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逍遥初唐TXT下载逍遥初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逍遥初唐全文阅读

作者:扬镳     逍遥初唐txt下载     逍遥初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55章 对答如流

    “这些正是皇产局的工作,诸公请听此条款的附录。”长孙冲耐心解释道:“所谓公粮,是相对税赋来说的。税赋,等于地租。陛下牧养万民,已经给予了每个人不需要缴税的口粮田,保障了每个人的口粮,那么再多出来的田地,自然要缴税,收获的一成,这已经是极低的地租了。我在恩师的授意下,曾亲率皇产局同僚,也就是我的同学们,走访长安城附近的村落,走访得知,民间佃户租地主的地耕种,每年要缴收成的五到七成作为租子。”

    魏征皱眉打断道:“休要危言耸听,七成租子,怎么可能?”

    长孙冲正色道:“绝非虚言,甚至在场的某些前辈家的地,就是七成租出去的。”他目光一扫,不少人都回避了他的目光,长孙冲笑了笑,道:“在这里就不具体举例了,只说一下结果。以寻常粟米为例,长安城附近的土地,亩均产一百零三斤,佃户一年耕种二十亩地,所得不过六百斤粟米,家中一个劳力,一个妻子,再加上老人和孩子,温饱尚且捉襟见肘,若是有点病、灾、只能等死而束手无策。”

    长孙冲看向魏征,也看向李世民,道:“这便是长安城附近,百姓的真实生活。长安城乃是大唐之国都,长安城附近的百姓都如此,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陛下与诸公当能想象得到。”

    李世民真的是第一次听说这等事情,皱眉道:“此是常例么?七成?”

    长孙冲摇头道:“七成的田地,大部分都是一等良田,索取七成,百姓也能勉强够糊口。均数来说,长安城附近大致是五成半,也就是收获的粮食,要交出去一半左右。”

    李世民叹道:“那也不少了。”

    “恩师形容此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朱门之酒肉,正是剥夺百姓的口粮换取的。恩师说,正因此,他赚取‘朱门’的钱财时,从来都半点也没有过内疚。”

    百官咀嚼着这句诗,有一些人兀自满不在乎,但有一些人则露出了惭愧的神色,他们心知,李牧口中的朱门,说得就是他们这些人。

    “恩师把赋税定为所获一成,相比动辄五成以上的租子要少得多。对百姓来说,丰年,不值一提,灾年,也可能拿的出来,不会构成太大的压力。而魏公所关心的,如何裁定的问题,因每一个地方的作物种类,产量不同,皇产局会统计上一年当地产量的均数,取整作为下一年收税的考量,例如刚才说的长安城附近粟米亩产一百零三斤,则会认定一百斤为收税的标准,一成则是十斤,即一亩地收取十斤粟米为税。种谷收谷,种粟收粟,以多少论,而不以价值论。”

    “公粮,则是恩师的另一大创举了。”长孙冲又是一番慨叹之色,道:“恩师有感于年初山东粮商肆意之举,为陛下计,为社稷计,决定不能再把粮价的控制权,放任到粮商的手中。因为商人逐利而忘义,粮食却是国本,国本之策,必须得掌握在朝廷的手中。恩师夙夜苦思,终于想出了这个办法。”

    魏征忍不住道:“长孙冲,你说事儿就说事儿,能不能不要三句话就要夸耀一遍你的恩师,令人生厌。”

    不少人点头附和,长孙冲停了下来,凝眉看向魏征,沉默了一下,毫不客气地回击道:“魏公只会质疑,而毫无办法的样子,也同样令人生厌。恩师天赋奇才,想出诸多善政,夸赞几句又怎么了?”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李世民打断道:“长孙冲,说正事,无关的话题,退朝再说。”

    “陛下恕罪,臣知错了。”长孙冲不再看向魏征,继续道:“恩师的办法是,各地设置常平仓。常平仓的主要构成,一是收取当地的税赋,也就是刚才说的一成。再就是公粮,公粮不是强取豪夺。而是通过统算出大唐全境的粮食产量与价值,给出一个合理的收购价。用这个收购价,来买百姓的粮食。”

    “好处就太多了,譬如说,某地大灾,若在往常,需四处调集粮食,粮商会从中作梗,囤积居奇。而有了常平仓之后,朝廷则可以迅速地调集粮食。又譬如说,某地水涝,某位百姓的庄稼没了,常平仓可借给他粮食和种子,来年丰收归还即可。而且有了官府定下的收购价,粮贩在倒卖百姓的粮食的时候,也无法欺骗百姓了,因为常平仓给出了价格,若低于这个价格,百姓也不会卖。”

    “在土地肥沃,收成高的地方,每年常平仓富裕的粮食,则可以调拨到不富裕的地方,朝廷调控粮价的能力将会大大的提升,而遇到了灾年,黑心粮商囤积居奇的事情,也会大为减少。”

    李世民缓缓点头,道:“此计大妙,李牧考虑得果然周到,朕想不出什么疏漏之处,朕以为可行。”

    “等等!”魏征仍不甘心,道:“租田和承包田又是怎么回事?为何承包田比租田的赋税多?”

    长孙冲像是看一个傻子一样看向魏征,道:“魏公难道不明白么?因为占便宜应当适可而止啊!”

    “什么意思!”

    “土地分为三类,口粮田不要税赋,租田只要一成,这等好事哪儿找去?若都一成税赋,跟没收有什么区别?所以恩师才把前两类限量,口粮田保障口粮,一人十亩地没有税赋怎么也够吃了,租田每个人四十亩,一成税赋,生活也可以得到改善,虽只有五十亩,但相比从前二十岁男丁才能得到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所得的收益,按照每户人家来算,可要多得多。这其实都是朝廷的让渡,让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些。但凡事都是有限度的,朝廷让百姓有了口粮,改善了生活,难道还有责任让每个百姓都成为地主么?所以再授予了十亩地,外加极低的租种四十亩地之外,再想多得土地,种地赚钱,就必须得多交税赋和公粮,这有什么问题?”

第556章 尘埃落定

    魏征答不上来,事实上他对农事一无所知,想找出漏洞也是难事。

    “……所谓多,也不过是多了一成而已。两成的租子,天底下也找不出这样的地主来。公粮可不是白给的,朝廷是要花钱的,这不能算在租子里面。”长孙冲看着魏征的表情,笑了一下,道:“实不相瞒,恩师定的这一条,正是为了门阀大族准备的,往后有机会承包土地的门阀大族,相比从前,就要多出这两成的税赋和三成的公粮了。”

    魏征虽然不懂农事,但他能算过来账。明面的账是,门阀每年要为多出的土地,多交两成的租子,而实际上,还有三成的公粮,不再受他们的控制。也就是说,哪怕粮价看涨,他们也留不下这三成粮食,因为他们要缴纳公粮,送去常平仓受朝廷的控制。

    而且,即便这样,按照李牧的设计,门阀能不能‘承包’到他们现有的田地,也是一个未知数。真乃绝户计也!

    魏征咬牙道:“做得这么绝,就不怕地方上出现骚乱么?”

    长孙冲淡然道:“什么骚乱?魏公所言,我听不明白。恩师说,要相信陛下,想想朝廷,相信大唐百万雄兵。我们用得到的赋税养兵,才能保卫国家,稳定疆域。任何骚乱,在大唐无敌铁甲的面前,也必定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值一晒。”

    “你要知道,现在大部分种地的人,是地方的门阀大族,而不是普通的百姓,若让他们损失太多,索性人家不种了,是他李牧能把这百万顷地种了,还是你我能?”

    “恩师又办法!”长孙冲越说越有自信了,之前听闻魏征的种种能言善辩,真正交起手来,他发现魏征带给他的压力远没有李牧带给他的大,他能面对李牧不结巴,面对魏征时就可以侃侃而谈:“恩师曾说,只要陛下信心坚定,他有一百种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虽然有困难,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妥协,若陛下想妥协,他就全盘不管了,新政一点也不要施行。”

    李世民皱眉道:“私下他真的这么说?”

    长孙冲点头,道:“恩师是这么说,因为这是关键,若陛下妥协,则久而久之,必功亏一篑。”

    “这混账小子!”李世民哼了一声,道:“那你先说说,他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恩师说,种地的人很容易找,某一些人就是地太多了给他们惯得,谁不种都可以,有想种地的人,譬如说,他听说陇右适于耕种的地就很少,不少百姓不得不以放牧为生,若把地给他们来种,肥沃的土地,相信一定能吸引不少人迁徙过去,成立农场,专门种地。若地方上有人违抗朝廷,暗中捣乱,那也好办。可派一部人马随行,就地屯田,顺便照顾迁徙的百姓。又可让百姓自发组织青壮护田,陇右人常年与突厥人、胡人打交道,想必不会吃亏。三五年过后,这些不配合的人想种地,恐怕也没有地给他们种了。”

    听到这话,长孙无忌等勋贵出身之人顿时高兴了。若真如此行事,五姓七望的格局必改,得到土地的勋贵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壮大自己的家族。门阀之所以昌盛,就是因为扎根在土地之上,而勋贵所缺少的,就是土地。为了土地,打一仗,这些军事贵族也在所不惜。

    而山东士族出身的官员,则个个脸色煞白。他们当年被陇右军事贵族出身的李唐征服,心里知道肯定是打不过,当年打不过,现在就更别想了。战争的阴影还没消散,又要打么?还是别尝试了吧!

    魏征抿着嘴说不出话来,他以为长孙冲出阵不会是他的对手,但他现在明白了,这根谁出阵没有关系,而是李牧已经把这件事算计到了骨头里,哪怕是个七岁的蒙童,只要背下来他教的话,也能舌战群儒不落下风。

    李世民瞧着魏征吃瘪,心情大好。但就像李牧在山谷宴请时说的,帝王术,在于平衡。如今魏征这边落了下风,而长孙冲大胜,李世民也不能完全不顾忌,适时敲打道:“冲儿,言语冒失了。门阀士族也好,普通百姓也罢,都是朕的好子民,只要没有异心,朕都爱之如一。朕相信,各大门阀会像朕能谅解他们行刺朕一样,谅解朕的苦心,支持朕的新政的。”停顿了一下,他又问道:“魏爱卿,你说呢?”

    魏征脸颊抽了抽,道:“臣、臣的想法,与陛下一样。”

    “哈哈哈……”李世民大笑,道:“好啦,讨论就到这儿,冲儿你把折子呈上来,朕下朝再仔细的看看。许多细致的条款,还是得慢慢的商量。”高公公把折子呈上来,李世民翻了翻,看到落款处的几个名字,问道:“这篇奏折,真的是你们几个写的么?都是大唐技校的人?”

    “是,在恩师的指导下写的。”

    “真是句句不离你的恩师啊!”李世民笑了笑,道:“李牧口出狂言也罢,事实摆在这里,别管他怎么教的,教出来的学生确实都是人才,朕非常欣慰。”话锋一转,李世民又道:“此事明日再议,还有其他可议之事么?”

    “臣、臣有本奏。”

    李世民看过去,还是殿门口的绿袍,李世民微微蹙眉,道:“卿是哪个,站出来说话。”

    许继深吸了口气,站出队列,众人看到是个绿袍,心里便有数了,肯定又是内务府的人。

    “臣许继,在内务府工商局任六品处长。奉命处置关于突厥通商贸易之事,这里是工商局关于此事议定的章程,请陛下御览。”

    高公公去把奏折接了过来,李世民禁不住皱眉,一边翻一边抱怨,道:“李牧如今是什么也不干了么?怎么朕交给他一件事,他就推脱出去一件事,太不像话”说了一半,忽然李世民看到了折子的内容,闭上了嘴巴,直到看完,他把折子递给高公公,道:“拿到中书省去,行文下旨吧。诸位爱卿若无事,也去看看,瞧一瞧这份章程,若朕没记错,这内务府的各司也就刚成立不到一个月,瞧瞧人家拿出来的东西!三省六部,朕都替你们汗颜!”

    “退朝!”

第557章 暴雨梨花针

    退朝。

    李世民刚刚消失于视野,许继就像是没了骨头似的,便要瘫在地上。他又不是长孙冲这等出身贵胄的人,从小就见过李世民不知多少次了。头一次与只在传说中的人在两仪殿相见,光是站在这儿,就让他的压力很大了。更不要说还目睹了长孙冲与魏征唇枪舌剑一个来时辰,对他的小心脏来说,着实是非一般的重负。

    长孙冲抢先一步把他扶助,许继看了看长孙冲,笑着道了谢,可这‘谢’字还没说完,就见长孙无忌来到了跟前,许继忙松开长孙冲,拘谨得不知如何自处了。

    长孙冲见到长孙无忌,也有些紧张,刚刚他侃侃而谈时,也故意不去看长孙无忌那边,就是怕自己说了什么,惹到长孙无忌不悦,父亲和恩师有矛盾时,他不知该如何自处。

    但出乎意料的,长孙无忌这回却很和善,他拍了拍长孙冲的肩膀,道:“做得不错,为父与有荣焉。”

    “父亲……”

    长孙无忌笑了笑。与长孙冲擦身而过,那边高公公在示意他过去,旁人无不艳羡,看来国舅的圣眷还是稳固啊,这不,又被陛下召去商议了。

    长孙冲和许继从两仪殿出来,许继才敢大口喘气,道:“长孙冲,你真厉害,敢跟魏公相争,还不落下风!”

    长孙冲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好炫耀的,恩师在此,魏征连话都回不上不说了,我要工匠坊,你也一道回去么?”

    “不了,我要带人去鸿胪寺见阿史那思摩将军,与他详解通商章程。”

    “那便告辞。”长孙冲干脆利落地说道,转身便走了。许继看着他,眼中满是羡慕的神采,虽然他在毕业生中公推第一,但他是占了与同学们待在一起时间长的便宜,长孙冲经常替李牧办事,偶尔会缺席,在不少同学的眼中,就没有许继那么接地气了。

    但是论能力来说,就连许继也是佩服长孙冲的,毕竟他是李牧的大弟子,在众人眼中,李牧肯定私下里教他不少。谁又能知道,李牧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几乎什么也没教过长孙冲,全都是靠‘言传身教’,长孙冲也就是抗祸害,否则都够呛能活到现在。旁的不说,一个二百来斤的胖子,半年不到像是脱水了似的瘦到一百三十斤,其中的苦,没亲身尝试的,如何能够得知?

    许继感慨了一番,忽然看向了东南的方向,天上人间在那边,算算时候,这会儿伯父应该已经到了,不知他能否顺利与侯爷相见,又不知二人能否聊得投机……

    ……

    凤求凰。

    “娘子,我去一趟天上人间,午饭就不会来吃了,下午过来接你们啊。”

    李牧喊了声,白巧巧应了声,李牧便对独孤九招了下手,兄弟二人一人骑了一匹马,赶往天上人间。

    清早一家子就进城了,今天正好也是凤求凰盘账的日子,白巧巧也一定要跟来。李牧最近算是发现了,白巧巧嘴上说不在乎生意,但是凤求凰她到底还是在乎的,非常关注赚了赔了,而且自己还偷偷的学四则运算,李知恩算过的账册,她也会再看一遍,偷着练习。

    李牧也没说破,白巧巧能有这份上进心,他觉得并不是坏事。

    倒是独孤九,自刺客的事情发生,李牧对他吼了几声之后,这小子就跟自闭了一样,一句话也没有了。

    李牧偷摸地瞧了他一眼,他分明已经对上了眼神,但却故意装成没察觉一样,目视前方,丝毫不动。

    李牧用手里的马鞭捅了捅他的腰眼,独孤九扭过头看向他,露出询问的神色。

    “喂,就算赌气也差不多了吧,这都多少天了?非得我跟你道个歉不行啊?得,我错了,不该跟你喊,行了吧?”

