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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山不周全文阅读

作者:之子知鱼     有山不周txt下载     有山不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一 马尔萨斯与战争

    姜若仰躺在刚刚化冻的寒暑之水中,像一块干瘪的海绵疯狂地吸水,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每一个细胞重新变得充盈。

    天犬的狂吠远远传来,蜥狼的眼睛在岸边亮起,但姜若充耳不闻熟视无睹水下可不是这些四足生物的主场。

    在水中的时候两条腿已经完全黏连在了一起,形成了鱼尾的雏形,只是相比想象中的美男鱼这条尾巴略显狰狞。水温渐渐上升,姜若睁开眼睛,看到在晃动的水中有点儿变形的初升的太阳。

    不周山还是原来的样子:因为擎天的山脉的遮挡而永远姗姗来迟的日出,和山峦合围下的日出后才迟缓地开始复苏的广袤荒凉的盆地。

    但不周山却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天刚刚亮,即使在游戏里也保持着睡觉习惯的养生派玩家起床开始了一天的活动,不眠不休的肝帝们则陆续探险归来,运气好的身后拖着一串猎物,运气不好的拖着同伴的尸体这个游戏最麻烦的地方就是需要收尸。

    这批回来的人拖的是尸体。

    两拨人互相打着招呼:

    种地的很是热情:“回来了?哟,今天挂的不少啊。”

    拖尸体的恹恹:“嗨,别提了,倒霉催的,狼没有打到,脚下一滑摔下山给摔挂的。哟,你这种的啥?”

    种地的得意:“杂交甘薯实验田。我跟你说,我就是山海经版袁隆平!”

    拖尸体的疑惑:“别欺负我读书少。甘薯是无性生殖吧?还杂交?”

    姜若“噗”地笑出声。

    两拨人一齐看过来。

    这谁?

    姜若不紧不慢地上岸,鱼尾重新褪变成人腿,但一身的鳞片在阳光下依然闪瞎狗眼。

    “我去,”种地的惊呼,“这不是大明湖畔的共工大神吗?”

    不周山玩家多为“刷副本”而来,但来了之后纷纷为npc的人性化程度震惊。经过一段时间的“攻略”,种地吃饭,唠嗑打屁,外加几次狩猎下来的战友情,很多玩家都开始跟npc推心置腹称兄道弟,也不知道是谁攻略了谁。

    诸多npc中人气最高者当属三千问。自从在六月天面前爆狼,三千问就放弃了掩饰,很快跃升为台词最多的npc,加之好奇心旺盛,与玩家互动频繁,甚至学会了用坟头草扎蚂蚱和在地上画线下五子棋等玩家技能。

    而且帅!女玩家们捂住心口。

    男性玩家表示不明白:都差不多的毛茸茸猴子精脸到底帅在哪里?

    到不周山有两条路:陆路和水路。会游泳且不怕食人鱼的抄近道走水路,不会游泳或者菜到刚不过食人鱼的只好靠腿。每次有玩家走水路来不周山,三千问都会亲自来接,然后露出毫不掩饰的失望神情。

    大家都知道他等的是共工,被误接的玩家于是就很尴尬。

    我哒哒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久而久之,走水路的玩家就被戏称为“马蹄君”。

    “又来一个马蹄君?”看到三千问跑出去,玩家互相打听。

    “不不,听说这一次,”有知情者神神秘秘,“不是过客,真是归人。”

    三千问已经长得老高了,比其他盖山人更丰富的面部表情让他颇受玩家欢迎,也让他早早地开始长细纹,于是看起来甚至有一点沧桑。姜若抬头端详一会,露出慈父的笑容:“真的长大了啊。”

    姜若走后,不周山聚拢了盖山余族一百多人,再经过十几天的繁衍生息,现有族人四百余,尽管一再扩建,地下穴还是越来越拥挤了。资源呈基数增长,人口呈指数增长,资源的增长终将跟不上人口的增长。马尔萨斯真天才也。

    “要揭不开锅了啊,鸵鸟蛋都掏完了,狼好像也越来越少,这还天天来新人。那什么,是不是超过生态系统承载量了啊?”玩家议论。

    对喔,还有玩家。算上玩家的增长速度,连马尔萨斯都会觉得十个手指不够用。

    “我们去搞寒荒吧?”有人建议,“他们地盘大,再说好像和咱家的npc有仇来着。”

    资源增长跟不上人口的增长,于是爆发战争,削减人口,如此往复循环。马尔萨斯真神人也。

    有人起了头,大家伙顿时眼睛亮亮,跃跃欲试:玩家什么时候嫌事情大过?

    “听说有两个玩家不小心烧了片林子,就给做成了人偶。”为了让出征更加正义,自然要例数一下敌方罪状。

    “简直丧心病狂!”声讨一片,选择性遗忘了自家npc也活埋过不听话的玩家来着。

    “那什么女祭,是个公会头子吧?”寒荒人不过是一群npc,不足为虑,阵营战的真正对手显然是敌方玩家。

    “关于这个公会,我倒是知道一些情况。”姜若适时插话。

    共工算是不周山的名角了,一直存在于传说,此时惊现真人,玩家纷纷聚拢过来。

    姜若向不少寒荒玩家买过消息,但最详尽的情报来自t细胞。

    “东方不败那帮人嘛,”周周吐沫星子飞溅,揭老底这种事情总是让人兴奋,“最初是一伙夜店看场子的。到了vr时代,仗着能打,净在游戏里欺男霸女。后来场子大了,又雇了几个前扑街职业选手。虽然是扑街,好歹也是混过职业的,于是声势更大,到处抢地盘抢资源,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病毒工作室说的就是他们。”周周哼了哼鼻子,“老对手了。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拉干拉稀。”

    “寒荒女祭,人称东方不败。”姜若说着,四下响起一片会意的笑声:给敌人起外号常常可以很好地达到在战略上藐视敌人的目的。

    “进化形象人首蛇身,猜测其基因取自腾蛇。”前半句还有人小声打趣“哟女娲大神”,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众人终于严肃起来:众所周知,但凡《山海经》中有姓名的唯一神兽,都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躯体覆盖蛇鳞,猜测防御很高;攻击方式很少展露人前,常识判断可能以缠绕为主;未见进化出腾蛇的翅膀,但不能排除是对方有所保留。”姜若继续分析,“虽然不好对付,但蛇有七寸,这个东方不败想来必有弱点。”

    自觉扮演课代表的玩家适时发问:“那要怎么找出他的七寸呢?”

    “问得好,”没人不喜欢捧哏,“最直接的方法,是同他发生战斗,收集战斗信息进行分析。”姜若把表情重新调整得严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需要一批勇士,对他进行刺杀。”

三十二 风萧萧兮易水寒

    当刺客!

    一大批勇士上前一步。

    “这里面有一大风险,必须事先通知大家。”姜若表情诚恳,“最新消息显示,寒荒会把敌对玩家做成人偶。短时间内我们可能没法去捞人。”

    勇士们顿时缩回去一大半。

    “另外,参与试探性行刺的同志,可能需要针对性进化。”姜若看着剩下的人面露微笑,“比如,提取沙蚕基因,地下潜入。”

    勇士们全都缩回去了。

    “原本倒也不是非沙蚕不可,”回想一番哥斯拉版沙蚕流着涎水的巨大口器,姜若对勇士们的退缩深感理解,“还可以从寒暑之水深潜过去,不过寒荒对中游河段的排查非常严格,很可能半路就被鱼叉给叉出来;假装成借道或者加入寒荒阵营的玩家去卧底也是一个办法,但凡是来自上游的玩家都会受到监视,无法达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

    前路漫漫,果然钻地才是最佳选择。

    “其实也没那么丑,”姜若真诚地说,“哥斯拉难道不是男人的浪漫?”

    姜若还在试图说服勇士们时,他的小白鼠已经脚步轻快地来到了不周山。

    “居然没有人迎接?”坟头草满脸愤愤,“你们知道我谁吗?”双手叉腰,“共工是我亲队友!”

    万万没想到,说完这句话后他真的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被簇拥着进了地穴,以致于悲愤还定格在脸上,来不及调整表情。

    “我们有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需要交给同志你,”众勇士目光恳切:“你知道沙蚕吗?”

    小白鼠坟头草:“沙蚕是什么蚕?”

    “不重要,”姜若摆摆手,不屑于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耽误时间,“你只要知道提取它的基因,能上天遁地就行了。”

    上天遁地坟头草被送上实验台的时候,还没想明白这种好事为什么会落到自己头上。

    制定这一“荆轲刺秦”计划以前,姜若在t细胞计算中心对不周山常见怪物进行了大致的还原。他发现金叶“量产”神兽的方法其实并不高端,无非是基因杂交:如果《山海经》记载某一怪物人面鱼身,那就把灵长类和鱼类的基因一通随机组合,初时只表达控制外形的基因,游戏运行起来后将怪兽投放到相应区域,再赋予怪兽独特的生活习性。

    然而这样常常制造出各种各样的遗传病,或者把无法共存的怪兽投放到同一区域导致其彼此搏杀,因而最后生存下来的十不足一。

    周周在一旁吃瓜评论:“有部古早电影《侏罗纪公园》,科学家从化石里提取恐龙的dna,再用青蛙的基因补全,当时我就想,指不定上帝制造万物时就是这么玩的?”

    正在用各种爬行类和环节动物基因尝试组合沙蚕的姜若慨叹:“上帝真是难。”

    然而还原出怪兽dna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怎样从数十对染色体中准确抽到你想要的基因,赋予你上天遁地的能力呢?

    “多抽几次咯,”周周出主意,“大数定律告诉我们,只要尝试次数足够多,概率再小的事件都可以发生,这就是久走夜路必见鬼咯。”

    “从骨骼或者其他生物组织抽取基因需要经验,但是每一个**身上可以免经验抽取一次基因,”姜若思索,“只要准备足够数量的沙蚕,的确可以反复抽取。”

    但这又产生了新的问题:“发生太多不想要的变异怎么办?”

    “洗基因咯,”狗头军师周周继续出谋划策:“盖山人的基因和人类相似度应该很高嘛,你摸完沙蚕,发现不对,长了根碍事的触角,那就回来摸十个八个盖山人,一直摸到把那个出错的基因换回人类款式,不就好了嘛。”

    这么骚的做法,初时姜若是不以为然的,但当他把这套流程输入模拟,发现竟然可行时,就不得不震惊了:“这是怎么想到的?”

    “女孩子指甲油涂得不均匀就得洗掉重新涂,常常要洗好几次才能得到满意的上色。”周周得意,“这种细致活,你们糙汉子不懂的。”

    姜若由此设计了一套刺客量产流程:沙蚕的环节动物结构组合腐蚀性粘液解锁“遁地”技能,考虑到沙蚕每到冬天就会冻死,还需点亮很多怪鱼都有的抗寒属性,才能使长时间蛰伏地底成为可能。

    经概率计算检验,抽基因和洗基因,总共需求三位数的沙蚕和四位数的盖山人。沙蚕足够,而盖山人不足够,实在洗不掉的奇怪变异就只能将就一下了。

    其实有限的盖山人或许反而是好事,毕竟一旦体验到了洗点的快乐,往往一洗就停不下来......

    坟头草被送进虫室与人工饲养原本用于挖掘地道的蚕宝宝们亲密接触,再与成群结队的盖山人亲切会晤,洗掉了骨骼软化、戴维琼斯版触须脸等意外变异,有时候不幸洗掉了需求的变异于是又得从头重复这一流程,如此这般,历经了漫长的精神折磨,终于功成出炉。

    不切战斗状态时看起来还算正常,除了皮肤微微发绿,就是右臂格外粗壮那是用盖山人洗基因的后遗症。

    然而一旦切入战斗,整个人就会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浑身绿到发青,一圈一圈的横肉呈现环节动物特征,湿湿嗒嗒的粘液很快把衣物烧得滋滋作响。

    “不是,”坟头草说,“这个造型你们告诉我能当刺客?”

