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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671章 没有头绪

    “冯君侯可是厉害呢!”

    关姬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冯永。

    “身为护羌校尉,又是以军功封侯的人物,居然这般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学不来军阵。”

    “也不知那曹贼听了,会是个什么感想?”

    冯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只见他厚颜无耻地说道,“那可不?碰到我算他们倒霉。”

    然后他又哄自家细君,“细君还没说护羌校尉底下的士卒练个八阵图可不可行呢。”

    “八阵图所要用到的士卒,一是要听得懂各种军令,二是要军纪严明,阿郎所带出来的士卒,最是适合不过。”

    关姬说到这里,脸上带着佩服的神情,“阿郎虽说学不会军阵,但这练兵之术,却是他人难得一比。”

    “在沙场上,哪个将军不想要阿郎所训出来的士卒?不过就是代价有点高。”

    冯永一听,脸上就现出得意之色。

    “只是阿郎所领的军中,最精锐者当属何营?阿郎可曾想过?”

    “自是陌刀队。”

    冯永不假思索地说道。

    不管是从心理上,还是按真实情况,陌刀队都是冯永最大的倚仗。

    当然,也是耗费最大的营队。

    越是昂贵,就越是精锐,这句话就是冯永所领军中的真实写照。

    “可是阿郎,八阵图里,并没有陌刀队。”

    关姬提醒道,“阿郎若是想要把护羌校尉所属的营队练成八阵图,首先要剔除掉陌刀队。如此一来,阿郎就是放弃最精锐的营队,重头再来。”

    关姬的美目凝视着冯永,目光透出一股智敏,“陌刀队自出战以来,所向无敌,乃是阿郎手里独有的利器。”

    “有了陌刀队,即便是阿郎不会八阵图,亦可与名将一较长短。但若是阿郎为了八阵图而舍弃陌刀队,如妾有朝一日不在阿郎身边,阿郎则奈何?”

    “故在妾看来,阿郎此举不啻于舍其长而就其短,实是不宜。”

    冯永听了关姬这番话,心头一惊,这才惊醒地过来,看来自己对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八阵图确实有些过于迷信了。

    八阵图是一个严密的阵形,方方面面都要紧密配合,每个方位的战力分配虽有侧重,但总体上,还是比较均衡的。

    陌刀队则不同,它是冯永手里的主力王牌,其他诸营队都是围绕它为中心作战。

    这两者的特点,注定了会有冲突。

    被关姬提醒了这一点,冯永不由地有些失望,“怪不得丞相看到我学不会八阵图,也没说什么,原来是早想到了这一层。”

    关姬听到这话,想了想,点了点头,“想来应该是这样。”

    然后她看到冯永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不由地安慰道,“阿郎也不必如此,丞相教阿郎八阵图,说不得还有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呢。”

    “还有能什么原因?”

    冯永不在意地说道。

    “毕竟陌刀队是阿郎独创,自古以来的军阵就没有这种营队。丞相说不得,就是想让阿郎学会了八阵图,看看能不能改良出一种可以搭配陌刀队的军阵。”

    “咦?”冯永一愣,“这个好像也有点道理?”

    然后他又疑惑道,“那丞相为何不明说?”

    这一回轮到关姬不满地“噫”了一声,“陌刀队这等重器,一看就知道是阿郎师门里的东西,丞相若是主动提出来,岂不是有觊觎的嫌疑?”

    那可不一定,他现在不吭气,只是养不起罢了,若是等大汉有资本养起陌刀队,我可不信他是个正人君子。

    冯永在心里暗暗说道。

    不过关姬说得也有道理,陌刀队对于诸葛老妖来说,算是全新的兵种。

    更重要的是,他又没有亲自领过陌刀队,没有什么经验,只怕他也办法在短时间为它专门推演出一种军阵来。

    所以他教自己军阵,说不得也是存了有枣没枣打两杆子的想法。

    若是自己能根据现在的军阵,推演出一种适合陌刀队的军阵,那就是达到目的了,还能为大汉积累经验。

    大汉丞相唯一没估算到的,大概就是冯君侯的十二级手残等级。

    冯永摸了摸下巴,心里阴暗地想道,说不得诸葛老妖已经在暗地里偷偷地模拟推演陌刀队的军阵了呢!

    “细君你说,若是我写封信向丞相请教关于陌刀队的军阵问题,丞相会不会教我?”

    “丞相就连呕心推演出来的八阵图都愿意教给阿郎,还有什么不愿意教的?”

    关姬自然是不知道冯永的阴暗心理,“只是丞相也未必知道陌刀队的军阵是个什么模样,真要问丞相,丞相只怕也要重新推演。”

    关姬脸上现出思索之色,“要不这样,妾写信给叔母,问问叔母能不能帮上忙。”

    “好极,”冯永一拍掌,“我这边也写信给丞相,说不得丞相和夫人两人能再推演出一种新的军阵出来。”

    “那阿郎还得把陌刀的形制,还有作战方式,士卒的配制,盔甲等东西细细说与妾听。”

    “没问题。长夜漫漫,正好与细君好好说一番。”

    冯永这边刚想着给汉中去信,汉中那边已经派人送过来一封信。

    “文轩的信?”

    冯永拿着来信,脸上有些凝重之色。

    李遗给自己来信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用了红漆封口。

    表明里头有着很重要的内容。

    看了看对面垂手而立的东风快递管事,冯永开口问道,“文轩可曾传了什么话过来?”

    “回君侯,李郎君说了,二三三三。”

    东风快递管事恭敬地回答道。

    冯永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管事下去后,冯永这才拿着信仔细观察,发现封口红漆确实没有破损的地方,而且封泥上面还刻着一行完整的2333符号。

    确定没有被人打开过,冯永这才拿出匕首小心地挑开。

    他第一眼看过去,不是正文,而是右下角的数,正是二。

    再翻到第二页,二加一。

    第三页,一加一加一。

    第四页,一加二。

    全是南乡特有的数字符号。

    暗号对上了,是李遗的来信没错。

    因为院子是临时筑成的,又只是让冯永等人渡过这个冬日而已,所以有些特定的房间并没有准备。

    比如说专门用来商议密事的书房。

    冯永拿着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房内的关姬正在写信,看到冯永神情凝重,心里一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文轩的来信。”

    冯永看她的神情,先是解释了一句,“是兴汉会内部的红色印记。”

    身为会首夫人,关姬自然知道红色印记代表着什么。

    也就是说,李遗来信所讲的内容,有一定的风险。

    大汉境内,还有什么能对阿郎产生风险?

    关姬心头一紧,连忙凑过来。

    李遗来信是关于丞相让冯永写信去劝说李丰之事。

    这个事情,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大不了。

    但实际上,按李遗的看法,这已经是关系到大汉朝堂最顶尖人物的政治博弈,风险不可小觊。

    “阿郎远在陇右,丞相为何要让阿郎卷入这个事情?”

    关姬微微皱了皱眉。

    在看完李遗的来信后,她也不赞同冯永掺和这个事情。

    只要冯永写信给李丰,那就肯定是要得罪李严。

    丞相自然不怕得罪任何人,但并不代表冯永也一样。

    李严作为中都护,领内外军事,又是辅政大臣,如今丞相还打算让他回锦城署丞相府诸事,怎么看也是仅位于丞相之下的第一人。

    得罪这等人物,并不是什么明智的事。

    更何况亲不间疏,子不言父之过。

    即便李丰喊冯永一声兄长,但冯永若是贸然去劝说李丰,说不得连李丰都会连带得罪了。

    李严可是李丰的大人,冯永只是一个假兄长,李丰究竟会向着谁,这还用问?

    冯永同样有些皱眉,按原历史,李严这家伙,倒台也要等到第四次北伐的时候,离现在少说还有三年的政治生涯。

    诸葛老妖在南征以后就已经对李严不满,可是他生生忍了几年,同时期间还答应了李严不少的无理要求。

    比如李严不满被调离江州,还在私下传言说曹魏的司马懿已经设置了官署职位来诱降他。

    逼诸葛老妖把他升为骠骑将军,同时还把锦城的丞相府诸事交给他处理,甚至还让李丰典江州诸事。

    以诸葛老妖的性子,能答应这么过份条件,除了如他所说的想要利用李严的才能,更多的只怕是一时半会扳不倒李严。

    直到李严参与北伐,在后方帮忙运粮时出了差错,诸葛老妖这才一下子翻了脸,抓住把柄一阵穷追猛打,生生把他废成庶人。

    北伐的结果已经改变,李严究竟还有几年的政治生涯,冯永心里没个底。

    况且当初自己与李丰相识,可是通过诸葛老妖……

    想到这里,冯永一个激灵,他压低声音说道,“细君,你说,我与李丰这一份交情,是不是丞相当初就设计好的?”

    毕竟自己入狱的时候,还是李丰去冯庄报的信。

    这一份情,冯永得认。

    但如果是诸葛老妖在那个时候就设计好的,那就是说,南征归来后,他已经在想着怎么对付李严了。

    “阿郎怎么这般想?丞相不至于……”

    关姬听了冯永的话,脸色微微一变,后头的话,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因为她也不敢肯定。

    冯永没有说话,但他心里的疑虑却是丝毫没有减少。

    他这般想,自然是有原因的。

    以诸葛老妖的性子,随手提前挖个坑,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更重要的是,冯永还知道,原历史上,诸葛老妖扳倒李严后,还亲自写信去安慰李丰,让他继续为大汉效力。

    黜其父而用其子,诸葛老妖干起来毫无压力。

    反正换作冯永自己,少不得要念一句“春风吹又生”,然后下黑手斩草又除根。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诸葛老妖是打算给李严一个机会,还是打算就这么把李严弄下去。

    因为历史轨迹有了改变,北伐运粮不力的锅,李严应该是没机会背了。

    与李遗和关姬担心自己得罪李严不同,冯永并不害怕得罪李严。

    别说是李严,就是算诸葛老妖,现在也不会轻易动自己。

    但冯某人对大汉丞相实在是有心理阴影。

    明明和我没关系的事情,你非要拉我进来,这很明显就不对。

    关姬看着冯永皱着眉嘀嘀咕咕的模样,有好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开口道,“依妾看来,丞相对阿郎算是少有的宽容,且对阿郎颇为看重。”

    “可是妾观阿郎对丞相似乎有不小的戒心,这是为何?”

    冯永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对丞相有戒心,而是现在我的身份不同以往,一举一动,都有可能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他说着,又扬了扬手中的信纸,“丞相此次只让文轩给我带话,可是却没有说明原因,说我看了信自会知道怎么做。”

    诸葛老妖对李遗交代的这句话,很明显就是有深意的。

    “可是现在别说是我,就是你,”冯永指了指关姬,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两个人现在都是一头雾水。”

    “丞相很明显是让我自己想清楚这其中的关节,若是想不明白,这信的尺度就不好把握。”

    关姬这一回终于听明白了,“阿郎的意思是,丞相是故意的?”

    冯永看了一眼自家细君,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关姬果然还是武力型的。

    自家那个妾室,智力倒是够了,可是政治又不够。

    “这应该是丞相对我的考验。”

    很明显,北伐以后,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好歹也算得上是一个小山头了。

    诸葛老妖十有**是准备看看自己有没有应对朝堂政治的能力。

    只是这个磨刀石有点大。

    冯永和关姬正在大眼瞪小眼,突然房门“砰砰砰”地响了起来,同时有人在外头喊道,“阿姊你在里面吗?”

    关姬走去开门,“四娘有何事?”

    张星忆探头进来,果见冯永在里头,当下就撇撇嘴,“大白天的关什么门?难道是在做坏事?”

