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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642章 长与短

    在突骑没有成型的前汉前期,汉军步卒面对匈奴的游骑,在结成阵形的同时,可以利用强弩的强大压制力,缓慢地推进。

    当突骑战法出现后,特别是当游骑和突骑结合起来以后,步卒在面对骑兵时,那就是巨大的劣势。

    在这种情况下,步卒面对骑兵,变得更加凶险。

    即便是结阵,也占不到太大的便宜胜不能歼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骑兵远逸;败则逃无可逃,最后十有**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所以步卒对阵骑兵时,必须极为小心谨慎,要在原地结成紧密的阵形,以免让骑兵找到机会破了军阵。

    更别说是向前推进,逼得骑兵步步后退。

    看着汉军已经有一半上了南岸,郝昭知道,若是再不走,被汉军全部过来,堵死去路,只怕自己从凉州带过来的两万精骑就得全部留在陇西。

    更何况对面还有数千骑军没有动静,隐藏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随时有可能给自己致命一击。

    所以要趁着对面没有全部过来之际,掉头转向西面而走。

    “即便是要走,亦得令人断后,否则被蜀虏的骑军追上来,只怕不能轻易脱身。”

    金城太守也知道眼前的情况不妙,眼前这个阵形实在是太过于古怪了。

    看着有些像是九军八阵,但又比九军八阵厉害得多。

    一旦变幻起来,阵形层层叠叠,大阵里套着小阵,让人觉得密不透风。

    明明在对面的兵力与自己相差不远,己方的机动力又比对方强,可是不知怎么的,不管从哪个方向冲阵,对面总是能聚集起比自己多的兵力。

    这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当真是棘手。

    郝昭看向两翼,秃发鲜卑的精骑仍在不断地奔驰,牵制着敌人。

    “把胡人收拢回来,让他们断后,他们骑术精湛,即便是让对面的缠上,也可以有机会逃脱。”

    郝昭立刻下了决定,让人传令下去,让两翼的鲜卑骑兵撤回中营。

    “胡人无信,若是单独让他们断后,只怕会四处逃散,请让下官领千骑压阵。”

    金城太守自告奋勇道。

    郝昭看向金城太守,眼中带着些许不忍,又有些内疚,五味杂陈。

    蜀虏若是没有骑军,谁断后都不要紧,因为他们追不上。

    但郝昭知道,对面一直未曾露面的数千骑军,是在等待最佳切入战场的时机。

    所以断后的士卒,十有**,根本没机会逃得出去。

    “将军,事不宜迟,请速速下令!”

    金城太守催促道。

    郝昭脸上的神情重归坚毅,点了点头,开始布置撤退事宜。

    “曹贼准备要跑。”两翼胡人骑军的异常被诸葛亮看在眼里,他的神情微微一凝,“这个郝昭,果真是个识时务之人。”

    然后又有些庆幸地说道,“郝昭其人,善守城,当初挫败魏延攻城一役,足见其能;但如今看来,他在野列阵而战的能力,却是比守城差了一些。”

    “伯约,若是换作你,你当如何?”

    诸葛亮终于肯放下望远镜,开口问道。

    姜维听到丞相问话,连忙回答道,“若是换了末将,末将领兵过来接应时,就会着手撤退事宜,不会纠缠至今,才想着要退走。”

    “哦?为何?”

    诸葛亮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魏军的行动,还很有兴趣地问道。

    “郝昭第一次与丞相对决,就应该知道,自己冲不破丞相的军阵。如今观他所为,很明显就是想要撤往西边,从狄道返回凉州。”

    “既然是想要撤回凉州,那么就应当是直接退走。明知丞相的军阵不可破,又偏要与丞相纠缠,试图领全师而退,过于贪心矣!”

    姜维评价道,“此谓当断不断。”

    诸葛亮听了,微微点头,然后又问向冯永,“你呢?你觉得如何?”

    “伯约说得很好。”

    冯永连忙赞同。

    大汉丞相瞟了他一眼,“我是问你,若是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如果我知道我的对手是一个叫诸葛亮的人,在没有名将级友军增援的情况下,我当然是望风而逃……

    冯土鳖想了好一会,这才憋出一句,“反正陇西太守也说了,只守一个月的城,如今都四个月了,我要是看到丞相领兵过来,要么直接降,要么直接走。”

    姜维听到这话,不禁眼神古怪地看过来。

    诸葛亮闻言却只是笑笑,语气平静地问道,“说说你的理由。”

    “陇右大局已定,襄武就已经是一座孤城,虽有渭水可作倚仗,但久守则必有失。”

    “再说了,如今西边已经与关中断了联系,就算凉州能自守一时,迟早也会重归大汉,所以不如早降。”

    “即便再退一步说,就算郝昭相信凉州能阻大汉西进,那也应该立刻领军西归,保住有生力量,以图后计。盘桓于此,于事无益。”

    听到冯永这番话,诸葛亮却是沉默许久,同时在心里暗道,这番话倒是符合这小子的风格:喜欢从长远和大势着手,不拘于一时之挫,不贪眼前之利。

    想起南乡,南中,陇右,关中,他都是这么一步步布局走过来的,犹如一个棋手,看似落子于无用之处,到最后才发现那是他的棋眼。

    单单是“保住有生力量”一句,就深得吾心,足以证明此子的眼光极是了得。

    可惜的是他在战阵上天分极差,手把手教他他都学不会,实是让人恼火。

    至于伯约,能敏于军事,深解兵意,还颇有胆义,所教军阵,皆有所悟,在这方面上,两人的天分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若是能对伯约加以教习,多做磨练,以后定然是大汉的一员大将。

    可惜的是从刚才的话中,也可以看出伯约有些过于关注眼前而忘观长远,对大局的把握有所欠缺,论起手段,更是比起那小子差了一些。

    专于眼前,又有勇略,就怕有时行事会少有变通,一意孤行,那时就会有着小处而失大局之忧。

    冯永和姜维自然不知道丞相在想什么,两人只见丞相又默默地举起望远镜,突然传令让关兴准备从西侧出击。

    然后这才重新说道,“郝昭固于规矩,有些不知变通,先是欲遵循魏国律法死守城池,失了退却的最好时机。后又欲全师而退,反而会越陷越深。”

    “不过他不愧是久镇河西的人物,此时一看时机不对,就马上想到撤退,看来想要把凉州兵马全部围堵在这里,只怕是行不通了。”

    诸葛亮长叹了一口气,“你等二人,要学人之长,弃人之短,知道么?”

    “明白。”

    冯永和姜维齐齐应道。

    此时的郝昭领着主力,刚刚脱离了与汉军的接触,正准备撤出战场,只见西北方烟尘升起,潜伏已久的汉军骑军终于出现了。

    汉军骑军的目标很明确,正是断后部队和主力部队的连接处。

    郝昭看到汉军骑军的出现,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照目前看来,汉军这番动作,不但是准备要把断后的人全部留下,同时还想要再咬住主力的尾巴。

    对面主帅的眼光太毒了!

    而且时机也把握得非常精妙,就如同是有一人前脚刚迈出尚未落地,后脚刚抬起一半,突然就被别人从旁边推了一把。

    即便是力道很轻,也足以让人摔倒,更何况这一股力道,更像是猛烈一击。

    这让郝昭在愤怒的同时,那一股无力感和恐惧感又在心底升起:难道对面当真有提前预知自己举动的能力?

第0643章 五十万缗

    “将军,速领军撤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金城太守也看到不远处升起的烟尘,眼睛都红了,连连催促。

    郝昭知情况紧急,由不得他犹豫,也不敢再怠慢,便头也不回地带着人,惶惶向西而去。

    留守中军的金城太守拔剑长呼,“虏犯魏境,诸位且随吾击之!”

    说完,便带着剩下的魏军,迎头冲上去,拦住追击而来的汉军骑兵。

    对面的步卒军阵如今已经不是重点,只要脱离了战场,两条腿怎么也不可能跑得过四条腿。

    所以只要能挡住这支骑军,郝将军就能领军安然回到凉州。

    当然,对于金城太守来说,这么做的话,同时也是把自己陷于死地,意味着他很有可能要以性命来拖延时间。

    这个时候,被放在最后面拦截汉军步卒军阵的秃发鲜卑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秃发阗立看到郝昭带人远逃而去,怒骂一声,“汉人狡诈!”

    竟是连被缠住的族人也不要了,直接就带着剩下的族中精锐哄散而逃,能逃多少是多少。

    这一下,唯有金城太守所领的少量魏军正不顾一切地死死挡住关兴所领的骑军。

    一时间,关兴竟是脱不开身。

    汉军的骑军本就不多,最开始时也就是只有两千来人。

    北伐数月以来,这支骑兵先是扫荡南安,然后回转冀城,再驰援街亭,伐清水,最后攻取临渭,损伤早已过大半,如今唯剩数百骑。

    虽然期间聚集了不少的羌胡骑兵,但终究是一群只能打顺风仗的乌合之众,打硬仗却是指望不上。

    “好可惜!”

    冯永看到西北边舅子哥所领的骑兵竟然被缠住,不由地说了一声。

    诸葛亮又下了一道军令,军阵开始缓缓转向,把断后的魏军包围起来,这才说道,“没什么可惜的。”

    “郝昭最初领两万凉州精骑来陇右,如今能随之回去者,最多不过一半,我军全是步卒,无法追击。”

    “那些羌胡久在曹贼治下,受其淫威,敢举兵就已经不错了,兼之又散乱不堪,本就不能太过于指望。”

    “凉州精骑,天下闻名,岂是轻与之辈?如今我们能损其半数,已经算是难得。”

    诸葛亮虽然对郝昭的逃脱也有些遗憾,但却没有太过在意。

    反倒是关兴所领的骑兵,在魏军疯狂地反扑下,最前方竟然出现了溃散的迹象。

    关兴见此,顿时大怒,亲自执刀上前,斩下回头退回来的胡人,大喝道,“贼人不过千人,我数千骑,尚有何惧?”

    当下领着两百汉军铁骑直冲阵前。

    只见他手中的大刀虎虎生风,一刀劈下,魏兵连忙举枪格挡。

    哪知关举刀长力沉,长枪竟是挡不住这等大力,只听得“喀嚓”一声,枪杆从中而断。

    关兴刀势不减,直劈下去,魏兵的一边肩膀当场就被劈了下来。

    魏兵一声惨叫,半边身子血柱喷涌,倒下马去。

    此时烈日如火,关兴把长刀舞得白光闪闪,或劈或挑,兵器交击铿锵有声,竟是生生地把魏军杀出一个缺口。

    看到关兴这般神勇,跟在他身后的汉军骑兵大受鼓舞,紧紧地跟在关兴身后,举着长枪呐喊冲锋。

    步卒终于也从东面和南面把这不足一千人的魏军围住,并且越围越紧。

    羌胡则是从西面那里不断地引弓抛射,进一步压缩魏军的活动范围。

    金城太守领军左右麾围,舞戟急击,莫能突围。

    关兴大声号呼:“何不早降!”

    金城太守喝道,“某深受国恩,今日正是报国之时,何以言降者?”

    魏军受其激励,竟无一下马投降,皆奋力死战。

    马蹄如隆隆沉雷,响彻远近,若万顷怒涛扑击群山,带血的刀剑矛戟,冲天而起的喊杀声,弥漫的烟尘,这种同类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笼罩着这片土地,直到一方完全倒下。

    当金城太守的躯体轰然倒下,这才宣告着这一场惨烈战役的结束。

    关兴感其忠义,帮忙收敛骸骨。

    战毕,众人开始收拾战场,冯永跟着诸葛亮走下帅台。

    他本来还沉浸在情绪里不能自拔,哪知无意之下,看到走在前头的大汉丞相很是顺手地把望远镜揣入怀里,一下子就急了。

    “丞相,这个……”

    “什么?”

    诸葛亮回头,问道。

    “这个,这个望远镜……”冯永吭吭吱吱地说了一声。

    “望远镜?什么望远镜?”

    中年老帅哥诸葛亮很是茫然地问道。

    “就是那个……”冯永指了指大汉丞相的怀里,比划道,“刚才我借给你用的那个可以看到远处的东西。”

    “哦,原来这个宝物叫望远镜?”诸葛亮恍然,“名字确实恰当。”

    “对对对!”冯永连忙点头说道,“丞相是不是可以还我了?”

    诸葛亮沉吟,看了姜维一眼。

    姜维很是识趣地走开。

    “这等宝物,你从何处得到的?”

    “自然是我自己做的。”

    听到这个话,大汉丞相面露极为意外之色,“我还以为是你师门宝物,没想到竟然是你做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不禁一亮,“我观此物颇是精细,却是不知做一个所费几何?”

    冯永伸出一根手指头,“十万”两字刚说出口,再看到诸葛亮那灼灼的目光,连忙把一根手指头变成一个巴掌,改口道,“五十万缗!”

    诸葛亮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捂紧了怀里的东西,失声叫道,“怎么这么贵!”

    两年前大汉一年的赋税才一百多万缗呢!

    就是放到去年,那也只是堪堪两百万缗,照这么说来,老夫怀里揣的是大汉一年赋税的两成半收入?

    诸葛亮原本还觉得,既然是冯永所制,那么能有第一个,自然就可以有第二个,第三个……

    如今听来,恐怕这小子手里也就只有这么一个。

    “丞相,这望远镜最珍贵的,莫过于里头的两片水玉。须得先找到两块完整的大块水玉,不但要晶莹透明,而且不能含有杂质。”

    “这等水玉,本就极难寻得,光是这个就不知费了我多少时间和钱粮,托了多少关系。”

    从阿斗到孙权,从南中到东吴,从兴汉会到陇右大族,甚至连南乡的游侠都用上了,动用的关系遍布西北、西南、东南,这才寻得足够的材料。

    “然后再让匠人小心地磨成两片不同的透明圆片,光是这个又不知废了多少水玉。废掉的水玉就足以抵数十万钱粮了。”

    “最后才做出了这么一个东西。丞相,我还是看在你的面上,所以才收五十万缗的成本费……”

    做生意做顺手了的冯土鳖说到最后,又溜出了这么一句。

    诸葛亮眼睛就瞪过来,“竖子敢尔?”

    “啊,不是,丞相,我的意思是,做出这么一个东西,最少也要五十万缗……”

    冯永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好歹也是一个关内侯了,怎么可能去做商贾之事?这不是自降身份么?

    “五十万缗没有。”大汉丞相一口回绝,又看了冯永一眼,“再说了,此物对你又没什么用处,且让我先替你保管。”

    嗯,前世小时候,每逢过年,父母也是经常对我这么说的:这压岁钱你拿着没什么用,我先帮你保管,等你长大了再还你。

    “丞相,我好歹也是个将军,怎么能说拿着此物没用处?”

    虽然大汉丞相说的是实话,对于连军阵都还没学会的冯将军来说,拿着望远镜,用处确实不大,但冯永怎么可能就此承认?

    我不要面子的吗?

    “五十万缗呢……”

    冯永咕哝一声。

    就算你是我的半个老丈人,但亲兄弟总要明算帐不是?

    “武都阴平,还有陇右诸地,羌胡众多,以后大汉定是要设一职位,专门负责羌胡之事。”

    诸葛亮也不关键,只是悠悠地说了一句,“目前老夫还在想着,究竟是何人合适……”

    “哎呀!丞相,这等大事,自然是要细细考虑的。”

    冯永一听,顿时两眼放光。

    虽然前些日子诸葛老妖有意让自己与陇右的羌胡多加接触,但终究只能算是临时委派,也就是与那些羌胡渠帅们达成了意向。

    最后事情变成什么样,还得看后头的实际操作。

    不过如果自己当真能全权负责羌胡事务,还不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若是能用一个望远镜换来诸葛老妖的承诺,那这笔生意当真是能做得过。

    大汉丞相看到某人一副流口水的表情,当下就是淡然一笑,转过身向帅营走去,开口问道,“若是你来负责,你觉得应当怎么做?”

第0644章 摸着石头过河

    “仿越旧例即可。”

    冯永毫不犹豫地开口道。

    事实上,相比于越的南蛮而言,陇右羌胡更加容易处理。

    因为越的蛮人部族当初可是叛乱份子,需要先用武力降服。

    而且有很多部族都是生活在山林里,你还要想法子把他们迁到平地。

    最后才能教他们耕种,或者建起草料塔让他们适应定居的生活。

    所以有相当一部分的蛮夷都是从零开始向定居耕种方向转变。

    但陇右的羌胡不一样。

    他们不断地向陇右和关中迁移,本就是为了能吃上一口饱饭,所以他们不管是从主观和客观上,都要学习耕种。

    事实上,凉州、陇右、关中这三地,越是往东,羌胡就越习惯于耕种。

    关中不提,陇右和凉州的羌胡,绝大部分都是处于半游牧半耕种的状态,甚至还有小部分是处于转化成耕种民族完全体的状态。

    虽然羌胡不断内迁,同时也在不断地与汉人融合。

    所以羌胡的基础其实比南中的夷人要好得多。

    而且由于汉朝是一个大汉族主义风行的时代,所以羌胡的社会身份并不高。

    他们种出来的粮食,除了要上交相当多的一部分,地方官吏还会随时强征剩下的粮食。

    有地方官吏和豪强眼里,他们被视作奴仆,经常被随意奴役。

    “其内属者,或倥偬之豪右之手,或屈折于奴仆之勤”,这就是他们的真实地位。

    最悲惨的是,随着凉州羌乱越发频繁,羌胡还会经常被边地将领借首级冒领军功。

    他们对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有一个很迫切的需求你不给,我就叛乱,自己来拿。

    换作以前的大汉,或者换作世家作主的曹魏和东吴,想要让朝廷主动给羌胡提高地位,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但季汉不一样。

    基本国策《隆中对》首先提出了南抚南彝的建议,得到开国皇帝刘备的肯定。

    诸葛老妖作为一个务实的大汉丞相,南征南蛮时,有七擒孟获,与南中蛮夷誓盟,承诺汉夷如一等诸多举动。

    虽然他这些举动有特定的政治目的,同时也是为了能尽可能地聚拢人力物力进行北伐,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举措在客观上提高了夷人的地位。

    同时也促进了民族融合,加快了南中的开发。

    相比于冯永自己那个恶名昭著,臭得跟狗屎一样的“鬼王”称号,大汉丞相如今已经被不少的南中夷人尊称为“诸葛阿公”。

    相比于以前朝不保夕,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在南中种植园的日子至少有地方睡,不怕猛兽的侵袭,有衣穿,有饭吃。

    甚至生病了还有医工医治那是南乡医学院的学生在练手。

    这种生活在蜀中百姓眼里,可能是苦日子,但在南中的夷人眼里,那就是生活质量噌噌往上提高。

    所以诸葛阿公名传南中,那就是必然。

    这让冯土鳖感到了深深的嫉妒。

    自己在南中的名声是没办法挽回了,但阴平武都,陇右诸郡就不一样了。

    冯郎君的名声那不是一般的好。

    既然如今大汉有提高胡人地位的政治需要和现实需求,羌胡同时也有这个迫切需要,两者一拍即合。

    所以冯永觉得自己可以借着这个东风,适当地挽救一下自己日益败坏的名声。

    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的羌胡人民需要我的拯救!

    操作得好,说不得千年之后,羌胡人民也会流传一个“冯阿公”的名声呢!

    走在前面的大汉丞相自然不知道冯永才一瞬间就转过这么多的念头,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冯永在越的做法。

    突然怀疑起来,这小子不会是早就谋算好的吧?

    越针对在山林里放牧的夷人胡人的做法,几乎不需要做一丁点改变,直接拿过来套用就行了。

    想到这里,诸葛亮狐疑地转过头来,正好看到冯永正一脸傻笑的痴呆模样。

    大汉丞相眉头就是一皱,“这是你早就计划好的?”

    冯土鳖正沉浸在幻想世界里不可自拔。

    “跟你说话呢!”

    诸葛亮提高了声线。

    若是换了别人,敢在他面前这般无礼,大汉丞相早就拉黑名单了。

    只是摸了摸怀里值五十万缗的望远镜,大汉丞相觉得可以多给他一个机会。

    一声低喝,把冯永惊醒过来,他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嗯,还好没有口水。

    “啊?哦,丞相,我方才是在想着怎么治理陇右的胡人,一时走了神。你刚才在说什么?”

    冯永回过神来,连忙紧走两步,开口问道。

    “你在越的所为,莫不是早有谋划?”

    “没啊。”

    冯永一口否认。

    诸葛亮自是不信。

    只是不管冯永是不是早有谋划,对大汉丞相来说,影响不大。

    他所关心的是,以冯永这等年纪,究竟有没有经验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他停下脚步,挥了挥手,让底下的人都散开,不让人听到两人接下来的谈话,这才继续说道,“如今陇右干旱已成定局,大汉刚光复陇右,就遇到这等事情,实是太过于凑巧。”

    “若要安抚羌胡,首要之物就是粮食。没有足够的粮食,羌胡只怕就要行盗贼之事。而大汉刚复陇右,为树官府威严,必然要进军剿之。”

    “不然陇右百姓和豪族就会觉得大汉仍像后汉那般,律法松驰,威刑不肃。一旦百姓对律法没有敬畏之心,奸邪之念就会升起。”

    “然如今北伐已经是耗费了汉中府库的大部存粮,剩下的能勉强安抚陇右百姓就已经是万幸,你若领羌胡之事,当如何做?”

    冯永听到这番话,当场就是一怔:“丞相的意思是,朝廷没有多余的粮食救济那些羌胡,我得自己想办法?”

    陇右羌胡辣么多,我到哪寻得那么多粮食?这么一个职位,你咋不把价格提到天上去?开那么大口,也不考虑我能不能买得起?