    “仔细看看,绿巨人其实还挺酷的。”一圈围观群众啧啧称奇。

    “我感觉到了灵魂深处的震颤。”一个大汉捂住心口。

    “突然有点想试试是怎么回事。”看到进化效果斐然,勇士们重又开始蠢蠢欲动。

    “耗时费力啊,”姜若算了算,“一天只能转化三个。”

    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句话一出,勇士们刷刷地举起了手。

    当晚下线以后,姜若发起远程视频会议,把这套进化流程通报给了远在秋城的糙汉*3。

三十三 一见杨过误终生

    原本姜若还等着糙汉*3的惊喜恭维敬佩,没想到远方传来更劲爆的消息,于是震惊的成了他自己。

    大师兄:“姜啊,基山刚挖出俩活人哎。”

    姜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活人?”

    木轩:“玩家。活的。”

    姜若:“挖出来?”

    木轩:“对,裹在琥珀里面。切开化石放出来,很快就活了。是被寒荒做成人偶的那两个玩家吧?”

    当时的场景是这样的。

    话说大川师兄缝完针,从基山急救中心某赤脚医生的帐篷前面走过,忽然脚下一滑,发现踩到的土地有些不对,松的松,实的实,全然没有刚填平整的坦荡之感。

    有了疑问就要验证,没有锄头,大师兄借了一把开颅用的锤子挖土,这一挖便又出土了两大块化石。

    出土野人嘛,本来基山群众已经见怪不怪,然而洗刷干净后仔细一看,这两块却不是野人,而是惊吓慌张泫然欲泣的表情尚且定格在脸上的玩家!

    切还是不切,这是一个问题。

    “要不还是切开看看?”大师兄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说?”

    于是便成就了这个出土远古玩家的传奇故事。

    姜若陷入了沉思。他想起来了:“磨刀不误砍柴工,磨刀霍霍向猪羊?”

    木轩幽幽的:“果然,又跟二师兄有关系吧?”

    一千年前我种下一个玩家,一千年后你挖出一个活人......

    大荒与五大山系之间,原来存在这样一条可以“穿越时空”的通道么?

    这条通道是可逆的吗?

    “朱木林的一场火融化了盖山人偶,让半数的基山化石凭空消失;以此类推,如果在大荒破坏掉玩家人偶,那么基山的玩家尸体应该也就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的玩家会去哪里?自然是回去!

    姜若眼睛一亮:“这是一条双向通道!”

    因着这条通道的存在,朱木林松脂的价值再上一个台阶,可称兵家必争之地。

    “可惜,此事一经发酵,大荒与五大山系处于不同的时间线这个事实就要人尽皆知了,届时朱木林怕是人人觊觎。”姜若叹息,“攻打寒荒的计划,要加快了。”

    深夜的t细胞已经无人走动,残疾员工们早早睡了,会议室只剩下周周和姜若一人一个哈欠。

    “你的小师弟,”周周戳戳正关电脑的姜若,“有点不对劲喔。”

    姜若愕然:“哪里不对劲?”

    “突然不怎么说话,全程也不怎么敢看你,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什么乱七八糟的。姜若不以为然地收起电脑走了。

    “这是女人的直觉!”周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虽然曾经放言要替师兄送外卖,会会那些图谋不轨的小姑娘,但这些话沈攸其实说完就抛到了脑后。没想到一语成谶,二师兄远赴滨城借用t细胞的计算资源,送外卖于是真的成了小师弟的活。

    沈攸骑上姜二师兄牌小电驴,感慨世事无常。

    当他提着外卖盒子来到西山区别墅群时,内心就更加崩溃了。

    土豪为什么还要点外卖?这种地方外卖不让进的吧!

    沈攸颤巍巍走向保安,在保安正要挥手赶他走的时候鬼使神差脱口熟练报出了身份证号。

    不是,我为什么要报身份证号?

    沈攸暗呼犯蠢,正准备道歉离开,没想到保安一听号码顿觉熟悉,让他等一等。

    保安一号:“哎,号码对上了哎,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小白脸?”

    保安二号:“是吧?我也没见过,就老梁见过两次。”

    保安*2:“长得挺像个小白脸的。”

    沈攸莫名其妙被放行,走进小区的时候总觉得后面跟着奇怪的视线,让他芒刺在背。

    在小区里迷路半个小时后,沈攸终于找到了56号房子,伸手还没按铃,门已经大开,吓了他一跳。

    “若哥你来了!我正要出门上课,不如一起走哎?”

    开门的少女一身学生打扮,书包背得端端正正,帽子上还有一对兔耳朵。良好的修养让她把“你谁”硬生生憋了下去,但脸上的失望来不及掩饰:“换人了啊?”

    沈攸诜诜地:“姜若师兄去滨城了,所以这段时间的外卖我来送。等他回来我再通知你?”所以这段时间就不用点外卖了。

    少女显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连连摆手,“没有,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家的外卖很好吃嘛,哈哈。”干笑两声,自己都觉得尴尬,“我叫龚子衿。你也是计算数学的博士?厉害喔。”

    沈攸面红耳赤:“不算,不算,我还没有毕业呢。”

    出门刚走两步,迎面过来一个瘦高少年,脸上的胡须明明还柔软,却偏做一副老成表情。看到妹妹跟一个男的在一起,顿时摆出审视的姿态:“老妹,这位有点眼熟嘛,介绍一下?”

    虽然游戏里的外貌经过了微调,虽然只有卖帐篷的一面之缘,在来人只是觉得眼熟时,记忆力超群如沈攸已经认出了他:“神经中枢?”

    不周山。

    姜若在寒暑之水送别去往寒荒行刺的勇士们。

    第一批炮灰,不是,第一批刺客共有三位,坟头草领队,id分别为“东方吹雪”和“刺客六七八”的另两位勇士紧随其后。策略很简单:坟头草明杀,东方吹雪暗刺,然后在所有人都以为已经安全的时候,刺客六七八再出其不意地跳出来补刀。古龙说得好,一个人防备得了再一再二,防备不了再三再四,姜若深以为然。

    虽然摸底刺杀计划在不周山已经不算秘密,但具体的出发时间还是要保密的,一行人轻装简行走了一段水路,在接近中游的地方停了下来。再往前,就可能会惊动寒荒玩家了。

    既然走的是地道战路线,到此找个松软的地方就可以入土了,但也许所有的刺客都有些荆轲情结,勇士们一致要求在寒暑之水来个践行仪式,体验一番风萧萧,水茫茫,壮士何时还的悲壮氛围。不周山史诗一般的画风很好地渲染了这种仪式感,姜若恍惚觉得自己真的成了送别友人的高渐离。

    姜若以水带酒践行勇士们,想说“待诸君归来”,却觉得未免虚伪,毕竟诸君委实不太可能归来。

    最后他耿直地说:“今日一别,待我去捞诸君尸体”。

三十四 十二岁的沉香

    在寒暑之水送别荆轲三人组的时候,姜若又想起了趴在孟叔背上渡过若水的那个黑夜。姜若当然没有一去不复还,但是“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或许不是古希腊人的危言耸听,经年之后重回若水的姜若,的确已经近乎是另外一个人。

    第二次渡过若水时,姜若十二岁。

    真要说起来,小姜若在孤儿院的日子其实不算太糟糕。

    孤儿院里净是女孩子,虽然时常吵吵嚷嚷哭哭啼啼,但很少动手,即使动手也以互相推搡和扯头发为主,所以并未上演小说里面那种动物世界大戏,打架也不是生存必备技能。那些女孩子们多有各种各样的残疾,或者兔唇,或者痴呆,即使没有残疾的也瘦小得像一根一根萝卜头,因而对和她们比起来堪称强壮的小姜若多少敬畏。

    后来回想起来,其实孤儿院里也不乏小孩子间的抱团,欺压和孤立,只是这些都与小姜若无关,所以被他忽略了而已。

    孤儿院很小,孤零零地坐落在大山下面,离最近的村庄也有四五公里路。除了二十多个孩子,只有院长,负责照顾孩子们起居的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阿婆,和两个启蒙老师。

    小姜若曾经以为那两个女老师是志愿者,一度很疑惑这种鸟都不肯生蛋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人志愿前来。长大以后他明白了。明白以后他想,原来真的有些事情,难得糊涂。

    院长是个很和蔼的中年女人,喜欢给大家讲故事,不过讲故事的口味很特别,从来不讲格林安徒生伊索,而偏爱上古神话故事: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大禹治水,共工之乱。

    大部分孩子对院长的故事兴致缺缺,但小姜若却对共工怒触不周山的故事很是着迷。

    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相争,共工怒而撞断不周山,天地倾覆,而后方有女娲补天。

    有传说,祝融与共工,是一对父子。

    在一众神灵牺牲自己拯救苍生的英雄传说里面,共工是唯一的反派。他是无父无君的罪人,是置苍生于水火的恶神。可是他的冲冠一怒他的不管不顾却让小姜若心驰神往。

    福利院的孩子到了年纪会去临近的村子上小学。

    那是一个留守老人与留守儿童相依为命的小村庄,不知道是污染或者什么缘故,那里的老人痴呆的比例非常高。已经痴傻的老人说着没有人听得懂的话,尚未痴傻的老人竭力照顾着大家。

    孤儿院的孩子们总是走小道直接去学校,避免同这些痴痴呆呆的村民接触。

    院长看小姜若已经识字,想来是上过学的,让他插班上二年级。

    上学就要有名字,可是小姜若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他不肯说的理由十分孩子气:不用靠这个名字妈妈也会找到他,而一旦说出了名字,爸爸就也可能找到他了。他只要被妈妈找到,不要被爸爸找到。

    小姜若问院长,“共工姓什么?”

    院长愣了愣:“谁知道?有传说姓姜。”

    小姜若眼睛亮亮:“那我也要姓姜。”

    照说福利院孩子并不拥有自己的命名权,而且这样草率的起名也实在儿戏,但院长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我们旁边这条江叫雅砻江,古时叫做若水。传说共工生于若水,不如你就叫姜若?”

    怀抱对妈妈的无限信心,小姜若开始了他的孤儿院生活。虽然有时也会午夜梦回寻不见妈妈而害怕哭闹,但大多数时候他是个听话的乖孩子,连上学也异常刻苦认真,自律到院长都感到惊讶。

    小姜若告诉自己这一切的苦难都是成为英雄的必经之路,是抵达happy ending之前为了让故事更加跌宕起伏而不得不设置的障碍和关卡。

    他要像个男子汉一样挺过去。

    如此,年复一年。

    十二岁,他的信心终于动摇。

    彼时他已经上了中学,临近的村子没有中学,大一些的孩子们要去更远一点的小镇。

    小镇也只是个小镇,没有秋城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只有散发着狗尿味的小巷和两边的便利店;也没有秋城闪烁不息的霓虹,只有当作招牌的老旧led灯时亮时不亮地苟延残喘。

    可是小镇终究还是个小镇,久违了的来来往往的人流一如当年,只是不再有妈妈牵着他的手。

    在人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庄里小姜若没有太过恐惧,但当他回到曾经熟悉的人潮中时他感到了恐惧。

    为什么恐惧?他说不清。也许是你以为自己与世隔绝,而后发现你其实是这个世界实实在在的一部分,只是被遗忘了。

    小姜若第一次问自己那个他从来不敢想不敢问的问题:妈妈也不要我了吗?

    当一个人恐惧的时候就必须去做点什么。小姜若从上学的队伍里悄悄溜走,一家一家便利店地打听:“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顾荻的人?”

    他已经不是懵懂的小孩子,他知道不能揪住一个人问有没有见过我妈妈。他知道妈妈的名字,但凭借一个名字就能找到一个人吗?

    终于他找到一家网吧。网吧老板截住他,“小孩子可不能进喔,满十八再来吧。”

    小姜若忽然眼睛一亮,揪住网吧老板的袖子,“你可以上网对不对?你帮我上网查一个人好不好?”

    哪里来的奇怪小孩子?老板挥手想赶走他,但手抬起来又放下了。很多大山里的穷孩子从没见过电脑也从没上过网。老板问:“查谁?”

    事实证明,凭借一个名字是可以找到一个人的,如果这个人光环加身。

    十二岁,小姜若第一次看到妈妈完整的履历,或者说,“顾荻”的履历。那些金光闪闪的经历太过陌生,他甚至难以把它们和妈妈联系在一起。

    他看到妈妈的毕业照,博士论文,获奖致辞录像,和后面跟着的无数报道和赞誉。虽然陌生但并不意外,固然在小姜若的记忆里妈妈一直只是在家里安静地画画,但妈妈说过的话教给他的东西无不彰显着她的智慧。

    点击量最高的是一篇公号文章。

    现代陈世美还是男版潘金莲:从炎黄到金叶,成功企业家的光环背后,糟糠之妻为何下落不明?

