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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612章 尾声

    冯郎君大发雷霆,在牢房里暴打马谡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了张苞的耳里。

    张苞大吃一惊,连忙带着人赶去牢房,只见守卫牢房的几个士卒正堵在门口,悄悄地往里头看着什么。

    张苞上前就是一阵乱抽,同时大声骂道,“看什么看呢?不好好在自己位置上呆着,到处乱跑,打抽是不是?”

    门口的士卒吓得连忙散开。

    张苞脚下不停,直冲进牢房里。

    只见冯永正发了疯一般揪着马谡在猛捶,嘴里不断地破口大骂。

    “赵括知道不?人家好歹还敢亲自领精兵突围战死沙场呢,你连个赵括都不如,还敢好论军计!”

    “冯明文,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张苞一看这情况,连忙阻止道。

    冯永恍若未闻,手脚不停,仍在口沫横飞地喝骂着:

    “张是名将,懂吗?结硬寨,打呆仗,以力破巧,那才叫打仗!”

    “哪有那么多的奇谋巧计?哪来那么多的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

    “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张苞正要上前拉住冯永,一听这话,脚下竟是顿了一下,暗道这小子也是奇了,打人的时候竟然还能口出佳句。

    他还想着下一句是什么,哪知道只听得冯永又骂道,“小虏你打不着,大虏你打不过,强虏你就得灰飞烟灭……”

    这话听得张苞一阵皱眉咧嘴,这都啥跟啥?

    也就是犹豫了这么一下,马谡于是又多挨了两拳三脚。

    “行了行了,赶快住手!”

    如今全街亭也就张苞敢这么上前拉住冯永。

    冯永估摸着也是打累了,被张苞这么一拉,就喘着气顺势一屁股坐到地上。

    张苞看到马谡蜷缩成一个团子,倒在角落里不吭声,心里咯噔一下,“这不会是被打死了吧?”

    他连忙上前把马谡翻过来一看,只见他两眼肿得已经睁不开了,眼角嘴角都已经被打开裂,鼻子还在冒着血,脸上足足大了一圈,如同一个大猪头。

    幸好胸口还有起伏,出气进气正常,张苞这才松了一口气,喝令道,“快传医工过来看看!”

    他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冯永,当下走过去,直接夹起冯永就走。

    “张家兄长……轻点,轻点,喘不过气来了!”

    冯永没被累死,差点被夹死,“我不是敌将,你莫要用这等擒将手法……”

    只是张苞武艺岂是冯土鳖这等花拳绣腿所能比的?

    冯永也算是身材高大了,只是张苞那胳膊就如铁铸一般,竟是把他牢牢地擒着,让他挣扎不得。

    张苞一路急行,回到营帐里,直接把冯永扔到地上,怒其不争地指着他骂道,“你要真是敌将,那我还省心了!有你这么一个感情用事的敌将,不知省了多少事!”

    “都跟你说了那马谡就是一个废物,沾了晦气,你去打他做什么?北伐大功,当数你最高,你好好地等着朝廷的赏赐不就完了?”

    “丞相最重法度,如今你来这么一遭,指不定大功就变成小功,看你到时候找谁哭去?”

    冯永闷头咳嗽几声,用手在鼻前扇了扇,嘟囔一声,“你几天没洗澡了?怎么狐臭这么重?”

    “你说什么?”

    张苞一下子没听清。

    “我说我爽就行了,大不了打凉州,打关中的时候再立一次功,怕什么?”

    冯永提高了声音说道。

    打了马大嘴一顿,出了一口恶气,神清气爽,心情终于愉悦了一些。

    功劳?老子这几年立下的功劳难道还小了?

    张苞当场就被噎得直翻白眼。

    “看什么看,都出去!”

    张苞说不过冯永,又把气撒到手底下的将士身上,直接把人全部赶了出去。

    等营帐里无人,他这才转过身来,围着冯永打量了两圈,然后在对面坐了下来。

    只见他原本紧绷的脸色终于放松了下来,换了一副神情,唉声叹气地说道,“你这般肆意任为,当真不怕丞相罚你?”

    “丞相罚我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我心里憋屈,难受,堵得难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不打他一顿,这气就不顺。”

    冯永满不在乎地说道,“再说了,丞相能罚我什么?再怎么大罪,也大不过马谡吧?私下里殴打同僚,大不了被罚些军棍,我正好回后方养伤。”

    听到冯永这个话,张苞的目光就有些狐疑:这小子并不是做事莽撞之辈,如今突然来这么一出,总让人觉得有些古怪。

    只是想了半天,张苞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原因。

    张苞虽是一军主帅,但冯永也同样是一军主帅,在诸葛亮的军令到来之前,两者之间并没有相互节制的关系。

    所以他只能对冯永说道,“于公呢,你在军中用私刑,打得又是将军……”

    “他算个屁的将军!”

    冯永咕哝一声。

    “在丞相没有撤消他的将军号之前,他就仍是将军!”

    张苞瞪了冯永一眼,“所以我不但要阻止你再做这事,而且还要让军司马把事情报给丞相,不然军法军纪何在?”

    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只是这于私呢,安国在我出发前,让我多看着你点,三娘也早来过信,让我有机会要照顾你一些,就连四娘……”

    冯永听到张苞这后头的转折,本要咧嘴一笑,但一听“四娘”二字,当下就是有些莫名的心虚。

    打马谡他没怕,听到张苞提起四娘,他的眼神反而开始飘忽起来。

    张苞自己都差点说漏了嘴,当下只顾掩饰自己的失言,却也没有注意到冯永的脸色,自顾地说道,“咳,反正不管如何,你总是要叫我一声兄长,我也就跟你说说这心里头的话。”

    “这一路领军过来,我在心里都不知想过多少次要打死那马谡,但也就是只敢想想。方才看到马谡那副模样,其实我这心里不知有多痛快。”

    说到这里,张苞竟然还竖起了大拇指,“不止我痛快,只怕你手下的那些将士,还有驻守街亭的将士,听到这等事情,只怕会更痛快。”

    “经此一事,你的军功可能要折一些,但却能赢得将士之心,也不知是赚了还是亏了。”

    换到别人身上那肯定是亏了。

    首先丞相既然重法度,所以自然不喜欢目无法纪的人,其次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本不把这功劳放在眼里。

    但搁这小子身上……

    想到这里,张苞起身拍了拍冯永的肩膀,无奈道,“算了,你好自为之吧。”

    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张苞连夜派人护送伤兵和溃兵回冀城,同时马谡等败军将领随行。

    数日后,关兴领军到达。

    直接就把冯永臭骂了一顿,同时给冯永传达了大汉丞相的军令:着王平为陇关守将,令冯永立刻返回冀城。

    “丞相处事公正,若是对你有什么处罚,就算是有些委屈,也要咬牙受着,毕竟你是违了军纪在先。”

    “罚过之后,该给你的功劳,自然会给你,不会因为这么点事,就抹杀了你那么大个功劳。只是以后做事,要注意三思而后行,懂么?”

    关兴送走冯永前,半是无奈半是叮嘱地说道。

    “明白了。”

    冯永点头。

    张苞看向侍立在冯永身边手持长枪的刘浑,咂了砸嘴,满脸的惋惜之色,“多好的苗子啊,怎么宁愿去当个长随也不愿意来我这当个校尉呢?”

    同时心里再想到坚守街亭的柳隐,心里就越发地郁闷不已。

    当初四娘找自己推荐柳隐,自己还当她年幼,被人欺瞒了犹不自知,所以当场拒绝了,还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如今看来,当真是一个大失误。

    冯永受命回冀城,关兴则是与张苞兵合一处,开始向南边的清水进发,同时吴懿兵临临渭城下,抓紧时间制作攻城器械,准备攻下曹贼从关中进入陇右的最后一个立足点。

第0613章 和我没关系

    临渭城里,郭淮脸色凝重无比,步伐匆匆地走向郡守府里的一个厢房。

    厢房里的药味很浓,甚至有些呛人。

    张躺在榻上,双眼紧闭,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本来就略有清瘦的脸上如今已经成了皮包骨头,双唇干裂,脸色有着病态的红润。

    “老将军如何了?”

    郭淮低声问向侍立在榻前的侍女。

    “回郭将军,老将军高热不退,一直没醒过来。”

    郭淮闻言,脸上的担忧之色更甚。

    如今蜀虏已经兵临城下,北边的清水城如今已经是一座孤城,郭淮心里明白,广魏郡迟早要陷入蜀虏之手。

    他又看了榻上的张一眼,对着门外说道,“进来吧!”

    只见门外涌入几名健壮的军士。

    其中的领头者,正是张的亲卫。

    只见郭淮对着领头吩咐道,“趁着临渭城还没被围死,渭水尚可通行,你们速带张将军出城,回到关中治疗,莫要耽搁了病情。”

    “那将军你怎么办?”

    郭淮淡然一笑,“我有守土之责,如今丢了上,本就有失土之罪。如今唯有死守临渭这个最后的支点,以待援军,将功赎罪罢了。”

    “陛下亲临长安,定然会从关东调来援军。中国百万大军,区区蜀虏如何能与中国相比?如今他们不过是得了一时便宜,只待大军一至,蜀虏定然无力相抗。”

    说到这里,郭淮脸上现出决绝之色,挥手道,“你们带着老将军速走!”

    众军士领命,开始上前搬动张。

    “小心些,莫要触碰到那伤口。”

    郭淮在一旁叮嘱道。

    只见张左腿上的伤口被虽然被包扎着,但露出的小腿不但已经肿胀得跟平常大腿一样粗,而且还在发黑,看上去委实有些恐怖。

    张被人翻动,呻吟了一声,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是夜,一行人从临渭东门出了城,悄悄地从渭水离开。

    两天后,清水城破的消息传到了临渭。

    就在关兴张苞领军继续南下与吴懿汇合时,冯永终于回到了冀城。

    迎接他的,是板着脸对他怒目而视的丞相府长史向朗。

    “丞相有令,请冯将军立刻随某去见丞相。”

    向朗看着冯永,神情犹有忿然。

    向朗是个老好人,性情少有掩饰,能让他这般对待自己的原因,冯永自然能猜得出来。

    向朗以前就极为推崇马良,又与马谡私下里交好,如今自己仗着立下大功,当众把马谡暴打一顿,实是有些辱人太过,向朗自然是看自己不顺眼。

    只是向朗不管怎么说,年纪都已经是自己的爷爷辈了,冯永只装作看不见向朗的不忿之色。

    打了大胜仗的年轻气盛的将军,不飞扬跋扈一点,那能成么?

    “末将冯永,奉令回来,见过丞相。”

    冯永被领进冀太守府的前院客厅,诸葛亮正坐在里面低头批阅着什么,他的案几上,堆了不少的文书。

    “回来了啊!”大汉丞相抬头看了看冯永,神色有些疲惫,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其他人下去。

    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桌子,“那里有水,渴了自己倒。”

    “多谢丞相。”冯永连忙上前倒了一碗,端到诸葛亮面前,“丞相在外领军还要处理这么多的政务,实在是太辛苦了,先喝口水。”

    诸葛亮无奈抚额,“你在外头要是能守好规矩,如今又何须在吾面前做这等模样?”

    “丞相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丞相怎么也算是我的半个外舅了,给你倒碗水那是理所当然,怎么就成故作模样了呢?”

    冯永把碗放下,自顾又拿起一个碗,还用水细心地涮了一下,这才重新给自己倒了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诸葛亮闻言,脸上竟是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五年前我让你进入丞相府做事,你宁愿只要几百亩地。如今却是说我是你的半个外舅,你这脸皮,也算是天下独一份了。”

    冯永嘿嘿一笑。

    “如今有人向我说,你仗着自己立下军功,目无军法,滥用私刑,说说吧,你当时究竟怎么想的?”

    诸葛亮自己也拿起碗喝了一口水,温声问道。

    “谁啊?这么见不得人好?”

    冯永一怔,暗道不说这向朗性情豁达?这么一把年纪了,竟然还学小人在背后告状?

    “你莫管是谁,只管说是怎么想的?难道当真是仗着功劳目无军纪了?”

    冯永在下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看向诸葛亮,“丞相,这里也没别的人,就莫要拿那些糊弄外人的话来糊弄我了。我要不这么做,真到论马谡那匹夫……”

    “嗯?”

    诸葛亮一眼瞪来。

    “嗯,嗯,就是那个马大……嗯嗯,的时候,叛他一个死罪,那也不算过份吧?”

    “马谡识人不明,临阵对敌时又举措失当,兵败后又不知收拢溃兵,只说一罪,不算死罪,但数罪并论,定个死罪不过份。”

    诸葛亮承认道,然后又叹息一声,“此事我亦有错。当初知道他在山上扎营,就不应该再让他继续掌兵,只因他与我相厚,我终究还是存了私心。”

    “而且此次北伐,我有些过于操之过急。街亭之役,前有李盛纵容不法,后有马谡初交兵便一溃而逃,此病不在于兵少,而在于军纪不明。”

    “反观你所领之兵,明于号令,将士用命,故才能力破张这等名将于街亭。所以北伐过后,我欲布所失于境内,厉兵讲武,减兵省将,明罚思过,校变通之道。”

    冯永一听,当下就意外无比,“丞相败曹真于武都,数万曹贼尽没,何来有所失之说?”

    “数万曹贼如何能与北伐大计相比?”诸葛亮摇头,“若是北伐有失,马谡则必然要用人头来祭。”

    “如今虽说有险,但总算是大局已定。你在军中将士面前打了他一顿,折辱他太过,我这里倒是不好再用重刑。”

    冯永犹是愤然不平道,“我也想杀了他以祭将士,可是汉中能有今日,他功不可没,而且南乡也曾多受他关照。”

    “再说了,大汉有材之士本就不如曹贼那般多,如今天下未定而戮有才之士,非智也。所以拼着损些名声,留他一命,也算是为大汉留些元气吧。”

    诸葛亮第一次听到能有人把泄私愤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当下便赞赏地点头,“难得你能这般想,我若是不成全你,倒是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既如此,那做事就做全:你打他,我罚你。既成全了马谡,又让你收将士之心,如何?”

    “罚什么?怎么罚?”

    冯永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罚几十个军棍吧,”诸葛亮淡然道,“马谡被你打了一顿,到冀城以后就病倒了,如今几乎就剩下一口气。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下手却是这般狠毒。”

    马谡快要病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冯土鳖吓得立马站起身来,脸色有些发白。

    “丞相你莫要胡说,我打完后他明明还好好的,如今生病了是因为他的身体不行,与我打他有什么干系?此事怎能赖我身上?”

第0614章 名声

    “我胡说?”

    诸葛亮冷笑一声,“若是马谡当真就这么在狱中病死。你觉得别人会怎么传这个事情?如今在蜀地,你那什么‘巧言令色’‘心狠手辣’的名声谁人不知?”

    “现在到了陇右,竟然敢当众殴打大将,你让别人怎么看?怎么的,你想凑齐四句话?要不要我送你一个跋扈将军的名号?”

    诸葛亮越说越气,当场就想把手里的碗砸出去。

    “当年曹丕任贾诩为太尉,犹被孙权耻笑,为何?难不成是因为贾诩无才乎?亦或是功不足高乎?”

    “贾诩本有陈平之智,屡为曹贼献谋画策,奈何身不修德,故曹丕任贾诩为太尉,被孙权笑之。”

    “你小小年纪,如今就已经得了这般多的恶名声,以后再立下大功,若委你以重任,则朝廷必被贼人所笑,甚至大汉境内只怕也有人私议。”

    “若是不委之,则大汉赏罚不明,而且你心中未免没有不平之气。”

    如今年轻一代里,论及诸葛亮最为看重的人,莫过于冯永。

    但他这些名声,了解的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天下又有多少人愿意去真正了解这名号后面的事情?

    以后若是因为这些名声妨碍了他的将来,那就当真是让人惋惜心痛。

    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如今他的位置和权势皆不算高,所以这些名声对他的影响还不算太大,但真要等他步入国之重臣的行列,那这些名声,就是他最大的阻碍。

    冯永咕哝一声,“当年南中的鬼王称号,我也不想要啊,丞相你为何又宣扬了出去?”

    “那能一样吗?”大汉丞相听了,当场就差点气炸了肺,“鬼王称号,对南中夷人有威慑之力。但在汉人听来,却是你在平定南中时立了大功的证明。”

    “这个名号在你诸多名号里,才是最好的一个……”

    说到这里,诸葛亮心里就突然堵得慌,涉及这小子的名号,怎么都是这般难听?

    你就不能自己想个好点的名号?

    就算比不过卧龙凤雏,至少也要来个乳虎初啸之类的吧?