    冯永腹谤着,瞄了一眼大汉丞相,心道:你这是在逼我写一部《季汉的名义》啊,丞相!

    “我本欲设护羌校尉一职,持节领护西羌,专掌西羌之事。对羌胡若能安抚,则安抚之,若是羌胡叛乱,则击破之。”

    诸葛亮转过身来,正色道,“此职职权甚重,目前虽是只管陇右羌胡,但日后收复凉州,甚至关中,此二地的羌胡亦皆在其管辖之内。”

    “护羌校尉,不但要调理羌胡各个部族之间的纠纷,更重要的是,要防止羌胡与曹魏通气相联,乃至羁縻曹魏境内的羌胡为大汉所用。”

    “吾纵观大汉境内,确实唯有你最适合。在大汉初复陇右,又恰逢陇右干旱的时候,若你能安抚好羌胡,不让他们生事。”

    “那么朝野谁还会说你不合适居此要职?我就是把西羌之事付之于你,又有何妨?”

    正在考虑准备《季汉的名义》怎么写的冯郎君一听,顿时就是一个激灵:陇右、凉州、关中的羌胡都归我管?

    单单从羌胡方面来说,这比大汉的几个都督权利大多了!

    再加上羌胡的社会地位低下,真要当了护羌校尉,那岂不是羌胡的太上皇?

    到时候哪个部落敢不听老子的话,族之!

    啊,不是,是领王师讨不臣,顺便再牵几头牛羊回来打牙祭……

    想到这里,冯永只觉得浑身燥热无比,脱口而出地问道,“丞相,此话当真?”

    “国之大事,我怎么会与你开玩笑?”

    诸葛亮看到冯永这个模样,眼中闪过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脸上却是微微一笑。

    冯永眼珠子转了转,问道,“只要我能安抚好羌胡就行?”

    “是今年人安抚好陇右羌胡。”诸葛亮咬着重音道。“今年陇右大乱初定,所以护羌校尉的主要职责是安抚羌胡。”

    说到这里,诸葛亮岂会不明白冯永那点小心思,“莫要想着钻什么空子!你也说了,要仿越旧例,那从明年起,陇右羌胡就要编入户籍。”

    “到了后年,每年要按户籍数量,为朝廷上交定额的牛羊马匹,羊毛,还有粮食,才算过关。待光复了凉州、关中,视情况而增加定额。”

    冯永问道,“定额也是按越的规矩吗?”

    “暂时先依越旧例。”诸葛亮似乎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以后再按实际情况做出调整。毕竟今年才是越全面实行赋税的第一年吧?”

    冯永点头,“对。”

    虽然越去年就可以收上来一部分赋税,但那只能算是试行。

    再加上北伐这个关系到大汉生死攸关的大事,所以越去年实行的是战时政策。

    只有等今年全部结束,以阿梅为首的越统计团队把所有的数据都统计出来,才能对越的政策做出针对性调整。

    “那就对了。越规矩初定,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不妥当之处,今年先看看越有无需要补漏的地方。待确认无误后,陇右再依例而行。”

    “没问题!”

    冯永连连点头。

    明年有整整一年的空档期,足够自己把事先砸下去的本钱全部捞回来了!

    “明年收上来的羊毛,朝廷收三成。从后年开始,收五成。”

    诸葛亮又补充了一句。

    冯永脸色一僵,然后迅速又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这么算来,给蜀中世家那五个工坊的羊毛价格就只能再提高十五个百分点了。

    “行!”

    看着冯永答应的极是痛快,大汉丞相心里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从一开始就收五成。

    “护羌校尉属官有长史,司马二人,还有从事若干,这些名额你自己拟一份名单上来,交与我过目。”

    “还有,护羌校尉可领军万人,到时先给你配三千士卒,剩下的,你需要从羌胡部族里征调。待收复凉州、关中后,再另行扩军。”

    “每年给朝廷上交足额的赋税后,剩下的钱粮由护羌校尉自行调配,但护羌校尉属军,武器、铠甲、粮草等,朝廷也不再另外配给,要你自己想办法。”

    听到大汉丞相给予护羌校尉的权利,冯永第一个反应不是高兴,而是大吃一惊,甚至有点寒意:老子没犯什么大事吧?这是打算整死我的节奏?

    护羌校尉的权利这么大,真要过上几年,说不得有人歪歪嘴,“护羌校尉有收兵之权,又有征钱粮之职,还自购兵甲。”

    “且羌胡把冯永视若神明,非朝廷所能制,乃是祸乱之源……”

    叭啦叭拉之类的。

    估计张星彩就不是想要把她的妹子嫁给我,而是想要给我烧纸钱。

    冯永正想着怎么推脱,只听得大汉丞相又说道,“五年,此法先试行五年。五年之后,彻底定居下来的胡人再由朝廷另设县邑,委派官吏,如何?”

    这不就是五年计划加一国两制?

    管理羌胡和管理汉民肯定是不一样的,所以诸葛老妖让自己先摸着石头过河,只待时期成熟,再伸手摘桃子。

    偏偏冯永还不得不接受。

    先是空手套白狼,白拿五年的牛羊马匹,羊毛粮食,一点风险都不用担。

    然后等着自己劳心劳力,辛辛苦苦干完活,又轻松地伸手摘桃子。

    这就是明晃晃的阳谋,光明正大的政治手段。

    可是冯永会拒绝吗?

    肯定不会的。

    除非他一无所求,否则谁也挡不了这个诱惑。

    五年的时间,足够吃个大腹便便了。

    再说了,又不是说五年后就什么也不剩下,只是把彻底定居下来的羌胡划分出去罢了。

    随着大汉西进凉州,东复关中,需要管理的羌胡只会越来越多。

    甚至还有西域那边,这得多少年?

    更重要的是,只要自己能当上护羌校尉,能给底下的人找到多少出路?

    伤残的南乡士卒不用发愁安排,甚至学堂出来的学生在五年之内都会是紧缺状态,所以必须立刻扩招。

    就算五年后朝廷委派官吏,难道他们就懂得处理陇右羌胡那种新型生产关系了?

    到时候还不是一样得靠兴汉会体系的基层人员?

    想到这里,冯永搓了搓手,凑上去陪笑道,“丞相有所令,我岂敢不从?丞相请放心,今年安抚羌胡所需钱粮,定不会让朝廷出一粒粮食,只管交给我就好。”

    诸葛亮满意一笑,“这可是你说的,若是你不能妥善解决,那可就莫要怪老夫另委他人。”

    “没问题。”

    冯永拍着胸脯应下。

    同时他在暗地里咬牙,按理说,割完一波韭菜后,应当给韭菜浇点水,让它们缓口气。

    今年陇右的旱情,正好让在南乡交易所被割了韭菜的那些人回回血,这才是正理,免得掘了韭菜的根。

    可是照目前看来……

    说不得还得再收割一波!

    不管了,为了陇右的安定,大伙要把目光要放长远一些嘛,就当是为朝廷作贡献了。

    说到长远,冯永又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

    咦?

    我的望远镜呢?

    冯土鳖抬起头,这才发现丞相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0645章 争执

    次日,诸葛亮领军来到襄武城下,举郝昭帅旗、金鼓于城下,劝降游楚。

    游楚看到城下的各色旗帜,再听到郝昭已经大败而逃,当下就脸色灰白。

    他对着长史马和参军公孙徵说道,“襄武已是孤城,必不可守。吾乃陇西太守,有守土之责,若能守之,吾必死守。”

    “然如今城不可守,若强拒蜀虏,不过是令城中百姓受战乱之苦罢了,吾不忍为也。”

    于是便亲自对着城下喊道,“且请让某先安抚城中百姓,后日开门投降。”

    城下的士卒把游楚的话传回汉军营中,魏延得知此话,大是恼怒,便劝说诸葛亮道,“丞相,前番他亦是说一个月后就投降,谁知前前后后都过了四个月。”

    “如今东边三郡早定。唯有陇西,仍欲顽抗天兵,他这个话,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不知又有什么诡计。末将请命,直接攻城。”

    诸葛亮却是没有立刻答应,他看着不远处的城池,突然开口问道,“冯明文,你觉得如何?”

    冯永一听,连忙说道,“依末将看来,丞相不妨答应他,左右不过是多等两日罢了。”

    一旁的魏延听到冯永这个话,顿时手握刀柄,对着冯永怒目以视,“竖子何知?”

    冯永斜视魏老匹夫,冷笑一声,“当初魏将军欲领一军出斜谷,让丞相自出陇右,扬言定然能一路直取长安潼关,照目前看来,可乎?”

    魏老贼,你当老子现在还是和刚到汉中时任你揉捏时一个样?

    连襄武城都攻取不下来,还想打长安取潼关?魏大嘴子!

    城的曹真都够你喝一壶了!

    魏延大怒,踏步上前,“锵”地一声,长刀半出,作势欲逼上来,喝道,“竖子,安敢辱我?找死吗?”

    冯永看到魏延一副欲择人而噬的模样,心里微微一惊,不禁后退一步。

    关兴一看不对,连忙站到冯永面前,对着魏延说道,“魏将军有话好好说!”

    冯永心里一安,左右看看,心道老子的婆娘关姬不在这里,不然看她怎么收拾你!

    诸葛亮知道两人有怨,颇有些头疼,当下便开口斥道,“军中阵前,你们这样,像什么样子?莫不是欺军法不严?”

    魏延哼了一声,这才把刀还回鞘里,忿然退回原位。

    关兴亦退。

    “冯永,你说,答应对面的理由是什么?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看吾怎么收拾你。”

    诸葛亮又转向冯永,脸色不善。

    冯永自然知道魏延为什么要想着攻城。

    他轻兵急行到陇西,欲不战而取襄武,却没想到一个不防,被游楚逼退。

    然后郝昭到来,让他又只能退守南安郡的道。

    前些日子诸葛亮领军过来汇合,他又是主动请命攻城,被郝昭烧了个焦头烂额。

    连续受挫于襄武城下,只怕他早就对这个襄武城恨之入骨。

    再加上北伐以来,唯有他这一路没有立下功劳。

    眼看着襄武已经是北伐的收官之战,他还是寸功未立,以他那个眼睛长在头上的高傲性子,只怕是觉得自己脸面尽失。

    所以襄武这个最后捞功劳的地方,他自然不愿意放过。

    但冯永岂会让他如愿?

    只听得他徐徐说道,“丞相,如今看来,襄武必破矣,只是看它早破还是晚破罢了,若强攻之,三五日定然能攻下。”

    “但攻城则城中百姓必遭兵灾,到时父子骨肉因此生死殊途,则会有怨起。如此一来,岂不是徒添日后治理陇西的难度?”

    “再则,就算是用抛石车砸开城墙,最后也是要将士攻入城内厮杀,岂不是又会有伤亡?”

    “故依永看来,不若先答应他,再等两日。两日后若是他不投降,那便是失信于人,我们攻城,乃是逼不得已。”

    “城中百姓之难,皆归于彼,而非归于我。若是他如期投降,那就更好,大汉不仅可以保全将士性命,还可以保全城中百姓。”

    “用两天时间换来这般好处,何乐而不为?”

    冯永说完这番话,诸葛亮还没开口,魏延却又说道,“既起战事,岂能避免将士伤亡?若怕伤亡,岂能掌兵?不如回到后方养猪。”

    冯永顿时怒目而视,这老匹夫!

    “再则这襄武城,先是行诓骗,后又顽抗,如今见事不可为,又行故伎,实是可恶。若不加以兵威,日后说不得就有人有样学样。”

    魏延振振有词,“故不若趁此机会,不受其降,破城而入,以慑后来者。”

    “先帝起兵时,天下诸侯以屠城为常事,特别是曹贼,屠城之多,更是数不胜数。唯有先帝,以仁德行事,方能以织席贩履之身,延续汉祚。”

    “为何?只因先帝视天下百姓为大汉子民,故不忍加害。而曹贼,则视天下百姓为猪狗,故驱之屠之,不加以怜悯。”

    “若是能保全百姓,却偏偏要故意破城而入,与曹贼何异?”

    冯永毫不相让,反唇相讥。

    都说三国以后人口大幅度下降,其实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三国鼎立以前的战乱,饥寒,瘟疫等,才是人口下降的主要因素。

    曹操那是不可否认的厉害,统一了北方,结束了北方战乱。

    但同时,他身上那个喜欢屠城的污点却是永远也洗不清。

    被他屠城的人口,也不知道能不能和季汉立国时的在籍人口相提并论?

    三国鼎立以后,全国局部统一,经济有所恢复,人口反而没有再下降,甚至还略有增加。

    如今冯永一听到魏延想要破城而入,当即就是有些恼火。

    破城破城,说得轻松,其实不过就是想破城而入,发泄自己的怒火而已。

    因为按这个古时的惯例,如果守城方抵抗超过一定的时日,或者让攻城方受到的伤亡超过一定程度,那么攻城方破城而入后,极有可能就会纵兵屠城。

    只不过是分大屠,小屠,屠全部,还是屠一部分而已。

    看到魏延又要对着冯永进逼过去,诸葛亮连忙大声喝道,“行了!”

    这才止住了争辩的两人。

    “魏将军担心对方有所图谋,想要早日入城,冯明文你顾全百姓,不欲行攻伐之事,两者皆有道理。只是冯明文身为后辈,就不能对魏将军客气了点?”

    诸葛亮斥责了冯永一句。

    冯永撇撇嘴,看了诸葛亮一眼。

    只见诸葛亮回瞪了他一眼。

    冯永悻悻不语,心里嘀咕一声,他的儿子还是我的弟子呢,我和他算是平辈,怎么就成了后辈了?

    虽然诸葛亮表面上是在斥责冯永,但在姜维等眼睛雪亮的人眼里,丞相这番话说出来,与谁更亲近一些,一目了然。

    只听得诸葛亮又说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襄武百姓,亦是大汉百姓,吾岂能不好好待之?若是能让他们避免兵灾之祸,那自是最好。”

    “故吾不但要答应对面多等两日,还要把渭水恢复水流,以免城中有缺水之忧,同时也能宏大汉天子之德。”

    商议已定,诸葛亮便让人回到城下,详细地传达了自己的意思。

    游楚听闻,长叹一声,“如此一来,城中百姓皆感季汉之德,诸葛亮不费一兵一卒,便收襄武百姓之心矣!”

第0646章 你来了?

    汉军营中,众人商议完散去以后,关兴偷偷地找到冯永,问道,“你怎么和魏将军那般不对付?”

    “这有什么?”冯永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魏老……嗯,性情极恶,莫说是在军中,就是在朝堂上也没人敢和他亲近吧?多我一个,那不是正常?”

    关兴闻言,想起魏延性格高傲,又看不起人,所有人都避着他。

    倒是杨仪,不愿意迁就魏延,前些日子与他争吵,差点就被魏延举刀杀了,吓得杨仪绕营而走。

    当下又叹息一声,“魏将军勇猛过人,只是性子有些太过于矜高……”

    “那关我什么事?”冯永冷笑一声,“他矜高那是他的事,但军中议事,丞相又是问我话,他居然当众骂我竖子,难道我就反讽不得?”

    现在还有诸葛老妖护着他,待诸葛老妖不在了,活该墙倒众人推!

    五丈原之后,这魏老匹夫作为军中第一人,居然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就算了,明明是善养士卒的将军,最后却连亲手带出来的士卒都离心四处而逃。

    这等失败人生,可不是单单一个政治斗争失败就能掩饰过去的。

    “他的儿子,不是你的弟子么?”

    关兴有些狐疑地问道。

    冯永也不解释,只是回了一句,“阿兄,有些事情,我现在也说不上来,只是胡乱猜测,提前做个预防罢了。”

    “再说了,就算他的儿子是我的弟子,我也没必要一定要与他相善吧?”

    关兴闻言,倒也没有进一步追究,只是劝说道,“若非必要,还是少与他争执为妙。他本是军中宿将,你又是后进,免得被人说你是恃宠而骄。”

    冯永点头,“好,我知道方寸。”

    两日后,襄武城门大开,城内官吏领众而降。

    诸葛亮点遍众人,发现少了襄城太守游楚。

    便问道,“太守何在?”

    陇西参军兼游楚好友公孙徵连忙上前回答道,“回丞相,太守身体抱恙,无法前来,请丞相恕罪。”

    诸葛亮一听便明白了,“此因心中有愧耳。”

    于是先安抚众人,仍令城中旧吏各就其职。

    “丞相,城中已略备酒水肉食,请丞相与众将士前往享用。”

    陇西郡长史马又说道。

    “吾领王师,当严肃军纪,汝等心意,吾已知矣。但如今战事方歇,军中禁酒令未销,这酒席便罢去吧。”

    诸葛亮解释道,“众人且散,回去安抚百姓为先,公孙徵你留下。”

    待襄武城的官吏都散去后,诸葛亮这才问道,“游太守心疾耶?”

    公孙徵知瞒不过诸葛亮,便小心地解释道,“丞相,太守乃司隶左冯翊频阳县人士,虽父母双亡,但妻儿仍在关中。”

    “魏国律法,士卒逃逸,其家人轻则没官,重则斩首;地方官吏守土不力,皆获重刑。如今太守虽已有失土之罪,仍可推说是力不能守。”

    “但若降了大汉,被魏国得知,只怕在关中的家人就要受到牵连,故托疾耳,望丞相知之。”

    诸葛亮听了,叹息一声,“吾闻游太守久治陇西,深得人心,实是难得的才俊。没想到如今却不能收为国用,当真是可惜。”

    当下便派人给游楚送了一份厚礼,同时拜其为丞相府议曹,游楚拒之。

    到此时,陇右终于算是全部平定,诸葛亮鉴于陇西郡狄道可通凉州,故令陈式领兵守陇西。

    同时又让高翔守南安,以备不虞。

    然后领军回到冀城。

    留守冀城的丞相府随军长史向朗,领众官吏出城迎接。

    在迎接的人群里,锦城的留府长史张裔也参夹其中。

    张裔明面上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劳军,但实际上是为了李严异动之事。

    诸葛亮早得到了消息,与前来迎接的众人谈笑风生,又当众宣布北伐结束,接下来准备要论功行赏,还与众人在冀城开庆功宴,却是没有与张裔谈起锦城之事。

    这让张裔不禁暗暗着急。

    只待到了夜晚,诸葛亮却是令人悄悄地把张裔到房中,向张裔仔细询问了锦城的大小诸事。

    在今天的宴会上,冯永作为在北伐中立了最大功劳的人物,本就受人瞩目。

    再加上他又是手握重大相关利益的人物,被诸葛亮带在身边,时刻有人上来搭讪,一刻也不得空闲。

    直到宴会散去,他才在部曲的保护下,闭着眼昏头昏脑地回到以前养伤的小院子。

    冀城如今算是大汉在陇右的大本营,再加上这一次宴会,乃是庆贺北伐成功的庆功宴,冀城的世家全力资助。

    所以宴会上有不少的酒。

    宴会上,除了丞相,他就是最受欢迎的人物。

    丞相没人敢随意敬酒,但敬冯永那就叫热情好客,所以冯永如今这肚子里,咣当咣当地,几乎全是酒。

    估计是这副身体以前没喝过酒,对酒精的承受能力有点差,所以即便是酒精度数极低,但仍让他有些迷迷糊糊的。

    “回来了?”

    冯永感觉到有人扶住了他,同时一个温柔地声音响起,香风掠过鼻尖,让他有些贪婪地吸了几口。

    冯永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细君,大半年没有见过关姬了,血气方刚的他自然极是想念。

    北伐这些日子以来,神经总得绷得紧紧的,此时一放松下来,就容易让人想要再进一步放松。

    感受着身边人的温香软玉,冯永忍住想要上手的冲动,咕哝了一声,“不是跟姜家说了不要侍女么?怎么又送过来了?”

    这个小院是姜家专门腾出来给冯永养伤的,那个时候还说了要送两个调教好的侍女过来,被冯永拒绝了。

    如今的冯永听到女子的声音,还以为是姜家趁他不在,又往院子里塞人。

    当下便努力地睁开眼,想要看清眼前人。

    那女子听到冯永说起这个话,眉眼里全是笑意,声音越发地温柔了起来,“阿郎看样子可是喝了不少,连妾都能看错了。”

    说着,扶着冯永向屋内走去。

    被酒精麻痹的神经有些迟钝,冯永听到这口气,便知应该是自己熟悉的人,当下就放松了下来。

    同时手环上对方的腰肢,只觉得当真是柔软无比,心里就是一荡,“你怎么来了?”

    “能不来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快要让我担心死了。”佳人娇嗔道,“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冯永呵呵傻笑一声,吹嘘道,“怎么就不让人省心了?那张都被我打得屁滚尿流的,我跟你讲,他死定了……”

    “好好好,你厉害!成了吧?”

    “我自然是厉害,那个张家阿兄,一只脚都踏进阴阳道了,还不是我把他拉回来了……”

    “嗯,说起这事,小妹要多谢阿郎呢!”女子的声音温柔得快要化成水了,“若不是阿郎,大兄只怕就要……”

    听到佳人在耳边温声如水,冯永心里直痒痒,还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想要谢我?那容易啊。”

    说着稍一用力,两人就齐齐倒在榻上。

    “你要死啊!门还开着呢,大兄和关家兄长还都在隔壁,你不怕他们活劈了你?”

    身下的佳人又是喜又是忧,又是紧张又是担心,急促地悄声道。

    “关家兄长?什么关家兄长?这大汉不就一个关家?还有哪个关家?”脑子转不过来的冯永正喃喃自语着,同时大猪蹄子熟悉地往上摸。

    张星忆未经人事,哪能受得了这个?

