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旅游胜地基山
傅南城的葬礼姜若和周周都没有参加。没有人期待他们的出席,所以他们只远远在火葬场边上看了一眼,送了一个无名的花圈,希望傅南城也不知道是谁送的,于是不嫌弃。
姜若找到大肖的时候,他们之间再一次隔了铁窗。
“怎么会有这么憨厚的贼?偷哪里不好,偷博物馆。偷完了还不走,站桩等抓。这人是不是饿急了,故意吃牢饭来了?还是惹了仇家,进来躲一躲?”带姜若去探视的小哥忍不住一路走一路打听。
姜若偏头想了想:“大概都有吧。”
姜若本以为大肖的气色会比上一次见面时好些,毕竟回到他熟悉的铁窗大概就像在外漂泊的游子终于回家。但见到其人后他发现并非如此。眼前的人一头乱发满脸胡茬,眼神迷离宛如梦游。
“傅南城的死和你有关吗?”姜若跳过虚伪的寒暄,开门见山。
傅南城是怎么死的?大肖恍惚地回想。回忆雾蒙蒙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是他自己突然胸闷。是他自己没带药包。
可是他向你求助了。他向你求助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呢?
“我没有杀他。”大肖惊恐地说。
“可是你也没有救他。”姜若说。
你没有救他吗?不,你明明叫了救护车的。可是已经太晚了。你是等到尸体凉透以后,才叫的救护车。
“我没有杀他。”大肖喃喃地重复着。
没什么可说的了。姜若看了他一会儿,起身离开,“一辈子都不出来也好。”
不知道这句话为什么刺激到大肖,他忽然猛地扑上来拍打着铁窗:“姜若!你把我害成这样,你还不满意吗?”动静太大惊动了看押人员,姜若回头的时候铁窗已经被穿着制服的后背挡住,只听到混乱的呵斥声。
与此同时,“山海经”也在进行一场葬礼,不过这场另类的葬礼却是一派喜庆。
惨遭寒荒人蹂躏的磨刀兄弟大荒下葬基山出土的故事经过几天的发酵,终于被敏锐的玩家嗅出了真相的味道:原来大荒与五大山系存在于不同的时间!
从盖山人偶到出土玩家,以琥珀化石为媒介,两个世界之间存在一条因果链和一条时空隧道!
一时间众玩家跃跃欲试。
“去了还能回来吗?”这是普遍的忧虑。
若是一去不回那岂不是抛妻弃子......啊呸,抛下了偌大的基业?
“那磨刀兄弟,之前是埋在哪里来的?”有机灵鬼灵机一动,“要是把他们挖出来切开......”
众玩家恍然大悟:这样未来的化石就不存在了,那他们下次上线是不是就会回来?
如果磨刀兄弟可以回来,那咱不也可以吗?
说干就干。
磨刀兄弟在惨遭松脂活埋之后,又惨遭掘墓。当他们如众人所愿重新出现在大荒,接受大家的欢呼时,一点也没有回家的喜悦。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小白鼠没有人权哒?
解除了后顾之忧,第一批旅游团的勇士就要整队出发了。
勇士们看着面前的大锅,烧热了的松脂咕咚咕咚冒着泡,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吐沫。即使再三查看面板,确定痛觉触觉各项感官都已经关闭,强烈的心理恐怖让人依然无法迈出那一步。
“我下个线,等会烧开了拜托把我的尸体扔进去!”当时就有人选择了从心。
战场上一旦出现第一个逃兵,若是没有及时斩杀,跟着就会出现更多的逃兵,最后整支队伍如江河一泻千里。此刻的情形便是如此,勇士们纷纷留下遗言选择了下线遁,最后只剩姜若一个人站在原地。
“哎,”姜若觉着太过高调不好,“我也下线吧。”
等到松脂凝固,勇士们被统一埋进一个大坑,一坨挨着一坨。由于下线得突然,倒地姿势各有各的扭曲,脸上则定格着狂喜期待犹疑从心种种表情,看去蔚为壮观。
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的场景不知是不是和此时有些相似,这么一想,再看坑里玩家的喜悦表情,顿觉毛骨悚然。
围观玩家填土的填土,吹拉的吹拉弹唱的弹唱,为勇士践行。
忘了哪位哲人说过,所谓旅游,就是从你呆腻的地方,去往别人呆腻的地方。
大部分勇士都在基山成功出土,也有倒霉的,在漫长的地壳运动中不知发生了何种意外,掘地三尺遍寻不获,只得从大荒挖出来换个地方重新埋。要是大荒也挖不到......那乐子可就大了。
穿越有风险,玩家须谨慎。
一众大荒玩家来到基山,就像一群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惊一乍如八百只鸭子。
“哇!”这是看到了头顶的树屋,和抓着藤条飞来荡去的人猿泰山们。
“哇!”这是邂逅了传说中的背背羊。
“哇!”这是闻到了烤羊尾香甜的味道。
“我们计划修建几条索道,”基山玩家骄傲地介绍着,“这样以后附近几座山头的受伤玩家就可以快速赶到这里,及时接受治疗。”
“治疗?”大荒玩家眼睛亮亮,“就是论坛上说的那个急救中心吗?”
“可不是!”基山小哥一甩头发,“我跟你说,来了我们这儿,一定要去缝几针!”口气仿佛在说来了这儿一定得去纹个身。
“师傅!你放的那是什么粉?是辣的吗?哎我不太能吃辣啊少放点。”一个妹子指挥着烧烤摊上的师傅烤羊尾。
这也是一个大荒旅游玩家。看起来软软萌萌的一个妹子,说埋就把自己埋了,果然人不可貌相。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见师傅手一抖,一片红艳艳的粉末抖在了羊尾上,散发出诱人却又呛人的气味。
妹子:......
还好有地头蛇小哥替她解惑:“那师傅是聋的,听不见的。”小哥也不懂手语,跑过去一通瞎比划,好不容易聋师傅才明白他的意思是“少辣”。
聋师傅就是t细胞员工之一,听见大海的声音。
姜若抱手路过,围观了这一小插曲。
烧烤摊到了,大师兄还会远吗?
“姜啊!”果然,大师兄洪钟般的声音深情地响起,“组织需要你!”
姜若原本欣慰的笑意凝固在脸上:这是又出了什么麻烦事?
六十二 可持续发展
大师兄一爪子拍在姜若肩头,揽过他边走边说,“先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撒。”
大师兄的树屋在烧烤摊顶上,姜若抬头看了一眼,再看浓烟的去向,顿时心生敬仰:就不觉得熏得慌吗?
跟在后面蹭蹭爬上树,踩着咯吱咯吱的木板,拨开挡了视线的枝丫,被一只突然冒出来的麻雀吓了一跳,再被花粉呛了几个喷嚏后,姜若钻进主厅,看到了紧凑地堆积在一起的诸人。
诸人都很自来熟,不用大师兄一个一个介绍,纷纷自己向姜若打起了招呼,正是医死人不偿命、扁思邈、盲肠太长一干人。
神经中枢最后一个自我介绍,末了看一眼大川师兄,得到首肯后开口:“是这样,我们最近做了个大概的调查,发现基山的树越来越少了。”
扁思邈接话:“简单地说,以这里的时间流速,树木生长的速度还是跟不上玩家砍伐的速度。”
盲肠太长:“不止基山,事实上五大山系都存在这样的问题。”
“过去砍伐树木主要是烧火做饭和盖房子,问题还不严重;但最近在尧光山北发现了很多金属矿石,有玩家摩拳擦掌开始打铁冶金,对柴火的需求暴增。”神经中枢语气忧虑。
“再这样下去,基山马上就要变成一座秃山了。”医死人不偿命一开口就很丧,“这还只是个开始,最后整个‘山海经’都会变成大沙漠,玩家会哭泣着放弃这个游戏,然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大体老师可以切了......”
前途一片灰暗。
姜若恍然,原来是环境与可持续发展问题啊。
马尔萨斯真是无处不在。
“你们的意思,是希望我在大荒砍树埋起来,然后变成煤炭给你们使用吗?”姜若沉吟,“恐怕很难。大荒现在应该处于一个冰川期,树很少,而且资源也很紧张。”
“我们想的其实是另外一个办法,”神经中枢诚恳地说,“你听说过‘久瓦’吗?”
姜若发呆:什么?
“就是牛粪。”扁思邈解释,“牛粪在藏语中被叫做‘久瓦’。”
姜若继续发呆:我们为什么开始讨论牛便便了?
神经中枢:“‘久瓦’千年以来一直是藏民烧茶做饭的主要燃料,甚至至今还在使用。”他停顿一下,又补充道,“是藏民推崇的清洁能源。”
盲肠太长:“我们琢磨着,牛和羊也差不多,既然牛可以,那么背背羊应该也可以。”
医死人不偿命:“我们就试了试,然后......”
听起来后面有个一言难尽的然后。
“背背羊的食谱太杂了说,草、树叶、蘑菇、昆虫,鬼知道这玩意儿怎么什么都吃撒。”大川师兄接过话茬,“所以粪便里杂质就......我估摸着,含硫应该相当地高,一点火冒起一大片二氧化硫,当场就毒晕好几个人咯。”
听起来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姜若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众人。
众人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姜若。
等等,你们什么意思?
“你看,大荒的时间流速非常快......听说你搞过动物驯化?”神经中枢试探着问。
“我的确试图把狂鸟驯化成鸡来着,但还没有成功呢,”姜若恍然大悟,原来都是狂鸡惹的祸,“指望我搞出食谱干净只吃青草的家养牛羊,还要保证它们在千年以后依然存活,是不是不太现实?”姜若说,“再说就算有了脱硫粪便,也是杯水车薪啊?”
世纪难题马尔萨斯陷阱,你们怎么能指望用羊便便来解决呢?
话虽是那么说,但顶着众人希冀的眼神,姜若也只能答应回去试一试。
在《山海经大荒东经》中有这么一段,商国第七任君主王亥把一群肥牛托付给一个叫有易的部落,结果有易见财起歹意,杀害王亥抢走了牛。这就是“王亥托仆牛于有易”的故事。
姜若计算搜索了一遍大荒以东地带,叫有易的部落现在大约还在树上当猴子,尚未进化成类人土著;但还真让他找到了这种牛,名字起得很朴素,就叫仆牛。
仆牛身长三到四米,肩高两米,体重两到三吨。
这么大的牛,便便一定很多吧。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这是牛?姜若震惊:这是犀牛吧!
捕捉的过程很顺利。经过了决战紫禁之巅的试炼,共工姜已经今非昔比,只会一撞一顶一后踹这三板斧的仆牛实在不足道,姜若没费多大力气就把草绳穿到了仆牛鼻子里,只觉无敌真寂寞。
之后姜若逛遍大荒,又陆陆续续捕捉了一些看起来有前途的四蹄动物,诸如青马,名为土蝼的四角的羊。还有一次意外在不咸山发现了叫作琴虫的异兽,长着类似猫的兽头,蛇一样的身躯,最神奇的地方在于琴虫有两个触须,分别为正负两极,一旦靠近便会放电,好像陆生的电鳗,被姜若一并抓了回去。
越来越多的异兽被带回,原本驯养鸵鸟的基地不够用了,于是姜若在朱木林以北找了一块湿地,把这些动物圈养起来。
共工又要搞事情,消息传出,引得众多玩家围观。
“这是要开动物园吗?”