    关姬脸一红,轻嗔道,“四娘莫要说胡话。”

    张星忆推开房门走进来,抱住关姬的手臂,“后日我就回汉中了,阿姊答应了今日要陪我去挑几匹好马,莫不是忘了?”

    关姬一拍头,歉然道,“呀,这忙起来还真忘了。”

    “阿姊在忙什么?”

    张星忆眼睛又瞥了一下冯永那边。

    “也没什么。”关姬看了一眼冯永,“就是和你姊夫商量些事情。”

    张星忆听到“姊夫”二字,小脸就是一僵。

    冯永深吸了一口气,装作什么也没听到,把信纸折起来,然后站起来,干咳一声,“那啥,我先去城外的军营里看看。”

    正待从两女身过走过,关姬却是一把拉住他,“急什么?这个事我们两个都想不出个苗头,不如让四娘也帮忙想想。”

    张星忆一听,脸上顿时泛起喜悦,连忙说道,“好呀好呀!”

    “好什么?你连什么事都不知道,就敢说好?”

    冯永拒绝道。

    张星忆顿时柳眉一竖。

    “莫要小看四娘,说不得她比你还厉害。”

    关姬意味深长地看着冯永。

    当年在锦城两人联手黑了许勋一把,可是四娘出的主意,那时她才十三岁。

    在自己与阿郎成亲的时候,四娘远走南乡。

    此举不但化解了权贵与皇家的矛盾,让不少人称赞她识得大体,甚至阿郎都觉得对她有所亏欠。

    那一年她才十四岁。

    更重要的是,四娘身后那位皇后阿姊,可不是一般人。

    皇后能放权把宫外的事交给四娘,自然不可能单单因为四娘是她的妹妹。

    冯永看到关姬都这般说了,只好把信拿了出来,递给张星忆,然后又把事情说了一遍。

    哪知张星忆看完信,又听完冯永的叙述,仅仅是侧头想了一下,直接就鄙视地看了一眼冯永,冷笑一声,“果真是没胆……没出息!这点事情都让你愁成这样!”

第0672章 试探

    哟呵?

    小丫头片子,知道老夫是何人?

    知道大汉为何封我为街泉亭侯?

    大汉兴汉会的带头大哥知道伐?

    在南中亮出我的名号,能止蛮人小娃儿夜啼。

    陇右的羌胡渠帅看到我,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冯郎君。

    敢说我没出息?

    冯护羌校尉于是诚惶诚恐地问道,“不知四娘有何高见?”

    张星忆直接把信拍回冯永怀里,“我且问你,为何取兴汉作为会名?”

    “自是取兴复汉室之意。”

    “那不就结了?你身为兴汉会的带头大兄,在北伐胜利后,写信去告诫会里的兄弟不忘初志,鼓励他们继续为兴复汉室而努力,不是正当其时吗?”

    张星忆理所当然地说道,“若是换了我,我不但要给李丰写,而且还要写一篇誓文,公告会里的所有人。”

    “如此一来,不但可凝聚会里人心,还能提升兴汉会的名声。”

    说到这里,张星忆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冯永,脸上做出勉为其难的表情。

    “如今你好歹也是列侯了,又镇守一方,勉勉强强算是个人物,此时不标榜自己,言己心志,好让天下人知晓,还等到什么时候呢?”

    张星忆啵啵一番话下来,对政治不敏感的关姬都听得惊呆了。

    她让四娘试着帮忙,也就是本着多一个能商量的对象。

    没曾想在四娘眼里,这根本就不是个事,三言两语就破了局。

    “着啊!”

    冯永一拍大腿,喝彩了一声。

    我告诫会里的兄弟,让大伙不忘初心,此乃晓之以大义,谁敢说不对?

    倒是关姬要冷静一些,“可是即便如此,我们仍不知道丞相为何要阿郎这么做。“

    “这还不简单?就连乡野村夫,亦知什么叫一家之主,丞相又如何不知?皇帝姊夫曾在祭祀先帝时公开有言,政由丞相,祭由寡人。”

    “便是表明把大汉国事皆付于丞相,然李严仗着领有先帝所托精兵,拥兵而欲自治一地。北伐时,皇帝姊夫让他领兵协助丞相,他借口拖延不前。”

    “如今丞相让他回锦城辅政,他又把江州视作禁脔,不许他人染指,把朝廷任命向宠为江州都督视若无物。”

    “若是北伐前,或者北伐……嗯,”张星忆嗯了一声,“可能丞相还会有所顾忌,但此时北伐大胜,丞相又岂会放任李严不管?”

    嗯那一声,冯永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是原历史上的北伐失败。

    “所以说,李严若是识相还好,若是像现在这般不识相,你以为他还能有什么下场?”

    张星忆盯着冯永,神情越发地严肃起来,“丞相让你参与此事,在我想来,其实是看重你。”

    “所以,”她顿了一顿,然后又看了看外头,确信没人能听到,这才继续说道,“所以李严失势,那是必然。”

    “其人受恩过量,不思忠报,横造无端,危耻不办,迷罔上下,论狱弃科,导人为奸,情狭志狂,若无天地,自度奸露,嫌心遂生……”

    冯永看着张星忆的小嘴巴不断地一张一合,脸皮直抽搐。

    我现在才发现,你当真是个扣帽子的小能手。

    骂起人来,简直比我这个巧言令色冯郎君厉害多了!

    “谁教你的这些?”

    冯永看她没有停下的迹象,连忙打断了她对李严的罪名指控。

    “有些是阿姊说与我听的,有些是我自己想的,比如这些罪名。”

    张星忆在两人面前装了一回逼,大感满足,神气地叉着腰,“所以说你就是个没胆鬼!”

    冯永听到这个评价,微不可见地瞥了一眼关姬,还好还好,关姬没注意到。

    四娘终究还是太年轻,得意之下,居然说漏了嘴。

    张星忆可同样没注意到自己的语病,只听得她继续说道,“李严乃是先帝定下的辅政大臣,身份非同一般。”

    “能参与到此事里头的,要么是位高权重,要么是元老大臣。”

    “这一次丞相让你写信给李丰,不论成不不成,那都算是在此事中尽了一分力。这很显然是在推你一把,难道还不是看重你吗?”

    听到张星忆这个话,冯土鳖顿时心花怒放,果然土著的思维还是得靠土著才能更理解。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下关姬,嗯,我的意思是说,同类土著。

    玩体力的和玩脑力的不是同一类。

    看着关姬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张星忆不耐烦地拉着她往外走,“阿姊,走走,快去帮我挑马。”

    关姬被张星忆强行拉出门外,回过头看了一眼冯永。

    冯永回了一个眼神。

    然后关姬就跟着张星忆离开了。

    两女出得城外,关姬这才感叹地说了一声,“四娘,此次多谢你了。”

    张星忆嘻嘻一笑,抱着关姬的手臂不放,与关姬显得极是亲热,“阿姊这话说的,那不是太见外了吗?”

    两人正说着话,前头传来一阵喧哗声。

    只见不少羌胡妇人,或者怀里抱着包裹,或者领着儿女,在东风快递人员的指引下,分批聚集到一起,进入早就准备好的营地。

    天气已经开始变冷了,她们要在下雪之前,赶到汉中,至少也要过了祁山。

    只要过了祁山,进入武都,因为有秦岭余脉的阻挡,气候比陇右暖和得多。

    营地里架起了大锅,里头冒着热气,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这几日来,她们已经学会了排队领取食物。

    身上再不是刚开始时的衣不蔽体,每个人身上都披着毛布,虽然很难看,很毛糙,但她们都把毛布裹得紧紧的。

    比起在营地外头,里头的生活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至少冬日里不用担心被冻死,被饿死。

    就是规矩有点多,但比起能吃好穿好活下来,这并不算是什么问题。

    李慕带着人巡视营地,每到一处,都有人向她俯首行礼。

    觉察到关姬的目光看向李慕方向似乎有些久,张星忆眼珠子转了转,“阿姊,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关姬的目光转到她身上,“何事?”

    张星忆示意了一下紧跟在身后的侍婢。

    “你们散开,不要让人靠近。”

    关姬吩咐了一声。

    张星忆这才开口道,“阿姊,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冯府出事,要舍弃一些东西以保全自己。你觉得最不能失去的是什么?”

    关姬凌厉的眼光看向张星忆。

    张星忆突然感觉自己就如同被猛兽盯上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

    “阿姊,我是说如果。”

    关姬皱眉,“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张星忆压力稍去,这才松了一口气,“阿姊,如今冯府不比往日,怎么说也算是大汉的权贵之家。”

    “没有一个家族是长盛不衰的,起起落落很正常。关键就在于,衰落下去的时候,有没有底气再起来。”

    张星忆认真地说道,“阿姊你是冯家的正室,冯家按现在的势头,在大汉怎么也会有一席之地。”

    “而阿姊你,就是扶持冯家起来的第一代主母。事关冯家未来,这种事情阿姊你迟早要面对,而且宜早不宜晚。”

    关姬沉默了许久,这才说道,“冯府最不能失去的,自然就是阿郎。”

    张星忆抚额,叹气道,“我当然知道。我是说,若是阿兄暂时需要蜇伏的时候呢?”

    关姬的眉头皱得更深。

    张星忆的话触动了她的内心深处。

    再加上方才丞相的来信导致阿郎犹豫不决的模样,让关姬不得不正视起这个问题。

    没有一个家族能长盛不衰。

    关姬对这句话的感触比谁都深。

    在荆州之失以前,大人就是大汉第二人,仅屈先帝之下。

    掌控着荆州这个战略要地,能自主调动兵力,自主征调钱粮。

    但就是如大人这般英雄,亦有被人偷袭而导致身亡的一天。

    然后关家一下子势倒如雪崩,在大汉境内被人嫌弃与厌恶,其中滋味,关姬又怎么可能忘记?

    若是阿郎失势,那才稍重振声势的关家很有可能会再次倒下。

    虽然不明白张星忆为什么会提醒自己这个,但关姬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实不如四娘,而且看起来四娘也没有理由害冯家。

    所以关姬低声问道,“四娘,你觉得,冯家最不能失去的,是什么?”

    张星忆听到关姬这一句话,微微一笑,轻声道,“阿姊,在我看来,阿兄最不能失去的,就是南乡。”

    “不管是东风快递也好,南中产业也罢,包括越,甚至阿兄现在身上的官职,都可以失去。”“因为只要南乡在,阿兄无论遭到什么,都可以随时轻易再起。”

    张星忆伸出手,掰着手指头给关姬算道,“南乡的工坊、矿场、交易所、储备局等地方自不必说。”

    “只说阿兄在军中的最大倚仗,不正是南乡士卒?”

    “还有南乡学堂出来的学生,乃是阿兄的最得力助手。所以只要南乡在,阿兄不会倒下。”

    张星忆又看了看李慕的方向,“所以说,南乡绝不能有失。可是阿姊可知在南乡,阿兄最看重的是谁?”

    关姬跟随张星忆的目光看向李慕,“你是说李慕?”

    “没错!虽然现在两任南乡县令都要喊阿兄一声兄长,但下一个县令呢?下下一个呢?谁能保证?”

    “但南乡的产业不一样。只要兄长不开口,就没人能换南乡产业的管事。”

    “如今南乡的工坊,交易所,储备局皆受李慕所管。可以说,只要她愿意,南乡就足以掀个底朝天。”

    关姬听了,下意识地反驳道,“不可能,学堂每个月都会对那些产业进行审核,而且她也不至于那么干。”

    张星忆嘻嘻一笑,“是啊,这个话我也同意,李慕看起来不可能那么做,但是她为什么这么忠于任事呢?”

    关姬看向张星忆。

    张星忆又抱住关姬的手臂,还蹭了蹭。

    关姬明白过来了,点了点张星忆的额头,失笑道,“你说了那么多,原来就是绕着弯子在这里等我呢?”