    想到这里,大汉丞相就是越发地无奈,“你府上不是有名医么?马谡之病,你务必要给我治好了,不然我饶你不得。”

    这个事冯永倒是不敢掉以轻心,连连点头道,“永知道了。”

    虽然自己的名声……不咋滴吧,但总不能老是自甘堕落吧?试图挽救一下又不死人不是?

    名声这东西,平日里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又时时刻刻影响着你。

    如今自己能得陇右羌胡的支持,不正是这些年来积累的名声?

    历史上因为口口相传而导致名声败坏的忠臣良将还少么?

    什么潘仁美、庞太师、陈世美等等,以后真要有人编排个“一代巨奸冯郎君”的传说出来,冯永要是地下有知,说不得会被气得掀了自己的棺材板再重生一次。

    大汉丞相与冯郎君在某些地方似乎心有灵犀。

    冯永刚想起自己在羌胡那里唯一的好名声,诸葛亮便开口提起了一个事。

    “吾听闻,你与一个叫秃发部的鲜卑部族交好?”

    “秃发鲜卑?”冯永怔了一怔,想起那个“天女传说”的部族,当下点了点头,“当年我去沮县卖毛布时,和他们打过交道。”

    说起来,自己之所以在陇右这一带的羌胡里有名声,还是托了与他们歃血为盟的关系。

    “仅仅是打过交道?”诸葛亮一听,脸上有些失望,“我怎么听说,你与他们挺熟?”

    “说挺熟也勉强称得上,毕竟当年也是和他们族中的少族长立过盟约的,”冯永抓抓脑袋,“我承诺过会跟他们平等交易。”

    “原来和你歃血为盟的胡人就是他们?”

    诸葛亮一听,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很是感兴趣地问道,“当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能与我说说吗?”

    “丞相要问,永自然不敢隐瞒。”

    虽然不知道诸葛老妖为什么会对这个感兴趣,但这个对于冯永来说,又不算是见不得人,所以便解释了一番。

    “这秃发鲜卑其实是从北方草原的拓跋鲜卑里分裂出来的,那几年一直向西边迁移,想要找一个安身之地。”

    “那一年他们刚好过了何西,他们的少族长秃发阗立带了人赶到沮县,想要跟我换一些过冬用的毛布。”

    “那时他们不懂规矩,差点和我们起了冲突。不过那个秃发阗立倒是不简单,后来我为了取信胡人,便与他立下盟约,与胡人平等交易。”

    听到这里,诸葛亮眼中泛出亮光,坐直了身子向冯永这边看来,急声问道,“后来呢?”

    “后来?”冯永眨眨眼,摊了摊手,“后来我就一直没跟他联系过。不过去年的时候,他倒是派人送了一些皮草到沮县,让二郎转交于我。”

    “他为何要送皮草给你?”

    诸葛亮继续追问道。

    “当年他们秃发部不是在寻找安身之地么?于是我就给他们指点了一个方向,说是西羌那里,有湖有水,自古以来就有人在那里放牧。”

    “而且那里又非大汉的管辖之地,只有一些羌胡在那里生活,以他们的本事,应该可以在那里立足。”

    毕竟能打败汉军的鲜卑,战斗力在胡人那里已经算得上是可以横着走了。

    “后来他们顺着我给他们画的舆图,最后到了西羌之地,在那里安定下来。当年我还和他约定好,若是他的部族得了安身之处,一定会过来与我说一声。”

    冯永和秃发阗立的这个约定,其实也就是随意挖个坑,就是想着看看以后能不能通过秃发鲜卑来了解北方鲜卑的情况。

    毕竟如今北方鲜卑的大人轲比能,虽然比不过檀石槐那般雄才大略,但不管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个枭雄人物,小心一些总没错。

    “所以为了感谢我给他们部族指路,同时也为了遵守当初与我的约定,那个秃发阗立这才不远千里地派人送了一些皮草过来。”

    诸葛亮听到这里,霍然而起,眼睛死死地盯着冯永,“这般说来,你对他们还有恩?”

    “不算什么恩吧?”冯永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就算我不说,他们迟早也能找到安身之地,只是时间会晚一些罢了。”

    “这是什么话!”大汉丞相却是不满冯永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有恩便是有恩,若是没了你的指点,他们那个部族,最后在找到安身之地前,说不定就已经被人灭族了呢?”

    冯永一听,心里就是一惊:丞相什么时候也成了挟恩图报的人了?

第0615章 怎么还要打啊?

    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只听得诸葛亮又问道,“他们不远千里派人送了礼物给你,便是承认了你对他们部族的活命之恩,你当时回礼了没有?”

    “回什么礼?”

    冯永越发地茫然。

    “礼尚往来!”大汉丞相痛心疾首地说道,“有来有往才能加深情意。人家千里送礼,难道你就一点表示也没有?”

    冯永心里嘀咕一声,丞相为何这般关心这个流浪的胡人部族?

    他就是再怎么反应慢,也琢磨出一些味道出来了,莫不成丞相对凉州已经有了想法?

    “没……”

    冯永刚吐出一个字,就看到大汉丞相投过来严厉的目光。

    于是连忙又补充了一句,“二郎当时不是驻守沮县吗?我虽然没亲手回礼,但二郎让使者带了一件羽绒服回去。”

    诸葛亮闻言,这才满意点头,“二郎终究是知礼之人。”

    放屁!

    他根本就是看上了那些皮草,半路就给老子截胡了,因为做贼心虚,所以这才给人家回了一件羽绒服。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冯永心里就要骂人。

    想起黄舞蝶身上那件难得一见的红色狐皮裘衣,他就在心里咬牙切齿那本来应该是穿在自家细君身上才对。

    “除了这一次,你们还有其他消息往来吗?”

    “没了。”

    冯永摇头。

    秃发阗立在自己部族安定下来以后,还能派人送个信过来,已经算得上是一个难得守信之人,很出冯永的意料之外了。

    而且从使者传过来的消息里,冯永还知道,他们的部族目前得依靠曹贼才能安稳生活下去。

    从西羌之地到沮县,路途本就遥远,再加上又受曹贼所制,秃发阗立自然不可能与自己时常联系。

    “丞相如何对这些陈年往事这般感兴趣?”

    看到诸葛亮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冯永终于忍不住地问道。

    诸葛亮微微叹息一声,“此番从西凉而来的曹贼援军,听说有秃发部鲜卑的精骑,其部骁勇,故我想着,若是你能劝其响应大汉,那就算是折了曹贼的一个臂膀。”

    “这个只怕有些难。”

    冯永一听,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凉州的曹贼援军里,竟然有秃发部?这个倒是有些巧了。

    只是他略微一想,便摇头道,“即便是陇右的羌胡,亦是在大汉占了大势的情况下,他们才会聚拢过来支援大汉。”

    “这秃发部鲜卑,在西羌之地,本就受曹贼所制。若是大汉如今能进军凉州,那我尚有几分把握说服秃发阗立响应大义。但在如今这等情况下,却是有些困难。”

    “毕竟他们的部族仍在西羌,若是在阵前反了曹贼,留在西羌的族人只怕就有兵祸之灾,故在永想来,即便是秃发阗立再怎么感激我,他如今也是不敢反曹贼的。”

    虽然是与秃发阗立仅仅打过一次交道,但从此人的言行举止中,冯永可以看出此人颇有手段,志向不凡。

    再想想他的大人拓拔匹孤,因为不忿拓跋力微成为拓跋部大人,不惜带族人碾转数千里,所以必定是个意志坚定之人。

    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轻易地把族人置于险地?

    诸葛亮点头,“此言有理。”

    沉吟了一番,终究是局势不由人,只好暂时放弃,然后挥了挥手,“那此事就以后再议,你且先下去领二十军棍。”

    冯土鳖一听,当场就大吃一惊,“丞相,怎么还要打啊?”

    我还以为说了这么多,你已经忘了呢!

    “不打你,何以明法纪?”

    诸葛亮板着脸,却是没一点通融的余地。

    “先记着,待以后戴罪立功不成么?”

    “不行!”

    诸葛亮一口就拒绝了。

    然后又叹了一口气,“马谡病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这一关。若是……”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顿,却是不想再说下去,再次挥了挥手,“速去找向长史领军棍!”

    打军棍也是有讲究的。

    有的人虽然领的军棍不多,但真要被下了死力气去打,就算是只有十棍,至少也能打你个筋骨尽断。

    但有的人就算是挨上二三十棍,那也只能是个皮肉伤。

    冯永就属于后一种。

    “冯将军烦请趴好了!”

    执行的军士很是和气地对着冯永说道。

    冯永有些哆嗦地趴到榻上,看着向朗未到,便悄声地和行刑的军士攀交情,“这位兄弟看着眼熟,我们可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冯将军好记性,五年前,丞相去贵庄上时,小人还扮过农人呢。”

    “,我就说么!”冯永一拍榻上,“原来是丞相身边的虎卫,怪不得有这等雄姿。这般看来,大家都不是外人,待会动手时,能否留个情?”

    军士就是宽厚一笑,“冯郎君放心,小人干这个,最是熟手不过,自知轻重。”

    冯永听了,忐忑不安的心情这才放松了一些,伸手在怀里摸了摸,偷偷地拿出几张票子,塞到对方手里,悄声道,“大伙都辛苦了,这几张票子,到时候还烦请你帮忙分一分……”

    军士笑嘻嘻地接了,冯土鳖一看,心头大喜。

    不一会儿,趴着的冯永只看到有一双官靴走到自己跟前,来人在自己前面的椅子上坐下,开口吩咐道,“开始吧。”

    “一!”

    “叭!”

    “啊!杀才!”

    本以为拿了自己的票子,就是做个样子,没想到一棍下来,当场就把冯永打得直挺挺地蹦起来,嘴里就如杀猪一般叫了起来。

    屁股如同火烧一般,又如同猛地被雷击一般,火辣辣地疼痛,让他差点就晕了过去。

    “莫动莫动,这才第一棍,将军忍着点!”

    两边就有军士过来压住的双臂双腿。

    “二!”

    “我m~”

    这尼玛根本忍不住啊!

    巨大的疼痛感通过神经传到大脑,本能的反应让冯永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鼻涕,他破口大骂起来。

    “三!”

    ……

    向朗看到刚开始那几棍,冯永的反应特别大,哪知才打了一半,冯永就没了声息,身体软软地瘫在榻上,竟是一声不吭了。

    他心里一惊,连忙让军士先停下来,上前小心地问了一句,“冯将军?”

    冯永睁开眼,有气没力地问了一句,“打完了?”

    “还没,看将军不大对劲,生怕出事,所以暂停了一下……”

    “打个军棍都这般婆妈,就不能一气打完?老子好不容易才转移了注意力,啊……疼死我了!”

    冯永又是一声惨叫。

    部队中有一种训练,可以暂时性地转移注意力,减轻伤痛对大脑的影响。

    冯土鳖拼了老命才减弱了自己的疼痛神经反应,哪知一下子又被向朗拉回了现实,当下活剐眼前这个老汉的心都有了。

第0616章 背后伤人

    二十棍下去,感觉灵魂已经升空,漂浮游荡,不知今夕是何年……

    “冯将军,醒醒!”

    感觉有人在推自己。

    “你莫得走!把票子还我!”

    冯永对这个声音很敏感,人还没睁开眼,直接就抓住对方的手,大声喊道。

    拿了钱不办事?看老子怎么弄死你!

    “冯将军就莫要为难这底下的人了,丞相早就交代下来,若是将军再动了歪心思,则须视情况加大处罚。”

    只见向朗凑了上来,轻声道,“老夫刚才在外头看到将军给的票子不老少,故就让他们多打了三棍。将军你看,票子给也给了,打也打了,哪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所以说我是拿票子买了三军棍?

    冯永抬起头来,满脸都是眼泪鼻涕,“你坑我?”

    “坑?什么坑?”

    “你陷害我?”

    向朗微微一笑,捋着胡须说道,“,将军求仁得仁,怎么就说成是老夫害你呢?这是丞相的良苦用心啊,将军以后还是多走正途才行。”

    冯永觉得自己当真是哑巴吃黄连,从嘴苦到心里,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莫要乱动,莫要乱动!”

    向朗看着冯永激动得浑身乱颤,连忙安抚道,“你如今起不来,我让军士扶你起来走走,活动一下血气,不然这臀上的淤血不散,以后就要麻烦。”

    “啊……”冯永又是一声惨叫,“向长史,你就饶了我,疼!”

    “将军,老夫这是在为你好,杖刑之后,不可久卧,尽量起来走两步……”

    冯永被扶着走了两圈,浑身大汗淋漓而下,然后又有医工过来给冯永上药。

    “我想骂人。”

    虽然感觉屁股上的疼痛消退了一点,但冯永趴在榻上,身子仍是不断地打哆嗦。

    “但凭将军喜好就是,这受刑的人啊,老夫也不是没见过。有哭着求饶的,也有骂别人家阿母的,不一而足。”

    “随便骂?”

    “随便骂,就连丞相都被人骂过。”

    “丞相不管吗?”

    “但凡是个汉子的,总是有几分血性,骂两句不过份,只要是在行刑屋子里头骂的,丞相就当作不知道。”

    哦,这倒挺人性化,把人打个半死,总得让人发泄两句。

    冯永点了点头。

    “要不老夫等人先出去,把这里留给将军,任将军骂个痛快?”

    向朗很是体贴地问道。

    “可别!”冯永一把攥住向朗的手,“你走了,我骂谁去?”

    向朗:……

    冯永又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先头收了自己的票子,如今杵着军棍站在那里的军士,“怎么的?不走还等着我把你们一起骂了?”

    “将军且先歇息一会,什么时候休息好了,再喊小人。”

    军士一听,连忙说道,然后带着人出去了。

    “向长史,世人皆说你性情豁达,少有伪饰,不拘小节,没曾想到,你竟然也会在背后进馋言陷害我。”

    冯永停止了呻吟,咬着牙说道。

    向朗闻言,眉头皱得紧紧的,不悦道,“冯将军,此次你受军棍,乃是犯了军法,与老夫何干?怎么能成是老夫进馋言之故?”

    “听你这番话,看来你未必有改过之心,这一次,老夫看来确实是要与丞相说一声。冯将军,你年少才高,又多立功劳,遂有矜傲之心,老夫能理解。”

    “但那马幼常在此之前,又何尝不是因为得志,所以刚愎不听人言?将军乃是丞相所重之人,只望以后还是行事谨慎一些,莫要步了他的后尘。”

    冯永冷笑一声,“向长史也不需在永面前说这些话。丞相可是对我说了,有人说我仗着军功,目无军法,滥用私刑……”

    说着,他抬着头,看了一眼向朗,眼中的意味很是深长,“有资格在丞相面前说出这番话的,如今军中,能有几人?且与马谡交好,对我此次行事看不过眼的,又是谁人?”

    向朗一听,脸色勃然大变,猛地一甩衣袖,“老夫虽然不敢自诩为君子,但此等毁人于背后的行为,亦不耻也!冯将军说这些话,可有证据?”

    冯永狐疑地看着他,“当真不是向长史所为?”

    “虽然没几个人有资格在丞相面前说出这番话,那意思就还是有人吧?”向朗怒视冯永,“将军犯错,自有丞相处罚,又何须老夫多事?”

    “向长史的意思,这话是别人说的?”

    “自然是别人……”

    说到这里,向朗猛地顿住了嘴,再看向冯永,盯着他好久,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原来将军在这里等着老夫呢!”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冯永不满地说了一声,然后撑起身来,哎哟哎哟地呻吟,“我休息好了,话说城里有我住的地方吗?还是要让我住城外的营帐?”

    “人说深谋远虑阴鬼王,老夫今日算是见识了。”

    向朗根本不管冯永的装模作样,反倒是气极反笑,“原来冯将军给那些军士票子,是早就猜到老夫在外头看着了?”

    “没,胡说!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冯永矢口否认。

    若是诸葛老妖身边的人都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接收贿赂,那大汉基本也没救了。

    若是那个暗自在背后中伤自己的人是向朗,自己留给他这么大个把柄,那么他的反应就肯定不会只是趁机多打自己三军棍那么简单。

    再加上刚才从向朗嘴里套出的话,冯永心里终于确定下来:这杨仪竟然敢在背后阴我,果真是个小人!

    向朗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服气,“老夫这年纪,都能当将军大父了吧?没想到还没进这个门,就已经被将军算计了,当真是白长了一把年纪。”

    “放心,向长史,我不会跟杨仪说,这是你告诉我的。”冯永自来熟地靠上来,“来,烦请向长史搭把手扶我一下。能跟我说说马谡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在街亭的时候,他明明还好好的。”

    向朗老脸抽抽,本不欲沾惹此人,但一想到躺在病榻上的马谡,又不得不接住他。

    “幼常身上的伤倒是小事,只是医工对他的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了是心结积郁,气滞于胸。”

    “如此说来,向长史在城门迎接我的时候,脸有不忿之色,是觉得是我辱他太过,让他有了心病,所以这才令他病体缠绵于榻上?”