“是要驯化动物吧,就像狂鸡一样。”
“驯化成家畜?用来吃吗?”大战后寒荒团伙事实上已经解体,没有了共同的敌人,盖山团伙也变得松散。不再各自为阵,玩家的活动范围大了很多,混合组队四处打猎,短时间并不缺乏食物,故而对家畜兴致不大。
“是要驯化出耕牛吧?”种地玩家两眼放光,“这么大的牛,犁地一定很好使!”
“我看那几匹马用来拉车不错。”
“那个什么玩意,它刚才好像放电了!是我看错了吗?”有人注意到琴虫,咋呼呼叫起来,“太帅了,有点想提取基因。”
旁边的妹子伸头看了一眼:“丑拒。”
万千猜测中,姜若千呼万唤始出来。只见他铲了一铲子仆牛的粪便,稍微晾了一会,等到风干了,拿出两块打火石,擦出一个火星,点着了那堆粪便。
姜若小心地闻了一口,然后皱了皱眉:好像还是有二氧化硫的味道。
全场一片静默。
大神的脑回路真是不同于常人。
六十三 生物燃料与电池
驯化的过程是简单粗暴的。
首先圈出一块地,把杂草锄干净,再统一撒上大荒特产坟头草的草籽有系统甄别不怕种错。长草只要半个早上,然后就可以把仆牛青马四角羊赶进它们各自的圈里,保证它们的活动范围内只有坟头草。至此,它们便成为了继狂鸟之后,又三个被强制改变食性的物种。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姜若似乎在马牛羊长毛或者不长毛的脸上看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当然仅仅这样是不行的,驯化物种的关键是通过人工选择改变这些物种的基因。
绑住狂鸟的翅膀可以让这只鸟逐渐失去飞翔能力,却不能保证它的后代也不会飞;正确的操作是从它的后代中选择翅膀短小的继续繁殖,而翅膀健壮的杀了吃掉。
现在对待马牛羊的方法也一样:把包括坟头草在内的诸多草料放在小羊羔的面前,将那些只爱吃坟头草的留下来养大繁衍后代,杂食的则杀了吃掉......居然只有挑食的羊才能活下来,人类的世界真是奇也怪哉。
如此一天天一代代筛选下来,食草动物们的粪便终于开始散发坟头的清香。
大荒玩家给这些新物种的起名也是简单粗暴的:共工马,共工牛,共工羊。
然而众所周知,挑食的物种往往比杂食的更难在环境变迁中生存下来。当姜若再次去往基山的时候,被告知并未发现这些共工牌物种的踪迹。
“会不会迁徙去了别处?”姜若不死心地问。
“我们到论坛发了悬赏帖,在整个五大山系搜寻这些物种。”神经中枢耸耸肩,“到目前为止,无人揭榜。”
他没有告诉姜若的是,揭榜的虽然没有,但“共工牌”已经快被玩坏了,衍生出诸如[麻麻有人逼我吃草.gif],[我的便便都散发着单身羊的清香.gif]等无数表情包,一时间风靡论坛。
“照说,有玩家保护的物种应该能够生存下来啊?”扁思邈摸着并没有胡须的下巴。
“我猜,系统判定玩家行为具有很大不确定性,故而用了一个随机参数进行修正。”姜若说。很快他意识到用词过于专业化了,又进行了解释,“也就是说,在系统的判断中,玩家只在很短的时间内会持续保护这些驯化物种,之后的行为就难以预料了。”
“你别说,这判断还挺有道理,”医死人不偿命发呆,“过上几百天,谁知道这批玩家是不是还在玩游戏。说不定这游戏都已经凉凉了?”
怎么让驯化物种活到五大山系所在的时间线暂时没有头绪,姜若这边倒是先一步积攒了大量的牛羊粪便。每天黄昏铲一铲堆起来,隔夜后就风干冻成了结实的板砖。
于是乎,大荒先一步改用了清洁燃料,而基山的孩子们还在烧柴火。
从最早认识的盖山人那里,姜若打听到了那块作为友谊信物的银矿石的出产地:是一块夹在南岸朱木林和天犬沼泽之间的盐碱地。说起来这个地方姜若还有点儿印象,当初他返回不周山,在当时还如日中天的寒荒部落眼皮子底下,就是从这里摸进了朱木林。
如今盐碱地荒凉一如当初,而寒荒部落已经不存在了,令人唏嘘。
这片盐碱地果然没有让姜若失望,他在这里找到了露头的铁矿,甚至还发现了陨铁。相比普通铁矿,陨铁的含铁量较高,人类最早的铁器,大多就是陨铁经过加热锻打制成。
有道是人生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玩家是不乐意干这种活计的,咱玩游戏是为了找乐子,又不是受苦来了?
但是玩家不肯干,还有盖山人啊!
盖山人强壮的右臂难道不就是为抡大锤而量身设定的吗?
姜若第一次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做天生我材必有用。
盖山出品的第一把铁器,是一把锤子。看到那打的歪歪斜斜,因为炉温不够断面看起来像海绵的锤子,姜若却深深嗅到了怀念的味道:大学三年级金工实习的时候,姜若的第一件作品就是一把锤子。
当时很多男生都把自己划时代的作品送给了心目中的女神,然后......当然不可能再有然后了。
还好姜若无人可送,于是他的小锤子得以保存至今。
就这样,大荒先一步进入了铁器时代,而基山的孩子们还在玩石头。
再一想大荒之于五大山系是遥远的古代,这感觉就有点儿微妙:怎么好像文明在倒退呢?
都说学如逆水行舟,难道文明也是?
相比这些微不足道的成就,还是琴虫承载了姜若更大的期望。
姜若做了一个尝试,把一根烧到半炭化的竹丝连接在琴虫的正负极两根触须之间,一瞬间的放电让竹丝发出了刺目的亮光。虽然立刻就烧断了,但这也是大荒第一次电灯泡实验!
虽然漏电严重,把姜若电得外焦里嫩,但依然昭示了一种可能:利用生物电池邪道通关,说不定可以一举跨入电气时代!
相比制造白炽灯的工艺难度,姜若觉得还是从电热丝供暖开始尝试比较合理,再说也更符合在冰川期大荒生存的需要。
可惜这就不是姜若的专业领域了。隔行如隔山,姜若觉得自己需要专业人士的建议,于是他打开秋城大学bbs,找到电气工程与自动化系版块,发了一个悬赏帖:
lz:悬赏以放电生物(比如电鳗)作为电池,安全稳定供暖的电暖气片设计图,工艺难度请限制在铁器时代水平。
1楼:电鳗是保护动物吧?可以人工饲养的吗?
2楼:楼上关注点不对吧,重点是电鳗能不能养吗?重点难道不是养了电鳗你为什么要用它来供暖?暖气片比电鳗贵吗?
3楼:楼上的重点也不对。重点难道不是楼主的脑子需要电一电吗?
4楼:lz别理楼上。日本岐阜有棵圣诞树,就是用水族馆里的一只电鳗供电的。私信我给你发资料。
姜若热泪盈眶:4楼是什么小天使!
六十四 临界点
电鳗点亮圣诞树的原理并不复杂:电鳗周身聚集着一个电场,把铝制面板放在鱼缸里面,每当电鳗摇动的时候,面板就将电流聚集,用以点亮圣诞树上的彩灯。
一条电鳗的电量足以点亮一棵高近两米的圣诞树,想来“山海经”怪兽应该不会输给一条地球鱼,姜若充满信心。
电阻丝的材料是铁铬镍合金,有时候还含铝和铜。以现有的技术成分只能随缘了,反正也无非是电阻大小和温度系数的问题,但起码得打造成足够细且相对均匀的金属丝。过粗则电阻太小发热效果微乎其微,粗细不均则容易烧断。
炉温过低矿石不能融化的话,要做到这两点就不太容易了。
为此只好先解锁烧制陶土技术,还好盖山人对此原本已有摸索。将原本的石头和土坯火炉升级成陶制高炉后提升了保温效果,添加一个手动鼓风装置改善牛羊粪的燃烧状况,再选择每天最热的时候来炼矿石,总算打出了看起来合乎规格的电阻丝。
然后便是漫长的测试环节了,玩家不愿意做打铁的苦力活,调戏琴虫试验电热丝倒奋勇争先,虽然烫伤电晕的不计其数,依然前赴后继。
为了便于接入琴虫的触须电极,最终的电暖片做成了横筒状,保温和防触电的陶土外壳里面是螺旋盘绕的电阻丝。现有的1.0版本每次加热只能支撑很短的时间,等到没热气了就得再弄一只琴虫过来放一会电,如此循环。
尽管还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电暖片终究得以投入使用。在大荒挨冻两个多月的玩家们,终于能够重温温暖如春的北方的冬天。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姜若参加了三千问的葬礼。
当姜若忙于驯养牛羊,铲屎晾屎,大炼钢铁,玩电阻丝的时候,三千问渐渐老去。
姜若甚至没有意识到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仿佛昨日还是青葱少年,转眼就白发如霜。
傅南城的事情发生后,他们再未交谈过,仿佛从未相熟;以致于最后那天姜若去看三千问时,已经有点儿认不出他。
“是不是有点惊讶我怎么老得这么快?”三千问眨眨眼睛,这个动作里依稀还有当初那个小孩子的痕迹。
姜若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搭腔。
“你会难过吗?”
姜若点点头。
“会很难过吗?”
姜若噗地笑出声来,想起ktv必点神曲《童话》的mv,女主临终的时候问男主,你会记得我吗?会记很久吗?这么一想整个画风都不对了......但笑到后面又有点难过。
“准确地说是有点孤单。”姜若说,“这个世界上的另外一个自己不在了,所以有点孤单。”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三千问已经没有了呼吸,姜若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根据三千问的遗愿,他将被封在琥珀棺材里下葬。
寒荒制作的人偶已经全部被破坏,好让族人入土为安,所以三千问将成为最后的盖山人化石。
“如果我的族人和寒荒一样,最终没能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来,我希望将来的人知道,我们曾经存在过。”三千问这么说。
当姜若忙于在大荒播撒文明火种的时候,木轩和沈攸刚刚结束他们双脚丈量土地的征程,一身风尘地归来。
这趟行程虽然辛苦非常,但所获颇丰。他们基本定位了从大荒到五大山系,所有玩家活跃地点的位置对应关系,譬如不周山在河水源,朱木林变成了基山,女娲肠变成了青丘,它们之间的盐碱地则变成了尧光山。
只是最终还是没能确定不周山的具体位置。不知道是不是版块运动的作用,曾经的寒暑之水,如今的河水源头地层急剧升高,变成了这个世界的屋脊。
在地层升高的过程中涌现出无数的山脉,曾经的不周山被淹没在群山之中。
大隐于市,找一个人最难的不是从崇山峻岭,而是从茫茫人海。
即使以t细胞的算力也望洋兴叹。
不周山不是特例,从大荒到五大山系,不过千年时间里,地壳运动却活跃得令人惊讶。譬如朱木林、女娲肠从曾经的平原与丘陵变成了高耸的山峰,连其间的一块盐碱地都升起变成了尧光山,而天犬沼泽则被挤压成了深谷。
整个地表像一张被抖来抖去的床单,移山填海沧海桑田。
“也没关系,”因为沈攸很长一段时间都情绪不对,高冷师兄木轩不得不经常安慰,画风向着老妈子的方向不可逆转地崩塌,“虽然产于不周山的矿藏是找不到了,但特色物种可以让二师兄带去别的地方掩埋,有什么事情是琥珀**搞不定的?”
