“这第二个办法么,便与接下来要说的田地有关了。”

    听到“田地”二字,瞬间所有官员的耳朵都竖了起来。事关田产,就与他们都有关系了。联想到最近长安城中疯传的消息,众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李牧把众人的反应收到眼底,悠悠道:“陛下,年前发生了粮价暴涨的事件,陛下因此龙颜震怒,受了山东粮商不小的气。虽然事情已经解决了,但是臣却不能忘怀此事。有道是君忧臣劳,君辱臣死。为了解陛下之忧心,臣彻夜苦死,通宵达旦,研究了本朝与前朝的律法,终于找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良方。”

    李世民知道又到了自己捧哏的时候了,一本正经地出声接话道:“是何良方,快快说来!”

    “陛下,臣查阅得知,本朝的田地制度,为均田制,税赋施行租庸调制。均田制为,丁男二十岁以上,授田百亩,其中二十亩为永业田,八十亩为口分田。死後还田。每丁每年要向朝廷交纳粟二石,称做租;交纳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称做调;服徭役二十天,闰年加二日,是为正役,朝廷若不需要其服役,则每丁可按每天交纳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的标准,交足二十天的数额以代役,这称做庸,总体而言,“纳绢代役即为庸”,也叫“输庸代役”。陛下,诸公,我说得可有错处?”

    李世民微微颔首,道:“说得清楚明白,看得出你是下了功夫的?怎么,这等国本之策,你还有什么新奇的见解么?”

    “有。”李牧掷地有声,道:“均田制以及租庸调制,都是本朝承袭前朝的制度。在臣看来,这个制度乃是一个落后的制度,前朝之覆灭,与此制度有一定的关系,而本朝若还要效仿,则隐患颇深,难免重蹈覆辙!”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御史台早已蠢蠢欲动,第一个按捺不住的,便是御史中丞王境泽。只见他高举铁笏板,站出队列,高声道:“陛下,臣有一言,不吐不快!逐鹿侯太过于猖狂,太过于目中无人了。均田制与租庸调制,乃是历朝经验之累积,为国本之策,逐鹿侯竟然夸口此制落后,还危言耸听,试图蛊惑陛下,妄图动摇国本,其心可诛矣!”

    说罢,怒视李牧,一副恨不得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李牧欣赏着王境泽的表演,暗挑大拇指,这小子的演技是越来越好了,不得不佩服。他的话显然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心声,有了一个带头的,陆续又站出来好几个人,御史台的、民部的、吏部的、各部都有,纷纷指责李牧狂妄,只不过语气缓和了许多,毕竟李牧的恶名在那儿摆着,得罪深了,怕他报复。

    李世民也是紧皱眉头,李牧上次跟他说的时候,只说以田地来要挟门阀士族,并没有说明白怎样实施。他忽然提起田地制度来,李世民也有些措手不及,他看向李牧,得到李牧肯定的回应,心中犹豫一瞬,道:“李牧,国本之事,不容你胡言乱语,今日你若说不出个道理来,朕可是要罚你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威胁,但却无形之中堵住了百官的嘴。李世民说的是,你若说不出个道理来,言下之意就是给李牧“说出个道理”的机会。

    李牧怎会听不出这意思,当即道:“陛下,臣敢说,自然有道理。请陛下与诸公静听。”

    “首先说均田制。据臣所知,均田制的产生,乃是缘起于北魏,盛行于前隋。历朝历代,对均田制都是赞赏有加。但却无人指出其弊端,臣非常纳闷,如此弊端明显的制度,竟无一人看出其弊端,真是奇也怪也!”

    王境泽便如一个绝好的捧哏,听到此处,跳出来道:“逐鹿侯,你把话说清楚些,到底是什么弊端,为何历朝先贤都看不出,偏就你能看出来,恁地狂妄,真把自己当圣人了么?”

    李牧冷冷扫过去一眼,道:“王中丞,陛下让我说,可没让你说,再打断我的话,信不信我一拳头打掉你满口的牙,让你这辈子说话都漏风?”

    “你!”

    王境泽愤愤地跺脚,却也不敢出声了,大殿之上为之一静。所有人都知道,李牧要是愣起来,除了李世民谁也拦不住,真把他惹毛了,他干得出来!

    李牧继续说道:“为了解开这个谜团,我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并最终让我解开了答案。”

    “均田制诞生的背景,乃是南朝与北朝对峙时期。在这个时期,无论是南朝和北朝,朝代更迭频繁,鲜少有超过几十年不打仗的时候。请大家注意,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人口经过一段时间的增长,达到一定数量之后,便会因为打仗而迅速减少。也就是说,当人口累积到一定程度,耕地马上就不够分了,就开始打仗了。打仗,人死一多半,田地便又够分了,甚至比原来分得还多,所以这均田制的弊端,便一直没有被察觉。”

    停顿了一下,李牧又继续道:“说到这,想必陛下与诸公都明白我的意思了。没错,均田制的最大弊端,便是与人口有关。若天下升平,没有大仗,或者少有大仗,人口增加到了一定数值,田地就会不够分。总有一天朝廷会无田可分,到了那时候,便是祸乱的开始。”

    “而租庸调制,也有非常大的弊端。”

    “先说租调,朝廷按男丁分田地,数目是固定的,都是一百亩。但是,田有肥田,贫田,产出不一样。每一户人口也不一样,有的户,一夫一妻而已,有的户,却可能上有老母,下有儿女,而家中只有一个男丁。试问陛下与诸公,每家每户的情况不同,却要按着同样的标准交租调,这公平吗?合理吗?还是陛下与诸公觉得唯有男丁算人,女子便不算人,不用吃饭?”

    “还有,天灾**难免,朝廷的赋税是每年都要收的。若是赶上了天灾,地里颗粒无收,赋税会少要么?若是赶上了贫田,地里长出的粮食,只够交赋税,百姓怎么办?饿死?还是成为流民?这些陛下与诸公都想过吗?”

    “至于‘输庸代役’,则是更加不公。这个制度,惯坏了家有余财的商贾与士大夫,苦了穷苦的百姓。贫苦的百姓,不但要背负租调,还要去服徭役。若家中只有一个男丁,他去服徭役了,家中农活都没人干。以至于贫者愈贫,富者愈富,百姓永远为奴为婢,再无出头之日!”

    “我刚才说到前朝,便是这个意思。前朝一统南北,国力空前,在前隋文帝在位期间,人口爆发增长,田地越发捉襟见肘。而到了炀帝时,他没有意识到这个隐患,不采取任何措施,只顾对百姓横征暴敛,逼迫百姓徭役,终于百姓不堪重负,各地揭竿而起。因此,我说前隋灭亡在均田制,有什么错么?”

    李牧朗声道:“陛下当为天下人之陛下,不可只为士大夫之陛下。臣今日冒着得罪权贵之风险,指出均田制及租庸调制的不足,还望陛下能慎思之。”

    言毕,李世民与百官皆沉默不语。

    不是李牧说错了,而是他说得太对了。每一字每一句,他们都想不到话语来反驳。更加让君臣感觉到震惊的是,李牧想的这些,是那么的超前,他们竟然一点也没有想到!

    众人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个同样的疑问,为何李牧能够想到这些,难不成他真的是谪仙下凡?

    长孙无忌更是面色阴郁,作为从龙之功第一人,大唐朝堂之上实际的宰相,这些话本该他来提出更加合适。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反而是李牧把这些话说了出来,若是让他成功了,他岂不是要名垂青史么!

    想到这,长孙无忌有些蠢蠢欲动,他想站出来阻止,但余光瞥见李世民的脸色,他又把步子收了回来。在没有摸清李世民的心思之前,他知道自己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不说话。甚至他现在都有点怀疑,眼前这一幕是不是李世民与李牧商量好的,他实在是难以相信,李牧会有这么高深的见地,这件事会不是李世民已经想好了要这么干,只不过是授意李牧说出来,若真是这样,那这背后的意图可就难说了。

    为今之计,还是谨慎为先。

    长孙无忌深吸了口气,把目光收了回来,低头盯着脚尖,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另一边,短暂沉默过后,李世民终于开腔出声。

    他站了起来,来到李牧跟前,郑重其事拉过他的手,对百官道:“诸位爱卿都瞧瞧,这便是真正的栋梁之才!朕没有看错人,李牧虽然平时戏谑了些,但他若是认真起来,是真正能为朕分忧,为朕办事的!他刚才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可有人站出来反驳?”

    李世民把目光投向了御史台众人,尤其是王境泽的身上,道:“王爱卿,你还有何话说?逐鹿侯一番言论,你认为有什么错处么?”

    王境泽冷汗淋漓,急忙道:“逐鹿侯一番言论,振聋发聩,臣受教良多,惭愧之至。”

    李世民笑了一声,不甘于此,又看向魏征,道:“魏爱卿必是有一番高论了,可否品评一二?”

    魏征颇为意外地瞧了李牧一眼,低头道:“臣对逐鹿侯一番高论,佩服之至,不敢班门弄斧。”

    “好!”李世民快意地大笑了三声,道:“魏公就是魏公,能承认自己的缺点,肯定他人之优点,仅此一条,便胜过无数人了。朕今日很高兴,很开心!天可怜见,赐朕福将。李牧,你没有辜负朕的期望,既然你指出弊端,定有解决良策,快快说来,让朕与诸爱卿见识一下吧。”

    李牧赶紧躬身,谦逊道:“见识不敢当,只是一点不成熟的小建议,还得陛下与诸公来商议,定夺。”

    “臣的解决办法是逐个击破,根据每一个制度的弊端,像治病一样,对症下药。”

    铺垫过了,李牧也轻松了不少,侃侃而谈:“先说这‘输庸代役’吧,臣以为,此事并非不可行,而是方式有些不妥。有钱的人缴纳财物代替了劳役,朝廷收了他们的钱,看似皆大欢喜。但这里面有个问题,本来应该他们做的劳役,谁来做了呢?朝廷收了他们的财物,又拿去做什么了呢?”

    李牧轻笑了一声,道:“据我的调查,朝廷收了他们的财物,做什么了,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肯定没拿他们缴纳的财物去雇佣工匠代替他们的劳役,而劳役,则是分摊到了没有钱的百姓身上。本来一百个人的徭役,五十个人缴纳了财物之后,便只剩下五十人来做,变相让他们的徭役翻倍,这便是百姓不堪负重的主因。”

    “对此,我给出的对症之方很简单。可以缴纳财物代替徭役,但缴纳的财物,必须专款专用。把这个钱,拿来给那些多负担了徭役的人,就像工部的那些工匠。他们之前是服徭役来到长安城,不堪其苦。但是自工部改革之后,他们的劳动可以得到了回报,现在一个个都不肯还乡,这便是自发与被迫的区别!”

第518章 不成熟的小建议

    “为什么会这样!”

    李牧面向李世民,面向百官,提出了这个疑问。这谁能知道去,要是君臣知道,也轮不到李牧在这里夸夸其谈了。

    李牧自己解答,道:“其实非常简单,无外乎就是贪婪之心作祟,舍不得花钱而已。前朝的君主,大臣、门阀、士族,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已经享有了一切荣华富贵,却还一心想要更多。不肯分润哪怕一点出来给贫苦的百姓,一心只想着怎么变着法的剥削他们!”

    “让他们干活,服徭役,还不给钱,甚至不让他们吃饱!这还算是个人么?”

    “你们家里的金银堆积如山!粮食烂的发霉,也不肯拿出来给这些百姓糊口,这还算是个人么!”