    冯永问得很是直接。

    向朗闷哼一声,“冯将军觉得没有关系?”

    “若是我不辱他,那他今天还有机会躺在榻上?”冯永冷笑,“若是换了别人,想让我出手,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资格?”

    这话让人听得很不舒服,但向朗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句实话。

    “然士可杀不可辱,将军此举,又与杀他何异?”

    向朗沉默了好久,这才说了一句。

    “马谡若是要做士,那就好好去做他的士,何必与军伍染上干系?”

    冯永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向朗留,“就如向长史,不拘是帮丞相处理政务也好,出谋划策也罢,自有显其才能之时。”

    “只是他硬要领兵,又想学士人,那不就是出将入相?马谡既然有这等高志,那就得有相应的能力。”

    向朗听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幼常的能力,还是有的。”

    “有入相之能,未必有出将的能力。就算他有出将之能,但临阵时举动失措,那和无能又有何异?”

    平日里每次测验都是名列前茅,一到高考就浑身冒汗,心理紧张导致发挥失常的学生还少吗?

    “这样吧,丞相让我想法子医治马谡,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对他说,烦请向长史带路,让我去见见他。”

    向朗闻言,看着挪一步就咧一次嘴的冯永,有些犹豫地问道,“就现在?”

    “就现在。”冯永点头,“向长史既然觉得他生病有我打他的缘故,那让他看到我现在这副模样,想来心里也好受一些。”

第0617章 嘴炮

    马谡生病以后,就被诸葛亮从狱中放了出来,安排在郡府内的一个厢房里,离冯永受刑的房间倒是不算太远。

    冯永趴在软榻上,被抬着进入马谡的病房。

    看到病榻上的马谡,冯永微微吃了一惊。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马谡如今的模样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面容蜡黄,两眼无神,躺在那里,就如一具如同会呼吸的干尸,看上去没有一点生气哀莫大于心死,没有了继续活下去动力的人,大多都这模样。

    “才十多日不见,没想到君竟变成了这个模样!”

    冯永惊呼一声。

    听到至死不忘的声音,一动不动的马谡突然猛地转过头来,看到趴在软榻上的冯永,眼中竟是闪过一抹无法言语的神采,然后又黯淡了下去。

    只见他张了张嘴,喉咙“嗬嗬”两声,吐出几个字,“君侯何来?”

    估计是太久没有说话,这几个字有些含糊不精。

    “来看看你。”

    “将死之人,有何好看?某面惭,不敢见君侯,君侯请回。”

    马谡转过头去,不敢面对冯永。

    冯永看到他这副模样,顿时大怒,“你当我想过来看你?如今人人皆道你是因为受我之辱,这才一病不起,丞相一怒之下,罚了我军棍,又令我自己过来,让你看看我这般狼狈模样。”

    “君侯受了罚?”

    “不受罚,我怎么会趴着站不起来?”

    冯永没好气地说道。

    马谡长叹一声,这才转过头来,“某死罪之身,却连累到君侯,实是不安。”

    冯永冷笑,“你安与不安,与我何干?我此次来,只是想来问问你几句话罢了。”

    “君侯请问。”

    “你如今这模样,当真可是因为我之故?”

    “非也。实乃某咎由自取也。”

    “那你恨我么?”

    马谡一听,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冯永,动了动嘴唇,过了好一会,这才低声说道,“没有。”

    “你倒是心胸广阔。”冯永呵呵一笑,眼中尽是讥笑,“虽然在街亭时,我打了你一顿,但实话告诉你,你不恨我,我至今心中却仍是有气,不能释怀。”

    “我打你,不仅仅是因为将士的白白牺牲,而且还因为看不惯你的愚蠢。”

    马谡听到这话,脸上出现了病态的红晕,突然猛烈咳嗽起来。

    一直在屋外的向朗冲进来,帮马谡抚背,对着冯永说道,“君侯何以欺人太过?”

    冯永却是没有理会向朗,只见他继续对着马谡说道,“你既自谓饱读兵书,一心欲展胸中所学,那我问你,自你领军后,可曾亲自操练过士卒?”

    “可曾日日巡视军营?可曾吃过士卒日常所食?可知道军中士气如何?有无做过贼人来袭的备案计划?”

    马谡只顾咳嗽,却是没有回答冯永的话。

    “军中多是武夫,即便是如丞相者,亦有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与士卒同历南中瘴疫的时候。”

    “淮阴侯韩信,够厉害吧?可是他先是为亭长之妻所恶,又受老妇赐食,再有胯下之辱,投项羽而不能用,奔高祖而几被砍头,最后方能得拜大将。”

    “即便如光武皇帝者,亦有骑牛上阵的困境,亦有长兄无故被杀却得向仇人请罪的屈辱,若非光武皇帝能忍辱负重,何来汉室之再兴?”

    “你出身襄阳望族,少有名声,又自谓通兵法,得丞相所重方得领大军,起步比他们高了多少?没想到临阵时却举措失当。”

    “失略阳,败街亭,几让北伐毁于一旦,一经挫折,居然病重不起,看似羞愧,实则不过一懦夫,欲逃避世人指责耳!”

    “史笔如刀,你以为你的所为,会因你的逃避而被史书饶过吗?不会的!若你当真就此消沉,后来者也只会笑你不过又是一个纸上谈兵之人。”

    “周处知错能改而除三害,楚庄王知错能改方成春秋五霸之一。君如今虽有大错,但确有高才,若能知耻而后勇,想来定会有一番成就,到时世人只会赞你之美,如何会毁你之短?”

    前汉的士子,出口能成章,提剑能杀人。

    到了后汉前期,虽说重儒而导致武风稍抑,但君子六艺总是不缺的。

    只是越往后,上层人物重儒而轻武的风气就越发地明显了。

    诸葛亮“四友”之一的崔州平,其父崔烈,乃是大汉的太尉。

    当时崔州平惹怒了崔烈,被崔烈追着打,并骂崔州平为“死兵卒”,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后汉末期,兵卒的地位已经开始出现了下降趋势。

    时至如今,儒将流行羽扇纶巾,已经有了原历史上魏晋时代袖手清谈的痕迹。

    马谡多少也是染上了一些这种不良风气。

    冯永很喜欢看到敌人有这种风气,但他痛恨自己这边有这种风气。

    所以他痛扁马谡,未必没有存了打压这种风气的心思我管不了那么多,但我至少要管一下我所能管的。

    冯永啵啵一番嘴炮后,也不管两人是如何反应,当下直接就自己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挪了出去。

    留下身后瞠目结舌的向朗,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停止咳嗽,呆呆地看着以可笑的姿势走出去的冯永。

    眼着着冯永快要消失在门口,马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竟是独自坐了起来,默默地对着冯永的背影深深施了一礼。

    看到马谡这个模样,向朗心头大喜,知他心结已经去了大半,当下连忙追了出去,扶住冯永,低声道,“冯将军一席话,实是令人茅塞顿开,老夫日后必然登门拜谢。”

    冯永偷偷地看了一眼身后,这才嘻嘻一笑,“向长史乃是长辈,道谢之事,那就休要再提。”

    “不过真要说起来,永倒是当真有一事欲求于向长史。只要马谡的病当真能治好,那永可就要厚着脸皮上门求人了。”

    向朗闻言长叹一声,“与冯将军接触不过半日,老夫这已经是被冯将军第二次算计了吧?冯将军的小文和之名,当真是名不虚传。”

    “哎哟,好疼……”

    冯永呻吟一声。

    “只要幼常当真能治好,冯将军所求之事,老夫自会尽力而为。”

    向朗看向冯永,无奈地说道。

    “有向长史这一番话,那永就放心了。”

    “丞相早就给将军安排了住处,将军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哦,对了,我营中有一个医官,乃是名医之后,名叫樊启,还请向长史派人传个话,让他过来给马谡看一下。”

    樊启是冯永的随身医生,是樊阿的嫡孙,同时也是学医天赋最好的一个,自街亭一战后,他就被冯永派到军中,医治伤员。

    再说了,自己屁股上的伤,搁别人医治,冯永实在是不放心。

第0618章 有兵无粮

    长安临时行宫。

    曹睿带着人站在宫殿门口,看到内侍带着人小跑过来,连忙迎了上去,急声问道,“张老将军可还安好?”

    “陛下,张老将军一直昏迷未醒。”

    内侍连忙对着曹睿说道。

    曹睿目光落到后面架着纱帐的软榻上,上前掀开一看,一股恶臭迎面扑来。

    张躺在里头,紧闭双眼,已经是皮包骨头,形如骷髅,裹在膝盖上的白色麻布渗出脓液,散发着阵阵腐臭味。

    小腿肿胀无比,乌黑发亮,仿佛稍微一碰就会爆裂开来。

    曹睿连忙放下纱帐,捂住嘴巴,只觉得腹中一阵翻滚。

    贴身内侍连忙喊道,“快,快抬进去!”

    侍卫连忙把软榻抬往前头准备好的房间。

    曹睿强忍着恶心,转过头喊道,“侍医!”

    宫里的几位医工连忙跑过来。

    “速去医治张老将军,务必要治好!”

    曹睿厉声吩咐道。

    没有人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回到平常处理政务的殿堂上,曹睿脸色仍有些发白。

    陇关失守,卫臻兵败身亡,曹真损兵折将,张重伤不起……

    短短不到三个月,一系列的坏消息让原本意气风发的年轻皇帝大受打击。

    击败孙权而建立起来的自信如今荡然无存。

    “来人,宣中书令孙资,中书监刘放。”

    曹睿强自镇定下来,下令道。

    中书前身是秘书,曹丕称帝后,改秘书为中书,置中书令、中书监。

    虽然名字变了,但职权一直未变,甚至权柄益重,乃是掌握机密的要害部门,魏帝最重要的耳目。

    同时中书令和中书监也是魏帝最信任的人。

    孙资和刘放得了传召,连忙入殿觐见,“臣孙资(刘放)参见陛下。”

    “两位爱卿不必多礼,且先坐。”

    曹睿让两人入座,这才开口道,“两位爱卿想必也知道,张老将军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今日刚被亲信部曲送回长安。”

    “陇右局势,如今已是糜烂一片,难以处理,朕日夜难眠,却又束手无策,如今朝中重臣远在洛阳,唯有二位,乃是朕之心腹,不离左右。”

    说到这里,曹睿又看向孙资,面有愧色,“孙爱卿,你曾对我说过,汉中之地,乃是天狱,言伐蜀非有十五六万精兵不可。”

    “又劝说我固守险关,不可轻易南下,实是金话良语。我悔不听你言,方有武都亡将败兵之事,如今我已知错,万望你莫要因此而介怀于心。”

    孙资一听,伏地连称不敢,“蜀虏凶狡,趁大魏不备,一时侥幸得逞罢了,陛下不必自责。”

    曹睿长叹一声,“然如今蜀虏据陇关而窥关中,朕实是心忧,如是奈何?”

    孙资回道,“陛下,如今自汉中入关中,唯有陈仓一途,彼有大将军亲自守之,可无虑。而自陇右入关中,皆须经县。”

    “可以说,县乃是比陇关还紧要的地方所在。故张老将军亲率精兵翻陇山小道,仍留两万人马驻守县。”

    “如今所要做的,便是趁着蜀虏在陇右立足未稳,无暇东顾,尽快派良将重兵把守县,修整城墙。只要县不失,陇右的蜀虏则无法进入关中。”

    曹睿一听,脸上露出极不甘心的神色,“如此说来,岂不是把陇右拱手让于蜀虏?”

    “陛下,如今到达长安的关东援军不过六万,关**计兵马也就是堪堪刚过十万。除却要驻防陈仓、县外,还需得在新北郡驻防大军,用以防备西北边的安定乱军。”

    “这般算来,关中十万大军,防守虽有余,进取却不足,若是再有败迹,则关中有再不复大魏所有之险。再加上大军新败,士气低迷,需得休整,方能再战。”

    “依臣看来,陛下不如稍做忍耐,待河北大军到来,到时是战是守,再做打算。”

    孙资神情恳切地说道。

    听到这番话,曹睿心里更是懊悔。

    若不是自己太过于贪功,着急进军武都,导致大军溃败,此时应该已经可以开始反攻陇右了。

    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

    不过如今就算是没有足够的兵力攻打陇右,那也应该可以派出大军平定安定的乱民吧?

    若是安定郡在手,就算没了陇关,至少也可以从安定郡绕路进攻陇右。

    魏强而蜀弱,大军相持之下,蜀虏未必能坚持下去。

    想到这里,曹睿又问道,“安定郡呢?就算我们奈何不得陇右的蜀虏,那安定郡现在总可以先派大军前往吧?”

    这一回,没等孙资开口,刘放就提醒道,“陛下,大军征战,粮草也须注意,如今关中的府库存粮已经不多了,已经不足撑大军一个月之用。”

    “若是大军再行征伐,人吃马嚼,糜费更多,故臣请陛下下令,督促洛阳早日运送粮草过来。免得河北援军到来时,无粮可用。”

    “你说什么?粮草不足?”正在盘算着扳回一局的曹睿犹如当头浇下一盆冷水,霍然而起。

    “怎么可能粮草不足?关中已经近十年无战事,更兼水土肥沃,十年屯粮,难道还不够大军三个月之用?”

    刘放默然不语。

    曹睿这些日子本来已经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搞得心烦意燥,如今再听到关中粮草不足,当下就是怒不可遏,“刘放,你说,为何会粮草不足?”

    就算是中原之地,前些年有先帝大兴兵事,亦挡不住谷物日渐贱价,故这才有了司马芝建议恢复五铢钱之举。

    更别说关中久无战事,怎么可能会没粮?

    “回陛下,以前关中诸事,皆由安西将军作主,臣如何能知道明细?”

    刘放无奈,只得回了这么一句。

    “安西将军?”

    曹睿一愣。

    那不就是自己的姑父夏侯?

    夏侯与曹丕交好,娶的又是武皇帝的嫡长女清河公主,身份非同小可。

    曹睿听到刘放这个话,当下就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不知道明细?分明是不敢说。

    想通了这一点,曹睿心头的火气更盛。

    “来人,让夏侯……”

    曹睿冲动之下,开口就欲令人传夏侯过来当面对质,但一看到底下两人,突然又停住了口。

    若是换了亲征之前,夏侯出了这等纰漏,曹睿就算是痛下杀手,亦没有任何顾忌。

    只是此行他御驾亲征,原本是为了能增加威信,没想到如今却失土丧师,日后回到洛阳,只怕要为群臣所轻。

    在这种情况下,正是需要皇家宗亲支持的时候。

    一念至此,他只得先强行按捺下怒火,点了点头,“此事吾已知矣,到时自会问安西将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0619章 谋害亲夫

    “既然大军不可轻动,那么关中防备,则更加要小心谨慎。如今陈仓有大将军亲自驻守,自然不用担心。”

    “只是不知县守将王双,能否守得住此地?还有新平郡,又当派何人前往?”

    曹睿终究不是简单之辈,在得知可能没有足够的粮草支撑大军平复安定后,便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把心思转向防守。

    “王双虽有勇力,但前几年先是被东吴所败,后又被东吴所生俘,军中威望不足,短时虽可保县可无忧,但非长久之计。臣以为,陛下最好再派一亲信前往,以慑全军。”

    刘放建议道。

    曹睿听了,点了点头,觉得有理,于是问道,“何人可往?”

    “骁骑将军秦朗,生性谨慎,又通武略,更重要的是,他与蜀虏有深仇,陛下可遣之守县。”

    秦朗的父亲秦宜禄,早年仕吕布,奉命出使袁术,袁术把汉朝宗室女嫁给他,其原配杜夫人和儿子秦朗留在下邳。

    后来曹操围攻吕布于下邳,关羽请娶杜氏。曹操见杜氏美貌,自纳为妾。

    秦宜禄归降曹操后得知此事,屁都不敢放一个。

    后来张飞以夺妻之仇劝说秦宜禄叛曹,秦宜禄遂随张飞出走,哪知没走多远,这货又后悔了,欲重返回曹营。

    张飞这暴脾气哪忍得住,于是当场就把他给杀了。

    所以刘放说秦朗“与蜀虏有深仇”,原因就在于此。

    秦朗随母在曹府生活,受曹操所喜,让他做了自己的继子,与府中公子同衣同食。

    秦朗容貌得其母之传,甚是俊美,又生性谨慎低调,深得曹睿之心,经常伴随曹睿出行。

    即便曹睿登基当皇帝后,每次召见他,都是亲热地叫他的小名“阿苏”。

    如今曹睿一听刘放推荐秦朗,心里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舍,“阿苏虽说有才,唯恐年纪尚轻,难以服众。”

    “陛下,骁骑将军乃是陛下亲信,世人皆知,前往县统军,正是显示陛下对县的重视,谁敢不服?”