小师弟恹恹地“嗯”了一声。
“前面就是青丘了啊。”木轩感慨。
青丘到了,基山还会远吗?
没想到沈攸却像尾巴被踩了一脚的猫,“嗷”地跳了起来,“我们去青丘干什么?”
木轩莫名其妙:“谁说要去青丘了?”被沈攸一提醒,他倒是想起了点什么,“喔,那个经常点外卖的小姑娘好像在青丘?也是,来都来了,去看看?”
沈攸面色通红:“不去!”
即使以木轩作为直男的迟钝,此刻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正待追问,身后响起脚步声,扭头一看,是个穿褐色短打的汉子,正两眼放光地看着他们,仿佛饭圈粉丝看见了爱豆,看得木轩毛毛的。
“有事?”木轩试探问道。
“壮士!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就是传说中的神灵吧?”汉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神灵救我!我老母已经快不行了!”
什么鬼?
沈攸:“兄弟你不是在玩大冒险吧?“
“冒险?”汉子愣了愣,又继续哀求,“我知道很危险......但你们是神灵啊!村里从祖上就传说,海外有仙山,仙山上有神灵,是神灵教我们刀耕火种......”
木轩戳戳沈攸:“这怕不是个npc。”
沈攸:“怎么可能,只有大荒才有npc,我们从来都没见过啊?”
没错,五大山系过去是没有npc的。
大荒所有土著都湮灭在了时间长河之中,无一幸免,于是这片大陆重又被野兽占领,除了玩家,不见人烟。
但是大荒的历史却处在不断的变动之中。当土著人学会了驯养动物、冶炼金属,学会了用放电动物加热电阻丝取暖,他们得以生存下来的几率就不断变高。当这几率高到最终越过历史修正的临界点时,他们就会存活下来。
直到千年以后。
六十五 海外有仙山
木轩和沈攸一齐盯着褐色短打汉子,目光灼灼。
这次轮到短打汉子被看得毛毛的:“神灵,你们会帮助我吧?”
木轩咳了咳:“说出你的请求。”
沈攸“噗”地一声,被木轩瞪了一眼,这才把笑声憋回去,向前两步拉起短打汉子,示意他放松一点。
短打汉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我老母病得不行了,大夫说邪气入体,五脏不通,可以准备后事了。但我听说,海外仙山是神灵所在,这才斗胆出海寻医。”说到这里哇地哭出声来:“求你们救我老母!”
“可我们也不会看病啊。”木轩皱眉。
“基山倒是有一群医生。”沈攸提示道。
“他们是哪门子医生?他们是医学生。”虽然就多一个字,但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也是,”沈攸有点上愁,“草菅玩家的命就算了,反正没人在乎。可npc不会复活的啊!”
二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短打汉子听不太懂也不敢插话,等在一旁。天色渐暗,青丘脚下风吹草低,只见兔子纷纷逃开,接着有“嘤嘤”的啼哭声渐渐响起。
短打汉子只觉毛骨悚然,壮胆打断了木轩和沈攸的交谈:“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声音?像是小孩子在哭。”
“哭声?小孩子?”木轩凝神细听,果然四下里“嘤嘤”声断断续续,似乎还不止从一个方向传来。
二人脑海中同时飘过一行字: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
“九尾狐?”沈攸脸色不好,“而且不止一只?”
“怎么办?”汉子问道。
“实不相瞒,”木轩诚恳地说,“通常我们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就地躺下等死。”
二人组的丈量土地之旅可谓躺尸之旅,一路走一路躺,这种场面实是从惊悚到习惯,从习惯到麻木。
“它们会打合围,跑是跑不掉的。”沈攸跟腔,“而且这里的怪兽都成了精似的,试图逃跑的猎物被抓住后,会遭到报复性撕咬。”说着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惨痛之事,哆嗦了一下,“真的,越跑越倒霉。”
短打汉子保持了很久的敬畏神色终于崩裂,显见内心对神灵的无限信仰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遇到这种情况你是怎么办的?”木轩反问。
“我没有......”汉子哆哆嗦嗦,“这是第一次遇到......”
“不会吧,”沈攸不信,“你说你出海寻医,那你是住在海外什么岛上吧?”
“岛?我们祖祖辈辈......我们生活在陆地上。”汉子紧张得都有点结巴了,“这是我第一次出海......仙山......”
“可能是他们的岛太大了,”木轩对沈攸嘀咕,“所以他们以为自己是大陆,我们才是小岛;自己是海内,我们才是海外。”
“先别纠结海内海外的问题了,”沈攸被绕得头晕,“就说这遍地都是怪物,你一个人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没有复活**也能走长途?这不科学!
“我出海时看到一只大鸟从头顶飞过,接着便遇到大浪,醒来已经被冲到了这里。”汉子终于撸顺了舌头。
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木轩一声叹息:“那不是一只鸟,是两只。是‘见则天下大水’的蛮蛮。”
在他们进行亲切友好交流和科普的时候,“嘤嘤”声越来越大了。
“我不想死......我上有老母......”汉子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老母尚在,怎能游子未归身先死?这是人世间何等惨痛之事!
“你也别太担心,还有一个办法。”木轩安慰他。
“什么办法?”汉子颤巍巍。
“救命啊”只听沈攸扯开了嗓子,“有人吗”
沈攸原本已经放弃治疗了,只是寻思,有枣没枣,喊一嗓子。
没想到这一嗓子下去,还真喊出了人。
见当真有人来救,木轩与沈攸先是大喜;而后看清来人,复又大悲。
只见一个女孩子蹦蹦跳跳从小坡上冲下来,学着小说里面侠女的做派:“别慌!到我这边来!”
二人悲伤的原因却不相同。
木轩悲的是这女孩子一看就缺乏经验,过早切出了战斗状态,救人不成反折己身;而沈攸悲的是让对方看见了自己最窝囊的形容,早知如此,方才就该安静躺下,死得不出一点声音。
这个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爱点外卖的“大川烧烤”高级vip客户,龚子衿。
龚子衿在战斗状态中冒出了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和三条尾巴,显示她提取的正是九尾狐基因,只是还没有进化到九尾;但这却并不会让九尾狐们生出路遇同类的亲切,反而让它们以为来了夺食的对手,提前了攻击。
生死关头,沈攸忽然生出些觉悟:不能生得英勇,至少要死得光荣。遂祭出的长尾巴,恶狠狠向群狐扫去,希望把仇恨拉稳,为其他同伴赢得些许时间。
一尾扫过,群狐退散。沈攸一惊:自己何时点亮了横扫千军的大招?
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少年突然蹿出,挡在了他们前面,低低的咆哮从牙缝中漏出,不知为何似乎让狐群非常忌惮。
少年提取的是狮子猫的基因,或许还混合着别的什么,动作异常敏捷,一个弹跳,一爪挥出,再借力撤回,一套连招眨眼间便已经完成。再看对面,一只九尾已经满脸是血。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说的就是这般风姿吧。沈攸酸酸地想。
受伤的狐暴躁地想要扑过来,却被身边的另一只九尾拦了一下,顺便温柔地舔了舔它眼角受伤处。
战场秀恩爱会遭报应的你们知道吗?沈攸涩涩地想。
狐群大概曾在这个少年手里吃过不少亏,不敢贸然上前;但毕竟狐多势众,也并不想放弃,于是小心地调整着阵型,形成合围的架势。
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年终于开口:“从刚才受伤那只的位置突围,你们先跑,我断后。”
“阿澄我跟你一起吧?”龚子衿说,但想了想又有点犹豫:“会不会拖累你?”
“会。”阿澄没有感情地回答。
沈攸惊了:这是什么盖世直男?
在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纠结谁走谁留这一诺亚方舟难题的时候,远方忽然响起了梆子不像梆子,锣不像锣的敲击声,有人荒腔走板地唱着:“大王派我来巡山......”
龚子衿喜道:“巡山队来了!”
巡山队是什么邪恶力量?木轩与沈攸齐齐发呆:我们不在的时候,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六十六 千里出诊
事情还须从“大川烧烤”说起。
话说大川师兄带领t细胞众员工在基山卖起了烧烤,最初只卖烤羊尾,后来食谱渐渐扩展,开始尝试三头鸡翅膀,尾巴,烤蝮蛇,狮子猫爪,九尾狐尾等等,充分发扬了国人无所不吃的战斗精神。
生意日渐兴隆,慕名而来的食客越来越多。基山是附近有名的安全区,但周边群山可就不那么好相与了。就拿入菜的这些怪来说,招摇山上的,即翼山上的蝮蛇,爰山上的狮子猫,青丘的九尾狐,哪一个不是凶名在外?
是以,去基山觅食的旅途就变得格外凶险了。无论你从哪个方向来,都有一座山一群怪,等着你翻越生与死的距离。
若是结伴同行还好说,落单的可谓处处有难步步该灾。常有食客在途经上述名山大川时惨遭袭击,横尸当场;侥幸逃得一命的,到了基山不及吃饭先去就医,运气不好的又在赤脚医学生手里送了命。
吃顿烧烤真是太难了。
因此群众呼吁,在连接周边各峰的索道修好之前,基山应当先组织一支巡山队,在附近一带巡逻,护送前来觅食与求医的弱小玩家。
做生意当然要倾听顾客的诉求,于是乎,t细胞巡山队应运而生。
虽然t细胞员工单个来看实力不济,但毕竟人多,集体行动,靠着乱拳打死老师傅,在南山诸峰杀进杀出还是不成问题的。维护游戏秩序,当然也包括匡扶弱小,巡山护送甚是符合t细胞的理念。
皆大欢喜。
巡山队一到,照例是一通敲锣打鼓敲山震虎,十三个人硬敲出了三十个人的气场,再齐齐切出变身状态,虎豹蛇虫无所不有,气势汹汹咄咄逼人,果然成功吓退狐群。
领头的站如松行如风抚掌嘿嘿地笑,这一招真是屡试不爽。
虽说好汉该出手时就出手,但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最好嘛。
“撸串还是治病?”站如松温和地看着被救下的诸人,像老母鸡看着从老鹰喙下抢回来的小鸡仔们。
“治病!”被吓愣了好半天的短打汉子被这个关键词惊醒,“救救我老母......”
众人神色各异地看过去:还有带老娘来玩游戏的?
“喔,你那个......老母呢?”站如松的视线从众人脸上一扫而过,在龚子衿那里短暂停留,然后又迅速移开:这个肯定不是老母。
木轩:“来不了,需要出诊。”npc的事情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不如不说。
巡山队诸人深感惊奇:出诊?交通这么落后,系统又不给开传送,等医生到了人早凉了吧?
神经中枢听到这个要求也是一愣,甚至忘了伸出双臂表达看见妹妹的喜悦与热情。
“这人是个npc。”对医生还是必须解释一下的,木轩想了想,补充:“他老母也是npc。”虽然这是显然的。
大川师兄也被这消息惊住,甚至忘记了伸出双臂表达看见师弟们的喜悦和热情。
沈攸打起精神,如此这般,将二师兄在大荒的所作所为和他们先前的猜测一一道来。
龚子衿眼睛亮亮:“又是若哥吗?”
“我们认为,海外存在一个npc岛屿。”木轩最后总结,“可能是因为大荒地壳运动活跃,表现为频繁的地震和其他灾害,导致土著迁徙到了海外。”
“去npc小岛!”扁思邈一时上头,“算我一个!”