    “唉呀,阿姊是冯家大妇嘛,这等事关冯家的大事,小妹提醒一番,难道不有错了?”

    关姬却是略过李慕不说,淡笑中隐含锐利,“错倒是没错,可你为何要这般为冯家着想?”

    “因为阿兄与皇后姊夫是一样的年纪,所以阿姊想要让阿兄与皇帝姊夫也像先帝和丞相那样,做一对相得君臣。”

    张星忆大方地承认道,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她这次所说的阿姊,不是关姬,而是她的亲阿姊,大汉皇后。

    即便是丞相能撑到兴复汉室的那一天,难道还能一直撑下去?

    更何况丞相这几年一直操劳国事,已经以可见的速度衰老了下去。

    听阿姊透露,丞相给皇帝姊夫的信里,已经开始提起大汉未来之事。

    这说明,丞相已经在为将来做打算了。

    北伐一役,冯家阿兄作为大汉年轻一代的领头人物,再无人有疑虑。

    丞相这次在李严事件中,非要把阿兄拉进来,其实就是在为他进入朝堂铺路。

    所以冯家阿兄必然是丞相准备的大汉未来重臣之一。

    丞相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未来,皇家同样也有所准备才行。

    这个时代,即便作为一位普通人家的夫人,也要为家里的长远作出计较。

    关姬作为冯府的正室大房,张星忆提醒她考虑冯府的未来,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从道理上来说,话没错。

    代表着皇家的张星忆说出君臣相得这个话来,同样让关姬怦然心动。

    丞相看重阿郎,自己是知道的。

    但阿郎并不是唯一受丞相看重的人,丞相府中有不少人远比阿郎的资历要老。

    比如杨仪,比如说蒋琬。

    阿郎当初可是找过蒋琬之子蒋斌的麻烦。

    特别是杨仪,听阿郎提起此人时,常面有厌恶之色。

    还有魏延,因为当年之事,阿郎背里就常呼之为老匹夫。

    这说明,阿郎与丞相府里的众人并不是都很融洽。

    叔母视自己若亲生女儿,自己比起四娘,自然更清楚地知道丞相身体状况。

    所以丞相身后之事,并不是遥不可见的。

    到时朝堂定然会有一番动荡,而阿郎究竟处于什么样的地位,谁也不知道。

    凡事按最坏的情况做打算,那么自己就要考虑到阿郎很有可能如四娘所说的,要舍弃一些东西,进入蜇伏,以待再起。

    但若是有了皇帝的支持呢?

    看到关姬面露思索之色,张星忆狡黠一笑。

第0673章 家族大事

    十月的陇右夜晚,比白日里还要冷得多。

    炕床烧得暖热暖热的,上头还放着一个小几,冯永盘腿坐在上面,埋头书写。

    三个不同方向的油灯,照得挺明亮,倒也不至于有阴影遮挡,而且不用太伤眼睛。

    关姬泡好了脚,爬上炕来,轻声问道,“阿郎在写什么?”

    “嗯,写冬日作训计划呢。”

    冯永抬起头回答道,“对了细君,白日里四娘所说给李丰去信,到时候还要烦请细君帮我代写。毕竟我这字太难看,还是细君的字好看。”

    关姬应了一声,凑过来问道,“昨夜里阿郎就提起过这冬日作训计划,妾也细问,究竟是何物?”

    “我欲再从羌胡部族中再挑出一些人,加入护羌校尉所属的士卒,同时让所有人在冬日里训练,以适应这陇右的严寒。”

    冯永解释道。

    后世的招兵时间,基本都是在十月份,十一十二月份新兵入营,新兵的训练正好是在冬日。

    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是最难熬的时候,若是他们可以熬过这一关,那以后就好办多了。

    所以冯永觉得护羌校尉所属的士卒也可以用这个方法。

    “如今才是刚刚入冬,就已经这般寒冷,若是再过一个月,只怕就要下雪。妾曾闻,这北方冬日里冻死人那都算是常事,更毋论是冻伤冻残。”

    “阿郎却要让士卒在冬日里训练,到时候会不会引起军中不满?”

    关姬有些担忧地问道。

    “给他们吃饱穿暖就不会。”冯永却是丝毫不担心这个问题,“更何况我们还有甘油,涂抹到手脚上,就不会冻伤了。”

    后世连独生子女都能忍受的事情,没道理到了这个生死由天的时代反而变成忍受不了的事。

    “可是这么一来,只怕就要多费粮食衣物。”

    关姬明白冯永的意思。

    冬日里基本没事可做,别说是胡人,换成以前的蜀地百姓,那也只是吃个半饱,避免浪费粮食。

    更何况现在陇右粮食紧张,按计划,这个冬日每个部族每个月所能领的粮食,基本都是维持饿不死人就行。

    再加上发下去的毛料,也就是勉强让羌胡部族度过这个冬日。

    唯一能吃饱饭的,也就是护羌校尉属下的汉军,还有少量被承认归化的羌胡士卒。

    若是增加士卒,又要在冬日里训练,军中所耗粮食只会更多。

    三国是大汉余威犹存的时代,大汉主义的盛行,羌胡想要拿到汉人的绿卡,换作以前,没有两三代人的不懈努力,那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归化胡人的成功榜样金日,那也是第三代人才算是变成真正汉人。

    更别说是一般的胡人。

    即便是汉人官吏再怎么有民如子,在对待汉民和胡人上仍是有所区别。

    比如说在边地开个荒,汉人官吏分给胡人二十亩,那分给汉民至少是三十亩,或者五十亩。

    在判决纠纷的时候,能比较公正地调解,这等官吏在胡人眼里就已经算得上是数十年难见,深得胡人爱戴。

    赋税就更不用说,汉民在太平时代可能是什税一,但胡人可能就得什税三,甚至什税五,而且有时候还得拿牛羊等物抵税。

    甚至在某些时候,官府和地方豪族还会通过种种手段,强制他们为奴。

    但如今天下大乱数十年,加上地方豪族趁机隐匿人口,在籍人口急促减少,更重要的是,大汉在三国中,人口和地盘是最少的。

    所以也是最需要补充人口的。

    即便前两年清查人口,如今蜀中的在籍人口也不过是一百六十万,比起魏国来,仍是少得可怜。

    这种情况导致了大汉在取得陇右后,开始采取措施对陇右羌胡进行齐民编户,同时放宽入汉籍的条件。

    让他们直接受大汉官府的管辖,与汉民承担同样的赋税徭役,不再受地方豪族的任意欺凌。

    至少比起以前的重重盘剥,那是有了希望。

    护羌校尉属下的羌胡士卒,就是陇右第一批被提升成汉籍的归化胡人,是北伐期间为大汉出力最多的部族。

    他们的部族也是第一批受到优待的部族。

    “我打算不再把平襄的粮食分发下去了,等天冷以后,就让各部族自己派出人手,拿粮票去祁山那里领。”

    冯永解释道,“东风快递只需把粮食运到祁山,既省了力气,又不用太过于损伤马匹。”

    “这么一来,平襄的粮食就可以省出来,足够供应这个冬日的作训。”

    关姬仍是有些担心,“让各部族自己去领粮食,那么他们在自己运粮的时候,损耗也会增多,到时若是口粮不足,那又当如何?”

    “丞相让阿郎领护羌校尉一职,就是看中阿郎在陇右羌胡的名声,方便安抚羌胡。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如何向丞相交代?”

    冯永宽慰一笑,“我们缺少的不是粮食,而是没办法把粮食在冬日里运到平襄。祁山道在冬日里比陇右暖和,滇马运粮到祁山,想来是没多大问题的。”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诡诈。

    “到时候我们可以给他们多发些粮票,如此一来,不但可以弥补他们自己运粮的损耗,而且还可以给羌胡一种错觉。”

    “让他们觉得我们是提高了粮食配额,说不得心里还会暗自欢喜,我们甚至还可以再收一波人心。细君且放心,干这个我熟。”

    关姬听到这等厚颜无耻的话,再看到此人不以为耻,脸上反是得意之色,当下就哭笑不得。

    “阿郎对外人如此这样就算了,若是以后妾有了孩儿,只盼阿郎在教其学问之前,千万要记得先教其廉耻。”

    灯下观美人,本就比平日里让人心动。

    此时再听到关姬提起孩儿,冯永心里就有些痒痒,他当即把小几搬下炕。

    “怎的不写了?”

    关姬有些奇怪地问道。

    “不急,不急,我们先谈谈孩儿的事。”

    冯永一边回答,一边嘻皮笑脸地爬上炕,凑向关姬。

    “孩儿嘛,我定是会教他们知廉耻的。但这不是还没有吗?细君,你说我们当如何是好?”

    关姬脸上一红,眼波流转,盈盈如水,啐声道,“你想干嘛?”

    看着冯永不回答,光涎着脸想要靠近,关姬连忙按住他,“妾还有事问你呢。”

    “日后再说。”

    “不成,今晚就要说,不然妾睡不着。”

    “我睡了你就会睡着了。”

    关姬看到此人的模样,知道和他说不通了,当下手一翻,扣住他的手,手上稍一用劲。

    冯君侯的身子立刻不由自主地跟着翻了过来,连忙讨饶,“哎呦!轻些……细君,轻些,疼!”

    “妾有话跟你说。”

    关姬稍稍放松了些,脸上故作轻恼之色,眼中的笑意却是怎么掩不住。

    “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冯君侯此时被人拿捏住,连连应道。

    关姬闻言,这才放开他。

    冯永连忙抽回手,呲牙咧嘴地揉着手腕。

    关姬怕他真的生气,又拉过来帮他按揉,一边柔声道,“阿郎莫怪,妾只是想起了搁在心里挺久的一件事。”

    “方才提起孩子之事,妾想起此事也是关系到咱们冯家的未来,所以才想要问一问。”

    冯永一听“冯家的未来”,当下就是失笑,“看来细君这是要与我商量冯家大事,倒真有个主母模样呢。”

    “说什么呢?妾本就是冯府主母!”

    关姬不满地拍了一下他的手。

    “好好,你说。”

    冯永看到她的神色变得严肃认真,连忙收起玩笑之色。

    “阿郎军中依靠南乡士卒,政事靠南乡学堂出来的学生,冯家起于冯庄,兴于南乡工坊,故冯家根在锦城,本在南乡,这个话没错吧?”

    冯永有些迷糊,漫声应道,“算是吧。”

    “可是咱们冯家人丁单薄,南乡那里皆是托他人照看,无一人是冯家人。”

    关姬微微有些皱眉,“特别是那个李慕,掌管着那么多的产业,阿郎放心吗?”

    冯永看着关姬一副担心的模样,失笑道,“有什么不放心?李慕这几年,不也干得挺好吗?”

    “可是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终究是要嫁人的。若是嫁了别人,那就得要相夫教子,到时候南乡那边,阿郎又托于何人?”

    关姬问道。

    “李慕……有心上人了?”冯永大惊失色,“还是准备成亲了?这不应该啊,我怎么不知道?”

    “她要嫁人难道还要阿郎允许吗?”

    “为什么……呃,我是说,至少也要提前告诉我一声吧?”

    冯永差点说漏了嘴。

    “凭什么?”

    关姬目光隐含锐利。

    “凭……凭什么?”冯永有些结巴地重复了一遍,心道李家当初把她送过来,不就是任我处置?

    老子辛辛苦苦才把她培养出来,她居然要嫁人了?

    谁?

    是哪个王八蛋敢拱我的白菜?

    看我怎么弄死他!

    “南乡这么大个盘子,她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呢?”冯永急得有些冒汗了,“也没见她提过这事啊!”