    李牧指桑骂槐,说话的时候,眼睛瞄着的都是朝中的几个门阀背景的官员,王想要躲避他的视线,无奈李牧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只好无奈应和两句,道:“不算人,这哪能算人?”

    “说得好!”李牧拉起王的手,道:“瞧一瞧我们的侍中大人,他虽然是太原王氏出身,但却能够体察民苦,有如此高的觉悟,我想有朝一日,若有贫苦百姓登门求告,我们的侍中大人也一定会慷慨解囊,不让贫苦百姓们失望的。”

    王还能说什么,大帽子已经扣了下来,只好脸上挂着尬笑,随声附和。

    “但!”李牧突然话锋一转,道:“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像王侍中一样高风亮节,大部分的人,吃相都非常难看。所以有的时候,我不是自命清高,说什么视金钱如粪土的话。我是真的想不通,为何某些门阀,世世代代累积财富,财富多到几辈子花不完还要继续争名逐利有什么意思呢?你家有房屋千栋,睡觉只许一间而已。你家有金山银山,又能如何?是能吃啊,还是能喝啊?“

    “不如收敛贪欲,分润出去一点。这样做起事情来,必然会事半功倍。百姓其实很好满足的,他们只需要糊口而已。但就是这个小小的希望,对大部分百姓都是奢求。所以才有那么多的流民,背井离乡,只为了一口饭吃。”

    “我为何视金钱如粪土?原因非常之简单,因为我就吃过那样的苦!”李牧扫视众人,一字一句地问道:“敢问诸公,谁尝过饥饿的滋味么?”

    众人反应不一,有人面色动容,有人则一脸茫然。面色动容者,多为经历过隋末大乱,征战过四方的将领。而一脸茫然者,多为门阀世家出身,他们这样的人,即便在隋末大乱的时候,也没挨过饿,怎么会知道饿的滋味。

    李牧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弄,道:“饿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我建议诸公尝试一下,三天粒米不进的滋味,我相信诸公尝试过后,心中便会多一些仁慈之念了。”

    李牧转过身来,面向李世民,趁众人都在想他的话的功夫,偷着对李世民眨了下眼,李世民坐在龙椅之上,瞧下面瞧得清楚,看到李牧的暗示,便知道自己又要开始捧哏了。

    “我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诸公能够‘感同身受’四个字而已。诸公做与不做,我也管不着。但既然我发现了问题之所在,便要给出我想到的办法。”

    李牧神色一正,道:“首先,臣请求陛下轻徭薄赋。所谓轻徭薄赋,与史书中所记载略有不同。臣所谓的轻徭,并非减轻,而是尽可能的避免徭役。把徭役改成类似工部现在的制度,即花钱雇人开工。”

    “陛下与诸公或许会担心,若如此施行,会不会给朝廷带来巨大的负担。臣敢担保,不会!”

    李牧掷地有声道:“臣做过一个试验,同样的一个差事,摊派徭役和结算薪酬两种方式同时开工,结算薪酬的方式要比摊派徭役快一倍!如此一来,便节省了非常多的时间,且质量方面,结算薪酬也要好过摊派徭役非常多。我们不妨算一笔账,若是徭役,即便不花钱,但饭总要供吧?节省一倍的时间,也节省了一倍的伙食。同时工期缩短,可以腾出时间做别的。同样的时间里,做了更多的事情,这也是价值。”

    “还有质量的问题也非常好理解,假设诸公是瓦匠,现在朝廷让你们去砌墙。不给钱,你们心里想着的是,朝廷不给钱,那我也不好好干,磨蹭呗,我少干点活,让别人多干点。如此工程的质量又怎么会好?但若给钱,则不同了。干活干得多,赚钱赚的也多,干活干得好,一天的工钱也更多。所以大家会拼命去干,因为他们是为了自己。”

    “忠孝节义,是圣人说给读书人的话。这话对吗?对!但陛下与诸公要知道的是,百姓多是不读或者没有机会读圣人书的人。他们不懂什么叫做忠孝节义,他们也没有必要了解忠孝节义。就算他们懂得了这些,雄辩滔滔,他们也换不来饭吃。民以食为天,陛下想做明君,诸公想为治世能臣,在牧看来,只许做到一点,便可为万世称颂了。”

    “四海之内无饿殍,仅此一项便足以流芳千古!”

    “这就又说到粮食的问题了。”李牧停顿了一下,扫了魏征那边一眼,幽幽道:“年前的粮商哄抬物价事件,显现出一个朝廷非常严重的顽疾,那便是朝廷对于粮食,管控力非常之薄弱。面对粮商哄抬粮价,朝廷手里没有利器。看到陛下因此烦忧,我,逐鹿侯李牧,彻夜难眠,终于想出两个办法,可以遏制此事态的再度发生。”

    “头一个办法,效仿前朝,重开常平仓,关键时候发挥作用,调节粮价。”

    听到这个建议,管理民部的唐俭忍不住出声,道:“李牧,你有所不知,常平仓朝廷不是没有想过,奈何我朝开国不过十余年,又连年征战,百废待兴。如今每年产的粮食,年吃年用紧紧巴巴。没有余量,如何储藏?再说,朝廷也不种地,就算有粮食,也要从粮商手里收,粮商不肯卖,难道要去抢吗?”

    唐俭说完,立刻站出四五个附和之人,纷纷指责李牧空谈空想,不了解实际。

    李牧静静听他们说完,才继续说道:“唐尚书此言正说到了点子上,朝廷想建常平仓,却受制于粮商不肯卖粮给朝廷。那我们不妨想一想,粮商为何不肯卖粮?因为卖粮给朝廷,等于自断财路,傻子才会这么干!那么事情就没有办法了么?也不尽然,刚刚唐尚书已经说出了解决之法,朝廷不种地,为什么不去种?朝廷若种地了,得了粮食,常平仓不就可以建了么?”

    王境泽知道到了自己说话的时候了,适时站出来道:“逐鹿侯说得轻巧,种地需要劳力、耕牛,去哪儿找?!”

    “劳力,府兵啊!耕牛?有了贞观犁,只要是成年的男子就可以拉动,还要耕牛做什么?府兵里还缺壮丁么?至于不会垦田?不好意思,工部屯田司可听说过?掌握着大唐最新的屯田技术,包教包会!只要肯干,一年之内,几十万顷良田唾手可得!”

    王境泽败下阵来,嚅嗫了一下不说话了。另一边,侯君集张了下嘴,刚想说“府兵怎么可以去耕地”,忽然想起刚刚被怼回来的话,又把嘴给闭上了。还是甭说了,府兵都能做保镖了,屯田也没啥更丢人的了,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面子都垫在鞋底了,也不要什么脸皮了!

    侯君集没站出来,但有的人却不得不站出来。因为屯田这件事,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这些人便是朝中的门阀势力,尤其以山东士族为最。

    若是朝廷屯田了,那么过不了一年,朝廷就有粮食了。朝廷有了粮食,他们的粮食卖给谁去?当即有人站出来,高喊谷贱伤农,口水吐沫齐飞,也不顾得罪李牧可能带来的风险了,活脱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李牧也不反驳,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直到李世民听不下去了,断喝一声,道:“尔等当朕的两仪殿是什么地方?一个个如此大呼小叫,可还有把朕放在眼中?金吾卫,将这几个目无法度之辈拖出去,每个人责十仗,逐出宫门!”

    金吾卫应了一声,把吵嚷的几个人拖了出去。百官见李世民是真的发火了,都老实了下来,不敢再站出来与李牧吵嚷。

    李牧等安静下来了,才继续开口说道:“臣之所以提出这么一个建议,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据臣所知,如今朝廷施行均田制,每个男丁分天一百亩,但隋末大乱至今,人口一直不见起色。每个人分田一百亩之后,仍有大片土地荒芜。这些土地碍于‘均田制’所限,没有人耕种。直接导致朝廷巨大、不可估量的粮食损失。就算府兵不开垦田地,把这些荒芜的田地都种起来,对朝廷的粮食缺口,也是一个巨大的臂助。”

    此言一出,不少人欲言又止。

    这回李牧没有说对,而是他说错了,且错的离谱!

    如今朝廷施行均田制,这没有错。但真的是按照均田制实行的么?当然不是。像李牧所说,碍于均田制,每个人只能分一百亩地,导致良田荒芜没有人耕种,这怎么可能?

    若门阀这么听朝廷的话,李世民也不至于睡不着觉了。

    真正的情况是,如今天下的良田,都在门阀世家手里。例如太原王氏,太原境内的良田,十之**都在王氏子弟的手里。而百姓们分到的百亩田,基本上都是‘边角料’,方方正正的良田,百姓哪有机会得。边角料能凑够数了,都算是不错了。

    李牧还有一个错处在于,当今天下真的缺粮食么?缺,是朝廷觉得缺。朝廷按照人口数和均田制计算现有田地,自然是不够。因为人口有瞒报,且田地的实数与报上去的不符。但实际上,人口比报给朝廷的要多,耕种的田地也要多。多余出来的部分,都掌握在门阀世家的手里,他们掌握这些,是想在于朝廷的博弈中占据优势。

    李世民对此心知肚明,百官也心知肚明,只是大家都不戳破而已。但李牧这个“天真”的家伙,竟然当真了。他还说得那么一本正经,正经到让人看着都想笑。

    有人想指出李牧说错了,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如何说。

    说,怎么说?谁戳破这层窗户纸,得罪的就是全天下的门阀世家。所以,这件事不能说。但若不说,看李牧的架势,他真的会让府兵去按照账面上的数目去屯田,那么屯的是谁的田?屯的全都是门阀世家的田!

    好歹毒的奸计啊!

    众人恍然大悟,再看向李牧,这才发现他的嘴角一直微微翘起,非常显然,这是他早就挖好的坑,就等着众人往下跳呢!

    如今前有狼,后有虎,进不是,退也不是。朝中的门阀势力,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被李牧算计了一道,每个人的脸色都是铁青的。

    其中,自然也包括长孙无忌。

    长孙家虽然不像五姓七望那样,是千年的世家,但从龙之功也足以让他们成为朝中新晋崛起的新贵。长孙家的田地也不少,只是没有五姓七望那么多而已。

    数目,自然是超了的。若是按照李牧的算法,长孙氏也损失巨大。

    可是李牧不按照常理出牌,长孙无忌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时间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清楚的知道李世民对门阀的忌惮,李牧已经铺垫这么好了,李世民不会不明白什么意思,他会怎么做,已经呼之欲出了。

    长孙无忌绝不肯吃这么大的亏,就在李世民的嘴巴张开,刚要说话的空档。长孙无忌终于不再做缩头乌龟,一步站了出来。

    “陛下,兹事体大,还请陛下三思而行!”

第519章 敢于尝试

    长孙无忌在朝堂之上,多数的时候都是寡言少语。因为以他的身份,有事大可在帮李世民看奏折的时候说,不必当着百官的面冒风险。若是开了口,被皇帝拒绝,对他的威信有损。也正因如此,长孙无忌才给人一种,他要么不开口,开口就能一锤定音的错觉。

    但今日,长孙无忌可是没有跟李世民通过气的。所以在他说完话之后,他便一阵后悔,但即便后悔,这些话他也不得不说,若是不说,万一李世民应允下来,那可就是金口玉言,无可更改了。到时候就算能说服李世民,也改变不了什么,难道要让皇帝把说过的话收回去?那皇帝的威仪何在?