    当下一巴掌拍过去,把自己身上的人形畜生拍翻,这才能脱身站起来。

    冯人形畜生永本来就喝得有些不省人事,这一巴掌下去,当场就躺在那里昏睡了过去。

    张星忆正待要整理自己的身上有些凌乱的衣物,只见门口传来一声招呼,“四娘,那小子怎么……”

    “样”字还没说出口,话音突然就顿住了。

    只见关兴半步停在门口,看着屋内,脸上的神色在灯烛的照耀下,忽青忽白。

第0646章 毕

    汉军营中,众人商议完散去以后,关兴偷偷地找到冯永,问道,“你怎么和魏将军那般不对付?”

    “这有什么?”冯永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魏老……嗯,性情极恶,莫说是在军中,就是在朝堂上也没人敢和他亲近吧?多我一个,那不是正常?”

    关兴闻言,想起魏延性格高傲,又看不起人,所有人都避着他。

    倒是杨仪,不愿意迁就魏延,前些日子与他争吵,差点就被魏延举刀杀了,吓得杨仪绕营而走。

    当下又叹息一声,“魏将军勇猛过人,只是性子有些太过于矜高……”

    “那关我什么事?”冯永冷笑一声,“他矜高那是他的事,但军中议事,丞相又是问我话,他居然当众骂我竖子,难道我就反讽不得?”

    现在还有诸葛老妖护着他,待诸葛老妖不在了,活该墙倒众人推!

    五丈原之后,这魏老匹夫作为军中第一人,居然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就算了,明明是善养士卒的将军,最后却连亲手带出来的士卒都离心四处而逃。

    这等失败人生,可不是单单一个政治斗争失败就能掩饰过去的。

    “他的儿子,不是你的弟子么?”

    关兴有些狐疑地问道。

    冯永也不解释,只是回了一句,“阿兄,有些事情,我现在也说不上来,只是胡乱猜测,提前做个预防罢了。”

    “再说了,就算他的儿子是我的弟子,我也没必要一定要与他相善吧?”

    关兴闻言,倒也没有进一步追究,只是劝说道,“若非必要,还是少与他争执为妙。他本是军中宿将,你又是后进,免得被人说你是恃宠而骄。”

    冯永点头,“好,我知道方寸。”

    两日后,襄武城门大开,城内官吏领众而降。

    诸葛亮点遍众人,发现少了襄城太守游楚。

    便问道,“太守何在?”

    陇西参军兼游楚好友公孙徵连忙上前回答道,“回丞相,太守身体抱恙,无法前来,请丞相恕罪。”

    诸葛亮一听便明白了,“此因心中有愧耳。”

    于是先安抚众人,仍令城中旧吏各就其职。

    “丞相,城中已略备酒水肉食,请丞相与众将士前往享用。”

    陇西郡长史马又说道。

    “吾领王师,当严肃军纪,汝等心意,吾已知矣。但如今战事方歇,军中禁酒令未销,这酒席便罢去吧。”

    诸葛亮解释道,“众人且散,回去安抚百姓为先,公孙徵你留下。”

    待襄武城的官吏都散去后,诸葛亮这才问道,“游太守心疾耶?”

    公孙徵知瞒不过诸葛亮,便小心地解释道,“丞相,太守乃司隶左冯翊频阳县人士,虽父母双亡,但妻儿仍在关中。”

    “魏国律法,士卒逃逸,其家人轻则没官,重则斩首;地方官吏守土不力,皆获重刑。如今太守虽已有失土之罪,仍可推说是力不能守。”

    “但若降了大汉,被魏国得知,只怕在关中的家人就要受到牵连,故托疾耳,望丞相知之。”

    诸葛亮听了,叹息一声,“吾闻游太守久治陇西,深得人心,实是难得的才俊。没想到如今却不能收为国用,当真是可惜。”

    当下便派人给游楚送了一份厚礼,同时拜其为丞相府议曹,游楚拒之。

    到此时,陇右终于算是全部平定,诸葛亮鉴于陇西郡狄道可通凉州,故令陈式领兵守陇西。

    同时又让高翔守南安,以备不虞。

    然后领军回到冀城。

    留守冀城的丞相府随军长史向朗,领众官吏出城迎接。

    在迎接的人群里,锦城的留府长史张裔也参夹其中。

    张裔明面上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劳军,但实际上是为了李严异动之事。

    诸葛亮早得到了消息,与前来迎接的众人谈笑风生,又当众宣布北伐结束,接下来准备要论功行赏,还与众人在冀城开庆功宴,却是没有与张裔谈起锦城之事。

    这让张裔不禁暗暗着急。

    只待到了夜晚,诸葛亮这才令人悄悄把张裔带到房中,向张裔仔细询问了锦城的大小诸事。

    在今天的宴会上,冯永作为在北伐中立了最大功劳的人物,本就受人瞩目。

    再加上他又是手握重大相关利益的人物,被诸葛亮带在身边,时刻有人上来搭讪,一刻也不得空闲。

    直到宴会散去,他才在部曲的保护下,闭着眼昏头昏脑地回到以前养伤的小院子。

    冀城如今算是大汉在陇右的大本营,再加上这一次宴会,乃是庆贺北伐成功的庆功宴,冀城的世家全力资助。

    所以宴会上有不少的酒。

    宴会上,除了丞相,他就是最受欢迎的人物。

    丞相没人敢随意敬酒,但敬冯永那就叫热情好客,所以冯永如今这肚子里,咣当咣当地,几乎全是酒。

    估计是这副身体以前没喝过酒,对酒精的承受能力有点差,所以即便是酒精度数极低,但仍让他有些迷迷糊糊的。

    “回来了?”

    冯永感觉到有人扶住了他,同时一个声音响起。

    冯永咕哝了一声,“不是跟姜家说了不要侍女么?怎么又送过来了?”

    这个小院是姜家专门腾出来给冯永养伤的,那个时候还说了要送两个侍女过来,被冯永拒绝了。

    如今的冯永听到女子的声音,还以为是姜家趁他不在,又往院子里塞人。

    当下便努力地睁开眼,想要看清眼前人。

    张星忆听到冯永说起这个话,眉眼里全是笑意,心生欢喜,她就喜欢他这一点。

    比起其他权贵二代,他从未流连过女闾巷井之地,也不学那些世家子弟,拥有诸多侍女。

    “看样子可是喝了不少,连我都认不得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扶着冯永向里头走去。

    被酒精麻痹的神经有些迟钝,冯永听到这口气,便知应该是自己熟悉的人,当下就放松了下来。

    但他又不愿意承认自己一时没认出对方是谁,便含糊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能不来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快要让我担心死了。”张星忆的语气有些后怕,“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冯永呵呵傻笑一声,吹嘘道,“怎么就不让人省心了?那张都被我打得屁滚尿流的,我跟你讲,他死定了……”

    “好好好,你厉害!成了吧?”

    张星忆话里虽是带着赞扬,但语气却是在劝诫,“战阵上刀枪无眼,你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还是要小心些。”

    “我都听人说了,那个时候凶险万分。若不是大兄及时带着人赶到……”

    冯永没能完全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自顾自地说道,“我自然是厉害,那个张家阿兄,一只脚都踏进阴阳道了,还不是我把他拉回来了……”

    “嗯,说起这事,小妹要多谢阿郎呢!”

    张星忆没有着恼被冯永打断她的话,话里甚至还带着感激,“若不是阿郎,大兄只怕就要……”

    听到佳人的这个话,冯永只觉得轻飘飘的,同时又感觉有些不对,“谢我?谢我什么?大兄?什么大兄?谁是你的大兄?”

    话还没说完,脚下一个踉跄,就倒在了榻上。

    他身材高大,张星忆一个扶不稳,差点就跌倒。

    看着倒在榻上就马上呼呼睡去的冯永,张星忆皱了皱眉,又唤了几声,看到他没反应。

    久别重逢,本来心里欢喜,此时看到他如同死猪一样睡去,她顿时就恼火起来。

    当下一巴掌就拍过去,恼怒道,“喝喝喝!就知道喝!”

    她的大人就是因酒误事,所以她最是讨厌喝得烂醉的人。

    冯永睡梦里可能感觉到有些痛,咕哝一声,翻了一个身,又睡了过去。

    张星忆没脾气,不得不帮他脱了靴子,又细心地把他摆好。

    一番折腾下来,累得她有些喘气。

    这时只见门口传来一声招呼,“四娘,那小子怎么……”

    “样”字还没说出口,话音突然就顿住了。只见关兴半步停在门口,看着屋内。

    脸上神色在灯烛的照耀下,忽青忽白,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进还是不该进。

第0647章 女官

    张苞在此之前,卧病不起,关兴虽然提前得到消息,说是已经有所好转,但他没能亲眼看到,哪里能放心得下?

    所以他从宴会上下来,就直接跑来看张苞。

    同时通知下人,说是冯永喝醉了,吩咐他们提前准备好热水。

    没曾想却是在院子里碰到了四娘。

    不过他倒也没多想,毕竟都是同在一个小院子,她与冯永相遇,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事。

    更何况,她称冯永为兄,若是自己太过于刻意,反而落了尴尬。

    他这一去张苞房里,得知张苞确实已经好了很多,这才想着冯永与四娘,连忙赶过来一看,却看到眼前这一副景象。

    倒是张星忆神色从容,对着关兴说道,“冯家阿兄对大兄有救命之恩,小妹难得有机会,略尽心意照顾一二,关家阿兄莫要误会。”

    看着四娘神色自然,语气淡然,却是让心别怀他意的关兴呐呐无言,也不知是当信还是不当信。

    不过当他看到冯永倒在榻上睡得不醒人事,心里终是放下心来,暗道幸好这小子真的喝醉了。

    一个是被视若自家亲妹子的四娘,一个是四仰八叉睡得什么也不知道的冯永,关兴憋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话来,“四娘有心了。”

    “举手之劳罢了。”

    张星忆微微一笑。

    次日清晨,冯永翻个身醒来,正想再睡个回笼觉,突然视线的余光瞟到纱帐外面,似乎有个人坐在案几边上?

    吓得他一个激灵坐起来。

    “醒了?”

    坐在案几边上的人开了口,问了一声。

    “阿兄?你这是……”

    冯永摸了摸身上,衣服没换,一身臭味,这才放心地掀开纱帐。

    关兴看着他,目光复杂,问道,“昨晚你喝醉了,记得是谁把你扶回来吗?”

    “不是府上的部曲么?”

    冯永奇怪地问道。

    关兴听到冯永这个话,再看到他神色自然,心里终于落下了一块石头,点了点头,“哦,原来你还记得,那就好。”

    然后又语重心长地说道,“酒量不好,就莫要逞强,免得做了什么错事而不自知。”

    冯永点点头,“兄长说的是,我本是不喜欢喝酒的。只是昨夜里,实是推却不过。”

    就在这时,只见敞开的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二兄,冯家兄长醒了吗?呀,你醒了?那就快点起来吧,早食差你一个人没吃。”

    关兴起身,对着冯永说道,“先去洗漱一下。”

    待关兴转过身去后,冯永这才看了张星忆一眼,强自绷住的脸色微微一变。

    站在门口的张星忆似笑非笑地看了冯永一眼,转身离去。

    热水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听说是四娘一大早起来就吩咐烧的。

    前堂的案几上摆着的早食也很合冯永的胃口,听说是四娘亲自下的厨。

    冯永吃完早食,张星忆让下人把碗筷都撤下去,然后又开始指挥下人开始清扫前庭。

    看来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小院子的女主人。

    冯永走到她的身后,咳嗽了一声,“昨天夜里,喝得有些高了,不知有没有冲撞到四娘?”

    张星忆转过身来,目光不善,上下打量了一下冯永,这才哼声道,“你当真是什么也记不得了?”

    冯永目光飘忽,“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印象……”

    张星忆“呵”地一声冷笑,鄙夷道,“男人……”

    冯永脸皮一抽,心里就是一痛,以前多可爱的小女孩呢,怎么就变成这个模样了?

    “我昨夜里喝醉了,还没去看过张家兄长呢,我先去看看。”

    冯永实在是受不了张星忆的眼光,当下就想要落荒而逃。

    “阿兄需要静养,非不得已,不要去打扰他。”

    张星忆一看到这个没胆鬼又想逃,脸色就是一冷。

    “哦,哦,是吗?我忘了。”

    冯永讪讪一笑,他看向那边正在清扫庭院的下人,没话找话,“四娘是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提前送个消息?”

    “端木哲带了你的信回去,我就立马动身了。”张星忆漫不经心地说道,“其实我本来也有在北伐结束后亲自过来一趟的打算。这一次不过是提前一些日子罢了。”

    冯永听到这话,倒是微微有些意外,“四娘到陇右还有其他事?”

    “当然有事。”张星忆领着冯永走回前堂,两人各自坐下后,这才继续说道,“我此次来,其实就是为了找兴汉会的会首,想谈些事情。”

    冯永看了看外头,嗯,没人。

    这才干嘛一声,“四娘要找我做什么?”

    张星忆看到这家伙贼头贼脑的样子,当下又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你可听好了,我找的是兴汉会的会首,可不是我的冯家阿兄,更不是我的阿郎。”

    冯永听得稀里糊涂的,“这兴汉会,难道还有另外一个会首?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哪个小王八蛋敢在自己北伐的时候胆肥了想要当老大?活腻了?

    “那好,冯会首,那我可就直说了啊。这北伐大胜,不知兴汉会又打算在陇右做些什么产业?能不能提前说一声,也好让内府有个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张星忆笑嘻嘻地说道。

    冯永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又打算搞什么怪?这内府和兴汉会的事,你掺和进来做什么?”

    张星忆一挺胸,对着冯永拱了拱手,“好教冯会首得知,宫内如今已经重新恢复女官,妾被授予尚工一职。”

    “如今受皇后所托,专门协理帮忙管理内府在外的产业。”

    冯永一听,失声叫道,“女官?”

    “当然!”张星忆得意洋洋,“如今内府的产业,多与兴汉会有关,以后还请冯会首多多指教。”

    这张星彩……可以啊!

    冯永眼珠子转了一转,凑过去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才不过三个月。”

    “丞相知道么?”

    话刚问出口,冯永就看到张星忆用一副白痴的眼神看着自己。

    “董允掌宫中之事,丞相又留有留府长史在锦城,你说丞相知道么?”

    冯永听了,哦了一声,挠了挠头,心道这就是有点意思了。

    想起刚从南中回来时,诸葛老妖让皇宫侍从费同车而行,后半段又亲手递剑给阿斗的事。

    当时自己还觉得这岂不是在刻意提高阿斗的声望?

    照如今重设女官参与管理内府之事看来,诸葛老妖十有**就是在培养阿斗的单独执政能力。

    不然按原历史,诸葛老妖这几年大多都是在汉中,一心北伐,锦城那边虽有留府长史,但阿斗的话语权应当是越来越大的。

    不然也不至于在诸葛老妖死后,阿斗立马就拆分丞相权利,让蒋琬和费相互制衡。

    这么溜的一手,肯定不会是初涉政治的菜鸟所能玩得转的。

    内府的收入是皇宫私有的。

    就阿斗目前,啊,不是,应该说是就目前皇宫里的那个夫妻店而言,当然是掌握越多的钱粮越好。

    毕竟现在是丞相大权在握,如果再没钱没粮,你就是皇帝人家也不会鸟你啊。

    所以内府的扩张那是必然。

    重设女官也可以理解,毕竟相父天生对宦官没好感嘛!

    再加上现在相父也不可能让宫里掌握太多的权利,所以女官是一个不错的开头,既威胁不了外朝,又不用国库支付女官的俸禄女官是领皇帝的私人俸禄。

    最后还可以让内府继续扩张,进入良性发展,屯积钱粮,是个好办法。

    只是为什么偏偏是专门委派张星忆管理内府参与兴汉会的产业?

    冯永有些怀疑地看着张星忆。

    张星忆也不避开冯永的目光,反而挺了挺胸,坐直了身子,“冯会首,如今可是宫内的尚工与你对话呢。”

    冯永当真是有些不习惯张星忆现在这个模样。

    你把以前那个温柔痴情的小女孩还给我!

    “这不是刚平了陇右吗?哪有那么快就有新的产业?”

    冯永有些意兴阑珊道。

    “哦,也是。”张星忆的本意倒也不是要跟他说这个问题,只听得她另提一事,“宫里还传出话来,想请冯会首帮两个忙。”

    冯永听到这话,心里就有些感到意外。

    这张星彩,真的是可以啊,让四娘当了个什么尚工女官,倒是让我有些束手束脚了。

    只是他面对四娘,又不得不开口,“却不知是什么事?”

    “汉中冶的霍弋,乃是忠烈之后,又久有大志,宫里想让他到军中历炼一番,只是找不到好的问路。听说兴汉会会首冯郎君,乃是大汉众郎君之首,不知能不能帮这个忙?”

    张星忆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唔……”

    冯永本想拒绝,可是突然想起一事,心头就是一动,“这倒是巧了,我手头上正好有一个门路,就是不知那个霍弋愿不愿意将就。”

    “愿闻其详。”

    “丞相不久前曾与我提起一事,说他想在陇右设护羌校尉,专管陇右、凉州、关中等地的羌胡之事。”

    冯永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张星忆。

    只见张星忆眼睛一亮,“莫不成冯郎君愿意举荐霍弋任护羌校尉一职?”

    冯永差点就被口水呛住,你可真敢想!

    “护羌校尉一职,职责重大,干系到陇右安危,即便我愿意举荐,你觉得丞相会答应吗?”

    张星忆一听,这才知道自己想多了,当下就有些羞恼,嘟了嘟嘴,“那你提这个做什么?”

    冯永耐心解释道,“护羌校尉下面有长史、司马各一人,还有护羌从事若干。丞相说了,这些职位,我有举荐之权。”

    张星忆一听,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既然这护羌校尉般重要,那丞相怎的连这等事情都能让你作主?”

    这一回轮到冯永得意洋洋,指了指自己,正要说话,又突然顿住,改口道,“此乃军中机密,不可轻与人说。”

    张星忆岂是那么容易哄骗之辈,她看了看冯永,一下子就猜了出来,“我在汉中已有不少时日,亦是知道你在武都阴平的胡人里名声不差。”

    “此番北伐,你又立下了大功,莫不成丞相欲让你任这护羌校尉一职?”

    冯永一听,知道自己已经失了言,吓得跳了起来,跑到门口,看看四处无人,这才放下心来。

    他走回来低声哀求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别说那么大声。要不然丞相还没宣布此事,却被人传出去了,只怕我又要挨军棍。”

    张星忆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听到自己的心上人竟然能得丞相这般看重,当下就是替他高兴。

    只是她又想起现在自己可是宫里的代表,尚工女官,刚露出笑容的小脸又板了起来,然后眨巴眨巴眼睛,“冯会首的意思是,你想举荐霍弋到护羌校尉门下?”

    冯永点头,“对。”

    既然宫里能提出这个要求,那么就说明诸葛老妖确实已经尝试给阿斗放权了虽然可能只是小范围的,也有可能是随时收回去的。

    但对于冯永来说,大汉皇权与相权之间的关系,目前还轮不到他操心。

    他所关心的是,霍弋这个人能力不错。

    既然皇家向自己提出了这个要求,又是张小妹亲自开口,他怎么也要给这个面子的,正好可以弥补两者之间的关系。

    “长史和司马肯定是不行的,毕竟霍弋从未有过军功,又没有领军经验,就算是我举荐他,丞相也不会答应。”

    “所以他只能任护羌从事一职。到时候让他先跟着积累些经验,同时后头还可以学习如何领兵。若是当真有能力,以后不管是伐凉州还是复关中,都可以有机会。”

    冯永生怕张星忆不了解军中的门道,便细细地跟她解释道。

    张星忆听了,脸上终于绽出笑容,一拍掌,“好!那就这个护羌从事,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可不能再欺骗我!”

    “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

    冯永看到张星忆那弯起的月牙眼,老怀大慰。

    这等笑容,某自当好好守护才是。

    “哦,对了,还有一事,宫里想求冯家阿兄。”

    冯永一个踉跄,“还有?”

    哦,对,刚才说了是帮两个忙来着。

第0648章 诸事

    “第二个忙是什么?”

    冯永问道。

    “内府这两年事务不断增多,所以人手不足,想请冯郎君帮个忙……”

    话还没说完,冯永就连连摇头,“这个忙我怎么帮?想帮也帮不上啊。”

    诸葛老妖弄走自己五百个南乡士卒,兴汉会那些小弟们垂涎自己学堂的学生,现在皇室也想伸手。

    老子攒了快五年的人才,从兼职乡村老师,教庄子的那些孩子《千字文》开始,一步步才攒出今日勉强能自我造血的学堂。

    好不容易才结来的果子,你们就光想着伸手,哪有这么好的事?

    张星忆嗔道,“你就不能先听我说完?”