后面医死人不偿命和盲肠太长两嘴三舌说我也去我也去。
“但是问题来了,”木轩冷冷地打断兴奋的众人,“这个npc家住海外,等我们赶到,他老母大约已经下葬了。”
一片静默。
沈攸试探着举起手,“我们召唤二师兄吧?”
姜若被大师兄从游戏仓里敲出来的时候,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师兄弟有需要,当然义不容辞,姜若二话不说就在大荒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但直到在基山出土以后,他才赫然发觉,原来自己不是来当打手,而是来当坐骑。
在英水切换状态的时候,姜若叭叽几声把几条赤压成了肉泥。npc汉子在姜若变身的瞬间受到巨大惊吓,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对神灵的无限敬畏重又开始坚固起来。
英水太窄,鲲的身躯伸展不开,像一个活塞在管子里面移动。为了塞下这条大鱼河水都被挤了出去,所过之处水漫金山。
和水一起被挤出去的,还有鱼。众玩家夹道相送,沿岸捡鱼,场面蔚为壮观;坐在鲲背上的众人竟然生出隋炀帝下扬州之感。
龚子衿试探问道:“若哥会不会挤得很难受啊?”
没有回答,场面一时尴尬。
沈攸赶紧打圆场:“变成鲲以后发声器官大概不一样了,不能说话吧。”又转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似被冷落的阿澄小哥:“之前的事,还没来得及谢你。”
阿澄:“不谢。”
木轩:“小哥身手非常了得啊,练过的?”
“我是职业陪练。”阿澄说,“当保镖也可以。点石游戏工作室,有需要随时联系我们。”公事公办的广告口吻。
又是一片静默。
为了防止这些鬼才再把天聊死,神经中枢拉上扁思邈等人开始激情探讨医学问题,誓要用毫无意义的废话填满空气中的尴尬。
“你们说他老母是什么病?”医死人不偿命好奇心起。
“说是邪气入体,五脏不通......”扁思邈回忆。
“我知道了!”盲肠太长举手:“一定是肠梗阻!”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姜若其实没有那么大,但水击三千里却非虚言。一行人顺流而下,倏忽千里,很快便进入东海。他们几乎逛遍东海大小岛屿,终于唤醒了短打汉子的记忆,找到了那个npc繁衍生息的岛屿。
“原来真的是岛啊......”npc汉子喃喃。
从鲲的背上,故乡从海面上的一个小点肉眼可见地渐渐变大,在即将抵达的时候看起来已经如同一块大陆。如非这次出海求医,终他一生,都不会得窥祖祖辈辈生活的这个地方的全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六十七 少年阿澄
一时没找到码头,姜若搁浅式暴力靠岸后,众人从鱼身上滑下去,来不及欣赏土著npc们从开始的震惊恐惧疑惑,到恍然大悟顶礼膜拜的转变过程,只管跟在短打汉子身后一路狂奔,充分体现了救人如救火的医者父母心。
短打汉子是个猎户,家住山下小木屋,门口有块小菜地,想来是他的老母在侍弄,如今已经全部焉萎了。屋子很小,装不下这许多人,在神经中枢的提议下,除了医学生们进屋看病,姜若留下来以备万一的运输之需外,其他人都被赶走自行参观npc小岛。
在医学生们直奔病人的时候,姜若停下观察了一下这间小屋。屋子显然是汉子自己建造的,散落的铁钉还堆在墙角。姜若有点欣慰:看来铁制工具已经很常见了啊。
然而正当他准备再到处转转,观察一下这些土著的技术水平时,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迅速扩散开来,直冲鼻孔,把姜若逼出了小屋,退避三十丈方才能够自由地呼吸。
姜若不由对还在里屋的医学生们肃然起敬: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万万没想到,盲肠太长一语成谶,短打汉子的老母,真的是肠梗阻。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经过望闻问切,汉子老母最早的症状是腹部疼痛,继而开始恶心呕吐,算上汉子求医用去的时间,至今已经快七天没有排遗了。
“掏吗?”扁思邈视死如归地问。
“掏啊!”盲肠太长毫不犹豫。
“等等,我们就这样开腹,会不会有腹腔感染的风险?”神经中枢有些忧虑。以前切的都是玩家,只要作不死就往死里作,第一次遇到死而不能复生的,不由就有点儿从心。
医死人不偿命思索:“玩家从来没有感染的?一个游戏没有感染这么骚的功能吧?”
如果要模拟细菌病毒,怕是泰山之光的算力都不够用。
神经中枢:“但是玩家也不会肠梗阻。”
为了提高游戏体验,玩家的排泄物都是系统自动刷新掉,切开来肠道都散发着干净的清香。
“死马当活马医,”最后还是盲肠太长英勇无畏,“切吧!”
除了有志于腹腔外科的盲肠太长为了力图真实坚持不关嗅觉外,其他人全部选择了从心。
短打汉子见医学生们围住老母开始消毒刀具,仿佛要上十大酷刑,顿时惊慌:“你们这是做什么?”
话音未落,盲肠太长已经一刀切了下去。
汉子高呼“杀人”就往前扑。
第一刀下去,捂了好几天的不明气体噗噗而出,正中汉子头脸;下一刻只见他像被灭害灵喷中的苍蝇一样,“嗡”地掉落下去,晕死在地。
第二刀,不明液体喷上了房梁,顺着房梁流到门框,顺着门框流到地面,再汩汩地往外淌。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余味绕梁三日不绝。
当掏粪少年们完成漫长的手术走出来的时候,感觉生命都得到了升华。
一出门,看到姜若抱臂斜靠着一棵树,似在思考人生。
“共工大神!”盲肠太长伸出尔康手,“我快站不住了求扶一把!”
姜若迅速后退几步,一手像指挥交通的小哥那样做出“止步”的手势,一手捂住鼻子:“先去洗洗。”
“大神你可以关嗅觉的!”盲肠太长不死心。
“已经关了,”姜若说,“但是记忆中的清香仍然折磨着我。”
和这边的众生悲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边的四人逛吃小队。
不知道是不是稀少的人口和相对丰富的资源使然,和他们的生产力与技术水平严重不相符的,是这座小岛依然保持着类似原始部落的社会和经济结构。这里甚至没有固定的货币,依然实行以物易物,仿佛传说中的桃花源。
四人掏了掏包裹,都是骨币,但很多野兽是这座岛上没有的,它们的骨头也是新奇玩意,换到了很多小吃。其实说换并不确切,神灵到来的消息已经传遍小岛,四人走到哪都是好奇却又不敢上前的目光,他们之间的物品往来与其说是交易不如说是互相赠予。
龚子衿小口地尝着一块不知道什么花糕;沈攸拿着一块差不多的,因为不好意思吃太快,隔上一段时间咬一大口,教科书式地体现了真斯文与假矜持的区别。
阿澄就没有什么形象包袱了,一手一个烂面烧饼,左一口右一口,只吃不说话。
木轩四处观察,对食物不甚感兴趣。走了一段路,忽然问:“阿澄,你跟我二师兄认识?”
在姜若赶到基山提供运输服务时,曾向阿澄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被木轩敏锐地注意到了。
阿澄咀嚼着食物含糊道:“认识。”
过了一会,发现他不会自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木轩只好追问:“怎么认识的?”
阿澄说,“在少管所的时候,我们住一间囚室。”
三人都突然停下了,只有阿澄还在往前走,差点撞上木轩。他疑惑地抬头,仿佛不明白自己的话为什么会让诸人这么大反应。
龚子衿大声道:“若哥是好人。”
阿澄点点头,但想了想又补充:“那要看好人如何定义。”
少管所每天都有人来来去去,姜若的出现并没有给囚室里的其他九个人带来什么心理冲击。但真要说起来也并不是毫无波澜:或许有些微的期待,和一点点厌恶。
期待的是千篇一律的日子终于有了点儿新鲜事;厌恶的是多出一个人本就狭小的空间会变得更加拥挤。
为了满足期待和排解厌恶,当姜若被看守要求脱掉衣服,例行检查登记的时候,他的室友们爆发出混合着大笑和嘘声的聒噪,用高声的评头论足炫耀自己对人体器官的深刻理解。
看守提着橡胶管过来呵斥,大家纷纷噤声立正,心里却在暗笑,因为姜若被一个人丢在了原地,没有穿衣服。
阿澄没有笑。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他看向姜若,发现这个新来的伙伴看了这边一会,忽然大步走过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抽过看守手里的橡胶管,勒住先前笑得最大声那个室友的脖子。
试图当众行凶的结果当然是姜若在管训的第一天就被打得浑身是血。但当他躺在自己的铺位安静地处理伤口时,整个囚室都噤若寒蝉。
大肖教会了姜若一件事情:如果你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呲出獠牙,那么或许反而不用真的咬人。
六十八 撕裂
扶着老腰休息了一会儿,盲肠太长他们四人渐渐恢复了些许精气神,开始互相打量,终于注意到了各自身上溅上的或固态或液态的不明物......遂嗷嗷叫着前赴后继扑向了海边。
总算得以摆脱这帮神经病,姜若抱着胳膊走在桃源乡的石板路上,心情大好,感觉自在许多。
桃源乡是他对这座npc小岛的代称,实际上这座岛并没有名字。名字是为区分,而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此的npc,这里就是他们的全世界,不需要区别于其他的任何地方,也就不需要名字。
石板路两旁都是民居,没有太多商业化的痕迹;不过各家各户从事的生产显然有所分工,时不时就会看到npc们走门串户交换工具与物品。
仔细观察,这些土著的长相已经与玩家一般无二。他们是由什么人繁衍进化而来?不是寒荒,也不是淑土,这两个族群已经消失了。会是盖山吗?
盖山人招潮蟹一般的身姿浮现在脑海,让姜若有些难以置信:短短千年时间,就足以让他们长短臂的特征完全消失吗?
姜若在这里看到了所有他留给盖山的技术财富。一块一块冻牛粪被送进高炉打铁,在一座似乎是驯养场的场馆里面,琴虫被关在一个一个笼子里,很像外面世界的养鸡场。横筒状的陶管被送到笼子里面,如果琴虫不乖乖放电的话就会遭到鞭打。
石器、驯养,冶炼和电热丝同时出现在一个以部落的形式聚合的原始聚落中,人们在小心搬运陶制的电暖管的同时对这里随处可见的神灵壁画顶礼膜拜,这场景给人的感觉不是震撼,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荒谬和撕裂。
千年时间,说他们进化了吧,这些技术却又全部停留在千年前的水准,全无进步;说他们从没有进化过,可他们的样貌却又分明已经无限逼近人类。
这里的与世隔绝究竟造出了一座桃源,还是造出了一座失败的文明实验场?
姜若发现,当他观察这些土著的时候,这些土著也在观察着他。
所不同的是,他的观察坦荡不加掩饰,而这些土著的观察则躲躲闪闪畏畏缩缩。
时间久了,姜若发现这些人其实是在轮流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们努力不让自己发现,于是过一段时间便换人跟踪,但手段过于粗糙,姜若甚至注意到他们交接时鬼鬼祟祟交头接耳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
笑过以后,姜若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对。
可是怎么摆脱?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眼睛。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啊。
拐过街角,姜若注意到有个人稍显奇特,虽然穿着土著最常见的麻布短打,但站姿却截然不同,腰背挺直,显示出受过训练的痕迹。
那人转过头来,稍稍抬了一下原本压得很低的草帽。
阿澄!