    “南乡的动静,哪有逃得过阿郎的眼睛?阿郎这是关心则乱啊!”

    关姬似笑非笑地看着冯永。

    “我这是担心南乡没人帮我管。”

    冯永看到关姬的神情,当下就明白过来李慕嫁人之事乃是虚惊一场,顿时理直气壮地反驳。

    “也就是说,阿郎根本没想过李慕要嫁人这个事?”

    关姬突然又反将了一军。

    “没……不是,我想过啊,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

    冯永连忙辩解道。

    “她已经不小了。”关姬又强调了一遍,“就算是这两年官府放宽了成亲的年龄,她也超出了成亲的年纪。”

    “若非是在南乡,只怕官府就要上门催婚和罚钱。”

    “南乡是冯家和阿郎的根基所在,妾身为冯府的主母,为冯家长远计,故不得不慎重考虑李慕之事。”

    关姬目光灼灼地盯着冯永看。

    “那……细君想如何?”

    在行使冯家主母大权的关姬面前,冯君侯不得不屈服。

    关姬看着冯永这副抓耳挠腮的模样,紧绷着的脸终于忍不住地微微一笑,握住冯永的手,“看来阿郎对这个李慕当真是信任有加。”

    “难道阿郎就那么自信,李慕就算是嫁了人,也仍会为阿郎效力?”

    虽然不愿意提起李慕终究要嫁人之事,但冯永知道,这个事情最终还是要面对的,当下也说出自己的看法。

    “这有什么?我观李慕其人,若是在南乡管事和嫁人当中选一样,她定是宁选南乡管事而不愿嫁人。”

    李慕这个女子,说不简单,确实不简单,那是指她的管理天赋和手段。

    但要说简单,那也简单。

    那就是她的要求很简单。

    这个女人高傲,好强,她毫不掩饰自己对权力的迷恋。

    但又很有分寸,从不沾染不该沾染的东西,有很强的自制力。

    在这个时代,只有自己能赋予她尽情发挥自身才能的天地,在没有人能给予她更大的天地之前,她就不可能背叛自己。

    但这个可能性存在吗?

    冯永觉得不可能存在。

    注重儒家经学的世家不断对女子加以束缚是一种趋势。

    按规矩,大汉的妇人可以继承丈夫的爵位。

    但是到了世家主政的曹丕时代,曹丕称帝后本想追封太后死去的父母,世家代表陈群带头反对,理由是秦汉时期妇人可以有爵位是违反礼法。

    最后曹魏定下了“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士之爵”的规矩。

    于是从秦汉时期延续下来的妇人承爵制度在曹魏时代被终结了。

    出身世家的李慕很明白这种情况,所以她自然知道,除却自己,世间再没有人能给她这么大的自由。

    但关姬却是土生土长的汉家女子,她不能理解冯永从后世带过来的思维。

    更重要的是,她身为冯家主母,肯定不可能把冯家的根基放在人心不变的设定上。

    “阿郎既然这般肯定,那妾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妾得寻个时机,与那李慕谈一谈,阿郎觉得如何?”

    冯永看到关姬这般坚持,终于第一次感受到这个时代的人对延续和壮大家族的执念。

    以前还觉得关姬性子淡,而且成亲以来,她都是随着自己东奔西跑,又是越平乱,又是陇右抚羌。

    她一直都没有跟自己提过冯家应当如何如何,没想到这一提起来,竟是这般郑重其事。

    冯永心里受到了小小的震动,当下点了点头,“细君是冯家主母,这府内之事,自有细君作主。”

    关姬听到这个话,脸上露出笑容,握紧了冯永的手,“君舅战殁于夷陵,才以命换来冯家的一点根基。”

    “阿郎又以这点根基,这才得以亲手打拼出如今的冯家,妾身为冯家妇,又岂敢不小心谨慎?”

    冯永尊重古人的理念,特别这个古人是自己的细君,“好好,我此生能得细君相伴,当真是邀天之幸。”

    只是此人正经不过三个呼吸的时间。

    只见他咽了咽口水,“细君,你看,夜已深,这冯家的根本,还是在于子嗣啊,我们要努力想想法子才是!”

    关姬脸上又是一红,“妾还有一事,后日四娘就要走了,我们是不是要做个宴席?”

    只听冯君侯大是不耐地说道,“此等小事细君就不用操心了,交与某就是!来来来,我们继续商量家族大事!”

第0674章 冬日里的日常

    第二日起来,感觉神清气爽。

    院子里静悄悄的,对面四娘的房门紧关着,看来是还没睡醒。

    冯永先是吐纳了一番,然后又练了一阵体术。

    待看到阿梅端着脸盆过来敲门,然后关姬一脸慵懒地开门。

    吃过早食后,冯永继续回到屋里编写那一份冬日作训计划。

    冬日作训,除了要给士卒吃饱保持体力,最要紧的就是注意防寒,不能让他们染了风寒。

    毕竟这个时代,风寒可不能忽视。

    所以在训练过程中要保暖,训练出汗后也不能在外头脱衣服图个轻松什么的。

    这是一个需要反复强调的问题,甚至需要编入军令里。

    当年冯永在大西北的冰天雪地里训练,内衣都湿透了,教官也不让脱下外套,整个冬天里没感冒过。

    偏偏在开春的时候,没了教官的监督,在一次训练过后,冯永图凉快,脱下了保暖衣物,迎风吹了不到两分钟。

    然后晚上喉咙就开始发痒,第二天起来后头脑变得沉重,发起了低烧。

    所以这点细节不但要让军官骨干知道,还要让所有士卒都了解。

    哪个瓜娃子敢不遵守就直接上皮鞭抽,抽个半死就会记得了,同时还可以给全军做个榜样。

    反正这时候军中哪来的人权?也不会有人说虐待什么的。

    冯永正努力回想着后世的冬日训练需要注意的问题,只听得屋门响了一声,抬头一看,原来是关姬走了进来。

    关姬走到冯永身边一看,“阿郎又在忙着这个作训计划呢?”

    “嗯,是啊,冬日里训练不同夏日,我主要是想让士卒适应在天寒时作战,所以有不少问题,需要细细考虑。”

    冯永回答,然后又看向关姬,“细君找我可是有事?”

    关姬提醒道,“已经快过了午时了呢,阿郎还不准备一下吗?”

    “准备什么?”

    冯永有些摸不着头脑,茫然地问道。

    关姬一听,就知道这个人肯定是忘了昨夜里答应过自己什么事。

    当下脸上就是有些薄恼,“妾昨夜里不是提醒了阿郎么?四娘就要回汉中了……”

    “哦,哦,我忘了!”

    冯永一拍脑袋。

    昨夜里火急火燎的,自家细君提了什么,自己都是满嘴答应下来。

    待今天早上起来时,这个事就已经被甩脑后去了。

    男人嘛,都这个德性,不奇怪。

    冯永安慰自己。

    看到关姬一脸不满的模样,冯永连忙安抚她道,“此事易耳,我只是一时入了迷,没想起来罢了,其实我早就有准备。”

    “当真?”

    关姬怀疑地看着冯永。

    “那是自然。”

    冯君侯再次信誓旦旦地说道。

    天冷的时候吃什么最适合?

    当然是涮火锅。

    特别是涮羊肉火锅。

    就一个字,爽!

    不过在汉中牧场建起来以前,冯永除了能吃上鸡肉,连猪肉都难得遇到。

    而且这年代打造一个铁锅也是很困难的事。

    关键是铁的质量不过关。

    当然可以用陶制品,但冯永不放心,因为这年代的陶制品质量远没有隋唐时代来得过关,更别提比得上宋朝。

    能烧出质量过关的陶制品的师傅也不是没有,不过哪是当时的冯永所能用得起的?

    所以最好还是用铜。

    可是这铜……那可是实打实的货币,当时冯永的身家里,也没那么多的铜。

    再加上创业初期,太过享受也不好,所以此事只得按下。

    等回到锦城,就是准备南征,南征归来,还没喘一口气就锒铛入狱,出狱后又得准备亲事,成亲后连蜜月都没度完,就得去越平乱。

    平乱完毕紧跟着就是带兵到汉中,准备北伐。

    这几年忙忙碌碌,虽说是有了吃火锅的条件,但似乎一刻也不得闲,这心思也就淡了,乃至忘记了。

    直到北伐胜利,整个人终于松了口气。

    再加上得了护羌校尉一职,陇右的羌胡皆在掌握之中,羌胡部族最多的是什么?

    当然是牛羊啦!

    更重要的是,陇右气候比蜀地冷得多。

    所以吃火锅的心思终于又起来了。

    火锅早就准备好了,原本是想等到下雪的时候再拿出来,现在虽然计划有变,但无所谓了,反正天气也开始变冷了。

    就当是提前试试看这个火锅能不能用。

    若是发现有什么问题,再叫南乡那边重新打造就是。

    “阿郎在找什么?”

    关姬看着冯永在当作临时库房的厢房里东翻西翻,把里头弄得一团糟,不禁开口问道。

    “火锅啊!”冯永比划着火锅的形状,“通知李慕从南乡那边过来时,我还特意给她送去了图纸。”

    “让她找人用铜给我打造几个火锅,我记得是放在库房了,怎么找不到了?”

    冯永左看看,右看看,有些奇怪地说道。

    “铜锅?”

    关姬更是茫然,根本听不懂冯永在说什么。

    “是铜火锅,呃,意思就是用赤金打造成的锅。不过和庖房里的锅不是一回事,倒是有点像是炉子。”

    这年头,平常里所说的金,就是铜。

    若是黄金,则要特意说明。

    关姬一听就笑了,“阿郎早些说是金炉子不就行了?还费了这半天劲。”

    她说着,走到一个角落里,打开一个箱子,从里头拿出一个火锅,“阿郎说的可是这个?”

    “对对对!就是它。怎么把它放箱子里去了,怪不得找了半天找不到。”

    冯永接过关姬手里的火锅,宝贝似地擦了擦,暗黄色的色泽看着就知道是个高档货。

    “看着做得精细,还是用金做成的,妾还以为是阿郎用来当作玩赏的,所以自然就要小心收藏起来。”

    关姬一边解释道,一边有些惊异地看着冯永,“听方才阿郎的意思,这是个锅?”

    “自然是锅,而且还是个好锅。”

    看关姬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模样,冯永觉得甚是有趣,忍不住地逗趣道,“冯家如今也算是权贵之家呢,做几个金锅算什么。”

    “阿郎还真打算拿它来煮食?”

    关姬有些吃吃地问道。

    “那当然。”冯永敲了敲怀里的火锅,得意地说道,“今日就让细君知道什么叫鼎食之家。”

    羌胡部族的牛很有眼色,知道冯郎君想吃牛肉了,就突然跳崖自杀了虽然不知道平襄附近哪来的悬崖。

    同时还附送两头剥好皮的羊。

    “去,把四娘和阿梅都叫回来,今天就当是放假了,不干活。”

    冯君侯一旦系上围裙,那就是如同换了一个人,特有气场,也敢趾高气扬地指挥自家细君了。

    关姬看到他这模样,就是抿嘴一笑,“诺,遵君侯意!”

    “等等,”冯永想了一下,“把李慕也叫上吧。我们这些人里,就她最辛苦,而且单单把她撇下也不太好。”

    “好,都依君侯。”

    不一会儿,接到通知的张星忆和李慕回到院子,正看到关姬正倚在庖房门口,探着头不知在瞧什么。

    张星忆觉得好奇,走到关姬身后,也学着探头进去,同时嘴里问道,“阿姊在看什么?”