    在那篇文章里,小姜若看到一出老套的喜新厌旧抛妻弃子的豪门狗血大剧,和附在最后的失踪人口通告。

    时间是五年前。

    妈妈已经失踪了五年。

    即使如今回忆起来,姜若也无法准确描述当日的心情。痛苦中夹缠着愤怒,愤怒中点缀着悲伤,悲伤里又暗含着兴奋。

    他为母亲的下落不明忧心悲痛,为父亲的所作所为怒不可遏;而母亲并没有放弃自己,母亲只是出事了这一事实却又让他喜悦慰藉,拯救母亲的巨大使命感更带来某种悲剧英雄式的兴奋。

    是的,他要去拯救母亲。

    那一天,十二岁的姜若觉得自己深刻地理解了二郎神的侄子沉香。

    那一天,十二岁的姜若还不懂得一个人失踪了五年意味着什么。

    不是五年了。姜若轻轻对自己说。

    已经整整二十年。

三十五 进击的刺客(上)

    荆轲绿巨人三人组以相似的姿势在土地里面钻行,头向前伸,然后身体往前缩,周而复始。浑身的腺体喷吐着粘液润滑,锄地时分明很坚硬的土壤忽然如豆腐一般地柔软和可亲,让三人有种如入无人之境的意气风发。

    不过话说回来,这本就是无人之境。

    “沾染,鲜血的,双手......重复,机械的,节奏......我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坟头草唱得很欢实,身体随之一扭一扭,像一条合格的蚯蚓,钻出一条s形的曲折路线。

    东方吹雪听不下去,在后面提醒:“你小声些。”

    坟头草控制触须做出拟人化的摆手动作,继续哼唱:“没事,地板,很厚的......无限,延伸的,时间轴......喔杀手......放弃自由......”

    刺客六七八突然停了下来,由于他在队尾,前面两人一时都没发现,钻出很远才发现不见了队友。

    身为环节动物,往前钻很是畅快,而往后缩就十分痛苦了。坟头草憋屈地把尾端往后伸,再整个身体回缩,终于蹭回了掉队同志的所在:“搞什么嘛?”

    刺客六七八说,“我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们迷路了。”

    迷路?

    “不可能!”坟头草断然否认,“沿河往下游走就是寒荒,怎么可能迷路!”

    “怎么知道我们在沿河走?”六七八诚心诚意发问。

    东方吹雪:“土壤湿润就说明离河不远?”

    “通常情况下是这样。但是,你们听,”六七八刻意停顿了一会,制造了一个安静的区间,然后才说,“下雨的声音。”

    三只一齐陷入沉默。

    怎么办?

    探头出去看是肯定不行的。万一上面恰好就有寒荒玩家,那岂不是给人当地鼠打?

    埋头乱窜更不行,按计划必须在前半夜潜入营地,后半夜发起刺杀,绕路太多搞不好天都亮了。

    东方吹雪:“我们钻得浅一点,也许能听到地面上的声音?”

    也只有这么办了。

    三只战战兢兢地钻到了土壤表层,就像浮上水面的潜艇一样没有安全感,现在随便谁来一铲子都能把他们铲出来。

    潜艇们竖起耳朵听上面的动静。

    “今天收成不行啊。”一个清醇的男声发出了老农民的感叹。

    种地玩家!这无疑是蚯蚓的天敌,勇士们面色发白,赶紧往深处钻了钻。

    有个正太音在念叨:“一共六块,一块八百点经验,所以是五千六?”

    兄弟你数学这么差让强迫症很难受啊。

    有粗糙的男声:“哎,妹子,你看这顶头盖骨怎么样?我给你算便宜点,十个骨币。”

    有尖利的女声:“满大街都是寒荒人,一顶头盖骨凭什么要十个骨币?”

    男声压低了些:“妹子你可小声点,这些npc金贵着呢!随便杀一个都是捅马蜂窝的事。我这头盖骨还是之前截下来的两个过路二傻子的货。”

    寒荒人出没!三只勇士顿觉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寒荒玩家还倒卖寒荒人的头盖骨?不怕被npc点天灯喔?”坟头草有点费解,他可从来没见过不周山有人买卖盖山人头骨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东方吹雪说,“寒荒人长得那么好看,肯定有女玩家想提取基因呗。你看,价格炒得这么高。”没说完的后半截话是:你看看盖山人长的什么熊样?老纸这大力水手一样的右胳膊......算了,不想了,都是泪。

    “那为什么不直接从**寒荒人身上提取?还省了经验了呢。”坟头草难得睿智。

    “对啊,为什么?”东方吹雪也迷茫了。

    “说明寒荒人与玩家的关系并不好。”六七八斩钉截铁,“npc很可能排斥玩家的肢体接触,说不定还认为抽取基因是类似吸血的事情。”

    被抽取dna的对象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应该回去问问盖山人。但无论如何三只都眼睛发亮:情报!

    一路摸过去,讨论寒荒的玩家越来越多,地面上的声音渐渐混杂了寒荒人的土著语。等终于摸到寒荒营地的下面,三只总算找回了一点点方位感。

    这要感激满营地的火把。

    火把是插在地上的,从土壤里能看到根部。火把越密集的地方,人群也就越密集。

    人多也有人多的坏处,嗡嗡嗡的说话声混在一起很难分辨。要是玩家间的交谈,竖直了耳朵还能听到一点,但头顶传来的寒荒人的土著话翻译过来都是乱码。

    你以为有系统牌官方翻译就不用学土著话吗?后悔了吧。

    “有件事我不明白,”六七八来回钻了两圈,“怎么好像河这边都是寒荒人,玩家都在对岸?”

    “不是因为寒荒人和玩家关系紧张吗?”东方吹雪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对。”六七八说,“互相不对付而又偏偏隶属同一阵营的两拨人,往往要掩饰这种不对付。他们应该各自三五成小群,就像搅拌过的水油混合物,明明互不相溶却又假装和谐共存,国际会议上不同国别的人凑在一起,就是这种感觉;而像现在这样,跟静置过的水和油一样完全相分离,就很诡异了。”

    “不是,玩个游戏有这么专业吗?”坟头草被什么相分离给绕晕了。

    “我感觉不对。”六七八有点焦躁,“我们得去对岸听听玩家怎么说。”

    东方吹雪想了想,“也对,毕竟东方不败肯定在玩家那边。”提议,“我们从河床底下钻过去?”

    他们还来不及有所行动,头顶原本只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嗡嗡声忽然炸开来,变成了撕心裂肺肝胆俱裂的呼号。

    不是一个人的呼号,是所有人都在呼号。

    大地和土壤与这呼号产生了共振,就好像地震一样。刺客三人被震得头晕耳鸣,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寒荒人疯了吗?”东方吹雪要大吼才能让同伴听见,这时候已经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系统翻译能用了!”六七八吼回去。

    因为太多人喊着同一个词同一句话,系统终于辨认出来了。三人点开面板:

    ......

    东方吹雪:“这是骂人话吧?”

    六七八:“不全是。有的是祷告,有的是咒骂。”

    坟头草:“向谁祷告?骂的又是谁?”

    东方吹雪:“神灵。”

    “玩家?”坟头草越说越迷糊,“哪有又祷告又骂人的?”

    六七八摇头。

    在npc眼里玩家真的是神灵吗?

    不过是神像罢了。

    他最终总结道:“祈祷的对象是真正的神灵,骂的是玩家。”

三十六 进击的刺客(下)

    “情况有变。”六七八得出结论,“得探头出去看看。”

    东方吹雪表示赞同,又补充,“出去一个就行了。”毕竟危险呐。

    正要商量是不是抓阄决定由谁去看,只见坟头草已经蹭地钻了出去。

    六七八和东方吹雪面面相觑。

    这孩子真实诚。

    坟头草刚一探出头去,便见一支箭朝他飞来,吓得又蹭地缩了回去,饶是如此仍是慢了一点,被钉住一根触须,痛得呲牙咧嘴。

    “怎么样外面什么情况?”东方吹雪把他往回拖,扯断了那根触须,不幸造成了二次伤害。

    “有箭朝这边飞来。好多好多箭。”坟头草惊魂未定。

    东方吹雪:“放箭?朝寒荒人?”

    六七八:“谁在放箭?玩家?”

    东方吹雪:“在哪放箭?河对岸?不是吧,这臂力得多惊人呐?”

    六七八:“不可能。是从水上。有玩家带着弓箭提前埋伏在了河里。”

    两人异口同声:“这是有预谋的屠杀!”

    小雨过后的空气有点湿漉漉,虽然很多火把受了潮,但寒荒的营地还是一如既往地灯火通明。更确切地说,这一天的篝火远比往常要密集和辉煌,整个营地亮如白昼。

    高高的祭坛上站着几个玩家。他们本该跳着祁禳的舞蹈,但此刻他们或站或蹲或席地而坐,姿态随意而近乎亵渎。

    从祭坛往下看,寒荒人垂死的姿态尽收眼底。上一次出现类似的场景是寒荒人和他们站在一起看着盖山人,不得不说风水轮流转呐。

    “准头太差了。”站着的男人皱眉批评玩家的箭法。

    “南哥这可不怪我们!是这帮傻npc造的弓箭太烂。”蹲着的汉子抠着鼻孔推卸责任,“没有尾羽的箭,那是箭吗?”

    “没有箭羽射不到鸟,射不到鸟就没有羽毛做箭羽?”男人嗤了一声,“死循环吗?”

    抠鼻男不吱声了。上次他听闻不周山那边用咸鱼作诱饵就可以捕到狂鸟,急吼吼地献策,结果人家鸟儿压根就不吃,落了个灰头土脸。他至今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是上游的鱼和下游的鱼不一样,还是不周山的鸟和朱木林的鸟不一样?虽则物种似乎一样,然君不见,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这一夜是寒荒人的噩梦,但也是玩家的狂欢。

    噩梦很快就要结束,但狂欢才刚刚开始。

    “总算再也不用被这些神神鬼鬼的傻npc指手画脚了!”看着寒荒人像被收割的茅草一样一片一片倒下,有玩家欢欣鼓舞:“林子不让砍,红狗不让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让老纸跳什么祭祀舞,老纸难道是舞女吗?”

    有玩家学着寒荒人的腔调,“愿神灵庇护!”接着呸了一声:“老纸就是神灵,什么时候听说一个神还需要另一个神庇护?”

    周围人哈哈大笑。

    “是不是太残忍了?”有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声音不和谐地响起。

    “切,那等会儿分骨头的时候你别拿。”

    于是不和谐的声音也消失了。

    屠杀结束得很快。

    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先是通告所有寒荒人,今晚要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所有神灵都要上台祈福,而寒荒人留在对岸观礼,由此把npc和玩家分隔开来;然后以朱木林火灾寒荒人巡防不力为由,将巡夜的任务全部交给玩家;由此悄悄安排玩家带上弓箭,脚下绑石头藏在河里;考虑到夜里藏久了会冻死,潜伏的玩家早早就全体下线,等聚齐了寒荒人,再一齐上线,完成最后的大屠杀。

    观礼当然不能带武器,虔诚的寒荒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神灵会把祭坛变成看台,把祈福仪式变成修罗场。

    计划天衣无缝,执行毫无纰漏。

    傅南城很满意。

    满地尸体呈现各种各样的姿势。即使这样美丽的生物,死后的姿态也是丑陋的,僵硬扭曲,粘稠的血液染得土地都变成了红黑色,让人恶心。

    傅南城嫌弃地踢开挡路的尸首:“都检查过了?没有装死的?”

    抠鼻男狗腿地跟在后面表功:“全都补过刀!保证死得不能再死!”

    然而仿佛专诚为了反驳这句话,一具尸体扭动了起来。

    傅南城面色顿时不太好,抠鼻男则脸都青了,提刀就要上去补一下,刚迈出半步,扭动的尸体整个弹了起来,冲着他的脸盖过来。

    “我”抠鼻男又惊又怒。

    在大家被尸体挡住视线的时候,一只浑身浴血的坟头草从背后冒了出来。出土以后哥斯拉版沙蚕的庞大身躯就成了累赘,所以坟头草切回了人形:“东方不败!纳命来!”