姜若不动声色地与阿澄擦肩而过,拐进旁边一家民居,要了一碗水喝。
在npc转身倒水的时候,姜若迅速把他敲晕,接着阿澄便闲逛一样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
两人把晕过去的npc放在对面椅子上,用他自己的胳膊把脑袋撑住,装出一副与这家主人相谈甚欢的样子,暂时应付外面探头探脑的窥视。
做完这些,姜若才压低声音问:“其他人出了什么事?”
沈攸他们的逛吃四人组接到族长的做客邀请时,并没有起疑。这大概是从键盘网游时代过来玩家的通病:总是对npc缺乏应有的戒心。
他们在族长的热情接待下与这个岛上部落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晤,重点参观了牛羊饲养场,风干中的粪堆,高炉炼铁,还拉来了一只琴虫表演烧暖气。
看到这些原本只是听说的东西切切实实出现在眼前,小师弟很骄傲,觉得师兄简直就是盗火的普罗米修斯。
最后族长带他们参观了祠堂,这里供奉着神灵像。走廊上是各式各样神灵的壁画,有狼人,还有的人头鸟身,应当是最早帮助过土著先人的那批玩家;最里面的墙壁上是巨大的人首鱼身形象的浮雕。
一千年时间,不周山地穴的共工像被多次临摹和重绘,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依稀仍有昔日神韵。
族长最后敬他们一人一杯桂花酿。在其他三人一饮而尽的时候,阿澄却只抿了半口就停住了,因为只这半口,他就觉得指尖微麻。
阿澄警惕抬头,看到族长举着杯子,微笑看着他们。
这是干嘛?
难道像姜若说过的故事里面那样,埋伏八百刀斧手,摔杯为号?
摔杯没有,但刀斧手真有。
祠堂外面呼啦啦涌进了一群npc,除了手持弓箭和刀具的,还有牵着一只琴虫的。龚子衿喝完酒便倒下了,木轩和沈攸尚且想要垂死挣扎,被琴虫一人电了一下,立刻不甘心地失去了反抗能力。
阿澄变身往外冲,刚出门口便看见一片黑压压的箭头,在被射成刺猬前赶紧又缩了回来,仗着速度在祠堂内四面横跳,忽然看到墙上的共工浮雕,“蹭”地蹿了上去,扒住突起的鳞片。
npc们忽然惊慌起来,不敢往上面射箭。
族长在大声呼喝什么阿澄全没有听见,他伸出猫爪,一爪子狠狠抓了上去。
石屑飞溅,共工浮雕被他抓坏了一大片。
一爪接一爪,阿澄无视npc炸锅一样的吼声,把共工的头整个挖掉,接着又把后面的墙壁挖出了一个大洞。
阿澄从那洞里钻出去,逃出生天。
祠堂地下的囚室里,龚子衿与木轩、沈攸三人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裹得像个粽子,登时挣扎起来,然而刚咋呼了两声,看守牵来一只琴虫,一人一下,又把他们电晕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三人就不敢出声了,只向同伴眨巴着眼睛,试图用摩尔斯电码进行交流,很是从心。
这一看,就看出了不对:人怎么多了!
另外一边的角落里,四个大粽子眨巴眼睛的样子跟他们如出一辙。
正是神经中枢他们四人,此时露出了大同小异的“你们怎么也在这里”的悲痛讶异神情。
两拨人大眼瞪小眼。
他乡遇故知一点都不快乐。
六十九 绳结
小师弟冲着木轩使劲眨了下眼,木轩奇迹地解读出了他的意思:闭眼为“1”,睁眼为“0”,10=2,这是说二师兄。摩尔斯电码如斯神奇。
木轩环视全场,果然没有看到姜若。
不在这里,那就是没有被抓。
二师兄不愧是全村人的希望!
然而当公主们在城堡翘首以待的时候,他们的骑士们正抱头鼠窜,自顾不暇。
开始的时候姜若想得很天真,他从被敲晕的主人家偷了本地的行头换上,顶上草帽,便大摇大摆地出了门,以为能和阿澄一样蒙混过关。
可是不得不说,人和人的气场是不一样的。
明明是一样的短打一样的草帽,阿澄默不作声便过去了,偏偏就会有人拦住姜若:“这位小哥有点面生啊?”
此言一出,顿时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街道上原本嘈杂的聊天打屁、互换物资、讨价还价的声音都忽然小了下去,四面诡异地安静。
在此之前姜若从未发现自己还有这种鹤立鸡群的气质。
“我一直都觉得,《盗梦空间》是恐怖电影。”姜若心有余悸地说。这时候他刚刚甩开对他行注目礼的一整条街的npc,拐进一个无人的谷仓,把自己埋进了草垛里边。
小时候看这部电影的记忆犹新,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强制load进了某个梦境主人的意识深处,在玩一个名叫“你看不见我”的,一旦引起路人npc的注意就当场gg的恐怖游戏。
起初居民对姜若的观察还多少有些不想被他发现的收敛,但自从逛吃小队被捕以后,这种监视就变得**裸,感觉就像深入敌后的时候突然启动了阵营战,一眼望去,全是红名怪。
“蹬蹬”的脚步声响起,姜若赶紧闭嘴,大气不敢出,竖起耳朵听着一队人从草垛旁边经过。
阿澄跟姜若并排蹲在一起,等脚步声远了,才小声问:“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岛上这些土著npc对神灵的态度实在让人难以理解:说是感恩敬畏吧,他们却在双方并无冲突的情况下毫无理由地抓捕了来访的玩家;说是纯粹的敌意吧,他们又确确实实对那些壁画和浮雕心怀敬意,甚至不敢朝上面射箭,才让阿澄借着这个漏洞得以脱逃。
“你听说过一个关于上帝和信徒的故事吗?”事情至此,姜若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信徒真诚的信仰感动了上帝,于是上帝来到了人间。见到上帝,信徒沉默了很久,对上帝说,我们信仰你,但我们不需要你。于是上帝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神灵之于这些土著,是只应该存在于壁画和浮雕上面的,由他们来进行解读的用以稳固人心的符号,而不可以是眼前活生生存在的,可以诠释自己的人。
阿澄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反正他也不在意:“我们怎么办?”
为了营救被关在祠堂的其他同伴,姜若和阿澄一路躲躲藏藏,循着蚊香一样的螺旋形路线慢慢接近了祠堂,但奈何敌众我寡,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其实更合理的选择是立刻逃离,一旦入海姜若便可以化身白娘子水淹小岛,或者回去公布消息召集大批玩家来攻打npc聚落,只是这样一来势必造成巨大伤亡,进而引发土著与玩家之间尖锐的对立。最终的结果,很可能让这个好不容易出现的部落昙花一现,彻底毁灭。
“这岛上肯定还有很多秘密,破局的关键应该还是在祠堂里面。”姜若说。他看着草垛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手指捻着一根草,“我觉得大部分居民对神灵的信仰并非作假。传说中的神灵忽然真实地出现,而他们却要对神灵刀兵相见,想来不会没有一点心理障碍。”姜若回想着最早那个救母汉子的表现:“这里面必定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阿澄点头。他懒得想这些太过复杂的事情,反正姜若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这习惯已经养成了十年。
十年前,姜若进了少管所,成为阿澄的室友。
进所里第一天就发疯的凶名为姜若赢得了短暂的平静;但如果他从此安分守己,那么这平静就不能长久:人类毕竟是出离健忘的生物。
在下一波暗潮到来之前,姜若知道自己需要寻找同盟。他将所有室友观察一遍,很快相中了阿澄。
不仅仅因为第一天来时阿澄没有笑他,更重要的是他发现阿澄虽然是囚室十个人中年纪最小的,却是打架最狠的,像一只横冲直撞的小兽,只是这种横冲直撞多少缺乏策略。
室友大多认为阿澄脑子有问题,但姜若觉得他绝不是真傻。
管训的日子规律而无趣,除了早晨跑晚拉练,还有每天背《改造行为规范》,接受思想教育,便是一整天的劳动。
为了防止出现暴力伤人事件,所里尽量避免让少年犯们使用尖锐和危险的工具,所以他们的劳动内容常常偏向于手工艺。有一段时间他们的工作是打绳结,就是挂在车里写着“出入平安”之类的那种绳结。
这活计看起来轻松,实则不然:每天把一个动作重复数百次,到了晚上往往手臂酸痛,苦不堪言。
痛苦是对大多数人而言。姜若有着作为男孩子少见的心灵手巧,双手都会打,轮换工作,轻松很多。
和姜若完全相反的是阿澄。手和脑袋一样一根筋的他,无论如何也搞不明白一根绳子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百变的编法,效率远低于他人,因此往往完不成每天的任务,到了交差的时间点就免不了受罚。
姜若对阿澄最初的示好,是悄悄把自己打好的绳结记在他的名字下面。
如今回忆那段每天打绳结的日子,姜若常常会觉得很有意思:那些买来平安符挂在后视镜和书包上,还有送给亲朋好友的人们,可曾想到,制作这些象征祝福的工艺品的,却是最不被这个世界祝福的孩子们呢?
七十章 神灵跳大神
在姜若替阿澄打绳结的第十天,他们的同盟结成了。
没有歃血为盟桃园结义之类的情节。某天早晨照例起床去领粥和馒头,阿澄端着餐盘擦肩而过的时候,冲姜若点了点头。
于是一切便开始了。
首先二人需要调换床铺。姜若在进门处的上铺,而阿澄在最里面靠墙根的下铺,相距实在太远,不利于互相策应。但是老号子们都不是易于之辈,想来不会轻易同意换床位,所以二人当天晚上就策划了第一次行动。
阿澄假装起夜,从姜若的铺位下边路过;这时姜若假装踢被子,把被子推到床边垂下去,挡住下铺。下一刻阿澄忽然暴起,抽走下铺熟睡中大兄弟的枕头捂在他的口鼻。当然不会真的把他闷死,在挣扎开始减弱,达到恐吓目的以后,阿澄就把他敲晕了过去。
第二天大兄弟醒来举报说有人想在他睡着的时候闷死他,但是监控显示并没有人在他卧榻边停留,只有一段时间画面被一条垂下来的被子挡住了。
被子随着姜若翻身的动作晃了两下,但很快又被裹了回去。看守不耐烦地挥挥手:“你怕不是鬼压床了?”
当晚大兄弟声称自己受到了巨大惊吓,申请调换铺位。阿澄于是顺理成章成为了姜若的下铺。
其实所里的斗争实在没有什么复杂的。在这个全封闭的环境里,人类已经完成了非常彻底的退化,回归以暴力解决一切问题的丛林时代。即使一向不屑于武力如姜若,也不得不每天主动做一百个俯卧撑,以图维持足够强健的体格。
但这又是一片被更高的存在约束和监控着的丛林,表现为管教的橡胶管和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所以暴力还需要有一点儿技巧。
姜若就拥有这种技巧。他和阿澄的配合很简单:姜若观察监控死角确定作案地点,再由阿澄来动手。需要的话,也可以一起动手。
如果说第一次用橡胶管勒人还可以勉强算作为了尊严而做出的反抗,那么第二次对并无多少过节的下铺兄弟的恐吓就已经是纯粹的欺压。
阿澄睡到下铺的第一晚,姜若本该高枕无忧,但事实上他却一夜无眠。
当恶成为惯例甚至成为生存的必须时,身在其中的人就会渐渐丧失对作恶的抵触,甚至一并丧失自己正在作恶的意识吗?