    “况且王双颇有勇力,县南边两百余里就是陈仓,又有大将军作为倚靠,即便是蜀虏翻越陇山而来,大将军亦来得及率军前往增援,有何所忧?”

    曹睿听了,仍是有些犹豫,看向孙资,“孙爱卿以为然否?”

    孙资点头,“骁骑将军久历各地,游遨诸侯间,见识不凡,又生性谨慎,如今陛下身边最合适领军者,也就只有他了。”

    此次蜀虏寇边,曹睿本想着关中有大将军曹真镇守,又有张老将军领军增援,应该已经足够了,所以再没有调各地的将军跟随,只带了亲信前来长安。

    如今连接损兵折将,一时间军中竟没有合适人选统军。

    曹睿看到两个心腹皆推荐秦朗,当下就算再不舍,亦只能同意,“也罢,就让阿苏前往。那新平郡又当如何?”

    同时想着阿苏乃是自己最亲密的人,若是此番能在军中立下功劳,以后也好升迁,这也算是好事。

    “陛下,如今蜀虏主力放于陇右,安定郡不过是乱民所扰罢了。河北援军不日即将到来,其领军者乃是辅国将军鲜于辅。”

    “其人深知兵势,到时只需让他驻守新平,伺机而动,则关中无忧也。”

    刘放胸有成竹地说道。

    曹睿点头,“也唯有如此。”

    刘放和孙资从殿里出来,走到无人处,孙资低声问道,“那安西将军可曾得罪于你?”

    刘放摇头,“自是没有。”

    “粮草之事,陛下迟早会知道,他既然没有得罪于你,你又如何去开这个口?”

    孙资有些不解地问道。

    “只是受人所托罢了。”

    刘放淡然一笑。

    “谁?”

    “清河长公主。”

    孙资闻言,眼中露出骇然之色,倒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一下,这才悄声问道,“这清河长公主竟是欲害自家夫婿?”

    刘放和孙资共事多年,两人又同掌机要,彼此间早就建立了同盟,说话倒也不用遮掩。

    刘放听到孙资这番话,脸色微微有些阴沉,“夏侯在关中多年,多蓄美伎,清河长公主早就心生怨恨。”

    “偏偏其人没有武略,又好营生,这两年不但把关中的粮食卖给了陇右豪族大家,甚至还从关东倒卖粮食。”

    “如今大军缺粮,其人当是首罪。既然清河长公主愿意大义灭亲,我就是在后面推一把,也算是为国除害了。”

    两人刚说到这里,只见前头有人步伐匆匆地跑来,不是夏侯之谁?

    双方擦肩而过,各自见礼而别,看着夏侯的背影,刘放和孙资相视一笑。

    待别人都走远了,确认没人能听到他们说话,孙资这才又轻声问道,“秦朗暂时被调离陛下身边,那还有一个曹肇,当如何是好?”

    “此事急不得,曹肇之父曹休,如今乃是大司马,算得上是大魏第一重臣,我们暂时先避其锋芒,以后再寻机会。”

    刘放眼中闪过精芒,缓缓地说道。

    “也唯有如此。”

    孙资点头。

    与此同时,夏侯进入殿内,刚行了一礼,“臣夏侯见过陛下。”

    就听得上头皇帝隐含着怒气的声音问道,“夏侯,我且问你,如今关中屯粮,还有多少?”

    夏侯一听,只觉得耳中“嗡”地一声巨响,额头冷汗而下。

    看到夏侯脸色苍白,不敢抬看自己,曹睿终于确认了刘放所说的事情,当下拿起案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怒气冲冲地问道,“我问你现在关中府库的粮食还有多少!”

    尖锐地砚台角砸中了夏侯的额头,鲜血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夏侯也不敢躲,只是伏趴在地上,身子颤抖不已。

    “陛下息怒,臣已经令人从关东那边购粮,如今正加紧运过来……”

    “我问的是这个吗?”

    曹睿猛地站起来,冲到夏侯面前,一脚就踢了出去,正中夏侯的心窝,把他踢翻了个跟斗。

    只见曹睿脸色狰狞无比,咬着牙问道,“我问的是现在关中粮草还能供军中多少时日!”

    前头兵力不足,又有武都之败,所以对安定民乱顾上不。

    如今关东援军到来,蜀虏的注意力又全部放在陇右,无暇东顾,正是平定安定民乱的最佳时刻,偏偏就被粮草束缚住了手脚。

    等从关东运粮过来,陇右早就没了不说,只怕安定都要归蜀虏所有!

    曹睿想到这里,只觉得自己到了长安以后,时运当真是不济到了极点,偏偏连身为皇家宗亲的姑父都要拖后腿,他越想越是怒火冲天,当下又是猛地一脚踢过去。

    夏侯只觉得眼前发黑,喉咙一甜,嘴角竟是溢出血来。

第0620 新旧之争

    不管曹睿在殿内如何殴打夏侯,关中粮食不足已经成为了不可改变的事实。

    更关键的是,如今关中,就算是民间,也收不上来粮食了,要不然夏侯也不至于自掏腰包去关东买粮。

    两年时间,已经足够陇右掏空关中的民间多余存粮。

    毕竟自黄初(曹丕年号)以来,粮食一直都是贱价,如今有人愿意高价买,谁还不是欢天喜地地抛出去?

    善于经营家业的夏侯更是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低买高卖,赚了个盆满钵满。

    他倒也不是一个完全的蠢材,自然是知道粮食的重要性,所以他虽然倒卖粮食,但实际上还是留存了一批粮食。

    同时还与关东的世家大户约好,等夏收之后,会买一批粮食来补齐空缺。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关中一直平安无事,所以在夏侯想来,他最多也就是借用府库的陈年旧粮两个月。

    两个月后,他就可以用新粮补上。

    哪知道偏偏就是这么巧,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蜀虏突然从汉中冒出来了,而且声势极为浩大,居然是举全国之力犯大魏边境。

    大魏不得不派大军开进关中,于是关中留存的粮食一下子就供应不上来了。

    夏侯感觉就像是被人打到了七寸上,两眼发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事实上,只要是曹真能在武都截断蜀虏粮道,或者是张能收回陇关,早日打败蜀虏,他都能想到办法把这个事情支应过去。

    但如今两人皆兵败而归,眼看着关东、河北还会再有大军过来,与蜀虏成相持之势,这粮食的事,终于是遮掩不下去了。

    曹睿听到夏侯把事情原委说清楚,恨不得当场就把他给砍了。

    只是想到他的特殊身份,他只得下令先把夏侯关押起来,回到寝宫后,却仍是肝火旺盛,连砸了好几个东西。

    “陛下何以如此生气?”

    忽然一个略带阴柔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容貌俊美无比的男子不经内侍禀报,径自就走了进来,看到曹睿这副模样,不禁温声问道。

    曹睿一看到这个男子,满面的怒容就消散而去,脸色也变得柔和起来,“原来是阿思啊!”

    进来的这个男子,乃是大司马曹休之子,曹肇,字长思。

    曹肇如今任散骑常侍,乃是常伴皇帝身边的随行人员。

    曹肇本是皇家宗亲,他自小就与曹睿认识,在曹睿被曹丕故意冷落,受尽人间冷暖的时候,曹肇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待曹睿当上了皇帝,同样没有因为自己身份的变化而疏远了这位好友。

    相反,他甚至经常让曹肇在宫里过夜,陪他共寝,两人的关系比起以前来,更加密切。

    所以曹肇才能在这种时候,不经内侍禀报就擅自进来。

    曹肇看到地上的碎片,先是让内侍进来清扫干净,然后这才扶着曹睿坐到案几前,自己在旁边坐下,轻声问道,“陛下可是为了陇右之事而心烦?”

    曹睿在曹肇面前,没有任何戒备,放下了自己的所有伪装,叹息一声,“除此之外,还能有何事?”

    曹肇闻言,宽慰道,“武皇帝英明神武,纵横四海,仍有赤壁之败,汉中之失。”

    “陛下才登大宝,在中原不安之际,就能败孙权这等狡虏,已有武皇帝之遗风。如今大魏已成天下正统,蜀虏不过偏安一隅,一时得志罢了。”

    “如今陛下所面临的局势,比起武皇帝当年败赤壁,失汉中,不过是疥癣之疾比于心腹之病,陛下怎么就能自失方寸,乱了阵脚?”

    曹睿听了,一直烦乱不已的心情这才稍有缓解,感激地看向曹肇,“若是人人都能像阿思这般知我心意,我又何须如此烦恼?”

    曹肇微微一笑,竟是有几分柔媚之色,让曹睿看得有些失神。

    “陛下,如今关东和河北的援军正不断进入关中,陇右之地,迟早会收复,何须担心?再说了,陛下就再怎么心烦,如今也是于事无补,还不如放宽心些,免得心神过于操劳。”

    “说得倒也是。”

    曹睿轻轻地按了按曹肇的手,点了点头。

    曹肇伸手把曹睿眉头抚平,这才说道,“陛下忧心国事,紧锁眉头,臣看得也是心有不忍,不如我们来戏玩樗蒲,陛下也好放松一下。”

    “哦,那敢情好,只是这蒲戏总得有个赌注才好玩,不知阿思拿什么做赌注呢?”

    曹睿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他打量了一下两手空空的曹肇,开玩笑似地问道。

    曹肇看了看曹睿身上的衣服,抚掌一笑,“那就以我们两人的衣物来做赌注如何?”

    “甚好!”

    曹睿眼睛一亮。

    次日早上,曹肇从行宫里出来,寻了一个机会,悄悄地找到了秦朗的住处。

    秦朗看到曹肇,脸色一喜,看看门外无人,连忙关上门,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才问道,“长思这衣服……”

    曹肇得意一笑,“眼熟吧?”

    秦朗点头。

    “这是陛下的衣物。昨日我与陛下博戏赌衣物,没曾想一直输。刚才从陛下的寝宫里出来的时候,趁着陛下不注意,就穿了这件衣服出来。”

    曹肇大喇喇地说道。

    秦朗一听,心头吃惊更甚,只是他也知道,若论起与陛下亲密者,莫过于曹肇。

    只怕陛下未必不知道曹肇拿了他的衣物,说不定还是故意为之。

    再想起曹肇方才之言,秦朗心头一喜,“昨夜里陛下又留长思在行宫过夜了?”

    “不然我何至于如今才出来?”

    “那太好了!”

    秦朗挽着曹肇的手臂,把他带入屋内,分头坐下后。

    然后这才悄声说道,“昨日陛下让我去县的旨意下来,实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也不知陛下可是别有他意。昨夜里我一直未能安睡,就等着长思的消息呢。”

    曹肇闻言安慰道,“元明无须担心。昨日我也问了陛下,陛下对你倒是不舍,只是经不起刘放和孙资那两个老贼的劝说,这才不得已让你到县领军。”

    秦朗一听,顿时咬牙,“我便料到是此二人从中作梗!”

    曹肇脸上亦现出同仇敌忾之色,“此二人历经三朝,久掌机要,乃是老臣,自是看不惯我们这些新进之臣。”

    “如今一有机会,便暗中使坏。让你去守县,表面上看起来是说你有才能,实际上却是把你调离陛下身边,实是可恶之极!”

    秦朗一听,脸上现出些许的焦虑之色,“那怎么办?陛下虽然信任我,但我资历尚浅,去了县,只怕未必能服众。”

    “我受了些委屈那是无关紧要,但若是因此坏了陛下大事,那可是死不赎罪。”

    “放心。”曹肇倒是不担心这一点,只见他胸有成竹地一笑,“元明只是身在局中,关心则乱罢了。如今的县守将王双,本是我祖叔父(曹仁)部将,与我曹家渊源颇深。”

    “你自小就生活在曹府,自是半个曹家人,他岂会为难于你?到时我再写一封信给他,再加上你是陛下亲信,这县将士谁会不听命?”

    秦朗点头,叹了一口气,“只怕那刘放和孙资也是想到了这些,所以才这么毫无顾忌地劝说陛下让我到县去。”

    “怕什么?见招拆招就是。”曹肇的面容本就偏向阴柔,如今脸色阴沉下来,更是多了一股阴气,“元明你本就有军略,此去县,正好一展所长。”

    “若是能立下功劳,那是最好不过,到时你掌军于外,我侍陛下于内,还怕那两个老贼?”

    他说到这里,心里也是在暗暗盘算着,自己的大人如今已经当上大司马,乃是大魏第一重臣,刘放孙资二人定然不敢对自己如何,自己就算是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假以时日,自己定能取代此二者,成为陛下最信任的耳目。

第0621章 交易所

    南乡储备局的旁边,有一个才挂牌两年的交易所。

    这个交易所最初的时候,是南乡和蜀地产粮大户交割粮食的地方。

    后来随着毛布流入市场,以及粮食换取毛布业务的进一步扩大,南乡就把所有交易帐单都集中到了这里核对,然后双方再拿着盖好印章的单子分别去交割。

    再到后来,大汉南征,南乡的交易物又多了豆等东西。

    还有这几年粮食贱价,南乡的粮食收购份额除了分出大半给指定的几家外,还有一部分则是通过挂牌,面向外头收购,也算是给指定供粮的几家一个警示。

    发展到后来,随着与陇右世家大族秘密交易的展开,关中,甚至连凉州都有人前来,而且交易的东西越发地多了起来。

    于是交易所便成为了一个物资交易的平台。

    不管天南地北,只要手头有货物的,都可以通过南乡交易所挂牌,上头写明货物各类,数量,价格等。

    若是有人看中了,则前去交涉,价高者得。

    有想要到这里收购货物的人同样如此。

    撮合交易成功后,双方拿着南乡交易所给出的凭证,再私下里自行交易。

    无论是买还是卖,要想在南乡交易所挂牌,那就必须先给出一定数额的保证金。

    若是出了差错,坏了规矩,不但保证金则全部没收,而且会被列入交易所的黑名单,从此不得在南乡交易。

    凭借着工坊、票子、南乡储备局的优势,还有冯永、官府、大汉皇室等招牌,南乡交易所一跃成为了大汉最权威的交易之地。

    除了权威之外,在这个消息闭塞的时代,这里还是打听各地货物信息最方便所在。

    有了这两个别人所没有的巨大优势,交易所的交易量与日俱增。

    最初的时候,只要撮合成功一单,大伙都是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交易。

    到后来,有人开始在南乡租用库房,储存货物,低买高卖。

    到如今,已经发展到约定延期交割。

    比如说,有人想要在十月收一批粮食,可以在**月份提前预约。

    价格嘛,当然是参照往年的粮价,还有今年的天气、雨水,眼前的粮价等等进行估算。

    至于一两个月后,市场上的实际粮价是高是低,买卖是赔是赚,差价是多是少,那就得看买卖双方的眼光实际上就是对赌。

    冯永搞这个交易所,本是为了能掌握各地的大宗货物情报,同时想着利用市场的杠杆,来调节大汉的物价,同时给大汉储备局提供数据,以便掌控票子的印刷数量。

    哪知这才没多久,就有人搞出了期货的玩法,当场就令他目瞪口呆这古人的智慧果真是不能小看,也是会玩的啊。

    特别是北伐的这一段时间,随着各种消息的不断传来,粮食和毛布的价格是波动最大的货物。

    “谷子五十石,每石二百五十钱,五月十六日交割!”

    交易所里,最新的一个牌子挂了上去。

    “不说丞相在武都大破曹贼吗?怎么这粮价还这么高?”