    所以他必须得说,冒着得罪皇帝妹夫的风险他也要说!

    两仪殿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投射在了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君臣二人之间。李世民看着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也看着李世民,良久,李世民嘴角弯起一丝弧度,若有深意地笑了,随后收回目光,开口道:“辅机言之有理,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今日朕乏了,明日再议,诸爱卿对此有什么看法,回去也都写个折子上来,散了吧。”

    说罢,李世民摆了摆手,自顾走了。

    高公公尖着嗓子喊散朝,百官依次退出大殿。

    长孙无忌汗如雨下,他注意到了李世民的那一抹笑容,旁人或许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长孙无忌与李世民一同长大,他太清楚李世民一举一动的含义了。只有在真正生气的时候,李世民才会那样笑。而且,这个笑容也表示,他已打定主意。今日没有当场下旨,是给了他一个面子,但这件事情多半,已经尘埃落定了!

    长孙无忌回头看了眼李牧,他以为李牧会得意,但李牧一点得意的样子没有,正撇着嘴向御史台的人挑衅,平时他也这副样子,今天他还是这副样子。

    长孙无忌不禁疑惑,难道这件事真不是李牧所主使?难道这件事是陛下的主意么?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王不知何时站到了身旁,长孙无忌收回目光瞧向他,皱眉道:“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国舅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就别争吵了!还是想想怎么办吧,今夜我在府中设宴,国舅……可否赏光?”

    由于派系不同,王府上的宴会,长孙无忌是从来不去的,王也很少会邀请他。但这次不同,李牧、或者说皇帝的屠刀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颈上,无论是哪个派系的,都必须得联合起来,才能与皇权抗衡。

    长孙无忌犹豫了一下,道:“好。”

    王长出一口气,道:“多谢国舅!”

    话音刚落,高公公去而复返,道:“逐鹿侯留步,陛下召见!”

    还没走出大殿的人都看向了李牧,李牧愣了一下,笑道:“哎呀,陛下怎么又召见我,不是昨天才见过么,真的是……唉,连口气都不让喘呐!”

    众人都竖着耳朵听着,顿时产生了无数的遐想。

    这话什么意思?昨天才见过?难道陛下面授机宜?是了,肯定是了!

    不少人面色大变!若是李牧与门阀作对,以门阀的能量,他们联合起来,有信心能斗得过李牧这一回。但若是李世民的意思,皇权压顶,可就不是门阀能够掰手腕的了。毕竟,这天下姓李,大唐的百万雄师也姓李!

    王和长孙无忌二人也听得清楚,脸色更加难看了。尤其是长孙无忌,他有一种预感,这次好像是做了一个错的离谱的决定。长孙氏的一切,都来自于圣眷。失了圣眷,长孙氏什么也不是。而今天的事情,若处理不好,将会让他与李世民的感情产生一道裂痕,裂痕一旦产生,即便后期弥补了,它也会一直存在。

    长孙无忌深吸了口气,对王说道:“抱歉,忽觉头昏脑涨,今晚的宴会,恕我不能参加了。”

    王顿时急了:“国舅,刚刚还答应的好好的,怎么……”

    长孙无忌摆了摆手,不再听王的话,大步走出殿外。王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今晚的宴会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

    太极殿。

    来到殿门外,高公公就停下了脚步,示意李牧自己推门进去。李牧瞧了眼高公公,高公公躲避了他的视线,李牧便知道,李世民现在肯定是心情不好。

    这种时候,李牧实在也是不想见李世民,咧咧嘴,道:“高公公,咱能不能这样,就说我肚子疼,我、我……”

    “给朕滚进来!”

    高公公耸了下肩膀,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李牧叹了口气,推开殿门,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地面散落了一地的瓷片,李牧偷眼瞄了一下,摆在桌案旁边的两个巨大的瓷瓶已经粉身碎骨了。李牧不禁有些心疼,这要是有机会穿越回去,就这俩贞观年间的瓷瓶,少说也得价值千万吧,碎成了这个样子,真是太可惜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李世民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撒,正愁找不到出口,瞧见李牧面色古怪,顿时就冲他来了,怒道:“你是在笑话朕吗?笑话朕,这满朝的文武都想与朕作对,笑话朕管不了臣子,就连朕的大舅子都不与朕同心同德?你说,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哎呦、”李牧行了个礼,道:“陛下可冤枉死臣了,谁都可能这么想,唯有臣不会”

    “哈,你是在说你比他们都忠心?有何凭证!”

    李牧强忍着,不让自己用看傻子的眼神去看李世民,摊手道:“陛下,这还用说么,主意是臣想的啊,臣若不忠心,怎么会为陛下想削弱门阀的主意呢?陛下莫不是气糊涂了吧?”

    李世民一愣,恍然也觉得自己有点愚蠢,面色有些尴尬。好半天,叹了口气,指了指原本是给长孙无忌看奏折预备的椅子,示意李牧坐下。

    李牧也不客气,直接就坐下了,管它是谁的座位,能坐就行啊,站着多累得慌。

    李世民长叹一声,道:“朕是生气了,朕能不生气吗?长孙无忌!朕与他……”忽然停顿下来,李世民咬牙切齿,又叹一声,道:“罢了,说什么?唯有心凉而已。这个人变了,他变了呀!”李世民瞅着李牧,重复道:“他变了,你能明白朕的意思么?”

    李牧猛点头,道:“臣明白,陛下是感觉到了背叛。不过臣也劝陛下一句,这都是正常的。您想啊,国舅他也不是一个人,长孙氏上上下下也有千八百人吧?就算国舅是一心效忠陛下的,他作为一家之主,总得惦记惦记家里人,这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像臣这样,毫无私心,发光发热只为陛下的臣子,真的是不多了呀。”

    李世民自动过滤掉了李牧的自吹自擂,自顾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他为了家族考虑,朕不怪他。朕真正生气的地方,是……唉、”

    李世民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即便这次损失到了长孙氏的利益,但他应该明白,长孙氏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朕!他忠心于朕,朕还会亏了他么?这里损失的,那里会补给他。而他却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朕,坏朕的事情!他变了!真的变了!”

    “……”李牧不知道这话怎么接了,有长孙皇后在,只要长孙无忌不造反,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在李世民这儿,最终的结果一定还是原谅他。所以李牧不能给他上眼药,否则必定是里外不是人,还会得罪了长孙皇后。这种蠢事,他是绝不会去做的。

    李牧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话题岔开,否则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

    “陛下,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臣的不成熟的小建议,陛下以为如何呀?”

    “朕正要跟你说。”李世民毕竟不是昏君,虽然心中愤懑,却不会影响正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哪有什么闲置的肥田,那些田地虽然不在账目上,但实际上都被门阀大户所耕种。不然那些粮商,哪来的那么多粮食?”

    李牧笑道:“陛下,臣怎会不知,当然是装糊涂。臣若不装糊涂,能把他们引入臣的陷阱之中,让他们进退两难么?”

    “你休要得意。”李世民正色道:“口舌之争,解决不了问题,若是把他们逼急了,真的让那些田地荒芜,天下可就真缺粮了。你可有完备的办法?”

    “陛下,您尽管放心就是。臣也没想要把田地收回来,臣只是想,让他们按照实数缴税而已。”

    “缴税?”李世民失笑道:“这怎么可能?他们绝不会承认的!”

    李牧故作不解,道:“为何不会承认呢?”

    “若他们承认了,他们就是犯了朝廷律令,给了朕口实,他们难道傻么?”

    “唔……”李牧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而是问道:“陛下,若臣有办法把税都收上来,还能让天下的耕地增加一成,陛下可否愿意把这件事全权交于臣来做?”

    李世民凝眉,道:“你这是夸口,这不可能。”

    “陛下,不试一试,您怎知不可能呢?陛下若不放心,要不这样,您不出面,让臣去折腾,折腾好了,就说是陛下的授意,若折腾不好,就说是臣揣度君心,大不了治臣的罪嘛,臣甘愿受罚。”

    李世民似乎有些动心,想了一阵,道:“朕不会与你抢功劳,若是事情成了,自会记载你的头上。可若不成,在外人看来,你就是把朕与百官都玩弄于鼓掌之中了,朕就算不想罚你,也必得罚你,你可想好了?”

    李牧自信满满,道:“臣想放手一搏!”

    “好!”李世民见李牧如此信心,也非常痛快,道:“你需要朕怎样配合?”

    李牧想了想,道:“陛下称病三日即可,哦,还有一道旨意,就说着令臣核算皇产,这样就可以了。”

    李世民狐疑道:“就这么简单?”

    李牧点头,道:“就这么简单,只是有一点需要格外的注意,陛下既然称病,就装得像一点,千万不要见任何人,包括国舅也不能见。不如这样吧,陛下与皇后来臣的山谷小住三日?正好修身养性,放松放松。”

    李世民心中暗想,这样也好,每天都能看到李牧,也好掌握事情的进展。但他也没有痛快答应,因为还没跟长孙皇后商量,便道:“此事不急,你先去办事,朕问过皇后,再派人通知你。”

    “诺。”

    李牧告辞退下,李世民看着满地的瓷片,心情更是糟糕。刚想叫小太监进来把地面收拾干净,高公公又进来,小声道:“陛下,国舅求见。”

    “叫他”李世民刚想说‘叫他进来’,忽然想起李牧的话,改口道:“让他回去,就说朕身体抱恙。还有,通告百官,朕身体抱恙,急需调理,罢朝三日。”

    “罢朝?这……”高公公吓了一跳,但话到了嘴边,又不敢说,怕落下一个太监干政的名声,抿嘴把话咽了下去,转身退下了。

    李世民拿起笔,亲手写了一道旨意,叫小太监送去了中书省,旋即便离开太极殿到立政殿找长孙皇后商量去山谷的事情去了。

    长孙无忌听完高公公的话,面色有些僵硬。

    在他的记忆中,这是头一次被李世民拒之门外。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的头上,让他清醒了不少。

    好半天,长孙无忌才回过神。他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塞到了高公公手中,问道:“陛下的身体如何?御医怎么说?”

    “这……”都是明眼人,高公公也不愿演戏,挤出一丝笑,道:“国舅心里头明白,咱家也不说那些搪塞之语了。这回国舅可是办了件错事,陛下龙颜大怒了。再多的话,咱家也不便说,只有一句良言提醒。”

    长孙无忌忙道:“请讲。”

    “这事儿着落在逐鹿侯身上,国舅不妨去找他商量商量?”

第520章 区区薄礼

    皇帝召见李牧!

    陛下身体抱恙,拒见长孙无忌,传令六部罢朝三日。

    有旨到中书省,着令内务府总管大臣李牧,核算、梳理皇产。

    一连三个消息,看似没有牵连,却又藕断丝连。让各方势力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不得不猜测其中蕴含的深意。

    王府上,酒宴正在进行,但面对着满桌的好菜,却无一个人动筷,都愁眉不展地呆坐着。

    管家的到来打破了寂静,众人的目光也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王知道众人想知道什么,也不拖着,直接当着众人的面问道:“如何?”

    “国舅从宫里出来了,面无表情,有些失魂落魄。咱们在宫中的眼线传出消息,他当时也在殿门口当值,但离着有点远,没有听得太清楚,只听见了一句话”

    王拧起眉头,道:“这时候卖什么关子!赶紧说!”

    “诺!”管家应了声,道:“好像是说了一句,此事着落在逐鹿侯身上,让国舅去找他商量。”

    “唉!”