    “回来了?”关姬摸了摸张星忆的头,微笑道,“正在给你准备宴席呢。”

    “宴席?”张星忆有些奇怪,再待看到庖房里的背影,嘀咕一声,“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这话说得可没良心了啊!”冯永听到她的嘀咕,转过头来,“好心亲自下厨给你做个宴席,没想到连你姊夫都认不出来。”

    “啊?”张星忆一看到竟然是冯永,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半天才吭哧吭哧地说了一句,“姊夫你怎么能亲自下厨?”

    “几年前你还常常去冯庄的讨要吃食呢,你以为庄子上厨子的手艺是谁教的?”

    冯永倒是一点没在意,一边切着牛油板,一连说道。

    “那怎么能一样?现在你可是君侯呢!”

    张星忆下意识地反驳道。

    “君侯那是外人叫的,你是外人么?”

    冯永随口问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张星忆脸上微微一红,不敢去看关姬,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阿梅呢?阿梅回来了没?”

    里头的冯永又在问道。

    阿梅系着围裙匆匆地小跑过来。

    “阿梅就帮我打下手,你们等着我吩咐就成。”

    冯永看到人都到齐了,吩咐一声。

    院子里除两个干粗活的侍婢在待命,再没多余的人。

    张星忆这两年学了厨艺,本想进去帮忙,听到冯永这么一说,只得熄了心思,抱着关姬的手臂,看着里头的两人在忙忙碌碌。

    倒是李慕,她早听说过冯君侯口味挑剔无比,此时得知他亲自下厨,当下又是意外又是惊讶。

    她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想要上前去观看,可是关姬和张星忆又挡在门口,只得悄悄地躲在两人身后,从缝隙里偷看两眼。

    “把这牛骨头熬上,这些调料,你把它们都洗了,用水泡上。”

    只听得冯永在吩咐阿梅。

    看着阿梅捧着盆出来,里头放了一堆不知名的药材,关姬不禁“噗嗤”一笑,“阿郎这是熬药汤呢?”

    “这是用来调味的。”

    张星忆在南乡时,特意跟了食堂的大师傅学了厨艺,对冯永的厨子手艺有一定了解,当下开口解释了一声。

    不过话刚说完,她心里觉得奇怪,阿姊怎么说也是冯府的主母,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她顿时就明白过来,阿姊以前根本不会厨艺,而且看来她嫁入冯府后,根本也是没进过庖房。

    一念至此,她心里就是一阵嫉妒:这世间,皆是妇人给夫婿做羹汤,哪个像阿姊这般反过来,夫婿亲自下厨给细君作吃食?

    这没胆鬼当真是宠阿姊呢!

    身为局中人的关姬,早习惯了这种情况,浑然没意识到自己泄漏了什么,但岂能瞒得过另外两女?

    就连站在后面的李慕都是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关姬,虽只是能看到她的侧脸,但那如花笑颜,却是毫不掩饰主人的幸福。

    这几年一心扑在事业上的李慕心里不禁暗叹一声,当初的想法再次浮上心头:关家虎女当真是幸运。

    以君侯之尊亲自下厨,在外人看看来明明是一件很古怪甚至有些丢人的事情,可是为什么自己反而觉得有些羡慕君侯夫人呢?

    冯君侯自然没时间去了解门外几人的小心思。

    火锅想要香,那就得用牛油。

    先把切好块的牛油板煮开去血水,然后沥干,再倒入锅中,同时倒上适量的清水,大火把清水熬干,然后再小火熬。

    阿梅随着冯永的吩咐,不断地调整灶里的火候。

    不一会儿,肥牛肉开始变焦,锅时的略带黄色的牛油已经越来越多。

    感觉差不多了,把变焦的牛肉捞起来,这个可以做包子馅,不能浪费了。

    然后放入姜片,大蒜,把里头的味道熬出来,再捞起渣子,就算是成了。

    留一点底油,然后再把泡好的调料尽量沥干,重新起火倒进去,炒成火锅底料。

    “对了,细君,你武艺好,去院子里劈些柴火,要劈成两根手指头大小的。”

    虽说已经在城外起了窑准备烧木炭,但现在还没出窑,就暂时拿木柴代替了。

    “好,今日妾可就瞅个稀奇呢,连劈个柴火都讲究。”

    关姬笑意盈盈,似乎很是乐意参加到宴席的准备当中。

    “姊夫,要我做什么吗?”

    张星忆不甘示弱地问道。

    “你?你就把牛肉和羊肉切了吧,羊肉记得切薄一些,越薄越好。”

    冯永回答。

    最后就剩个李慕左看右看,脸上现出尴尬之色,好像就她没事干。

    “慕娘子帮忙洗一下碗箸。”

    “好。”

    李慕看着冯永,眼中忽闪,柔声回答。

    大厅的桌上摆上两个火锅,一个清汤,一个则是用花椒熬出来的红油汤。

    关姬和冯永坐北朝南,张星忆和李慕坐南向北。

    阿梅没资格入席,站在冯永身后侍候。

    几女皆是满脸的茫然,显然习惯了分食制的她们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吃饭的时候几个人要坐在一起。

    冯永不管她们,夹了一块羊肉放到正咕噜翻滚的清汤里,过了一会就拿出来,蘸了一下碟子里的拌好的酱汁,一口就吞入嘴里。

    “就这么一回事,这红油汤可以驱寒,你们多吃一些。”

    冯永示范了一番,解释道。

    “这……这和斗怎么这么像?”

    李慕出身世家,见识多一些,不禁小心地问了一句。

    “你尝一下,就知道像不像了。”

    冯永心里一惊,难道这时候已经有火锅了?

    然后又想起这年代的烹饪技术,能放油放盐就不错了,哪比得过冯家秘传的牛油和底料?当下就故作不屑地说道。

    关姬和张星忆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关姬迟疑地问了一声,“阿郎,这……就这么吃么?”

    “就这么吃!师门里的吃法,四娘快吃,特意给你做的宴席呢!”

    冯永看到三女没人敢动筷子,当下催促了一声。

    张星忆听了冯永的话,终于犹犹豫豫地学着夹起一块羊肉,放到火锅里。

第0675章 提前

    “让肉在里头多待一会,熟了再吃。”

    冯永又吩咐了一声。

    虽说很多人涮羊肉图的就是一个鲜肉味,但冯永宁愿等它熟透了再吃。

    不然后世可以开刀治疗寄生虫,或者什么杆菌之类的,这个时代可没的治。

    可能华佗可以治,但华佗的徒弟很明显没这个医术。

    张星忆很是听话地把放里头好一会,这才小心地问了一句,“好了么?”

    “好了,把肉蘸了汁,尝尝看。”

    冯永看着张星忆把肉放入嘴里,问了一声,“怎么样?合不合口味?”

    张星忆没有回答,咽下去后又挟起一块肉放入火锅里,“待我再尝一块试试。”

    看着她才一下子功夫,就连续涮了好几块肉,眼睛弯成了一抹月牙,几人这才知道被她耍了。

    关姬正好动箸子,冯永已经挟了一块烫好的熟肉放到她面前的调料碗里,“细君快尝尝。”

    然后桌子底下就被人踢了一脚。

    坐正后趁机扫了一眼对面,只见月牙已经被成了杏眼,嘴巴里鼓鼓的,不知道塞了多少肉。

    看起来很是不满被秀了恩爱。

    “咳,四娘,你也可以尝尝这个红油汤,这可是用黎椒熬出来的红油,驱寒呢。羊肉又是温补之物,两者配合着吃,恰到好处。”

    冯永干咳一声道。

    “不要,我就喜欢这个清汤。”

    张星忆哼了一声,又示威似地挟了几块肉放到清汤锅里。

    关姬在一旁笑道,“这个家宴本就是为四娘准备的,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别管你家姊夫。”

    她这么说着,手头上却是不慢,把肉放到红油汤里。

    冯永悻悻,对阿梅吩咐道,“去给我添碗米来。”

    吃火锅就是有一点不好,没主食总觉得肚子里没底子,不抗饿。

    本想问一问几人要不要主食,但看到三女皆是下箸如飞,眼里只顾盯着那咕嘟咕嘟翻腾不已的火锅汤,他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虽然李慕一直不说话,但很明显这红油汤很合她的口味,除了第一次看到她把肉放到清汤锅里涮,剩下的全是涮红油汤。

    果然是个地道的川妹子。

    冯永吃得快,三下两下把米饭吃完,又涮完一大盘羊肉,起身道,“你们慢慢吃。”

    虽然看起来三女吃得欢,但很明显顾忌冯永在场,特别是李慕,吃的时候总是用手掩着嘴,小口小口地吃。

    看得冯永都替她着急。

    唤了阿梅跟着往外走,从前院的大厅回到后院,对着她说道,“庖房里还有两个洗好的火锅,拿去自己的房里升火。”

    “我是怎么做的,前头你也看在眼里,想吃什么自己动手。”说着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肚皮,“夫人那边,用不着你侍候。”

    看着她还有犹豫之色,催促道,“去啊,还愣着做什么?”

    阿梅低声道,“可是主君,那可是金做的,婢子哪敢用这等物件?”

    “金什么金?铜就是铜,还金?”冯永不耐烦的挥挥手,“家里还缺那点铜?快去,烦得很!”

    把阿梅赶走,回到屋里,一坐到炕上,就觉得很暖和,冬日里暖和的时候就光想打瞌睡,一打瞌睡就想睡觉……

    半躺着也不知眯了多久,感觉好像有人爬上炕来,应该是关姬。

    睡得正香,也懒得睁开眼睛,嘴里咕哝了一声,“吃完了?”

    来人还没回答,一阵夹着火锅味的香风已经扑鼻而来。

    只是这味道,好像怎么不太对?

    冯永又吸了吸鼻子,只听得有人柔声道,“嗯,妾从未吃过这等吃食呢,所以吃得有些撑了,谢过阿郎。”

    “谢我做什么?这是为四娘……”

    说到这里,脑中的迷糊终于消去,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冯永一个激灵爬起来,往炕里头缩去,“四娘,你怎么上来了?”

    “看阿郎睡得香,又没盖东西,所以就想给阿郎盖张毯子。”

    张星忆扬了扬手里的毯子,准备跟着挪过来。

    冯永看了一眼门口,额头直冒汗,“四娘莫闹,门口开着呢,万一被三娘进来看到就麻烦了”

    “怕什么?”张星忆把他逼到角落里,舔了舔嘴唇,“阿姊还在前院里与那李慕说话呢,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看到冯永还要说话,张星忆脸色一沉,“没胆鬼,你再这样,我就喊了!”

    喊?

    冯永额头的汗已经开始流下来了。

    “阿梅在旁边的屋子里头呢!”

    “哼,给她十个胆,她敢乱说?”张星忆面无惧色,“莫要嗦!就一会!”

    冯永不敢再动弹。

    然后满怀皆是火锅味。

    过了好一会,张星忆这才幽幽地说道,“妾也知道阿郎的难处,有时候也不是没想着要放下。只是妾做不到啊!”

    说到这里,她转了个身,在冯永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剧痛传来,冯永不敢吭声。

    “疼么?”

    “疼?”

    “疼就对了,妾心里也一样疼。”

    张星忆缩了缩身子,“不过每每想起阿郎对妾的心意,妾觉得这些疼都是值得的。阿郎,妾想要……”

    冯永身子一抖,下意识地就看了一眼门口。

    “想要阿郎专门给妾做的火锅秘方。”

    “好,我这就写给你。”

    张星忆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知道关阿姊随时会回来,当下便恋恋不舍地从炕上下来,亲手给冯永铺好纸张。

    火锅的流程没什么复杂,三下两下就能写清楚了。

    张星忆把纸折好,收入怀里,柔声道,“谢过阿郎了,但凡这阿郎送与妾的东西,妾定会细心存着。”

    “又不是什么保密的东西。”

    冯永觉得她有些大题小作了。

    “这火锅自然不是什么保密的东西,但那首桃花赋呢?难道阿郎也不想保密么?”