    有人不解。

    “你懂什么?这武都的曹贼虽说退走了,但陇右那边,大汉还没完全打下来呢!谁知道这还要打多久?粮价高一些,也是正常。”

    旁边的人解释了一声。

    谷物高过两百钱,那就表明百姓开始吃不饱,高过三百钱,那就是饥荒,高过五百钱,可能就会出现易子而食的情况。

    此人出价二百五十钱每石,就是觉得大汉会在陇右与曹贼相持不下,这也是如今蜀中相当一部分人的想法。

    这里的钱,是最保值的铜钱五铢钱,不是什么直百钱之类的。

    就算是最后用毛布票子交易,那也是统一折成五铢钱计算。

    也是幸好,北伐前蜀中不少世家被大汉丞相和某只土鳖联手设计,主动排队上了战车门窗被焊死的那种。

    打不下陇右,那么羊毛的来源就会紧缺,甚至他们前期投进去的钱也有可能打水漂。

    所以就算是曹贼大军进入武都,威胁汉中的时候,虽然有人趁机抬高粮价,但也有人联手拼命地抛售粮食压住粮价,价格最高的时候,总算没有突破五百钱。

    只是如今粮价虽然还算平稳,但想要压到两百钱以下,那也是难。

    交易所的贵宾房内,有人居高临下地看到这一幕,当下就是笑了笑,“看来总算来得及。”

    然后对着手下人吩咐一声,“去,挂牌两百石麦子,每石一百钱。”

    麦子以前没人吃,如今不一样,磨成了粉,那就是上等粮食,所以价格虽然没有谷子高,但价钱也上来了。

    一百钱每石,相对于现在的时局来说,那可算得上是低价了。

    这个牌子一经挂出,马上就被人秒了去。

    然后又有挂出,再秒。

    也不知怎么的,今天似乎有粮食大户过来撒钱了一般,只要秒一个牌子,那就马上会挂出新牌子。

    连续五六次之后,终于有人发觉不对劲了。

    一千多石粮食,怎么说也算是一大批粮食了,就这么毫无顾忌地抛出来,这人若不是傻子,那就肯定是有内幕消息。

    李家六房的太公有个好孙女,乃是南乡赫赫有名的慕娘子,所以李太公在交易所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看到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当下寻得了机会,前去搭讪,“足下看着面生,敢问贵姓?仙乡何处?”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男子看到这位太公所到之处,人人避让,他知道眼前这位老者乃是不可小看的人物。

    当下连忙站起身来,“有劳太公垂询,某自陇右而来,免贵姓姜。”

    “姜?陇右姜?”

    李太公一惊,姜姓在陇右可是大姓。

    “正是!”

    单单是陇右二字,就足以让所有人都侧耳倾听,更何况还是姜姓?

    李太公脸色都变了,凑到跟前,低声道,“可否进一步说话?”

    看着贵宾房的门关上了,不少人都骚动起来:陇右……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不一会儿,交易所挂上了新牌子,谷物价格一下子就压到了两百钱,而且一次性还是五百石。

    当下就有人大骂起来,“格老子个贼娃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更有甚者,脸色发誓,手脚发软,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上一个月粮价最高时有四百八十钱,如今到了二百钱,砍了一大半,这不是刨人命根子吗?

    消息很快就在南乡传递开来:冯郎君在街亭大破曹贼名将张,近万曹贼尽殁。

    更重要的消息是,陇右广魏郡已经落入大汉之手,曹贼再没可能从关中增援陇右。

    得知这两个消息,有人欢呼不已,也有人嚎啕大哭,更有甚者,直接在南乡的客舍里上吊,或者悄悄地找了个地方跳河……

第0622章 内幕消息

    南乡交易所的芸芸众生像,对南乡慕娘子没有任何影响。

    她按照往日的惯例,上午巡视完整个工坊,同时询问了各个管事,了解工坊的情况。

    同时还要去工坊织工的住所巡视,以便了解工坊织工的生活情况。

    在这种关键时刻,她还必须随时掌握织工们的思想情况。

    下午的时候才开始处理各项事务。

    随着南乡各项业务的不断扩展,李慕所要处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就比如交易所,里头因为有毛布的交易,所以她平日里也要有所关注。

    那些怀着不同目的而想法拉高粮食价格,最后血本无亏而上吊或跳河的人,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猴戏。

    没有真正的实力,又没有自知之明,却想要参与到大汉国运这种大事的博弈,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真正的幕后黑手,不会因为这个而走到绝路。

    掌握着万余人命运的李慕早就不是以前那个目光仅限于一家一族之内的女子。

    这些年来,她过手的钱粮布匹比一郡太守还要多得多。

    见过的各种稀奇古怪,可能族中的那些嫡子绝大部分都没有她的见识广。

    就在李慕埋头处理事务的时候,李老太公带着一个郎君走进了她的办公院子。

    “李太公可是来找娘子的?”

    迎客的小娘子微笑地问向李太公。

    “正是,烦请小娘子进去说一声。”

    李太公和蔼地说道。

    小娘子的目光落到他身后的郎君身上,问了一声,“敢问这位郎君是何人?”

    年轻郎君脸色一沉。

    小娘子看到后,脸上的笑意更盛,却是丝毫不怕这位郎君的脸色威胁。

    想要不遵守南乡规矩的人多了,但能落下好下场的,她从来没见过,一个都没有。

    李太公人老成精,连忙说道,“这位是李家大房的十二郎,已经和我那孙女预约好了的,今日过来相见。”

    “好的,请太公稍等。”

    小娘子把两人引到会客厅,给两人倒了茶,这才去通知李慕。

    待厅内无人后,十二郎这才有些不满道,“六叔公,你是慕娘的太公,我乃是她的兄长,她竟然敢这般怠慢,简直是目无规矩!”

    李太公看了一眼十二郎,也不生气,“十二郎,这里不是锦城,更不是李家。若是没有这层关系,你以为你能在这个时候见到慕娘?你就连进到这里的机会都没有你信不信?”

    说着,他指了指外头,“这院子里头的每一个小娘子,不但能识文断句,而且还都是少有的算学大家。”

    “还有,院子里头的厢房,都有可能放着外人不能轻易见到的重要机要之类。也只有这里,才是用来专门会客的地方。”

    “你若是不怕被人以窥探工坊机密的罪名捉起来,可以径自去后头找慕娘试试?”

    说完,他拿起耳杯,轻饮了一口茶,看起来竟是打算安然等待。

    李十二郎被李太公噎得一口气喘不上来,虽然他是大房嫡子,但李老太公从辈份上来说,却是他的长辈。

    当下只得悻悻道,“只是看不惯她这般没有规矩罢了……”

    “怎么?十二郎还想把族中的规矩用到我这里来?”

    李太公还没说话,只听得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语气里饱含着讽刺。

    李慕出现在门口,但见她粉面隐含威仪,凤眼一扫而过,顾盼神飞而不失凌厉。

    李十二郎先是一惊,竟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这才发觉不对,脸上现出又羞又恼的神色。

    李慕却是不看他一眼,径自走到李太公跟前,行了一礼,“孙女来迟,大父莫怪。”

    李太公呵呵一笑,慈祥无比,“这是哪里话?谁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忙得紧,若不是此事事关重大,我也不至于过来找你。坐,快坐!”

    李慕这才走到位置上坐下,开口问道,“却不知大父是为了何事?”

    李太公看了李十二郎一眼,“这事还得十二郎来说。”

    李慕这才看向李十二郎。

    “慕娘,这两日大伙都在传,说是丞相已经光复了陇右,这交易所的粮价,突然暴跌了不少,让不少人猝不及防,竟是被逼上了绝路。”

    李十二郎虽然心有不满,但在李慕那强大的气场之下,再加上自己对她有所求,所以只能是忍气吞声,强打起笑脸。

    哪知李慕听到这句,却是皱起了眉头,打断了他的话,“汉室衰微,正是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之时。堂堂男儿,不说视死如归赴国难,反而想着囤积粮食,哄抬粮价,此非人子所为。”

    “我工坊中的娘子军,都知道巡视各处,维护安定,那些被逼上绝路之人,连女子都不如,死便死了,有什么可惜?”

    李十二郎听了,心中就是一个哆嗦,女子能心狠到这种程度,当真是少见,说是毒妇,只怕亦不为过。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李太公,心里疯狂地吐槽:看看你们六房都教出了什么玩意出来?

    男的跑去给人家养鸡养鸭养鹅,女的大谈国事论天下,这叫什么?这叫阴阳颠倒,牝鸡司晨!

    这是一个耕读世家应该有的样子吗?就是村野黔首家里,也没这样的吧?

    李太公拿着耳杯饮茶,当作什么也没听到。

    自慕娘被送到了南乡,鬼知道冯郎君是怎么调教她的?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李太公其实也有一种“这不是我李家女子”的冲动。

    只是如今六房越加地兴旺了,即便是宗房的人到了汉中,想要办点事情,不还是得要找他们帮忙?这些其实都是托了慕娘的光。

    照这样下去,六房说不得就可以学一学南中李家,在汉中自成一枝,到时候他李太公就是开立宗族之人。

    所以不管慕娘怎么变,李太公非但不能说什么,还得腆着脸对外人说,她就是李家六房最出色的女子。

    所以李太公也好,李十二郎也罢,除去那表面上的一层身份可以稍做掩饰以外,面对李慕时,他们还当真没有一点办法。

    “慕娘说得也是。”李十二主郎脸上有些僵硬,“只是这消息在南乡传得沸沸扬扬,官府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所以我们就想过来问问,究竟是真是假?”

    李慕闻言,就是古怪一笑,“南乡又不是汉中的郡治,军前消息,官府要传这种消息,也是先从南郑那边传过来吧?南乡官府怎么可能先于南郑之前?”

    李十二郎听到这个话,心里破口大骂起来。

    谁不知道你是冯颠子的姘头?

    要不然六房能有今日?

    谁不知道你是冯颠子的心腹之人?

    要不然你能有今日?

    你说你不知道冯颠子的消息,骗鬼呢?

    李十二郎差点就咬碎了牙,脸上却又不得不陪起笑脸,“是,是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这些日子,冯郎君可与慕娘传过消息,可曾说了陇右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冯郎……君,这两日确实给我送过一些陇右的消息,只是与如今南乡民间所传的不大一样。”

    听到李慕这个话,就连李太公脸上都露出关心的神色。

    “不知冯郎君给慕娘传了什么话?”

    李十二郎更甚,连身子都有些颤抖。

    他也不知道此时自己究竟是什么一种心理。

    按理说,族中有毛纺工坊的名额,他应该是希望前方战况大好才是。

    可是长久以来世家嫡子高高在上的骄傲,又让他不愿意看到李慕,以及她身后的冯颠子过得太好。

    毕竟这对奸夫***过得越好,就越有可能骑到自己这种世家子的头上。

    “冯郎君大破曹贼名将张的消息是真的,街亭万余曹贼精兵尽没也是真的。但广魏郡如今仍未被下,其郡治临渭仍然在曹贼的手里。”

    郡治是一个郡最重要的地方所在。

    只要郡治还在,那么这个郡就还在。

    “还有陇西郡,也有自凉州而来的曹贼在坚守,安定郡那边,大汉没有多余的兵力去攻取。所以陇右四郡,如今真正光复的,也只不过是天水和南安两郡罢了。”

    李慕轻描淡写地说道。

    “此话当真?”

    李十二郎失声问道。

    “骗你有什么用?”

    李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看到李慕这神情,李十二郎心里突然一紧,不对,这里头肯定有什么猫腻。

    反倒是李太公人情世故见识得多,看问题比李十二郎清醒:“那以如今的局势而言,大汉能否光复陇右?”

    “曹贼接连遭到惨败,如今进入陇右的道路已经被大汉全部堵死,陇右迟早是大汉的手中之物,曹贼在陇右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李慕眼神湛然,看向李十二郎,“这前面那些话,说出去无所谓,但这最后一句,却是万万不能告诉别人,明白么?”

    “为什么?”

    李十二郎脱口而出地问道。

    “若是那些人知道了陇右的真正局势,又怎么敢大胆抬高粮价?”

    李慕脸上笑意盈盈,语气却是冰冷无比。

    李十二郎叮伶伶地打了个冷颤,心里猛地就冒出一个词来:下饵钓鱼。

    她这是嫌哄抬粮价的人死得不够多啊!

    如果说这一次死的是被世家们推到前面的死卒,那么这一上一下,再上再下,这一番操作下来,蜀中哄抬粮价的大户人家,基本都要被洗了个七七八八。

    底子稍微薄一点的家族,只怕要好几年都缓不过气来。

    李十二郎晕晕乎乎地从院子里出来,茫然地看向交易所的方向,这才突然发现,原来决定蜀中粮价的,是蜀中的世家大族们。

    但在不知不觉间,突然转移到了这里。

    仅仅是五个毛纺工坊,就能让蜀中最主要的几个世家非但没有反抗,甚至还乖乖地配合……

    想到这里,李十二郎抬头看看天空,虽然阳光明媚,但他总觉得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浮在空中,冷冷地看着南乡。

    只见他突然转身,重新回去找李慕。

    “慕娘,此次我们几家商议着,想要去陇右劳军,我欲亲自前往,你看可否?”

    李慕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宗房要派什么人去,那是宗房太公的事,与我何干?此事你应当去找宗房太公才是。”

    十二郎点头,真诚道,“多谢。”

    相比于民间各种分析师,真假消息满天飞,朝堂的消息就真实太多了。

    在确定陇右大势已定的情况下,大朝会上,朝臣们大肆颂扬天子,誉词如潮,小胖子刘禅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虽然有些奉承的话让他听到想吐,但架不住心里各种美各种舒坦啊!

    所以他一边吐一边听。

    没看到丞相留下的长史和参军脸上都是站在一旁,笑意盈盈,没有阻止么?

    如果说南征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安定人心。

    那么这次北伐,陇右的数次大捷,就是让众人看到了兴复汉室的希望。

    最不济的,也是看到了填补实缺的希望。

    更重要的是,这陇右它地广人稀啊,偏偏又适合放牧……

    陇右四郡,多少个县?一个县有多少个空缺?

    就算当不成主官,去那里当个主薄之类的,那也是极好的。

    丞相英明啊,北伐前把五个毛纺工坊的名额放了出去,所以后面这几年,羊毛绝对是紧缺的。

    只要能去那里,总有机会圈下地,养些牛羊,收些羊毛,那就肯定是赚。

    没看到这几年毛布紧俏得都可以当钱使了?

    这么一算下来,不拘是荆州人士,还是东州派,甚至连益州本土人士都是欢欣鼓舞。

    这几年来的各种压抑一扫而空。

    特别是皇家宗室刘琰,趁机带头提出,北伐取得大捷,陛下需要派使臣前去慰问,并自告奋勇,愿竟担任这个使臣。

    哪知就有人跳出来说,“刘君侯已经老矣,岂能这般劳累奔波?某于心不忍,愿意前往。”

    刘琰一看到竟然有人敢截胡,当下就是火气大盛,若不是维持秩序的御史眼疾手快,上前抱住他,只怕他就要拿着笏板冲上去和别人殴打。

    只听得他大声叫道,“老臣随先帝转战南北,从豫州到荆州,再从荆州到益州,何曾有过退缩?说句放肆之言,老臣也算是汉家皇亲,与先帝乃是血脉手足。”

    “如今先帝遗愿有望实现,陛下若是派人前往陇右劳军,还有谁比老臣更合适的?”

    刘琰抬出自己的身份,当下就力压群臣,再没人敢说比他更合适了。

    如今无论是陛下的皇子,还是大汉的几位亲王,年纪都还太小,其他人论起身份尊贵,还真没人能比得过刘琰。

    不过刘琰这般死活都要把劳军使臣拿到手的模样,其实也是有原因的他的儿子刘良,如今还在南中喂蚊子呢。

    那边传过信来,有好几次刘良都病倒了,最严重的一次,还差点丧命。

    刘琰怎么可能不急?

    这次陇右多出这么多空缺,随便拿一个位置出来,不需要太大的官位,就算是小吏都成,那也可以让他儿子从南中那个鬼地方出来。

    陇右虽然胡人多,但只要有那个谁谁在,他们就听话啊!

    至少不会像南中那样,儿子没被夷人杀死,迟早也有一天会被瘴疫给害死。

    只要自己能前去劳军,有机会跟丞相提上一嘴,他相信自己这张老脸,还是值点脸面的。

第0623章 论势

    大汉天子刘禅下了朝会,脚下生风,满面春风地回到皇宫,迫不及待地就要找皇后张星彩分享这一份喜悦。

    当了这几年皇帝以来,小胖子第一次品尝到了当皇帝的美妙。

    以前不是相父的规劝,就是臣子的进谏,当皇帝就像是个受气包。

    如今群臣叩首,齐声颂扬,当真是让人飘飘乎如浮于半空。

    看着皇帝手舞足蹈地说完今日朝会上的事情,张星彩恬然含笑道,“恭贺陛下!”

    刘禅心情极好,拉住张星彩的手,“你我夫妻一体,这等喜事,贺我就是贺你。”

    张星彩引刘禅坐下,亲手倒了一杯茶,又屏退左右。

    刘禅说了半天,口也有点渴了,拿起耳杯喝了一口,竟然还有心情举着耳杯左右看看,“这两年宫中日子好过不少,这耳杯可算是精美。”

    说着又感慨一句,“想起以前,为了表示与民同苦,连喝水都只能用碗,如今总算是否极泰来了。”

    张星彩看到刘禅这副模样,脸上有些不豫之色。

    只听得她轻声道,“正值陛下高兴之际,妾本不该扫兴,但妾身为皇后,本就是有规劝陛下之职。故妾有些话,想对陛下说,还请陛下能倾听。”

    “当初我初登大宝,正值大汉危如累卵之时,那时我总是夜不成眠,幸好有皇后在一旁温言慰勉。此时大汉复兴有望,皇后又如何教我?”