    叹气声此起彼伏,王摆了摆手,管家退了下去。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王一脸肃然,道:“陛下看来是铁了心了,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就不能想想办法?”说话的是太原王氏的一位族老,虽然比王年纪小,但按辈分王还要叫一声叔叔:“我们五姓七望,同气连枝,难不成让一个毛头小子给制伏了么?王,你到底有没有办法,你若没办法,我这就修书一封,让继嗣堂派人过来料理此事!”

    “绝对不行!”王听到‘继嗣堂’三个字,脸色顿时变了,正色看向说话之人,道:“族叔,我敬重你是长辈,不愿与你有口角。但此事你若擅作主张,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了。阀主再三言明,长安城中大小事务,皆由我来决断。那我说话,就得算数!”

    见王发怒了,这位族老也有些惧怕,但转念一想自己是长辈,说几句话又怎么了,不服气道:“你不让我找继嗣堂,那你倒是想出来一个办法呀?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那小子得逞?你对得起祖宗么?”

    “族叔放心,阀主既然把事情交给我来处置,我就会尽己所能,力保家族利益不受损。”

    “那,老朽拭目以待!”

    说罢,这位族老愤愤然走了。其余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王,不敢问,但目光带来的无形压力,也让王非常的头疼。王忽然非常思念王普,王普这家伙虽然孟浪了些,但是这种时候,他总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亲哥哥的一边,虽然不起什么作用,但至少让王感觉不孤单。

    可是现在……

    王叹了口气,对眼前这些只关心自己的田地会不会变少,利益会不会损失的族人,道:“大家都回吧,我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若有消息,我会通知。”

    一个满脸横肉的年轻人发狠道:“大伯,不如我们派出好手,堵在那厮必经之路上,咔嚓”

    王瞪圆了眼睛:“你敢?!谁给你的胆子,竟然生出了刺杀三品军侯的念头来,你是想要造反吗?作死自己死去,不要带上宗族,你这是在给太原王氏招祸!”

    年轻人愤然道:“大伯,依我看您就是年纪大,失了锐气了!怕什么来?是李牧那小子狂妄在先,他不识相,我们也没必要惯着他,我偏不信陛下会为了一个毛头小子,得罪咱们太原王氏。咱们可是门阀之首,他算什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山野村”

    “啪!”

    众人惊呆,说话的年轻人也惊呆了。一向好脾气的王,竟然甩手给了他一个嘴巴!

    年轻人呆呆地捂着脸颊,懵道:“大伯,您”

    “滚!滚回太原去,不要让我在长安城看到你,你这个蠢材!”

    年轻人被王气势所夺,不敢再直视他的目光,低下了头,转身离去。但他眼神中隐藏的愤恨却并没有消散,愈发坚定了起来。

    “我再说一遍,阀主有令。长安城大小事务,由我决断。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胆敢对逐鹿侯不利,休要怪我翻脸无情!”

    王说罢,甩袖离开,只留下一众太原王氏的子弟面面相觑。

    ……

    长孙无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到家中的,坐在马车里,一路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是与李世民一起长大的过往,他到现在都难以置信,李世民竟然拒绝见他。更让他浑身冰凉的是,他离开太极宫,转头奔立政殿,竟也被打退了出来。他的亲妹妹,竟然也不见他!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就是多说了一句话,事情还没有定论,怎么就拒之门外了呢?置友情于不顾,置亲情于不顾,长孙无忌真想当面问问这对狠心的夫妇,到底李牧给他们灌了什么**汤,竟然把他们迷惑成了这样!

    回到府邸,下人请安行礼,长孙无忌都充耳不闻,径直回到了书房,呆坐在桌案后。桌案上还摆着昨日宫里送来的奏折,里头有李世民的批阅,送过来是想让他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明明已经宠信到了这等地步,为何眨眼之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古人云伴君如伴虎,诚不欺我也!

    也不知呆坐了多少时候,下人们也不敢来打扰。直到天色昏黄,长孙无忌站起来瞧窗外,才知已经过去了半日。愣神之间,竟然过去了四个时辰。午饭没吃,都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

    腹中有些饥饿,长孙无忌叹了口气,道:“有人在么,端些糕点来。”

    门外头应了声,但走进来的,却是长孙冲。

    长孙冲把糕点放在桌上,束手站在长孙无忌旁边。长孙无忌瞧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长孙冲坐了下来。

    “若我没记错,今天你应当是去工部报道吧?内务府的事务繁忙么?跟为父说说。”

    虽然心中已被愁绪填满,但儿子的事情,长孙无忌还是非常关注的。

    “是、父亲。”长孙冲遭受了大唐技校非人的训练之后,整个人的性格都转变了。就算不在李牧面前的时候,也是一板一眼,丝毫不敢懈怠。长孙无忌也适应了他的新风格,不觉有什么奇怪之处了。

    “报道的过程很简单,领了印信,分了值房。随后便是学习内务府规章……”

    “规章?”长孙无忌喝了口凉茶,道:“那是什么?”

    “规范内务府官吏行为的准则,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做好了赏什么,做错了罚什么,事无巨细,上头都有。”

    长孙无忌哼了声,不置可否,继续吃他的糕点。

    长孙冲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接着说道:“中午在食堂吃了饭”

    “等等、食堂又是什么?”

    连续被打断,长孙冲也不气恼,解释道:“食堂,顾名思义,即吃饭的地方。在工部衙门旁新开了一个大食堂,工部上下皆可在里头用餐。用钱买食券,再用券兑换食物。孩儿中午吃了三个馒头,两碟菜,花费二十六文。”

    长孙无忌笑道:“倒也是不贵,只是官吏与工匠一起用餐,颇为不雅。”

    长孙冲正色道:“父亲,工匠与官吏都是人,吃饭也不分高低贵贱,孩儿以为没有什么不雅之处。”

    长孙无忌瞧了瞧长孙冲,叹道:“李牧这厮,还真是没夸口,确实是一位良师。瞧瞧他都把你教成什么样了,罢了,为父的不是,继续说,继续说。”

    “午后恩师来了,交代给孩儿一件事。”

    “哦。”桂花糕很不错,长孙无忌又往嘴里送了一块,随口问道:“你的恩师交给你什么差事了?”

    “孩儿在内务府皇产局任职,恩师交代孩儿,核算皇产。”

    “呃!”整块桂花糕卡在嗓子眼,把长孙无忌的脖子都憋粗,脸都憋红了。长孙冲赶紧给他灌水,好不容易才把这块桂花糕顺下去。长孙无忌挡开长孙冲为他拍后背的手,抓住他的袖子,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说什么?李牧把这件事交给了你?”

    长孙冲似乎没理解长孙无忌是什么意思,他明明已经说过自己在皇产局任职,只好又重复一遍,道:“父亲,孩儿在内务府皇产局任职”

    长孙无忌抓住长孙冲的肩膀摇晃,瞪眼睛道:“我问你话,你回话!”

    长孙冲闭上了嘴巴,好半天,点了点头:“是的,交给了孩儿。”

    “他竟然交给你?”长孙无忌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交给你?”

    “他在挑衅于我?”

    “不,他没有这个必要。”

    “他想借我之力?”

    “也不对,他怎知我会倒向哪一边?”

    长孙无忌念念叨叨,像是疯魔了一样。长孙冲看到自己的父亲这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父亲!”长孙冲迎向父亲的目光,道:“恩师所料分毫不差,父亲是输了。”

    长孙无忌拧起眉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料到我、”长孙无忌难以置信道:“他料到我刚才的言语了?”

    长孙冲缓缓点头,道:“所料分毫不差。孩儿本来还不服,现在算是服了恩师。恩师让我转告父亲,不必猜他怎么想。只要父亲心向大唐,长孙氏不会受到损失,相反会乘机崛起。但若父亲一心谋私,此次长孙氏必将损失惨重!”

    “这是他对你说的话?”

    “恩师原话,孩儿没有添加一字。”

    长孙无忌沉默了起来,过了好半天,他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冲儿,为父问你一句,你是心向大唐,还是心向长孙氏?”

    “父亲,覆巢之下无完卵。只有大唐更好,我们长孙氏才会更好。若大唐不好,其他门阀世家,或许还有退路,但我们长孙氏,别无他路!”

    “好一个别无他路!”长孙无忌笑了起来:“好一个别无他路,李牧啊李牧,我到底还是小瞧了你!”

    “父亲”

    长孙无忌摆手打断长孙冲的话,道:“你不必劝说我,人皆言,识时务者为俊杰。为父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便是应下这一句话。为父永远不会做不识时务之人,如今运势在李牧身上,为父当住他一臂之力。但……”

    刚说了一个‘但’,长孙无忌忽然住了嘴,长孙冲正在等他的下文,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便问:“父亲,但什么?”

    “没什么。”长孙无忌还是决定不说,从长孙冲刚刚的话语中,他已经知道,自己的长子如今对李牧已是完全的崇拜,现在提醒他,他肯定也听不进去,而且还会让李牧警惕,不如再寻机会。

    “明天见到李牧的时候,告诉他一声,就说我明白了。”

    “孩儿记住了。”长孙冲起身行了个礼,道:“孩儿回去睡了,父亲也早些休息。”

    “去吧、”

    看着长孙冲离开,长孙无忌不禁苦笑了一声。他脑海里忽然晃过一个念头,莫非自己真的是老了么?被李牧压制倒也罢了,自己的儿子是做说客来的,竟然也没能察觉,看来,是真的老了啊!

    ……

    翌日,大清早,李牧刚把院门打开,便被门外的情景吓了一跳。

    放眼望去,从门口一直到谷口,都是马车牛车。马车里头坐着人,牛车上头则全是钱。都说财不露白,但眼前排着队的牛车,却好像巴不得让人家看见似的,没有任何一点遮挡,全都是黄灿灿的铜钱。迎着朝霞,熠熠生辉。

    最让李牧佩服的是,这么多的牛马在院外,他竟然一点也没听见声响。可见这些‘客人’是多么小心谨慎,生怕打扰了他。

    排在第一位的,便是王。昨天他散了宴会就来了,排在第一个。过了年他距离八十又进了一步,精力更加不济,在马车里熬了一宿,起色十分不好,但瞧见了李牧,还是努力挤出笑容,从马车下来,便要与李牧见礼。

    李牧赶紧扶着,他倒不是多敬重王,是怕他一个前趴倒在地上说不清楚。

    王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当,扶着车辕站稳,与李牧见了礼,指了指马车后头的三辆牛车,赔笑道:“侯爷,您成亲那日,老朽在英国公那头,没能亲自道贺,实在是罪过,补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第521章 误导

    “这是做什么!”

    李牧紧皱双眉,一副不解之色,道:“我看过喜账,侍中已送过不菲的贺礼了。我这个人,从来都是礼到而不需人到,侍中有些多虑了。礼我已经收了一份,断无再收一份的道理,若传出去,该说我不会做人,吃相难看了。侍中还是回去”说着李牧冲后头的人喊道:“诸位心意我领了,但请回吧,不要堵在我家门口,这要是让御史台的人看到了,来日参我一本,我可受不起!”

    说罢,李牧便要撤步回院,王哪里肯让他走,一把抓住李牧的袖子,求告道:“侯爷、侯爷!请听我一言!”

    李牧凝眉道:“王侍中,你是越发的无礼了。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么?你大清早堵在我的家门口,贺礼是假,贿赂是真!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如今内务府已经成了香饽饽是吧?谁都想来咬一口!我告诉你,你做梦!前日翼国公求我,让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亲徒弟秦怀道来内务府当差,都被我给拒绝了,你的面子也不好使!快走快走,被人看见了说不清!”