    在打扫战场的时候突然从死人堆里钻出死士,一代大将就此饮恨......电视剧里不乏这样的情节,但看到这样的情节真实出现还是让人感觉有点儿微妙。

    这句台词是三人刚刚商量好的。就像动物发起攻击前往往要竖毛或者咆哮以恐吓对手,动手时的气势很重要。三人一致认为,杀npc不眨眼如东方不败不是随随便便能被恐吓的人,那么不如改为激怒对方,毕竟人在愤怒的时候就更容易犯错误嘛。

    激怒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大家懂得。

    坟头草先声夺人,先闻其声再见其人;待得见到其人,只见其人当空举起了......一具完整而闪亮的鱼骨。

    抠鼻男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美人鱼爸爸举着三叉戟。

    不同于寒荒营地紧挨朱木林,有丰富的木材造武器,不周山荒凉得令人唏嘘,武器材料也只得就地取材。就地有什么材呢?只有怪物骨骼咯。

    最珍贵的巨兽骨架支撑着地穴容易发生坍塌的地方,轻易不能动用;狂鸟和扁头鸵这些鸟类的骨骼是空心的,太过脆弱不好加工,而且也不够尖利;而蜥狼又不易打到,于是大部分不周山玩家选择了最简单易得的鱼骨。

    寒暑之水万千怪鱼,长的短的胖的瘦的,总有一条让君满意。

    坟头草的鱼骨就看得出是精挑细选过的,半米多长,白得足以让高露洁广告自惭形秽,鱼头呈三角形,不像鱼头倒像蛇头,脊柱骨节节分明,两排刺熠熠生辉,依稀可以想象出那条怪鱼生前张牙舞爪的英姿。

    招呼在人身上,那就不是一个血洞,是一排血洞。

    血洞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被鱼刺叉死,怕是要被笑一年。

    士可杀不可辱!

三十七 大战前夕(上)

    在刺客们深入虎穴以身犯险的时候,不周山也已经全面进入战争动员状态,战前准备如火如荼。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杂交甘薯固然是个笑话,但在id袁大师的种地达人持之以恒的努力下,经过催芽方式改良,分级栽培,善用有机肥等等措施,玫瑰甘薯的产量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被捆住翅膀强迫吃谷物的狂鸟已经驯化几十代了,虽然没有如愿变成鸡,但因为活动量大大减少肌肉退化,肉质好歹不再硬到无法咀嚼。

    这些日子里玩家还掏了不少扁头鸵的蛋,孵出的小鸵鸟比较亲近玩家,一起交给了驯鸟大总管六月天,尝试驯化成坐骑。如今已经初见成效,虽然还做不到指哪跑哪,但至少已经适应了被人骑乘,不至于把玩家掀下来。

    尽管采取了这一系列措施,物资还是供不应求要是轻易就能解决物资问题,也就不用发动战争了。

    不过玩家永不认输,所谓开源节流,除了开源,不是还有节流嘛。

    盖山人的食物无法节省,玩家却可以通过减少上线时间来减少消耗。在战时状态的不周山,食物定额分配,没有种地捕猎或其他任务的玩家被劝告下线,发呆戏水无所事事等行为会受到大家的一致鄙视。

    此间的不周山常常上演这样的对话。

    “你是不是在发呆?要不还是下线吧。”

    “不不不,我是在寻找猎物。看见那丛草了吗,是不是动了一下?找猎物的事,能叫发呆吗?”

    这套战时机制运行后,物资虽然也没能变得多么富余,但总归开始积累起来。

    田地旁边造了一圈晾晒架,晒干的肉便于保存携带,晒干的皮革则用来制造皮甲。起初不周山玩家们还琢磨过传说中的藤甲,据说用桐油浸泡后刀枪不入,但想一想诸葛火烧藤甲兵的故事,最终还是放弃了身处魔幻“山海经”,什么甲都不如来一身鱼鳞蛇鳞各种鳞......

    重中之重自然还是适应战争的针对性进化。

    自从刺客三人组出炉,“共工大神洗点**”不胫而走,总有玩家带着奇奇怪怪的猎物跑来找姜若,想要定制进化方案。

    有人拎着沙地里抓来的蝮蛇想要姜若帮忙进化成美杜莎;有人提着从海边带回来的章鱼姜若仔细一看其实是鱿鱼,而且已经晒成了鱿鱼干想要进化成人首八爪鱼身的乌苏拉。

    姜若真诚地解释:靠提取蛇的基因是不可能让蛇长在头发上的,你看蛇自己都没有头发;八爪鱼?你这明明是十个爪......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进化成半条鱿鱼未免也太废了,你要不考虑去抓个天吴?天吴知道吗:朝阳之谷,有神曰天吴,人面八首八足八尾。我觉得这款比较适合你。

    轰走了神神叨叨的定制玩家,姜若继续思考战争与进化这一复杂命题。

    根据杜黑将军的制空权理论,对目标大纵深的空中打击可以最快速地摧毁对方的抵抗意志,因而姜若最初的设想是提取狂鸟基因,批量制造具有飞行能力的玩家。

    想想看,黑压压一片玩家从天而降,多么令人神往。

    然而上手计算之后,他很快发现了这一计划的不切实际:让玩家长出一对翅膀并不困难,但是飞行却并非仅靠一对翅膀,还要拥有配套的体型特点,比如流线体型,减重的空心骨骼和极其发达的胸肌,进化难度堪比回炉重造。

    既然制空权指望不上,姜若退而求其次,打上了蜥狼的主意。

    狼从来都是战争天才,自古以来,骁勇善战的蒙古人就跟着狼学习打仗。解析蜥狼的性状,发现了不少为战争量身打造的特质:强大的嗅觉,即使在兽类中比较也非常优秀的夜视能力,专注与短时间的爆发力,和最关键的强大协作能力。最后一条很可惜:狼的基因恐怕改变不了玩家的行为模式。

    打造狼人大军!

    姜若忙得脚不沾地。

    要是真能开个挂就好了。他遗憾地想。写个《人类黎明》或者《帝国时代》里的游戏面板来帮助自己统筹分配也好啊?

    门“哐”地开了,打断了姜若的思考。

    “好消息好消息!”周周的轮椅欢快地轧过地板,发出嘎嘎的声音。

    “老板娘跑掉,老板无心经营,所有商品一折抛售,最后三天?”姜若接口。

    “啊?”周周瞪大眼睛,“什么鬼?”

    姜若不屑解释,心想大城市的孩子就是没见过世面。

    “说正事,”周周心想肯定是什么冷笑话,决定不予理会,“最新消息,东方不败刚刚屠杀了一整个土著部落。”

    “寒荒?”姜若还没收到荆轲三人组的情报,闻言惊了一下,但想想倒也并不太过意外,“像他们做得出来的事。这算什么好消息?”

    “当然是好消息,”周周坐在轮椅上转了一圈,很好地展示了球形轮胎的妙用,“我们是干什么的?”

    “挂逼?”姜若说。

    “呸,”周周翻了个白眼,“我们是维护游戏世界平衡,贯彻公平与正义,以清除病毒工作室为己任的t细胞!”

    “喔,”姜若:“你不说我都忘了。”

    “东方不败这种行径,妥妥的就是病毒工作室做派啊!”周周眼睛亮亮,“我已经打电话给金叶毛遂自荐了。对方表示,只要搞掉东方不败,证明我们能够扼制玩家这种破坏游戏生态的行为,就有希望成为金叶的长期合作者。这可是笔大单!”

    “借着这个理由,我刚刚去见投资人了,给你争取到了一个高级技术顾问的职位,薪水是这个数。”她比划了一个数字,得意,“还不错吧?我知道你看破红尘不在乎啦,但是我们要给予智慧应有的尊重。”

    姜若没有追究看破红尘是什么鬼,想了一会儿,“我可以推荐我师兄吗?”

    “啊?”周周愣了一下,“我们不可能雇两个技术顾问。公司有一个人不残疾已经是投资人爸爸容忍的极限了。”

    “只雇一个,”姜若说,“我继续当生活助理就好。”

    周周看了他一会,“喔”了一声,耸耸肩,“好吧,你开心就好。把你师兄的账号发给我,马上开始打工资。”

    周周办事效率惊人。当晚的日常视频会话里,大川师兄说:“姜啊,我卡里头冷不丁多了一大笔钱,我说哪个神经病打钱打错了撒,结果一瞅是你们那个t细胞?”

    “现在是我们的t细胞了。”姜若纠正他。

三十八 大战前夕(下)

    翌日,姜若通过论坛私信看到了三位陷落敌营的勇士用生命带来的消息。

    关于这场刺杀,坟头草描述的情况是这样的。

    他英勇无匹地扑向东方不败,却被对方的死士挡住了。他以一敌三,连破三道防线杀到东方不败跟前,将东方不败逼退一步。然就这一步,却是不可逾越的距离。坟头草最终憾死。

    姜若笑出声:说了那么多,不就是衣角都没有沾到吗。

    而根据六七八的修正,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

    坟头草大喝一声,一条鱼拍过去;抠鼻男护主心切,以身为盾;坟头草用力过猛,鱼刺卡在抠鼻男身上,拔不下来;僵持间两个大汉上前,架走了坟头草;因为害怕被严刑拷打,坟头草果断选择了下线遁。遂卒。

    姜若哈哈大笑。

    最后六七八提出一大疑点:有一点坟头草没有夸大,在他咋咋呼呼扑过去的时候,东方不败退了一步。身为领袖,众目睽睽之下,他应当明白自己不能露怯,何况坟头草这样的刺客简直是笑话。那他为什么退?他在害怕什么?

    六七八提出他的怀疑:这个人,真的是东方不败吗?

    所以他叫停了后续行刺计划,原地潜伏下来。

    姜若思考了一会,回复:你可曾听过,蛇定期蜕皮,蜕皮后陷入虚弱?

    晚间上线的时候,不周山玩家正聚众商讨战术,现场热火朝天。

    “我们要利用好身处上游的优势。”大家七嘴八舌。

    “上游有什么优势?”

    “我们在河水里投毒!”一个声音高喊着。

    “哎这主意好!”有人起哄。

    “好什么?”有明白人出来科普:“你们知道寒暑之水的流量多大吗?想要到下游还保持毒性,我们得倾倒多少吨敌敌畏?”

    有人提醒他:“我们没有敌敌畏。”

    科普男一甩头发:“所以就更别想了!靠几朵毒蘑菇小花小草的,能毒死谁?”

    又有人提议:“用腐烂动物的尸体污染河水,让下游闹疫病呢?传说匈奴就是这样对付霍去病?”

    听起来好像很靠谱的样子。因为靠谱大家反而停止了起哄,纷纷陷入沉思。

    沉思过后终于有人发现了此中症结:“不是,这个游戏里面有瘟疫吗?”

    “我们夜袭!”

    “这年头谁还不知道要夜袭啊。”

    “车轮战,累死他们。”

    “玩家需要休息吗?”

    “纠集更下游沼泽地的玩家,两面夹攻?这叫什么来着,远交近攻?”

    “有道理,不过,谁去当苏秦张仪?”

    “挖地道!地道战,嘿,地道战;埋伏下神兵千百万!”

    各种或者奇葩或者似乎靠谱的计划不断出炉。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有明白人挖了挖鼻孔,“我们有两大问题。不解决这两大问题,什么战术都是浮云。第一,”他伸出一根手指,“跟中下游那帮人相比,我们缺乏唯一统帅。没有统帅和绝对服从的军队就是一盘散沙。”

    “第二,这才是最重要的,保密问题。众所周知,玩家不会保守秘密。谁知道谁一下线就去卖情报了?夜袭啊车轮战啊夹击啊地道战啊,无论什么战术,不能出其不意的话还有什么用?”