    刘禅笑着对张星彩说道,“但请坐下,慢慢与我道来。”

    张星彩这才在刘禅身边坐下,缓声说道,“昔日陛下心有不安,故妾需鼓励陛下,以壮陛下之志。如今群臣皆贺,陛下得志,妾则需提醒陛下,以免陛下迷失心志。”

    刘禅一听,脸色一整,“此话何意?”

    “陛下如今光想着前方大捷,可曾想过大捷之后,朝野上下,群臣百姓会有什么变化?”

    张星彩目光灼灼,悄声道,“陛下可曾记得,建兴四年,相父南征归来,李严曾做过何事?”

    刘禅一听到李严这个名字,脸上就有些不悦之色,“怎么能不记得,他可是劝相父进九锡……”

    说到这里,他猛然想起了什么,群臣进贺的喜悦一下子就消失无踪,眼中竟有些惊惶之色,“皇后的意思是,相父他……他……”

    刘禅说了好几个“他”,竟是不敢再说下去。

    张星彩伸出手,覆到刘禅的手背上,摇了摇头,“陛下不用多虑,相父断不致如此。”

    得了皇后这一句,刘禅这才稍稍平静下来,“那皇后怎么又提起李严?”

    “陛下,妾提起李严,是在提醒陛下,就算相父无僭越之心,但底下的人未必没有阿谀幸进之辈。”

    “当时相父南征蛮夷归来尚且有李严这等小人图幸进之功。此次北伐大捷,陇右光复几成定局,到时相父在朝中的威望定然无人能及,谁敢保证后面没有似李严这种图利之徒?”

    刘禅没有过人之资,但也不算是愚昧之辈。

    所以他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这世间只会有一个李严。

    否则他的老爹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此时听到张星彩的提醒,他终于意识到,随着相父的威望愈重,今日在朝堂上对自己盛赞的臣子,他日定然也会盛赞丞相。

    皇后说得没错,就算相父没有僭越之心,但挡不住他人未必没有图利之意。

    想到这里,刘禅有些紧张地抓住张星彩的手,“皇后说得没错,若是当真有朝一日,朝臣群情汹汹,皆劝我让相父再进一步,那当如何?”

    “陛下慎言!先帝托陛下于相父,又让其讨贼兴汉,那就定然是相信相父不会有他意。”

    张星彩看了看周围,这才想起宫人早被屏退,这才松了一口气,悄声道,“陛下所要做的,就是让那些欲幸进之徒不敢有他想。”

    “皇后何以教我?”

    刘禅握着张星彩的手越加地用力。

    “陛下,当年李严劝进相父,一是欺陛下年幼,威望不足,二是欺陛下尚无功绩,不能服众,三是欺陛下无权,根基不稳。”

    “如今陛下年纪渐长,就连相父出征,朝中政事,虽说仍有相府中的长史和参军处理,但陛下仍有参与之权,说明相父已经开始尝试让陛下学习处理政务。”

    “南征北伐,虽说皆是相父领军,但这其中亦有陛下支持之功。陛下莫忘了,相父南征归来时,大伙可都是说要‘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呢。”

    说到这里,张星彩的声音低了下去,“那时相父不是特意让陛下举剑高呼么?此乃是宣扬陛下之威,未必没有向李严表明心迹之意。”

    “陛下可仿南征旧例,只待陇右局势一定,就派使臣前往军中,宣慰全军,嘉赏将士。相父若是一心为大汉,必然会领众将士谢陛下之恩,恢弘陛下之德。”

    刘禅听到这里,不自觉地点头,“有理。”

    然后喜动于色地看向张星彩,“那这第三的无权而根基不稳之弊,又当如何解之?”

    张星彩微微一笑,脸上尽是自信之色,意味深长地对着刘禅说道,“眼前便有一人,乃是最好的例子,陛下何不学之?”

    “谁?”

    “冯永。”

    刘禅听到这个名字,当场就是一怔,有些迷惑不解。

    “陛下,五年前,那冯永不过是一个有六百亩地的田舍郎。然如今呢?乃是大汉无数郎君的领头人物。”

    “当年廖立敢讥讽他,魏延敢折辱他,如今呢?谁敢在他面前放肆?就连丞相的得意门生马谡,在军中被他殴打,丞相也仅仅是打他军棍了事。”

    “短短数年,他为何能跋扈至此?陛下可曾想过?”

    张星彩越说越是兴奋,脸上的光彩竟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因为……他有才?”

    刘禅有些迟疑地说道。

    “陛下,天下有才的人多了去。祢衡无才?孔融无才?杨修无才?然皆无好下场。为何?不明时势,不会处事罢了。”

    “观那冯永,失言于关家,则送祝鸡翁之术以作补偿。世人皆以为胆小,然他却借此保全了自己不说,还得到了关张那几家的庇佑,甚至最后连关家虎女都甘愿雌伏。”

    “羊毛织布和牧场蓄牛羊,世间唯有他知晓,然他却宁愿分享于人,甚至借着由头,拉上皇家,看似吃亏,到最后呢?连丞相都不敢轻动南乡之地,更别说是动他。”

    “还有南中之事,那就不用妾多说了吧?如今就连那东吴孙权想在荆南和交州多种些甘蔗,也要来信问陛下来年能否收得下。”

    张星彩说到这里,兴奋得声音有些颤抖,“这就是明时势,会处事,知权谋,借人得势啊陛下。借势,成势,到最后,自身就是势。只待势成,自不会有人敢小视。”

    “冯永从一田舍郎成今日之势,不过数年时间。陛下乃是万民之主,只要势成,那就是天下无人不从。”

    “到时别说是有人敢做这幸进之徒,就算是,”说到这里,张星彩凑到刘禅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就算是相父以后当真有他意,又有几人会听从?”

    刘禅的呼吸粗重起来,什么叫贤内助?这才是真正的贤内助!先帝果然是有眼光之人,把这等奇女子聘为自己的正妻。

    “那我们当如何借势?”

    刘禅同样有些颤抖地问道。

    “势因人而起,那冯永,不正是身边聚满了人,所以方能得势么?陛下欲聚有志之士,一是学先帝,以贤德感召,二是学冯永,以利益吸引。”

    刘禅闻言,脸上便现出沮丧之色,长叹一声道,“论以贤德之道,我不如先帝,论以利益之道,我不如冯永,难矣!”

    张星彩听到这话,正色道,“然先帝有相父这等才智绝伦之臣以遗陛下,如今上天又把冯永送到陛下眼前,陛下岂能妄自菲薄?”

    接着她反握住刘禅的手,鼓励道,“如今大汉政由丞相,陛下自不能轻取。那冯永就不一样了,虽说他与丞相关系密切,但南乡一地,乃是其根基所在。”

    “陛下别忘了,南乡产业,与皇家乃是密不可分呢!若是皇家与冯永的关系能再进一步,那南乡就能成为陛下的可借之势。”

    “想那南乡,如今已经成为大汉最重要的地方所在,堪比锦城。陛下若能借南乡之势,根基何愁不稳?”

    刘禅一听,第一个反应就是送女,啊,不是,是联姻。

    然后他才想起冯永已经成亲的事实,当下便捶胸连连叹息,“关家女已捷足先登矣!”

    最后他才想起,好像皇室中的适龄婚配女子,压根一个都没有。

    张星彩却是目露玩味之色,同时神色有些暧昧,“陛下,冯永自越领军去汉中时,曾回南乡住过一段时间,与四娘同住一个院子呢……”

    “不行!”刘禅一听,断然拒绝道,“先不说冯永与关家女已经成亲,就说四娘乃是你的亲妹,岂能这般作贱自己?说出去不让人笑话?”

    “与国家大事相比,莫说是妾的阿妹,就算是皇家宗室之女,又何足惜?”张星彩挑了挑眉,语气坚定,“前汉后汉,送出去和亲的宗室之女还少了?”

    “那蜀中李家,算是名门望族吧?不还是靠送过去一个女子,这才能在汉中立足?还有许家,若是没有族中女子在南乡,许勋能得这般滋润?”

    “如今只有别人求到他们头上,又有多少人去非议他们?”

    张星彩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子,怎么会不知道世家大族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真论起来,天下有哪几家是干净的?

    也就是许家送过去的女郎被冯永扔到田里种地,不然若是看到送女这一套对冯永生效,你看世家愿不愿意投其所好?

    “再说了,妾还没说怎么样呢,看把陛下急得?”

    张星彩打量了刘禅一下,眼中带着某种探询。

    刘禅的胖脸都急得有些发红了,“彩娘,我的意思是,我是把四娘当成亲妹一般看待,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这般受苦?”

    张星彩摆摆手,“妾知陛下对四娘的关心之意。只是四娘曾来书信与我说,冯永对她颇有内疚之意。故她欲在南乡做些产业,冯永竟是一口答应下来。”

    “所以苦与不苦,唯有她自己知道,别人如何能体会?况且妾觉得,若是能借四娘之手,让皇家也能真正参与到南乡各项产业的管理之中,岂不是更好?”

    看到皇后当真有牺牲张星忆的意思,刘禅吃吃地说道,“此事若是老夫人知道了,只怕不太好。”

    所谓的老夫人,自然就是张夏侯氏。

    “这事由妾去与阿母说。”张星彩说到这里,叹息一声,“当年若非阿母犹豫……”

    说到这里,却是顿住不语。

    所以说,凡事皆是宜早不宜迟,错一步,慢一步,都有可能失了先机,令人后悔莫及。

    “那皇后想怎么办?那关家,也不是好相与的。”

    刘禅心里感动,却又有些担心。

    “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张星彩摇头,看来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管如何,如今冯永对四娘仍有愧疚,对我们来说那就是好事。”

    “再说了,四娘在南乡呆了两年,与冯永的传言这才淡了下去。没曾想北伐之事一起,冯永去了一趟南乡,两人又开始有了传闻。”

    张星彩说到这里,脸上也是有些无奈,“如今四娘身处南乡,手里又掌握不少产业进项,就算是府上,只怕对她也没多少约束。”

    “所以妾才觉得,我们与其干着急,还不如利用这点来做些事情。至于四娘……”张星彩脸上现出犹豫之色,好一会才说道,“也只能先这样拖着了。”

    适合娶四娘的,都是和冯永同龄的。

    但大汉与冯永同龄的郎君,谁会吃饱了撑的会去尝试去触这个霉头?

    虽说触了不一定有事,但万一出事了呢?刘良还在南中喂蚊子呢!

    糜照能因祸得福,得了越蛮女牧场的一些份额,这还是因为出了大价钱,同时也有看在皇家面子上。

    想到这里,张星彩就不禁咬牙,你把四娘拖累成这样,我这个当阿姊问你拿些补偿,不过份吧?

    与其便宜了外人,为什么不便宜自家人呢?你说是不是?

第0624章 后方之事

    随着陇右大捷的消息散布蜀地,数日后,江州李严上了一个奏表。

    上头除了极尽赞美之辞外,还向天子说明,前段时间因为江州粮食未备,士卒未齐,所以没有及时跟着丞相去汉中。

    如今兵马齐备,随时可以出发。

    同时还先行给锦城送过来五千石粮食。

    事关大汉的实权都督,同时还是丞相名义之下的第一人,丞相府的留府长史张裔和参军蒋琬不敢怠慢。

    在取得大汉天子的同意后,以最快的速度,把李严的奏章发往前方的丞相手中。

    李严在这个时候突然跑出来搅局,不但让张裔和蒋琬觉得有些棘手,就算是刘禅也觉得有些不安。

    因为他不但是先帝的托孤之臣,而且手握精兵,这个时候自靠奋勇说要率军前往汉中,谁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打算。

    最重要的是,从江州至汉中,势必要经过锦城。

    李严先是劝丞相进九锡,然后再想着割五郡自成一地,最后在北伐前,又不愿意离开江州北上,已经让大汉天子在心里有了深深的疑虑。

    万一他想趁着全国大军绝大部分都在前方的时候,心有不轨,那必然是一场大灾难。

    留府长史张裔和参军蒋琬经过商议后,向刘禅提出,不如想办法先让李中都护按兵不动,再由张裔自己前往陇右,亲自向丞相咨询事宜。

    刘禅许之,然后立刻给李严下了旨意:陇右大局已定,如今丞相未有增兵之意,请中都护安守江州,筹备粮草即可。

    旨意发出去后,刘禅又有些后悔,生怕会激怒李严,回到宫里后,坐立不安。

    张星彩看到皇帝如此,得知事情始末后,想了一下,便笑道,“陛下登基前,汉嘉太守黄元造反,举兵向东,时先帝与丞相皆不在锦城,陛下是如何平灭的?”

    “时有杨洪为吾献计……”刘禅说到这里,猛然醒悟过来,看向张星彩,喜道,“我怎么忘了他?”

    只是他又有些疑惑道,“杨洪本就是蜀郡太守,锦城之事,理当问之。且丞相临走前有言,若是有急事,亦可询之。”

    “只是我听闻李严之事后,一时情急,想不起此事,怎么李裔和蒋琬他们也没有提醒我?”

    张星彩闻言,轻轻摇头,“陛下难道不知,这张裔和杨洪早已不相往来?张裔天资聪敏,善治繁务,可惜性情过于偏激,无法公平对人。”

    “如今他是留府长史,能不找杨洪麻烦,已经算是克制。但若是让他主动在陛下提起杨洪,只怕也是难事。”

    刘禅惊讶地问道,“皇后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张裔若当真是这等人物,那丞相让他做留府长史,岂非是失策?”

    张星彩解释道,“丞相北上,留人辅佐陛下,妾又怎么可能不留意这些辅佐之人?故曾多方打听张裔其人。”

    “张裔与杨洪年少时交情倒是不错,前些年他不是被南中之人流放到东吴么?其子张郁在本郡当吏员,因犯了小错,被杨洪加以惩罚。”

    “张裔从东吴回来后,闻知此事,忿恨杨洪没有惩罚过重,所以两人就此断了交情。”

    “蒋琬不过一个参军,资历地位本就不如张裔,加之性情宽和,不喜与人争,又怎么可能去得罪张裔?”

    “所以妾想着,这蒋琬应该想在张裔离开锦城后,才会过来提醒陛下。”

    刘禅听了,略有不满,“此等国家大事,岂能因张裔的私情好恶而废之?差点误我!”

    “丞相让张裔留守锦城,想来也是有原因的吧?毕竟张裔本就是蜀郡人,又久有声望,让他任留府长史,想来可以调和蜀地吏民的关系,会比其他人方便一些。”

    张星彩半是猜测半是劝解道,“陛下此时,还是先去问问杨洪为佳。”

    “何不令其进宫?”

    刘禅不解。

    张星彩耐心地解释道,“陛下,杨洪年事已高,当年曾给先帝出策不少,后来又助陛下平黄元之乱,其人忠清款亮,忧公如家,深得朝野之望。”

    “这等国家大事,陛下应当亲自前往询问才是,陛下能事丞相如父,如今再事杨洪如师,不但显得陛下尊重功臣元老,还能显得陛下礼贤下士。”

    刘禅听到这个话,这才点了点头,“皇后所言甚是。”

    于是大汉天子吩咐下去,立刻准备车驾。

    哪知还没等他出宫,只见出宫给太守府传递消息的内侍就回来说,杨洪病了,如今卧病在榻,只怕是不能见天子,免得给天子传了病气。

    “宜速派侍医前往,如今樊阿去了汉中,但李当之仍在锦城,陛下可让他去杨府看病。”

    张星彩果断地说道。

    李当之虽说是在冯府上的人,但自他来锦城后,一直在给张星彩调理身体。

    按冯永的估计,在张星彩没有生下孩子前,是不会让他离开了。

    李当之得了旨意,不敢怠慢,去给杨洪诊病后,回来禀报说杨太守是年事体衰,又加上劳累过度,这才引得邪气侵体。

    得知杨洪的病不会传什么病气,刘禅打算亲自前往探视。

    刘禅虽名为大汉天子,但如今大汉仅有一州之地,许多规矩不得不按实际情况作出改变。

    所以如今天子出行,倒也不用准备太多。

    羽林军护卫着天子车驾出了宫,上了驰道,向着锦城的蜀郡太守府的方向行驶而去。

    待车驾拐了一个弯,经过丞相府前时,虽然明知丞相不在,但刘禅还是下意识地掀起车帘,看向丞相府。

    哪知这一看之下,却是让他一愣。

    只见不远处的丞相府门前华盖云集,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这是怎么一回事?”