    “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不就是盯着南乡学堂那些学生吗?”冯永摆摆手,“其他的都好说,这个事没得商量。”

    如果皇家拿那些学生当真正的人才培养,那冯永还不至于这么吝啬。

    但不管兴汉会那些人也好,皇家的人也罢,学堂里出来的学生,都只能算是他们手里的工具,最多也就是用得比较顺手的管事之类的。

    想要他们承认那些学生是“士”,几无可能。

    至少目前没有可能。

    但对于冯永来说,那些学生就是种子,刚萌芽却又随时会夭折的种子,他必须小心呵护着。

    这种事情急不来,但只要照目前这个情况发现下去,这些刚萌芽的种子,总有一天会长大。

    长成小草也好,长成歪脖子树也罢,终归能给被隔绝在知识之外的黔首们,增添一丝希望。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就算是三十年后,他也只是五十岁,等得及。

    只要能控制这股势力的发展方向,让它成长为扭转历史惯性的力量,让汉人的子民们彻底绕过那段黑暗历史,等上三十年,不算什么。

    “知道那些学堂的学生是你的宝贝,不跟你抢。”

    不说是张星忆,就算是作为冯永的枕边人关姬,都觉得冯永之所以宝贝那些学堂学生,除了觉得用得顺手之外。

    还有更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很有可能在为师门挑选子弟,看看能不能从里头挑出能继承师门学问的学生。

    因为只要是小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冯永这些年默写出来的学问,已经装了整整几个大箱子。

    听说都是师门里的学问。

    他也不禁止别人看。

    但从来没有人能完全看得懂这几个箱子里头的学问。

    即便是关姬偷偷地抄了一部分回去给黄月英看,黄月英最后也只能感叹一声,“此乃世之绝学,非常人所能知之。”

    在南乡学堂里,只有天分极佳的学生,才有机会进一步接触到箱子里的学问,所以关姬觉得阿郎是在给师门挑选学生肯定没错。

    连知根知底的关姬都只能是想到这一步,更加说其他人。

    只见张星忆站起来,走到冯永身边,撒娇道,“南乡学堂我也去过好多次,知道教的东西不太一样。”

    “照这些年看来,那些学生还是挺有用的,就是不知道阿郎在学堂教学问这方面有没有什么禁忌?”

    张星忆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袖子,又轻轻地晃了晃。(不敢有肢体上的接触)

    “唔……”

    冯永眼睛一亮,随即又垂下眼眸,然后另一侧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疼痛感让冯永的表情很是严肃,“四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星忆看着冯永的表情,有些小心地说道,“宫里想送一些人过来,都是认得几个字的,想跟着那些学生一样,学点东西。”

    果然!

    “为什么?”

    冯永装傻问道。

    “哎呀!还不是因为兴汉会各个产业用的那些帐房,还有那算帐的方法,记帐的方式,与别家的全都不一样。”

    “每次内府的人过去核帐,要是没人亲自指点过的,就算是老帐房,都半天摸不着门道。”

    “这内府越发的大了,再这样下去那哪能行啊?所以宫里就想着,干脆送一些人到学堂来。”

    “等学会了那些算学,就不至于连核个帐都要人教,不然真要有人想做些手脚,岂不是宫里吃了亏都不自知?”

    张星忆很是不满地说道。

    冯永听到这个话,失笑道,“说得邪乎!谁还敢在宫里的帐上动手脚?”

    “就算不敢,那内府的帐房连帐都看不懂,不是招人笑话吗?”张星忆撇撇嘴,“你就说能不能教吧?”

    冯永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你这位尚工还没当上几天呢,就开始这么为宫里着想了?”

    张星忆看到柔式攻势不起作用,一瞪眼,凶巴巴地说道,“冯郎君,请注意,现在可是尚工在跟你说话。”

    冯永点点头,“哦,行吧。既然你是以尚工的身份,那咱们就公事公办。”

    “南乡学堂所招收的学生,都是有规矩的。宫里若是想不按规矩,直接塞人进来,也不是不可以,但另有条件。”

    “什么条件?”

    学问是这世间最被看重的东西,虽然此事与宫里有关,但张星忆并不觉得冯永说出这些话来,有什么不对。

    即便是帝王,也应该对学问抱以尊重的态度。

    虽然如今世间以经学为重,但能在几年之内教出算学大师的学问,那也是一问大学问。

    更何况,张星忆还知道,学堂里所教的东西,应该只是基础。

    南乡学堂流传最广的一个传说,那就是只有最优秀的学生,才有资格接触更高级的学问。

    说明学堂里教的东西,其实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很简单。就比如说吧,兴汉会有个惯例,那些想要借助兴汉会渠道的外人,每次都得交择会费。”

    “所以,想要加塞进入学堂,那也得要多交一笔钱粮,毕竟学堂里的西席,也是要吃饭的嘛!”

    冯永掰着手指头给她算了算。

    “没问题。”张星忆点头,“要想学学问,束肯定是不能少的。”

    冯永提醒道,“别着急这么爽快地答应,还有其他条件呢。”

    “除了束,南乡学堂平日里是全封闭的,所以还要供他们衣食住宿,所以这衣食费、住宿费之类的,总得交吧?”

    “还有,南乡学堂的宗旨,乃是有教无类。宫里的来人进来后,不得暴露身份,学堂也只会把他们看作是普通学生。”

    “别的学生要做什么,要遵守的规矩,他们也必须一样,无一例外,真要违反了规矩,可不管他在宫里是什么身份,皆按学堂的规矩来处理。”

    张星忆听到这番话,脸上现出有些为难的神色,“这到哪就要遵守哪里的规矩,理是这个理。”

    “只是这宫里出来的人,身份总是要特殊一些,这个事情我暂时不能答应,得先向宫里说一声才行。”

    冯永点头,“谨慎一些是对的。”

    说着又看了张星忆一眼,加重了语气,嘱咐道,“宫里的事情,可能是天下最复杂的事,也有可能是最凶险的事,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张星忆听了,心里微微一甜,嘴上却是不肯饶人,“你管我?我阿姊可是皇后,怕什么?”

    冯永“啧”了一声,“这嫁出去的女儿,就如……咳,也就是我关心你,所以才这么跟你提一句。”

    冯永瞄了一下门口,再一次确认无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皇后,她首先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然后才是你的阿姊,懂吗?”

    “不懂!”张星忆瞥了他一眼,“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含含糊糊的,让人听不懂。”

    “不懂就算了。”

    冯永有些恼了,转身就要出去。

    “好好好,我懂了。不就是说阿姊要先为宫里考虑,要以皇室为重吗?”

    张星忆连忙说道,“开个玩笑都不行,真小气!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容易被人算计的吗?”

    冯永揉了揉脑门,叹了一口气,他突然有些怀念虽然武艺高强,但私下里却又温柔贤惠的细君。

    至少关姬要比四娘心思单纯。

    高兴了就绽开笑容,如百花齐放,不高兴就捋起袖子,直接动手。

    第一次北伐取得胜利,大汉的将士在冀城休整了十天。

    但大汉丞相、丞相长史向朗、丞相参军杨仪等人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干旱给刚经过战乱的陇右上空笼罩了一层阴云。

    从汉中运粮过来济灾那是必须的。

    同时还要尽可能地保住那些已经种下去的粮食。

    不然今年上半年战乱,本来大部分地区已经是颗粒无收,如果下半年再因为干旱,再来一次颗粒无收,陇右乱民四起那就是必然。

    渭水边上,诸葛亮沿着河岸边走,看着农人从岸边走到深深的河谷里舀水,然后再不辞辛苦地挑着水走到远处的地里,他的眼里露出深深地忧虑。

    渭水的水位已经很低了。

    即便是汲水所用的翻车,也因为水位太低,而渭水河岸太高,而导致无法使用。

    但比起陇西和南安,天水已经算是幸运,因为中游有大支流注入,渭水目前还没有断流,至少还可以人工担水浇灌。

    陇西和南安那边,渭水已经开始断流了。

    最惨的是南安郡。

    因为陇西除了渭水,还有洮水这条黄江上游的最大支流,至少可以延缓一下旱情。

    但南安就这么一条渭水,产粮区基本都是在渭水和它的支流周围。

    如今渭水一断流,南安已经提前被判了今年注定全年都没有收获。

    诸葛亮目光落到渭水的下游,那里有一群人,正在安装着什么东西。

    “把桩子打得深一些,打牢固了。”

    冯永正在指挥着工程营的人,按照次序把大小相同的木桩子两两相对,从河里一直排列打到河岸上。

    已经进入了最酷热的时候,可以感觉到胸膛的汗正不断地往下流,后背的衣服已经变得湿漉漉的,紧贴在身上,粘糊糊的很不舒服。

    光着膀子的壮实汉子喊着口号,不断地把桩子往土里砸。

    在日头的猛烈照耀下,每个人身上都是油光发亮。

    “好了,准备换下一批。下面的人,先上来喝一口豆汤。”

    看着日头越发地猛烈,冯永吆喝了一声。

    轮流上场,让每个人都熟悉过程,后头才能分开赶工。

    看到有人忍不住水里的清凉诱惑,准备下去打个滚再上来,冯永大怒,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就砸下去,“扑嗵”一声砸偏了。

    人没砸到,砸到了那人面前的水里。

    冯永的指着他跳脚大骂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全身是汗的时候下水!”

    “耳朵里都长毛了听不进去是不是?到时候抽筋倒在水里头,被冲走了都不知道!看,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还不快点给老子滚上来!”

    文实趁着换人的间隙,带着人下去测量桩子高度,还有两个桩子之间的距离,看看是否已经到达要求。

    “还有多久能做好?有没有把握?”

    冯永正看着指挥着下一批人排除而下,只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丞相声音。

    他连忙转过身,正欲行礼,只见诸葛亮摆了摆手。

    “回丞相,我在越的时候,曾让人做过水磨,这工程营里头,正好有几个匠人是做过水磨的。干这个他们熟,估计再这三天就能做出来了。”

    “丞相放心,这水车昨日夜里我又修改了一下,怎么也不会少于六七成把握。”

    这么简单的原理,手底下又有那么多人,就算最后做出个残次品,冯永也有把握把它改成合格品。

    北伐结束后,诸葛亮按理应该是安排人留守陇右,然后再带着人回转,要么呆在汉中,要么回锦城,并计算此次北伐众人的功劳,以便论功行赏。

    哪知因为此次旱情,让他在陇右多呆了不少时日。

    冯永自然也没闲着。

    渭水水位太低,有很多地方河谷又太深,平常的水车是汲不上水的,所以只能改进一下。

    他先根据后世的插图,画了一个高筒水车的设想图,再在工程营里找了几个老匠人,把自己的设想亲自解释了一番。

    然后又做了一个简单的试验品,觉得确实可行,这才正式动工。

    诸葛亮得到了冯永奉上的高筒水车图纸,天天都跑来检查进度。

    开头基本都是这两个问题:“还有多久能做好?有没有把握?”

    看得出来,陇右的旱情确实让他忧心忡忡。

    相比于陇右的哀嚎遍地,锦城却是陷入了巨大的狂喜当中。

    北伐胜利,陇右已定的消息传回锦城,就连皇帝都忍不住下令,取消宵禁三天,与百姓同欢。

    同时,早就已经准备好前去犒劳北伐大军的人员,终于可以开始启程。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自北伐胜利的消息传来,特别是皇帝放开了宵禁,同时还因为丞相是从锦城北门出发的,所以这几天,就连锦城的北边城墙都放开了。

    官府的原意是,让吏民可以爬到城墙上,远望北方,感怀一下北伐大军的威武。

    谁知居然有丧眼的家伙,趁着这个机会跑到城墙上,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地大喊着什么“涨了涨了”。

    “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去那个恶鬼出世之地……”

    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最后纵身一跃,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而且这样的人还不是一个两,一天里就有好几个,就跟下饺子一般,逼得官府不得不提前封锁了城墙。

    你说这些人是不是有病?

    根本就是成心在这个大喜的日子给大伙添堵嘛!

第0649章 出乎意料

    数日后,渭水岸上,河里各立起了一个大木架,木架上又安上了木轮。

    岸上和水里的木架之间,有一排两两相对的桩子。

    桩子之间架上了一块木板,用来托住装水的竹筒。

    然后用粗大的麻绳把竹筒固定住,接到木架上面。

    随着河里的木架开始转动,浸在水里的竹筒顺着木板缓缓地被拉上来,在经过岸上的木轮后,木筒里的水倒入水渠里。

    积少成多,渐渐汇聚成渠水,向远处流去。

    “成了?”

    辛苦了那么多天,真正把水汲上来的时候,工程营的老匠人反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光。

    “成了啊!”冯永点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不是早就已经做出小模型试过了嘛,那时大伙不都说肯定会成嘛!”

    老匠人嘴唇哆嗦着,直接冲到竹筒下面,伸出双手捧接着水,真实地感受到清凉的水,这才激动地抬起头。

    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溅上去的水珠还是汗滴,更有可能是泪珠,“真成了!”

    都是从地里刨食出身的,又怎么不知道这种水车对种地的作用有多大?

    只要不断流,不管多高的水岸,都能把水汲上来。

    有了老匠人的开头,众人轰然欢呼,争先恐后地挤上来,想要凑到最前面,真真切切地把所有东西都看仔细了。

    有人甚至还试图想要摸一摸自己这些天来的劳动成果。

    “干什么呢?”

    冯永大喝一声,“看不到这东西正在转着呢?不知道危险吗?”

    一下子又把所有人都喝住了。

    他们看向冯永,眼里带着敬畏。

    “都散开,别挤太前面,不然不小心把这东西撞倒了怎么办?”

    冯永挥了挥手,众人连忙往后退去。

    “丞相,你来看看。”

    威风凛凛的冯郎君一个转身,又换了一副面孔,把大汉丞相请到最前面。

    诸葛亮微微点头,脸上虽然想要极力保持平静,可是他的视线却一直放在缓缓转动的水车上面,就这么直愣愣地走过去。

    因为没有注意脚下,还打了个趄趔,差点跌倒。

    冯永连忙上前扶住,“丞相小心些。”

    诸葛亮没有反应,走到水车下面,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终于伸了出来,站在旁边的冯永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丞相,这木轮在转着呢,小心别被刮到了。”

    冯永低声道。

    “哦,好,好。”诸葛亮嘴里应着,手停在离水车不足三寸远的地方,如同隔空抚摸着一个稀世珍宝。

    “有了此物,此次陇右旱情,总算是有了缓解的余地。”

    诸葛亮似乎在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在跟冯永说话,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最后竟然笑出声来,笑声渐渐变得大声。

    笑声感染了站在外围的工程营,近百号人,年轻的,中年的,还有几个老匠人,近百张嘴巴,几乎同时咧开。

    轰然的声浪似乎唤起了渭水的共鸣,似乎远近的一切都在欢呼。

    远处担着水的农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是远远地望过来。

    诸葛亮笑够了,这才转过头来,悄声问道,“你那图纸上还说,若是接上棹枝,可以用人力,作竖轮,可以用畜力,作拐木,还可以用脚踏,是也不是?”

    冯永点头,“若是遇到水流带不动这木轮的地方,可视情况在木轮上接此三物,用人力或畜力转动木轮,同样可以把水接上来。”

    “好极!”诸葛亮得到肯定的回答,当下紧紧地握住冯永的手,激动道,“此事,与军功等!”

    天下十三州,曹魏独占八州,东吴占两州,而大汉仅占一州。

    所以作为大汉的丞相,诸葛亮最大的任务,就是要尽可能地发掘出大汉的潜力,同时尽可能地削弱曹魏的力量。

    在场的所有人都只看到水车能缓解陇右的干旱,但诸葛亮却能想得更远。

    在那些河谷太深而无法灌溉耕种,或者地势太高而水流不上去的地方,用了这种水车,是不是就可以把荒地变成良田?

    在今年为陇右多保留元气,能缓解旱情那都只能算是用途之一,能多开些荒地,多种出粮食,同样是其巨大用途。

    “一天能制多少这等物件?”

    “这倒不是什么稀奇物件,若是换了别的匠人来,可能慢一些,但工程营里有一批南乡的年轻匠人,虽然手艺比不过那些老匠人。”

    “但只要他们会做的东西,再熟练的老匠人,也快不过他们。”

    统一尺度,统一单位,是标准化的基础。

    虽然以后世的眼光看来,手工做出来的零件,精密程度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但冯永不在乎。

    只要零件误差在容忍范围之内,只要能把它们混合组装到一起,那就算是标准化零件,不服你咬我?

    虽然这个水车是那几个老匠人一起琢磨做出来的,但打下手的都是南乡出身的年轻学徒。

    又不是打造“刚大木”,标准化,标准化懂不懂?

    “怎么不稀奇?此乃民之稀物也!今年做出来的这等水车,一定要派士卒守护,常人不得轻易靠近。”

    诸葛亮直接就定下了政策。

    “丞相,这又是为何?”

    冯永有些不明白。

    诸葛亮“啧”了一声,“陇右有旱情,想必关中那边也不好过,至于凉州,只怕就更是难有滴雨。若是被他们知道了怎么制作此物,那不是资敌么?”

    “只怕这样最多也就是守个两三年……”

    冯永一听,顿时明白过来,然后又有些担心。

    这年头也没什么专利保护法。

    就算是有,曹贼也肯定不会付专利费。

    只怕他们现在都快要恨死自己了:先是掏空了关中的粮食,又一把火烧了陇关,断绝了快速支援陇右的道路,最后再在街亭挡住了张,让曹魏夺回陇右的最后希望破灭。

    不给自己一斧头就是客气。

    “两三年就够了,本来就没想着能守多久。”诸葛亮倒是没奢望那么多,“就如那曲辕犁,能迟上两三年才传到曹魏那里,就已经算尽力了。”

    这年头信息传播不方便,即便是有国家下力气推广,从北到南普及开来,至少也得有个二三十年时间。

    就如同曲辕犁,就算是一般的木匠,也可以拿木头很容易仿照出来。

    但仅仅是蜀地,即便有诸葛老妖这种强腕权相在,五年过去了,只敢说已经普及到了每一个郡县,但也就仅仅是县。

    乡亭里这几个基层单位,有多少普及到了,那就得打个问号。

    至于八牛犁,普通百姓能在高门大户人家的庄子里见过就已经算是很有见识了。

    更何况高筒水车这种比曲辕犁复杂的东西。

    民智不开,再加上古代的信息传播速度太慢,还有各种顽固的观念,封建官僚体系的效率等等,都是阻碍新生事物发展的障碍。

    更重要的是,朝廷要推广新生事物,并不像后世那样,直接下达个文件就行。

    那可是需要让人把实物运到地方,再让地方的官员找乡老商量,同时朝廷还得派出会制作的匠人跟随。

    这推广的费用,制作的费用,运输的费用,还有各个环节所产生的耗费,那根本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统一政府,没有一个十分宽裕的财政,没有足够长的时间,根本就是妄想这个足够长,是指以十年作为基本计算单位。

    还有那些乡老之类的,他们愿不愿意接受这些新事物,那也是一个大问题。

    皇权不下乡的弊病在这个时候就很明显地显露出来了。

    就算中央政府有能力,也有意愿承担这个费用,但底下的那些刁民不愿意接受你的好意,你也只能干瞪眼跳脚。

    大汉的官府效率肯定要比魏吴两国的高,诸葛老妖应该是很有这个自信,所以才说出这番话来。

    “有了这水车,吾终于可以能安心班师了。”

    诸葛亮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

    天水郡是陇右的精华地区。

    在后汉时期,陇右六成的人口和粮食产量都在天水。

    即便是曹魏这些年开始注重广魏郡,但天水因为地理位置和历史原因,仍是陇右四郡最重要的一个郡。

    只要天水郡稳定,那么陇右就稳定了一半。

    而且如今将士出征已有半年,又打了胜仗,所有人都在翘首以待军功的奖赏能真正兑现,说是归心似箭那是一点不夸张,所以不能再拖了。

    想到这里,诸葛亮再一次对着冯永点头,“此次北伐,你功劳最大!”

    得到了大汉丞相肯定的冯永回到小院子,张星忆就迎了上来,温柔一笑,“回来了?”

    宛如一个等待阿郎回家的贤惠女子。

    “嗯,回来了。”

    冯永心情很是愉悦,把手里的小木桶递过去。

    “这是今天特意让他们捞上来的鱼,先养上一个晚上,等吐完了泥,我下厨给张家阿兄做个鱼汤,补补身子。”

    张星忆接过来,往里头看了看,只见小巴掌大的鲫鱼正挤在一起翻腾。

    待她抬起头,声音柔柔的,“阿郎有心了。”

    “咳……”冯永干咳一声,“四娘说的哪里话?我既然称张家兄长,那自然就如一家人一般,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张星忆嘴角噙笑,眼眉含情,“阿郎说的是,那妾就不与阿郎客气了。”

    冯永就怕她现在这个模样,他有些呐呐,正不知怎么回话,眼角一瞟,却发现前厅走出来一个人,脸色一变,“赵老将军?”

    发须皆白的赵云站在那里,一脸地鄙夷,“怎么磨叽个没完?腻不腻?”

    张星忆听到有人突然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流,“呀”了一声,红着脸直接跑开了。

    独留冯永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傻不愣登的,站在那里做什么?难道还要老夫请你进来?”

    赵云一大把年纪了,这些儿女私情已经入不了他的眼,他也懒得管,“快点的,待会老夫还得到丞相那里去。”

    冯永听到这话,当下就是一个激灵。

    赵老爷子这是有事?

    冯永走进前厅刚坐下,赵云就直接开了口,“这次北伐,你打得不错。”

    “赵老将军过奖了。”

    冯永连忙谦虚道。

    “不错就是不错,军中凭功劳说话,此次北伐你功劳最大,用不着太过于自谦。在军中任职,有时候就是要硬气些,不然别人还以为你好欺负。”

    赵云摆摆手,“这次北伐,老夫总算是看到大汉后继有人了,即便是现在去了地下,也敢跟先帝说一声,大汉兴复有望。”

    虽然这一代的年轻郎君们大多年纪都还很小,但可以看出,他们绝对有潜力。

    只要大汉能撑过这十年的新老交接空档期,让他们成长起来,那绝对就是人才鼎盛,说不得再复当年先帝聚集天下英才的盛况。

    想到这里,赵云老怀大慰,倒了一碗水就当成酒,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喝完后,抹了抹胡须上的水珠,问道,“我且问你,今年你可有把握安抚好陇右的胡人?”