    是这个道理。玩家们议论纷纷。

    “大家静一静,”姜若做了一个双手下压的动作,“关于这两个问题,我有一个想法。”

    大家一阵骚动,然后渐渐安静下来。共工总是有想法。

    “你不会想说由你来当统帅吧?”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狐疑地看过来。

    “当然不是。”姜若微笑,“我提议,一切进攻计划,由盖山人来制定。我们严格执行,不问缘由。”

    玩家们哗地炸开了。

    “开什么玩笑?”有人张大了嘴。

    “想想也不无道理啊,”有人兴奋,“你想,盖山人有绝对的领袖。虽然不见得没有奸细,但是如果所有盖山人都不出不周山,就没法传递消息。中下游那帮人跟透明的一样,我们的计划却没有人知道,这不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知彼有了,知己在哪里?”有人挑出漏洞,“再说npc的智商靠谱吗?”

    “嗨,我们要相信ai!”

    “我投一票赞同!”

    “诸君,你们还记得大明湖畔的阿尔法狗吗?”

    沈攸和木轩一起把大川师兄送上了去往滨城的火车。

    大川师兄并没有因为天降横财而变得挥金如土。虽然现在也算是高薪人士了,但当他把机票换算成烤串以后,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坐火车。当然不是高铁,是那种现在已经难得一见,好几天才有一趟的k字起头的绿皮车。

    木轩百感交集,难得主动跟因为过于话痨而总被嫌弃的小师弟搭话:“这样一来,那个巴菲特丈母娘应该满意了吧。”

    “谁知道呢,”沈攸说,“也许又嫌滨城太远了呢?”

    木轩有点惊讶,这是每天都像吃多了成长快乐的小师弟?小师弟什么时候会说这种泼冷水的丧气话?

    “对不起。”木轩还没想好怎么接,沈攸已经道歉,“肯定不会再有波折了。大师兄这么好的人。”

    还是不像小师弟。

    木轩忽然对着正在驶离车站的火车大喊:“去吧大师兄!闪瞎那个巴菲特的狗眼!”

    站台上送车接车的人纷纷虎躯一震,投来看白痴的眼神。

    沈攸像见鬼一样看过来。

    木轩扶扶眼镜,咳嗽两声,“本来该你说的话你不说,这不是逼死强迫症吗?我只好替你说了。”

    “大川烧烤”二楼的沙发空了两个,木轩恍然有点形单影只的感觉。

    想什么呢,他晃晃头,这不是还有小师弟么?

    沈攸打开通往阳台的窗户,翻了出去。

    得,现在真的形单影只了。

    阳台上传来吉他的声音。那把吉他缺了一根弦,有些音弹不出来,于是声音就断断续续,和它缺根筋的主人很是般配。

    “你最近不说话,怎么了,为什么......”

    “你想要的,我却不能够,给你我全部;我能给的,却又不是你,想要拥有的......”

    木轩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又闭着眼睛翻了一个大白眼。

三十九 我为你翻山越岭

    姜若和周周在火车站等着接大师兄。

    车站是一座城市里最早醒来的地方,凌晨五点的车站已经人来人往。

    周周脑袋歪在轮椅靠背上,一点一点的,给人一种脖子随时要断的错觉,看起来异常难受。姜若插兜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来去匆匆的行人脸上呈现出焦急期待悲伤种种表情。

    车站实在是很有意思的地方。十几年前,少年姜若蜷缩在车站过夜的那个冬天,好像也是一样的行人一样的表情。

    十二岁的姜若,刚刚从漫长的等待和等待带来的失望中解脱,迎来了充满使命感的新的生活。

    小姜若每天起得很早,第一个到镇子上,沿着学校旁边的小街帮每一个正在开门的小卖部清理垃圾。时间久了,大家都愿意让他借用电话,不收钱。提到小姜若,大家都说是“电话小姜”,意为爱打电话的小姜。

    小姜若从网上找到长串的名单,都是妈妈的故人。有她的高中大学同学老师,博士导师,访学期间的室友;还有据说她常去的书店和咖啡店的店主,卖画布颜料的画室老板,写过那篇爆款公号软文的作者。

    小姜若假装成准备写一篇失踪才女专题报道的记者,照着名单一个一个拨通电话。十二岁的小姜若刚刚开始变声,感谢变声期的公鸭嗓,帮助他很好地掩饰了年龄。

    同学说,喔你问咱班女神啊,当然记得啊。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女神就该是那个样子吧?不爱说话,有点高冷,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不怎么敢跟她搭话了。还有联系吗?我倒希望有呢,但是毕业就再没有见过了什么,失踪?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什么时候的事?

    室友说,她呀人倒是很好的,就是有点强迫症,东西一定要放在固定的地方,我放错了她一定要挪回去,连沐浴露洗面奶都要像站军姿一样从高到低排好......你懂吧?有时候有点怕她,一不小心就跟做错事一样。

    软文作者话最多,一通电话里就讲了三个版本的狗血故事。过滤掉那些长篇大论的臆测,夹在其中的一条信息让小姜若有点在意:注资金叶的海外财团reborn,他们在海外好像什么生意都做一点,却都做得不大,偏偏资本异常雄厚。这种公司的前身是什么实在很让人怀疑。

    更多的电话无法接通,也有的接通了却一无所获,比如她的博士导师一听是记者在打听顾荻,“啪”地就把电话挂断了。

    靠着为数不多的热心人,小姜若慢慢拼凑出妈妈的人生轨迹:什么时候念书,什么时候毕业,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起再无音讯。

    最后的线索断在滨城。

    她的同门师弟说,师姐失踪前还跟我通过电话,说拿到了滨城工业大学的教职offer,还邀请我去看冰雕。怎么就失踪了呢?

    画室老板说,她最后订的一批颜料我给寄到滨城去了,后来就再没从我这里买过东西了。在那边找到了更好的颜料吧?语气酸酸,仿佛控诉着“在外面找别的小妖精了吧。”

    小姜若问,那批颜料签收了吗?

    画室老板被问得莫名其妙,签收了啊,还给了我一个好评呢。哎还有买了东西不收的吗?等等,记者同志,你之前说你要写什么专题报道?失踪才女?什么失踪?

    所有的信息都显示,滨城是妈妈最后出现过的地方。

    在滨城发生了什么?

    去查。去滨城。

    怎么去?

    首先,得有钱。

    小姜若想来想去,发现一个孩子如果不去当童工,似乎只有唯一合法赚钱的手段:卖废品。

    从此“电话小姜”又变成了“废品小姜”。小姜若跑遍更多的街区帮忙倒垃圾,并在倒掉之前翻翻找找,刨出塑料瓶子、废纸、易拉罐和铁皮铁钉等等有回收价值的东西,分门别类装在捡来的破麻袋里面,再背到废品站卖掉。

    就这样三块五块钱地慢慢积攒着。

    终于攒够去往滨城的火车票时,姜若已经十四岁。

    本该是人见狗嫌的年纪,但是从男孩到少年原本应当经历的那些叛逆也好懵懂也好,他都一无所觉。回忆中只有一个一个奋力刨着垃圾的清晨,他的手指越来越长,骨节渐渐分明,背着越来越重的麻袋,公鸭嗓渐渐变成了清醇的少年声音。这是姜若对于成长仅有的记忆。

    少年姜若第一次逃学,坐上了前往滨城的火车。

    妈妈带小姜若坐过高铁,但这是他第一次坐这种k字打头的慢吞吞的绿皮火车。这么慢,慢到一路的风景好像全都粘在车窗外面眷恋不去。

    聚居生活的人类常常会有一种错觉,以为世界是由一个一个散点组成的,每个点是一座你所知的城市或者村庄。而火车会打破这种错觉,让你看到散点与散点之间还有这么多或美丽或荒芜的土地。

    少年姜若轻轻地哼唱:

    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这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歌,来自一部很老很老的动画片。这部动画片播出的时候连妈妈都还是个孩子,离姜若出生还有很多年。只有在大山里的儿童福利院才会保存着这种来自上个世纪的录像带,用那台年纪比姜若还大的录像机和可能年纪比妈妈还大的老电视,放上个世纪的动画片给孩子们看。

    他们生活在如此人迹罕至的角落,以致于连文明的触角都姗姗来迟。每当姜若回忆起孤儿院生涯时,常会有一种奇特的穿越感,让那些记忆看起来比真实的时间久远得多。

    十几年的时光倏忽而过,姜若重回滨城火车站。这一次他或许已经不是一个人。他在等人,同他一起等人的还有一位在轮椅上打瞌睡的女士。但他又似乎依然是一个人,在凌晨五点这个时刻,依然只有上个世纪的歌谣在他的耳边浅唱轻吟,聊以相伴:

    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我想你身不由己,每个念头有新的梦境。

    但愿你没忘记,我永远保护你。

四十章 山雨欲来

    三千问用较长的那条胳膊托着腮,眉头微蹙,兀自沉思着。姜若下意识想提醒他蹙眉会长皱纹的,但现在显然不是说笑的时候。

    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他的面前有一座大沙盘,是姜若结合计算数据与实地勘测绘制的,沟壑纵横,山河交错,种种曲折的行军路线昭然其上,对比盖山的文明水平堪称鬼斧神工。

    沙盘上摆着很多泥捏的行军棋,胳膊一长一短的是盖山人,鸵鸟骑兵,狼人军团,代表姜若的则是一个图腾雕像,长得很像《人类黎明》里供小人祭拜的那种神棍塑像。

    姜若有点想笑:我的形象原来就是一个部落巫师吗?

    洞穴绘着各式各样图腾壁画的墙壁上挂着一排一排的绳子,上面打着绳结。虽然盖山部落遭到了玩家堪称揠苗助长的改造,但要土著立刻适应玩家的阿拉伯数字和si国际单位制未免强人所难,所以他们记录数据的方式依然是绳结。

    设:一个全力奔跑的盖山人速度为1,求怪兽们的速度?

    答曰:蜥狼速度=天犬速度=2,扁头鸵奔跑速度=3,狂鸟飞行速度=5。

    姜若坐在对面默默看着三千问打绳结。让姜若留下随时商量是三千问的要求,但本着不干涉npc制定战术的原则,姜若并不主动说话,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了部落巫师,除了占卜的时候出来跳跳大神,其他时候什么都不做,只需要安静地当一个吉祥物。

    不断有玩家跑进来传递最新的情报。玩家们刚进来的时候往往吊儿郎当,但不久便被三千问的严肃态度感染,情不自禁地紧绷起来。

    “朱木林和原寒荒营地共有一千八百多活跃玩家,不是,活跃神灵,”总觉得这种说法怪怪的,“不过其中只有二百五是东方不败的嫡系,听从指挥,战斗力最强,大多选择蛇类为进化方向。其他玩家并不如何忠诚,还有一些同情寒荒人,对东方不败的行事不满。”他掰了掰手指头,“这么算算我们三百多玩家四百多盖山人也差不多?”

    姜若望着洞穴顶。洞穴顶没什么好看的,所以他其实在抑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差了一倍多是差不多吗?

    忽悠了这么久,就骗到这么些人,姜若很是感慨:大荒是真的人少啊,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服吧?

    三千问:“驯养野兽的情况呢?”

    情报官玩家想了想:“据说豢养了很多蛇。”

    “天犬呢?”

    “那是寒荒人驯化的,灭族的时候一起杀了。”

    从洞穴出来的玩家愈发坚定地相信,把决策权交予npc是正确的选择。对他们而言这是游戏,而对npc这是关系部落存亡的生死之战。玩家永远不会像npc这样殚精竭虑。

    “所以这其实是一场人机大战嘛!”有明白人总结。

    大战在前,玩家依然嘻嘻哈哈,但走近盖山人就会感觉到那种混杂着焦虑和兴奋的紧张氛围。对他们而言这是真实的战争和真实的生死。

    很多人在向孩子交待家里的食物都在什么地方,实在是无趣的告别和无趣的遗言。但在这种气氛中,玩家忽然就意识到,经此一役,将有很多熟悉的面孔再也见不到。

    此刻他们恍然惊觉,一直以来同npc称兄道弟以致于倾注了太多感情似乎是一个错误,只是现在反省已为时太晚。

    “寒荒真的灭族了吗?”情报官们走后,三千问突然开口问道。

    “据我所知,无人生还。”姜若回答,“没能亲手复仇,会不会有点遗憾?”