    张星忆眼中柔情更甚。

    “什么桃花赋?”

    冯永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写过什么桃花赋,暗道莫不成有人借我的名头写了什么文章?

    张星忆又挨了过来,轻声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冯永一听,虎躯,豚躯,犬躯,突然一震!

    “四……四娘如何知晓这首诗?”

    然后冯永再想起当年的一桩怪事。

    自己当初去秦府时,刚好遇到了杜祯,那家伙居然不跟自己打招呼,直接掩面而逃。

    原来根源在这里呢。

    张星忆不回答,却又念道,“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犬躯再震!

    马大嘴,我就不应该救你!

    让你直接病死狱中也好,被丞相砍了头也罢,总比现在被你坑了强!

    四娘为何会对自己这般深情,此时我终于知道答案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关姬步伐匆匆地走进来,看到两人在屋里,当下就是一愣,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阿姊,我在问姊夫要火锅的秘方呢。”张星忆扬了扬手里的纸,嘻嘻一笑“以后汉中的牧场那边,少不得会有牛掉到哪里摔死。”

    关姬的脸色这才放松下来,笑道,“少造点孽吧,牧场的羊多,吃羊肉就挺好。”

    她对着张星忆说完这句,然后又马上对着冯永说道,“阿郎,速去前厅,赵叔过来了。”

    “赵叔?”冯永第一个反应就是留守锦城庄子的老管家,“我没叫他过来啊!难道庄子出了什么事?”

    “是赵老将军!”

    冯永一惊,连忙急步向外走去,“赵老将军怎么会突然过来?而且也没人提前过来通知啊!”

    “先把这外衣给穿好,外头冷。”

    关姬跟在后头追上来,边给冯永披上外套,边说道,“看着赵叔的神色也不像是有什么急事,就是不知为何会突然过来。”

    回到前院的大厅,果见赵老爷子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前,李慕正在小心地侍候着,帮忙把整盘的肉都倒到火锅里。

    桌上看样子是收拾了一遍,专门给老爷子重新整理出一桌来。

    赵老爷子正眼也没瞧一眼冯永,只顾盯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嘴里说了一声,“来了?”

    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还没等冯永回答,老爷子又吩咐李慕,“再去拿些肉来,这点还不够寒牙的。”

    李慕不敢怠慢,连忙小跑着出去准备。

    “坐啊,呆站着做什么?”

    赵云指了指身边的椅子。

    “哦,好,坐。”

    冯永这才回过神来,在赵云的身边坐下。

    李慕很快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脑袋般大的盆,恭维道,“古时廉颇,老时仍能食斗米,十斤肉,披甲上马。”

    “老将军虎威,饭食不差廉颇,自冀城驰至平襄,却是不见疲色,比那廉颇更甚一筹。”

    赵云哈哈一笑,指了指李慕,“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个南乡的谁谁来着?”

    “妾乃李家人,贱名慕字。”

    李慕很是知机。

    “对,就是那个南乡慕娘子!”

    赵云笑声不歇,“是个连男儿都自叹不如的巾帼人物,不简单啊!”

    “谢老将军夸奖。”

    李慕脸上带着谦笑,微微一福。

    赵云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冯永,“你小子果然有眼光!”

    啊?啥意思?

    冯永下意识地看向李慕,正好碰到李慕看过来的目光。

    只见她脸上微微一红,有些羞意地低下头去。

    “老爷……咳,老将军,这个……”

    “行了行了,老夫不就和你家如夫人说了两句话?看你这没出息模样!”

    “你和二郎是亲亲的兄弟,老夫身为长辈,难道这样也算是失礼?”

    赵云没好气地打断了冯永的话,对着李慕挥了挥手,“行了,下去吧。老夫自己来。”

    李慕福了一福,又羞答答地看了一眼冯永,这才转身走了。

    你倒是解释一下啊,这可是关系到你的名声!

    冯永眼睁睁地看着李慕走了出去。

    赵云捞起锅里的熟肉,放到碗里随意沾两下,连续吞了近半碗肉,这才满意地呼出一口热气,点了点头,“你小子果真是个会享福的。”

    “吃得好,用得好,就连挑个如夫人,那也是顶尖的人物。”

    老不正经地翘起大拇指,赞扬了一声。

    “老将军,她不是我的如夫人。”

    冯永无力地试图辩解一声。

    “滚!这种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还能拿来骗老夫?”赵云鄙夷地看了一眼冯永,“当老夫眼瞎呢?”

    “不是你家的如夫人,那就是侍婢了?这就过份了。这女子可不比普通女子,正室配不上,但先给个妾室的名分,不然就太寒人家的心了。”

    赵老爷子头头是道地教训道,“以后你再立下大功,说不定可以给她抬个媵妾,这才不负人家帮你打理这么大的产业。”

    “好好好,老将军说得是。”

    冯永对老爷子插手自家后院之事敢怒不敢言,“却是不知老将军此次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紧急之事?”

    说到正事,赵云这才脸色一正,然后又涮了一大堆羊肉,这才问了一句,“丞相不是让你给李丰写信么?你写了没?”

    “已经写好了,只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冯永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老爷子是怎么知道这个事情,只得先解释了一声。

    “到时候交予我就成,我来帮你送。”

    赵云又呼噜呼噜地吃下一大碗肉,叹息道,“可惜没酒。”

    能不能好好说话?

    冯永满腹牢骚,老家伙这次突然过来,很明显就是与李严之事有关。

    他只得起身,又去外头拿了一坛蜜酒回来,顺便吩咐关姬一声,让所有人不得靠近大厅。

    “你小子就是没你那个如夫人有眼色,非要我说出来才会拿出好东西。”

    赵云看到酒坛子眼中就发亮,抢过来喝了一大口,这才打了个嗝,“这酒好啊!”

    “老将军,咱们说正事,正事。”

    要不打不过这老头,真想把他拎起来逼问。

    “好,正事。”赵云又吃了一大口,这才说道,“陇西那边的羌胡,这个冬日可能有异动,需要你这个护羌校尉亲自跑一趟。”

    冯永一惊,“陇西的羌胡?”

    陇右四郡,其中三郡的羌胡都已经镇压和安抚完毕,唯有陇西,因为地域过大,而且大汉只控制住了东面。

    所以冯永打算把陇西的羌胡留到明年解决,没想到竟然这个时候出了问题。

    “对。”赵云点头,“我们得到消息,今年不但陇右有旱情,而且凉州那边也出现了大旱。凉州的羌胡,这个冬日不好过。”

    冯永眉头一皱,心里有些懊悔,“是我疏忽了。早应该想到这一层的。”

    古人不知道什么叫从大海那边过来的低气压和湿空气,难道自己还不知道凉州的降雨来源?

    这一点上,自己确实大意了。

    他正在想着,只见赵云从怀里又拿出一个东西,递了过来,“在去陇西之前,把它给签了。”

    冯永有些莫名地打开一看,当场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看了看门口,这才压低了声音念道,“弹劾李严疏?”

    “在末尾。”

    赵云指点道。

    冯永的目光落到最后,只见上头署着赵云、邓芝、马岱三人的名字。

    “本想着让你先把信送到李丰手里,然后再过来找你的,可是陇西出了这么个事,所以只好提前让你知晓了。”

    赵云又喝了一口酒,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陇西太远了,这冬日又太冷,老夫也懒得到时候再跑去那里找你。”

    “这事本来你是没资格署名,但因为你写了信劝说李丰,所以按丞相的意思,就是让你也签上。”

    赵云看了一眼冯永,略有些惊讶,“你倒是能沉得住气。”

    你懂啥?

    咱家的四娘早就跟我分析过了。

第0676章 李家

    虽然冯君侯沉稳的表现赢得了赵老将军的另眼相看。

    但事实上,冯永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表面稳如老狗,实际内心却是震惊的一匹。

    在自己还受制于历史的局限,还在犹豫李严的政治寿命时。

    四娘居然能当场就断定出大汉丞相定然会挟北伐大胜之威,不会对李严心慈手软,甚至还判断李严定然会失势。

    这份政治眼光,果然比自己不知高明到哪里去了。

    毕竟李严可不是普通大臣,除了是先帝所托的辅政大臣,同时手里还掌握着不小的兵力。

    只要不被人抓住把柄,哪有那么容易被扳倒的?

    所以在自己想来,诸葛老妖最多也就是一步一步地削弱李严的根基,最后再致命一击。

    没想到诸葛老妖却是这般着急,想要一举成功。

    方法很简单粗暴,那就是直接联合朝中大臣,一起弹劾李严。

    朝中大臣会附和的有多少?

    镇守陇右的赵云、邓芝、马岱就不用说了。

    南中降都督李恢那可是诸葛老妖的铁杆支持者。

    而原来的汉中都督魏延如今又是丞相府的人。

    吴懿、吴班两兄弟,按理说应该是与李严同为东州派人士,再加上又是皇太后的兄弟,话语权不低。

    若是他们愿意开口救李严,李严未必没有一博之力。

    可是经过北伐一战后,吴家两兄弟只怕早就怀诸葛老妖站到同一战线。

    更何况,他们身为外戚,与皇家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李严的种种做法已经危及皇家,他们怎么可能会对李严伸出援手?

    在举朝皆敌的情况下,唯一能救李严的,就只有皇帝了。

    可惜阿斗没多大的权利不说,还事事听从于诸葛老妖。

    更重要的是,即便阿斗能亲掌权利,就凭自己那个皇后大姨子的脾性,只怕比诸葛老妖还迫切地想要搞掉李严。

    虽然不确定李严劝诸葛老妖进九锡的事情有没有被宫里知道,但他想要划分五郡自治,北伐时不听皇命北上汉中。

    如今又把江州视若自家地盘,无视朝廷任向宠为江州都督之令。

    这些事情阿斗肯定是知道的。

    阿斗知道了,张星彩自然就知道了。

    这一系列事件,表面看起来是李严飞扬跋扈,但实际上都是在打朝廷的脸,视皇帝若无物。

    冯永拿着这份弹劾书坐在那里,想了半天,这才想通为什么张星忆会那么肯定李严失势。

    举朝皆敌,无人愿伸之以援手啊!

    诸葛老妖让自己写信给李丰,除了想推自己一把,其实只怕也是想要把这场政治斗争控制在李严一人身上。

    不想波及他的家人,存了保护李丰的意思。

    冯永想到这里,点了点头,“今篡贼未灭,社稷多难,国事惟和,可以克捷,不可苞含,以危大业。”

    “然那李严,乃先帝所托的辅政重臣,受忠过量,却不思忠报,横造无端,危耻不办,迷罔上下,论狱弃科,导人为奸,情狭志狂,若无天地。”

    冯君侯毫不客气地挪用了张星忆扣到李严头上的罪名。

    “丞相北伐,他畏缩不前,待陇右大捷,又欲抢功,此等行径,安能再窃高位立于朝堂之上?”

    赵云原本还担心李丰的原因,冯永会对此事有所顾忌,没想到冯土鳖一下子就对李严扣上了这么多帽子。

    当下就是倒吸了一口气。

    然后又拼命地把嘴里的肉吐了出来。

    一个没留意,被烫着了。

    “你跟李严有仇?”

    赵云有些好奇地问道。

    “没啊。”

    冯永同样有些奇怪为何老爷子会这么问。

    赵云不信。

    “你方才那些话,我听着,怎么似乎与李严的怨仇不小?”