    “是我错了。”

    “我错,不怪你,谁能想到真有刺客呢?”

    “我错。”

    李牧竖起眉头,道:“我是大哥,我说是我错就是我错,你跟我犟什么啊你!”

    “就是我错!”独孤九低头道:“我应该保护好你的,不应该发生那样的事情。”

    “……”

    李牧叹了口气,道:“行,你错了,我原谅你了,行了吗?”

    “嗯。”

    “这就对了嘛!”李牧拍了下独孤九的肩膀,道:“你跟我是兄弟啊,什么事过不去呢?这事儿你有错,我也有错,你毕竟不能无时无刻地跟着我我想好了,等有空的时候,我搞一点暗器防身。”

    “暗器?”独孤九皱眉道:“若是当天那种情形,暗器恐怕不顶用。”

    “呵、”李牧轻笑一声,道:“寻常的暗器,自然是不顶用,但你大哥我,是寻常之人么?”李牧忽然压低了嗓子,道:“你可知道,江湖上有一种失传多年的暗器,叫做‘暴雨梨花针’?”

    独孤九摇了摇头,道:“没有听过。”

    “孤陋寡闻。”李牧比划了一下,道:“此物啊,扁平如匣,长七寸,厚三寸。有小篆刻字,曰: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内含机括,有纤细如发的银针二十七枚,每一枚银针上面,都涂了剧毒,发射之时,共二十七枚银针瞬间爆发,任凭轻功再高,也是无济于事!”

    独孤九想了想,道:“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李牧恼羞成怒,差点脱口而出,老子的系统里头,【工程学】分支【机关术】有这张图纸,要不是限定高级以上才能学,我早就做出来了,怎么就不可能了?

    “银针涂毒会发黑。”

    “呃……”李牧瞬间尴尬了,眨巴眨巴眼睛,道:“我有说它不是黑的么?”

    “很奇怪啊你,我有说它是什么颜色吗?”

    李牧把搭着独孤九肩头的手缩回来,马鞭打了下马屁股,把独孤九甩在了身后头。独孤九抿嘴笑了笑,好在有面具遮挡,否则这绝代的面容,不知又要让多少少年为之倾倒。

    与此同时,天上人间门口,一个约四十上下的中年文士,正在左右踟蹰。此人正是许敬宗,他比许继料想来得还要早,天上人间刚开门,他就来了,且已经订好了一个包间,只能李牧到来了!

第558章 许敬宗的豪赌

    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李牧和独孤九刚出现在坊门口,许敬宗就发现了他们,一溜小跑来到了马前。

    他认得李牧,李牧和独孤九可不认得他,忽然有个人冲过来,独孤九立刻拔出了剑,架到了许敬宗的脖子上。

    许敬宗本想一气呵成地跪在李牧的马前,但利刃加颈,丝毫不敢妄动,整个人僵直在了那里。

    “你是何人?不要命了?”

    “下官许、许敬宗,忽见侯爷,欣喜之至,冒犯了侯爷,死罪,死罪……”

    “哦,许学士。”李牧挥了下手,从马上下来,看着许敬宗,道:“学士来得倒是早了,本侯还想处置一下其他的事情,再等学士呢。”

    许敬宗连忙道:“学士不敢当,在侯爷面前,学士只配自称学生而已。岂敢让侯爷等,自然应该早来。”

    李牧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心中却想,果然自己在电视剧中了解的差不多,此人乃是一个小人。

    其实说许敬宗是小人,也有些冤枉的成分。纵观许敬宗的一生,虽不甚光彩,却也到不了小人的程度。但李牧认定他是小人,也是有理由的。

    自打定主意接触许敬宗,李牧派锦衣卫调查过此人,对他做过的一些事情,非常不耻。

    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在隋朝任给事中。隋大业中期,许敬宗考中秀才,授淮阳书佐。不久,值班于谒者台,负责传递文书,能够面见皇帝,不说是青云直上吧,也是青年才俊一枚。此时的许敬宗,人生中尚无污点。但随后宇文化及发动政变,杀死了隋炀帝,他的父亲许善心也未能幸免。此时许敬宗非但没有因父亲的死而愤慨,反而哀求不止,求宇文化及免他一死。宇文化及饶了他的命,不久,他投奔了瓦岗,为李密记室,与魏征一起掌管文书。他和魏征的交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瓦岗覆灭之后,随瓦岗残部一起投奔了唐朝。魏征投靠了李建成,而许敬宗则更看好李世民,李世民当时虽贵为秦王,但他毕竟不是太子,因此招揽人才,只能招揽李建成剩下的,许敬宗算是矬子里拔大个,成为了最初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

    要说按他的资历,李世民登基之后,应当重用他才是。但也许是李世民听说了他曾经的所作所为,对他的人品不耻,李世民登基之后,对他也没有重用,而是打发到了一个清闲的去处,担任了著作郎,奉命修隋史。

    不要看隋朝没有多少年,但修史这个活儿,非常的繁琐,需要不断的考据,许敬宗也自此陷入了泥沼之中,抽不出身来了。更无奈的是,修史根本就没有出彩的地方,想立功也没有功劳可立,渐渐就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这是他人生的前半段污点,而李牧作为一个穿越的人,还知道他晚节不保的污点。

    许敬宗比李世民岁数大,但他却要比李世民能活得多。在李治做了皇帝的时候,他七老八十了还活蹦乱跳的。由于他当过太子右庶子,所以跟李治比较亲近,也能揣测出李治的心理。因此,在李治想要废掉王皇后,立武则天为皇后的时候,他第一个站出来表态支持。

    那时候的许敬宗,多少有一点李牧舌战群儒的风采了。他一个人,抗衡以长孙无忌、褚遂良等顾命大臣为首的‘保皇后派’,加上李治的偏帮,最终促成了废王立武。其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不要脸的姿态,绝非常人可比。

    因此两点,李牧认定他是一个小人。但许敬宗的人品固然有可鄙视的地方,这个人的文才,却是不俗的。否则他也不会被任命去修史,也不能在废王立武的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李牧看重的,就是他这方面的优点。

    修大唐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现如今还不知道李世民要怎么定,但听口风,李世民恐怕是想单独搞出来一个衙门,专门负责修法,那么在这个衙门口,李牧就必须得有一个得力的卧底,就像在御史台有王境泽一样。

    许敬宗,便是他选定之人。

    双方寒暄一阵,客客气气地互让进了天上人间。迈步二楼包间,在服务员的伺候下坐定。许敬宗没有大张旗鼓地让李牧来点菜,而是按照自己的揣度,点了几个小菜。这就显出心思来了,李牧是什么人啊!在如今的长安城,他敢说自己是首富,绝对没人站出来叫板。许敬宗若是让李牧随便点,摆出一个暴发户的气势,那便是落了下成了,还可能引起他的不满。

    但若自己点菜,则无所谓了。因为李牧找他,毕竟也不是为了吃。而若能点了李牧合口味的菜,又显出他的细致来。

    “听闻侯爷相召,敬宗昨夜一宿没睡,心心念念都在想,侯爷相召所为何事,敬宗又能为侯爷做些什么……”

    许敬宗的马屁,也比二狗之流明显要高上一个段位,马屁如细雨,润物而无声,不会因为拍得太密集,让人产生反感。

    李牧饮了口茶,呵呵笑了一声,道:“想见学士,是因为看了学士代笔的奏折,文采斐然,周到细致。又问过许继,得知学士如今只是一个著作郎,深为学士不值,凭学士的文采与能力,一个著作郎,显然是大材小用了。”

    “这……”听到李牧提起这件事,许敬宗眼神里划过一道黯然,他苦笑一声,道:“敬宗年少时,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今日之遭遇,敬宗也无话可说。”

    “哦?”李牧大致猜到他想说什么了,颇为意外,故作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学士如此挂怀?”

    许敬宗叹息一声:“昔年逆贼宇文化及冲入行在,杀死炀帝与先父。敬宗乞命,才活到今天。不能为父报仇,不孝也,不能讨贼,不忠也。敬宗一个不忠不孝之人,还谈什么文采能力,徒增唾弃罢了。”

    李牧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留意到许敬宗说话的时候,眼神虽没有看向他,但余光一直在留意他,说完了这段话,他的身体徒然绷紧,显示出来他是十分紧张的。

    既然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为什么还要说呢?

    足以看出,他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这也是他的一场豪赌!

第559章 招婿计划

    李牧瞧了眼许敬宗,淡淡一笑,道:“许学士,本侯不太喜欢卖弄聪明的人,因为啊,本侯至今也没发现,谁比本侯更聪明,所以看到别人卖弄聪明时,本侯就非常的尴尬,你说这拆穿了吧,对方面上不好看,不拆穿吧,自己心里头犯膈应。”

    许敬宗面色一白,强作镇定,道:“学生、学生不懂侯爷的意思。”

    “不明白就好好想想,本侯尚有耐心,可以等你一会儿。”

    李牧说完,细细品茶,另一只手敲击桌面,一下接着一下,像是敲打在许敬宗的心上一样。

    时间一点点过去,菜品已经陆续上来了,许敬宗额头的汗珠也越来越大,终于,在第一滴汗落下的时候,许敬宗终于熬不住了,他跪在李牧的面前,道:“敬宗郁郁不得志,一身所学无可施展,盼侯爷能够提携一二,敬宗必结草衔环以报之。”

    李牧笑了,道:“对嘛,说点实际的话,比绕弯子好很多。”他把茶杯放下,道:“本侯能见你,自然是打算提携你,但你却对本侯不够坦诚,跟本侯玩什么得遇明主那一套,当本侯是傻子不成?你也不必担忧你那些不光彩的事情,本侯又没打算与你称兄道弟,不过就是找一个办事的人而已,你能把事情办妥了,合乎本侯的心思,那么你应得的奖赏必然不会少,你若办不好事情,也自有顶替你的人。能否抓住机会,就看你自己有几分能力了。话说到这个份上,许学士应该有数了吧?”

    许敬宗垂首道:“敬宗明白。”

    “过几日,陛下应该会下旨意,成立专门的衙门口,负责重修大唐律的事宜。届时会招募有名的学士加入其中,我想办法举荐你,不出意外,你会成为这个衙门口的二把手,仅在魏征之下。相比你现在的处境,应该算是提携了!你先熟悉几日,我会派人通知你需要做什么,切记,今日之后,没我的召见,见到我的时候,当做不认识就好。我让你做的事情,会提前通知你,若没有我的通知,你甚至可以视情况反对我,明白么?”

    许敬宗隐约地明白一点,但又不甚明白,犹豫了一下,道:“侯爷,学生愚钝。”

    “愚钝就好好想一想,若是想不明白,你也就不是本侯需要的人。”

    说罢,李牧起身,满桌的菜一口没动。

    许敬宗等李牧出去了,才敢起身,整个人像是脱了一层水一样瘫坐。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犹豫了一下,把服务员叫了进来。

    “我的客人走了,这些菜都没动,帮我打包,我要带走!”

    刚走出不远的李牧听到这话,不禁笑了一下:“这个许敬宗啊,终于有一点能让我看上的优点了。”

    ……

    乘升降梯到了五层,刚进来,李牧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李渊如今作息并不规律,偶尔起床很早,偶尔就睡懒觉,今儿就是起来晚了,这不早不晚的,他才吃的是早饭。

    “小子来啦,坐,陪老家伙喝点。”李渊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伺候的人给李牧添碗筷。

    “我吃饱了,下楼去忙了。”瞧着李牧坐下,李有容冷着脸放下筷子起身,李牧不满地皱起眉头,李渊拍拍他的手背,道:“老头子说漏了嘴,让她给知道了,别理她,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李渊兴致勃勃地看着李牧,道:“小子,我也不是催你,知道你这几天忙,但你也别不当回事,老头子我可活不几年了,还想着有生之年看看下一代呢。”

    李牧接过话,道:“这还不容易,我那儿入冬就生了,到时候您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岂能一样?”李渊摇头道:“有容毕竟是建成的女儿,这些年又吃了那么多的苦……罢了,不跟你说这些。”李渊拿了个鸡蛋剥了,放到李牧的粥碗里头,道:“快吃,吃完了给老头办事去。”

    “知道啦,都安排了。”李牧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子,这是他昨晚连夜写好的,关于这次给李有容选婿的策划书。

    “呐,看看吧,天才的妙想!”

    “看看。”李渊把折子拿起来,眯着眼睛瞧,李牧看他的样子,似乎有点看不清,便问道:“太上皇觉得眼睛不受使么?”

    “老啦!”李渊叹了口气,道:“现在还勉强能看见,再过几年可就不一定了,老眼昏花,没听说过?”

    “老花眼……”李牧吸溜了一口粥,含混道:“小子或许能有点办法。”

    李渊嗤笑道:“瞧给你能耐的,老花又不是病,除非你真是仙人……”李渊把折子放在桌上,伸手指着折子上的内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看着不像是给我孙女一个人招婿,倒像是给全城的少男少女保媒啊?”

    “主要的目的,还是给郡主招婿。”李牧嘿嘿笑道:“但是您也得考虑,这女孩家脸皮薄,郡主的出身有有点特别,难免非议就多些。要不您看,她能这么抗拒么?不过没关系,我有聪明的头脑,咱们把事情搞大一点,多拉几个人下水,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个人尴尬,人多了就不尴尬了。如果大张旗鼓,只为郡主一人招婿,成,是一段佳话,不成,十分尴尬,这样隐藏在众人之间,成或者不成,都有个台阶下,多好?”

    “唔……也有点道理。”李渊点点头,把折子递还给李牧,道:“你小子办事,我还是很放心的,这东西别放在我这里,让有容瞧见了,又要不陪我下棋了。”

    李牧了一声,道:“您这个当爷爷的,还怕她不成!”

    “怕呀。”李渊叹了口气,道:“不到我这个岁数,你是不会明白的。人呐,这辈子无论多么风光过,老了,总会不一样。我这辈子,什么都尝过了,唯有这天伦之乐,却还欠缺一点儿,我现在只盼着有容能嫁个好人家,来日我到了九泉之下,见到她父亲,也能说一句,我这个做父亲的,尽力了……”

第560章 另有安排

    李牧瞅瞅李渊,见他眼中似乎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心里头竟略微有些酸楚。他把剩下的粥扒拉到嘴里,道:“太上皇不必忧虑,包在我身上就好,定让太上皇如愿以偿。”

    李渊笑了笑,道:“我是个老头子了,如愿不如愿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大分别,倒是你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固然是天资聪颖,但这世上的事情,总归不能是一个人面面俱到,总有时运高低的时候,锋芒不要太盛了,门阀世家传承千年,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知道啦,我会小心的。”李牧笑了笑,道:“等这回的事情告一段落,小子就躲出去一阵,把风头都让出去,也就是了。”

    “躲到哪儿去?”

    “回一趟老家。”李牧吃完了,抹了下嘴巴,把折子重新放回怀里,起身道:“那边我还有个媳妇儿等着我迎亲呢。”

    “你的媳妇儿倒是不少。”

    “多多益善啦。”李牧笑嘻嘻摆了摆手,道:“太上皇,走啦,保证给您办的妥妥的!”