    虽然不明白赵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冯永还是回答,“若是让胡人全部归心是不可能的,但至少天水和南安的胡人是可以收拢的。”

    赵云听了,点点头,“你素来谋而后动,既然敢在我面前说出这番话来,想来定是有了什么主意。既然你能保证天水南安两郡的胡人不会轻动,那广魏和陇西又是个什么说法?”

    冯永回答:“陇西太远,如今虽然收复了陇西襄武,但狄道那边,大汉一时无力顾及,所以只能先保住东边。”

    “至于广魏郡的羌胡,大多是曹贼这些年帮忙迁过来的,又或者是主动内附的,曹贼对他们多有厚抚。”

    “听说此次大军从街亭南下,还有胡人响应曹贼。所以此二郡,只能是视实际情况而定。”

    赵云沉吟,遂而摇头,“羌胡的事情,你比老夫明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老夫就当你说的都是事实。”

    “到时候天水南安二郡,若是羌胡出了乱子,你须得负责。至于广魏陇西二郡,就如你所说的,且先看看情况。”

    冯永一听赵云这话,先是有些糊涂,心道听你的口气这么大,说得好像你能管得了我一样。

    然后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失声道,“老将军竟是要镇守陇右?”

    “我就说你是个机灵的。”赵云满意一笑,点了点他,“你小子上马能治军,下马能牧民。”

    “虽说丞相是让你管羌胡之事,但这陇右的民生之事,以后老夫也少不得要麻烦你。到时候你可别给我故意推脱。”

    冯永脑子轰隆隆的,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陇右肯定是要有大将来镇守的,其实这些日子他一直也在猜想诸葛老妖会安排谁过来。

    放眼整个大汉,最有资格,同时也最有可能的就三位。

    第一个是魏延。

    他本就有独自都督汉中的经验,又遥领凉州刺史,所以他的可能性最大。

    但冯永最不希望的也是他。

    毕竟以那个老匹夫的恶劣性格,冯永实在是不想和他有半点交集。

    第二个是吴懿。

    此次北伐,吴懿破上,破临渭,功劳不算小,又遥领关中都督,同时他还是皇亲国戚,乃是皇太后的兄长,他要镇守陇右,谁也说不上毛病。

    听说吴大将军性格刚直,又喜欢和别人交朋友。

    不管怎么说自己和宫里的关系也不算太差,到时候让宫里传个话,想来到时候自己和吴大将军相处得不会太坏。

    第三个就是赵云了。

    这位老爷子没什么好说的了,资格最老,身份最高。

    但年纪太大了,按道理北伐以后,应该让他回锦城休养,作为一个威慑性的战略性核武器存在,一般不要轻易出动。

    不然一出动,就肯定会引起敌人的注目。

    这一次分兵出斜谷,就是利用了老爷子的声望,把曹真和关中主力吸引到了箕口,打了陇右一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这三位里头,可能性最低的老爷子反而被选中了,这可当真是令人出乎意料。

第0650章 落定

    一想起箕口之战,冯永就是一个激灵,“那汉中呢?老将军来这里了,汉中那里谁守着呢?”

    “放心,汉中无事。曹贼新败,安有胆子这么快再来一次?”

    赵云知道冯永在担心什么,“而且据探子的回报,曹贼伪帝已经离开长安了。陈仓的曹贼大军虽在,但守将已经换成了杜袭。曹真调守长安,随时策应关中各地。”

    “照这么说来,曹贼是真的打算放弃陇右了?”

    虽然心里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当事实摆在眼前,冯永反而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怎么可能说放就放,只是无力再战耳。莫说是曹贼,就是大汉,此时也无力兴兵了。”

    赵云打了一辈子仗,在这种事情上,看问题自然要比冯永切实得多。

    “彼此打了半年时间,相互间的底细,该了解的也都了解到了。我们知道曹贼现在翻不过陇山,曹贼也知道我们现在没力气进入关中。”

    “大伙现在都在喘气,都在攒力气,这期间最多也就是小打小闹。等攒个几年,只怕又要有一场大战。到时候,不是他们攻打陇右,就是我们进军关中。”

    “这一次大汉全力而击,曹贼却是空虚无备,所以我们才占了大便宜。但打仗能取巧一时,哪有取巧一世的,更何况兴复汉室这等世间大业?”

    “而且经过此次北伐后,曹贼在关中已经有了防备。所以下一次,我们与曹贼之间,那就是堂堂正正一战,拼的是双方的真正实力,再没有侥幸一说。”

    “所以这几年如何经营陇右,可是一个大问题,不可轻视。”

    赵云一番话下来,冯永终于听懂了。

    他看向赵云,只见坐在上头的老将军神情兴奋,说起未来几年注定的大战时,神色中甚至还带向往和渴望。

    看来北伐的胜利,让他能亲自踏上了陇右这片土地,似乎给他注入了强心剂一般。

    只是老将军再怎么精神矍铄,也已经是发须皆白,似乎在向世人证明着,没有人能逃脱时间的追捕。

    谁也不知道,这位从年轻时就跟随先帝转战南北的老将军,究竟还能挺到什么时候。

    冯永想到这里,忽然明白过来,丞相确实要比自己考虑得周全:赵老将军才是最合适镇守陇右的人。

    原因就在于,他是大汉唯一还活着的真正的骑兵统帅。

    赵云出身河北,早年曾跟随北方公孙瓒作战。

    而公孙瓒的白马义从,乃是天下有名的骑兵。

    后来他跟了先帝后,成为“先主主骑”,也就是先帝手下的骑兵统领,说明他一直以来领的就是骑兵。

    只是先帝从北方转战南方,骑兵没了补充的来源,赵云这个“主骑”自然也就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

    直至在蜀中立国,到如今全国上下,骑兵只剩下两千人,大部分还是马超从北边带过来的,奈何?

    如今好不容易收复陇右这个产马之地,诸葛亮把赵云调过来镇守,很明显就是要他干回老本行,重建大汉骑兵部队。

    不管是魏延也好,吴懿也罢,都没有统领骑兵经验,更别说是能帮大汉重建骑兵队伍什么的。

    唯一一个熟悉骑兵的,好像也就只有马岱了吧?

    但马岱既没有单独带过兵,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无论是从资历,还是威望上,甚至在能力上,都远不如赵云合适。

    赵云年纪老迈,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按理说不应该让他这么辛劳,可是看似不近人情的调动,其实是诸葛亮的不得已而为之。

    想到这里,冯永心里不由地有些叹惜,大汉的人才断层,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

    只见他低声问向赵云,“那马将军怎么安排?”

    如果熟悉骑兵的马岱也能调到陇右来,那么赵云应该就能轻松很多。

    “这就不是你现在所能关心的了。”赵云没有进一步跟冯永深说下去,“到了后面,你自会知晓。”

    “老夫能跟你说这些,那是因为待会还要去见丞相,想提前先从你这里问个底,也免得在丞相跟前问答的时候,对陇右的情况两眼一抹黑。”

    哦,原来是来找我做准备工作的。

    冯永表示理解。

    未来的陇右都督找未来的护羌校尉,没什么不妥,不算是提前走露风声。

    直到张星忆进来,令人上了饭食,两人这才停止了讨论。

    进食完毕,赵云不再停留,准备去见丞相。

    冯永亲自送出院子。

    赵云看了看院子大门,张星忆没有跟出来,这才把冯永拉到一边,说道,“老夫也是从你这年纪过来的,知道年轻人皆有慕艾之心。”

    “你成亲两年多了吧?还没个后,多纳些妾,那是应该的。”

    说到这里,他再次看向院子门口,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但张家女子,那是能做妾的人吗?听老夫一句劝,莫要在四娘身上浪费时间。”

    “反正以后你也是要呆在陇右,我看你还不如多去跟陇右那些大户人家拉拉关系,问问有没有合适的旁支,纳进门来,那才是正事。”

    说着,又指了指冯永的肚子,“虽然你平日里不喜炫耀,但老夫也看得出来,你这一肚子里,都是世间少有的学问。”

    “不多生几个娃,把这学问继承下去,难道还想便宜外人吗?”

    冯永脸色尴尬,干嘛一声,“老将军,这府上的事情,一直都是三娘说了算,这纳不纳妾,得让三娘作主吧?”

    赵云“啧”了一声,“你好歹也是一位将军,也是领着兵打过仗的。没错,我们这些人,常年领兵在外,府上要是没有一个能镇得住的正房,那肯定是不行的。”

    “但你又不能让她骑到你头上,不然你连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怎么有脸领兵?这如何教训女人,那就是和营里训练士卒差不多一个道理。”

    “该赏的时候就重赏,该罚的时候也不能心软,得让她知道规矩……”

    冯永木无表情地看着赵老爷子像一个老流氓那样给自己传授经验,他心里其实是拒绝的。

    妈的老子看上去,是能打得过关姬的样子吗?虎女的名号是白叫的?

    她一只手就能把我撂到房上去,所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人,到时候就是我,而不是她了。

    赵云口沫横飞地说完,最后拍了拍冯永的肩膀,说道,“这些话,希望你能好好想想。老夫这都是为了你好。”

    然后这才翻身上马,带着人轰隆隆地向冀城郡府而去。

    冯永只当他的话是放屁,默默地走回院子。

    张星忆早就让人把案几上的碗箸都收拾干净,看到他回来,笑道,“四叔对阿郎倒是看重,临走时还与阿郎说了那么多话。”

    冯永呵呵一笑。

    张星忆看他脸色不对,问道,“看阿郎这神色,莫不成妾说错了?”

    “错倒是没错。”冯永叹了一口气,“对我好的,对你来说未必是个好消息。”

    “阿郎此话何意?”

    张星忆问道。

    “老将军想做媒人,让我与陇右世家拉近关系,帮我纳几个陇右大族的旁支女子入门……”

    话还没说完,张星忆就柳眉倒竖,就连声音都尖了起来,“你说什么?纳妾!”

    看着她一副准备要吃人的模样,冯永连忙哄道,“我没答应,没答应!”

    “哼!就算是想要安抚陇右大族,那这事也是丞相来说,赵……四叔有什么资格说这个话?”张星忆余怒未消,咬牙道,“真是多管闲事!”

    听到张星忆这个话,冯永一怔,他听出了这其中的不同意思,“安抚陇右大族?”

    张星忆白了他一眼,“那是自然。陇右初定,为了能尽快地取信陇右大族,联姻不是最好的办法吗?”

    “论起名声响亮,前途无量,年纪又正好合适的将军,有谁能比得过你吗?若不是你已经成了亲,你信不信现在这院子门口已经排满了准备请你去赴家宴的人?”

    张星忆这么一说,冯永顿时明白过来。

    赵老爷子那个谆谆教导自己的长者形象,突然就崩塌了,这老军痞,果然不是吃素的!

    也是,征战一生还能平平安安的人物,怎么可能简单得了?

    先是以成亲两年多还没孩子的理由压下来,再装作老流氓的样子,引起男人的共鸣,看似随意的劝导,其实隐藏着想要利用自己牺牲色相去拉拢陇右大族的目的。

    毕竟此次北伐,冯永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晋升列侯那是必然。

    但他目前又只有一妻一妾,在大汉的权贵圈里,确实有些过于异类,多纳几个妾,那才是正常。

    反正这个事对赵老军头来说,能成最好。

    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所以这一切看起来,都非常顺理成章,牛逼啊。

    若是换作其他人,说不得就被他忽悠到坑里去了。

    冯永看了看周围,把所有人都屏退下去。

    这才悄声对张星忆说道,“四娘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我跟你讲,赵老爷子他看来确实是有目的的,他可是未来的陇右都督呢。”

    张星忆一听,更是恼怒,“他……他就算是陇右都督又怎么样?怎么能让你去做出牺牲?”

    牺牲?

    冯永瞟了一眼张星忆。

    张星忆回瞪过来。

    好吧,看来确实是牺牲。

    正房夫人虽然不在,但冯大将军仍然得要守身如玉,张家四娘子说是牺牲,那就定然是牺牲了。

    只是让冯永唯一感到意外的是,这两年多来,四娘的变化还挺大,居然能一口道破赵云的打算。

    当真是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看来张星彩让她家妹妹做这个女官尚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张星彩这么一位姐姐,一胞同妹的张星忆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小时候她就古灵精怪,这两年多来,她又独自管理张家在南乡的庞大产业,能力岂容小视?

    想到这里,冯永觉得有一件事可能可以尝试和她商量一下。

    “四娘,有一事我欲与你说。”

    “何事?”

    冯永干咳一声,说道,“街亭一战,为了激励将士拼死之心,我曾当众许诺了一箱子票子。”

    “当时情况紧急,我不得不从权。但事后我想着,若是在论功行赏时,陛下能担下此事,那就更好了……”

    张星忆瞪大了眼,看着眼前这个无耻之徒,当场就哭笑不得,“皇帝姊夫虽是好说话,但你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家吧?”

    冯永不满地“啧”了一声,“怎么说话呢?大汉境内,谁敢欺负陛下?再说了,我这是为了陛下好,毕竟恩出于上,若是能让皇家出了这笔钱,将士还不感恩戴德啊?”

    冯永原计划是去找丞相挂个名义的,他想着这笔钱最后肯定还是得自己出,只是名义不能挂到自己头上。

    战是从权,那没人说什么。便战后真正论功行赏,若是再不按规矩来,那就有收买人心的嫌疑。

    不过丞相有意让自己掌握了陇右羌胡之事,这笔钱,就当是投资了。

    反正迟早能翻倍赚回来。

    只是如今看到张星忆成了宫中女官,而且权利听起来不小。

    冯土鳖心里就嘀咕开了,若是皇室愿意担下这名声,那不是更好?到时候这笔钱自己就不用掏了。

    想起那个憨厚的小胖子,冯土鳖就想着,丞相太会算计了,我算不过他。但小胖子多可爱?反正要收买人心的又不是我。

    这笔钱,说不得张星彩巴不得皇宫能自己出。

    张星忆自然不知道冯永心里想的什么,但当她听到冯永说出“恩出于上”的话,眼神倒是凝重了一些。

    她看向冯永,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才道,“丞相会答应吗?”

    冯永拍着胸脯说道,“丞相那边,由我去说。”

    既然诸葛亮都已经开始放开了阿斗的手脚,那么冯永正好借着此事表示一下支持。

    虽然不想自夸,但冯郎君在年轻一代里,身份可不算一般。

    张星忆听到他这个话,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轻轻点头,“既如此,那妾就担下此事。阿郎只管去做,宫里最后可以出这笔钱。”

    冯永听了这话,眼中露出惊异之色,看来皇后确实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看重四娘。

    数日后,诸葛亮确定了这水车足以应对陇右旱情,再加上赵云又已到达陇右,很快就当众宣布了战后的各项事宜。

    赵云迁征西大将军,任陇右都督,统陇右军政诸事,都督府设在天水冀城,邓芝、马岱辅之。

    冯永立有大功,由关内侯晋爵街泉亭侯,迁扬威将军,领护羌校尉一职,负责陇右羌胡诸事。

    张嶷任护羌校尉的长史,句扶任护羌校尉的司马,护羌从事暂时有刘浑、霍弋二人。

    王平迁强弩将军,驻守陇关,同时除去朱提太守一职,由王含辅之。

    柳隐累积战功,迁翼卫将军,兼任广魏郡太守一职。

    赵广迁绥边将军,驻守萧关,同时杨千万升偏将军,辅赵广。

    吴懿升左将军。

    魏延由丞相军师升前军师。

    关兴迁中护军,张苞迁中监军。

    廖化任阴平太守。

    这些都是比较大的职位变动,至于剩下的将士封赏,各自不同。

    同时大飨将士三日,除却留守陇右的将士外,剩下的人随丞相班师。

    “街泉亭侯?那可是列侯了呢!”张星忆的眼眉里全是笑意,看着冯永道,“只是那曹贼张若是得知你晋街泉亭侯的爵位,会不会被气死?”

    街泉亭,简称街亭。

    冯永“啧”了一声,“我怕他?”

    说起张,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死了没有?

    冯永心里有点小嘀咕,这个侯爵确实有点恶毒啊,别人一提起冯君侯,都知道是街泉亭侯,一提起街泉亭侯,就会想起街亭。

    对冯永来说,那是他击败张的荣耀之地。

    但对于曹贼那边来说,那压根就是嘲讽值max:眼看着就要扭转局势,最后功亏一篑,令人咬牙切齿者,莫过于此。

第0651章 门路

    诸葛亮班师回到汉中后,又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调整。

    征辟姜维入丞相府,任仓曹掾,加奉义将军,以示重视。

    与姜维一起被丞相府征辟的还有李遗,任参军。

    与姜维一起主动降汉的梁绪为礼治郎,梁虔并尹赏为中宫署令。

    迁南乡县令李球为汉中长史。

    县尉黄崇任南乡县县令。

    越督邮关索迁护羌从事。

    王训迁越郡长史。

    然后又上表大汉天子,称许慈为信学之士,建议天子任其为大长秋丞。

    同时还说自己需要在汉中治军讲武,以便再次北伐。锦城目前为大汉国都,不可无重臣,建议调李严回锦城,以中都护的身份署丞相府事务,并让向宠接任江州都督。

    在上表的同时,诸葛亮又令左将军吴懿率一部分将士回锦城,作为轮休。

    因广魏郡为曹贼所置,广魏二字,实为大逆不道,故改名汉阳郡。

    这一系列的操作下来,大多数人只觉得眼花缭乱,剩下那些少部分清醒的大佬,都在暗暗心惊,这一次,兴汉会当真是得了大便宜了!

    唯有极少极少的人看到丞相没有挟北伐大胜的威势回锦城,而是呆在了汉中,皆是暗松了一口气:“丞相当真如出师表所言:鞠躬尽瘁。实是汉之忠臣的楷模。”

    带着人赶到汉中的刘琰先是听到陇右封赏的内容,再得知丞相在汉中所做出的人事变动,脸色当场就变得惨白。

    这么一来,就算自己的儿子能从南中那里出来,调到了陇右,那不就是放到了冯永的眼皮子底下?那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陇右最大的官就是赵云,他的二儿子叫赵广,全大汉谁不知道赵广是冯永的金牌小弟?

    邓芝的儿子邓良,是锦城兴汉会的总负责人。

    马岱自己手里还有兴汉会的产业呢!

    除去上面这三个,接下来,陇右的最大实权人物就是冯永自己了。

    虽然是坐在堂上和丞相说话,但刘琰仍是有些失礼地不断走神。

    “威硕看上去是不是不太舒服?”

    诸葛亮注意到刘琰神色不太对,还关心地问了一句。

    刘琰勉强笑笑,“天气炎热,这一路赶来,实是有些吃不住劲。”

    诸葛亮闻言,点了点头,“是啊,虽然已经开始入秋,但这热气一直未消。”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陇右,不禁叹了一口气,“汉中还好一些,虽然少雨,但总算是不缺水。可那陇右旱情,却实是令人担忧。”

    “丞相不是说冯明文制了水车,能缓解旱情吗?”

    刘琰刚说完这句话,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没事提他做什么?

    越说他,就越是觉得丞相看重此人,越是觉得儿子前途渺茫。

    “能缓解一时而已,若是诸水断流时,老天还不下雨,那就麻烦了。”

    诸葛亮身在汉中,但依然放心不下陇右那边。

    看到刘琰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诸葛亮只当他是太过于劳累,便让他先去休息。

    刘琰浑浑噩噩地出得前堂来,心里想着,若是实在不行,那就趁着大伙把目光都看到陇右的时候,悄悄地想法子把儿子调回锦城算了。

    虽然儿子呆在锦城,可能会受人排挤,可能再无寸进,但至少也比在南中好。

    他正沉浸在思索当中,却是没注意到前头走过来一个人。

    只见那人看到刘琰,连忙站到一旁,行了一礼,“遗见过后将军。”

    刘琰这才猛地清醒过来,看到李遗正对他躬身行礼,连忙说道,“李参军无须多礼。”

    刘琰正要从李遗身边走过,看到他垂目肃手的样子,心头忽然一动,“李参军何来?”

    “回后将军,锦城那边又送过来一批粮食,遗已清点完毕,正要去禀报丞相。”

    李遗恭谨地说道。

    虽然知道李遗内心远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但刘琰还是心有感叹,这世家子就是不一样,这般温文尔雅。

    看那个冯颠子,连尊老这种最基本的礼仪都不会。

    老夫好歹也是开国元老,你尊重一点老夫能死吗?

    “李参军这等年纪,就能得参丞相军事,当真是年轻有为。”

    刘琰继续搭讪道,甚至还有心情称赞了一番。

    李遗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刘琰,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遗实是愚钝,只是蒙丞相错爱罢了。”

    “哎,李参军何须自谦?”刘琰越发地热情洋溢起来,“丞相岂是徇私之人?冯郎君、李郎君数人迁升,谁不知兴汉会是才俊汇聚?”

    “某最是喜欢与才俊畅谈。此次从锦城来,我还带了两个侍婢,长相可人,唱乐舞姿皆是不错。李参军若是近日有空闲,我欲请你一同欣赏,何如?”

    李遗这一回,更是惊讶了,他一时间搞不明白刘琰这反常的做法。

    “遗刚入丞相府,正是需要熟悉事务的时候,且丞相府这些时日诸事繁多,遗只怕难得空闲。”

    北伐刚过,抚恤善后之事,繁琐无比。

    再加上陇右旱情,调拨粮食。

    还有从锦城那边传过来的各项政务。

    李遗所说的诸事繁多,倒也没有在说谎。但其实更重要的是,如今兴汉会里头,谁不知道兄长与刘良有过节?