    不,应该是四娘……也不对,十有**是张星彩对李严的怨气不小。

    只是这个没办法跟赵云解释。

    于是冯君侯正色道,“老将军,我有志于兴复汉室,对那些只顾私利而无视国事的人,一向是视若仇敌。”

    赵云听了,再看这小子的满脸正义,顿时觉得和这个小子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很有可能会让自己折寿。

    为了自己能活得长久一些,他决定还是多吃点肉,多喝点酒。

    自己先前真是白瞎操心了。

    想起这小子的心黑程度,赵云不得不提醒一句,“刘琰的儿子刘良,以后是要到陇右任职的。”

    “你好歹也是被别人叫一声君侯的人物,莫要那么小心眼,有些事,就不要再咬着不放了。”

    冯永一听,顿时叫屈道,“老将军,你这不提这个人,我都早就不记得他是谁了,什么叫咬着不放呢?”

    赵云一声冷笑,懒得听他的话,只顾捧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酒。

    倒是冯永,听到赵云刻意提起刘琰,心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压低了声音问道,“老将军,那刘琰莫不是也在弹劾表上署名了?”

    “嗯?”赵云有些惊异地看了一眼冯永,“你问这个做什么?”

    当初李遗从汉中过来,暗示让我放过刘良,这里头可不就是有诸葛老妖的暗示?

    原来那个时候刘琰与诸葛老妖达成了交易。

    想到这里,冯永又问道,“那刘琰,虽未有实权,但好歹也是久随先帝的元老,这弹劾表上的排名,只怕不低吧?”

    赵云沉吟,又不自觉地喝了一口酒,这才瞥了一眼冯永,说道,“刘琰乃是元老,又是车骑将军,你说他排第几?”

    车骑将军,即便是再怎么有名无实,至少在名义上,那也是在四征将军之上。

    若是弹劾表是诸葛老妖亲自递上去的,其他人在表上署名,那么刘琰就是排第一咯?

    刘琰愿意当这个出头鸟,怪不得诸葛老妖能亲自出面,让我放过刘良。

    冯永想通了这一点,点了点头。

    看来第一次北伐大胜,反倒是刺激到了诸葛老妖,让他迫切地想要把国内拧成一股绳,以便早日进行第二次北伐。

    看到冯永若有所思的模样,赵云皱了皱眉,“朝中的事,自有丞相处理,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何况你现在年纪又不大,着什么急?只要做好你的护羌校尉分内之事就行了。”

    冯永知道赵云这是为了他好,当下应道,“我知道了。”

    反正纵观原历史上的季汉,政治斗争还是很平和的。

    在阿斗执政时代,亲手杀掉的大臣有两个。

    一个是刘琰,一个是李邈。

    刘琰那是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李邈则是在诸葛老妖死后,揣摩阿斗的心思,以为阿斗会清算诸葛老妖。

    于是上书诋毁尸骨未寒的大汉丞相,哪知惹得阿斗大怒,直接下令诛杀此人。

    这两个人,都算不上是真正的政治斗争。

    唯一因为政治斗争而被杀的,就是在诸葛老妖死后,与杨仪争权的魏老匹夫,直接被夷三族。

    剩下的政治斗争失败者,基本都是被流放,或者被废为庶人,倒是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哪像曹魏和东吴,涉及政治斗争时杀起人来毫不手软,血流成河那是常事,宗室、外戚、大臣、将军等,受到牵连而死的人不计其数。

    所以李严大概率还会像原历史那样,最多被废为庶人,死不了。

    只是论起自己的分内工作,冯永却是有些为难。

    “老将军,目前陇右粮食不足,我这就算是去了陇西,只怕也带不了多少人去啊。”

    “蠢,谁让你带那么多人过去了?”

    赵云斥道,“冬日里不到迫不得已,谁会动兵?”

    “再说了,陇西那边有陈式守着,用不着你操心兵力问题。”

    “让你过去,就是看看能不能利用你的名声,能安抚多少是多少,剩下的,待明年春日,再另行安排。”

    “当然了,若是能借助他们,打听到凉州那边的情况,那就再好不过。”

    老爷子这么一说,冯永就明白了。

    这是想让他先去做好收复陇西西部的前期工作,看来赵老爷子明年想要全部收复陇西。

    “陇西的郡治本是狄道,后来曹贼将陇西郡治移至襄武,就是因为羌胡作乱,曹贼无力控制陇西西边的局势。”

    “如今陇西西边,早已成了胡人的牧马之地。老将军若是想要重新把陇西的郡治移回狄道,只怕不易。”

    冯永提醒道。

    赵云摇摇头,“即便不能重新移治狄道,也决不能就这般放任不管。因为从狄道可以直达凉州,这条路,以后肯定会有用处。”

    这个已经算是陇右都督和大汉丞相所要考虑的战略层次,冯永在没有详细了解陇西和凉州局势之前,不好轻易插嘴。

    赵云却是又看向冯永,若有所思地开口道,“据我所知,陇西李家,乃是大姓。你那个如夫人,不正是姓李?”

    “蜀中李家与陇西李家怎么说也有些关系吧?”

    冯永听到这个话,又想了想,却是有些挠头,“好像有点关系……”

    当初李当之和樊阿不就是通过关中李家的关系,逃到了蜀地?就是不知道关中李家和陇西李家有什么联系?

    赵云一听就大是不满,“连自家如夫人的家世都不知道,你这个君侯是怎么当的?”

    我知道她姓李,和我不同姓,和我是异姓关系。

    还知道她是个不错的佳人,和我是异性关系。

    还用知道其他?

    冯永肚子里腹谤。

    “速去叫她过来。”

    赵云吩咐道。

    李慕很快又回来了,脸上恰到好处地带着疑惑的神情,进来时第一眼先看向冯永。

    冯君侯面无表情。

    赵云在吃吃喝喝,没时间看她。

    尴尬的场面,让李慕有些不知所措。

    赵云踢了一脚冯永。

    “咳,慕娘……呃,慕娘啊,叫你过来呢,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爷子的脚劲很大,冯永感觉被踢的地方肯定已经青了。

    “君侯但有所问,妾知无不言。”

    李慕温顺地说道。

    “嗯,就是,我想知道,你们李家,和陇西那边的李家,有什么联系没有?”

    听到这个话,很是惊异地看了一眼冯永,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冯永会问这个问题。

    “回君侯,蜀中李家,确实与陇西李家有联系。”

    还真有联系?

    冯永看了一眼赵云,你不会早就调查好了吧?

    只听得李慕继续解释道,“陇右李家始祖祖李公讳崇,乃是陇西郡的首任郡首。”

    “李公四世孙李仲翔公为汉将军,讨叛羌战殁狄道,葬狄道东川,李家遂定居于彼。”

    “仲翔公之孙李尚公,迁居蜀地广汉郡,乃是蜀中李家始祖,乃是汉飞将军李广公之父。”

    “如今广汉郡李家大房,便是蜀地李家嫡脉。”

    冯永听了,心里不禁暗暗吃惊,这世家的联系,果然是错综复杂。

    照这么说来,李慕不知是李广的多少世孙女,还是李广兄弟的几世孙女?

    想到这里,冯永的眼睛就不禁地多看了几眼李慕。

    李慕感受到某人的目光,脸上又是微微一烫,有些羞涩。

    这君侯问清自己的身世来源,莫不成是想要……

    冯永心里正在嘀咕着,赵云又踢了他一脚。

    “哎呦……对了,慕娘啊,你们蜀中李家还能与陇西李家搭上关系吗?”

    李慕听到这话,心头一动。

    只见她点了点头,“自然还有联系,据妾所知,每年到了祭祖之时,大房都会派人去陇西祭祀李崇公。”

    “而且大房的十二郎曾带着陇西的李家人找过妾,想要买毛布。不过当时毛布供应太过紧张,妾没有答应。”

    赵云听到这个话,斜视了一下冯永,这小子手段可以啊!这李慕入了冯家,居然连自家人都可以拒绝。

    “狄道那边,我记得不是常年有羌胡叛乱?陇西李家,就没有受到影响?”

    冯永疑惑地问道。

    李慕微微一笑,“君侯,陇西李家,世代望族,在陇西颇有声望,即便是羌胡,也不敢轻易对李家胡来的。”

    “而且陇右李家,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迁了一部分族人到关中居住,就是以防万一。”

    想想北方门阀的崔家,在曹魏时支持曹家,在西晋时支持司马家,在中原陆沉时,先后给胡人政权后赵、后燕当官。

    乃至北魏,还出了个妖孽般的人物崔浩,给鲜卑族建立的北魏出谋划策,帮助北魏统一了北方。

    种种做法,简直毫无底线,毫无节操。

    这本就是世家的生存法则。

    此时的羌胡之乱比起后世的中原陆沉时,不过是小打小闹,陇西李家若是连这点都应付不过来,又岂会有李唐时的辉煌时刻?

第0677章 统一思想

    李慕悄悄地站在一旁,看了一眼正在大吃大喝的赵云,又看着正在深思的冯永,眼中闪着幽光。

    “若是君侯想要与陇西李家搭上关系,妾倒是可以帮忙。”

    “哦,你不是拒绝给陇西李家卖毛布么?”

    冯永抬着头,问道。

    “君侯可知,妾这一房,为何极力要在南乡发展?”

    冯永虽是疑问,但语气却是肯定,“为了在汉中再立一脉李氏?”

    李慕先是点头,然后摇头,“如今我们六房对于蜀中李氏而言,只能算是旁枝。若是能在南乡再立一枝,成为南乡李氏宗房,那是最好不过。”

    “但即便如此,对于陇西李氏来说,广汉郡李氏大房仍是蜀中宗房,除非南乡李氏能得到去陇西祭拜的资格。”

    冯永听到这话,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何不叫汉中房?”

    李慕微微一笑,“南郑也有一支李氏,只不过如今太过式微,若是六房能与南郑的李家合成一房,才能称为汉中房。”

    “南郑也有李氏的分支?”

    冯永心里卧了个槽。

    这是何等的错综复杂?

    “南郑李氏始祖乃是李颉公,其实算是赵郡李氏的一支。而赵郡李氏的始祖,乃是先秦赵国丞相,武安君李牧公。”

    “武安君李牧公,则是陇西李氏始祖李崇公之弟。”

    “南郑李氏始祖李颉公之子李公,乃是后汉的司徒,李公之子李固,官至太尉,也算得上是鼎盛一时呢。”

    “只是后来羌胡之乱,波及汉中,南郑被胡人所破,汉中李氏这才伤了元气。”

    “最惨的是当年汉中之战,曹贼迁空汉中之民,汉中几成白地,南郑李氏一脉这才式微了下去。”

    “不过这几年,南郑李氏得到我们六房的帮助,收拢了一些离散的族人,总算是没断了香火。”

    李慕说到这里,放缓了语速,“赵郡李氏与陇西李氏,始祖乃是两兄弟,同根同源,若是能在汉中重新合二为一,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然后你们就可以借机成为汉中李氏宗房?

    看起来像是借壳上市啊?

    亦或者是交叉持股,优势互补?

    冯永还没说话,赵云突然开口道,“老夫已经吃饱了,这眼看天色已晚,今夜我便住你这里,待明日再赶回冀城。”

    李慕看了一眼赵云,垂下头去,没有再说话。

    冯永知道老爷子这是觉得自己不合适听到这种敏感话题,或者无意掺和到这个事里头。

    当下便点了点头,暂时停止这个话题,起身找人安排下去。

    待老爷子走后,冯永这才示意李慕坐到自己对面,开口问道,“这么说来,李太公这是想把六房迁到汉中,让李家六房成为李氏汉中房?”

    李慕端端正正地坐在冯永的对面,点了点头,“最开始太公是有这个想法。”

    冯永听了,听出这话别有含义,“什么意思?”