    ……

    从天上人间出来,李牧便去了工匠坊,找到了印务局的毕老三,设计出了一份传单,让毕老三印刷。最近由于各种印刷品的需求暴增,印务局已经又经过了一轮的扩张,招募了数十的工匠,如今每日的印刷数量,已经可以做到从前的一倍了。

    但即便这样,仍旧是捉襟见肘。李牧已经算计着,给印务局建设一个‘印刷工厂’,设置在城外,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这个传单连夜印刷,印刷好了之后,明天卖报人来取报纸的时候,你跟他们说,就说是本侯说的,趁天色蒙蒙之时,把这些传单塞进大户人家的门缝里去,若是知道哪家的少爷适龄,哪家的小姐适龄,更要多塞几份。到时候回来统计,发出去的越多,本侯的赏赐也就越多,若是哪个发出去的传单,真的引来了报名的,本侯还有额外的赏赐,保证亏待不了他们就是。”

    毕老三一一记下,生怕忘了,还找来了助手,把李牧的话都抄写了下来。

    从印务局出来,独孤九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搞得这个叫‘男才女貌’的联谊活动,会不会有一点,有一点出格了。”

    “出格?”李牧瞧了眼独孤九,道:“啥叫出格?”

    “男的还好说,平时也有三五好友相聚喝酒的时候,可是这女孩家,总归是有些不便的,有违礼数。”

    “有违礼数?”李牧挑了下眼皮,道:“真是没想到你独孤九是这么古板的人啊,怎么有违礼数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就不能有朋友了?”

    “也不是。”独孤九认真解释道:“大哥,我朝虽不禁止女子上街,但还没出闺阁的女子,与成了亲的女子,也是有些不同的。没成亲的小姐,越是大户人家,越少出家门,就算交朋友,那也是通家之好,出入的都是后宅,哪有像你这样,大姑娘小伙子都聚在一处,不知又要引来多少骂声了。”

    “骂?”李牧哼了一声,道:“我只是搞一个联谊,有没有男盗女娼,骂我作甚?谁骂我,就是谁心脏,所谓骂人者人骂之,我看谁敢骂我,老子口诛笔伐,拉一桶夜香把他们嘴都堵上!”

    独孤九略微地有点洁癖,听到这话顿时受不了了,干呕一声,道:“大哥,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啊!”

    “也不知谁先引得头。”

    俩人说话间,来到了‘大唐保险’的门口,李牧差不多都已经忘了这个茬了,看到这块牌子才想起来,他把魏璎珞主仆二人打发到这儿,也有不短的时间了。

    李牧站在门口看了看,迈步走了进去。出乎他的意料,这里竟然并不冷清,甚至有人在排队,虽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人。魏璎珞正在办理业务,抬头看见李牧,把珍珠叫过来接替,带着李牧和独孤九进了里屋。

    “侯爷,喝茶。”

    李牧也不客气,正好也有一点渴了,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看着珍珠在熟练地办理业务,笑道:“真是看不出,珍珠这丫头也有几分能耐了现在。”

    魏璎珞倒茶给独孤九,被独孤九摆手拒绝了,喝茶还要摘下面具,太麻烦了。

    “侯爷,珍珠一向都很聪明的,她从小与我一起读书,虽然惫懒了一些,却也识字,懂算数。”

    “这么说还是个人才了。”李牧笑了笑,道:“这么着吧,回头给珍珠补一份档案,给她加一份薪水。”

    “璎珞代珍珠谢过侯爷。”

    “璎珞,把你放在这里是有点大材小用了。你看看能不能培养一下珍珠,让她独当一面,至于你嘛,我另有用处。”

    魏璎珞一愣,不禁问道:“侯爷是想让我们分开么?”

    李牧笑道:“你们是主仆,又不是夫妻,如何不能分开?况且你也说过,把珍珠一直是当做姐妹看待,你也不想她一辈子跟在你身边,不嫁人吧?她若能独当一面,自然也就不只是个丫鬟了。我手下能独挡一面的大将,谁敢轻视?”

    魏璎珞思忖了一下,觉得李牧说得也有理,她毕竟不能带着珍珠一辈子。她叹了口气,道:“珍珠……有我在的时候,她不会出大问题,可是我若不在,没人约束她,可就不一定了。若说独当一面,还为时尚早,或者侯爷可以再找一个人来做主,她为副手,应当可以。”

    “再找一个人做主……”李牧脑海中划过几个人影,却没有最终定下来,道:“好吧,这事儿不着急。你把我的意思,透给珍珠,毕竟关乎她个人,若她自己不愿意,我也不逼迫她。不过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我打算给你安排另一份工作,也就是最近几天,你就得过去了。”

    “不知侯爷想把璎珞安排在何处?”

    “内务府九局一卫,有一个奉宸局,你可知道?”

    魏璎珞点点头,道:“知道,专管宫廷事宜,与内廷打交道……可是侯爷,璎珞能担此大任么?璎珞从未做过啊!”

    李牧笑道:“你从家里出来之前,这些事情你哪个做过?但我交给你之后,你做得都很不错,这说明啊,你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永远不要觉得哪一份工作,只能由男人来完成,能力不分男女,你就是一个例子,我相信我的眼光。”

第561章 随口一言

    日落西山,太极殿内。

    李世民伸了个腰,看了眼旁边仍在伏案阅读奏折的长孙无忌,忽然心里头有些歉然。这些日子,长孙无忌在他面前下跪了好几次。虽说俩人份属君臣,长孙无忌跪也不算什么反常的举动,但李世民的心里,其实从未把长孙无忌真正当成臣子过,在他的眼中,长孙无忌更多的还是他童年一起长大的玩伴,陪着他走向至尊之位的功臣。当时盛怒之下,或许这种感情便忽略了,但过后,他心里头还是觉得有些抱歉,尤其是看到长孙无忌任劳任怨地帮他分忧的样子,有些五味杂陈。

    李世民坐下来,扭过身对着长孙无忌,忽然出声道:“辅机,你怪朕么?”

    长孙无忌抬起头,看向李世民,见他满脸惭愧的神色,忽然展颜笑道:“陛下说得哪里话,为臣者,如何改责怪陛下呢。”

    “那……不论君臣,你怪我么?”

    能让皇帝自称‘我’,足以证明长孙无忌在李世民心中的地位。长孙无忌听到这个称呼,也不禁动容,他凝视了李世民半晌,嚅嗫了一下,道:“臣……我、”长孙无忌试了一下,还是不敢像小时候那样,直呼李世民的名字。即便李世民已经表达出了,他可以直呼其名的态度,可是君臣就是君臣,为君者可以示好,为臣者却不能不顾礼数。

    “臣不敢怪陛下,臣也有错。”长孙无忌叹息一声,道:“夜深睡不着时,臣也思虑过最近的事情,确实臣也有对不住陛下的地方。但也请陛下理解,臣现如今背负的,不止是长孙无忌一个人,有些时候,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李世民点点头,道:“朕能理解。”

    忽然长孙无忌抬头,道:“但请陛下相信,长孙无忌绝不会做任何对陛下不利的事情。长孙氏或可能对陛下不忠,但长孙无忌,永远忠于陛下。”

    李世民笑了,道:“说这些做什么,你是朕的国舅。没有你,朕也不能登上皇位。朕不信你,还能信谁?”

    长孙无忌张了张口,又闭上了,什么也没说。李世民却明白了长孙无忌的意思,笑道:“你说李牧啊?”

    “臣惭愧。”

    “李牧啊!”李世民忽然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窗外,好半天没有说话。忽然李世民看向长孙无忌,道:“辅机,朕跟你说实话,李牧这小子,朕看不透他。”

    “陛下何出此言?”

    “是真的看不透他。”李世民转过身来,看向长孙无忌,道:“朕看史书中,各式各样的帝王权术,无非也就是满足其私欲罢了。权力酒色,如是而已。可是李牧这小子,朕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朕好像也给不了他什么,然而他做的事情,却是处处都为了朕着想,为百姓着想,为社稷着想,从来也不为私利。”

    “你说他为了赚钱,他赚的钱大部分也都花给朕了。你说他图名?他的名声自己赚了,也自己败了,说好,似乎也谈不上。再说这次改革,你说这事儿跟他有什么相干,他非得要这么做!凭这小子的聪明,朕不信他想不到后果。”

    “陛下是在担忧逐鹿侯么?”

    “朕,是有点担忧。”李世民笑了笑,道:“但朕更期待看到他能再胜一场,可是私心朕又不希望看到他再赢,因为朕怕有一天,朕会容不下他。”

    这话似是而非,但长孙无忌却听懂了。自古以来,做臣子的太出色,总是难容于君主的眼。哪个君主不喜欢衬托自己的大臣呢?谁又喜欢光芒太盛,把自己掩盖掉的臣子呢?

    “臣……不知该如何评断。”

    长孙无忌聪明地选择了不说,因为他不知道李世民的真正心思,也猜不出来,万一说错了话,里外都不是人。

    “朕也没让你评断啊。”李世民笑了笑,把话题岔开了,他把他刚写完的一封圣旨,拿起来交给长孙无忌,道:“这是关于重修大唐律,拟定的一份旨意,你看一下。”

    长孙无忌打开仔细看过,道:“陛下,您真的打算把大唐律推倒重来么?”

    “对,朕意已决。”李世民正色道:“大唐律基本上都是承接前朝律法,而前朝二世而亡,虽不一定只是律法的问题,但也不可不查,不可不慎重。重修大唐律,虽然耗费人力多些,但也不失为一次革新的机会。所以朕打算当成一件大事来办,设置獬豸院,让魏征当院长,纠集饱学之士,逐条研究律令。哪怕耗费个三五年,朕也要做出点样子来。”

    “可魏征……”

    李世民笑道:“他不是喜欢较真么?朕就让他较真去,遂了他的心意。”

    长孙无忌也不便说什么,点点头,没有表态。

    李世民笑了笑,道:“冲儿这几次上朝,每一次都有进步,对阵魏征也丝毫部落下风,朕这个做姑父的,也非常欣慰啊。长孙氏有冲儿在,不必担忧了。”

    长孙无忌苦笑道:“陛下,臣实在也是没教给他什么。不敢欺瞒陛下,臣这个儿子,近日都不怎么回家,也不知他晚上歇在哪里。臣就连想找他聊几句,都得赶着退朝的空档,也不知李牧给他灌了什么**汤,臣想从他嘴里知道些消息,都一句话也套不出来。”

    李世民深有同感,道:“朕何尝不是呢?太子的事儿你知道么?”

    长孙无忌茫然道:“太子怎么了?”

    “太子啊!在内务府锦衣卫辖下,隐姓埋名做城管,让小贩给欺负得……朕想起来就生气!叫他回来,还叫不回来,说什么有任务在身,非得完成不可。青雀那儿就更不省心了,跑到洛阳去了。人到了,朕才知道信儿,你说朕生气不生气?无垢为朕生了三个儿子,可倒好,就没断奶的在身边,都跑了!”

    李世民越说越气,道:“这些逆子,一个个不让朕省心。朕看他们也都指望不得了,一个两个望之不似人君,看来等朕百年之后,这江山啊,得交给稚奴了!”

    长孙无忌吓得面无血色,扑通跪倒在地:“陛下,千万不能动了易储的念头啊!”

    李世民把长孙无忌扶起来,笑道:“朕与你玩笑呢!辅机怎么还当真了!”

    长孙无忌喘过一口气:“陛下可千万别拿这等事开玩笑,臣听着都吓死了,吓死了……”

第562章 一物降一物

    说到立太子这个事儿,虽然李世民登基当天,就立了长子为太子,但这更多的是因为当时的情况考量,实则在他的心中,并没有一定要立长子为太子的执念。因为他自己就不是长子,他如果有这样的想法,当年也就不会造反了。

    在他的心里,太子,必得是一个有才能的人,至少不能比他差,若不然,他打下的江山,创造的功绩,都会变成梦幻泡影,什么也留不下来。

    而眼下,李承乾与李泰,显然都达不到这个标准。李牧倒是非常不错,只可惜,他没有那个资格。

    送走了吓得不轻的长孙无忌,李世民又把杨妃叫了过来。虽然她不会说话,但看着这张跟王鸥八成相似的脸,还是能给李世民带来片刻的安宁。夕阳照在杨妃的脸上,显得愈发光彩照人,李世民舒心地笑了,抿了口酒,思绪又不知飞到了哪儿去。

    ……

    旨意自中书省下发,很快三省六部就都接到了消息。

    皇帝下旨,设獬豸院,专司修法。獬豸是神话传说中的神兽,体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类似麒麟,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通常长一角。它的这只角可不得了,能辨善恶忠奸,能分是非曲直。

    相传春秋战国时期,齐庄公有个叫壬里国的臣子,与另一位叫中里缴的臣子打了三年官司。因为案情难以判断,齐庄公就让獬豸去听他二人自读诉状。结果壬里国的诉状读完,獬豸没有什么表示,而中里缴的诉状还没有读到一半,獬豸就用角顶翻了他。于是,齐庄公判决壬里国胜诉。

    自三皇五帝以来,獬豸就是中国律法的象征。有些朝代,甚至御史穿着的衣服,都会绣上獬豸的图案。因此,李世民用獬豸来命名修法的衙门,是非常合乎情理,且妥帖的安排。

    与之前传说中的一样,獬豸院的院正,是御史大夫魏征兼任。魏征名声在外,这个安排也没有人有异议。但旨意的后半段,却引起了广泛的讨论。

    此次修法是一件大事,并不是一个衙门就能够定夺的,也不是几个大臣商议一下就能决定的。除了魏征做院正之外,还需要很多人手。圣旨中说的是,招募饱学之士,逐条研究律令。这饱学之士,从哪儿来?有如何界定呢?