    三千问摇头:“我的复仇还远远没有开始。”

    姜若觉得他理解三千问的意思:寒荒与盖山为敌终究是为了生存,而神灵则纯粹只是把他们当蚂蚁一样碾死;复仇的对象首先是神灵,然后才是寒荒。

    可是向神灵的复仇有什么意义呢?对神灵而言,这只不过是个游戏而已。

    当姜若这么想的时候他其实并未真的理解三千问的话,而这一点他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

    与大荒的山雨欲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基山一如既往的宁静。自从成为急救中心,为了避免将来需要救治的时候被赤脚医生们拒之门外,玩家通常不在这里闹事,于是基山越发地与世无争,空气中都散发着平和安详的气息。就连仅有的危机背背羊奔逃之夜,如今也有了妥善的应对。

    那就是树屋。

    玩家常常在背背羊奔逃的时候爬到树上,久而久之,就有人寻思:为什么不干脆造树屋呢?

    自从上了树,睡觉都香了。

    于是除了救死扶伤用的帐篷毕竟要求伤员爬树实在太过分了,基山玩家的日常起居渐渐挪到了树上。这里的长住玩家很多提取了禺啊啊各种猴类的基因,在树林间飞来荡去不在话下,宛如大型人猿泰山聚居地。

    在行医帐篷中间,有一块空地,正炊烟袅袅。那是大川师兄和他的大川烧烤。

    大川师兄加盟t细胞,除了与姜若一起破解“山海经”,暂时没有其他的任务。大荒有人搞事,五大山系相比之下就太和平了,t细胞没什么生意。

    “先积累资金吧,”周周说,“免得以后有生意的时候没钱。”手一挥,给大川师兄分配了一群小弟。

    看到这群小弟,大川师兄总算明白周周为什么不派人刷新位置去给缺人的姜若帮忙。

    “听见大海的声音”是一个聋子,而且是神经性耳聋,即使在游戏里也不能修复。因此听见大海经常乱跑脱队,毕竟你招呼他,他也听不见啊?

    “站如松行如风”是个瘸子,在游戏里当然不再瘸了,但是人瘸久了,一条腿提着就成了习惯,换了正常的腿反而不会走路,经常顺拐打绊平地摔。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大川师兄就这样成了小弟们的官方监护人。明明是烧烤摊老板,却常有幼儿园老师的错觉。

    这种公司怎么还没倒闭呢?

    大川师兄对自己的前途产生了深刻的忧虑。

    烧烤摊前,食客们在闲聊。

    “开盘了开盘了!朱木林争夺大战,押不周山盖山帮赢1赔4,跟注的有没有?”

    大川师兄虎躯一震:这比卖烧烤来钱快多了!

四十一 鸵鸟与狼人的突击

    这一天黄昏的不周山异常热闹,以致于出行的唯一通道不周山缺口发生了拥堵。

    堵住缺口的是一大群扁头鸵,约莫有几十头,乱糟糟地嗡在一起,都想往雌鸟边上蹭。有的在跳求偶舞,有的已经打了起来,教科书式地表演了何为无组织无纪律。

    一群鸵鸟没有纪律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群鸵鸟背上还坐着人。

    显然是一群玩家。显然这些玩家都不是驯鸟大师,拿这些鸵鸟毫无办法。

    “不是,这些傻鸟根本不听指挥的啊!不会把我们带到山沟沟里去吧?”

    鸟骑士们颤巍巍,脸上写着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六月天的位置在最前面,听到后面的窃窃私语并未制止,毕竟他自己也是一脸的生无可恋视死如归。自从被姜若和三千问绑上贼船,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已经定格很久了,让人几乎忘记他还有其他的表情。

    小鸵鸟如今已经成年,继承了父母的威猛,扁扁的头上长着几根呆毛,威猛中又有一点点萌。

    六月天抱着小鸵鸟的脖子,勒得小鸵鸟咕咕乱叫。“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一米九的汉子抹着眼泪。

    吾皇在旁边翻了一个白眼。

    六月天:“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玩的那个战争模拟游戏?一百个美国大兵对战五千只鸡......”

    吾皇:“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骑的是鸡吗?”

    日暮时分,狂鸟南飞,去往温暖一些的地方度过漫漫长夜。

    只是今天的鸟儿有些异样。它们的脚上挂着装得满满当当的网兜,飞得有些低且拖慢了速度。“抓狂鸟来搬运物资?”玩家好奇抬头,未及发表高论,就发现那些网兜居然是漏的,狂鸟飞过的时候,像飞机投弹一样掉下一串玫瑰甘薯。

    鸵鸟们呼啦啦地跑了出去,争抢地上的吃食。抢完抬头一看,哟,前面还有,又是一拥而上。狂鸟沿寒暑之水飞往下游,一大群鸵鸟乱糟糟地跟在后面,追随着空中的衣食父母。

    不是,还有这种操作?

    “我去!”突然的启程让鸟骑士们措手不及,毫无防备下落鸟好几个,嗷嗷叫着去追自己的座驾。可是速度1的人类怎么追得上速度3的鸵鸟?六月天回头看时,落鸟骑士们已经变成一颗一颗小点,像粘在夕阳上的太阳黑子。

    “哇,”有人感慨,“这帮傻鸟跑得真是快啊。”感慨来自水中央。

    然而在水一方的却非伊人,而是一个全身怪鳞嶙峋的玩家,站在水里像一座桥墩,看起来比鸟骑士们要敦实得多。黄昏的寒暑之水刚刚开始降温,在常人看来已经足够刺骨的水对于这些提取过怪鱼基因的玩家倒只算得上微凉。

    “哎拉紧啊你,别看了!”桥墩男忙着看鸟的时候手下一松,巨大的网兜便露出了一个口子,钻出一条怪鱼,一尾巴扇在队友脸上。

    队友气急:“羡慕啊?羡慕也没用!谁让你沉呢?”

    除了驯鸟大师六月天,其他鸟骑士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全不周山最轻的六十个玩家。这最轻可不是目测出来的,是实实在在称过的。称玩家用的是简化版曹冲称象:河面上漂着一张草席,玩家站在草席上;踩沉了的直接淘汰,没沉的再留下比较一下吃水深度......

    桥墩男回过神来,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拽紧了网:“我们搞麻呢这是?”

    “拖网?”姜若说。同他还有桥墩男一起拽着网的还有另外十六个汉子,总计十八罗汉才勉强拉住这张巨大的网和里面数以千记的怪鱼。

    “不是,拖网干嘛?我们是打仗呢,还是打渔呐?”

    “我接到的指令是把这个网连着里面鱼拖去下游。”姜若拉着网兜,感觉自己变成了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都拉好没有?拉好了准备游起来啊,后半夜要到。”

    “拖去下游搞麻?等打赢了庆功烤鱼吃么?”

    “拖去下游放生。”姜若说。

    “啊?”

    有病吧这是?

    “甭管干嘛了,问题是这网也忒难拉。是不是和水草缠一起了?”有人抱怨。

    “来个号子?”有人提议。

    “不要说死亡的烛光何须倾倒,生命依然生长在忧愁的河水上。”有人深情吟诵。

    大家一脸什么鬼的表情。

    “海子的诗,你们这群文盲。”

    刚刚入夜的大荒的土地上,寒暑之水像一条模糊的光带,自西北向东南延伸。

    把镜头拉近一点,在光带中间,有一片模模糊糊的红色,那就是朱木林。

    北岸的朱木林茂密如初,是深红色;南岸遭过大火,新的林子尚未长成,是嫩红色。

    南岸的林子外面,一群狼悄然接近,随着夕阳的光芒隐去,夜色中亮起绿色的眼睛。

    把镜头再拉近一点,便会发现不是狼,而是狼人。人面狼身人腿的狼人。

    这个造型虽然有点辣眼睛,但却是计算优化过的最佳组合:保留了狼的前肢和利爪,兼顾了速度,又便于直立身体进行攻击。

    也不全是狼人。仔细看发现其实是杂牌军,狼人中夹着长角的长翅膀的种种稀奇古怪的造型。

    领队的狼人id叫“乔家二狗”。

    乔家二狗率领众狼小心翼翼蹲在下风口,伸出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学着电影里的口气,“待会小心。林子里一定有陷阱。我闻到了活人的味道。”

    众狼跃跃欲试:“什么时候上?”

    “等后半夜。”

    “蜥狼的夜视就是牛,我连这丛草有几棵都数得清。”

    “蛇可是靠红外成像的,你夜视再牛,牛得过红外仪?”

    “我去,那我们为毛还要夜袭?”

    “蛇是变温动物,”乔家二狗解释,“后半夜不冬眠血液会结冰吧?”他摸着下巴,“我猜的啊,我也是按指令行事。”

    “指令怎么说?”

    “如果对方荷枪实弹严阵以待,我们佯攻一下就撤;如果对方注意力在别的事情上,我们就杀他个鸡犬不留!”

    “什么叫注意力在别的事情上?”

    “声东击西?”

    “那我们是声东还是击西啊?”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如果对方迎战,我们就是声东;如果对方到处受敌顾不过来,我们就是击西。”

    “我懂我懂,这叫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众狼嘿嘿地笑。

四十二 口水战与喜相逢

    “山海经”论坛。

    [热帖]赔率1赔6背后:为什么说不周山盖山团伙必输无疑?

    无法获取id:npc的战力从寒荒轻易灭族可见一斑,不值一提。我们只数玩家啊,不周山与寒荒的玩家比不到1:4。你说这怎么打?

    无法获取id:我知道有些人要杠啊,拿什么淝水赤壁说事。但这些战役为什么有名?因为稀有!以少胜多古来稀。何况玩家能复活,这就大大增加了容错率。八十万被烧死的曹军复活报仇,你顶得住?

    该玩家不在线:楼主说的有理。再说了寒荒是主场作战,可以提前布置以逸待劳,天时地利呐。

    悠然见南山:可是他们不占人和。屠城灭族这种事,得人心吗?要我说寒荒玩家离内部分裂也不远了。

    升天勿扰:切,玩个游戏谁还没有扫过怪?npc和怪有多大区别?

    虎背熊腰小蒸包:喔,所以大家应该全部大开城门,迎接刘皇叔吗?来看看,刘皇叔不战而屈人之兵哟。

    无法获取id:“兰彻斯特方程”听说过吗?说了你也不懂,咱就直接说结论啊,兵力是战争的最直观条件。

    悠然见南山:不就是个描述兵力变化的微分方程组嘛?dm(t)/dn(t)=-bn(t)/-am(t),所谓兵力就是初始战斗单位,假设双方初始战斗单位是m(0)=m,n(0)=n,临界状态是交战双方的战斗单位同时趋零,此时不分胜负,解方程即初值与毁伤率系数之间满足am^2=bn^2。

    悠然见南山:所以说“兰彻斯特方程”不止关于兵力,还有毁伤率,懂?再说毁伤率系数后面带着平方,也就是说毁伤率才是决定性因素!

    小师弟十指在键盘上翻飞。

    大家已经听懵了。

    还好有人及时站出来解释。

    大山大川:就是说捏,如果红方初始战斗单位是蓝方的4倍呢,蓝方必须达到红方2倍的毁伤率才能打成平手。

    无法获取id:呵呵,2倍毁伤率,很容易?

    该玩家不在线:[拍桌狂笑.jpg]看看,看看,以为就你懂微分方程?

    虎背熊腰小蒸包:[发呆][发呆]学渣退散了,学霸你们继续。

    小师弟怒摔键盘:“大师兄为什么帮对面!”

    木轩走过来迅速看完对话,抱手:“我猜,大师兄是想拉高赔率,多赚点。”又道,“你配合一下,差不多就认输得了。”

    沈攸:......

    世界太复杂,我还是个孩子。

    所有不周山骑士都不会忘记,这一天夕阳下的奔跑,他们骑在奔腾的鸵鸟背上。

    在速度七十迈凉风飕飕耳畔过的初时的刺激后,没有当场心脏病发作的玩家们渐渐适应,心情于是自由自在起来。

    “狂鸟的栖息地在哪里来着?”都聊起天来了。

    “天犬沼泽吧?那我们是不是要一路杀穿朱木林?”