    王七老八十,哪能敌过李牧的力气,被甩了一个趔趄,但还是死抓着不撒手。李牧使出蛮力跨步进了院子,王也被拖着进了院子,门儿关上,李牧回头看向狼狈的王,道:“王侍中,到底是什么亲戚呀,让你这样失态?”他瞅了眼门口,压低声音,道:“得了,看在咱俩交情的份上,我卖给你一个面子,你让你的子侄来西山待几天,混一混,我看着安排如何?”

    王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见李牧还在装傻,差点又背过气去。看着门已经关上了,王也不怕谁听见了,深吸了口气,道:“侯爷,我没什么子侄介绍,咱们也别绕弯子了。我实话你说,你捅娄子了!你彻查皇产,是想要动田地?田地的问题,你当陛下不知么?但陛下又能如何?千百年来都是这样,你觉得凭你一己之力,能改变什么?”

    见李牧不说话,王又加码道:“五姓七望,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门阀之力,就像是一棵大树!你所见的,只是几片树叶,真正的势力在于根蔓!根蔓联结者各方势力,甚至联结者每一个百姓,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不要以为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若是把事情做绝,你就不怕”

    李牧抬了抬眼皮,笑了,道:“侍中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陛下让我核算皇产,我就去核算皇产,跟田地有什么干系啊?你们怕自己的田地减少,那也别找我啊?这事儿得去跟侯君集大将军说,他可是找我要钱粮呢!”

    王也是有点太老,脑子转弯慢,脱口而出道:“他找你要钱粮,你给他钱粮就是,提什么田地呀?”

    李牧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他,道:“这不是屁话么?我要是有钱粮,我就给他了。就是因为我没有,我才往外推啊!侍中大人,咱能不能有点默契,非得让我把话说得这么白吗?你这辈子没推脱过事情啊?真是不可理喻!”

    李牧说着,打开门把王推了出去,道:“陛下让我核算皇产,我自顾做我的差事。田地的事情与我无干,找不到我头上,滚远,再磨叽我翻脸了!”

    王气得满脸涨红,杵在门口一动不动,一副恨不得与李牧拼命的架势。但过了一会儿,他的面色开始缓和,转为迷惑,忽然大喜,冲着门里头喊道:“侯爷,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懂了!”

    “我什么也没说,与我无干!先说清楚了,出了事也找不到我的头上!”

    “明白!明白!”王大喊了两声,比李牧更像个毛头小子。他爬上了车,对车夫喊道:“调头回城,快走!”

    车夫为难道:“老爷,都堵上了,咱调头也走不了。”

    王站在车辕上往后一瞅,果然道路阻塞无法通行,急得恨不得插翅飞出去,皱眉想了一下,对车夫道:“去告诉后边的人,老夫有办法解此困局,让他们都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赶紧都回城,来我的府中商量。”

    车夫领命便要去告诉,忽然王又叫住了他,低声吩咐:“让他们主事的人来!”

    车夫跑着传了话,队伍这才头变尾,尾变头,缓缓退出山谷。

    李牧趴在门缝瞄着这些人,嘴角不禁弯起一丝弧度,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有王这样的好朋友帮衬,简直是想不成都难呐!

    “夫君,吃饭了!”

    白巧巧的声音响起,李牧应了声,小跑着进了厨房。

    李知恩为他盛了碗饭,问道:“夫君,今天要做什么?”

    “今天呐”李牧扒了口饭,道:“没事儿,要不……咱们去招聘吧,寻几个干活的老妈子,省着你们劳累。”

    白巧巧接过话道:“劳累倒是没什么劳累,以前在定襄的时候,这些活儿都是做惯了的,没那么娇气。不过店里缺人手,倒是不得不招些人了,你若没事,把把关也好。”

    “就这么定了!”李牧痛快地说道:“吃饭,吃完了就走!”

    正说着,忽然门吱呀一声,李牧伸头看过去,瞧见了来人,竟是高公公。李牧赶紧抬手打招呼,放下碗筷起身,道:“高公公怎么来了?陛下有旨么?”

    高公公笑容可掬,道:“陛下让咱家先过来看看那个,侯爷不是跟陛下说,想请陛下过来小住几日,这住处之所在,能不能带咱家瞧瞧?”

    李牧指了指桌上的馒头,道:“不吃点?”

    “不了不了,吃过了,侯爷慢用,咱家等着。”

    李牧三口并作两口,把饭扒进了嘴里,还没嚼干净,就起身随着高公公走了。

    他带着高公公来到东山坡上,这里也有一个小院儿,是这几天才刚刚完工的。

    “我开始营建山谷的时候,太上皇跟我说,想来这儿小住,让我给他建一个小院儿。我给他建了,他却说冬天太冷,不爱动弹,要等春天再来。正好,陛下想过来小住,住在这里正合适,不然跟我们一个院儿,陛下就得住客房了。”

    高公公听到这话,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他服侍李世民快二十年了,听着这话刺耳。什么叫陛下得住客房?陛下乃是九五之尊,怎么可以住客房?作为臣子,应该理所应当的把正房让出来才是啊!

    可是这话,他却不会说,犯不着得罪人。

    高公公看了一圈,小院儿相比李牧住的那个,要小不少。院子也没有那么宽敞,只有正房三间,左首一个粮囤,右首一个仓库,但有一个小园子,奇怪的是这个小园子竟然是被琉璃罩住的。

    高公公刚瞧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特意走进了瞧,伸手摸,才确定确实是琉璃罩住的。顿时惊呆了,能罩住一个园子的琉璃罩,这得值多少钱!

    “侯爷,这……”

    李牧笑嘻嘻道:“我看杂书啊,相传东海有龙王,住的是水晶宫。我不会做水晶,却会做琉璃。瞧瞧这个,这是我花费了五万两白银,为太上皇打造的琉璃宫。”李牧走进了些,指着里头的土豆秧苗,对高公公说道:“瞧见里头的绿菜没?这是一个意外之喜啊!本来我是打算给太上皇住,但试了一下,发现这里头太热了住不得。当时我就想啊,难道五万两白银就白费了么?忽然一个念头从我脑海中闪过,这里面这么热,如同夏日一般,那能不能种菜呢?我这么一试,你猜怎么着,能!”

    李牧哈哈大笑,拍着高公公的肩膀,道:“你说神奇不神奇,大冬天的,我把绿菜给种出来了,哈哈哈……”

    高公公已经懵了,他仔细盯了好半天,才终于确信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确实是绿菜,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在眼皮底下发生了!

    “侯爷……真乃神人也!”

    “小事小事,毕竟我是谪仙嘛,总得做点凡人做不到的事情,你说是不是?”李牧的语气似真似假,高公公也分不清,这种摸不准的感觉,更加让他确信李牧深不可测,眼眸中的畏惧更深了。

    二人从小院儿出来,高公公骑上马,道:“侯爷,陛下与皇后下午过来,您准备准备,咱家这就回宫了。”

    “公公慢走!”

    高公公拨马回城,李牧进了家门,摊手道:“得啦,今天招聘不上了,陛下和皇后要来小住,咱们得准备接驾了。”

    李知恩嘟嘴道:“可是咱们店里的人手确实不够了呀,这不是耽误事么?”

    “有什么办法?人家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李牧揉了揉李知恩的脸蛋,道:“乖,不差这一两天的。”

    “哦。”李知恩应了声,忽然看了李牧一眼,问道:“夫君,要是……我是说,假设,要是让你做皇帝,唔……没大唐这么大,就小一点,你、你想做吗?”

    李牧瞧向李知恩,眨巴眨巴眼睛,非常认真地想了一下,道:“不如这样,你做女皇,我给你当皇后。”

    白巧巧听着俩人的对话,只当是玩笑话,无奈道:“你们两个呀,别乱说话了,这要是给谁听到了,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又是是非。”

    李知恩吐了下舌头,收拾了碗筷去洗了。

    李牧也笑了笑,拉着白巧巧的手,送她回房休息,随后便一头扎进工作室,鼓捣他自己的东西去了。

    谁也没再提做皇帝的事情。

    ……

    王回到府中,没过多久,便来了不少客人。五姓七望在长安城的负责人全来了,魏征、长孙无忌也都来了。

    长孙无忌此番能来,不是存了跟王合作的念头,他昨晚已经做出了决断,今天过来便是想知道王打算如何做,好透露给李牧,让他有所准备。直到此时,长孙无忌仍然认定了,李牧的目的是田地。

    所以在听王说了他的推断之后,长孙无忌也陷入了疑惑之中。

    难道自己又判断错了?可是昨天李牧让长孙冲传过来的话,分明就是意有所指,他的目的确实是田地无疑呀?

    长孙无忌又回想了一遍,虽然李牧的话语没有点透,但意思应该是没有猜错才是。若他只是为了兵部那点窟窿,他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这不符合他做事的风格。

    可是看王这么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又不好把自己的推断说出来。他怕自己说错了话,坏了李牧的事。若点醒了王,坏了李牧的事情倒是小事,坏了李世民的事情,他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他已经让李世民失望了一次,不敢再尝试第二次了。

    长孙无忌闭口不言,就像在朝堂上一样。

    王正口若悬河:“诸位,事情已经很明晰了。李牧这小子聪明的很,陛下找到他,但他不想吃这个闷亏,所以他才使了个祸水东引,泼到了咱们身上。这小子简直是坏透了,但是也没办法呀,谁让咱们都没识破呢?如今他以田地为要挟,想要逼迫咱们就范,诸位有什么好见解,不妨说出来,大家一同想办法,如今可不是一家的事情,咱们得摒弃前嫌才是。”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赵郡李氏的负责人李应开口,道:“侍中,您说的意思,咱们都听出来了,莫不是想让咱们凑份子,把这个窟窿给堵上吧?恕我直言,这恐怕是不妥!”

    “为何不妥?”王不解道:“如今事情已经明朗了,不堵上这个窟窿,就得搭上田地,田地可是长久之根基,钱财都是浮物,哪个多,哪个少,这还有争议么?兵部的那点钱,看似不少,但分摊到每一家的头上,其实也没几个,一家出个几万贯,买一个平安,窃以为划算。”

    有人喊道:“这不是钱的事情,几万贯,咱们谁也不差,但若这次听了他的,被他要挟了,就不怕有下一次么?我还是觉着,得跟他掰掰手腕!不能叫他小瞧了!”

第522章 导演

    “崔家子!”王看向说话之人,嗤笑道:“就凭你,也配说与李牧掰一掰手腕?他做下的一件件事情,在座之人有目共睹!此子,乃天骄也!岂是常人?汝不自量力,也要考虑宗族,祸从口出的道理,难道还需要老夫教你么?”

    被训斥的崔家子弟不敢与王对骂,但也不甘受辱,愤愤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王并不把这个小角色放在眼中,再度看向众人,尤其是魏征与长孙无忌这几个说了算的人,征询他们的意见。

    王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那便是认吃亏。在他看来,与李牧斗的风险已很大,何况背后还站着一个皇帝?王的内心深处,对李世民是惧怕的。当年的天策将军神勇无敌,玄武门之变血染宫门,让王记住了李世民的狠辣与无情。现在的李世民,就像是一只被‘明君’二字束缚了爪牙的猛虎,看似畏首畏尾,但需知道,猛虎毕竟是猛虎,若真正激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长孙无忌没有表态,令人意外的是,魏征却点了点头。朝中一共三大势力,王代表一方,魏征也代表一方,二者的势力加起来,便占据了五姓七望的六支,此次事件涉及到田地,对他们的影响是最大的。长孙无忌的同意与否,占比非常小。

    魏征既已同意,此事便可定下来了。王甚至不需要去问长孙无忌的意见,勋贵占比的那点儿,太原王氏出了也没问题!