    山东士族激动了,要说饱学之士,少得了山东士族么?就算按比例选,也得是他们占优。

    李牧不是要修法么?修法,必须得通过獬豸院吧?到时候就让他看看,他想要修改的政令,一条都通不过是什么滋味。

    不过,他们的幻想仅仅存在了一个上午就宣告结束,因为今日早间,李牧又去上朝了。下午传出消息,李牧认为魏征选人有失偏颇,必定做不到公正,提出自己做獬豸院的副院正予以监督,引起大乱。李牧在两仪殿当中,与三省六部共计十八人辩论,无人是其对手。眼看着兵败如山倒,魏征站了出来,以不用祖望超过万人的学士参与修法,换取了李牧不插手獬豸院。李牧兀自还不同意,最后还是皇帝干涉,才把事情定了下来。

    最后魏征提出的方案破产,李牧也没有得逞,此事便告一段落,傍晚时分,宫中再传出旨意。着令原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二,许敬宗,褚亮,填补獬豸院院丞,监丞,奉命于崇文馆,弘文馆中招募学士,以充獬豸院。

    许敬宗和褚亮的名字,顿时成为了焦点。

    有人对此二人了解,但也有人对此二人不了解。不过次日,所有人都知道此二人的生平了,因为大唐日报加刊了一版,特别介绍了这两个人。隐去了不堪,着重介绍了此二人的博学,以及履历。

    二人均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也都是李世民登基之后册封的弘文馆学士,稍有不同的是,褚亮在前朝便素有贤名,而且年岁长,德高望重。他曾受李世民的特邀,成立文学馆,蓄养文士,在十八学士之中,也是位居上游。在李世民登基之后,因其年岁,处于半休养的状态,只有在李世民有事情需要询问的时候,才会入宫讲解,属于顾问型的人物。他有一个儿子,名褚遂良,如今也做了起居舍人,书法见长,虽不及欧阳询和虞世南的名声,却也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了。李世民请他出山做主薄,虽官职低,但主薄即掌印,没有印信,任何律条都不能施行,意味不言而喻。这个只忠心于帝王的人,必然会执行皇帝的意志,也就断绝了各方势力想要暗度陈仓做点事情的念头了。

    而许敬宗,他的上位,坊间传闻与魏征脱不了干系。许敬宗的年纪要比褚亮小很多,在秦王府的十八学士之中,他算是位居末流。而且他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对他的德行不齿。按说这个‘美差’是轮不到他的,为何偏偏选中他,且他的官职还要比他的老前辈褚亮更高,坊间议论,这都是源自于他跟魏征的交情。

    早年间,许敬宗自宇文化及处逃出,奔了瓦岗寨,与魏征一起当过文书。甚至,有好事者深挖,许敬宗的侄子许继,如今在内务府混得风生水起,也是得了魏征的帮衬,才得以进入大唐技校学习。

    侄子是逐鹿侯手底下的得意门生,自己又挂着魏征的老交情。许敬宗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便一下子就成了‘当红炸子鸡’,引得各方势力侧目。

    但令人意外的是,多方抛出橄榄枝想要接近他的时候,许敬宗却闭门谢客了,没有见任何一个人。就连寄宿在他家里的侄子许继,也被他赶到了公衙的值房居住,摆出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来。

    他这副冷冰冰的态度,打消了无数人的积极性,跟他蹿红的速度一样,热度很快就降了下来。而另一件事,经过了两三天的发酵,成为了长安城中新晋的热点。

    所有人都知道幕后老板是太上皇的长安城第一奢侈场所,天上人间,耗费巨资刊印了传单,宣称要举办一场名曰:男才女貌的评比活动。活动分为九期,每一期间隔一旬,总计三个月。因为唐律规定,每十日休沐一次,也不知是否是巧合,刚好与这活动的日子契合。

    既是谈到了评比,那么自然要分出个高低来。评比的内容,在名头上已经有了体现。男才女貌,自然是男比才,女比貌。单数期是男子台上相争,女子台下看戏,双数期是女子台上相比,男子台下看戏。

    按日子算,第九期结束的时候,差不多科举也结束了,因此天上人间承诺,最终的前三名,也有‘状元,榜眼,探花’之说。换言之,今年除了常科,制科的两个状元,天上人间也有一个状元,这样的设置,也就唯有天上人间敢放出这样的话了。

    不但如此,到了第九期的时候,还有一个特殊的联谊活动,若有能成就好事,喜结连理的。将会由天上人间提供分别提供不菲的彩礼和嫁妆,并有德高望重的“陇西李氏嘉诚公”主婚,着实是殊为难得。

    消息经过了几天发酵,全城都沸腾了。最开始的时候,人们觉得这传单上所言过于夸张了,都觉得宫里可能会出面阻止,但过了几天,宫里一直没有消息,像是默许了似的,动了心思的年轻男女们这才放心,渐渐地开始摩拳擦掌地报名了。连带着,天上人间的生意也好了不少,有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过来打听消息不好意思空口白牙地干呆着,只好点上一餐,少说也得是四菜一汤,三五十贯便花出去了。

    ……

    李渊在山谷的时候吃火锅吃舒服了,就让李牧也给他打一套铜锅,李牧抽空给打好了,颠颠地送过来,没想到碰上了赶来抗议的李世民。

    李世民已经是第三次来了,就想劝李渊把‘男才女貌’取消了,但是李渊怎么说也不同意。李世民拿自己老爹没办法,正好看到了撞枪口的李牧,把他逮住了一顿数落。

    数落完了,其实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正好说得也饿了,就把李牧带来的铜锅用上了。李渊、李世民,再加上一个李牧,三人涮起了羊肉。

    其实李牧还是更喜欢吃牛肉的,但是最近不知怎么地,程府的牛好多天没有暴毙的了,牛肉供应不及时,只能退而求其次吃羊了。李牧不喜欢吃羊肉,这也就是吃火锅,有调料掩盖膻味,否则李牧是绝对不会吃的。

    倒是李渊和李世民吃得很开心,对于他们来说,羊肉本就是比牛肉更常吃的肉,而且小羊羔肉质细嫩,入水‘涮’一下就熟了,而且不限量,不像牛肉,得煮一煮,还没多少,总担心不够吃。

    这顿羊肉火锅,现杀现宰,现切肉片。也就是天上人间,用的都是御厨出身的厨子,刀功精湛无双,否则按着三人吃肉的速度,根本就供应不过来。

    “陛下,怎么样?”李牧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玻璃杯,这是他今天打算与铜锅一起送给李渊的‘宝物’,酒杯中的酒也不是一般货色。此乃‘葡萄酒’,这葡萄酒可不是他酿的,乃是昨天张家寨的商队过来,他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未婚妻,张家寨大小姐张天爱给他送过来的‘波斯美酒’。

    李世民喝得有点上头了,脸色红扑扑的,笑了一声道:“你当朕是没见识的?葡萄酒而已,朕没喝过么?倒是你这个杯……”李世民提起来,仔细端详了一遍,赞道:“看来你烧制琉璃的技艺又更近了一步,如今连容器也能烧制了么?”

    “陛下您忘了,臣不是送过你七彩琉璃瓶么?”

    “哦,是……”李世民叹了口气,道:“被朕赐给了阴妃”说着李世民怒视李牧,道:“都是你!都怪你!要不是齐王去了齐州,朕怕阴妃伤心过度,朕怎么会把七彩琉璃瓶送给她……”

    “放屁!”李渊抬手在李世民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李世民皱眉看向自己的老爹,无奈叹了口气,嘟哝道:“父皇,儿子现在好歹是皇帝了,您不能打呀。”

    “此处又无外人,打你一下怎么了?你要是不高兴,你打我呀?”

    “儿子不敢、”李世民嘟哝了一声,忽然抬起手,在李牧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打完了哈哈大笑,像是多畅快似的。

    李牧也不敢还手啊,抬屁股挪凳子,躲到了李世民够不着的地方,老实地低头继续吃了起来。

    “齐王,说的是李佑吧?”李渊哼了声,道:“那个小子,心思如豺狼一样,若不是李牧在场,他险些冒犯了自己的皇妹,这事儿我能忘吗?让他滚远也好,留在身边,不是好事。我当年就是一念之仁,真应该杀了阴世师的满门,还给他留了个后……哼!”

    李世民尴尬道:“父皇,过去的事情了,阴妃和朕……唉,也这么多年了,不要苛责了吧。”

    “不管你的事情、”李渊摆摆手,忽然又瞪圆了眼睛,道:“那你也不许管我,江山都给你去折腾了,我老了,图个乐子怎么了?”

    “可是……”李世民苦着脸道:“您也不能说让当状元啊,状元是为国选材,这怎么说啊!”

    “我耽误你选材了?”李渊哼了一声,道:“你考的是精义文章,我考的是诗词歌赋,你考的是家国天下,我考的是风花雪月,有什么牵连?什么事你都看不顺眼,老头子活久了碍着你了,要么你给我一杯毒酒,我喝了你埋上,就没事烦你了。”

    李世民一看这又要急眼了,赶忙道:“当儿子没说,父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还差不多。”李渊拿起杯子喝酒,忽然看到酒没了,把杯子放下,敲了敲桌子:“倒、倒酒!”

    “诶。”李世民拿起酒壶,给老爹倒满了,然后瞅了眼正往嘴里塞肉的李牧,把杯子里的酒喝完,敲了敲桌子。

    李牧赶紧把筷子放下,拿起酒壶倒酒。做人嘛,有点眼力见,不能啥都等人说呀……

第563章 荒唐君臣

    ‘波斯美酒’价值不菲,堪比李牧的‘三杯倒’。但这里头要算上路途上的加价,在波斯这种酒没有这么贵,这也能看出李牧的三杯倒有多‘黑’了。

    三杯倒开创了高度酒的先河,也养刁了长安城权贵没的嘴。初入口时,三杯倒的辛辣让喝惯了低度酒的人喝不惯,可架不住唐人喜欢挑战啊,辣嗓子也要喝,少喝呗?慢慢的酒量就上来了,等喝惯了之后,再反过来喝低度酒又喝不惯了。

    李世民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也知道葡萄酒价值不菲,但是喝起来还是不甚爽快。喝惯了三杯倒的他,喝着葡萄酒,就像是喝酸梅汤似的,一种饮料罢了。

    但酒毕竟是酒,果酒也是酒,量大累积下来,该晕还是晕。渐渐,李世民的舌头越来越大了,李牧也醉眼朦胧,而李渊则已经醉倒,由侍者扶着,躺在榻上睡觉去了。

    李世民用手拄着下巴,斜眼看着李牧,忽道:“李牧,朕问你!为何凡事都要假他人之手?你的那些学生,虽然不错,但与你比起来还差不少,你就不能上上心,抓点紧,赶紧把事情给办了?非得拖拖拉拉,没完没了,让朕烦不胜烦,你知不知道,每天看着魏征那张老脸,朕难受!朕恶心!朕最烦他!”

    李牧傻乎乎地笑了起来,道:“陛下,你总算说实话了,呵呵……”

    “朕问你呢!”

    “哎呦……”李牧打了个酒嗝儿,道:“陛下,臣跟您说过吧,臣不想当官。”

    “嗯,说过,咋了?”

    “但是陛下还需要臣,咋办呢?臣就把臣的本事,拆开来,一人教一样。他们学会了,臣就不用干活了,到时候蹲在山谷里种种地,搞一点发明,多开心啊!”李牧趴在桌上看着李世民,嘻嘻笑道:“陛下,你知道臣为啥不一人教两样么?”

    “为啥?”

    “他们太笨了,学不会。”李牧又臭屁了起来,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道:“最近臣又发现了自己的一个本事,陛下,你信吗?臣能过目不忘!”

    “呵呵呵……”李世民嗤笑一声,酒劲儿有点上来了,道:“朕不信,天底下就没有过目不忘的人!”

    “你不信?”李牧也有点上头了,拍了下桌子,道:“陛下,你要是不信,那这样,你写一段话,我就看一眼,第二眼都不用,你看我能不能记住!”

    “好!”李世民一指李牧,叫道:“来人,拿笔来,朕接了!”

    高公公颠颠送了笔墨进来,束手立在旁边,李世民分明已经喝多了,他得看着点。

    李世民提起笔,刚要写,忽然停了下来。他瞅着李牧,道:“朕差点上了你的当……李牧!朕不能白写,得赌点什么,有点彩头。”

    “好啊!”李牧呆愣愣道:“那陛下说赌什么?”

    “赌……”李世民大脑一片空白,也想不起来赌什么,他看向高公公,问道:“高干,你说赌点啥,朕赢了,李牧能心疼啊?”

    “这……”高公公心想,李牧那么有钱,啥他能心疼啊?十万贯二十万贯,估计他都不会放在眼里。可是赌这回事,讲究个对等。陛下你要了人家赌注,自己也得拿赌注出来不是?

    高公公小声道:“陛下,您醉了,别赌了。”

    李世民大怒,道:“不行,朕富有天下,还赌不起?说!”

    “呃……”高公公犹豫了一下,道:“陛下,既是赌,那就赌坊吧,逐鹿侯的赌坊日进斗金,值钱。”

    “对!”李世民眼睛一亮,道:“就赌你的赌坊,你说,你要什么?”

    李牧虽然有点上头,但还未失去理智,可是他也没啥想要的,忽然脑袋里灵光一闪,道:“陛下,臣想到了,臣要陛下那把剑!”

    李世民憨憨地问道:“啥剑?”

    “龙泉剑!”

    “哈,朕当是什么好东西,就一把剑而已,给……”话还没说完,高公公赶紧拽了李世民的袖子一下,李世民不悦地看向他,道:“干什么?高干,你无礼!”

    “陛下,使不得!”高干瞅了李牧一眼,贴着李世民的耳边道:“陛下,逐鹿侯要的可是龙泉剑!”

    “朕知道啊,怎么了?”

    “龙泉剑是……”高公公看着李世民有些发直的眼睛,道:“那可是尚方宝剑啊!”

    “哦……”李世民恍然大悟,皱眉看向李牧,道:“好小子,敢算计朕!朕险些入了你的圈套!”

    李牧施展激将法,嗤笑一声,道:“还说让臣自己说,说了又不许。得啦,玩不起不赌了,回家睡觉了!”

    “你站住!”李世民怒道:“敢说朕玩不起?朕玩得起!不过,朕有一个要求!”

    李牧扬起下巴,一副挑衅的姿态,道:“啥要求?”

    “朕要加大难度,不能是写几个字那么简单了,朕要让你背书!随便找一本书,翻开看一眼就背,你敢吗?”

    “又有何难!”

    李世民已经被激得上头了,他左看又看,在李渊的榻边找到了一本李渊平时看来解闷的书,乃是三国名士嵇康所著,名为《养生论》,李世民随手翻开一页,展示给李牧,神情十分认真:“看吧!”

    李牧刚扭过头去瞅,前后两秒都没到,李世民就把书转了过去,笑道:“背啊!”

    李牧心道,今儿这波斯酒是不是路途遥远过期了,怎么把好好的一个皇帝喝成了傻子了!就算是过目不忘,您还得让我‘过目’一遍吧,就给两秒,我是照相机呀?技能开没来得及开好不好!

    按理来说,这是必输了。但事情就是这么巧,《养生论》这本书,李牧昨天刚好看过。而李世民给他看的这两秒,他又刚好瞄到了这一夜的首字,乃是一个“良”字,由此,再对照系统中存储的信息,李牧就知道是《养生论》的哪一页了。

    当下清了清嗓子,背诵道:“……良田,此天下之通称也。不知区种可百余斛。田种一也,至于树养不同,则功收相悬。谓商无十倍之价,农无百斛之望,此守常而不变者也。且豆令人重,榆令人瞑……”

    李世民低头看着书上的内容,脸上的表情渐渐僵住了。高公公也懵了,下意识喃喃自语:“这还是人么?”

    李牧把整页的内容从头到尾背完,一字不差,李世民把书合上,放回原处,道:“朕输了!”

    李牧哈哈大笑,伸出手:“宝剑拿来!”

    李世民此时也清醒了一点,道:“朕没带!”

    眼瞅着要耍赖,李牧可不干了,把笔拿起来递给李世民,道:“说好的打赌,可不能抵赖。陛下既然没带,那就打个欠条,明天上朝的时候,臣再取。”

    “你……”李世民心中挣扎不已,有心抵赖,却不想背负无信之名,犹豫了半天,还是接过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欠条。

    “陛下您画个押”

    李世民把笔摔在桌上,骂道:“朕要不要给你按个手印?”

    李牧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拿起李世民的手,在砚台里头沾了一下,然后按在了‘欠条’上:“陛下果然是英明啊,臣就想不到这么好的主意。”

    “滚!”

    “!”李牧把欠条折好,二话不说,逃也似地跑了,像是在多留一秒,欠条就会被抢回去似的。

    李世民长叹一口气,忽然抬手敲了下脑袋,高公公怕他敲疼了自己,赶紧用自己的手垫着,李世民怒瞪向他,道:“高干啊,朕要你在身边何用,你怎么不拦着朕!”

    高公公委屈得要哭了:“陛下,您刚才不是说”

    “朕说什么,你也得拦着啊!现在怎么办?那可是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见之如朕亲临。朕就这么输给他了?”

    “那可不是咋地,人家背下来了”

    李世民怒道:“朕是让你替他显摆?”

    高公公赶紧闭嘴,包间里顿时尴尬地沉默了起来。过了好半天,忽然高公公眼睛一亮,堆起笑脸,凑到李世民跟前:“陛下,老奴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凑到李世民耳边,小声嘟哝了几句,李世民的眼睛亮了起来,上下打量了高公公一眼,道:“总算是有点用处了,对!就这么办!”