    “要得,驾驾驾。”

    入夜时分,兴奋劲过去,鸟骑士们初见疲态,然而他们离朱木林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我好像有点腰酸背痛。”有人扶着老腰。

    “关感觉啊,什么痛觉,触觉,失重感,统统关了。”

    “不是,我觉得我这是精神酸痛。”

    “虽然都关了,但我还是感觉有点不对,”有人调出了面板,“哎这是什么图标?运动不适症?我晕车了?哎哎,噗”

    呕吐物喷射状飙出,覆盖前方扇面区域,蔚为壮观。

    就在鸟骑士们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前方出现了影影绰绰的身形。

    眼尖先看见的纷纷去戳同伴:“哎哎,看前面,我们到了?”

    “你路痴啊?明明还远着......啊啊敌袭啊”

    有道是偶像效应上行下效,自东方不败起,寒荒玩家流行提取蛇类基因,被戏称为“女娲族”。然而并不是所有提取蛇类基因的玩家都能变异出人首蛇身的酷炫效果,更多的长出蛇尾get了蛇类的震动感应学会了贴地爬行,最后成了蜥蜴一样的爬行动物。

    鸟骑士们的前方道路上出现了众多s形贴地前进的不明生物,应是敌方玩家无误。

    虽然具体的进攻计划不详,但盖山团伙要搞寒荒早已不是秘密。难道寒荒玩家只能被动防守吗?

    怎么可能。

    有道是进攻是最好的防御,于是就有了这次夜间的远征。

    不周山玩家的进攻计划由三千问制定,指令发出后参与行动者一律不准下线,消息没有泄露;寒荒玩家则是由东方不败嫡系领队,其余人员在出发之前都不知道要去干嘛,消息也没有泄露;感谢双方良好的保密工作,两拨人马毫无防备迎头撞上。

    狭路相逢,怎么办?

    玩家会思考,鸵鸟可不会停下,扁头鸵们一路向南,只想赶在同伴前面争抢食物。至于有蛇?笑话,你什么时候见过鸵鸟怕蛇的?

    七十迈速度下,寒荒玩家一片一片被踹飞,在空中划出簇状的抛物线。

    鸟骑士们如梦方醒:对喔,骑兵对步兵有什么好怕的?莽就一个字啊!

    大家从背后抽出各自的鱼骨头,嗷嗷叫着挥舞起来,叉到一个算一个。

    蛇玩家们顿时陷入困境。

    怎么办?

    “绊鸟!”指挥还算镇定。

    没带绳子,只好使用同伴的身躯。地面上顿时出现了一条条拿蛇尾拉起来的绊马索。

    可这是鸵鸟啊!鸵鸟不是马啊!翅膀扑腾一下,弹跳力惊人,跳皮筋一样蹭蹭就过去了,几乎没有中招的。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把上面的人扑下来!”

    蛇玩家们先盘起身躯,再“蹭”地伸直,把自己给弹起来,扑向了鸟骑士。

    这次起效了,骑士们纷纷中招落鸟,一落鸟便暴露了他们狐假虎威的真面目,近身格斗堪称战五渣,被蛇玩家缠住,很快勒得翻起白眼。但是准确撞倒高速运动的物体是很难的,落鸟的骑士并不算多。

    没关系,指挥想,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这些鸵鸟看起来驯化得很好,也许会折头去捡主人,这么一来阵型必乱!

    然而鸵鸟们仿佛没有发现丢了主人,脚下不停目不斜视。

    这么冷酷无情的?

    遭遇战结束得很快。

    照说骑兵对上步兵,应该发挥速度优势,迂回包抄,反复冲锋,直到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但不周山玩家似乎不屑于和路上遇到的小股部队纠缠不清,踩过他们便轰隆隆地往前去了。

    “他们是要去偷袭营地!”指挥惊醒,“赶快下线,传消息给大本营!”

    没有落鸟的骑士觉得这真是自己人生的高光时刻。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寒荒营地,我们来了!

    然而鸵鸟们慢慢停了下来。

    什么情况?

    “没有食物了!”一个声音道破玄机。众人闻言抬头,头顶只有黑漆漆的夜幕,狂鸟早已不见。

    鸵鸟们原地溜达了两圈,搜寻一番,果然没有甘薯了。此时夜已深,有凉风飕飕。

    哎呀,回窝了睡觉了。

    鸵鸟们抖抖翅膀,调头往回跑。

    “我”不周山玩家风中凌乱。

    “真晦气。”出师不利的寒荒玩家在原地整顿,像一伙残兵败将。现在这个情况也不知道还要不要去不周山,他们于是原地等待大本营的命令。

    “那是什么?”有眼尖的惊叫起来,“他们又回来了?”

    残兵败将们目瞪口呆看着前方的滚滚烟尘。

    “我”寒荒玩家出离愤怒了:“有意思吗?盯着一只羊薅有意思吗?”

四十三 泓水不见宋襄公

    在半道上演鸟骑士大战蛇人的时候,朱木林大本营及时接到了有扁头鸵总计六十骑前来偷袭的消息。

    “从哪边来?”中心大营里约莫站着四五个人,七嘴八舌问道。

    “北岸。不周山不止六十个玩家,应该只是前锋吧?”传递消息的玩家猜想。

    “不错,后面想必还有大部队。继续探查。”大家讨论了一下,“原本以为他们会从南岸突袭,北岸的防守有点薄弱啊。调一批人过去?”

    一只狼人抽了抽,从地上坚强地爬了起来,显见是刚刚上线。在科技落后的“山海经”,下线再上线已经成了玩家传递消息的惯用手段:“六七八说,对面忽然出现大规模调动,很多玩家被调往北岸,现在已经开始渡河了。”

    行刺出现意外后,六七八和东方吹雪就在敌方阵地潜伏了下来,扮演斥候的角色。听到这个消息,原地蹲得太久以致于打起了哈欠的狼人群里出现了小小的骚动。

    乔家二狗眯起眼睛看去,可惜前方被林子遮挡,只能听到远方隐隐传来的水声和人声。

    “声东出现了?”狼人们眼睛幽幽放光。

    “我们可以击西了?”狼人们摩拳擦掌。

    “开袋放鸟了。”乔家二狗下令。

    众狼解下背上的行军包裹,仔细一看这本该是装干粮饮水的包裹有点过于巨大,且竟然在一下一下地蠕动。

    众狼嘿嘿地笑。

    南岸朱木林。

    一个妹子满脸慈爱地给茁壮生长的小树量着身高,旁边一个小哥正在挨个检查陷阱。

    “长得真快啊。”妹子感叹,“很快就能分泌松脂了呢。”女孩子总是对这种亮晶晶的东西情有独钟。

    查陷阱的小哥腼腆地笑了笑。难怪会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布防任务,果然是醉翁之意......等等,什么声音?

    “秃鹫,啊不是,狂鸟的叫声呗。”妹子不以为意,“那些在沼泽过冬的狂鸟不是老往这边过路嘛?”

    可是这叫声也太密集了些吧?

    小哥不放心,蹭蹭爬上树,然后就呆住了。

    妹子:“怎么?”

    小哥:“看着像狂鸟,但是?”

    直到那些生物跑得近了,妹子才懂得了那个说来话长的但是。

    一群狂鸟跑进了朱木林。用“跑”这个字来形容狂鸟很诡异,但的确是对它们运动方式的正确描述。

    如果拖来一只不周山玩家,便能认出这是那些被绑住翅膀强迫吃谷物当作肉鸡饲养的狂鸟。它们严格来说已经不是狂鸟了:似鸟非鸟,似鸡非鸡,也许叫做狂鸡更为贴切。

    狂鸡们连跑带扑腾,一串串地触发了朱木林陷阱,被网兜呼啦啦地罩住,吊到树上,一时间树上挂满了网兜,硕果累累,仿佛瞬息之间就到了秋收的季节。

    等排雷排得差不多了,狼人大队才从容杀进朱木林。

    “啊啊狼来了”

    一时间狼毛与鸟毛齐飞,血光共夜幕一色。

    狼人大队是不周山的真正主力,可不似那些只靠体重轻入选的鸟骑士花拳绣腿。南岸朱木林战况激烈,传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还在南岸的玩家立即变身抄家伙,已经在北岸的玩家爱莫能助只能远远看着,纠结的是正在渡河的玩家:什么情况?不是说北岸有敌袭吗?怎么看起来南岸才更需要增援啊?

    继续渡河还是回去支援,这是一个问题。

    不管怎样,卡在半路瑟瑟发抖都不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项,除了少数选择困难症患者,大部分玩家迅速做出了决断。

    有人义无反顾继续渡河,有人迷途知返试图折回去帮忙。

    水上可没有红绿灯。

    两拨人你推我搡下,夜幕下的河面上惊现大型拥堵现场。

    游泳渡河的玩家尚且能勉强找缝钻过去,划竹筏的玩家已经开始路骂了。

    渡河玩家大吼:“你们搞什么呢?往前啊!你们一折头这都堵死了啊!”

    折头玩家回击:“没看见现在南岸遭到袭击吗?你们赶紧掉头别堵路啊!”

    渡河玩家:“指挥明明说了去北岸!”

    折头玩家:“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两边的玩家都大为不满,觉得东方不败今晚的指挥大失水准。

    “别吵了,你们看看南岸,已经快打到河边了!”

    即使四成玩家在对岸,三成玩家堵在水中央,南岸就数量来说依然还是寒荒玩家占据优势,但一来狼人大队是不周山的精锐,二来援兵近在眼前但就是过不来这种事情,实在影响士气......

    总之情况不妙!

    部分渡河玩家见状陷入犹豫。一旦有人停下来,堵塞就更严重了。

    水上玩家怒而喊话:“对面的孩儿们,有本事站着等我们过去啊!”

    乔家二狗:“啊呸!是不是还要等你们摆好阵势我们才能上啊?可别做梦了宋襄公都死了几千年了!兄弟们赶紧杀!”

    南岸厮杀惨烈,卡在水中央的玩家干着急,只能原地喷垃圾话。他们嘴炮打得如此专注,以致于很晚才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什么声咔嚓咔嚓的?”

    “是冰碎掉的声音吧。”河水刚刚开始结冰,漂浮着的薄薄冰块被浆打碎也是有的。

    可是这声音越来越大,渡河玩家讶异地掐断了垃圾话对喷,河面诡异地安静下来,只有南岸的厮杀兀自继续,像永不停息的背景音。

    他们终于等到了声音的来源。

    无数怪鱼密密麻麻地挤在河里,看去让人犯密集恐惧症。

    照说再多的鱼放进河里也应该很快分散开来,但这些鱼却好像被绑在一起似的,同进同退,所过之处冰层碎成齑粉。

    照说鱼惯常逆水而行,可这些怪鱼却像被人驱赶,全部向着下游顺水而来,带起巨大的浪花,像一堵白墙迅速推移。

    白墙所过之处,大水漫出河岸,草地变汪洋。

    所谓洪水滔天,恐怕也就是这般场景了。

    连南岸的狼人和蛇人都暂时停止了互相伤害,张大嘴看向这边。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生平第一次,寒荒玩家们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

    “加速加速,冲刺了冲刺了!”姜若把头伸出水面,猛吸一口气。

    眼前的滔天巨浪不仅仅是怪鱼的功劳,还有姜若发动秘技幼鲲亡灵击水三千里的威力。

    十八罗汉觉得这就是他们人生的高光时刻。虽然肺已经快要爆炸,但还是提着网兜憋着气,压榨出了生命中最后一点加速度。

    我们简直就是水神啊!

四十四 冰雪大世界

    “山海经”论坛。

    [热帖]法海你不懂爱:爆冷!鸟骑士,进击的狼人,水神共工冲冠一怒洪水滔天,盖山团伙到底还有多少骚操作?下面由小编为您带来详细爆料(有图有真相)。

    帖子刚开了个坑,楼主还没出现,就已经关注人数飞涨,出现了大批前排吃瓜群众。

    老夫很暴力:前排占座吃瓜

    这是一具尸体:+1

    fff团成功入驻山海经:+10086

    fff团成功入驻山海经:谁还记得前两天的兰什么什么方程大论战?来来来,当事人请说出你的感受无法获取id 悠然见南山

    悠然见南山:是兰彻斯特方程[仰天狂笑.jpg]无法获取id

    看热闹不嫌事大:都先停停,lz出现了!