    刘禅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

    一直随侍在身边的黄胡向旁边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小黄门会意,连忙跑下去打听。

    不一会儿,刘禅听得黄胡在车外说道,“陛下,丞相府的事打听出来了。”

    “上来说吧。”

    “诺。”

    黄胡上了车驾,这才轻声说道,“陛下,丞相府前的那些人,都是前来拜访张裔的。”

    “张裔?”刘禅看向黄胡,眉头微微一皱,“相父在时,丞相府前都没曾这么热闹过,怎么到了张裔主丞相府事务时,就会有这么多人来拜访他?”

    “陛下,听说是张裔明日就要北上去面见丞相,所以这些人都是来道别的。”

    黄胡低下头,当作没听到天子的问话,只是把自己所知的说出来,哪敢去评论丞相和张裔?

    “与张裔道别?”

    刘禅再次掀起车帘,虽然丞相府已经被甩到了后面,但他的目光是定定地看着后方,若有所思。

    相比于丞相府前的熙熙攘攘,杨洪府上不但冷清,而且府口大门还有些陈旧。

    刘禅进入府中,只见奴仆下人也是数量不多,当下就是另有一番感慨。

    相父以身作则,故大汉吏治还算清正。只是待他回来后,得知丞相府门口那般景象,不知当做何想?

    这般想着,他迈步进入杨洪的病房。

    “臣有病在身,不能起身迎接陛下,望陛下莫怪。”

    杨洪病魔缠身,身体很是虚弱,看到刘禅进来,连忙半撑着起来,吃力地说了一句。

    刘禅快步上前,把杨洪按着躺下去,温言宽慰道,“杨公为国操劳,这才累倒的,要怪,也是怪我不体恤臣下,如何能怪君?”

    “陛下仁厚,臣谢过。”听到刘禅这般说话,杨洪脸上露出感动的神色,“大汉有陛下这等仁君,实是臣等之福,百姓之福。”

    “侍医对我说过了,杨公劳累过度,需要静养休息。”

    刘禅说着,脸上露出愧歉的神色,“我本不该过来打扰,只是如今有一事,我久决不下,不得不过来问问爱卿的意见。”

    杨洪干枯的脸上露出笑容,看着刘禅说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职责,臣欢喜还来不及,又何来打扰之说?陛下有何难事,但请道来。”

    刘禅知道杨洪精力不济,自己不能呆太久,所以他就长话短说,把李严之事说了一遍。

    杨洪听了,闭上眼想了好一会,这才重新睁开眼,神色轻松。

    “陛下匆忧,此不过李严得知陇右大捷,欲试探陛下与丞相罢了,此人定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有任何不妥之举。”

    刘禅闻言,大喜,“杨爱卿如何这般有把握?”

    “回陛下,老臣当年,曾与李严共事甚久,甚至还曾与之起过争吵,算得上是深解他的为人。”

    “李严确实有才,但私心甚重,又善攀附,更重要的是,其人苟利其身,不会轻易涉险。”

    “陛下,恕老臣说句大胆的话,若是当真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有异动,其首倡者绝对不可能是李严。而且李严也不会轻易响应叛逆,除非大汉当真是大势已去。”

    看到杨洪这般肯定地说出这番话,刘禅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大半,但仍是有些不解,“杨爱卿既然说他是试探,那他就不怕我当真让他率军前往汉中?”

    “陛下,李严早就算好了,丞相不在,陛下定然不会轻易做出改变大汉局势的举动。说白了,还是欺陛下年少,不足掌控大局。”

    刘禅一听到这个话,脸色就是一变,心里就恼怒起来:这个李严,到底要欺他到什么时候?

    杨洪与李严有过节,再加上不齿其人,虽然看到刘禅的神色变化,但也不会给李严说好话。

    只听得他继续说道,“再说了,就算当真有这个万一,他也不吃亏。”

    刘禅仍是不明白,“这个又是为何?”

    杨洪笑了笑,“陛下,如今汉中不比往昔,他身为托孤大臣,身份尊贵,到了那里,自会有人逢迎于他,哪里会少得了好处?”

    “再说了,如今陇右虽然几成定局,但北伐仍远未结束。他正是看到陇右大捷,有利可图,所以先送粮草,若是再率军前往,以后真论起功劳,怎么也少不了他那一份吧?”

    刘禅听了杨洪这番分析,这才恍然大悟,同时也有些气馁,自己比起这些老臣子,终究还是计算不过总感觉所有人都比自己厉害的样子?

    看到杨洪神色越发地疲倦,刘禅只得安慰他好好休息。

    只是临走前,刘禅最后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句,“杨公,丞相驻守汉中前,让张裔做留府长史,我听闻你与他想熟,你觉得其人如何?”

    杨洪有些诧异地看了刘禅一眼,似乎很意外他问出这番话来。

    只见他这一回却是沉吟许久,这才开口道,“论起才干,张裔确实能胜任留府长史一职。”

    刘禅等了好一会,也没听到下方,“就这样?”

    杨洪这才又看了刘禅一眼,这才缓缓地问道,“陛下可是听到什么流言?”

    刘禅摇头,“没有。”

    杨洪叹了一口气,“陛下,丞相既然让张裔做留府长史,那就定然是有考量的。张裔才干不但能胜任留府长史一职,而且忠心大汉。”

    “当年他因为南中之乱,被雍捉拿至东吴,在东吴流放隐居数年,仍不改其志,矢心回到大汉,就算是孙权派人追赶亦不回头,实是难得。”

    “此等忠义又有才能之士,正是当用,陛下莫要因为流言而怀疑他。”

    听到杨洪这些话,刘禅犹豫起来。

    看到刘禅这副模样,杨洪终于有些担心起来,如今正是北伐关键时候,张裔乃是丞相留在锦城处理事务之人,身份非同一般。

    若是后方出事,则势必会影响到丞相北伐大计,当下他终于不顾忌讳地问道,“陛下难道当真对张裔有所成见?”

    “杨公,我知你与他有过节,不想在背后说人,以免担了恶名。但他明日就要北上去面见丞相,方才我路过丞相府时,看到府门前热闹无比。”

    “听说有数百人前来与他道别,丞相在时,丞相府都没这般热闹,他才任留守长史一年,就成了这个模样。”

    刘禅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只是他既然是丞相所任,杨公又说他确能胜任,那此事便算了吧。”

    杨洪听了,反而笑了,“陛下,此乃是好事。”

    “怎么说?”

    刘禅奇道。

    “张裔如今北上面见丞相,前来拜访他的人,大多定然是为了陇右之利,这说明大汉上下,皆是同欲。”

    “上下同欲,则大事可期,兴复汉室的希望就越大。这不是好事是什么?再说了,那些人之所以拜访张裔,是因为他任留府长史一职,而非其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

    “陛下不能强求人人皆如丞相那般淡泊简朴,世间的大多数人,还是会逐利的,所以他们去拜访张裔,乃是自然之理。”

    刘禅听了,这才恍然大悟,施礼道,“朕谢过杨公指点。”

    杨洪强自一笑,却是再也支撑不住,闭眼昏了过去,吓得刘禅连忙疾呼,“侍医!”

第0625章 道别

    挨军棍这种事情,可能对于这个时候军中的人来说,那可能是常事,但对于冯永来说,那就是痛不欲生的大事。

    樊启每天按时过来给冯永换药,“将军,伤口已经开始结疤了,要小心不能碰水。”

    “知道了,你已经说了好多次了。”

    冯永趴在榻上,有气没力地回了一声。

    在榻上趴了这么多天,感觉胸口都已经被压平,喘气都有些不太习惯了。

    “营中那些受伤的将士,如今还有感染导致不治的么?”

    冯永提了提腰带,侧翻了个身,问道。

    在最开始的时候,连侧躺都不行,如今总算是解放出来了。

    樊启一听,脸上就露出喜悦和敬佩之色,“回将军,营中的医工按医伤新法给将士们医治,按以前的说法,受伤的将士十之六七,都会不治身亡。”

    “哪知如今我们营中,这种事情却是反过来了,活下来的将士竟然有六成,将士们都对将军的存活之恩大是感激……”

    “六成?”冯永看着樊启,脸色当场就有些难看,“统计结果出来了?”

    “如今虽说还有些将士的伤口没有出现愈合的迹象,但按小人的估算,能活下来的将士就算是少于六成,那也不会差得太远,这一点小人还是有把握的。”

    樊启本就有识字读书的基础,再加上久随冯永身边,对数据统计有一定的概念。

    他这一番话,本是为了表现自己对算学的掌握能力,没想到冯永听了,脸色却是越发地难看起来。

    但见冯土鳖侧卧在榻上,眼珠子斜着向上看去,你特么的有个屁把握!还不如没把握呢!

    六成?

    也就是说,只要受了伤,能活下来的机率也就是比死去的机率只多出两成?

    就这样还感激?

    有什么好感激的?

    冯永再翻了个身,趴回榻上,闷声道,“待营中受伤将士的伤病都稳定下来后,你一定要记得把全营的医工都集合起来。”

    “这好的坏的,都让他们说出来,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只有这样,下一次才能更好地救治将士。”

    这年头医工不受重视,各家之间又少有交流,医术难以发展。

    冯永既然已经在南乡打下了卫生医疗体系的基础,而且就目前看来,虽然这个体系没有达到自己满意的程度,但至少已经算是有所进步了。

    他所要做的,就是继续推动这个体系的发展,让他们不断总结经验,自我进步。

    “诺!”樊启连忙应道。

    营中的医工都是从南乡出来的,而且绝大部分都与自家的大父有渊源,他身为营中的医官,完成这个事情不会有什么阻碍。

    “记得整理成册,不得敷衍了事,到时候我要亲自过目。”

    “小人明白。”

    “行了,先下去吧。”

    医工的事情好处理,难处理的是此次战役的战后总结。

    如今自己手下的将士各分东西,七零八散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集合到一起。

    冯永叹了一口气,对着外头喊道,“刘浑!”

    匈奴小王子持着一柄长长的马槊走进来。

    冯永没好气地看着他,“这马槊没人跟你抢,就不能放下一会?”

    这马槊是前几天才让东风快递从南乡那边运过来的。

    刘浑在陇关和街亭的表现都很出色,听他说,他奉自己之命去追击张的时候,很有可能用南中的毒箭射中了张。

    这让冯永大是欢喜,于是就特意多了解了一下这个匈奴小王子。

    刘浑的武艺果真如张星忆所说的那样,确实是有传承。

    听说他的师父韩龙,乃是燕地幽州一带的游侠,武艺高强,而且曾得过并州李彦的指点,也不知是真是假。

    东汉末年有三大高手,分别是王越童渊李彦。

    王越是帝师,童渊门下弟子有赵云张绣张任。

    至于李彦,听说哈,只是听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说吕布就是师从李彦。

    不管如何,韩龙此人,能得到与童渊齐名的李彦指点,本事肯定不小。

    刘浑最喜欢及最擅长的兵器,便是马槊。

    只是一柄上好的马槊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它的材料、制造工艺等,都有严格要求,而且能用好马槊的人,必定是高手。

    南乡的侠客行里,就有一柄马槊。

    它本是陇右梁家送给冯永的礼物,冯永把它存放在侠客行展示,并且留下了话,说是只赠有缘人,本就是为了能吸引人才。

    所以当冯永知道刘浑擅用马槊,就让人把它从南乡运过来了,就当是私下里给他的奖励。

    刘浑得了这柄马槊,嘴巴咧得差点把耳朵的伤口再次裂开。

    不但白天不离手,就是晚上都搂着它睡觉。

    “一只耳”刘浑听到冯永的话,嘿嘿一笑,也不回答,只是问道,“将军叫小人,可是有事吩咐?”

    “去,给我打盆水来。”

    冯永吩咐一声。

    水很快就打来了,而且还是一只手持马槊,一只手端着水盆。

    “把守好门口,一个人也不许进来。”

    冯永挥了挥手,让刘浑出去,然后这才从榻上爬起来,解开腰带,蹲到水盆上边,低下头去,看着水中的倒影。

    只见两片花花绿绿的五花肉在晃啊晃,恶心得要死。

    冯永嘀咕一声,“原来打了板子后就这模样?”

    这时,突然听到门外刘浑的声音响起,“将军,马先生来访。”

    “马先生?”

    冯永一愣,好一会这才想起来,不就是马谡?

    “等会!”

    冯永慢腾腾地起身,不敢用力过猛,不然又要牵扯地屁股疼,他把腰带系好,这才推开门。

    果见马谡正站在门口,看到冯永出来,施了一礼,“见过冯将军,某冒昧来访,还望莫怪。”

    这是冯永嘴炮马谡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马谡此时一身文士打扮,虽然双颊仍然深陷,但看起来精神不错。

    虽然没有了以前的那一份自信,但却多了一份沉稳。

    冯永轻轻地挠了挠屁股,好像感觉有点发痒,眼神有些警惕地看着马谡,“什么事?”

    立下辣么大个功劳,却挨了二十三个板子,都是眼前这个马大嘴所害,冯郎君这等心胸宽广之人岂能给他好脸色?

    看到冯永这个神情,马谡却是没有介意,甚至还有心情对着冯永微微一笑,“某此番来,一是特意向冯将军道谢,二是向冯将军道别。”

    “道谢?道别?”

    道谢容易理解,抛去个人感情因素不讲,马谡能得诸葛老妖所重,智商肯定是要高于普通人水平的。

    打他骂他都是为了救他,这一点他自然明白。

    “道别?马将军为何要跟我道别?”

    冯永想不明白。

    “某如今乃是戴罪之身,如何敢当将军二字?还让冯将军莫要再提,否则某只能是掩面而逃了。”

    马谡听到冯永叫他将军,满脸堆起了苦笑。

    “哦,我忘了。”

    冯永这才想起,马谡已经被诸葛老妖革了职,并废为庶民,准备流放边疆之地,然后这才反应过来,“流放哪里?定了?”

    “南中云南郡。”

    冯永一听,就吃了一惊,这诸葛老妖对马谡的处罚,倒是有些狠。

    其实马谡的罪,比起原历史上,要轻很多。

    他所犯下的罪,其实主要是让李盛而不是让柳隐去守略阳,罪在识人不明,用人不当,按后世的话来说,就是领导责任。

    至于他领兵前往略阳,在半路上被张杀败,倒是可以理解。

    步兵在行军时遇到精锐骑兵,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条件下,就算当时是诸葛老妖在场,估计也只能是且战且退。

    换了冯永自己,若手下不是自己带出来的子弟兵,估计能败得好看些?

    当然,马谡轻敌,斥候派得太少,没能及时发现敌军,一个指挥失当是跑不掉的。

    在北伐没有失败的情况下,又有李盛的人头震慑全军,马谡被流放边疆确实是个可以接受的处罚。

    但流放到云南郡就有些狠了。

    廖立在刘备灵堂前杀人,在刘备尸骨未寒、大汉最风雨飘摇的时候大发厥词,动摇大汉军心民心,也只不过是流放汶山郡而已。

    此时的云南郡,可不是后世那个可以进行美丽邂逅的地方,而是处处布满瘴疫之气,猛兽,蚊虫,随时要夺人性命的地方。

    再加上那些总是时不时从深山老林里冒出来的原始夷人,还有湿热无比的气候等等,普通的罪人被流放到那里,真要是没有人照应的话,基本就是送死。

    “先进来说话吧。”冯永把马谡让了进来,请他坐下,然后自己爬到榻上趴下,“我身上有伤,无法坐下,非是故意无礼,还请莫怪。”

    马谡脸上现出尴尬之色。

    冯永也不管他,继续说道,“你被流放云南,怎么我看你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如何不担心?若是不担心,某怎么会专门来寻冯将军?”

    马谡听到这话,脸色又变得坦然,倒是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模样。

    “此话何意?”

    冯永奇道。

    “欲去南中,必先要寻鬼王,这才能有活路啊!”

    马谡半开玩笑似地说道。

    冯永一听,“啧”了一声,“南中夷人愚昧,以讹传讹就算了,你好歹也算是一个饱读诗书之人,怎么也跟着这般胡闹?”

    人传鬼王晚上要一千个女子陪睡呢,我连自己的娇妻都好久没看到了。

    想起风华绝代的关姬,冯永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身下好像有些咯得难受。

    马谡听到冯永这个话,却是正色道,“某非是胡闹,南中以前虽是蛮荒之地,但经冯将军这两年的布局,如今已经算是稍有人气。”

    “某不才,虽是被流放南中,但亦想在南中一展所学,请冯将军教我。”

    冯永一听,心里哟呵一声,看来当真是被骂醒了。

    想到这么这等人才能沉下心,去开发南中,冯永立马提起了兴趣。

    “你虽是戴罪之身,但一身学问也是难得,那云南又是蛮荒之地,若你当真有意,我倒是可以帮你推荐一下。”

    “云南郡的吕凯,与我颇有渊源,到时候你带着我的信去找他,让他聘请你入太守府做个幕僚什么的,想来应当无碍。”

    吕凯当年被鄂顺绑走,差点被害,还是冯永想着法子把他救出来的。

    虽然是真正出手的人是关姬和黄姬,但众人都把这功劳记到他的头上,冯某人也只好却之不恭了。

    其实云南郡的北边就是越郡,两郡是紧挨着的,可惜的是被穷山恶水隔绝开来,所以联系不便。

    要从越去云南郡,最好还是先南渡沪水,进入建宁郡,然后再从建宁郡西行,借道进入云南郡。

    云南郡和永昌郡是大汉最偏远,也是最落后的地方,基本与蜀地处于隔绝的状态。

    若是马谡有了冯永的推荐,吕凯自然就不用顾忌他的流放身份,能得这等人才相助,只怕他做梦都要笑醒。

    “某当永记冯将军大恩!”