    ……

    翌日。

    两仪殿前,百官惊奇地发现,自那日吵着要当獬豸院副院正未遂之后一直没出现的李牧,今日竟又出现了。而且他红光满面,像是有什么喜事似的。

    他的喜事,基本上就等同于是百官的厄运一样。众人心中忐忑,都偷偷地打量李牧,暗自在心中思忖,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他高兴成这样。

    不多时,殿门大开,百官入殿。

    李牧如今在朝堂的地位,足以让他站在头三列。因为他的官职是从三品,爵位也是从三品。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也都只是仅仅落后于三省六部的尚书而已。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高公公的尾音儿还没落下,李牧便跳了出来,手里扬着昨天拿到手里的欠条挥舞:“陛下,先不忙议事,先把欠账结了。”

    百官面面相觑,什么欠账,李牧跟陛下要什么欠账,都要到两仪殿来了?

    “朕言而有信,少不了你的。”李世民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对高公公示意了一下,高公公从身后小太监手里接过龙泉剑,来到李牧面前,把剑递给了他。

    百官自是认得龙泉剑的,而且在山谷的时候,李世民曾赐李牧龙泉剑,让他处理刺客事宜,众人也是都见过的。但上次事情过后,龙泉剑已经被收回,这次怎么又拿出来了!

    魏征当即踏出一步,质问道:“陛下,龙泉剑乃是尚方宝剑,轻易不可动之,怎能随意赐予逐鹿侯,还请陛下给出解释!”

    李世民面露尴尬,错开了视线,李牧得了剑,也不好让李世民太为难,接过话笑嘻嘻道:“老魏啊,跟你有关系么?我喜欢这把剑,借来把玩把玩不可以啊?你也应当知晓,我乃当今天下第一铸剑大师,听闻龙泉剑乃是春秋第一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心向往之,借来一观,有什么不对么?”

    魏征现在已经学乖了,不接李牧的茬,只对李世民道:“还请陛下给出一个解释。”

    李世民知道魏征的性格,这一遭肯定是躲不过去了,只好把昨天的事情和盘托出。众人听了事情的经过,都有点懵了。皇帝与臣子打赌,输了尚方宝剑?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李牧竟然真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两件事,都稀奇得像是传闻故事一样,一时半会儿,百官都有点接受不了。

    魏征又要说话,李世民打断了他,道:“诸位爱卿,朕知道,这是朕喝酒误事。但朕也是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输了就是输了,不可失信。朕把尚方宝剑给李牧,朕便没有失信,但朕也要附加一个条件”

    李牧心里咯噔一声,连忙道:“陛下,您不能干出来换一把尚方宝剑的事儿吧?那可就太不仁义了!”

    “朕没有那么龌龊!”李世民没好气道:“尚方宝剑乃是太上皇赐下,朕怎么可能随便换。但是,尚方宝剑不是寻常之物,虽然赐予你,却也是不能让你随意胡为。这尚方宝剑,你只能用一回。用过之后,就得还来。使用时,要有理有据,若是你肆意为之,也是不算数的。”

    这样说,百官的心里倒是稍微能接受了一点。对嘛,必须得有所制约,否则李牧拿着尚方宝剑砍人,还不犯法,谁受得了!

    李牧急了:“陛下,臣闻尚方宝剑皇权特许,先斩后奏。您就让用一回,还不能先斩后奏,臣要来干什么啊?”

    李世民冷下脸,道:“不要就拿回来!”

    “要!”李牧赶紧抱住,道:“不能斩就不能斩,有总比没有强。那不能斩,可以抓吗?先抓后奏,总得有吧?抓完了若是有理有据,总可以斩吧?还有,既然功效削弱了,总得打个商量,一次太少了,怎么也得三次啊!”

    李世民不愿再与李牧磨叽这事儿,况且李牧的要求也算合理,犹豫了一下,道:“行行行,让你先抓后奏,但说好了,就能用三次!”

    “成成成!”李牧猛点头,忽然他嘴角勾起一丝邪笑,拔剑指向魏征:“我想现在就用,来人啊,把魏征抓起来!”

第564章 无耻之极

    看着银白的剑刃,百官全懵了。李牧这是疯了?果然是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刚拿到尚方宝剑,就要排除异己了么?

    李世民也觉得李牧太过于荒唐了,凝眉道:“李牧,朕都说了,你不能肆意为之。魏爱卿犯了什么过错了,你要动用尚方宝剑抓他?”

    李牧义正言辞道:“陛下,尚方宝剑已出,臣自然有自己的道理。眼下难道不是应该行使尚方宝剑的权力,先把人抓起来吗?罪名还不好说,待我随便找两个狱卒,罗织一下……”忽然李牧觉得周遭的目光怪怪的,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似的,赶紧改口,道:“臣的意思是,罪名得审,审完了就知道!”

    王境泽第一个跳出来,怒指李牧,像是抓到了把柄似的大喊道:“诸公瞧一瞧,陛下,您瞧一瞧!李牧这已经都不遮掩了,他要罗织罪名,害死魏公!”

    此言一出,顿时得到了所有御史的声援,三省六部中也有不少人附和。

    李世民都替李牧尴尬,抬手遮掩着半张脸,道:“李牧啊,你太胡为了,朕如今不罚你也不行了!来人啊,拿戒尺来,打李牧掌心十下!”

    百官一听,都差点晕过去。这皇帝对李牧的溺爱,简直已经不分场合了。污蔑御史大夫,意图罗织罪名陷害,如此罪名,竟然只是打手掌心十下?岂不荒唐?

    就在群臣要据理力争的时候,李牧忽然爆发了。

    “都住嘴!”

    这一声喊,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他,李牧冷笑一声,道:“诸公都当我荒唐?真是可笑至极,我李牧岂是荒唐之人?凭你等,又岂知我心中所想?我故意以荒诞之语说出此事,乃是一个大智若愚之举,我是为了朝廷的颜面,为了保住魏公的一世英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你们这些蠢材,尤其是你,王境泽!你嚷嚷那么大声干什么?难道你是要把魏公至于不仁不义之境地吗?你就不能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王境泽一脸懵,有些慌张道:“你、你怎么倒打一耙?”

    “哈,我倒打一耙?”李牧面向众人,道:“诸公都不瞎不聋,应当都看见,知晓了魏征近日的所作所为!獬豸院,乃是为了修法,但魏征却结党营私,试图把獬豸院搞成他的一言堂。我,是主张改革之人,是推动修法之人,新政谁比我更熟悉?为求公平,我想进獬豸院参与修法,尔等却百般阻碍!说什么怕我一手遮天,说什么李牧飞扬跋扈!自己想想,不可耻吗?”

    李牧忽然回头指向魏征,道:“再看此人,先是假惺惺说什么退一步,不用门阀大族的学士。但实际上呢?次日他便保举了他的老友,与他同在瓦岗寨做文书的故交许敬宗,还有与他同为十八学士之一的褚亮!好啊,堂堂獬豸院,为魏征家后院了!这还修什么法?”

    “我李牧,在陛下的影响下,低头百姓生计,抬头百姓社稷,呼吸之间都是为了天下苍生。怎么坐视魏征一党独大?魏征啊魏征,你真是辜负了我举贤不避亲仇,推举你做獬豸院的院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念你一把年纪,想给你留点颜面,利用了宝贵的三次机会中的一次抓你,想把此事遮掩下来,清名留给你,恶名污我身!谁想到,你非但不领情,反而还煽动党羽攻击我,口出种种恶语,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唉!”

    李牧长叹一声,泫然欲泣。

    殿内众人听罢李牧的一番‘高论’,都霎时间产生了一丝恍惚。就连魏征也是,他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李牧口中那样的无耻之人了,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啊。许敬宗与褚亮,他虽然都认识,昔年也有些交情。但随着二人淡出朝堂,而且彼此脾气秉性不合,已经鲜少有联系了。最近唯一的联系,也就是许敬宗的侄子许继想入大唐技校的时候,魏征帮忙保荐了一次,许敬宗送了礼,魏征还给退回去了。至于褚亮,已经多年没有照面过了。

    而且这次的任命,是李世民绕过中书省和吏部直接下旨,朝野也都明了,这是李世民在獬豸院安插的眼线,怎么在李牧的口中,就成了他魏征结党营私呢?

    魏征这个气啊,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了,把手里的笏板往地上一扔,跪了下来:“陛下,李牧舌尖嘴利,臣辩驳不过,也不想辩驳,想我魏征一世为人,做官,从来都是刚直不阿,没想到竟在逐鹿侯的口中,竟成了结党营私的小人,如此大辱,臣不能接受,请陛下把臣抓起来,让三司会审,还臣清白!”

    李世民虽然不看好魏征,但这事儿没人比他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替魏征委屈,苦笑不得道:“爱卿不必如此,朕素知你心,不会让你蒙冤的。”说着,他看向李牧,道:“小子,还不收了你的唇枪舌剑?獬豸院的事情,跟魏爱卿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朕的意思,岂容你编排是非?还不把魏爱卿扶起来?”

    “啊!原来如此!”

    李牧‘恍然大悟’,接下来的一幕,再一次刷新了百官对于‘无耻之徒’的定义。

    只见李牧颠颠来到魏征跟前,把他扶了起来,还弯腰帮他拍了拍朝服上的灰,满脸堆笑地看着快要哭了似的魏征,道:“这事儿整的,误会了,哎呀,怪不好意思的。不过老魏啊,你不能怪我,这得怪陛……呃,怪那些御史,我本来就是想跟你开个玩笑,顺便试试尚方宝剑好不好使,谁能想到大伙不但开不起玩笑,还讥讽我,我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我最受不了别人讥讽我,我能不反驳吗?就是这么辩才无双你说咋办?险些让你晚节不保,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了。你也是的,承受能力怎么那么差啊,动不动就急眼,你越急眼,破绽就越多,我就忍不住想扎你两句……?老魏,你咋哆嗦了?”

    忽然魏征直挺挺地扑在了李牧身上,李牧吓得大叫:“哎呀呀,不带碰瓷的啊!我可没打你啊,陛下,快叫御医!老魏抽了!!”

第565章 女官身

    “号外号外!朝堂又有新鲜事!魏征吐血三升,逐鹿侯罚俸半年!号外号外!”

    一个卖报的小童从门前跑过,魏璎珞叫住了他,从荷包里拿出三文钱递了过去。这三文钱里头,有两文是报钱,多出的一文,则是小童的跑腿钱,这已经是市井间的潜规则了。

    而所谓号外,则是新出的名词。大唐日报是每日一发,用不着号外,但刊发到各地的‘旬刊’、‘月刊’则是每月固定时期刊发,可新闻却是实时发生,那么在前一期已出版,下一期尚未出版的一段时间内,发生了重大事件,为迅速及时地传递消息而临时编印的报刊,不能列入原定编号者,称之为‘号外’。但对于长安城的百姓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号外,毕竟他们看到的报纸都是最及时的,喊‘号外’,就是一种吆喝,顺便忽悠忽悠外地人。

    “谢谢姐姐。”

    报童接过铜钱,放进贴身的布袋里头,蹦蹦跳跳地又跑远了。

    魏璎珞住在大唐保险的时候,其实是订阅了报纸的,但昨日她接受了李牧的新命令,成为了奉宸局的局长,就从大唐保险搬出来,住进了正在组建中的奉宸局的院子里,但这也是个临时的地方,内务府的办公地点,正在建设中,紧挨着皇城根,对面就是越王李泰的府邸,此处原本是李元吉的旧宅,后荒废,被李牧给推平了,重新建设成了内务府。

    珍珠最终还是没有接受魏璎珞的建议,留在大唐保险独当一面,她选择继续跟着魏璎珞,如今也在奉宸局。但也有了官身了,魏璎珞是六品的‘局长’,而珍珠则做了七品的‘处长’,不过也没什么意义,因为如今奉宸局就俩人。

    新人据说三天内会来报道,魏璎珞也不知是哪儿的人,她也没有问。甚至奉宸局干什么的,她现在都不甚清楚,只知道以后是跟宫里头打交道,这也是为何会用她一个女人做‘局长’的原因,出入宫禁,男人毕竟不方便。

    珍珠伸头看了眼报纸,递给魏璎珞一杯茶,抱怨道:“侯爷跟咱家老爷也不知是上辈子结了什么仇怨,整天的掐架。咱家老爷毕竟年岁大了,侯爷也不让着他点儿”

    魏璎珞叹气道;“也不能都怪侯爷,爹爹的脾气……”

    “我知道。”珍珠嘟哝道:“可是毕竟是老爷啊,他可是你的爹爹。”

    “唔……”魏璎珞把报纸看完了,放在一边,道:“珍珠啊,左右今天也没事,咱们买点补品回家看看爹爹吧。”

    “好呀!”珍珠高兴地起身,对她来说,魏府也是她的家,回房间拿出了一个包袱,道:“这是我前几天在西市买的布,正好拿回去给夫人做一套新衣裳。”

    “嗯。我去叫车。”

    魏璎珞推开门,走向不远处的工部。工部为官吏准备了马车,但不是配备给每个人,而是共用的。马车和车夫,都来源于赵郡李氏的车马行,只要还有闲着的马车,就可以申请使用,费用由工部承担。

    魏璎珞之前一直是作为李牧的助手,工部上下无人不识。她要用车,自然不会有人刁难,简单登记了一下,魏璎珞便申请到了一架马车,回来接了珍珠,俩人一起回了家。

    父女之间的矛盾,随着时间的过去,已经缓和了很多。过年的时候,魏璎珞跟珍珠也是在家里过的,魏征虽仍然对她们不假以辞色,但也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基本上是采取了一个放任自流的态度。

    到了门口,看到门前停了不少的马车,魏璎珞便让管家绕到了后门,从后门进了院子。

    前厅的吵嚷声,透过窗户,后院儿听得也十分清楚。魏璎珞驻足听了一会儿,里外里也都是琢磨怎么对付李牧的。她叹了口气,心道都是这些人,才把父亲逼到了现在的程度。若没有这些人,父亲也许不会跟侯爷矛盾至此。眼下父亲身体抱恙,这群人还聚在一起嚷嚷,连休息都不给空,也不知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就非得跟这些人联系么?

    “璎珞,过来。”

    “,娘、”

    魏征的夫人裴氏唤了一声,魏璎珞便进了屋子,没有继续再听了。

    “娘,爹爹的身体怎么样?看报纸上说,爹爹吐血三升……”

    裴氏苦笑道:“傻孩子,吐血三升人就没了,怎么可能。你爹没事,就是说不过人家,急火攻心晕过去了,喝了清火的汤药就好了,你瞧,这不还在前厅议事呢么?”

    魏璎珞长出一口气,道:“爹爹没事就好”说着,她从怀里拿出荷包,递给裴氏,道:“娘,这是我刚发的俸禄,都在这儿了,您留着给爹爹买些补品吧。”

    “俸禄?”裴氏凝眉道:“璎珞啊,俸禄不是官吏才有么?你在逐鹿侯那边做丫鬟,给的是月例才是。”

    珍珠憋了半天了,实在忍不住插话道:“老夫人,您有所不知啦。我和小姐如今都是有官身的人呢,我是七品,小姐是六品,内务府的奉宸局全是我们俩说了算呢。这钱是侯爷提前给的犒赏,说是换了新地方,得置办些东西,我们也没什么买的,当然是拿回来给夫人啦。”

    “官身?”裴氏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却从未听过有女子可以为官,兀自还不信。珍珠把昨天刚拿到的印信拿出来给她看,这才让她相信了。但还是觉得无法理解,喃喃自语道:“这逐鹿侯真是出人意表,竟让女子做官,他这样做,不是胡闹么?”