    [出场动画: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以下节选自lz爆料:

    话说“山海经”开服第三十八天,在大荒这块神秘的陆地上,两大玩家集团爆发大战,双方参战玩家合计超过两千人,为开服以来最大规模玩家战役。由于战役发起方领袖id“共工”,史称:第一次共工之乱。

    为什么是第一次?有些人,他的生命不息,他便搞事不止,小编有强烈的预感,这绝不是共工最后一次站在“山海经”历史舞台上。

    看热闹不嫌事大(疑似职业捧哏):lz讲一讲这个共工呗[笔芯]

    说起这个共工啊......

    楼主细数共工发家历史,草舍店主,盖山之友,不周山地穴第一个副本通关者,女娲肠职业捞尸人......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网线那端飞溅的吐沫星子。

    言归正传,关于此次战役的导火索有两种说法,防御方寒荒团伙认为,这纯粹是盖山团伙觊觎朱木林资源而单方面挑起的不自量力的冲突;而根据进攻方盖山团伙的说法,朱木林为原盖山土著部落驻地,被寒荒玩家伙同寒荒土著人抢夺,事后又卸磨杀驴,以极其残酷的方式将寒荒部落灭族,是故此次行动是正义的远征,是对寒荒团伙玩家暴行的正义的讨伐,是正义对抗邪恶的作战。

    一切的一切,始于盖山团伙派出的一队鸵鸟骑士。此时此刻,寒荒还不知道这背后隐藏着环环相扣的巨大阴谋......

    沈攸一脸兴奋地读着帖子,恨不得开十个小号给楼主刷666:“看看看,有识货的了,瞧瞧这些傻子怎么被二师兄按在地上摩擦?”

    所有人都认为姜若是此次大战的幕后主使,天知道姜若真的不是指挥。

    “哎呀,”木轩说,“赔率跌回1赔3了。都开打了怎么还能继续下注,操作真是不规范。”

    在看到寒荒拥堵玩家惊愕的脸后,十八罗汉长出一口气,选择了手放开。

    滔滔河水挟裹着万千怪鱼呼啸而去。

    这些可不是一般的鱼,是怪鱼。“山海经”的怪鱼,是食人鱼。曾有不周山脚滑玩家掉进养鱼区,呼吸之间便成白骨,姜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遗骨给捞出来。

    浪还未到,寒荒拥堵玩家已经割稻草般倒下一片:有吓晕的,有当机立断下线遁的。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大浪过后,河面空空如也。

    且不谈被冲走的玩家身心受到巨大摧残,未必愿意再回来参战;就算他们足够坚强,江河一泻千里,再回来也是很长时间以后的事了。

    短暂的安静后,狼人们爆发出欢呼。明明还没有胜利,却产生一种已经胜利的幻觉,于是十倍鸡血地扑向对手。

    扑到一半,脚下一滑。

    漫过河岸的水把他们脚下的土地变成了沼泽或者浅滩,然后随着气温的下降很快地结冰,所以现在他们脚下是一个大型溜冰场了。

    脚下一滑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滑倒的瞬间一定要狗熊一样死死抱住对手,誓与对方共沉沦。

    来啊造作啊!

    大战忽然就淡褪了那些功利的考量和不死不休的敌对气氛,重回休闲娱乐的游戏田园时代,有种返璞归真之感。

    姜若觉得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没有加入混战。他回头看向朱木上面挂着的冰棱,银装的世界一如那个已经遥远的冬天。

    火车站到达出口处,接车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挤成一串,向栏杆外探出身体,挥舞着双手或者手中写有某个名字的牌子。只是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来接他的。

    人来人往中,少年姜若忽然陷入了迷茫。

    要怎样追寻一个人在一座城市留下的痕迹?

    尤其当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

    时隔七年,姜若终于重新拥有了一张妈妈的照片。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一篇关于失踪才女专题报道的配图。

    执笔的记者当然不是姜若,调研也没有姜若做的那么事无巨细,整篇报道充斥着华丽而浮夸的用词,言之无物,不比那篇哗众取宠的公号软文要好多少。

    少年姜若嗤之以鼻:你们根本就不了解她。

    少年姜若走到车站问询处,拿出这张老照片:这个人七年以前来过这里,你有没有见过她?你还记得吗?

    问询处的大妈正优雅地弹飞一片鼻屎,闻言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这谁?不是?七年以前?

    她怜悯地看着姜若:你说一个清清秀秀的孩子,怎么偏生就脑子有病呢?

    姜若已经不记得他是怎样走街串巷,也许是寒冷让思维变得麻木,于是记忆也出现了断层。好像上一刻他还在火车站,紧接着就出现在一个人群熙攘的广场,仿若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没有来路,不问归途。

    广场上人们在埃菲尔铁塔,中世纪教堂,望京soho和巨大的摩天轮前面合影留念。

    那些都不是真的建筑,是滨城的雪雕和冰雕。

    雪雕像一座座庞大的石膏像,冰雕则像橱窗里的水晶棺。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广场上成片地亮起灯光,一刹那城堡和圆顶教堂、写字楼和摩天轮都褪去了原本冷漠的神态,每一块被染上不同的颜色,像小孩子的积木。

    那些灯光是萤火虫那种冷光,所以才不会融化冰雕吗?

    姜若仰望着忽然变得斑斓的世界,心想。

    你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彼时少年姜若虽然失望但并不气馁。他想这一次找不到也没有关系,只要持之以恒地找下去,总有找到的一天。

    他还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试图寻找母亲的踪迹。

四十五 荆轲又见荆轲

    坟头草光荣牺牲以后,六七八的荆轲小队又补充了一位队友,重新凑齐三个人。

    新队友主要是给他们送干粮来的勇士们只带了一天的饭,已经快要饿得原地冬眠。

    除了干粮,新队友还送来了代表盖山工艺最高水准的神器:流云芷提纯液。如果大家还记得这种白色小花,应该知道这是一种进入血液能够产生麻痹效果的有毒植物。天然汁液有毒成分含量很低,直接使用只能说聊胜于无,但简单萃取后的提纯液效果上了一层楼,挥发性很强,吸入也会产生麻痹效果,类似乙醚。

    只要往手上倒一点点,再捂住目标口鼻,就是一米九大汉也要手脚无力任人鱼肉,堪称打劫绑票必备神器。

    六七八于是对行动平添了许多信心。

    上次行刺,坟头草是从寒荒人的尸体堆中暴起,且暴起前已经切回人形,因而给对方一种他是藏在寒荒人里面混进来的错觉。事后的排查也是基于这种思路,六七八和东方吹雪于是逃过搜捕,得以继续潜伏下来。

    毕竟对方想破脑袋,也很难想到还有变蚯蚓钻地这种操作。

    经过多日潜伏,荆轲*3靠着六只顺风耳,成功摸到敌方指挥部下面。窃听的效果是显著的:敌方的一切指令和调动,都被迅速传递回去,声东击西水漫寒荒这套组合拳能够起效,三人小队居功至伟。

    然而荆轲们并不满足于此。

    不想做杀手的间谍是没有灵魂的。

    只是,从坟头草的个人秀开始,一直萦绕心间的那个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指挥中心里那个人,真是东方不败吗?

    “共工猜想东方不败是因为处在蜕皮期,所以才格外没有底气。”东方吹雪说起这个人名时撇了撇嘴,仿佛以同姓东方为耻。

    “他的存在感未免太薄弱了点。”六七八说,“虽然其他人好像都对他十分敬畏,但东方不败从始至终就没说过几句话,发号施令的都是他身边的人。”

    “难道说东方不败只负责武力威慑,并非主事者?”

    “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听到头顶越来越激烈的厮杀声,六七八知道战况已经到了最焦灼的时候,急需他们来扭转乾坤。

    寒荒指挥中心。

    “南岸朱木林遭到突袭!”

    “是一群狼人!”

    “狼人是什么鬼?我们玩的难道是月圆之夜吗”说话的人突然明白过来,“他们也懂集体进化?”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增援北岸的调令要不要取消?”

    “河上发生拥堵了!”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几乎来不及反应。

    “这么宽的河面,怎么堵起来的?”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要是南哥”他意识到脱口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即截断了后半句。

    场面乱哄哄的,到处是暴走大哥,以致于没有发现一只绿色的触手从地下缓缓探了出来,鬼鬼祟祟放下一个石制的瓶子。

    绿色的粘液慢慢腐蚀了瓶子,于是里面乳白带一点淡黄的粘液漏了出来,散发出一股猪油混合花香的奇异气味。

    花香是流云芷的香气,油倒不是猪油,是用土拨鼠脂肪榨的油,作为萃取汁液的有机溶剂,难免有所残留嘛。

    帐子里的人发现不对时,那股气味已经很浓烈了。

    “什么味道?”连里面最高大壮的汉子都开始感到了眩晕,他想到什么,勃然变色,“快掩住口鼻!”

    其实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嗓子出来,等于告诉荆轲们神器起作用了。

    东方吹雪屏住呼吸,直接原地暴起他起跳的方式是先把身体尽量往回缩,再猛地前伸,与蛇人把自己弹出去的方法异曲同工。这一招东方吹雪在地下挖了个大坑暗自练了很久,多次碰头之后终于神功大成。

    这次他选择了变身状态下直接发难,所以帐中诸人所见的是一条绿色大虫,非常具有视觉冲击力。

    东方吹雪暴起的位置很讲究,刚好隔在东方不败与其余诸人之间,肥大的虫子身躯几乎塞满帐篷,隔得严严实实,加上一身粘液滴到地上滋滋作响,几乎是全身写着生人勿近。

    吸入流云芷的汉子们反应慢了半拍,待到发觉不对,东方吹雪已然得逞,此间只见大虫,不见大虫背后的东方不败。

    各种武器朝着大虫招呼过来,然而东方吹雪岿然不动。

    关痛觉谁还不会来的?

    “从外面绕过去!”有明白人高喊着。

    众人惊醒,出了帐篷绕过大虫隔离带,再从背后撕开帐篷果然已经空空如也。

    竟然被人万军从中绑走了上将!众人出离愤怒了。

    “不能让他跑了!”众人尖叫着,扑过来就要表演手撕大虫。

    东方吹雪眼见已经得手,立即下线遁。至于他的尸体会是如何惨状,便不是此刻需要关心的事情了。

    地下,六七八拽着已经昏迷的东方不败,怎么看怎么不对。

    那帐篷不小,这点剂量的流云芷也不过让人反应迟钝而已,怎么就晕过去了?

    本以为很是要一番手脚,不曾想得来全不费功夫。太容易也会让人没有安全感呐。

    新队友伸出触手,小心擦掉粘液,这才拍了拍人质的脸,想让他清醒过来。没想到这一拍,就把人质的嘴拍歪了。

    二人面面相觑。

    六七八忽然福至心灵,小心翼翼去拎人质的后颈皮,然后他拎起了一张穿着衣服的完整的皮。

    皮很厚,厚得几乎算得上一层壳了。只有上身,下身可能是蛇尾,被裁掉了。穿着这身皮扮演东方不败的,是一个昏迷中的羸弱少年。

    好消息是,共工猜中了东方不败刚刚蜕皮,六七八猜中了此人并非东方不败。

    坏消息是,他们一人只猜中了一半,于是没能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虽然有心理准备,荆轲们还是很悲愤。

    你知道作为刺客最大的耻辱是什么吗?

    不是壮士一去不复返,甚至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而是杀错人!

    t细胞地下计算中心里,姜若正一个人捣鼓着什么。

    大屏幕上是一条美男蛇在蜕皮,正放完了倒放,倒放完了正放,那层蟒皮于是蜕了穿,穿了蜕。

    周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我去简直变”在姜若回头前她及时截住后半句话,换了一张慈爱老板的笑脸,“这是什么学术研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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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山不周介绍: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不正经文案:一个学霸在用自己的算法构造的游戏里面各种搞事情,最终玩死游戏公司的故事。正经文案:带你游览《山海经》,科普神兽,网游版进化论+网游版生化危机+网游版王子复仇记。排雷:有唯一“真”女主,但感情戏很少,只是觉得男主太孤单了。阅前提示:开头有点乱,后面渐入佳境。写开头时作者君还太青葱...后面真的好多了!有山不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有山不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有山不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