    王本以为说服魏征会非常难,万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大喜。怕魏征改主意,当下拉着魏征往外头走,口中喊着‘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上了马车便直奔侯君集的府上。其他人见主心骨都走了,事情也已经定下来,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都各自叹息着,三三两两地回家去了。

    长孙无忌也是一样,他上了马车,便唤来随从,吩咐了几句,随从便奔工匠坊找长孙冲传递消息去了。长孙无忌也没回家,而是转道去了皇城吏部坐堂,越是在这个时候,他对自己的职司便越不能懈怠,如此才能让李世民看到他的用处,慢慢的气也就消了。

    王的府邸,与侯君集的府邸距离不远,马车行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侯君集正坐在书房里头,盯着半个时辰前一个小孩儿送来的锦囊发愣。他活了大半辈子,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事情。正睡午觉的时候,管家来报,说是有个小孩拿砖头砸门,被抓住了又大喊是来替逐鹿侯送信的,非得要十两银子才肯把信交出来。

    侯君集视财如命,怎么肯给?但想到是为李牧送信,便又犹豫了,最终还是让管家拿了钱给了小孩,换了这个锦囊。

    打开锦囊,里头有个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多要一倍,给我的!”

    侯君集纳闷,这是啥呀!要什么?要人?要钱?要物?就写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打哑谜吗?

    百思不得其解,侯君集便一直呆坐着。直到管家又来报,说王和魏征登门。侯君集这才琢磨出点门道,赶紧把纸条撕碎,命管家大开中门,亲自到门口把二人迎了进来。

    大唐的朝堂之上,文武殊途。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文臣武将都是互相看不顺眼的。侯君集升任了兵部尚书之后,他便是朝堂武将名义上的领袖了,跟文臣的关系便更僵了。几乎没有文臣登他的门,今天魏征和王联袂而来,让他觉得十分有面子,甚至有点蓬荜生辉的感觉。

    侯君集平时是不喝茶的,但为了待客,他特意吩咐管家去沏了茶,还把会客的地点安排在了书房,极力向文臣的做派靠拢,给人一种东施效颦之感。

    魏征最是看不惯这样的做派,脸上已经有了不悦之色。王瞧出来了,连连对魏征使眼色,今天登门是商量事情,有求于人,就算再怎么看不惯,也只能忍耐了。

    魏征说话不喜欢绕弯子,闲谈不过几句,便直奔主题了。作为参与过预算讨论的人,三人都清楚地知道兵部的缺口是多少。魏征张口便提出,只能给五成,这是在唱红脸,王把话接过去,说最多能给到七成,这是在唱白脸。这是俩人在来的路上,商量好的计策,正常情况下,若没有李牧给的纸条,侯君集听说能有七成,百分之一百会欣然接受,这也是俩人料定的事情。

    但现在,却不能如他们所愿了。

    侯君集虽是一介武夫,脑子不是那么太够用。但能被李世民任命做了兵部尚书,也是有几把刷子的,再加上李牧的提醒,对事情的情况已是了然。文臣一向自视甚高,既然能登门,必然是没办法了,否则这俩人肯定不会来。虽然侯君集并不知道,李牧是用了什么手段,但他清楚,此时就是绝佳的机会!敲竹杠的机会!

    看着这俩人唱戏似的,变着法的忽悠,心中只有冷笑。暗道,这帮文臣果然奸诈,若没逐鹿侯的提醒,险些让他们给骗了。

    侯君集并不搭话,等着俩人把话说完了,没词儿了,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喝茶了,才端起茶盏学着二人的样子抿了一口,悠悠道:“二位既然如此坦诚,那我也不妨说点实话。年前做预算的时候,六部合议,摆明了就是五家合起来欺负一家,为啥?因为你们五部都是文臣,而兵部是武将,文武之别,咱们就不多谈了。我这人也是笨嘴拙舌,实在是争辩不过,以至于兵部在预算上吃了大亏,不但没多得,反而还比往年少了!”

    “今天二位来,既然说起了这预算的事情,那我便直言了。兵部真正的缺口,要比现有的缺口多出一倍!若是二位有意帮忙,那便按着这个数来,若二位不愿意帮忙”

    侯君集叹了口气,道:“没办法,只能是听逐鹿侯的建议,让府兵种地去了!”

    王见侯君集这样说,登时有些急了,道:“侯君集,你不能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你知不知道,这些钱不是民部出,而是、而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魏征拉了他一把,道:“还说什么,明显已经通过气了,这个数是李牧定的,跟他说没用!”

    侯君集哈哈大笑了起来,道:“还说魏公看得清,我也不瞒着,我确实是得了逐鹿侯一个锦囊,才要了这个价钱。答应不答应,是你们的事情,我只管传话就是。反正,兵部就要钱,其他的,也谈不出什么。”

    侯君集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已经见了月亮了,道:“时候不早,二位若不嫌弃我府中食物粗鄙,不妨留下小酌几杯,正好有逐鹿侯亲手酿造、送我的好酒,还剩下几坛,味道与酒坊买的不一样,我平时都舍不得喝,今天就打开一坛,招待二位。”

    魏征起身,拉上王,对侯君集道:“两倍确实太多,即便答应,也不是我俩能做主的事情,需得商议一番,明日给将军一个答复,先告辞了。”

    侯君集也不留,道:“我送二位。”

    三人来到府门口,作别,忽然一骑快马飞驰而来,府门两侧的卫士立刻拔出刀,侯君集挥了下手,卫士把刀收了回去。侯君集看向来人,大喝道:“来者何人?城中快马急奔,不知罪么?”

    “报”

    “报大将军,陛下在逐鹿侯山谷遇刺,幸有逐鹿侯拼死相护,只受轻伤。刺客五人,皆已抓获。程大将军已带兵去山谷护卫陛下有旨,命大将军带兵保护太上皇,控制城中百官与门阀、世家嫡系,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听到这话,魏征与王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魏征更是冷汗直冒,脱口问道:“陛下受伤了?逐鹿侯呢?陛下为何在山谷啊!”

    军士不答,只冲侯君集拱了拱手,便又上马去下一站传令去了。

    侯君集转过头来看向王、魏征二人,作为两军阵前护卫李世民九死一生的头号大保镖,侯君集听说有人胆敢行刺,出离愤怒了。

    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右手二指轻轻挥了一下,只见从门里不知何处涌出了数十兵士,把王和魏征的车架围了个严实。

    “二位恐怕走不了了!”

    ……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之前,天刚擦黑。李牧升了一堆篝火,支起来一个烤肉架子,架子上头是一只羊,用他在突厥大营给突厥人做厨子的时候学习的‘胡法’腌制好了,正架在上头熏。

    油脂滋滋地冒出来,散发着令人垂涎欲滴的滋味。李世民和长孙皇后与李牧一家都围在篝火旁边,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弯刀,等着肉熟,好从上头片下来吃。

    李牧撒了一把茴香到上头,火苗窜了一下,味道愈发的浓了。

    李世民咽了口口水,不耐烦道:“还得多久才能吃啊?朕征战四方时,都是带着血丝吞的,烤的太熟了不成,肉就老了,现在就差不多。”

    说着话,刀光一闪,片下来一大块肉,正要往嘴里送,余光瞥见长孙皇后看过来,抿了抿嘴,把肉切了小块,分到长孙皇后盘子里一半,挤出笑容道;“皇后先尝。”

    长孙皇后把盘子推回给李世民,道:“臣妾还是喜欢吃熟的。”

    “那朕就不客气了!”李世民等的就是这句话,端起盘子就要往嘴里送,忽然高公公出手如电,拦了李世民一下。李世民怒视过去,喝道:“高干,你干什么?!”

    高公公伸手捏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吞到了腹中,赔笑道:“老奴替陛下试试毒。”

    李世民都懒得骂了,伸手一指:“滚远!”

    “、”高公公悄无声息地滚远了,李世民终于如愿以偿,把一大块羊肉都吞到了肚子里。

    李牧瞅着李世民吃,脑海里只有俩字,野蛮。这羊肉能有五成熟啊?吃了也不怕闹肚子么?

    李世民吃了肉,又拍开一坛酒,咕咚咚喝了几大口,打了个酒嗝儿,脸色有些微醺了。他把酒坛子搁在一边,看向李牧,道:“你小子今天真是让朕开了眼界了,好啊,那么大一个琉璃宫,五万两。再看看你这小院儿,窗户都是琉璃的,那叫一个透亮!好东西都自己使用,从来也不想着朕!真是好臣子,朕的好子侄啊!”

    李牧在篝火下头添了一块木头,道:“陛下,物欲令人腐化,腐化就会堕落。陛下是要做明君的人,怎能堕落呢?这种苦难,还是让臣来,臣没有大志向,这辈子也不想青史留名,偶尔享受一下自己的发明创造,也是无可厚非嘛。”

    李牧看了眼长孙皇后,又道:“再说了,臣也是为陛下考虑。陛下您想,琉璃窗是好,但它也贵呀。就算臣给陛下算成本价,您那个太极殿要是拢共换下来,怎么也得个八万两。”

    “八万两,内帑支付不起?”

    “倒是支付的起。”李牧摊手道:“可不能这么干,太极殿换了琉璃了,您让皇后怎么办?立政殿要是也换了,以皇后仁爱的个性,肯定不会忘了还有四位贵妃,四位贵妃都换了,还有那么多才人,全换……也换不起啊,所以还是别换了。”

    长孙皇后听得笑了起来,道:“你呀,就是这张嘴,不过说得也在理。宫中也没有琉璃窗户,日子也照样过,这种东西不是必须之物,耗费颇多,不如把钱花在更有用的地方。”

    “皇后所言极是。”李牧附和着,绝口不提自己。

    李世民叹了口气,有些闷闷不乐。今日看了李牧的山谷,他惊讶于李牧之才,又介意李牧有很多事瞒着他。但偏偏还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令他发堵。

    还有就是李牧刚才与他说起的详细计划,有点让他受挫。李牧的计策,他竟然一点都没有想到,这种智商被碾压的感觉,实在是非常的难受。

    李世民抬头看了眼天色,道:“李牧,你说的刺客怎么还没来?不是记错了时辰吧?”

第523章 怎么没按剧本来?!

    李牧也瞅了眼天色,道:“按时辰来说,也差不多了,还有一刻?应该快了。不行,我得吃两口,不然一会儿没得吃了。”说着话,李牧也割下了一块羊肋,分了三份,先给白巧巧,再给李知恩,还细心地帮她们吹凉。此时羊肉已经有七分熟了,正是好吃的时候。

    长孙皇后见了,也不禁食指大动,伸手指了一下,李世民只好也学着李牧的样子,割下一块羊肋,帮长孙皇后吹吹。

    就在李世民撅着大嘴吹风的时候,忽然北边传来脚步声。李世民耳根动了动,领兵作战十余年的经验告诉他,自谷口奔来十匹马,距离不过二里,而且在迅速的接近。

    李世民不禁皱眉,瞧向李牧,道:“你找的这是什么人?还能再假一点么?这么明显的刺杀,朕也会中计?”