    毕竟当年兄长怒砸玉瑶阁之事,可是兴汉会亲自动的手。

    刘琰听了李遗所言,面露失望之色,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说道,“也罢,若是李参军得了空闲,某再来相请。”

    他身份尊贵,再加上又是好脸面之辈,这般邀请一个后进,已经觉得是自降身份,对方居然拒绝了。

    只见他勉强笑了笑,略一点头,便离开了。

    刘琰刚一走远,脸色就马上阴沉下来,咬着牙,入娘的要不是老子就这么一个儿子,老子堂堂一个后将军,会连脸皮都不要了,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特么地狂!

    这都是礼仪崩坏的结果啊,看来许慈说得对,要尽快重立太学,传先贤之说,让那些后进之辈,知道什么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这一边的李遗入内,向丞相禀报完事情,刚要退出来,只听得丞相突然叫住了他,“文轩,这两日你且准备一下,吾欲让你走一趟陇右。”

    “天子嘉赏北伐将士,留驻陇右的将士须着重抚慰,到时天使要亲自去一趟陇右,我欲让你陪同,更兼帮我去看看陇右旱情,如何?”

    李遗一听,连忙躬身道,“遗遵丞相意。”

    待李遗离开汉中丞相府,回到住处,思索良久,这才叫来下人,拿出一张名帖,“帮我把这名帖送到都乡侯刘将军处。”

    下人很快就拿着刘琰的名帖回来了,并传回话说,后日备下宴席,请李郎君赴宴。

    数日后,李遗陪同刘琰前往陇右。

    迎接天使的人员里,没有冯永。

    这并不是冯永故意怠慢。

    而是已经进入八月的陇右,抗旱才是第一等要紧大事。

    不但冯永没有前来迎接,就是陇右都督的重要辅官,邓芝都没有前来。

    大汉官员有大汉丞相诸葛亮的以身作则,官场上没有那种媚于上司,做事浮于表面的风气,埋头干实事的务实官员在丞相那里才吃香。

    冯永为什么屡屡受到丞相的青睐?

    就是因为他能给大汉带来好处,短短几年,大汉财政收入变得良好,粮食贮备充足,在籍人口爆发性增长。

    谋略、治军也都有独到之处。

    所以丞相可以最大程度地容忍他的其他缺点,这就是丞相的务实。

    即便刘琰是代表天子到来,看到迎接队伍里只有赵云带着廖廖几个官员,他也不能对此说什么,甚至还要表扬和鼓励。

    陇右在过了七月下旬以后,其实已经下了两场雨,雨量不大,若是换作以前,那根本就是老天对久旱的陇右开了一场玩笑,让人空欢喜。

    但对于此时的陇右来说,那就是救命雨。

    因为这两场雨至少可以让渭水维持住水位,不至于断流。

    进入八月以后,又阴了几天,本以为会有一场大雨下来,哪知老天却只是极其吝啬地落了几滴雨。

    冯永看着天上的阴云,恨不得打几炮上去。

    妈的换作后世,老子让你知道什么叫“一朵云彩也不许放走”是个什么意思!

    李遗找到冯永的时候,他看到兄长正叉腰站在渭水边上,脸色忧郁地看着天上云朵。

    这干旱的时间越久,所要补贴的粮食就越多,让他怎能不忧郁?

    “兄长!”

    李遗看到冯永,远远地就叫了一声。

    冯永这才发现正快步行来的李遗,脸上的郁郁之色这才消减了些,挤出笑容,“文轩,你终于来了!”

    兄弟重逢,那自是喜悦无比。

    可惜的是,眼前的旱情,冲淡了这份喜悦。

    冯永带着李遗走到渭水岸边的一棵树底下,那里摆着水壶和碗,还有两三张马扎。

    “坐。”

    冯永指了指马扎,自己先行坐下,兄弟之间没必要客气。

    然后又倒了水递给李遗。

    李遗接过来,没着急喝,他看着冯永一身紧衣短袖,脚上穿着草鞋,腿上还沾了一些泥巴,若是无视身上衣物的面料,看上去倒是有几分黔首模样打扮。

    当下就是感慨一声,“兄长为民如此,当真是辛苦!”

    冯永摆摆手,“在外人面前可以说是为民如此,但在你面前,就不须客套了,我这就是图个行动方便。”

    身上的衣物看起来简朴,但实际上这衣服的面料,一般人家可用不起。

    敢用这等面料做成这种衣物的,就是富裕一些的人家也不敢这么糟蹋。

    “前几日就得到消息,说你要过来,我可是日盼夜盼,就盼着你给我带来好消息,说吧,粮食准备得怎么样了?”

    “兄长放心,兄长一声令下,兄弟们岂有不全力以赴?”李遗微微一笑,“南乡那边已经准备完毕,过两日粮食就要运到了。”

    “至于锦城和越那边,也已经在路上,兄长所定下的粮食数目,只会多,不会少。”

    冯永听了,长吁了一口气,“那就好。回去的时候跟兄弟们传个话,说只待熬过了这段时间,自会有回报。”

    “即便是兄长不说,兄弟们又岂会懈怠?”李遗眼中闪着亮光,凑过来低声说道,“听到兄长任护羌校尉一职,兄弟们都快要发疯了,恨不得人人亲自送粮来陇右。”

    “如今会里的兄弟,哪一个不是宴席不断?听说一品楼被连续包了三天场子。更别说慕娘子那里,听说门槛都被人踢断了,气得她当场闭门谢客。”

    冯永可以想像得出当时的疯狂状况,“这些都是参与了毛纺工坊的人家吧?难道就没有人趁机抬高粮价?”

    “那自然是有的。”李遗一说起这个,眼神更是亮得快要发出光来,“兄长,我们要不要再……”

    说着,用手一抹脖子。

    “算了,这一回就由他们去吧,你回去告诉李慕,这一次,筹备好足够的粮食就行了,不要再割了,先让他们缓一缓。”

    冯永自己揭开用布盖着的碗,小心地倒了一碗水,咕咚喝下去。

    “割?”李遗有些听不懂冯永所说的话。

    “割韭菜啊!”冯永放下碗,一手在上,一手在下,皆作虚抓状,然后比划了一下,“你割过韭菜么?拿着刀子随意这么一割,就能割下一大把。”

    “割得再厉害也没事,只要它的根还在,过不了多久,又会长起来。现在我们已经割了好几次了,这次就给它浇浇水,以后有用了再割。”

    李遗看着冯永那无比自然的神情,突然就打了个寒颤,兄长这是……把蜀中的那些人当成了种在自家园子里的韭菜啊!

    然后想起那些上吊跳河跳城墙的人,他也不知怎么的,竟是一阵略带着恐惧的兴奋。

    蜀中耕读传家的世家们,渊源最远者,也有数百年风流了吧?

    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就这么被兄长轻易地玩弄于股掌之间,兄长师门的学问,果真是高深莫测。

    想起自己竟然能亲自参与这种宏大的布局,即便在世人眼里高高在上的世家们,也只不过是在自己的俯视之下。

    李遗的身体就不禁在微微颤抖,他觉得自己终于能窥探到一丝山门高人看待人世间的视角了。

    果然是,如同看待蝼蚁一般。

    说起蝼蚁,作为堂堂大汉元老之后的刘良,在兄长看来,应该也只不过是一只蝼蚁吧?

    “哦,对了兄长,还有一事。”

    “何事?”

    “刘琰想给他儿子求个门路。”

    “刘琰?”冯永想了想,“他儿子是叫刘良吧?我记得他不是在帮陛下做事么?”

    其实冯永和刘良交集不多,但因为张星忆的关系,这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却是令人印象深刻。

    有了汉中冶的甜头,宫里在前年又趁着势头,开了一个南中冶。

    后来么,权贵们都在劝说刘良,南中冶真的挺不错,建议你去那里看看。

    于是刘良饱含感动的泪水,在众人的殷殷叮嘱下,收拾包裹上任去了。

    冯永发誓,这事跟他真没关系,当时他还在牢里唱《铁窗泪》呢。

    “正是。听说刘良去了南中后,差点死在了那里。此次北伐大胜,陇右多出不少空缺,刘琰就想给他儿子找个门路,放到陇右来。”

    兴汉会里谁都知道冯永跟刘良不对付,李遗这个时候提起这事,肯定不是为了让冯永不高兴。

    冯永也知道李遗不至于这般没眼色,他微微皱眉,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李遗。

    果然李遗压低了声音说道,“丞相特意叮嘱了小弟,让小弟陪同刘琰前来陇右。”

    丞相?

    冯永一愣,丞相没事吃撑了?还有心情管这点闲事?

    冯永摸了摸下巴,也不对,能让诸葛老妖亲自关注的事,哪有小事?

    《易经》中“知几其神乎”的境界,冯永自认这辈子是没指望达到了,但“夫风生于地,起于青之末”这句话,他还是知道的。

    这两年多来,刘良差点挂在南中,诸葛老妖都没吭气,现在突然这么反常,那就肯定有事情要发生。

第0652章 身份和地位

    冯永还没想明白,李遗那边又感叹一声,“这刘琰也算是仅剩的元勋老臣了,没想到竟然落到如今这么个境地。”

    按理说,刘琰这种元勋老臣,只要不是犯了什么禁忌,或者是在某次政治斗争中落败,朝廷终究还是要对他们保持一份起码的尊重。

    这也是李遗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兄长似乎也没有刻意去针对,但却能让刘琰束手束脚,当真是奇怪。

    冯永闻言微微一笑,“这是他咎由自取罢了。跟不上时代的潮流,终究要被时代所淘汰。”

    “就如今年那些想要抬高粮价的蜀中世家,他们仍然拿以前的眼光去看问题,不愿意做出改变,那就只能是被当作韭菜。”

    资本是贪婪的。

    当冯永开启了第一个工坊的时候,就已经放出了资本这只怪兽。

    虽然相比于后世,这只怪兽极为弱小,而且也极为畸形,但对于仅有一州之地的大汉来说,它的冲击性仍然是非常巨大的。

    这还是冯永在尽量拉紧了绳子的情况下。

    否则,说不定光是布票,就能在刘备的直百钱事件后,再给大汉来一次通货膨胀的洗礼。

    但布票与直百钱它又有不同的地方,因为它是有一定基础作为支撑的。

    这个基础就是大汉经济膨胀式的恢复和发展。

    耕种工具和耕种方式的改进,粮食的增长,劳力的南北交流(咳咳),新式生产材料(羊毛),新式生产关系(工坊的雇工们一无所有,只能出卖劳动力才能活下去)等等。

    在冯永看来,新贵利益集团虽然仍属于封建社会的生产关系,连资本主义萌芽都算不上。

    但也已经与老旧世家把农民完全束缚在土地上的生产关系,有了一定的区别。

    所以两者之间,必定会有冲突。

    上吊跳河跳城墙的那些人,只是冲突的牺牲品,小角色,不值一提。

    如今这新型生产关系还即将会再次迎来暴发式发展,蜀中世家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在参与到工坊的生产中时,他们就得要接受这种生产关系。

    这种生产关系放到世家掌权的大一统时代,被耕读传家的世家们联手掐死那几乎就是百分百的事情。

    但如今的大汉不一样,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冯永这边。

    更重要的是,因为大汉的国小民寡,以南乡为典型代表的新型生产关系,已经非常轻松地绑架了大汉。

    在掐死它的同时不但会让大汉元气大伤,甚至还会产生巨大动荡。

    所以谁敢要掐死它,谁就先会被大汉丞相掐死。

    刘琰其实是因为跟不上这种变化,还抱着老旧的思想,这才被拖着前进,显得狼狈不堪。

    “不过丞相既然愿意帮刘琰这一把,想来定是有什么原因,这刘良也算是吃够苦头了,和会里的兄弟说一声,以后就不要刻意为难刘良了。”

    冯永说这话的同时,心里一直在嘀咕,诸葛老妖究竟想要做什么?

    至于刘良,若不李遗提起,他都已经忘了这号人物。

    “兄长要不要见一下那刘琰?”

    李遗又问道。

    “见他做什么?这点狗屁倒灶的事,也值得我去见他?”冯永不屑道,“有这时间,我还不如多建一个水车造福百姓。”

    “兄长说的是。”

    李遗附和的同时,在暗暗咋舌。

    以兄长如今的身份和地位,眼光的着落点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才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只听得远处突然传来了喧哗声。

    冯永先是把自己喝水的碗用布小心地遮好,这才骂骂咧咧地站起来看去,“这群刁民!”

    李遗有些不明所以,跟着站起来。

    只见远处有两拨人正在争吵着什么,不少人手里还拿着农具在挥舞着。

    “兄长,这是……”

    “抢水呢。”冯永脸色难看,“从渭水里抽出来的水,有人想要独吞。”

    话音刚落,只见两拨人就开始推搡起来,甚至有人举着农具互相威胁。

    李遗听到这个话,也不禁皱了皱眉,“这等事情,只怕得赶快找乡老调解一番。”

    “乡老?”冯永冷笑一声,“只怕乡老家的人都在那里头。”

    田里的粮食就是命根子,以前水渠里没水,大伙都靠自己挑,能挑多少都是自家的事。

    但在干旱的时候,水渠了来了水,抢水那就是必然。

    乡老?乡老家里就不种地了?

    只怕种得比谁都多。

    眼看着两拨人正要打起来,只听得突然又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从另一个方向冲出来一批骑兵。

    李遗脸色一变,“胡人!兄长,快走!”

    冯永摆摆手,“不急。”

    胡人骑兵直向着那两帮人冲去,嘴里叫着让人听不懂的鬼话。

    准备抢水的两拨人看到胡人冲杀过来,吓得连忙就要逃窜。

    只是两条腿哪跑得过四条腿?

    有些跑得慢了,被胡人连抽了几个鞭子,被抽得皮开肉绽,哭爹喊娘的。

    只待那些人四处全部逃散,胡人一声呼啸,又自顾骑着马跑了。

    李遗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这胡人……”

    “是我让他们这么干的。”冯永重新坐下,脸上颇是无奈,“陇右大旱,这抢水的问题越发严重。”

    “可是陇右又是新定之地,大汉还没来得及梳理,这地方上的大族,有些是仗着势力,有些是故意和大汉为难,还有些是黑着心想要把水都抢到他们家去……”

    “反正各种原因吧,这抢水的事情天天有。你不管,真要打出火气来,那死伤也是有的。你要管,大汉才接手陇右,地方上两眼一摸黑,怎么管?”

    “所以我就征了一批胡人,只要知道哪里有抢水的,就直接派他们过去,先驱散了再说。”

    李遗一听就明白了,脸上先是哭笑不得,然后又有些担心,“陇右新定,大汉需要安抚地方,兄长这般,岂不是落人口实?到时候引起不满怎么办?”

    “落什么口实?”冯永哈哈一笑,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他们运气不好,遇到四处劫掠的胡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还敢不满?我比他们还不满呢!”冯永说着,又忿忿地骂了一句,“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陇右的有些人,只怕也是想趁着大旱的机会,向我们示威呢。”

    自古以来,这种地方上乡民斗殴的事情就是一个难以治理的顽症。

    再加上又是大旱,谁不想着多放点水到自家地里?

    而且只怕有不少大族也在试探大汉的底线,所以这抢水恶**件,就特别的多。

    反正法不责众嘛!

    按他们的想法,大汉刚接手陇右,不正是最需要他们的时候?

    正好趁机向大汉展示一下他们的肌肉,以便在日后的地方治理权上获得更大的话语权。

    同时在这种干旱时候,顺便抢多点水,让自己家里的粮食不至于歉收。

    一举两得。

    只是这年代信息传播太慢,巧言令色冯郎君,心狠手辣小文和的称号,他们可能听过,但不太了解。

    于是陇右世家们就第一次尝到了蜀中世家的酸爽味道。

    冯永直接征调了一批胡人当黑手套,专门躲在暗地里下黑手。

    一经发现有人敢抢水,不分清红皂白,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马鞭。

    抽完就跑,真特么地刺激!

    就如那些地方大族心里想的那样,有本事你就把所有人都抓起来。

    冯土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有本事你们两条腿去追四条腿,把他们都抓起来?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哭着去告过状,只是赵都督表示:目前陇右战乱刚平,有胡人趁机作乱那是再正常不过。

    想要大军出动,剿灭胡人,总得有粮食吧?

    要不,你们大伙出点凑点粮食出来?

    什么?你说是有人故意指使的?这位乡老你莫要乱说,证据呢?没证据你这般乱说,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谣言惑众了解一下?

    听完冯永所说的前因后果,李遗一口水差点喷出来,笑得前俯后仰,只能竖起大拇指。

    “兄长,你这招,绝了!”

    胡人趁机作乱,喜欢拿马鞭抽抢水的人,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指使的!

    “小手段而已,上不得台面。”冯永却是没觉得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反正都是这种狗屁倒灶的事……”

    李遗脸皮抽了一下,咳了一声,“兄长既然觉得这些事都不值一提,那小弟有一事,想请教兄长。”

    “什么事?”冯永奇怪地看着李遗,“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遗放低了声音,问道,“信厚(李球)此次迁汉中长史,兄长觉不觉得有些太快了?”

    冯永听到这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下李遗,“你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李遗看看四周,这才又说道,“若是把信厚调到一个偏僻点的郡当长史,那倒没什么。但这可是汉中郡啊,乃是大汉最重要的郡之一。”

    “不是小弟贬低信厚,而是信厚的资历确实是太浅了一些。”

    冯永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按我的想法,应该是这半年来,南乡的所作所为把丞相刺激到了。”

    诸葛老妖回到汉中后的一系列人事调动,别说是他人,就是冯永都看得有些摸不清头脑。

    单单是拿李严的调动来说,让李严以中都护的身份署丞相府事务,也不知道是给李严最后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还是打算把他一个闷棍直接敲死?

    还有让许慈当大长秋丞,理由是信学之士,是,没错,他确实是信学之士,但德行……那就一言难尽。

    更何况信学之士的人又不止他一个,凭什么就他一个人升上去了?

    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至于李球的调动,冯永倒是能猜到个大概。

    毕竟这上半年南乡的名声在蜀中世家的嘴里,那是进一步地恶化。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李慕,听说已经有人公开骂她心如蛇蝎,和那个心狠手辣冯郎君简直是绝配!

    诸葛老妖把李球调走,其实是进一步加强对南乡的渗透。

    因为南乡的县丞是罗蒙,县尉是蒋斌,都是丞相府的人。

    所以让李球迁汉中长史,虽然看起来有些擢升过高,但实际上是有补偿的成分在里面。

    李遗很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他有些不甘心,“兄长,南乡可是我们的根基。”

    李遗的担心,同时也是兴汉会的担心。

    丞相……丞相也不能抢大伙的基业吧?

    平日里大伙以兄长马首是瞻,可不就是指着在关键时候能给大伙撑腰吗?所以李遗就趁着这个机会,跑来找兄长。

    “你们啊,就是想太多!”冯永摇摇头,笑道,“只是把信厚调走而已,县令一职,不仍是我们的人吗?放心吧,南乡不会轻易变动的。”

    看来丞相北伐大胜之后,威势之盛,已经到了让有些人感觉草木皆兵的地步。

    看到李遗脸上犹有些迟疑,冯永只得进一步透露消息道,“向长史已经答应了,给南乡学堂题字。”

    向朗已经六十有二,在大汉算是德高望重之辈,此次又不辞辛劳,跟着大军北伐,为北伐大军统筹后事。

    这次人事调动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按冯永的估计,说不得十有**是回去后让天子亲自拜公卿,给个荣誉称号之类的。

    毕竟六十二岁,在这个时代来说,真的已经很老了。

    这样的人能为南乡学堂题字,那就代表着风向。

    当然,是不是有人挟了救马谡之恩作为图报,向朗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李遗一听,脸色一喜。

    冯永还没等他说话,又继续放了一个重大的消息,“今年护羌校尉统羌胡诸事,收上来的羊毛上交三成给朝廷,剩下七成可自行处理。”

    李遗吃不住这个消息,猛地站起来,“咣当”一声,手里的碗抓不稳,直接掉到地上。

    “七……七成?”李遗全身都在哆嗦着,“以后每年都一样吗?”

    “想得美!”冯永大笑,指了指李遗,“文轩,失态矣!”

    李遗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水泼湿了,当下不好意思地笑笑,随意抹了抹,重新坐下后,他伸下腰想抓起碗,却发现手仍在发抖,根本拿不起来。

    于是他干脆不拿了,直接伸长了脖子,直勾勾地看着冯永,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这是,丞……丞相定下的?”

    冯永点头,“今年大伙出了大力,所以丞相让我们多吃两成,从明年开始,和朝廷对半分。”

    “五成已经够多了!”李遗得到确切的回答,当下就激动道,“大伙想着就是分个三成也够吃了!兄长打算怎么定这个价?”

    “丞相让护羌校尉自主分配的这些羊毛,那可是用来当作军资的,所以我会按大伙的功劳分配份额,统一价格卖给你们。”

    “至于你们怎么卖,卖给谁,我不管。自己亏了没事,但护羌校尉应该得的那一份,一枚铜钱也不能少。”

    冯永半开玩笑地说道。

    “丞相……丞相对兄长当真是没话说!”

    李遗一听,脸开始变得通红,这是他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表现。

    “这等事情哪有亏的?真要说亏,那就是赚少了都是亏!”

    说到后面,他嘴里在喃喃自语着,让人听不清在说什么。

    若是丞相这般对待兄长,兴汉会还怕什么?