    “老夫人、”珍珠解释道:“侯爷对待下属,从来都是看能力,不分男女的,小姐之前没有官身的时候,也是常常帮侯爷做很重要的事情,工部上下都把小姐当成是侯爷的心腹,小姐说话,工部上下哪个敢不听啊?如今给了官身,也是小姐应得的。就连珍珠的这个七品官,也不是白来的呀,侯爷说了,这是自己挣来的,往后得堂堂正正的,不要怕人家议论。”

    “好了,珍珠,少说两句吧。”魏璎珞打断了珍珠的显摆,回到家里,她只想像从前一样做这个家里的小女儿,不想把外面的事情扯进来。

第566章 一波又起

    裴氏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是如孔颖达之流的老古板,而且有了官身的是自己的女儿,难免也是存了一点私心。她让珍珠把印信收好,又嘱咐行事需低调,不要出风头,免得惹来非议。

    魏璎珞一一应下,又劝裴氏把钱收起来,裴氏却说什么也不肯要。

    “璎珞,这钱你还是收回去,家里如今不缺钱。”见魏璎珞疑惑,裴氏解释道:“陛下罚了逐鹿侯半年的俸禄给你爹,已经送了过来,家里现在有余钱了。你不用在贴补家里了,你爹是个大手大脚的,面皮还软,若是家里存了钱,哪个亲戚上门,你爹又要指出去了。他的个性,这辈子也是难改了,总不能拖累了你。现在虽然有了官身,但总得想着点以后,攒点嫁妆钱,以后到了夫家,别让人瞧不起了。”

    魏璎珞没说什么,珍珠却又不服气了,道:“老夫人,谁瞧不起谁呀,咱家小姐长得这般漂亮,有能干,还是官身,配哪家的少爷不是绰绰有余的,咱们还得挑一挑呢。”

    裴氏瞧了珍珠一眼,道:“小珍珠,别以为我没说你,你也是一样的!女子早晚都要嫁人,还能由着性子一辈子么?你俩过了年都十七了,今年之内再不嫁人,要被说闲话了。”

    珍珠小声嘟哝道;“人家侯爷夫人,二十岁才成亲呢……”

    听珍珠说起了白巧巧,裴氏忽然想起了魏征提过的那件事,眼睛一亮,忽然攥住了魏璎珞的手,道:“女儿,娘问你个事儿,你可得老实地回答。”

    魏璎珞一愣,但还是乖巧道:“娘问,女儿自然回答。”

    “你在李牧身边待了那么久,他待你好么?”

    “好啊,侯爷待女儿很好的……”魏璎珞想了想,道:“侯爷总是鼓励女儿,有些事情女儿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好,但侯爷却说一定行,他从没有因为我是女儿身而看轻我,他待女儿很好的。”

    “那你喜欢他了?”

    “啊?!”魏璎珞听到这话,才明白裴氏的意思,瞬间霞飞双鬓,慌张道:“娘亲在说哪里话,女儿与侯爷清清白白的,没有儿女私情,绝对没有。”

    “瞧把你吓得。”裴氏忙安抚魏璎珞,道:“娘不是说你跟他有私情,娘还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么?娘是问你,逐鹿侯那般优秀,你与他常常待在一起,就没心生过爱慕么?”

    “我……”魏璎珞这下没法瞬间回答了,因为她自己也吃不准。到了婚嫁的年纪,哪个女孩儿会不想这下事呢?李牧的才情,魏璎珞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可是她真的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一来是因为李牧已经有了妻子,还有了好几房的妾室,魏璎珞虽然家境贫寒,但她在魏征的熏陶之下,心气儿也是非常高的,让她做小,她岂能甘心?

    再就是,越与李牧在一起时间长,她就越觉得,她跟李牧的差距越来越大。李牧的能耐,仿佛就像是天上的星斗一般,她刚学会一点,就发现还有更多她不懂的东西在,若是能看到尽头,她也不会气馁,可是李牧会的东西太多了,她也就逐渐麻木了,在这个过程中,她下意识地便把自己与李牧区分了开来,她觉着自己什么都不如李牧,若是跟李牧在一起,他会觉得非常无聊吧。

    裴氏是过来人,见到魏璎珞这般样子,心里便有了一丝明悟。不禁暗自叹息一声,她素来知道自己女儿的个性,一般的所谓才子,她根本不放在眼中,而如今面对李牧,竟然有自惭形秽之感,自然心中感慨,李牧果非常人。

    忽然门口传来脚步声,魏征面露疲色进了屋,看到魏璎珞跟珍珠,脸色愈发的难看。魏璎珞察觉苗头有些不太对,赶紧站了起来,跟珍珠一起束手站在旁边。

    魏征坐了下来,看了眼这主仆二人,开口道:“你们俩,得了官身?”

    “爹爹如何知道?”

    “内务府的任命,虽不用通过吏部,却也是要在吏部登记备案,才能下发印信。女子为官,如此大事,早就传遍了。你是我女儿,我想不知道都难!”

    魏璎珞低下了头,她知道,这事儿肯定给爹爹带来了麻烦。

    魏征长叹了口气,道:“李牧这小子,他就是变着法的给我添堵!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他也心知肚明,若是厌恶我,随时可以把我除去,为何非得留我在朝堂,却时时刻刻都针对于我,他这是在戏耍老夫不成?!”

    “爹爹……”魏璎珞小声道:“要不,女儿去找侯爷说,不做官就是,免得给爹爹带来非议……”

    “为什么不做?”魏征哼了一声,道:“咱们父女两个,欠了谁的不成么?那小子精明的很,既然用你,必是看重了你的能力,些许非议,他也肯定有应对之法。刚才我已经跟那些人说了,这些事情我不知情,他们愿意怎样去闹,随他们的,我只管修法……”

    忽然魏征停了下来,他凝眉思忖了一会儿,一下子恍然大悟:“这小子竟然……他胆敢!”

    众人都糊涂了,裴氏忍不住问道:“老头子,你这一惊一乍的做什么,什么竟然,什么胆敢,你倒是说明白些!”

    “哎呀!”魏征敲着脑袋,气急败坏道:“我总算是想明白李牧要干什么了,他不除去老夫,又恶心老夫,他是想要收服我为他所用!狼子野心!狼子野心!他把老夫当成什么了?我岂能如他所愿?”

    “这……”魏璎珞也是一惊,旋即明白了大半。其实她也一直想不通,为何李牧处处与她爹爹做对,却从不下死手。不知多少回了,只要李牧再进一步,魏征只有告老回家的份儿,但他从来都是点到即止。这般熬鹰的手段,被魏征说破,反过来想一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

    但为了照顾魏征的脸面,是这么回事儿也不能说,支吾道:“爹,许是您想错了呢,侯爷从未提起过这些。”

    “哼!”魏征不是傻子,他只是当局者迷,想通了关节,便能够理顺了。他深吸了口气,也冷静了下来,道:“女儿,你替爹捎句话给他,让他不要痴心妄想,老夫做事,自有主张,绝非他能够左右!”

    “哦。”魏璎珞应了下来,她知道,这会儿不是劝的时候。但这话她虽然应了,却也未见的会跟李牧去说,也许李牧真的不是这么想,她若传话了,不是平添矛盾么。

    魏征渐渐冷静下来,长叹一声,喃喃道:“李牧此子,年纪轻轻,智近乎妖孽,再过些年,谁还能制得住他呀。”

    魏璎珞听见了,忍不住问道:“爹爹,为何您总想着要制住侯爷呢?侯爷也未做过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在女儿看来,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为何要制约他?”

    “哼!”魏征瞧了魏璎珞一眼,道:“你懂什么?李牧再聪敏,他也是人臣,为人臣者,若无制约,难不成要功高盖主么?陛下对他百般照拂,是因他年幼,背后又无势力,想培养他为太子的臂助,但李牧如今俨然自己就成了一方势力,陛下如今春秋鼎盛,等到太子即位,不知多少年后。到那时,李牧俨然就是朝中一霸,无人可抗衡于他。”

    “到了那个时候,陛下还能放心让李牧辅佐太子么?他就不会担心李牧在他死后造反?”

    这回轮到魏璎珞吓着了,她喃喃道:“爹爹,会到那一步么?”

    “会么?”魏征哼道:“你忘了爹跟你说的,当今陛下是如何坐上龙椅的了?身为帝王者,怎会顾忌私情?不要说是李牧,任何一个人,没了制约,威胁到了皇权,都是死路一条,李牧今日不懂得收敛,来日谁也救不了他!”

    ……

    翌日,朝堂之上,果有御史弹劾女官身之事。起初是三两个,后来见李牧没来上朝,便隐隐有连片的趋势,纷纷站出队列弹劾。

    李世民也有些头疼,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李牧找来给个解释的时候,长孙冲站了出来,他是李牧的大弟子,又在内务府任职,负责改革之事,常常替李牧来参加朝议,俨然是李牧的代言人,他站出来,众人也不觉意外。

    长孙冲也是干脆利索,一句废话没有,从怀里拿出一张宣纸,展开给这些弹劾的人看,只见宣纸之上,写着力透纸背的五个大字:关尔等屁事!霸道之气,险些透出纸张,拍在众人的脸上。

    长孙冲把纸扔给弹劾众人,回身对李世民道:“请陛下恕罪,恩师由于陛下的禁令,不能亲自来上朝,但他猜到肯定会有宵小之徒拿女官身的事情大做文章,特手书一封做个解释。恩师说,内务府的事情,一直都是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陛下设内务府之时,就已经给予了恩师六品及以下内务府官员任命之权,这些都是圣旨里头写明的,然而圣旨中并没有写,女子不可为官,大唐律令之中,也没有女子不可做官的律条。因此,他没有丝毫越权违法之处。还请陛下明鉴。”

    “确实如此。”李世民点点头,道:“大唐律中,没有女子不可为官的律令,但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李牧这样安排,还是不妥。”

    长孙冲又道:“陛下,此乃恩师思虑周全的表现。奉宸局负责宫廷用度,是沟通宫廷内外的职司。必然会常常出入宫禁,若用男子为官,诸多不便。而启用女子,则可免于尴尬。魏璎珞之前在工部,一直作为恩师助手行事,商贾官吏无不心服,其能力已经是有目共睹。恩师任命魏璎珞,完全是为了宫里着想,为此不惜耽搁工部的事情,此番拳拳之心,还请陛下明鉴。”

    “唔、”李世民点点头,道:“也有那么一丝的道理。”忽然他笑了笑,道:“魏爱卿,魏璎珞是你的掌上明珠,此事你有何见解啊?”

    魏征板着脸,道:“陛下,臣于半年之前,已经与魏璎珞断绝了父女之情,她的一切事情,都与臣无关。是否为官,是否罢免,臣没有任何意见,皆凭陛下一言而决。若需修改律法规条,臣可以先记上,回到獬豸院与众学士讨论。”

    “唉、”李世民想拿这事儿逗一逗魏征,没想到魏征竟然不入套,不禁有些索然无味,抿了抿嘴,道:“既然事出有因,又没有违背律法,那就这样吧。不过,仅限于内务府,朝廷和地方,还是不宜以女子为官的。”

    “谢陛下体谅。”长孙冲说完,又回到了角落站好,重新变回了一个小透明。

    弹劾的众人见李世民又偏袒,也无可奈何,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陛下,臣有话说!”

    忽然一个粗拉拉的嗓子出声,众人看过去,原来是程咬金。这倒是让众人颇为意外,程咬金油滑的很,从来不会提出什么见解,倒是别人说话的时候,他喜欢乱掺和,今天他站了出来,众人不禁好奇他要讲些什么。

    李世民也好奇,笑道:“程知节也有话说了,说罢,什么事?”

    “臣想问陛下,土地一定要改革么?”

    李世民点头,道:“一定要改,不改不成了,怎么,知节觉得有何不妥么?”

    “大大地不妥!”出乎众人意料,一直被视为李牧一党的程咬金,竟然与他唱反调了,只见程咬金一抱拳,瓮声道:“臣那日听李牧说了那么多,也觉得很有道理,可是臣回家一想,觉得不妥。陛下,臣等有爵位,军功之人,都有赐田,若按他的改法,臣等的赐田该怎么算啊?不能收回去吧!”

    “这……”李世民被问懵了,而朝堂中的其他人,确如梦初醒,醍醐灌顶一般,个个面露喜色!

    对啊,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李牧不惧门阀世家,是因为门阀再大也是民,是百姓,没有争的本钱,而勋贵们则不然,人家军功换来的土地,你敢收回?若不收回,看你怎么给个说法!

第567章 定风波

    勋贵,或者说以程咬金为代表的从龙功臣的猝然发难,让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李世民的脸色也有些变了,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才是真正送他坐上龙椅的基石,也是他可以不在乎门阀是什么反应的底牌,他们掌握着军权,李世民也需要他们,才能控制大唐的百万雄兵,门阀造反可以镇压,但若这些人心存不满,可就没有那么容易搞定了。

    长孙冲的心也咯噔一下,如今皇产局并没有所谓局长,只有他一个处长在主事,李牧也曾暗示过,若他能把这次的事情处理好,局长的位置就是他的。因此,长孙冲想尽了办法,尽可能地想把方案完善,力求达到所有势力都能够接受,但他只顾着门阀大族了,却把勋贵,这个他本身的阶层给忽略了,如今程咬金站了出来,瞬间让他措手不及。

    而对于李世民来说,他更多的是奇怪。因为在他看来,程咬金一直是跟在李牧后头闷声发财,马场,马赛等等,无一不是李牧的谋划,且李牧还没有索取任何的回报,可以说李牧对程家是有恩的,程咬金虽然惫懒了些,但也不是恩将仇报之人,今日为何突然拆李牧的台?这种事情,为何不先私下商量一下?

    此中有诈!

    李世民的直觉,嗅出了阴谋的味道,然而就在此时,程咬金忽然微不可查地眨了下眼睛。这个举动,在他身后的人都瞧不见,而李世民和高公公是可以看见的。

    二人顿时都明白了,高公公怕李世民没看见,想要凑过去提醒一下,李世民抬手挡了一下,高公公便又站了回去,作为掩饰,还甩了一下手里的拂尘。

    李世民镇静下来,微微颔首,道:“程爱卿此言,确实点出了此次新政的弊端,爵禄军功,皆是荣耀,将士们随朕出生入死,朕绝不能辜负他们。长孙冲,你负责皇产局,此事当你管,程爱卿所言你也听到了,有何解释没有?”

    长孙冲冷汗淋漓,站出来躬身道:“回陛下,程大将军所言,在议事的时候,并没有人提及,因此上,也没有对应的方案,臣现在无法回答,恳请陛下能给予一定的时间合议。”

    “什么?”程咬金的脾气瞬间上来了,扯着嗓子嚷嚷:“长孙家的小子,你是干什么吃的!没有人提及,你就想不到了?哈,若今天老夫没说,这事儿你是打算混过去么?不行!今天你不给个说法,俺们这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老家伙,绝不能答应!”

    程咬金还是有些面子的,他这么一说,顿时不少武将站出来响应。有跟他关系好的,也有是‘对面’想要落井下石的人。霎时间,朝堂又乱了起来。

    魏征冷眼旁观,心里不知为何,忽然局促不安了起来。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这该不是李牧的又一次计谋吧。

    “诸公!请肃静!此处是两仪殿,岂能如此喧哗!”魏征大喝一声,压住了众人的吵嚷,他看向李世民,道:“陛下,此事牵扯甚大,臣建议给予皇产局三天的时间,三日之后,再议不迟,今天就到这里吧。”

    李世民也有此意,毕竟程咬金耍赖的模样,着实有些辣眼睛。但他转念一想,不对呀,此时的局面,应该是魏征想要看到的才对,他竟然想要把事情压下来,难道他想到了什么?