    “哎呦,陛下您说您挑这个做什么,原本就是演戏而已。”

    “哼!”李世民嘟哝着,把羊肋切开,递给长孙皇后。此时高公公不知从哪儿又飘了出来,来到李世民跟前,道:“陛下……”

    李世民知道高公公要说什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不用这么紧张,没听李牧说么,演戏而已。”

    “可是陛下……”

    李世民挥起弯刀,割下一只羊腿来,丢给高公公,道:“去吃,堵上你的嘴!”

    高公公无奈,只好拿着羊腿退下,又隐没在了阴影中。

    马蹄声越来越近,来到门前也未停歇。李牧也吃完了一块羊排,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对白巧巧和李知恩道:“夫人,你们扶着皇后进屋躲躲,来的都是些江湖草莽之辈,不能让他们窥见皇后凤颜。”

    这一记马屁算是拍在了李世民的心坎上,罕见地赞许道:“算你小子会说话。”

    长孙皇后却不怎么想走,她出身名门,十三岁就嫁给了李世民,对于‘江湖人士’只是听说过而已,从来也没见过,心中颇为好奇,想要留下来看看。但身为皇后,这样的话也不好开口,无奈还是跟着白巧巧和李知恩进了屋。

    进了屋她才发现,其实在屋里也不妨碍她看,这窗户是琉璃的,透亮着呢,一点也不遮挡。

    砰!

    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得粉碎。两骑闯了进来,只见马上之人,黑巾蒙面,手拿利刃,倒挺像是那么回事儿。

    李世民赞许地点了点头,对李牧道:“瞧着还行,挺有架势!”

    李牧一脸肉疼,抓起篝火里的一根木头扔了过去,骂道:“你们这群天杀的,差不多就行了,撞门干什么?知道这门多少钱么?这可是跟皇宫里头的殿门一样的木料,工部堆料场就剩下这么一块,有钱都没处买去!”

    李世民瞠目结舌,皱眉道:“好小子,你敢用僭越之物?”

    李牧自知失语,赶紧赔笑解释:“就剩一块儿了,也干不了啥……”

    俩人这么旁若无人的聊天,显然把闯进来的几个人看得呆了。为首二人面面相觑,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干嘛来的,赶紧聚拢精神,目露凶光!

    李牧瞧着把头的人瞪眼,不禁好大不高兴,骂道:“咋,骂你几句不高兴啊?来来来,你把面巾扯下来,我看看你谁?”

    为首之人冷笑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谁就行!逐鹿侯李牧,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一声喝罢,举刀便砍,直奔李牧的脑袋削去。

    李牧有点蒙,他没与人实战过,而眼前挥刀砍过来的人,分明是个练家子,出手如电!危机关头,还是李世民反应了过来,他行伍一生,对危险的感知尤为敏感。此人一出手,他便感到了杀气,这绝不是演戏的样子。

    电光火石之间,李世民用割肉的弯刀出手拦了一下。但弯刀怎能与横刀相比,瞬间被挑飞了,但横刀的攻势也被挡偏了,擦着李世民的手腕划了一道。

    鲜血从李世民的胳膊上流淌下来,李牧这才意识到事情出了茬子。

    来人哪认识李世民,见有人出手,冷笑道:“胆小如鼠,还雇了个护卫?好,今日小爷便送你们一道走!”

    说罢,带领一人攻向李世民,队伍中又分出俩人,奔向李牧。

    “救命啊!!”

    李牧扯着脖子喊了一嗓子,响彻山谷,拉着李世民往他的工作室钻,里头虽然没有什么机关,但至少有铁锤,可以抵挡一阵。而且此举也可以把贼人的视线引开,让他们不至于注意到正房里面的三个女人。

    “咻”

    一声破空之声响起,只见李牧身后追杀之人莫名倒在了地上。他的后脑脖颈处出现一个血洞,像是针扎出来的一个孔。李牧把李世民推进工作室,回头看了眼,原来是高公公发出的暗器,兴奋叫道:“好!多扔几个,扎死他们!”

    “保护陛下!”

    高公公断喝一声,从房顶飘落,拔出腰间的软剑,拦住追杀李世民的两人,又趁乱发出一针,扎瞎了一人的眼睛。剩下的六个贼子见状,全都一拥而上,高公公独斗九人,瞬间陷入了苦战。他的身手虽然远高于单个贼人,但双拳难敌四手,挡得住一面,挡不住八面,勉强支撑尚可,却也无力再击杀贼人了。

    李牧此时也钻进了工作室,李世民捂着受伤的手腕,气急败坏道:“什么情况!这些人不是你安排的?”

    李牧丢给李世民一件堆在角落的皮甲,然后翻出诸葛连弩的部件,手忙脚乱的组装:“陛下,这很显然啊!还用说吗?”

    “那他们是谁!”

    “谁狗急跳墙就是谁!”

    李牧已经组装好了一个诸葛连弩,抓起一个箭匣塞进去,趴到窗户旁边,冲外面喊道:“高公公,上房,我射不准!”

    高公公抽身一看,二话不说,拨开袭来的刀枪,纵身上了房顶。李牧见他脱离战斗,扳机一扣,连弩如同机枪一样,乍眼就射出去了一匣。

    李牧见还有人站着,赶紧又扣上一匣,嗖嗖嗖嗖

    还有人站着,又是一匣,嗖嗖

    连着三匣箭射出去,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李牧是个瞎逼,他也能射中了。看着视线中没有比窗口还高的人了,李牧长出了口气,瘫坐在了地上。

    李世民比他要镇定得多了,他这辈子征战无数,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他甚至还有心情瞧一瞧连弩,刚刚他看李牧射箭的时候,已经发现了不同之处,这一把连弩,比他亲自试验的那一把,后坐力已经少了很多了。否则李牧拿来射箭,他肯定坚持不到第三匣。

    重点是,这把连弩,换箭匣的速度是真的快。不用多,若是有一百把这样的连弩,再配上无限的箭矢,守在关隘处,一万骑兵也奈何不得。

    李世民欣赏了一阵连弩,看着李牧还瘫软在地上,踢了他一脚,道:“瞧你没出息的样子,这点阵仗就怕了?”

    “臣、臣不是怕,臣胳膊麻了。”李牧面色煞白,他确实不少怕,他是后怕!今天李世民是没事儿,这要是死在这儿了,不但他完蛋,他的全家,白巧巧,李知恩,还有他没出生的孩子,老娘,老丈人……所有跟他有关系的人,都得给李世民陪葬!”

    李牧一阵无名火起,奋力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院子里吼道:“还有活着的吗?出个气!”

    “哎呦……”惨叫声此起彼伏,却没人回答他的话。

    高公公从房顶落下来,冲到李世民身边,看到他的手腕在流血,眼泪奔涌而出,哭道:“陛下,陛下您受伤了老奴万死!”说着要跪,李世民把他拽住,道:“看看皇后!”

    长孙皇后带着白巧巧和李知恩从屋里出来,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女子,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半分的慌张,仅有一丝愠怒。她扯下裙摆的一片布,为李世民简单包扎了一下。看了正歇斯底里猛踹贼人的李牧一眼,拉住李世民的手,没有说什么。

    这时,数十人狂奔过来。为首之人,正是独孤九。

    独孤九带人跑进院子,看到眼前的景象,顿时也有些懵了。他跑到李牧身后把他抱住,李牧挣扎不开,这才停下了踢打。

    “我差点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李牧回头看向独孤九,吼道:“陛下也差点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大哥,我……对不起,我是按照你的要求,准时”

    “对!你准时!我的错!”

    李牧吼了一嗓子,挣脱开独孤九。他深吸了口气,勉强自己平复下来,指了指地上哀嚎的贼人,道:“看看还有几个活的,找人给他们包扎伤口,千万别让他们死了!竟然敢行刺陛下,我跟他们没完!”

    李世民看着李牧这副样子,差点笑出声来。再怎么天赋异禀,毕竟还是个孩子呀!瞬间找回了不少自信感,道:“别提朕啊,他们摆明了是奔你来的,朕这算是误伤。刚才还是朕救你呢,算不得你忠勇。”

    李牧看向李世民,两腮鼓得像蛤蟆似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陛下,臣斗胆问一句,您怕门阀么?”

    “呃……”李世民犹豫了一阵,支支吾吾道:“朕是皇帝,怎么会怕,只不过……”

    “没有只不过!”李牧打断李世民的话,道:“若陛下不怕,请陛下支持臣。这次臣要扒他们一层皮,若此事能成,两年之内,臣给陛下一支万人骑兵!”

    “两年?”

    李世民记得李牧说起过,若是稳步发展,少说也得五年。如今李牧却说两年,可见他是真的给气着了,而且,扒的这层皮油水不少。

    但这件事,李世民却不能迅速决断,因为牵扯到的实在是太多了。

    就在僵持的时候,长孙皇后忽然说话了,道:“李牧,你有信心吗?”

    “臣必胜,不胜则死!”

    长孙皇后看向李世民,道:“陛下还在犹豫什么?李牧奉旨办事,门阀世家等却派人来刺杀他。此等目无王法之辈,若不惩治,以后陛下的圣旨,还有人在意么?谁为陛下办事,谁就得死,陛下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李世民看向自己的皇后,心中惊讶无比。在他的印象之中,自己的皇后是最能隐忍之人。但今天,她却一反常态。若说是被门阀世家的这次举动给气着了,李世民觉得说不通。难不成,她觉得李牧这小子能成?

    李世民思忖了一下,缓缓点头,道:“朕在山谷养病期间,遇刺负伤。逐鹿侯忠勇,护朕周全。传旨,宿国公程咬金速带兵护驾,兵部尚书侯君集保护太上皇,戒卫全城,所有人不得出入,百官不得离府,门阀、世家、大族、皆严查。”

    李世民说罢,停顿了一下,又道:“高干,回宫一趟,把朕的佩剑取过来,拿给李牧。”

    “陛下,这……”

    “去拿。”

    李世民看向李牧,道:“朕只给你三天,三天之后,若事情没个结果……就按你说的办。”

    李牧郑重点头,他明白,李世民的意思是,若三日之后事情没个了断,他就得死,否则堵不上悠悠之口。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他必须得赢!

    “走喽,回去睡觉!”李世民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出小院儿,去了李牧为他准备的“琉璃宫”。

    独孤九立刻派出一半的锦衣卫跟了过去,李世民绝不能再出一点纰漏。

    李牧深吸了口气,面色肃然,好半天,拍了拍独孤九的肩膀,没有说什么,擦肩而过,拉着妻妾的手进了屋。

    白巧巧和李知恩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尤其是白巧巧,她还怀着身孕。

    韦福在人群里,把所有讯息都收入眼底。看着李牧转身,他凑近独孤九,小声道:“镇抚使,属下轻功尚可,替镇抚使回城传令如何?”

    锦衣卫中,除了独孤九之外,就属韦福的轻功最好了,确实是最好的人选。独孤九点点头,道:“先去宿国公处报信,护卫陛下周全要紧。

    “属下明白!”

第524章 各方反应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天子流血,自然也要有人流血。

    长安城的街道,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兵卒占满了。每一条坊道,都布满了铁甲,空气之中,弥散着一股肃杀。

    这样的气氛,唤醒了长安城百姓同样的一段记忆。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清冷的夜晚,这座城里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无数兵卒占满街道,像石刻的雕像一样伫立。他们凝望着朱雀大街的尽头,等待着大唐帝国下一任王者的诞生。

    现在的皇帝,就是当年的胜者。

    可是这次是为什么呢?当今圣上春秋鼎盛,坐拥百万雄兵,四边无人敢犯,又是何人如此大胆,敢于挑衅皇权?