    怪不得兄长一点都不着急呢!

    “文轩你人脉广,到时候这个消息由你想法子传给蜀中那些有工坊名额的人家。还有,这工坊的织机,还有如何培养织工之类的,估计到时候我们还得帮忙。”

    帮忙?

    李遗看向冯永,顿时又是一个激灵,“对,帮忙!”

    这一次北伐,当真是赚大发了,就是不知道兴汉会能不能全部吃下?

    李遗现在反而是有点害怕了,感觉这一次北伐后,兄长的身份和地位,让他一下子有些适应不过来。

第0653章 獠牙初现(给盟主善熊谛听加更)

    李遗和刘琰走这一趟陇右,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收获出乎意料,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们前脚刚离开,东风快递就着送来了冯永最急需的东西。

    “兄长,你看看这成色怎么样?”

    许慈的儿子许勋很是殷勤地拎着一袋东西,提到冯永面前,张开了口袋。

    冯永拔出匕首,用刀尖挑起一点粉末,放到嘴里尝了尝,点了点头,“不错,成色正好。”

    虽然比干粮2.0标准版少了一些油,但盐放得足。

    胡人嘛,要什么油,多掺点盐就是难得的好东西了。

    盐多金贵?

    许勋一听,喜动于色,放下炒面后,先是把双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后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压低了声音问道,“兄长,这个数?”

    “嗯?”

    冯永斜眼看去。

    “啊,不是,是这个数?”

    许勋一看冯永这模样,连忙把剩下的手指张开,变成一个巴掌。

    “有话说话,哪学的这模样?地下交易者呢?”

    冯永没好气地说道。

    “小弟在路上曾遇到文轩,他跟我说,兄长从丞相那里得到陇右五成的羊毛?”许勋说到五成时,咽了咽口水,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看着他那又紧张又希冀的神情,生怕自己一开口就否认了这个说法的模样,冯永笑了笑,“放松些,既然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不就是让你们做好准备么?哪还有假的?”

    许勋身子晃了晃,“嘎”地一声,差点背过气去。

    等他反应过来,突然一把抓紧了冯永的手,激动道,“兄长,五成啊!你可知道,如今锦城那边都快要疯了!多少人都在求门路呢……”

    “我知道我知道,”冯永抽出手,安慰道,“如今才是个开头呢,以后的日子还长。大伙为北伐出了大力,丞相哪能亏了大家?”

    “对对对!”许勋连连点头,“大伙那可是出了大力的。”

    说着来回走了两步,然后踢了踢放在地上的干粮,脸上尽是兴奋过度的红潮,“兄长既然已经说了急需粮食,那小弟这就马上回去,趁早再送一批过来。”

    “你不是要管着锦城到永安那条线吗?这一回怎么跑陇右来了?”冯永看着他说走就走,连忙唤住他,“先休息好了再回去。”

    “东边那条线,也就是收甘蔗上来后,年尾和开春后忙一些,平日里让许游看着就行。再说了,现在啥事能有陇右的事重要?”

    许勋却是一会也坐不住,风风火火地就下去,吩咐下边的人准备再次启程。

    想想现在自己确实需要大批粮食,冯永也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

    待许勋走后,冯永又吩咐部曲把另一个人叫过来。

    “格鲁丛宝见过冯郎君,愿冯郎君永远雄鹰一样健壮。”

    胡人渠帅格鲁丛宝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格鲁丛宝,起来吧,不必这么多礼。”冯永说着,示意部曲把干粮袋提到他面前,“这些日子,你的部族帮了我不少忙。”

    “这是刚从南边送过来的粮食,你看看合不合口味,如果不合,那我可以帮你换成糜子。”

    格鲁丛宝看到打开的袋子里那灰白色的面粉,当下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冯永。

    面粉虽然已经流行到陇右,但那只是大户人家的吃食,黔首百姓根本没机会接触到,更别说是连糜子都难以保证的胡人。

    冯永抬了抬下巴,说道,“这种粮食,可以直接抓着吃。当然,最好的吃法,就是拿水拌成团,这才会好吃一些。”

    事实上,拿面粉去资助胡人有些浪费了,拿糜子去才是正理。

    蜀地糜子不是说没有,但这几年来,大伙已经是多种麦子和谷子,糜子产量跟不上,口感又比不过谷子,所以种得就少了。

    冯永敢指使李慕在南乡搞风搞雨,最大的倚仗就是越郡。

    即便是在后世,孙水河谷平原都算得上是锦城那边的粮食蔬菜供应基地。

    再加上这个年代,又没有多少人口,随便开发。

    新兴的畜牧业可以为孙水河谷的开垦提供畜力,还可以提供足够的肥料。

    今年是越开发的第三年,诸事已经算是走上正轨,可以预见的是,越的粮食产量会逐年提高。

    这个增长期,没有十年,也有五六年。

    有八牛犁在,就算是人口没那么多,也不用担心劳力不足。

    封建社会的机械化懂不懂?

    所以说,越产出的粮食,这几年足以支撑起冯永在陇右的挥霍了。

    越不种糜,只种小麦和稻谷。

    稻谷留着自己吃,所以只好拿面粉给别人了。

    想要教胡人学着汉人做蒸馍,冯永哪有那个耐心,更没那个信心。

    于是干脆直接来个干粮2.0的阉割版,少放点油,多掺点盐。

    反正越有盐井。

    格鲁丛宝看着袋子里的粉状物,再听到冯永的话,有些迟疑地捏起炒面,往嘴里送了一口,然后眼睛一亮,“盐巴?”

    “是啊,盐巴。我考虑到你们辛苦,所以在这里面掺了盐巴,就算是在马上,你们也可以一边飞驰一边抓着吃。”

    冯永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露出和蔼的笑容,“我知道你们缺好盐,这粮食里头,可是掺了上等精盐呢。”

    格鲁丛宝激动地匍匐在地,“仁慈的冯大人,你就像是天上的日头,永远照耀着我们。”

    我现在宁愿不要什么日头,冯永嘀咕着,没眼色,马屁都不会拍。

    胡人除了不缺牛羊,什么都缺。

    盐巴不是没有,但那都是又苦又涩的毒盐,吃多了会死人。

    就在这时,部曲拿过装了水的碗过来,从碗里抓起一把炒面,混和在碗里,不一会儿,就捏成了一个面团。

    “行了,起来吧。你尝尝这个。”

    冯永指了指碗里的面团。

    格鲁丛宝这一回是毫不犹豫地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嚼了嚼,咽下去一半,然后再细细地嚼着剩下的一半,直到全部吃完。

    最后恭敬地说道,“尊贵的冯大人,你又为我们羌人做出了一种最好的吃食。”

    “不,格鲁丛宝,这不是最好吃的吃食,”冯永微微一笑,然后对着部曲使了个眼色。

    部曲拿出一小块红糖,倒水,倒炒面,拌匀,再递过去。

    格鲁丛宝再吃了一口,只觉得一股幸福的愉悦感从口腔里溢出来,传遍全身,让他飘飘乎直欲升天。

    冯郎君的声音似乎从远处悠悠地传过来,“这才是最好吃的东西。即便是在大汉,也只有最顶级的贵人才能吃得上。”

    格鲁丛宝惊醒过来,哆嗦地再次趴下去,“多谢冯郎君,让小人能尝到这种只有上天才有的美味。”

    “这等上天才有的吃食,我这里也不多。因为看到你忠心,所以这才拿出来与你分享。”

    冯永说着,脸上露出极是肉痛的神情,拿出一小块红糖,递过去,“给,这是我送与你的,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帮助。”

    格鲁丛宝连忙爬过去,双手举过头顶,接过红糖。

    “你要知道,这等天赐之物,只有最忠心的部族贵人,才有机会得到,明白吗?”

    “小人明白。”

    “你先下去吧,到时候我会通知你们过来领粮食的。”

    看着格鲁丛宝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那袋干粮,冯永又说道,“这袋粮食就赏给你了。”

    “谢谢大人。”

    格鲁丛宝如获至宝地抱起干粮,猫着腰退了出去。

    冯永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一翘。

    大概大汉天子是真的老天之子,刘琰代表天子抚慰了陇右将士后,陇右在经过数月的干旱后,终于迎来了第一场大雨。

    虽然这场雨来得太迟了,但总算是让冯永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人的神经都崩得紧紧的。

    这干旱的陇右,让冯永觉得就如同一个炸药桶,只需要一点点火星,就有可能“砰”地一声!

    还好对于陇右羌胡来说,准确地说,是对天水南安两郡的羌胡来说,冯郎君这个名声还算坚挺。

    再加上东风快递及时送来了粮食,总算是还能压得住。

    但汉阳郡的羌胡已经不止一次叛乱了,虽然没有形成大规模,但零零星星的让人极是头疼。

    陇西郡就更别说了,西边的半个郡,已经成了羌胡的牧马之地,不少部族纷纷涌入狄道,就为了能喝上一口洮水里的水。

    叛乱,那是必须的。

    一场雨下来,终于给这个几乎快要被点着的陇右给降温了。

    冯永马不停蹄,赶往汉阳郡的平襄县,同行的还有陇右大都督赵云。

    “确定要在这里吗?”

    赵云手执马鞭,指着远远的平襄城,“此城以前因为羌乱,已经被毁多次,后来那凉州兵马前来,又肆虐了一次。我看此城残破不堪,只怕你得重新修整。”

    冯永和赵云并骑而行,部曲都远远地散开,把两人护在最中间。

    “修整不是问题,”冯永勒马,走上一个小坡,“陇右除了几个郡治和重镇,哪有不残破的?我看重的是它的四通八达。”

    “无论是西去南安陇西,还是东去陇关萧关,都没有太大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它靠近凉州,可以方便地与凉州的羌胡互通消息。”

    护羌校尉要有治所。

    当然,治冀城也可以,但这就表明护羌校尉无进取之心,翼护于陇右都督之下,冯永自然不愿意。

    所以就得寻得一个合适的地方。

    本来是想选略阳,可是略阳过于靠近东边。

    所以只好退而其次,选了汉阳郡的平襄城。

    赵云和冯永此次来,就是为了探查下平襄城的具体情况。

    赵云点点头,“平襄城的位置确实不错,就算是有事,冀城方面也可以很快支援。就是我观这城池,只怕你得重建一个。”

    冯永倒是不在意,“重建还不简单,人手肯定是够的。”

    话音刚落,眼前突然“咻”地一声,窜过去一只兔子。

    赵云动作极快,立刻搭弓拉箭,“嘣”地一声,箭出如风,直接就把兔子钉死在地上。

    部曲有人骑马冲出去,弯身捡起。

    赵云感慨一声,“这一路前来,让老夫想起了在河北的日子,纵马射兽,不知多少年没机会做过了。”

    “老将军从冀城一路奔驰而来,骑术不减当年,反正我是跟不上。”

    冯永恭维一声。

    赵云哈哈一笑,指了指冯永,“若是二郎能有你一半会说,也不至于老是想着离家出走。”

    说着,把手里的弓递给冯永,指了指前面,“看,前头还有一只。”

    冯永接过弓,顺着赵云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一只大胆的野猪正低着头拱着什么。

    这年头野兽都大胆,离人口聚焦区远一点的深山老林里,经常有猛虎出没。

    冯永有些为难地看向赵云。

    赵云很体贴地递过来一支箭。

    冯土鳖暗暗咬了咬牙,拉弓射箭,瞄了半天,“蓬”的一声,箭羽歪歪斜斜地飘到野猪右边十多步的地方落下。

    看箭的落点,就算是方向中了,这个箭的距离也射不到野猪身上。

    冯土鳖脸一红。

    “驾!”

    他直接策马跑到离野猪三十多步的地方。

    野猪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呼噜呼噜地跑了十多步,看了看冯永没有追上来的意思,又挑衅式地低头觅食。

    冯永算了算,觉得自己应该能射这么远,当下再次拉弓。

    这一箭倒是比上一回的好,离野猪有五六步。

    “拿弩来!”

    冯土鳖怒气勃发。

    部曲连忙飞驰过来,递上一个上好弦的弩。

    瞄准,扣扳机,箭如闪电,直奔野猪的……肛门!

    “嗷”地一声惨叫,野猪当场就红了眼,也不知是疼得迷了方向,还是找人报仇,直直地就向冯永这边冲过来。

    身边冲过一骑,白马银铠,一杆银枪迅若闪电,直接把野猪挑到半空,再狠狠一拍,没落地之前又一刺!

    冯永大喝一声,“好枪法!”

    赵云轻松地把野猪挑向跟过来的部曲,鄙夷地看了一眼冯永,“射得倒挺准!”

    冯永尴尬一笑。

    老子又不是故意的。

    赵云把枪递给旁边的人,转过马头,走到冯永跟前,伸手道,“把弩拿来我看看。”

    冯永连忙递过去。

    “我就说这弩看上去怎么和平常的不大一样,这上头加的这些机件,是做什么用的?”

    赵云把手上的弩转来转去,有些疑惑地问道。

    “哦,这是我特意改进过的弩。”

    冯永连忙凑上去,“这是望山,这是瞄准器,弩尾一个,弩头一个,两个合到一起,再对准前方目标,就能射准。”

    赵云试了试,然后又古怪地看了一眼冯永,“我说你射箭这么差,用弩怎么会这么准。”

    冯永当作没听到这个话。

    老赵,不说这个咱们还是好朋友!

    赵云扬了扬手中的弩,若有所思地说道,“若是军中能……”

    话还没说完,然后又自己摇头否决了,“阵前哪有时间瞄准,只要射得多,逼得贼人不敢上前就行。”

    冯永知道他的意思,接口道,“军中倒也不是不可以用。只是全部装备上,那是没必要。”

    “不过若是再加以改进,把它安到重弩上,让精于用弩的人在混战时找机会专门用来射贼人的头目,倒是可以一试。”

    赵云脸色一变,骂了一声,“心思歹毒!”

    话是这么说,可是老爷子你拿着我的弩把玩着,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赵云把弩还给冯永,再没提这个话题。

    “方才你说重建平襄城有足够的人手?你的人手从哪里来?”

    赵云问道。

    冯永嘿嘿一笑,指了指东边,“老将军,护羌校尉上任,总是要履行职责的。这汉阳郡的羌胡不服管教,故我欲领陇右羌胡义从伐不臣。”

    赵云脸色再一变,“什么意思,说清楚!”

    “虽然如今旱情已过,但我这还老是得接济那些羌胡,所以总得让他们干点活吧?我这粮食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冯永脸上露出肉痛的神色,这一回是真的肉痛。

    赵云听到这话,脸皮一抽,“接济?”

    “哎呀,就算是半借半赏,我也总得担着风险吧?让他们明年拿点牛羊还怎么啦?谁不说我是大好人?”

    冯永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我征调他们部族中的精壮,跟我巡视陇右,扫平汉阳郡的叛乱部族。一来可以让他们拿功劳抵消明年的债务。”

    “二来可以拿汉阳郡叛乱部族的物资补贴一下他们的部族。这三来嘛,我们也正好借他们之手平息汉阳的羌乱,那不是一举数得吗?”

    平息汉阳羌乱,对于归附于护羌校尉名下的陇右羌胡来说,只能算是一场演习,一场小小的演习。

    真正的实战,应该在陇西,在凉州。

    赵云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冯永,“你小子死性不改,又想要学南中之事?”

    “,老将军,话不能这么说。这陇右羌胡都想过上好日子,可是那汉阳郡的胡人老是叛乱,让人不得安宁,谁不对他们切齿?我这只是顺人心,讨不臣罢了。”

    冯永振振有词地说道。

    话说,劳力生意好像好久没开张了……

    (呐,五千字的加更,我已经很努力了。)

第0654章 鼎立

    其实对于陇西和汉阳的羌乱,赵云也是头疼。

    若是能早日平乱,他自然是全力支持。

    “只是如今陇右粮食紧张,你若是轻易动师,粮食怎么能跟得上?”

    想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一回事,赵云对此事却是有些担心。

    冯永嘻嘻一笑,伸手入怀摸了摸,摸出一张票子,又用指头弹了弹,咔咔作响。

    只听他得意地说道,“知道这是什么?”

    赵云看到他这轻佻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这等大事,你能不能正经了说?再这样信不信老夫……嗯?”

    赵云示意要拿过长枪。

    冯土鳖一看赵老爷子准备来真的,连忙咳了一声,坐直了身子道,“这叫粮票,乃是南乡新出的票子,专门给胡人用的。”

    赵云好奇地接过来,“怎么用?”

    “让那些羌胡渠帅把自己部落的人口全报上来,然后按人头发粮票,凭粮票领粮食,半个月发一次。”

    冯永解释道。

    就算他能从蜀地调再多的粮食过来,那也需要时间。

    所以粮食该紧张的时候还是得紧张,应当如何分配,如何利用,是一个很考验人的问题。

    幸好他知道后世遇到物资紧缺的时候,有一种制度叫计划配给制度。

    赵云听了这话,只觉得一声轰隆作响,整个人变得有些晕乎乎的。

    他觉得有些明白了,又有些不明白。

    “这么一来,陇右归附的羌胡,我们就可以很容易统计出来有多少人数,而且每个部族的存粮吃不过一个月,他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根据他们的报上来的人数,按比例抽丁。”

    敢虚报人头的,看老子抽丁的时候抽死你!

    “剩下的粮食,我就可以集中起来,充作军粮,支撑六千人的大军出征两个月不是问题。最多二十天后,南乡那边会再运过来一批粮食,能补上这个缺口。”

    “而且算算日子,越那边的粮食,应该和南乡下一批过来的粮食差不了几天,到时候就不会有缺粮之忧。”

    冯永细细地算着,他觉得这个方法确实没什么问题。

    大汉百姓前几年,在青黄不接的时候都要挨饿两三个月呢。

    老子按人头配给粮食,口粮份量往低里算,吃个大半饱那就差不多了,能省出不少口粮。

    困难时刻,大伙要有觉悟不是?

    最关键的是,此时正值秋季,正是最好的出兵时期。

    等再过两个月,陇右的天气就会变冷,不利于行动,所以机不可失。

    那些没有归附大汉的羌胡,在今年受了旱灾之后,得自己想法子收集过冬的粮食。

    此时的他们,就算是想安份一些,即将到来的严寒也会逼得他们四处劫掠。

    所以若是不趁着寒冬到来之前,把汉阳羌乱镇压下去,那至少要到明天开春。

    即便是见过了世间各路妖魔鬼怪的赵老将军,听到冯永这一番计算下来,目光也变得有些惊悚起来。

    这小子的心是怎么长的?这样都能让你想到办法挤出军粮来……

    建兴六年八月底,护羌校尉冯永发出征胡令,召集陇右羌胡,组成义从军,准备巡视汉阳郡诸县。

    一时间,冀城周围胡人云集,人叫马嘶。

    冯永登高台,发号令,但见旌旗如林,又闻鼓声如雷。

    只待验毕各路羌胡,冯永这才带着两千汉军,五千胡骑,向东而去。

    看着东面的滚滚烟尘,冀城内的不少人这才暗松了一口气,悄悄地抹了一把冷汗。

    同时看向送别护羌校尉回来的陇右都督赵云一行人,眼中都多了一些畏惧之意。

    羌胡之乱,一直是凉州和陇右的顽症。

    这一回羌胡精骑聚于冀城,城内的人说不担心害怕,那就是假的。

    至少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这几日夜里一直睡不好觉。

    “大汉护羌校尉的威风,以前只是听老人说过,没想到如今当真能见到呢!”

    有人害怕,自然也有人兴奋。

    陇右苦于羌胡久矣!

    没想到如今护羌校尉一声令下,那些桀骜不顺的羌胡就乖乖听命,实是威风之极。

    这才是真正的大汉之威。

    若是护羌校尉当真能“看护”好羌胡,那就当真是陇右之福了。

    赵云也没想到,冯永这不按常理行事的做法,居然能在无意间震慑了陇右世家大族,让大汉经营陇右,多了几分顺利。

    建兴六年八月,大汉丞相北伐,大破曹魏,攻取陇右,取得辉煌战果后,大汉天子亲自写信,送予吴主。

    陆逊一直在密切地注意着汉魏的陇右之战。

    待得知诸葛亮兵临陇右襄武城下时,陆逊便上奏孙权:“蜀必已得陇矣!此时曹魏上下皆注目西边,趁其后,正当其时!”

    孙权从其言,先命从弟孙奂大张旗鼓,在安陆城修立邸阁,以为军储。

    再令全琮、朱桓领三万兵聚于濡须口,准备进北合肥,孙权自己则率五万军屯于武昌,准备伺机进军江夏郡的石阳城。

    同时还传令到江陵,让朱然、诸葛瑾整军,做好夺取襄阳的准备。

    曹魏的探子探知东吴异动,飞奔报告曹休。

    与此同时,周鲂的密报紧随其后,把东吴的布置一一向曹休说明。

    曹休得知,不惊反喜:孙权不知兵,居然敢兵分三路,看吾如何教他用兵!