    程咬金也是心里一突,昨天李牧找到他,希望他出面做这件事,还连夜彩排了好几次,力求不出纰漏。为求真实,除了他之外,任何一个人也没打招呼。因此李世民也一点也不知情,万一被压下来了,耽误了李牧的全盘计划,本来属于勋贵的‘福利’可就要没了。作为一个有便宜不占就算丢的人,他岂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陛下!”程咬金哀嚎一声,扑通跪在地上,爬了几步,凑近龙椅,高公公下意识伸手去拦,被李世民挡开。李世民走下台阶去扶程咬金,皱眉道:“知节这是干什么,朕都说了,绝不会亏待尔等,你这样,还有礼数么?”

    程咬金不肯起来,抱住李世民的大腿,仰头看着他,猛眨眼睛,一边眨眼睛一边道:“陛下,臣只是觉得委屈啊!这些日子以来,臣在朝堂上,总听什么门阀,大族,却不见一个人替我们这些粗人说句话,大唐的江山,可不是他们这些文臣打下来的,那是我们这些粗人用命换的呀,陛下,老臣不甘啊……今日若不能给个说法,陛下就让老程解甲归田吧,冷了心了呀!”

    一群凑热闹的人见状,都有学有样地哭嚎了起来。魏征连连示意他们不要这样做,但没一个人听他的,反而都给他使眼色,让他加一把火。

    眼看局面不可控制了,李世民无奈道:“好!朕给你们说法,此事长孙冲没有对策,朕就找李牧来!高干,去找李牧过来!”说罢,又对群臣道:“李牧居住在城外,连累诸位爱卿等一等……”

    “陛下、”高公公刚离开又复返,小声道:“却也不用等,老奴问了值事的太监,逐鹿侯刚进宫了。”

    李世民凝眉道:“他怎么在宫里,朕不是让他别来上朝么?”

    “您不是要几套铜锅么,逐鹿侯送来了,眼下在立政殿跟皇后说话呢。”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李世民终于可以确定,今天的事情,必然是李牧搞出来的了。魏征也听见了,苦笑一声,心里头明白,大势已去,回头看了眼仍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在起哄的一群脑残,瞬间自闭,连嘴都不想张了。

    “去叫他过来吧。”

    李世民说完,把程咬金拽了起来,程咬金听到李牧已经来了,也懒得再演,抹了把脸,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到一刻钟的时候,小太监带着李牧过来了。但到了殿门口,李牧却不肯进来,离着老远喊道:“陛下,臣来了,有事儿?”

    “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回话!”

    “不成啊,陛下,昨天您不是说臣搅闹朝议,让臣别来上朝么,臣不敢违抗陛下旨意”

    李世民咬牙道:“你再卖乖,朕就往金吾卫揍你!”

    “好嘞!”李牧颠颠跑进了殿内,看到魏征,嘻嘻笑了一下,擦肩跑过去,来到殿内站定,行礼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程爱卿提出了一个问题,此番新政,对爵禄田,军功田有何安排?朕刚才可是说了,对这些随朕出生入死的功臣,朕绝不能亏待。朕问长孙冲,长孙冲说皇产局竟不曾商议过,岂不荒唐?”

    “没有商议吗?”李牧满脸惊讶,看向长孙冲,道:“没有商议吗?”

    长孙冲满脸羞愧,道:“恩师,徒儿思虑不周,给恩师丢脸了。”

    “这……”李牧转回身的过程中,偷偷程咬金眨了下眼睛,程咬金会意,一步跨出来,薅住李牧的脖领子,怒道:“好你个李牧,不把我等当人,老夫岂能饶你!”

    作势就要打,周遭众人赶忙拦着,好半天才把李牧‘解救’出来。

    此时的李牧,浑身狼狈,好好的衣服都被扯坏了,哪还有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了。看着李牧这副模样,魏征心里又犯嘀咕,难道不是李牧的阴谋?真的是翻脸了?

    李牧跳脚道:“好你个匹夫,我叫你一声伯父,你还要打我?行,算你厉害,你打我,我揍你儿子,你等着,等会下朝我就去揍,我……”

    “闭嘴!”

    李世民忍无可忍,让金吾卫把二人分开,俩人看着一个,不让他们再吵。

    “李牧,朕在问你应对之法,不想看你们胡闹,赶紧给朕一个解决之法,否则朕就把你们都关进大牢,杀了不至于,吃几天牢饭再说!”

    “臣绝不吃牢饭!”李牧大叫一声,像是被逼急了,忽然道:“有了,臣有应对之法了!”

    李世民虎着脸:“说!”

    “既然新政,动了门阀大族的饭碗,那么若不动勋贵,显然不是十分公平”

    程咬金吼道:“你敢动试试!”

    “你说还是我说!要不你说,我不说了!”李牧瞪眼睛吼回去,李世民皱眉看向程咬金,道:“程爱卿,一个一个说,他说完了,你有什么不服的,可以再提出来。”

    程咬金哼了一声,不说话了。李牧继续说道:“但是,就像前头说的改革一样,凡事咱们得说出个道理来。动了门阀的饭碗,依据是大唐律,他们违法了,拿了不该拿的,还不交税,所以要动。而对于军功和爵禄,则不存在该不该的问题,因为军功和爵禄,都是做不得假的。”

    “民间有谚曰: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可见,在百姓的心中,他们的文武艺,就像是货物一样,应当得到一个合适的价钱。没什么说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军功和爵禄,咱们不妨也这样想一想,给一个合适的价钱。既然是卖与帝王家,所需由皇产局出,也是理所当然的,不会抵赖。”

    “臣闻,军功分为等,那么不妨也以此为凭据,不同等级的军功,能够获得的赏赐也不同。小则赏钱,中则赏地,大则可选。但与此同时,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军功的计算不是很规矩,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因此臣建议兵部,尽快拿出一个统一的章程来,皇产局好根据不同的标准,测算出应得的赏赐。”

    李世民听罢之后,微微颔首,道:“此言有理”还没等他说完,程咬金又嚷嚷了起来,道:“核算任你核算,但老夫问的是地,这地如何说?”

    李牧正色道:“标准出来之后,按军功累计多少,多退少补,没什么好说的。还是那句话,不该得的,霸占不下,该得的,皇产局也一分不少的给!”

    一直不参与争论的李靖忽然开口,道:“逐鹿侯,老夫有一问,还请解惑。”

    李靖开口,谁敢不当回事,李牧当即道:“大将军请讲。”

    “这军功田和爵禄田,与口粮田等若,还是与租田等若,需要缴税么?”

    李靖的意思很明确,他是在问,这军功田是否是身死还田,按照什么标准收税。因为目前的情况,军功田和爵禄田也都是收税的,只不过相对较少罢了。

    李牧思忖了一下,道:“当视情况而定,军功田依军功而得,军功可累加,军功田自然也应当可累加。又因,军功的获取,往往需要将士搏命,风险极大,很可能一战过后,性命不保。所以应当‘父死子继’,‘子亡养其亲’,让将士的血不白流。但,这样的继承只能有一次,父死子继之后,则不可再继。子亡养其亲之后,也不可给予他的兄弟姐妹等,因为这军功与他们无关,不可滋生懒惰。至于赋税,军功田可不缴赋税,亦可不收公粮。”

    “至于爵禄田,臣窃以为应当‘随爵降等’,为表功绩,亦可不缴税赋,但应收公粮。”李牧伸出一只手,道:“五成公粮。”

    有人提出异议,道:“逐鹿侯,能否解释一下,为何爵禄田要收公粮?虽然公粮有常平仓收购,不是白白缴纳,但我不想卖还不成么?有何分别?”

    “这个问题好!”李牧笑道:“分别就在于风险,军功田是搏命,而且大部分立下军功之人,都是普通的将士,他们的财富有限,留下粮食,等待价高的时候贩卖,都情有可原。但又爵位者,家中必有余财,而他们的财产,与他们的爵位息息相关,他们的爵位,是陛下赐予的。获取的方式,则不一定是用命换来的,也可能是继承得来的,风险要小很多。常平仓乃是根本之策,为的是江山社稷,有爵位的人不支持,谁来支持?”

    “此言有理!”李世民接过话去,道:“朕赐爵与尔等,绝非为了滋生懒惰。而是为了激励,李牧说的这些安排,正合朕心。”

    魏征听到这里,总算是彻底明白了李牧的打算。原本新政还纠结于大唐律,魏征还能以修法为凭,控制新政实施的速度。但现在,被程咬金这么一搅闹,一下子绕了过去,开始讨论实质内容了,等到所有都讨论完毕,想要拖延,也没有理由拖延了!

第568章 革新之始

    “陛下,既然说到这儿了,臣也把一直在心里盘算的事情说一说吧。”李牧忽然叹了口气,满面的戚容,众人见他这样,都不免好奇,李牧这是又怎么了。

    李牧长叹一声,道:“臣近些日子,夜里常常睡不着觉,为何睡不着呢?大体上有两个原因,其一者,臣琢磨着,总有一些刁民想害陛下,又赶上这次改制,必得有一些人啊……”他瞄了魏征一眼,悠悠道:“讲道理讲不过,愿赌不服输,存一些歪心眼,比方说仗着自己管理獬豸院,就想把新政的律法拖延拖延”

    魏征又不是傻子,李牧就差指名道姓了,他岂能忍住,瞪眼道:“李牧!你少阴阳怪气的编排老夫!”

    李牧赶紧后退两步,叫道:“老魏,我可离你老远呢,这回可别再想往我身上扑,我都赔给你半年俸禄了,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你再讹我一回,我孩子生出来都没衣裳穿了!”

    这话多气人,谁不知你李牧家财万贯,俸禄才几个钱,都不够你身上那件绸缎袍子的,这样说话,分明就是在揶揄人。

    魏征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怒道:“谁要你的钱,下朝给你送回去!”

    “你可拉倒吧,我可不想背上一个跟你沆瀣一气的罪名,我李牧是什么人,民间传言:逐鹿侯李牧者,天纵英才也!他来到这个世间,是带着使命的。四句概括之,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这等超凡绝世之人,岂能与你为伍啊!”

    “你!”

    李世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道:“住住嘴吧!你小子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啊!什么民间传言,哪儿的传言,这分明就是你自己编的!别废话,赶紧说正事,什么睡着睡不着的,朕没兴趣听!”

    “好嘞!”李牧赶紧打住,清了下嗓子,道:“臣确实有惦记的事情,这个事情呢,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妨开诚布公。此番改革,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比方说地方上的大族等等,他们肯定不会服气,而且必然心存侥幸,想着‘天高皇帝远’,糊弄糊弄,朝廷也没法监督,一阵风似的也就过去了。”

    李牧说话的时候,不少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了起来,都是门阀背景的大臣,这话算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头,确实有这么想的人,而且不在少数。

    “……但我李牧做事情,岂能留下这样的空子啊?”李牧的笑容逐渐缺德,眉毛挑了三挑,气得魏征等人脸色发:“为了确保新政可以实施,这段时间臣每天晚上睡不着觉”

    李世民气道:“你能不能别说睡不着觉了!”

    “臣真的是睡不着啊。”李牧苦笑道:“真的还不让说啊?”

    李世民也服气了,懒得纠正他了,道:“行,你说。”

    “臣睡不着觉就琢磨,怎么能让这些小人的奸计不能得逞!臣琢磨来琢磨去,忽然就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绝妙之策。陛下,诸公,上眼看!”李牧的兴致来了,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图,这地图不是纸张,乃是羊皮,且是烙出来的痕迹,而不是墨汁画的,用上十年也不会坏。李牧之前画的地图,不少人都见到过,其精细的程度,远超以往所有的地图,基本上可以这样说,能用到地图的人,若得到李牧画的地图,都会当成至宝。

    这个羊皮地图,如此精美,显然不是随便可示人的。而李牧把它带在身上,很明显,今天的事情,全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之前起哄的众人这才后知后觉魏征的眼色是什么意思,个个懊悔不迭,但此时懊悔也没办法了,大势已去,他们能做的就只是看李牧的表演了。

    李牧把地图展开,是一份关中地图,他指着图上的圆点,道:“这些圆点,代表着此地的大族,而旁边的方框,则是最近的折冲府所在,大家看看,有什么感悟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李世民皱眉道:“你能不能别卖关子了,直接说!”

    “臣的意思是这样,种地嘛,是个人就能种。而大唐刚灭突厥,没有大患,这个腹地的府兵,平时待着也是待着,不如就找点活干,垦田吧。没人承包的土地,多余出来的土地,还有因隋末大乱荒废的土地,有了贞观犁,不用牲畜也能开荒了。种出来的粮食,可以解决府兵的吃饭问题,多出来的呢,可以制成粮砖,留作军粮。多好?”

    “当然,朝廷也不能让府兵白白干活,咱们可以这样,例如一个折冲府垦田千亩,这些地都不需要交赋税,土地所得,除了口粮之外,可以按公粮的价格卖给常平仓,所得的钱款,按劳分配,多劳多得,不以官职大小,岂不美哉?若日后用于分派口粮田等,则由朝廷出钱补偿,又是一笔进项。”

    “若是当地大族不服,暗中捣鬼,那就更妙了。府兵还种什么地呀,直接就猛虎出闸,就地消灭,这可都是军功啊,军功兑换成钱,兑换成军功田,属于自己,还不用交税,不舒服吗?”

    众人一听,有些人脸都白了。李牧此计,真乃是绝户计。用府兵监视大族,若大族乱,则府兵可得军功,军功能换钱,还能换地,地还能父死子继,还不要税。这么多利好,府兵就算是本地儿郎,也一点用都没有啊。毕竟这种条件,族里也给不起,只有朝廷能给得起,只有李牧这个卑鄙无耻的才能想得出啊!

    可以想象,若是某地大族暗中搞了一点小动作,即便不到造反的程度,当地的折冲府都有可能为了军功‘猛虎出闸’,更不要说真想造反的了。以大唐目前的军力,地方大族,哪个是折冲府的对手?

    更加可怕的是,这样的安排,把府兵笼络得死死的,而且根本不用监督,为了利益,每一个府兵都会瞪大眼睛去监督。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朝廷都是既得利益者,稳赚不赔。

    李世民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笑容也逐渐缺德,他忽然发现,他一直担忧的门阀大族在地方上影响力不可撼动这件事,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了。这个突破口就是地,民以食为天,食从哪儿出?从地出,控制了地,就控制了饭碗,门阀大族的影响力再大,也大不过百姓的饭碗去!

    “妙极!妙极!”李世民忍不住拍手,哈哈大笑道:“此计大善,果真天纵奇才,天纵奇才!”

    “都是陛下的教导。”李牧适时一记马屁拍上去,又看向了侯君集,道:“如此,侯大将军的困扰,也可解决了一半了,今年苦一点,累一点,明年吃不完的军粮,多出来的,或许还能卖一些,赚点小钱钱。”

    侯君集虽然没怎么听明白,但他听懂了李牧的意思,就是今年累点,明年兵部就不缺钱了!这是好事儿啊,侯君集也跟着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他的手一边摸向了地图,就在他的手快要碰触到地图的时候,李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地图收了回去。侯君集没有得逞,只能悻悻地把手缩了回来。

    “这只是一项安排而已,毕竟,兵的主要职责不是种地,所以臣还有另外两种安排。”李牧比了个‘耶’,扣回一个手指头,道:“头一个安排,是‘农场’制。所谓农场,是指,若一个地方耕地过多,而人少,种不过来,那么怎么办呢?就让百姓迁徙过去耕种,举一个简单的例子,陇右”

    长孙无忌的耳朵登时竖了起来,他一直都记得,李牧说会给好处,这不就来了?