从孤儿院小仓库的火场开始,一切就像一场漫长的噩梦,而姜若第一次感到恐惧。
他羞耻地发现自己竟然感到后悔。在此之前他曾经笃信他永远也不会后悔。他自以为准备好了承担一切,却发现仍然低估了需要付出的代价。
愧悔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天光大亮的时候,条纹制服、打不完的绳结和无数仇恨的目光让姜若重又变得无情。
后来的日子竟然也不是那么难熬。
姜若和阿澄这对搭档渐渐凶名赫赫,被称作“狼狈组合”。倒是很形象:阿澄是那头冲锋在前的狼,姜若是那头出谋划策的狈。
后来的日子里姜若是如此地麻木,麻木到遗忘了所有的理想和希望,这些东西在高墙之下只是无用的自我折磨而已。
甚至对父亲的恨意和对妈妈的怀念也日渐稀薄。
小龙人忘记了还要找妈妈。
对少年来说家就是头顶全部的天空,妈妈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但终有一天他会走向成年,曾经重要的终将不再重要。时光残酷地消磨一切,古往今来,无人幸免。
往事已矣,只是没想到,时隔十年,狼狈组合又要重出江湖。
“陈胜吴广起义之前,把写着‘陈胜王’的帛塞进鱼肚子里面,让吃出这三个字的人以为是神怪为之;黄巾起义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碰瓷五行王朝,古人就喜欢折腾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白天在小岛上鼠窜的时候,他们发现这里的土著大多打渔,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那么一两网兜,为了保持新鲜,浸在水里吊着一口气。到了夜里,二人趁黑去摸了好几网兜鱼,此刻阿澄正在沉默地杀鱼,而姜若则一边杀鱼一边滔滔不绝如自言自语。
其实阿澄在执行计划时从来不问为什么,但姜若还是习惯性地解释,也许只是太寂寞了。
杀好的鱼装了足足两麻袋,姜若一块儿甩到背上,趔趄了一下:真沉。
“我去海边,”姜若说,“你守在这里,需要的时候喊一嗓子,你懂的。”
破晓的时候下了一场雨。
在祠堂守夜的npc们睁开昏昏的睡眼,空气中的湿意让他们稍稍清醒了一点。
“这雨声有点儿不对啊。”说话的汉子抹了一把脸,“噼里啪啦地,跟冰雹似的。”
“不可能啊,这大热天的,哪来的冰雹?”同伴虽是这么说,脸上也有点不确定,“出去看看?”
二人活动一下僵硬的躯体,互相扶持着走出祠堂,刚到门口,一条鱼“啪”一声掉到他们脚边。
抬头,灰蒙蒙的天空中,一条接一条的鱼伴着雨水,哗哗地掉下来。
“天上下鱼了!”
祠堂里众人都被炸起来,撇撇嘴,“下个雨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下雨,是下鱼!活生生的鱼啊!”
“不,不是活鱼。”有人捡起一条:“啊”
“你鬼叫什么?”
从天上掉下来的鱼里,有的尚且活蹦乱跳,有的却被开膛破肚,腹内空空如也,瞪着死不瞑目的大眼睛。
“慌什么?”有人说,“是刮台风了。以前不是也会把鱼啊虾啊刮过来?”
“刮来的鱼虾里怎么会有剖过的?”
“也许是从厨房刮过来的呢。”
众人七嘴八舌寻找理由,试图自我安慰。
“是凶兆。”一个戴草帽的小哥忽然说,“我们囚禁了神灵,所以神灵发怒了。”
“你懂什么?”大家怒目而视,“那些弱不禁风的家伙算什么神灵?”
“但他们的确杀不死不是么?”小哥说,“再说,神灵和神灵也是不一样的。”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黎明的天空中,雨雾仿佛被什么东西穿过,留下了巨大的印记。众人瞪大眼睛看去,依稀是一条大鱼的轮廓。
七十一 祖训
当姜若与阿澄这对骑士在外制造天降异像,卖力跳大神的时候,城堡里的公主们也没有完全放弃治疗。
他们还在艰难地尝试着自救。
照说一堆绳子外加一间小地牢应当困不住拥有怪兽基因的玩家们,但问题出在他们喝过下了麻药的酒!头顶麻痹buff,系统不给变身。
这就非常悲伤了。
竟然栽在酒中下药这样狗血又智障的手段上面,众人深感耻辱。
凡事一旦有了个错误的开始,往往就会在错误的道路上狂奔不止。每当药效快要过去,就会有看守带着琴虫进来,把他们挨个电晕,再重新灌下麻药,于是头顶的麻痹buff始终不得解除。
众人就像被送去戒网瘾的少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死生生无穷尽也。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众囚徒下定决心,即使不能变身,也要以人的身躯自救。
尽管人类的身躯是如此羸弱。
连绳子都挣不脱。
木轩朝着神经中枢做口型:“有刀吗?”
医学生们是带着手术刀的,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被收走。
神经中枢思考了一下,觉得他说的是:“逃跑吗?”
这不是废话嘛,当然要跑!神经中枢疯狂点头。
木轩大喜,开始缓缓地朝着神经中枢的方向蠕动。
一群人中,作为女孩子的龚子衿尚且有点婴儿肥,反倒是身为文弱理工男的木轩,真真瘦如竹竿弱柳扶风。虽然绳子已经捆得很卖力了,但绑在木轩身上还是显得比别人要松动一点儿,努力蹭一蹭,勉强能够伸出手来。
木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蹭到神经中枢身旁,从绳子缝隙中伸出了手,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神经中枢一脸懵逼:这是干嘛?
摸了半天一无所获,木轩一头雾水:说好的刀呢?
正当二人扭扭捏捏扣扣索索不知道在干嘛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半声惊呼。守卫的声音响起:“你做甚”然后就像被捏住脖子的鸡鸭,没了声音。
来人显然身手敏捷,很快从被敲晕的守卫身上摸到钥匙,只是打开牢门的时候他虽然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还是难免发出太久没上油的吱呀吱呀声。
有救了!众囚徒热泪盈眶。
然而定睛一看,来人并不是他们翘首以待的骑士。
也许是骑士请来的救兵?
“兄弟哪条道上的?”神经中枢说。问完立即觉得不对:“不是,嘴瓢了。兄弟基山来的?”
救兵向他们行礼:“我叫木,来救你们脱身。我们不能再亵渎神灵。族长他们......说来话长。先跟我走。”
众囚徒惊掉下巴:救兵是个npc?
“祠堂里看守太多,不能硬闯。我们从暗道走。”木一面说一面手脚麻利地割开绑在众人身上的绳子,“他们可能已经听到动静了,要赶快。”
他有节奏地敲敲四壁的木头,很快从一个方向响起了同样节奏的敲击,显然是外面有人接应。
原本以为所谓暗道是什么精妙机关,没成想木只是用刀麻利地撬出几颗钉子,拆下几块木板,很快拆出一个勉强能容一人钻过去的小洞。
“快进去吧!”木催促。
古老的诗歌在众人脑海中自动地响起: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喊着
爬出来呵,给你自由!
我渴望自由
但是人的身躯打住,当然是赶紧爬出去啊!
众人在心里一齐对叶将军说了声冒犯,都怪语文老师太洗脑,然后拿出食堂抢饭的速度,一个接一个,嗖嗖地钻了进去。
暗道里面有人领路,玩家这边神经中枢打头,木断后,在黑漆漆的通道里爬了一段,开始隐隐听到水声。众人以为快要出去了,正暗喜,爬在最前面的神经中枢忽然“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啦?”众人七嘴八舌问。
“到水牢了。”木声音沉静。
钻出狭小的暗道,众人得窥所谓水牢的全貌。
“这真是......”沈攸喃喃,勉强找出一个不那么冒犯的词汇,“别有洞天啊。”
眼前的水牢显然是一座地下囚牢。众人站在一座吊桥上,脚下是挖得颇深的水潭,一座座铁笼子用铁链吊了起来,有的悬挂空中,有的浸入水中。年久失修,这些铁笼子早已经锈透了,还好都是空的,否则不知道该如何人。
“这水牢,是为神灵而建。也就是说,是为你们准备的。”木说,“只是这么多年从未有神灵来过,它都快被遗忘了。”
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难怪要把铁笼子浸在水中,这样只要一复活就会立马再淹死,除非完全进化成一条鱼用腮呼吸,但估摸着也会饿死......
这得是多大仇啊?
“我们的部落,源起于一千年前,一座名为不周的山。”木知道他们心中有太多疑问,缓缓道来,“以共工为首的神灵教给我们刀耕火种,养虫抽丝,打铁用电,于是我们才得以在怪兽横行的世界生存至今。”
“千年间,地动频繁,河水泛滥,神灵又将我们迁往海外躲避灾难。我们如今的一切都是神灵的赐予,所以我们供奉神灵。”
木轩与沈攸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与他们的猜测基本相符。
“这是每一个族人所知的历史。”木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但是,如果你进入祠堂,成为长老甚至族长,你就会得知另外一段历史。”
“在我族历史上,发生过数次,神灵对族人的屠杀。我们对神灵的供奉,不止感恩,更是恐惧。数代族长曾耗费毕生心力,试图查出我们为何触怒神灵,却始终不得其解。”
“举族迁往海外之后,神灵终于绝迹。神灵的恩德不敢忘,所有的族民从小便要学习敬畏;但在族长和长老之间,代代相传的还有这样一条祖训:如果有一天,神灵来到这里,要把他们当做敌人。”
“神灵是无法杀死的,只能永远地囚禁。所以我们修建了这座水牢。”
“神灵从没有来过,我们几乎已经要忘记这条祖训。直到如今,你们来了。”
七十二 黑色桃花源
听到这里众人就是再傻再天真也该觉出不对了。
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骑士请来的救兵!
是要把他们关在这里!
向他们解释原因就像对死囚宣判罪行,不过表现一下仁慈和公正罢了。
先前领路的“接应人”向他们围拢过来,形成包抄的阵势。
“我们横竖已经是阶下囚,要杀要剐早就悉听尊便,”龚子衿说话还是情不自禁带出一点武侠小说范儿,神经中枢听了“噗”一声,冲淡了现场凝重的氛围。龚子衿瞪他一眼,提气继续被打断的话:“你们何必还要自导自演一出劫狱的戏码,把我们骗来这里?”
“为了蒙蔽族人咯,”扁思邈凉凉地说,“听他的意思,这条祖训大部分族人是不知道的。把我们关起来可能已经引起哗然了,再把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关起来,那些从小敬畏神灵的人接受不了吧。”
“我们将要被泡在水里,永世不见天日了。”医死人不偿命悲痛欲绝,“唉。下线可以删号了。”
众人一齐哀叹,心道为狗爬出的洞果然是不能钻的,叶将军英明神武,悔不听先人言啊!
“你想知道神灵为何屠杀你们吗?”木轩镇静开口,“还是你其实知道?”
沈攸闻言一震,这不就是谋士面对刽子手的屠刀时,悠悠说出的那句经典台词,“你可知自己死到临头”吗?顿时精神百倍,做出高深莫测表情,配合三师兄。
刽子手木的表情果然出现了松动,但很快被他掩饰住,冷笑道,“别以为我会相信......”
“恕我问一句,你们共有多少族人?”木轩不理他,“刚刚迁到这里的时候有多少人,现在又有多少人?”
包围着众人的npc们开始出现了小小的骚动,被木喝止了,但有一点点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如果我没猜错,刚来的时候是多少人,现在就还是多少。”木轩自顾自说下去,“你们一户人家生几个孩子?孩子难道都早夭了吗?你们算算,永远不会增长的人口合理吗?多余的人去哪里了?”
npc们明显地焦躁起来,这次连木都镇压不住,有人已经嚷出声来:“他们是自愿出海的!”