    当下便写了奏章,加急送往洛阳。

    且说魏帝曹睿御驾亲征,却落了个大将身亡,失地丧师,损兵折将的结果,导致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若不是去年皇帝初登基时大破孙权,让他积累了威望,只怕此时已经有大臣面陈太后,述皇帝之失。

    曹睿不得已,下了一道罪己诏,承认自己过于轻视蜀虏,指挥战事不利,导致有陇右之败。

    曹魏朝堂的老臣们,皆以为陛下能有此举,仍不失明君之象。

    曹睿本以为这个事情可以就这么遮掩过去了,哪知他想得还是太简单。

    此时的洛阳城,有一个集团正在兴起。

    它是以何晏、邓、夏侯玄等有名声的年青一代为核心,他们秉承汉末遗风,相互交游,谈论时事,品论人物,织起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这个圈子里囊括了曹魏的名士俊彦,同时不少重臣子嗣也掺合其中。

    比如司马懿之子司马师,刘放之子刘熙,孙资之子孙密等。

    他们在谈论时事时,就不可避免地对朝廷的一些做法进行了抨击。

    比如说,有位叫孟康的官员靠郭皇后的关系升官,被时人所讥笑,号为“阿九”。

    又比如说,夏侯玄容貌不俗,朗朗如日月入怀,而魏明帝所宠爱的毛皇后弟弟毛曾愚笨而粗俗。

    曹睿让毛曾与夏侯玄共坐,被人笑作‘蒹葭倚玉树。

    如今曹睿御驾亲征却大败而归,自然也逃不出这些人的议论范围。

    “陇右之败,有战之罪,亦有天时不利。大魏与蜀虏战于陇右时,偏逢关中大旱,实乃老天警示天子有失德之处。光是罪己诏,却不提修德,岂能服人?”

    虽然没有明说天子失德之处是什么,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是在暗指皇帝弃正妃而立妾室为后,有失礼法。

    迫于舆论的压力,同时为了能筹备粮食,让曹睿不得不再退后一步,下诏重迎被黜往邺城的虞氏回洛阳。

    但他却是咬着牙,死活不愿意开口废后而立虞氏。

    世家大族们倒也没想着能一步到位,只要虞氏能重回洛阳,那就算是暂时达到了目的。

    曹休的加急奏章,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到了洛阳。

    曹睿得闻奏章,如同久旱而得甘霖。

    此时的他太需要一场大胜来挽回声望了。

    所以他迫不及待地准备下诏让荆州的司马懿和豫州的贾逵策应大司马曹休。

    尚书蒋济却反对这次出兵,他给曹睿上书道:“大司马深入吴地,与孙权精兵相对,然江水上游有朱然,正处于大司马之背,若是彼顺水而下,只怕大司马大有不利。”

    可是曹睿心意已决,他解释道,“朱然与诸葛瑾正欲攻襄阳,又何来顺水而下?且荆州有骠骑将军司马懿,可领军击南郡,反客为主。”

    蒋济又说道,“孙权大张旗鼓说要攻江夏石阳,若是反而领兵向东拒大司马,当如何?”

    “大司马前有周鲂接应,后有豫州贾逵护其侧翼,复有何忧?”曹睿遂不听蒋济之言,下令司马懿攻荆州,贾逵向东关武昌出发。

    (注:曹家三代时期,东关是在东吴的都城武昌和夏口一带,这个可以从史书中的言论以及三国地图相互验证。到了曹魏末期,东关才在大家熟悉的濡须坞一带。)

    诏令传到扬州,前将军满宠得知皇帝已经同意了曹休的计划,心急如焚,连忙上书:“大司马若是领军入皖,背有大湖,旁有江水,进易退难。”

    “此诚兵危之地。若是大军行入无强口,当须万分注意。”

    满宠的奏章刚刚送出,曹休自己已经领军出发,同时让满宠分兵夏口。

    而此时,陆逊已经带着六万人马来到皖城,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好准备。

    秋季的长江边上,天气已经没有了一个月前的闷热。

    陆逊一身儒服打扮,率领众将站在皖城外,准备迎接吴主孙权的到来。

    只见远处烟尘起,表明正有人马向这边驰来。

    孙权没有坐车驾,而是骑着马,身着铠甲,奔到吴国众将士面前,这才停下。

    “拜见大王!”

    众将齐齐施礼。

    “起!”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孙权手执马鞭,看向众人,开口说道,“曹贼愚蠢,如今已入我彀中矣!”

    “十年前曹操亲领数十万大军前来,都被吾败于赤壁。如今这曹贼,不过是黄须小儿在位,居然敢让曹休仅领十万人前来,吾更有何惧?”

    “只望诸位爱将能奋能杀敌人,振我东吴之威,让那曹睿也尝尝当年他大父之辱!”

    孙权话落,东吴众人皆是大笑起来。

    只见朱桓越从而出,对着孙权行礼道,“曹休不过是因为姓曹,这才得以魏帝重任,非智勇名将也!”

    “如今他远道而来,兵疲师劳,再与我交战,必败无疑!他若是败走,当走夹石、挂车两路,此二路皆是险路,只需万余士卒堵塞道路,便可全歼曹贼,生虏曹休。”

    “末将请命前去断路,若蒙天恩,让曹休投降,那我们便可乘胜而进,取寿春以据有淮南,如此一来,便可窥视许昌、洛阳。”

    “此乃万世难逢之良机,切不可失!”

    孙权听了,怦然心动,看向陆逊,问道,“伯言觉得如何?”

    陆逊面容淡然,轻轻摇头,“此计太险,决不可用。”

    朱桓听到这话,顿时不服,正欲再说,只见孙权却说道,“我此次来,只看,不说,所有诸事,皆由伯言作主。”

    说罢,当场任命陆逊为吴国大都督,假黄钺。

    事毕,众人皆退,唯独留下陆逊。

    孙权这才下了马,与陆逊语道,“我观朱桓之言,颇有可取之处,伯言为何不用?”

    陆逊回答:“大王,如今曹贼未至,就先派万余精兵埋伏,万一被曹休发现,则会过早惊动贼人。我们须得示之以弱,他才会放心进来。”

    “第二,即便是朱将军当真能不被发现,能在曹休身后断路,但必会遭到曹贼的前后夹击。”

    “若是曹休败兵,那就成了归师,归师勿遏,遏之则必受其噬。而且夹石、挂车以北定会有曹贼前来接应。到时就怕朱将军断路不成,反自陷险地。”

    “至于这第三,朱将军乃是大将,我正需要用其力以败曹休,岂能轻易放其离开?”

    孙权听了,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不过朱将军所言之计,倒也不是全无可用之处。事实上,臣已经派出五千人,隐于无强口不远处。”

    “只待曹休大败,这五千人就可以尝试断其后路。若是我与曹休相持不下,这五千人就可以从后方侧翼做奇兵。”

    “如此甚妙!”孙权大喜,然后伸手入怀,摸出一封信,略有感叹地道,“这是蜀主送过来的信,名为问候,实是大肆宣陇右之战,扬蜀军之威。”

    说着他看向北方,眼中露出锐利的寒芒,“伯言,你可曾记得,你答应过我一件事?”

    陆逊又岂会不知孙权此时的想法,当下躬身行礼道,“此役之后,臣定会让大王之名,震慑天下。吾主雄才,岂能让刘禅小儿压一头?”

    “好!”孙权胸怀激荡,“还是你知有心,那我就在皖城城头看着你,你千万莫要让我失望!”

    陆逊站直了身子,自信一笑,“臣欲让大王威名传天下久矣,今日必能如愿!”

    孙权亦是会意一笑。

    曹丕称帝了,是汉帝亲自禅让。

    刘备也称帝了,说是要兴灭继绝,兴复汉室。

    唯有东吴,名不正则言不顺。

    明明与魏蜀两国鼎足而立,偏偏却只能称王。

    这不但让孙权觉得憋屈,同时江东世家们也觉得会低中原世家一等,所以东吴上下都迫切地需要一个名分。

    所以此役,是吴国同心协力的一战。

    赢了,孙权就有资格称帝,江东就有了正式的名分,江东世家的利益才能得到长久的保证。

第0655章 诡道

    满宠估计自己的奏章即便是到了洛阳,只怕也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

    当下又连忙写了一封信,让快马送到曹休手上,把自己的担心说给曹休听。

    曹休好歹也是征战多年,能当上大司马,将领应该有的有基本素质,他还是有的。

    看完满宠的来信,他先派人守住无强口,又派人无强口前方打探,确认挂车、夹石都没有埋伏,这才放心继续前行。

    但是很快,当他快要到达石亭时,哨探终于传过来消息,吴军在皖城有大军严阵以待。

    这对于曹休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意外。

    左右劝说道,“吴虏已有准备,看来那周鲂定是诈降,将军不可轻进。”

    只是曹休仍心存侥幸,让人把周鲂送过来的亲信董岑、劭南二人叫上前来,说道,“吾此次亲自领军入皖以接应周将军,然如今皖城有吴虏大军,何也?”

    两人对视一眼,只见董岑恭声道,“大司马领十万虎狼之师,长驱而入,闻者丧胆,消息传到南边,他们又岂会不做提防?”

    “吴虏既有备,那吾当如何?”

    “自当击之破之!且周将军在鄱阳已做好举事准备,只待大司马一旦在皖城交战,周将军便趁机攻其后,则功业可成。”

    曹休大喜,“好,那吾便让你回去,告知那周鲂,我不日将与那吴虏战于石亭,让他切莫失约。”

    当下便手书一封,又盖上将军之印,叮嘱董岑定要亲手交到周鲂手上。

    董岑刚一离开,劭南便笑着对曹休道,“恭喜大司马不日将建不世之功。”

    曹休方才还言笑晏晏,此时突然冷了下来,只听得他看向劭南,眼中掩不住的怒火,“不世之功,与汝何干?”

    劭南一愣,心里顿觉不妙。

    只听得曹休下令道,“来人!将这吴虏奸细拿下!”

    亲信一拥而上,把劭南紧紧捆绑住。

    “大司马此是何意?”

    劭南大声喊道。

    只见上头的曹休怒气勃发,咬牙道,“尔等当真欺我无知耶?到了此时,吾岂能不知周鲂乃是诈降?”

    要知道,在前年时,他还曾亲自领兵破过皖城,并斩杀皖城守将审德。

    那里他领军南下,进退皆是自如,吴虏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岂会像如今这样,早早就有大军严阵以待?

    所以周鲂十有**乃是诈降,即便不是诈降,那么事情也已经有变。

    只见他拔剑而出,直指劭南,怒目圆睁,恨声道,“吾以诚待人,没想到吴虏却是这般狡诈!”

    劭南听到曹休这副模样,还以为诈降之事已然泄露,当下便站直了身子,脸上带了讥笑之色,“兵者,诡道也。曹休愚昧无知,却怪他人欺诈于你?可笑,可笑!”

    曹休一听到对方承认了自己的猜想,怒火便冲天而起,当下就欲一剑刺过去。

    劭南闭目等死。

    剑尖到了胸前,只听得曹休问道,“你不怕死?”

    劭南睁开眼,哈哈一笑,“某自到曹营,就没想着能活着出去。”

    “好!好!”曹休怒极反笑,连连点头,“那就休怪我心狠!”

    “曹贼,要杀要剐,任由你便!”

    劭南神色从容。

    “不杀你,也不剐你,我要蒸了你!”

    曹休狞笑道,“来人,架釜烧水!”

    待劭南被拉下去蒸煮后,有人劝说曹休,“大司马既知吴虏诈降,何不退后?”

    “此时退兵,大魏就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曹休咬着牙道,“绝对不能马上退兵!”

    他的眼中闪着恨意,“我已让那董岑前去送信,说我不日将领兵与吴虏交战,让他速来接应。”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阴沉的笑容,“那吴虏看到我的信,定然以为我已中计。只待他们前来,看我如何大破之!”

    此次大魏所动兵力,扬州、豫州、荆州三路加起来,足有十五六万。

    劳师动众,縻费极多,天子寄以厚望,甚至大魏的河南之地,皆为此惊扰不安。

    没曾想到最后,居然只是吴虏的一个阴谋。

    这让一心促成此次行动的曹休不但自己感觉脸面无光,甚至他想到自己以后所要面临的嘲笑。

    这是不能轻易退兵的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前方的哨探查探到,皖城那里不过三万人马。

    虽然两边有伏兵,但也只是不过是数千。这么算起来,吴虏在皖城的兵力,最多也就是四万。

    曹休自恃兵马多于东吴,且又皆是精兵,再加上他从前屡次败吴军,觉得吴兵不过耳耳。

    所以明知前方东吴有所准备,但仍试图与之一战。

    他领军到了石亭,先是安营扎寨,准备迎战吴兵,同时派出左右两军埋伏于两翼,只等与东吴相持不下或战胜吴兵,便可掩杀追击。

    而另一边,董岑带着曹休的书信,连夜回到皖城,报与周鲂。

    东吴众将一听到曹休到了此时,仍不知道自己已经中计,居然还敢继续领军前来,当下皆是哈哈大笑,讥讽其人。

    唯有陆逊看完书信,眉头紧皱,良久这才长叹一声,“劭南性命休矣!”

    周鲂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大都督何出此言?”

    陆逊缓缓解释道,“曹休早年就跟随曹操征战多年,曾在下辩破吴兰,在武都退张飞,洞浦一战,又大破已故大司马吕子衡。”

    “前年曹睿初登帝位,曹休又领兵破皖城,斩审德。所以即便他不算智能名将,但也并非泛泛之辈,如何会在明知皖城有大军的前提下,还会相信周将军的投降之说?”

    众将听了陆逊这番话,当下就有人明白过来,“大都督的意思是,曹休乃是使诈?”

    “自然是使诈。”陆逊淡然一笑,脸上露出一丝轻松,“他已经领军深入这么远了,我一直怕他发现被骗后立刻回头。”

    “没想到他居然是这般自信,在明知是计的情况下还敢前来。这说明,我们示敌以弱的计策是成功的。”

    皖城的吴军,分成三路,陆逊亲自领军在中路,朱桓为左督,全琮为右督,每路皆三万人,共计九万。

    但展现在曹休面前的,只有陆逊的三万中军和故意显露出来的数千伏兵,所以曹休才认为自己优势很大,在明知有计的情况下,还想着使反间计,欲将计就计。

    就在曹休与陆逊即将决战于皖城下的时候,豫州刺史贾逵,命满宠领一万人攻夏口,然后自己亲领六千人马,从西阳直接南下,抄近路攻打东关。

    就在去年的时候,贾逵曾上书魏帝曹睿,说孙权在东关武昌驻有大军,若是吴虏寇边,总是西从夏口,东从庐江。

    而国家征伐东吴,也是东从淮水,西从沔水。

    处于两地之间的豫州明明正对着东吴的重镇武昌,可是因为有大山阻隔,交通不便,所以孙权从来不担心豫州方向。

    相反,他可以很方便地集中兵力,从东关地救援东西两线。

    所以贾逵建议修一条道路直通江水,大军就可以从豫州进发攻打东吴的东关,直接威胁东吴的心喉。

    那时,若孙权自守东关,则可另遣军队东西出击,孙权的东西两线就得不到救援。

    若东西线可以攻下,则东关就成为东西夹击的孤立据点,也就唾手可得了。

    东关一失,则江东必再无力进犯大魏,唯有等死而已。

    曹睿很是赞赏这个建议。

    这一年多来,贾逵一直在让人堪查豫州南边的地形,同时征发民夫修路。

    如今从豫州到东关的路,虽说行不得数万大军,但若是在没有东吴阻拦的情况下,五六千人还是勉强可以通过的。

    贾逵这一次从豫州西阳县攻击东关武昌,走的就是新修出来的这一条路。

    东关如他所料一般,没有重兵防守,所以他很容易就领军进入了吴境,但他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反是皱起了眉头。

    “贾将军出其不意,领军兵临东关城下,何以不喜反忧?”

    东莞太守胡质问道。

    贾逵叹了一口气,指着南边说道,“东关乃是孙权重镇,以往皆驻有大军。如今在东关内,仅有守城之兵,剩下的大军何在?”

    “故在我想来,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孙权已经把他的大军调到皖城那里去了。大司马孤军深入,必败无疑。”

    胡质闻言,大吃一惊,急声道,“若当真如此,只怕大司马有危险。”

    贾逵看向南边,那里有孙权所建的武昌城,此时城内定然没有多少兵力。

    若是能攻下来,就算最后守不住,但放一把火给它烧个精光,对孙权那也肯定是一个重大打击。

    可惜的是此城坚固,自己这数千人,只怕难以攻下。

    而且东边的曹休危在旦夕,一刻也耽搁不起了。

    所以贾逵果断地放弃了攻下武昌这个极是诱惑的念头,下令将士四处收集船只,水路并进,备道而行,赶往皖城救援曹休。

    平地上,两支军队猛烈地撞到一起,如同两个巨浪互相冲撞,激起一片血红。

    虽然是同种同族,但那狰狞的面孔,高亢的嚎叫,带血的刀,剑,长枪,乃至简陋的骨制兵器,甚至棍棒,都在说明着,双方都要置对方于死地。

    就如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一般,不杀死对方,绝不罢休。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不能有一丝的犹豫和怜悯。

    整个战场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没……

    在这个战场边上的一个小山坡上,冯永毫无形象地坐在山石上,手里拿着一包糖渍干杏,有一颗没一颗地往嘴里送。

    偶尔“咔嚓”一声,是他咬碎了杏核,找里头的杏仁吃。

    然后“扑”地一声,细碎的杏核就被吐向半空。

    山下一条条生命的消失,似乎并没有影响他的食欲。

    “那里,就在那里,汉人的主帅就在那里,快,冲过去,冲上去!”

    在山的另一边,战场的右翼处,突然冒出来一批骑兵,羌胡首领在大声呼喊着,领着部族的勇士向着那个让他们恨不得撕碎的小山坡冲过去。

    “将军,有敌情!”

    守在冯永身边的护羌从事霍弋连忙指着右边的方向喊道。

    “不错,还知道声东击西。”冯永看了一眼,笑了笑,“这陇右的羌胡可比南中的夷人厉害。”

    护羌校尉的司马句扶已经开始在调整山上的士卒。

    冯永的注意力再次看向正面战场。

    从这里看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自己这方的军阵后面,有一个方阵,武器的反光特别厉害,那就是在街亭一战成名的陌刀队。

    如今的他们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头,看着前方的羌胡在互相厮杀。

    在战线的最前面,有一骑一人特别醒目,即便是在那弥漫的烟尘中,也可以看到那人挥舞着长长的马槊,只要他所到之处,敌人皆是自动退后,形成一片无人圈。

    刘浑此时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他在交战中居然体会到一种疯狂般的迷醉。

    一切东西在他眼前起伏和闪动,人头飞滚,马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遇人便杀,他甚至已经听不见被杀的人的悲鸣。

    长长的马槊灵活无比地挑,刺……

    这是一柄真正上等马槊,被刘浑拿在手里,他似乎听到了马槊的雀跃,如同他自己身体内的雀跃一般。

    战场正面正杀得火热,战场右翼的羌胡骑兵已经开始加速了,看样子他们是准备要强冲上小山坡。

    这个小山坡并不高,可以说是很平缓,换作平时,骑马可以很容易就上来了。

    可是今天,山坡上有五百名汉军士卒地守着。

    只见那支准备偷袭的羌胡骑兵还有两百步的时候,坡上突然响起了鼓声,句扶大喝一声,“放!”

    弩箭如蝗飞,居高临下地射了个铺天盖地,冲在最前面的羌胡骑兵一下子就纷纷掉下马去。

    连那些战马,也在不断地惨叫着,跪到了地上,庞大的躯体受惯性影响,摩擦着地面,冲出去一段距离。

    “将军,我们明明可以直接打败他们,为什么要拖这么久?”

    霍弋看着下边的惨烈战况,忍不住地小声问道。

    “霍从事,你自小就是在宫里长大,有些事情不明白,那也正常。这世间,任何白白得到的东西,都不会有人去珍惜。”

    “陇右羌胡,想要从大汉这里得到好处,要想成为大汉的真正子民,那么就得证明他们对大汉的忠心。”

    说到这里,冯永指了指下边,“这,就是他们表忠心的一种方式。他们是大汉子民,所以就应该为大汉浴血奋战。”

    “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东西,才会让人觉得这是世间最宝贵的东西,才会让人拼命去维护这个东西,这是人性。”

    升米恩,斗米仇,不外如是。

    对他好得太过,有求必应,只会让他觉得理所当然。

    只要稍有不对,就会觉得自己大受迫害,心生仇怨,恩将仇报,这种事情冯永见得太多了。

    偷袭的羌胡连冲三次,没有一次能冲得过最后的五十步,在抛下了一大片伤员和战马尸体后,纷纷逃逸。

    冯永又吐出一颗杏核,鄙视道,“一群废物!”

    然后转身对着霍弋说道,“去,传领给张将军,就说我肚子饿了,准备收拾收拾,回营吃晚食去了。”

    不一会儿,下边响起了鸣金声。

    刘浑大踏步回到后方营阵,战裙边上,有血滴正在凝成,“张将军,何故鸣金?”

    “你们打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冯郎君传令下来,要我们速战速决。”张嶷说着,拿起披上铠甲,拿起陌刀,“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你们休息一会,准备追击。”

    原本已经厮杀了一天的羌胡仆从军开始向两边散开,露出了中间的位置。

    只见一片雪白的刀丛正踩着节奏向前推来。

    虽然仅仅是缓缓前进,但那摄人的气势,仿佛他们会把挡在前面的一切都绞碎。

    街亭一战后,陌刀队伤亡惨重。

    但得赖于南乡医疗体系,伤员的死亡率比起以前,有了很大的降低。

    能重归战场的老兵,是保证部队战斗力的保证。

    如今的陌刀队已经不是几个月前那支由大部分新兵组成的队伍,

    得益于冯永对战后总结的重视,如今陌刀队从上到下,变得更加沉稳,更加锐不可挡。

    如果再街亭之战再重来,可能统帅只是稳重了一些,不会再心浮气躁,但他仍是个只拿着宝器望远镜看风景的土鳖,对军阵指挥毫无长进。

    而对于陌刀队而言,若是张真要敢再亲自领兵冲击,他们有信心把张当场劈成肉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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