    “……陇右适合耕种的土地少,但是河朔两岸,适合耕种的土地很多,而且因为水患,死了不少的人,人力,畜力都要减少,大片的田地都要荒芜,这时候可以组织陇右无地的百姓,黄河两岸种地,他们过去开垦,朝廷会给予一定税赋的减免,让他们所得更多,不辜负背井离乡一场。”

    又是一条绝户计!自古以来,百姓的迁徙就是大事,若是陇右的人大批迁徙过来,他们的势力范围也就过来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人家来了,合法占了地,还会走吗?

    李牧不管众人如何感想,继续说道:“再就是,民间垦田,朝廷也是支持的。当然,有一定的要求,不能弄虚作假,把原有的田当成是垦田,垦田嘛,得原来不是耕地,开垦出来的耕地。对于这样从无到有的耕地,朝廷可以免收赋税。但是为免奸诈小人占朝廷的便宜,也要进行一定的限制,例如,想要去垦田,得是自己的口粮田加上租田都满额之后,不想承包土地,才可以去垦田。而且垦田要收一半的公粮,死后归公。”

    听到这儿,有人在心里计算开了,若是一个普通的农户,其实垦田并没有太大的利好。因为首先每个人十亩口粮田,然后四十亩租田,这些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已经足够他种了。再多的,费劲去开垦,死后还要归公,而且一半的产量要交公粮,想想没多大意思。

    但在场众人毕竟不是百姓,他们也能想明白李牧此举的用意,他就是要限制垦田,否则大家都去垦田了,朝廷找谁收税呢?至于公粮要五成,则是为了常平仓考虑,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不难分析出来。

    事情说道这儿,已经进入了尾声,李牧策划如此周密,显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反对派’就算想反对,一时半会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

    就在众人以为今天朝议就要结束的时候,又一个出其不意的人站了出来。此人,竟然是李牧的继父,民部尚书唐俭。

    唐俭站出朝班,先向李世民行礼,然后看向李牧,问道:“李牧,老夫一直有一个担忧,还请解惑。我朝依循前朝制度,均田制,租庸调制,府兵制,乃是环环相扣,息息相关的。有田则有租,有家则有调,有身则有庸。你改革了均田制,赋税按你说的也算可收,但这调和庸,人头税等,又怎么说?”

    众人的目光又看向了李牧,李牧笑了笑,道:“您误会了,我之前所说的,所谓一成,两成等,准确地说其实都是‘调’而非‘租’。”

    众皆哗然,纷纷都要开口,‘调’收那么多,还要额外的租,这还让百姓活么?

    “诸公先不忙怒,听我说完,再怒不迟。”李牧安抚了一下,解释道:“众所周知,租是田租,庸乃力役,调则是随乡土所产,绢,麻,布等不一,十分的繁琐。除此之外,还有人头税。而新政则简单很多,所谓一成或两成,我已经说过,各地种植作物不同,产出什么,缴什么。这本身就等同于‘调’,而人头税,则跟原有的‘租’合并在了一起,摊丁入亩,即每一块土地,摊派了现有的一份人头税,往后再滋生人口,则不再加税。也就是说,人头税和地租,合并成了新的‘地租’,人头税就没有了,新生人口也不需要再交人头税,而随着垦田越来越多,每一亩地的税赋也会越来越少,给百姓的压力也越来越轻。”

    “说完了租、调、和人头税,再回过头来说一说‘庸’,朝廷原规定,每丁每年需服徭役二十天,闰年加二日,是为正役,若不需要其服役,则每丁可按每天交纳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的标准,交足二十天的数额以代役,这称做庸。”

    “但这个规矩,我觉得十分的不妥。因为这对‘穷人’来说,十分的不公平。朝廷的徭役,每个人都有一样的义务,但现有的制度下,富人只需要出很少的代价,就把这份义务,摊派到了交不起‘庸’的穷人身上,让他们干了更多的活,十分不妥。”

    “所以,我准备了新的制度。”

第569章 一劳永逸

    李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在众人以为他要继续高谈阔论的时候,他忽然很恳切地看向了高公公,道:“能不能给搞壶茶来喝,嗓子有点干。”

    高公公都懵了,他活这么大,前朝的时候就在宫里头当太监,从来也没见到过有人在朝议的时候喝茶啊,真当自己家了?

    “给他拿!”李世民瞪李牧一眼,没好气道:“还有没有要的东西了,一并说,一并给你拿,省得你磨叽,赶紧一口气给朕说完了!

    “没了,臣还不饿。”李牧抿了抿嘴,继续说道:“这个新的制度,是关于徭役的!这是臣的切身体验,自打臣到了工部之后,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众所周知,工部的工匠都是四方征发来的徭役,能分派到长安来,说明他们的手艺都是不错的,但臣刚到工部的时候,发现他们的效率十分低下,比方说砌墙,明明一天能完成的活儿,愣是得干到五天头上。臣心里觉得奇怪,就在他们旁边看着,想找出问题所在。”

    “观察了几天之后,臣找到了原因。这些人,都在耍滑头。他们干的活,要说他们怠工了吧,他们也都忙活着,但就是没有效率。这是为何呢?因为他们的徭役都是有期限的,拖一天是一天,多干活了,多出力了,他们也得不到什么。何苦那么累呢?”

    “为了扭转这个局面,臣便在工部施行了改革,改革之后工部的效率,大家也都看见了。如今长安城同时有好几处工地在开工,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虽然工部也付出了不菲的工钱,但与创造的价值相比,又不值一提了。”

    李牧面对众人,道:“我讲这个故事不是为了标榜我自己,我是想告诉诸公,如何能够创造更大的价值。压榨百姓能够创造价值么?不可否认,能,因为千百年来就是这么做的,但这样压榨,适得其反,而且效率不高。还是那句话,不要太贪心。做任何事情都是这样,把得到了利益多分出去一些,风险就小一些。无非就是赚的少些,大头还是在手里,这样才能事半功倍。我把工厂的利润分出去一部分给工匠,工匠为我尽心竭力,效率倍增,这不比逼着他们干活好么?”

    “逼着他们干活,干得快慢不说,主要是耽误时间。现在大家都知道订单的意思了,一个订单,三日完成,一个月可以做十单,但若六日完成,一个月就做五单,傻子都知道十单赚的更多!”

    “同样的道理,也可放在徭役上。”高公公把茶端了过来,李牧拿起茶壶喝了一大口,继续讲道:“大唐从前的徭役,还是前朝的旧路,就像工部改革之前一样,以更多的徭役时间,逼迫百姓来干活,这样效率非常低。但徭役不可废止,因为这是身为一个大唐百姓的义务,且陛下登基之时,承诺过轻徭薄赋。如今新政取消了人头税,地租的方面,除了承包田之外,相对于以前都是见面了,已经是薄赋了,那么徭役也改减轻了。”

    “因此我建议陛下,把徭役减少一半。改为每男丁一年徭役十二天,平均每月一天,闰月加一天,此为正役。朝廷若不需要其服役,则每丁可按每天交纳百文,交足十二天的数额以代役。而为了加大逃避徭役的处罚,在朝廷需要其徭役,却不想服役的情况下,则需每天缴纳十贯,交足十二天,闰月加一天,也多加一贯。“输庸代役”。这些缴纳的钱,可以用来雇佣工匠,代替他们服役。特殊情形下,若朝廷需要其额外服役,每加役一天,补偿三百文。每年徭役上限不超过三十六日,我根据往年的记录演算过,哪怕是灾年,三十六日的徭役,也足够了。”

    众人听罢,都在脑海里分析开了。李牧此举,明面上是减少了徭役,但却从根本上改了‘庸’的制度。因为以前富人不想徭役,只需要缴纳一点绢布,而他们逃掉的徭役,则都是穷人均摊了。但在新政之下,富人想要逃避徭役的代价大大增加,一贯钱一天,按照现在长安城的力工价格,能雇佣十个!多出来的九百文,不用说,又是朝廷的进项了。

    但就是这么不讲理,你还说不出啥来。谁让你不服徭役了?原来的大唐律也是规定,每个男丁都得服徭役,你不想干活,出点钱怎么了?不想出钱,就去干活啊,没有任何不讲理的地方。

    而多服的徭役,从前是不给钱的,百姓都是免费干活,所以才怨声载道。但是现在,不但设置了徭役的上限,而且多服徭役一天,就给三百文的工钱。这个价格,是长安城力工的三倍了,基本上等同于技工的价格。在地方上,根本到不了这个价格,可想而知,新政一出,徭役将不再是百姓的噩梦,兴许在一些地方,百姓会抢着服徭役,毕竟干一天的活,就是三百文啊!

    “若出现水旱等严重自然灾害,百姓的收成势必减少,再让他们交赋税,对他们来说太过于苛难了。陛下以仁义治理天下,当解百姓之困,所以臣建议陛下,在灾害损失达到四成时免租,六成再免调,八成,赋役全免,并且由常平仓给予来年粮种。绝收可借粮一年,来年秋收还。”

    “而对于一些特殊的百姓,则当予以特殊的照顾。年五十者免徭役,军功免徭役,身有残疾者,准许以庸代役,按最低百文一天折算或雇人代役均可。”

    “至于府兵制,臣以为只要军功赏赐的标准定下来,并且能够妥善的执行。那么,新政对府兵制不会有负面的影响。有句话叫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臣相信,只要陛下不吝封赏,彰显其功,将士们必会奋勇杀敌,报效陛下的。”

    李牧一口气说完了,向李世民深鞠一躬,道:“这便是臣情急之下,想出来的一些不成熟的小建议,疏漏之处,还请陛下与诸公多多指正。”

    两仪殿为之一静。

    都已经如此详细了,哪里不成熟了,还指正个屁了?

    没有人相信李牧是情急之下想出来的,今天的一幕,显然是他早就策划好的,兴许从刺客出现的时候,李牧便已经开始布局了,今日就是他收网的时候。

    他以万全的准备,来应对今天的‘突发状况’,这种情况下,谁能反驳得了他?如此详实而紧密的逻辑,就算想反驳,一时半会也找不出其中的破绽来啊!

    李世民的眼神在众臣脸上巡视了一圈儿,笑容愈发灿烂,他拍了拍手,称赞道:“李牧虽说是情急之下,但这些建议,都绝非无的放矢。你的才能,朕今日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新政非常不错,听你说完,朕更有信心了。回去写个奏疏来,朕再看一看,随后交到獬豸院去,争取在春耕之前,昭告天下。”

    “陛下,臣还有两个请求。”

    李世民今天心情大好,手一挥,道:“爱卿为朕分忧不小,朕自然有所回报,你说吧,什么请求,朕应了就是。”

    “陛下,臣的头一个请求是,请陛下在今年科举的常科中,把算学独立出来。因为臣的内务府,不,不止是内务府,就连民部也是,统计新政下的赋税等,需要大量会算术的人才,所以臣请陛下特许,今年常科独立算学一科,招募人数不设上限,让臣来出题目,只要通过了考试,就可以走马上任,低分者为吏,高分者为官。”

    李世民皱起眉头道:“总得有个数吧,若是按你这么招法,几百人,上千人也是有可能啊,朕难道都让他们做官不成?”

    魏征也道:“陛下三思,科举为国举才,不可儿戏,出题者当是礼部,怎能让逐鹿侯出题。”

    李牧冷笑一声,道:“老魏,这你就别掺和了。论及算学,如今大唐境内,我李牧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若有一人能超过我,把我项上人头送你都行。不信你去问问李淳风,我李牧的算术本事,古今谁人能及?”

    “好狂妄!”

    御史们见自家老大被怼了,否纷纷站出来指责。李牧一副欠揍的表情,叉着腰跟众御史吵了起来,一打五完全不落下风。

    “好了!”李世民喝止了吵嚷,道:“李牧的算学本事,朕是清楚的。确如他所说,无人能胜过他。这点朕毫不怀疑,这件事朕便答应了。另一件事是什么?”

    “请陛下改民部为户部,专司户籍,税赋之职。且在户部设置商税司,专司征收商税。”

    “商税?户籍?”李世民微微蹙眉,道:“改革民部?这是何道理?”

    “陛下,这也是新政的一部分。从前统计人口,常常不准,出入甚大。不是瞒报的黑户,就是虚报的假户。臣想出来一个办法,可以极大地减少这种可能的发生。”

    李世民回到龙椅坐下,道:“讲来听听。”

    “是。”李牧认真道:“这个办法,说来也简单,就是为每一个百姓,设置一个专属他的编号。”

    “专属的编号?”事关民部,唐俭忍不住出声,道:“李牧,这如何可能?别的不说,百姓许多都不识字,就算编了号,他们也不认得啊!”

    “如何不可能呢?”李牧又看高公公,道:“请高公公拿纸笔一用。”

    高公公看向李世民,李世民微微点点头,高公公转身去拿了纸笔,又让两个小太监抬来一个桌案。

    李牧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从零到九,九个阿拉伯数字,展示给众人看,道:“陛下,诸公,这些个字符大家应当都很熟悉,去年大唐日报曾有一期特刊,专门讲述了我发明的‘四则运算’法,这是基本的字符,分别代表了零到九的概念。百姓是很多人不识字,但是这些字符要比字简单得多,很容易就能教会他们。”

    说罢,李牧又写了几个数字,道:“如今大唐全境分为十道,三百六十州,一千八百余县。我们可以这样编号,前两位是‘道’,比方说01代表关内道,中间两位是州,比方说关内道有二十七州,把原州编号为13,那么一个原州的人,就是0113,以此类推,两位代表郡,两位代表县,最后归结到乡里。如此编号下来,绝对不会出现重复,统计也方便许多。看一个人缴税没缴税,是平民还是乡绅,授田还是没授田,有多少田地,只需要看他的编号就可以了。”

    众人听罢,全都变了脸色。若真像李牧所说,让朝廷把这个编号法实行了。就等于是朝廷掌握了每个人的所有信息,黑户,逃户,更是一点也不可能了!

    再看向李牧的眼神,都像是见了鬼一样,这人的脑袋是怎么长的,这等绝户计,他怎么一眨眼就一个,也太可怕了!

    “而商税,在未来则是重中之重。”李牧正色道:“陛下,内务府如今承担了很多职能,不可否认,职权集中在内务府,臣办事会非常便利。但也会逐渐丧失制约,臣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在臣当内务府总管大臣的时候,陛下自不必担心什么,臣会料理好一切,但若有一天,臣不相干了,回老家种地去了,陛下需要再换一个内务府总管大臣的时候,可就找不到像臣这么靠谱的人了,所以臣向陛下建议,早早设置好制度,逐渐分化内务府的权柄,让六部各职司,都能监管到内务府,这样才能保证平衡而不失衡。就拿这商税来说,今年内务府的订单额度,正月刚过就已经突破了百万贯,按三十税一来算,就有三万四千贯左右的税,一年下来数十万的税,这还仅仅是内务府,所以陛下,不可不察!”

    众人听到这里,虽然依旧很讨厌李牧那副欠揍的嘴脸,但也不得不佩服,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哪有人想让人来分化自己的权柄的?但李牧就这样做了。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得不佩服李牧的聪明,他若不这样做,内务府早晚会成为别人攻击他的把柄,而他这样做了,等于是把危机化于无形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056/ 第一时间欣赏逍遥初唐最新章节! 作者:扬镳所写的《逍遥初唐》为转载作品,逍遥初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逍遥初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逍遥初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逍遥初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逍遥初唐介绍:
游戏设计师李牧,阴错阳差,误入初唐,还把他参与设计的副职系统一起带来了!李牧:我是要成为技师之王的男人!读者:你确定?逍遥初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逍遥初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逍遥初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