“出海做什么?”木轩冷笑,“寻找神灵?你们已经看到了,神灵是敌人,是避之犹恐不及的蛇蝎。你们居然还要寻找神灵,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他们真是自愿的吗?”沈攸插话,“你们想想出海名单上的人,他们有没有得罪过族长,或者得罪过长老?如果都没有,是不是老弱病残?”
木轩:“一片土地能够承载的人口是有限的。当你们的人数过多时,树木会被砍光,猎物会被打完,甚至海里的鱼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当近海的鱼越来越少,你们就要深入危机重重的远洋。”
“为了不让这些事情发生,神灵到了一定时候就屠杀你们,好像剪草一样。你们怨恨,这无可厚非。”
“但是后来,发现了这条规律的你们自己屠杀自己的族人,却继续假借神灵之名,这就未免可笑了。”
“你们原本可以向族人坦诚。可以限制生育。可是你们害怕引起反抗和动荡,所以宁可编造一个谎言,选择最残酷的方式。”
“几乎每个人都有出海的亲人吧,所以他们对神灵既敬畏,又怨恨。当你们把神灵关起来的时候,他们既有惹来神罚的忧虑,又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你们自己做下的事,却让他人来承担怨憎,不觉得过于卑劣了吗?”
听完木轩一席话,众玩家在恍然的同时,又有一点悲哀。
原来这就是桃花源的真相。
木铁青着脸:“把他们关起来。”
npc们刚刚受到巨大冲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人声音颤抖着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无论怎样,让他们出去了,都是祸害。”木说。
他的话仿佛给众npc注入了力量,重又生龙活虎起来:“对,都是祸害。把他们关起来!”
“关起来!”
这些忘恩负义的土著简直坏透了!
玩家们气得快要有丝分裂,化愤怒为力量,齐齐对npc们怒目而视,满脸视死如归。
老纸难道会怕吗?老纸不会下线吗?
而外面的祠堂里,此刻正一片混乱。
“这已经下了一早上开过膛的鱼了......”一个妇人颤巍巍地提着一条开膛鱼。
“我们是不是被神灵降罪了?”七嘴八舌的声音议论着。
“是那个神灵!那条大鱼!他们就是乘着大鱼来的。”
“对对,我也看见了!”
“什么大鱼,那是鲲。”
“我姥姥的姥姥说,共工会化身为鲲,难道他就是共工吗?”
“他会把我们怎么样?”
“族长!族长!”
脸上沟壑纵横的老者用拐杖重重地敲了几下地面,祠堂里渐渐安静下来。
“大家都先回去。”
“可是,族长?”
“先回去。”老者的声音浑浊沙哑,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但仍旧不容置疑:“明天这个时候,我来告诉大家怎么做。”
听完师弟们的讲述,姜若终于捋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师兄!这帮人真的坏透了!”视频电话那头小师弟张牙舞爪,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愤怒。
姜若苦笑:“其实这件事情,我也有很大的责任。”
姜若对盖山族的帮助固然不遗余力,但当他把过于先进的技术直接教给一个远远没有开化的部族,却无法直接赋予他们与之匹配的智慧时,在他造出的温床里催生的,是一个畸形的文明。
他本该只播下一个火种。这没有错。但他不仅生起了火堆,还帮助他们烤熟了食物,这就错了。
习惯了嗟来之食便不会去主动狩猎,直接享受了成果便不会理解先驱者为了一点点进步所付出的辛勤和代价。于是千年过去,他们的技术几无寸进。
对一个文明揠苗助长的后果,是蒙昧的思想与先进技术的强行拼接,于是当他们陷入马尔萨斯困境的时候,就不会自发地寻求技术和制度上的突破,而是用最原始和粗暴的灭霸方式来解决。
他日因今日果,自己造就的怪物,终究要自己去驯服。姜若摇摇头:莫非这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七十三 重写历史
既然族长让大家先回去,那就回去吧。
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他们没走出多远便停住了。
祠堂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少年。
一身短打,像是猎户的装扮。草帽压得很低,遮住头脸。外面还在下雨,雨水同从天而降的开膛鱼一起哗哗地掉在脚边,但少年不为所动。
他是神灵的使者,还是神灵本人?
少年伸出一只手,把草帽推高了一点。
“是那个神灵!”有尖利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那个跑掉的!”
人群喧闹起来,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一时竟无人上前。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喧闹声低了下去,人群自发地让开一条路,好像分开的水流一样,苍老的族长从中间走了出来。
老者看着少年,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阿澄高高抬起一只手,示意众npc听他说话。至于为什么不是两只那不是跟投降动作一样吗?
他不是来投降,是来谈判。
“我来替共工带一句话,”阿澄说。
人群又是一片哗然。
“共工?那条大鱼?真的?”
“我不信!”
“可是......”
族长敲了几次地面,人们渐渐安静下来。
“你怎么证明?”老者问。
在他身后,人们七嘴八舌附和,是啊是啊,你说他是共工,他就是吗?我们要证据。
阿澄不理会他们的质问:“他说,他要给你们一个神谕。”
盖山与寒荒的大战过后,大荒进入了一段相对和平的时期。历史不再需要刺客,荆轲坟头草遂深藏功与名,干回了捞尸的老本行。
自从前往基山的旅游路线大火,他的业务也得到了扩展,把那些在基山玩腻了想回家的兄弟挖出来也是他的工作。
坟头草觉得自己真是灵魂的摆渡人。
这天他又收到私信,上线第一件事就是把装着姜若的树脂棺材刨出来切开。等cd的时候怕尸体被野兽叼走,他得守在旁边,无聊得抠起了脚丫子。
坟头草掰着脚指头数了数,这是第几次做姜若的生意了?
来来回回的,不累啊?
真是大神的心思你别猜。
复活cd结束,意识重新回到大荒的时候好像真的有种穿越时空的眩晕。姜若抬手挡了一下阳光,呼吸几口空气,坐起身来。
在旁边玩耍的盖山孩子们看到他回来了,一溜串地跑过来,在他身边挤作一团,要听故事。
这些熊孩子,怎么在人家坟头玩呢?
姜若挨个摸摸孩子们的头,“今天我还有别的事,就不说故事了。”
孩子们顿时哭丧起脸:对他们来说这就意味着还要等一年。
这些孩子,他们孩子的孩子,是怎么慢慢变成桃源乡里那些人的呢?
姜若找到盖山现任的族长,交给他一个用树脂封存的盒子。
“把这个传给下一任的族长,再让他传给他的继任者。”姜若说,“就这样一直传下去。”
在阿澄和无数族人的注视下,两鬓苍苍的老者颤抖着取出了他们世代相传的那个盒子。
包裹着盒子的树脂光滑圆润,是一代一代人摩挲的结果。
纵然对神灵有着各种各样暗地里的怨憎,纵然以神灵之名做着不能见光的事情,纵然如今视神灵为仇敌。
但这些怨憎与敌视真的都不是对共工的。从孩提时代起,在他们所有的睡前故事里,共工一直是他们的英雄。
这是共工留下来的盒子。能够保管它一直是一种荣耀。
老者坚持亲手切开外面包裹的树脂,因为手抖得厉害,好几次才切开。
盒子里是一块坚硬的骨片。
骨片上刻着字,用的是他们先人的文字。
阿澄站在根本不可能看到的地方,但他准确无误地念出了骨片上的字:“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重生产而轻教化,愚之极也。悔甚。”
白发的族长忽然老泪纵横。
在这个他们世世代代保管的盒子里,写下的是对他们的失望。
盖山人无法预知后人的故事,当然也就不会为后人担忧。他们只顾着辛勤地翻地,希望这天收成能够好一点。
姜若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做一种农具,有厚重的刃,绑在那些驯好的牛身后,当牛走过的时候,地也就被翻过了。这样是不是很省力?”
盖山人眼睛一亮:好像很有道理!那些牛看起来力气就很大。
“那这种农具怎么做呢?”
姜若眨眨眼睛:“我也不知道哎。”
盖山人发现共工最近很爱说这句话。
我也不知道。
“他才不是不知道,”盖山的小孩子们眼睛亮晶晶,“他是要考我们呢!”
木转动辘轳,铁链缓缓绕在木桩上面,铁笼子渐渐浮出了水面。
神灵们的尸体已经泡肿发白了,看去十分可怖。但木知道用不了多久那些尸体的浮肿就会消下去,重新生龙活虎。
怎么会有这样永不止息的生命呢?虽然书简中早有记载,但亲眼看到还是觉得很神奇。
瞧,第一具活过来了。
“要说你们这一千年来一点技术进步都没有,也不对,”沈攸鲤鱼打挺跳起来,阴阳怪气地说,“你们所有的技术都在这座水牢里面了。瞧!会造辘轳,还会用定滑轮呢。”
木报之一笑。
沈攸更气愤了:“我说你们这些人......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木:“共工说,他要重写我们的历史。”
沈攸一愣。
“神灵真是强大,”木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我们连未来都改变不了,而神灵却可以改变过去。”
“当历史改变的时候,很多人就不会存在了吧。”木说,“我是不是很快也要消失了?”
沈攸沉默下去。他无法回答。
木的脸上一直挂着笑意,无从得知他真实的心情:“在他改写后的故事里,我们会变得很好吗?”
这个问题沈攸可以回答:“当然会很好。”他向来对二师兄有着无限信心。
“那就好。”木说。
其他人陆续醒来的时候,看到沈攸面朝一个辘轳站着。
“你在跟谁说话?”木轩走过来,左右看看。
不会在对辘轳说话吧?
七十四 千年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姜若都留在了大荒,把重心放在了编撰课本,开设学堂上面。
因为总逼着孩子们上学,小不点们现在见了他就跑。姜若再也不是最受欢迎的共工叔叔了。
课本提示了从铁器时代到电气时代的大多数关键技术节点,但为了让他们自己去探索,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给出答案。
怎么看怎么像本《十万个为什么》。
姜若抱起一大摞刻满字的骨片。
带孩子真是太难了。
有时候姜若也会感到迷茫。
他们的生命太过短暂,就算整个童年和少年都坐在学堂,能够用来学习的时间也不过区区的二十天。
二十天能学到什么呢?
但无论怎样,他做了他能做的。
姜若再一次离开大荒,是听说三千问的遗骨在基山被找到了。
因为其他盖山人偶都已经切开重新土葬,三千问是现存唯一的古类人族标本了。他的遗骨被保存在玩家特地建造的博物馆里。
博物馆现在还很空,不过玩家计划着慢慢把“山海经”的怪兽骨骼收集起来,让大家都能一睹为快。
姜若慢慢走进这间尚且空旷的屋子,三千问静静地躺在正中的展台上。
你的愿望全都实现了。你应当很欣慰吧?
黑暗阴森的水牢里,众人抖抖索索地聚在一起,依靠集体的温暖驱散心中的后怕。
神经中枢试图脱外衣给龚子衿穿上,遭到妹妹的拒绝,一脸受伤。扁思邈撇了撇嘴,不想理会这对兄妹狗,问沈攸:“我们怎么出来的?”
沈攸:“有个npc把我们放出来的。应该是师兄的谈判成功了。”
“共工大神果然无往不利!”盲肠太长真诚赞颂。
闲聊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众人身处的囚室仿佛变得明亮了一点。
“哇爸爸妈妈”医死人不偿命突然鬼叫一声,吓了大家一跳,扭头就眼睁睁看着他瞬移了一大段距离,在他原本的位置,凭空冒出来一个酒桶。
这是什么操作?