    马谡站起来,又行了一个大礼。

    “算了,反正左右不过是一封信而已。”冯永摆摆手,“到时候你再帮我捎几封信到越就行。”

    “谡谨遵将军之意。某这次去云南,将军可还有教我之处?”

    马谡又问道。

    “有啊!”冯永一提起这个,眼中就放出光来,“油桐和茶!”

    “请将军释之。”

    “南中多山少平地,虽说如今在大力垦殖种甘蔗,但大多都是在平地或者那些小丘陵上,那般多的山却是白白荒着,实是可惜。”

    “那里气候湿热,最是适合在山上种油桐和茶树。如此一来,不但可以进一步加强对夷人的控制,而且还可以增加官府的赋税。”

    冯永说到这里,兴致勃勃地撑起身子,“陇右气候不比汉中,更不比蜀地,到了冬日,这里可是冷极的,更别说以后还有凉州等地。”

    “凉州的极北极西之地,那可是可以把兵器冻断的地方,若是没有准备,将士们可没办法驻守。”

    “用油桐的籽所榨出来的油,我可以炼出甘油,涂抹在脸上和手脚上,可以防止将士们在冬日里被冻伤。”

    “还有,你别忘了,”冯永神秘兮兮的说道,“那陇关,我可是拿桐油烧了一天,这才不折一人地把它给拿下来的。”

    “所以这桐油以后必然是越用越多,这南中野生油桐所产的桐油定然是不够用的,一定要多种,以备后来才是。”

    马谡闻言,脸上现出喜色,连连点头,“某明白了。”

    然后又问道,“那茶树又是怎么一回事?”

    冯永嘻嘻一笑,“你可知陇右那些胡人为何对我这般客气?”

    “难道不是因为冯将军的名声?”

    “这只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想要从我这里买到茶叶。”

    冯永趴在榻上,竖起一根指头,“如今茶叶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我跟他们约好,今年一斤茶叶,可以换一头羊!”

    马谡一听,眼中猛地爆出精光来,“竟然有这等好事!”

    在古代,饮茶大部分时候只在上层流行,百姓肚子里没油水,所以没必要经常喝茶,就算是喝,拌了油的茶肯定也比冯永推行的清茶更受欢迎。

    这种现象要持续几百年,可能还不止,要持续到百姓肚子里有足够的油水为止。

    所以把泡茶喝茶当成一种艺术,在古代一直是上层阶级才能拥有的奢侈行为。

    但胡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吃牛羊肉,吃奶制品,体内本来就缺少维生素,同时因为长期吃不到绿色蔬菜,体质还过于燥热。

    在没有茶的时候,他们只能是找草原上的野菜来勉强维持身体的健康。

    但野菜又不是一年四季都有,数量上来说,也不足以支撑起游牧民族的食用。

    所以茶一经出现,就成了游牧民族的必需品。

    从树上摘下叶子,然后翻炒一番,就可以换来牛羊马,这不叫暴利,什么叫暴利?

    “若想控制住陇右和凉州的胡人,第一是收羊毛,第二是开牧场,而这第三嘛,就是茶叶,因为茶叶是他们一辈子都离不开的东西。”

    冯永得意地摇头晃脑,“你只管去种,种多少我收多少。”

    单单靠自己家,还有与自己有关系的几家种出来的茶叶,也不知道能不能供应得上武都阴平两地的羌胡?

    陇右、凉州,以后还会有西域,北方草原……

    这得消耗多少茶叶?

    马谡一听就明白了,当即抱拳道,“某知道如何做了!”

第0626章 三年之后再三年

    “你是不知,前两年陇右世家卖给胡人的茶叶,那才叫贵。一斤能换个两三头羊那就是常事,听说再远一些的地方,就是四五头也是有的。”

    冯永说到这里,终于是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满心地欢喜。

    马谡听了,竟是急步走到榻前,激动地说道,“既然茶叶对胡人来说,这般珍贵,将军何不学陇右的世家?为何要自降价钱?”

    “,你不懂。”冯永摆摆手,“这陇右的胡人乃是举大义帮助大汉,怎能盘剥太过?要立榜样的嘛,要分等级的嘛!”

    “还请冯将军示下。”

    马谡一点也不介意冯永对他的评价,当下很是谦虚地问道。

    “这陇右的胡人,举义反曹,立下功劳,乃是最亲近大汉的胡人,所以我们要对他们有所回报,这茶叶嘛,自然就卖得便宜一些。”

    “凉州被曹贼统治多年,而且以前又不与大汉接壤,待以后收复凉州时,那里的羌胡未必会像陇右这般知大义。”

    “到时候,茶叶就可以卖得贵一些,西域、并州、幽州,甚至北方大漠的胡人皆可如此类做法。”

    “这样不但可以分化胡人,还可以驱亲大汉的羌胡击不服大汉者,岂不是妙哉?”

    听话的孩子有糖吃,听大汉的话就有好处,这才是老大的做法嘛。

    不然谁给你卖命?

    当年大汉一边靠文化输出,一边靠军力威慑,再加上经济交流,经营多年,才在西域培养出亲大汉的国家。

    到了最后,才有了大汉一声令下,亲信小弟带着的其他小弟,跟随大汉群殴刺头的盛况。

    即便是到了后世,“阿妹你看”这个人类灯塔,玩的也是这一招。

    眼珠联盟中的几个小弟是第一亲信,公约国家是第二打手,同时灯塔还到处扶植炮灰。

    所以说,套路不管新旧,只要有效,那就是好套路。

    “原来如此,冯将军果然是深谋远虑,马谡佩服。”马谡听到这个话,这才明白过来,“某还有一事想请教冯将军。”

    “请说。”

    “冯将军对南中若是有所提议,分量可是比其他人重多了。既然桐油和茶叶那么重要,为何冯将军在前两年只让众人种甘蔗,不种油桐和茶树呢?”

    马谡有些疑惑地问道。

    冯永叹了一口气,“没得法子哟!种甘蔗是当年种当年就有收益,这油桐和茶树,不熬上好些年,哪来的收获?”

    “再说了,桐油和茶叶的收益,也就是北伐以后,才会被人所知,前两年谁闲着会去种着玩?”

    种甘蔗不但见效快,而且利润丰厚,再加上南中又是蛮荒之地,最开始垦殖谁的心里都是没底,所以自然是以最快的速度来收回成本。

    至于种桐油和茶树,这种需要好几年才能有收获的东西,最好是在有了市场以后,再加以引导。

    不然就算“冯郎君的特技”再厉害,也没办法让蜀中老铁们相信在南中种这两种东西能赚大钱啊。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冯永自然是不会对马谡说出来。

    茶叶在对内时,基本也就是上层阶级的饮品,没什么大不了。

    但当它用到胡人身上时,那就是战略性物资,诸葛老妖怎么可能会放在私人手里?

    按冯永的估计,诸葛老妖在茶叶这个事情上,能头五年不约束自己,那就是开大恩了。

    茶树种下去,至少三年后才能大量采收,所以冯永觉得自己也就是能毫无顾忌地吃个三年。

    三年后,朝廷就会来抢红利。

    但这个无所谓了,能吃到最肥的头三年,就已经足够。

    再说了,就算三年后朝廷要分去一部分红利,剩下的利润,没有几十倍上百倍的利润,只要有个十倍甚至数倍,也足以令人疯狂。

    马谡自然不知道冯永没有在前两年大力推广茶树种植,就是为了能吃独食,当下便点点头,“原来如此。”

    “怪不得将军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原来如此。”

    “既然桐油和茶叶有这般好处,自然是要大力种植。冯将军深得耕种之妙,可知种植之法?”

    冯永早就等着马谡这个话了,当下喜孜孜地说道,“这个我已经有准备了。”

    “你到了南中,先去寻李都督,他自有法子给你找到茶苗,还会派人教你茶树和油桐的种植之法。”

    马谡很明显对茶叶的利润仍是严重估计不足,当下就是拱手称赞,“原来冯将军早就考虑到今日这等情况,所以才做安排?”

    “大汉有冯将军这等深谋远虑之士,当真是幸甚!怪不得能轻易收拢陇右胡人之心!”

    冯永嘻嘻一笑,也不解释。

    赵广和李遗驻守沮县的那一年,正是冯永开始尝试贩卖茶叶的开始。

    自己兄弟几个,自然知道这茶叶的恐怖利润。

    所以众人热火朝天地种甘蔗,赵广李遗王训黄崇等几人,每家悄悄咪咪地多种了三五百亩的茶园。

    哦,还得加上一个李家六房,不得不说,这李家六房的老太公,确实是个人精。

    冯永看在李慕的份上,也就让他跟在后头占些便宜。

    每家几百亩是少了点,但不是不想在南中多种茶树,而是茶苗实在是不够。

    等后头茶叶的利润广为人所知,估计还可以卖茶苗都能赚上一小笔,连早期开花园的成本都能收回来了。

    凭自己兄弟这几家的关系网,除非诸葛老妖亲自发话,否则谁想要种茶,不还得求到自己头上?

    兼任建宁郡太守的降都督李恢自不必说,乃是自己的铁杆盟友。

    越郡是自己的基本盘,太守孟琰还当过自己的保姆。

    云南郡太守吕凯与自己的渊源那就更不用提了。

    兴古郡太守爨习,乃是李恢的姑父。

    朱提郡的太守如今还是王平,同时冯永还认识郡丞张表,同时还给他送过政绩。

    永昌郡太守王伉与吕凯有旧,又有同守永昌的旧情义,吕凯的本家又是永昌郡的大族,只要冯永愿意,可以轻易地通过吕凯和王伉搭上关系。

    柯郡太守马忠,当年赵广和王训可是当过他的前锋。

    扳着手指算了算,南中七郡,哪一个太守不是自己人?

    再加上鬼王的赫赫名声,还有马谡这个茶树代理人……

    所以无论是谁,无论是想走官府门路还是想走私人门路,想要种茶,都绕不开自己。

    想到这里,冯永心里不禁咦了一声。

    这么说起来,这位马先生刚才所说的,欲去南中,先寻鬼王找门路,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后知后觉冯郎君嘴巴不禁一咧!

    老子在南中的关系人脉,原来也算得上是头一号了,

    既然有这个条件,那以后推广茶树是不是可以再心黑一些?

    比如说当年自己与李家太公所签的那个契约,看起来就很不错嘛!

    说不得可以来个三年之后再三年……

    种三年茶树,收三年茶叶,岂不是美滋滋?

    只要把诸葛老妖喂饱了,我冯郎君还会怕蜀中的那些小瘪三?

    到时候朝廷吃第一口肥肉,自己几家再吃第二口瘦肉,剩下的骨头才轮到别人吃,很合理,很公平。

    吃肥肉三年,吃瘦肉三年,左右不过六年,诸葛老妖总不至于连这个面子都不给自己。

    想要马儿跑得快,光喂草是不行滴,要时不时地喂些豆料。

    想到这里,冯永的眼睛都快要眯成了孔方状,也不顾马谡在旁边,就自顾地傻笑起来。

    心情好,心肠就好。

    于是冯永对着马谡说道,“虽说丞相流放君于蛮荒之地,但那也是逼不得已。”

    “毕竟丞相最重法度,你是他所重之人,如今犯了错误,为免落人口实,只能对你施以重罚。你去南中,自会有人照应,所以不要对丞相有怨恨之心。”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既然已经救了徒弟,那再在诸葛老妖和马谡之间做个和事佬不管他们两个之间需不需要吧,但这总算也是个态度。

    相信就算是自己在做无用功,诸葛老妖也会念自己的情。

    果见马谡就笑道,“某谢过将军美意。某随丞相多年,视丞相如父,又岂会不明白丞相苦衷?在丞相离开冀城前,还是某去找了丞相,主动要求去云南的。”

    “那就好。”冯永刚点了一下头,忽然发觉不对,“你刚才说什么?丞相离开冀城了?什么时候?”

    “前些日子就离开了,算起来,应该是在将军被打了军棍两日后吧。”

    掰手指一算,自己挨了军棍之后的第二天,马谡就被废为庶民,然后自己就安心养伤,再没关心过外头的事情。

    上一次诸葛老妖悄悄地离开冀城,虽然吃掉了曹真的三万余人马,但街亭一役,也让冯永差点吓掉了魂。

    如今又来这么一遭,让冯永的心立马就吊了起来,“丞相去哪了?”

    “此乃是军中机密,某一介罪人,如何得知?”

    马谡摇头。

    冯永心里大是不满,我好歹也是一个北伐将军呢,诸葛老妖你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职业?

    虽然正在养伤吧,虽然手头也没什么兵吧,但你跟我说一声,指不准我能提点建议呢?

    陇右的地图和沙盘早就不知看了多少遍了,冯永略一思索,脑中便清晰地浮起陇右的敌我双方之势。

    如今虽说临渭和陇西仍有曹贼在盘踞,但迟早会落入大汉手中,还有什么事值得诸葛老妖再来玩一次消失?

    冯永想到这里,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吴懿、关张两位舅子哥兵合一处,两方夹击,时间都过这么久了,为什么临渭还没打下来?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慢陇西曹贼之心,让凉州的曹贼觉得能守住陇西,让孔明有足够的时间来调动兵力,围歼陇西曹贼。”

    远在荆州的陆逊手里拿着信纸,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缓缓地说道。

    陇右大捷,除了传遍大汉外,大汉天子还亲自写了一封信给吴王孙权,同时把丞相从前方传回来的信转给了陆逊。

    “孔明这来信,把北伐之事讲得如此详细,第一是在炫耀武功,第二是想考考我,看我能不能猜出他的用意。”

    陆逊抖了抖刘禅写给吴王的信,“这第三,则十有**以大汉天子的名义,欲邀我吴国出兵,共击曹贼。”

    说到这里,他脸上不禁露出佩服之色,“孔明内能理政,外能统兵,当是奇才。子瑜啊,你这个阿弟,委实了得。”

    诸葛瑾脸上露出苦笑,“都督,孔明本就是我们三兄弟中最出色的一个,此事我自小就已知矣,你就莫要再羞我了!”

    陆逊哈哈一笑,这才收起开玩笑的语气,脸色变得有些严肃起来,“若是让孔明此计得逞,蜀汉进入凉州的阻碍,就算是清扫了一半,当真是好计算啊!”

    “那都督你看,孔明此计,究竟能不能成?”诸葛瑾问道。

    “能不能成,我亦不知,毕竟我也不熟悉凉州的统兵之人,不过就我看来,就算是不成,如今蜀汉得了陇右,已经把凉州与关中之间的联系给截断了。”

    “这凉州,要么只能是归顺蜀汉,要么就学一学那韩遂,自成一家。”

    陆逊说到这里,又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露出精光,“不管凉州那边如何折腾,都离我们太远了,和我们没多大关系。”

    “如今最重要的,是曹贼失了陇右,又损兵折将,这连荆豫两州的兵力都调走了数万前去关中支援。这等良机,我们能做些什么?”

    陆逊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落到帅案的舆图上,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都督欲袭襄阳?”

    看到陆逊的手指在襄阳二字上滑过,诸葛瑾问道。

    陆逊摇摇头,“督荆州豫州军事的是司马懿,此人深有谋略,如今兵力被调,他肯定只会更加小心谨慎,襄阳之地,还不到攻取的时候。”

    “不取襄阳,那就只能是取新城郡……”

    “那里太远了,况且襄阳在后侧方,有断后路之忧,不可。”

    陆逊再次否认了诸葛瑾的想法。

    诸葛瑾一听,当即就有些迷糊,“那都督欲如何?”

    陆逊扬了扬一下刘禅的信,“过两日,我亲自把汉天子的信送给吴王,荆州一地,便暂时托与子瑜了。”

    “都督欲回建业?”

    诸葛瑾大吃一惊。

    陆逊点头,“子瑜放心,曹贼那边,荆州豫州兵力被调走一部分,定然不敢在这个时候轻易南下。”

    他沉吟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若是司马懿当真敢南下,你只管紧守南郡,不要轻易迎击,便足可保荆州安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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