    百姓们心中好奇,却没有多少惧怕。

    百姓么,谁当皇帝,他们都是百姓。没有一个皇帝会跟百姓计较,别说是换了个皇帝,就算是换了个朝代又如何?这天下泱泱,今儿姓嬴,明儿姓刘,后天姓李,对于一个百姓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百姓,就像是戏台下的看客。看着台上的人,唱念做打,比比划划。铁打的戏台,流水的戏子,看客还是看客,没人会真个放在心上。

    但有些人,他们无法置身事外。因为这些人不是百姓,谁当皇帝,对他们很重要,非常的重要!

    ……

    程咬金吃饱喝足,正要安寝,但右眼皮一直跳,搅闹得他睡不着觉。坐起来,皎洁的月光映入室内,照的一片通明。他的两把板斧,挂在墙壁的架子上,在月光的映衬下,除了斧刃,其余的部位像是落了一层灰。

    程咬金披上衣服,把斧子从架子上拿下来,轻轻擦拭了一下。若他的记忆没有出错,这把斧子已经有五年没有饮血了。上一次死在斧下之人,是李元吉手下的一名校尉,在那个血色的夜晚,他为了解救困在重围之中的李世民,把那人劈成了两段。

    “老伙计,我知你心意,可是……我已老了,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与你征战沙场”

    程咬金喃喃自语,话音未落,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程咬金横眉竖目,拎着斧子来到院中,喝道:“出了什么事,人呢?来人!”

    管家匆匆跑进来,高喊道:“公爷,陛下有旨到!”

    入夜来旨,程咬金心知必不是小事,立刻道:“速请!”

    韦福来到院中,来不及施礼,道:“禀宿国公,陛下城外山谷遇刺负伤,传旨国公领兵护驾!”

    程咬金蹙眉道:“你是何人,有何信物?”

    “属下内务府锦衣卫,信物在此。”韦福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这是李世民随身之物,程咬金接过手中,仔细辨识了一番,又问道:“陛下在哪里,行刺者可伏诛?”

    “陛下在城南逍遥谷养病,贼人趁虚而入,幸有逐鹿侯拼死相护,才得以周全。贼共十人,四死六伤,现正在审讯。”

    “逐鹿侯?李牧?”程咬金皱眉寻思了一下,哼了一声,道:“这小子好厚的脸皮,明明是找他的,陛下遭了误伤,还成了他拼死相护了!罢,事已至此,怎少的了我老程家将何在?!”

    管家、门房等听到这话,抬手撕掉了外袍,露出里头的皮甲来,梗着脖子吼道:“末将在此!”

    “擂鼓,点兵,出城护驾!”

    “遵令!”

    二人像是打了鸡血似的狂奔而出,程咬金看向韦福,道:“你只来我这儿传令么?陛下还有其他旨意么?”

    “回国公,还有一份旨意是给侯大将军的。”

    “侯君集……”程咬金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道:“去吧,我派一队亲卫护你,不要误事。”

    “谢国公!”韦福行礼告退,程咬金掂了掂手里的斧子,抬头看了眼挂在高空的月亮,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清冷的月色不知何时竟映出了一道红边。

    ……

    韦福带着程咬金的亲卫出来,急奔到了朱雀大街,他假装忽然想起一件要事,把传令的事情交给了程咬金的亲卫,自己则脱离开来,施展出轻功,穿房跃脊,来到了王鸥的宅邸。

    今夜不知怎么,往日早早就睡的胖达,怎么也哄不睡。王鸥因此烦恼,就在这时候,韦福来了。王鸥不想让胖达看到韦福,隔着门,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禀告圣女,皇帝遇刺!”

    王鸥的心登时揪了起来,他知道李世民去了山谷。下午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出城的时候,有眼线来报给了她。皇帝在山谷遇刺,岂不是说李牧也有危险?

    王鸥急声问道:“逐鹿侯如何?”

    “侯爷无恙,皇帝手腕负伤。”

    王鸥这才松了口气。

    隔着门,韦福也不知王鸥是什么反应,只好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完完全全地复述了一遍。

    王鸥一遍抚摸着胖达的毛,一边听韦福的叙述,眼眸之中的冷色渐浓,浑身散发着一股清冷的气息。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瞳孔竟然变了形状,三分不像人眼,七分倒像是蛇眼,胖达瞧见了这一幕,吓得把脑袋拱进了被子里,再也不敢露头了。

    “你是说,刺杀皇帝本是假,刺杀我的夫君才是真么?”

    韦福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答道:“属下,猜、猜测。”

    屋里沉默良久,忽然,韦福听见了一丝极小的声响,他下意识寻找声音的来处,赫然发现,从房梁上游下一条约两寸长的小黑蛇,它是那样的黑,如夜一般的颜色,完美的隐藏其中,若不仔细盯着看,根本发现不了它。

    韦福认出了这条蛇的来历,本能地浑身紧绷了起来。虽然这条小蛇只有两寸长,凭他的身手,抬脚就能踩死,但他一动也不敢动,任凭小蛇沿着他的裤筒钻了进去。

    “带上它,问出刺客的来历。胆敢刺杀我的夫君,无论是谁,都不可原谅。”

    “必须付出代价!”

    ……

    天上人间。

    升降机吱呀的运转向上,李有容端了一盏茶。

    “咚咚!”

    “进来吧。”

    李有容推开门,端茶进了屋,看到李渊站在窗边,窗开着,风吹进屋里,使得屋里的温度非常的低。

    李有容把茶放到旁边,拿来熊罴大氅为李渊披上,束手站在旁边,没有多说任何的话。

    窗外传来校尉呵斥士卒的声音,显得非常嘈杂。但李渊却没有一点儿惊讶的神情,仿佛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一刻钟之前,侯君集来到,带来了消息,也带来了兵。

    天上人间周围,士卒超过千人。四周都站满了,里头也站满了。出了李渊就寝的五楼,全都站满了士卒。

    人多,难免嘈杂,所以才有校尉呵斥,但他们这样,反而更嘈杂,令人心烦。

    李渊指了指窗外,道:“五年前你父亲死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差了点雨,我记得那天下雨了。”

    李有容不说话,她不是李建成的女儿,只是借用了这个身份而已。她不知道这种场合下,她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是幸灾乐祸,还是愁肠百结。

    她不知道怎么做,只能让自己没有表情。

    李渊转过身来,看向李有容,见她没有表情,叹了口气,道:“我真是老糊涂了,见景生情,净说些不该说的话。有容,皇爷爷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恨你二叔。他们兄弟的事情,跟你没有干系。你爹也没养过你,你也犯不上为他背负仇恨。我只是想告诉你,五年前,跟现在差不多。”

    李有容从李渊的脸上,看到了担忧,她不禁想,这个老人是在为自己儿子担忧么?他是想起了李建成,还是在担心李世民?

    犹豫了一会儿,李有容开口道:“二叔,不会有事吧?”

    “他这辈子啊,身经百战。”李渊竟笑了,不答反问,道:“孩子,你这段时间也读了不少书了,你可曾在书里看到,一代豪杰,一代枭雄,是被馒头噎死的么?”

    李有容摇了摇头,心里暗想,就算是被馒头噎死,史书中又怎么会记载这种事情?

    “英雄即便末路,也不会死在宵小之手,更何况这回,也不是冲他去的。”

    李有容不解,脱口道:“不是冲着二叔,难不成是冲着李牧?”

    “可不就是么。”李渊关上窗,坐下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李牧这小子,太急切了些,竟想动那些门阀世家的根本,狗急跳墙了。”

    毕竟是终结乱世的一代雄主,对门阀世家的了解,李渊还要胜过李世民一筹:“不过,李牧这小子也不是好惹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不报复,看着吧,就在这几日,必有一场腥风血雨。”

    “皇爷爷觉得他能成么?”

    “成与不成,在天意,在时势,在气运,更在人为。我平生阅人无数,李牧是最特殊的那个,他若不成,谁也成不了。”

    李渊把茶盏放下,道:“你也歇着吧,不用管那些兵丁,他们不会怎么样的。”

    “嗯。”

    李有容应了一声,端着茶盏下了楼,心里却在想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李渊看似回答了,但又好像没回答,李牧到底能不能成,她真的很想知道。

    ……

    侯君集接到旨意后,便把自己的府邸做了临时的监牢,带着家将亲兵,率领着左右屯卫,先是封锁了东南西北所有城门,然后戒严了所有街坊,接着,开始了挨家挨户的缉拿逮捕。

    三省六部,侯君集管不到,他也有办法,他把消息通知了,然后派兵‘保护’一路送去了山谷。王、魏征也在其中。至于官阶比他小,又是门阀、大族、世家背景的官吏,那就不好意思了,只能是暂时请到府里喝茶了。

    不是没有顽抗的,但当屠刀举起的时候,聪明人还是都选择了放弃抵抗。侯君集打仗是出了名的一根筋,有勇无谋,简单来说就是,我老大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他的老大是李世民,李世民让他抓人,他会忠实地把这件事做好,谁要敢反抗,他正好砍几个脑袋,凑一凑军功。

    王和魏征在马车里,在一队兵丁的‘保护’下,乘着夜色向山谷去。王此时满脸的生无可恋,收到消息之后,他觉得自己活不成了,不但他活不成,太原王氏也是灭顶之灾。

    领头之人,竟然姓王。这是他豁出好大一张脸,才从带队的校尉口中套出来的话。他现在只盼着,这校尉是胡诌的,万一是真的,那可真是大祸临头了。

    不但有快马从身旁掠过,王放下帘子,对魏征道:“这是李牧的阴谋!”

    魏征冷笑一声,道:“事到如今,对这样的词儿还有用么?你说是就是?我说是就是?如今陛下负伤,刺客已经抓住,活口有六个!陛下会信你还是信李牧?现在只能求神拜佛,六个活口里头千万不要有各家的子弟,但凡有一个,就是灭顶之灾!”

    王颤声道:“陛下不会不考虑的,他若对门阀动手,天下必乱!”

    “陛下是开国的皇帝,四方征战,死在他手里的人,何止千万。你忘了五年前?惹急了他,他什么做不出来!他会在乎乱吗?兴许,乱起来才合他心意!”

    “不、不可能!”王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颗稻草,拽着魏征的袖子,道:“陛下不可能不在乎,他若动手,山东各大族必反,他难道会把人全杀了?”

    “全杀到不可怕,可怕的是……”魏征看向王,一字一句道:“不知道会杀谁!”

    王脸色惨白,道:“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魏征冷声道:“我来问你,行刺皇帝,是何罪名?”

    “罪不容恕,诛九族!”

    “陛下仁慈,只诛首恶。各家会如何选择?”

    “这……”王只是蒙了,不是傻了,魏征少加点拨,他便想通了。李世民轻易不会与门阀开战,但门阀更不愿意与皇权开战。若是鱼死网破,说不得就得拼命了,但若网开一面呢?

    身为门阀子弟,王太了解门阀是怎么回事了,门阀并不是铁板一块,相反,门阀是一盘散沙。若李世民网开一面,门阀一定会选择舍弃一部分人,给李世民一个交代。

    而这些被舍弃的人,必死无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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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初唐介绍:
游戏设计师李牧,阴错阳差,误入初唐,还把他参与设计的副职系统一起带来了!李牧:我是要成为技师之王的男人!读者:你确定?逍遥初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逍遥初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逍遥初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