木轩:“系统大神表演当场刷新?”
话音未落,众人全都开始晕头转向地到处瞬移,给不断刷出的酒桶腾地方。还好这次有心理准备,没有如医死人那样哭爹喊娘,得以保全面子。
最后他们被挤到入口的小角落里,震撼地看着地牢变成了地窖,水潭早就不见,眼前是立方密堆积的酒桶,头顶开了几个天窗,有光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着尘埃和液滴,于是光束的轨迹清晰可见,教科书式地演示了什么叫做丁达尔现象。
真是个和平的地方呢。
木轩伸手去推地窖门,果然一推就开,重获自由的玩家们鱼贯而出,虽然被阳光刺得流出了生理泪水,但还是伸出双臂拥抱久违的太阳。
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
这一刻他们与肖申克产生了深刻的共鸣。
一个npc搬着酒桶过来,给突然冒出的一大群人吓了一跳。
“哎唷娘咧,”他往后蹦了一步,端详众人半晌,想到什么,松口气,擦擦汗,“你们是神灵吧?”
木轩仿佛从他的动作里面读出了他的内心戏:吓老纸一跳撒,原来是神灵。神灵嘛从哪里钻出来都不奇怪撒。
浑身透着一股同神灵的熟稔。
酒桶汉子把酒桶暂时放到地上,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你们是来耍的?第一次来?我跟你们说......”
众人目瞪口呆地听着酒桶汉子开始介绍重生岛的风土人情,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要不是沈攸打断了他,怕是能讲三天三夜。
沈攸:“重生岛?”
“对对对,”酒桶汉子说,“这名字不错吧?”
众人面皮抽了抽:这什么鬼名字?
“估摸着是二师兄起的,”木轩说,“理工男起名......大家就担待一下吧。”
“只要不是桃花源,叫什么都好。”扁思邈耸耸肩。
有了先前的经历,“桃花源”这三个字已经一生黑。
这座酒窖属于岛上最大的一间酒馆。众人来到前院的时候看到阿澄坐在旌旗下面,已经喝到第二桶了。
站在酒桌旁边望去,入眼的街市已是截然不同的风光。
这个岛好像突然之间变得很拥挤,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吆喝的店家。满眼的旌旗招牌,不怕丑,就怕不够吸引眼球,很像外面的古镇。
最大最丑的一面招牌,上书“电疗馆”。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店主探出头来,“哟,这许多俊俏的小哥。来电一下不?”
神经病啊!
街上两架车并行而过,一架是马车,一架看起来却像是蒸汽驱动的,制式尚且古老,车上有个大锅炉。
两车过处,总吸引一群人跟在车后面跑一段。有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吆喝着:“开盘了!开盘了!押锅炉车快的,赔率一赔二咯,抓紧下注咯!”
“噗,”扁思邈笑出声,“头顶锅炉,倒是形象。”
神经中枢忽然抓住扁思邈的肩膀使劲摇晃,直晃得他眼冒金星。
“我们的时代来了!”神经中枢激动到破音,引得路人侧目。
“什么时代?”扁思邈还有点晕。
“我们的器材啊!”神经中枢吐沫星子飞扬,“手术刀针头止血钳,都能造了吧?”大吼:“哪位大哥告诉我最好的工匠在哪里?”
“按这个地方的技术水平,第一次工业革命已经发生了;而因为放电生物的广泛应用,第二次工业革命很有可能提前,或许也已经不远。”木轩抱着胳膊分析,“即使有了全套知识,文明的发展也仍旧需要漫长的时间,而玩家是不会有这个耐心的。所以可行性最高的方式,是引导npc去发展技术,再反哺玩家。”
原来这才是解锁文明进程的正确姿势。
沈攸忽然说:“你注意到了吗?这里人两只臂膀的比例虽然没有盖山人那么夸张了,但还是明显不一样长。”
木轩皱皱眉:“那说明什么?”
“之前桃源乡的人,他们的外形已经与玩家无异。怎么做到的?”
木轩:“是神灵崇拜吧,想要拥有与神灵一样的外貌,所以两只胳膊长短相差不大的,就比较受异性欢迎吧?就像母狮子喜欢鬓毛多的雄狮,慢慢地雄狮的鬓毛就越来越多一样?”
沈攸:“是这样吗?”
木轩:“肯定是的!”
其实他或许也没有那么肯定,但是另外一种可能性是如此黑暗,让他不愿意深想下去。
卷一终 今宵酒醒何处
东海惊现npc岛屿!
岛上疑似已经发生第一次工业革命,进入蒸汽时代。加之放电生物的存在,电气时代的门槛似乎也近在眼前。
消息一出,玩家蜂拥而至。
幕天席地,露宿风餐,与野兽同吃同住好几个月的玩家们,终于看到了现代文明的曙光。
从今天起不再当野人,我爱npc,工业革命万岁。
木轩面有忧色地找到城主,提醒他,近期可能会很多神灵到岛上来。大约因为对“很多”缺乏正确的认知,城主并没有被木轩的忧虑感染,只是在木轩的坚持下张贴了一则告示,大意是有一大批神灵正在赶来,请大家做好准备。
岛民们不以为意:“嘿!咱重生岛,那可是个大岛;咱这城,那可是座大城。多少人装不下?”
“让他们来!尽管来!”
等到浩浩汤汤的玩家大军压境,npc们齐齐傻眼了。
玩家先是像滇池的水葫芦一样漂满了海面,接着又像夏天的蝗虫一样塞满了这座城所有的角落。
可以跑两辆车的街道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玩家,无论马车还是锅炉车都已经开不进城;大小客栈全部爆满,就连号称能装半座城的青阳酒馆,等位的队伍也一直排到了城门外。
岛上有条贯穿全城的小河,曾带来为岛民称道的小桥流水风光,如今也成了噩梦岛民和玩家被挤得掉进河里的事情时有发生。到了傍晚时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玩家全都上线到处逛的时候,情形更加严重,几乎隔上一阵便能听到一嗓子“又有人落水啦”,掉得跟下饺子一样。
玩家虽然没有npc手中的流通货币,但却带回了大江南北的珍贵矿石、草药及各色神怪的兽皮兽骨兽肉,一买一卖间,重生岛商业空前繁荣,岛民痛并快乐着。
在这样举大陆欢庆的氛围中,神经中枢等一干人的医院也落成剪彩,在攒动的人头中间揭开了牌匾。
上书:基山医院东海分院。
更多的好消息纷至沓来。
大川师兄终于搞定巴菲特丈母娘,订婚宴即将在滨城举行。
木轩和沈攸飞赴滨城,连他们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基本只会在答辩时出现的导师顾炎教授也特地赶来了。
师兄弟四人站成一排,接受导师的检阅。
“你们把西装穿成什么样子了?”顾教授的吐槽和他在答辩时的提问一样毫不留情:“送你们四个字:沐猴而冠!”
大川师兄紧张地对着镜子理了又理,姜若抱着胳膊站在后面看着。站得远了些,镜子里的人看去有点模糊,一如几个月前大师兄去相亲的那个清晨。
姜若在心里悄悄地哼: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上帅气西装......
大师兄突然不放心地问:“真的像猴吗?”
姜若笑出声。
订婚宴当天,姜若手里拿着一枝玫瑰到了酒店。玫瑰是跟请帖一起送到的,希望每个宾客在宴席中,都送给准新娘一朵花。小师弟的主意。
酒店顶层有两个大厅,大师兄的订婚宴在东面那间。姜若从电梯里出来,看到正对电梯的墙壁上挂着一块电子屏幕,上面闪烁着两对新人的名字。
东面,是大川师兄和准新娘的名字。
西面,姜若看到了一个名字。
王鸢。
他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很久,仿佛不认识这两个方块字。
也许是想确认什么,也许只是鬼使神差,姜若转进了西面的大厅。虽然没有出示请帖但他的衣着怎么看都像一个合格的客人,所以未被阻拦。
越过一片乌泱泱的人头和无数陌生的脸孔,越过那些嗡嗡的礼貌的问候或者虚伪的寒暄,姜若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新娘巧笑嫣然,站在新郎的身旁。大厅里的人太多了,她没有看到姜若。这让姜若有一点儿庆幸,庆幸自己不用知道美丽的新娘还能不能认出他。
十年前,在点火的那个瞬间,你在想什么呢?
你是不是真的如你想象的那般不求回报?
姜若梦游一样回到了大川师兄的订婚宴,梦游一样起身和鼓掌,送上玫瑰和顺畅地说出早就打好腹稿的祝福。直到曲终人散走出大厅,秋末的冷风扑面而来,方才大梦初醒。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你明明看到了你想要的结局。
大川师兄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姜若说自己喝醉了随便找了个酒店,其实他只是有一点儿微醺,但他突然不想回去。
他果真随便找了个酒店然后沉沉睡去。夜里好像下了雨,梦中似有雷声,但听不真切。第二天他被风铃的声音吵醒,坐起来从床头的窗户看去,看到酒店大厅前面的院子里,种着一棵粉红色叶子的树。
那是一棵许愿树。小时候妈妈常带他去的公园里就有一棵,妈妈说人们在根茎里注入了染料,把叶子染成了这种颜色。妈妈还说那棵树一定很痛苦。
树上挂满了许愿铃。
许愿铃拖着长长的字条随风飘扬,不用看也知道字条上写的无非是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你看啊姜若,全世界都在相爱。
那棵痛苦的树,他是不是其实在诅咒着那些写下愿望的人们呢?
傍晚,姜若一个人回到t细胞,忽然提出,去看冰雕。
“你不怕冷你去啊。”周周在滨城长大,什么样的冰雕没见过,兴致缺缺地抱着一只热水袋,打着哈欠,划拉着手里的控制面板,随着她的动作面前的大屏幕上切换着最近的新剧。半晌她忽然想起什么,“不对喔,现在还没开始结冰吧?你看个鬼的冰雕喔?”
姜若推起她的轮椅就走。
“喂干嘛呢!”周周想自己把轮椅开回去,但钥匙孔处却摸了个空,“我椅子钥匙呢你也拿走了?救命啊!拐卖人口啦!”
“你喊啊,”姜若说,“喊破嗓子也不会咳咳,”好像脱口而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台词,他掩饰地咳了两声,再冷笑三声:“有本事你站起来跑回去啊?”
秋末的滨城已经很冷了,但周周没有骗他,还没有到结冰的时节。
广场上空荡荡的。
当一座真正的建筑被拆掉的时候至少还会留下残垣断壁,但那些冰砌的建筑在融化以后,却消失得干干净净。
记忆里的埃菲尔铁塔,中世纪教堂,望京soho和巨大的摩天轮,连同在它们前面合影的人,全都不见踪影。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大冷天的,宅起来难道不快乐吗?”在姜若又一次把轮椅调到制动模式,然后斜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周周终于忍不住吐槽,“你有没有见过超市啊公交上,腿脚不好的大爷大妈们,杵着的那种推车式拐杖?你现在这样子就跟他们差不多你造吗?”
姜若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未老先衰,你这样很危险啊!”即使姜若不搭腔,周周也能自逗自捧地演下去,“你推我出来就是差个拐杖吗?还是说你想找点气氛?‘又是秋天,妹妹推着我去北海看了菊花’的那种气氛?那你也等菊花开啊?”
我知道北海还没有菊花,可我还是想来看看。
我不想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