    “南乡发展太快了,”李慕看向冯永的目光灼灼发亮,“太公以为,至少要用两代到三代人的时间,李家六房才有资格被称为汉中李氏。”

    “可是这几年来,六房已经开始超过了大房。有很多时候,大房反而不得不求助于我们六房。”

    “故妾觉得,六房与其与赵郡李氏一支的南郑李氏共处一郡,还不如另起一脉。

    李慕看向冯永的目光越发地炽热,“妾曾与太公商议过此事,太公也觉得甚是有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须得小心谨慎。”

    “但若得陇西李氏的支持,那就好办多了。所以妾私下里绕过了大房,与陇西李氏有过接触,倒也有了一些关系。”

    南乡的发展,已经超过了世家过去几百年的见识。

    即便不是全新的,但也是非他们在短短的几年内所认清的。

    李家太公本想靠两代人的努力,再与南郑李氏结合,成为汉中郡望。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李家六房的意料。

    靠着李慕的特殊身份,李家六房掌握了庞大的资源,再加上在蜀地原有的基础,让他们的野心得到进一步膨胀。

    于是李家六房开始对最初的目标进行了调整。

    他们不但想要脱离蜀中李家宗房的控制,同时还准备放弃与南郑李氏结合的计划,打算自己单独建一个郡望李氏。

    所以李慕绕过了蜀地的宗房,直接与陇西李氏搭上了关系,就是为了这个野望做准备。

    冯永听明白了李慕的意思,眼睛微微一眯,“你们既然商议过,那有没有想过选定何地做根基?”

    既然是想要当郡望,自然是要挑一个没有李氏堂口的地方。

    “这只是妾与太公私下里商议,还未有定论。”李慕此时对冯永知无不言,“不过此时妾倒是有个想法。”

    说到这里,她定定地看向冯永,“若是可以,妾希望可以定在平襄。”

    “好!”冯永猛地站起来,“如果你们六房当真想把平襄作为根基,我定会全力支持。”

    李慕脸色一喜,站起来对着冯永行了一礼,“妾先行谢过君侯,等妾回到南乡后,会亲自把君侯之意传给太公。”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们李家,这些年对我的帮助可不算小,我这也是投挑报李。”

    冯永笑脸中带着深意。

    李慕起身,看到冯永的笑容,脸上荡起会意的浅笑。

    晚上临睡前,冯永把赵云让他跑一趟陇西的来意与关姬说了。

    当然,弹劾李严之事,属于机密,关姬还没资格知道。

    说起陇西,就不可避免地要说起李家。

    关姬听到李慕打算劝说李太公把李家六房的根基迁到平襄,当下就有些怀疑,“如今陇右可算不上太平,更何况平襄更是残破不堪。”

    “这李家六房放着经营好的南乡不要,怎么想着要迁来这里?”

    冯永泡完了脚,用毛巾抹干了脚,爬到炕上,“也就是个意愿,而且还是李慕一个人的意愿。”

    “此事先不说李太公愿不愿意,就算是愿意,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完成的事。”

    “更不可能是一下子全部迁过来,最多也就是先迁一部分族人过来探探路。”

    “不过有南乡的例子在前头,我估计李家六房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

    平襄现在看起来是残败,但残败同时也代表着地方势力的空白。

    以李慕的能力,还有李家太公的精明,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陇右,乃是产羊毛的地方,同时也是地广人稀之地,若是有了自己这个护羌校尉的支持,李家的发展前途可比在南乡大得多。

    传统世家的立身之本是土地,但李家六房在南乡可没占多少土地,至少相比于蜀地那边,面积那是相当地少。

    但到了陇右就不一样了。

    只要得到允许,跑马占地都无所谓。

    当然,冯永也没打算让李家六房走传统世家的老路子。

    占再多的田地,哪有毛纺工坊来得钱快?

    一个以资本为主的新型世家,它会在客观上促进织工掌握一定的知识,不然怎么提高生产效率?

    这样就意味着他们会放松对知识的垄断和控制,发展到最后,甚至会主动去促进基础知识的普及。

    兴汉会在越建立学堂就是最好的例子。

    同时新型世家的壮大,也会让织工所代表的阶级持续扩大。

    更重要的是,资本天生具有贪婪性。

    它会促使越来越多的精英阶级把目光投向外面的世界,比如北方,比如西边等等。

    冯永不一定能看到那一天,但种子埋下去了,它自然而然地就会生根发芽。

    这样至少也算是为将来避免那一场大灾祸做出了努力。

    “平襄的重建,要是有了李家六房的帮忙,那可就省事多了。”

    冯永躺下,悠悠地说道。

    别的不说,即便是李家六房在最开始的时候,只迁一部分人过来,核心族人可能只有那么十几二十个。

    但他们的旁庶,服侍的奴仆,依附的人口,加起来怎么也会有三五百人。

    归化归化,如果连汉人都没几个,胡人就是想移风易俗,也不知道跟谁学啊!

    再加上他们带过来的各种资源以及对平襄的开发,对于冯永来说,那就能省不老少的事了。

    “真要这样,那李慕可就帮阿郎大忙了。”

    关姬在冯永耳边说道。

    “这几年李慕在南乡,一直都算是帮我大忙。”

    冯永没有否认这一点,“不过她也没吃亏啊,这两年李家六房的势头,可是比宗房还要厉害。”

    “李家是李家,李慕是李慕。阿郎说的那是李家没吃亏,可不是说李慕得了什么好处。”

    关姬悄声说道,“难道阿郎就没想着给李慕补偿些什么?”

    “补偿什么?”冯永不知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关姬的意思,漫不经心地说道,“以她如今的地位名声,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只要冯永家不失势,她就稳如泰山,还想要什么补偿?”

    关姬听了,满意一笑,“阿郎既然已经有了决断,那就听阿郎的。”

    待送走了赵云、张星忆和李慕,冯永抓紧时间写完冬日作训计划,然后又召集了军中主要将领。

    一是向他们说明自己的作训计划,二是安排自己去陇西后平襄的工作。

    “平襄如今有士卒三千人,分三个营队。一个是陌刀队,一个是强弩营,还有一个是工程营。”

    “我打算再从平襄里挑两千人出来,不拘汉胡,组成两部精骑,这样的话,明年护羌校尉所属就有五千人。”

    冯永坐在会议桌的主位上,两边分别坐着张嶷、句扶、关索、刘浑、霍弋等主要将领。

    工程营的工程师文实身份比较特殊,被特许坐到桌边。

    在这些人的身后,还坐着军中屯长以上的人员,他们只能旁听,不能发言。

    从平定越开始,冯永就有意识的培养联合参谋制度,以及有别于这个时代的军议制度。

    南乡士卒的文化水平不低,特别是从领百人以上的屯长开始,除了军事素质以外,还要有较高的文化水平,以及组织能力。

    他们不但要承担着把上级作战意图传达到下边每一个人的任务,还要在平时组织军事训练,维持底下士卒的士气等等。

    在战后,他们还有可能会参与战后总结,并且把总结好的经验传达下去,加强相应的训练。

    兴汉会体系军队战斗力提升之快,非是这个时代的其他军伍可比。

    “刘浑,你熟知骑军,我欲让你统领这两部精骑,你可有信心?”

    刘浑脸色一喜,猛地站起来,大声道,“末将定不负将军所托!”

    “好,霍弋,我命你为刘浑副手。”

    霍弋连忙学着刘浑的样子站得笔直,“末将遵命。”

    待他们坐下好,冯永这才指了指放在每个人前面的冬日作训计划书,“陇右不比蜀中,更何况我们以后很有可能要进入凉州。”

    “冬日里可比蜀中冷多了,我们有必要让士卒们适应这种严寒。所以我打算在冬日里开展一场训练。你们都看看吧。”

    冬日作训计划书做得很详细,里头不但列举了首日训练的必要性,还详细地制定出章程,以及需要注意的问题。

    “不久我将要去一趟陇西,我打算带一千人过去,留守平襄的士卒,不但要注意保护好平襄,还要训练好新卒。”

    冯永吩咐道,“刘浑,这如何挑选出未来的精骑,以及训练好他们,你可要好好负责。”

    “末将明白。”

    “句扶、关索,你们两人陪我一起去陇西。”

    “诺。”

    “平襄诸事,暂由张嶷管上,留守平襄的秘书处会协助你。”

    “诺。”

    掌管图书之官,称为秘书监、秘书郎。

    掌秘要文书之官,有秘书令、秘书丞。

    冯永从一开始就有高级秘书阿梅,到了越,开始成立秘书处,由魏容所领。

    现在已经划分一级秘书、二级秘书、乃至三级秘书。

    能进入秘书处的,基本都是南乡学堂里出来的学生。

    等他们积累够了经验,再下放到基层务实,或者是放到军中历练。

    至于再往后,他们能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就看个人运气了。

    运气好的,说不得就能回到联合参谋部。

    那个时候,就不是以给人端水倒茶打扫卫生的秘书身份,而是以参与军议的参谋身份或者将领身份,不可同日而语。

    讨论完这个冬日所要做的事情,冯永又立马召开了一次扩大会议,让队率以上都要参与。

    “北伐胜利,大汉得复陇右,大伙都很高兴。”

    冯永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黑压压地站着一百多号人。

    护羌校尉军中的最精华部分都聚集在这里了。

    “大伙都得了赏赐,心里都很高兴吧?”

    底下所有人都露出会意的笑容。

    “于是有人就开始懈怠,有人开始放松,甚至有人甚至想回家享福。”

    冯永扫视一眼下边,脸色一肃,大声道,“前些日子,被妇人打败的是谁?”

    所有人都面带惭色。

    “汉室不兴,曹贼不灭,我们如何能放松?”冯永指了指南边,“南乡那里,直通关中,你们以为曹贼会放任大伙安享太平吗?”

    “大汉势弱,曹贼势大,即便你们能偷享片刻安宁,但数年后,待曹贼喘过气来,定然会派大军过来攻打陇右,到时你们怎么办?”

    “即便你们退回了南乡,你们以为曹贼就肯轻易放过大汉吗?曹贼篡逆,日夜所思者,莫过于覆灭大汉。”

    “故大汉与曹贼乃是天生死敌,不是我们灭了逆贼,就是逆贼吞没我们。”

    “只待大汉稍显弱势,曹贼就会如饿狼一般,进犯大汉,以图达到其狼子野心的目的。”

    “特别是汉中,乃是大汉与曹贼交界之地,曹贼若要南下,汉中定然是战乱首起之地,到时你们还能退到哪里去?”

    “曹贼暴虐,所治之地,民苦不堪,又有豪族驱苍头黔首如牲畜。”

    “兼之曹贼喜屠戮,若是汉中遭受战乱,莫说你们自己,就是你们的父母、妻儿,你们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作乌有!”

    “到时你们将重回那朝不保夕,饥寒交困,卖儿卖女,妻离子散的日子!”

    众人听到这个话,身体皆是猛然一震。

    以前的他们,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

    想想现在过的日子,再想想以前过的日子,没有人愿意再回到过去。

    谁想让他们回到过去,谁就是他们的生死大敌。

    久违的冯郎君特技:巧言令色,终于重现江湖。

    “所以,我们若是想保有现在的日子,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彻底地打败曹贼!让它不再威胁到大汉。”

    “当你们成了兴复大汉的功臣,你们的妻儿,子孙,才能长久地享受安宁,不再被贼人所迫。”

    当物质文明上去以后,一定要抓紧提高精神文明建设。

    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绝对是不行滴!

    即便是有一点苗头也不行。

    兴汉会体系内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本就比这个时代多迈出一小半步,稍有不慎,翻车那就是妥妥的事。

    所以冯永一直很小心这一点。

    “兴复大汉,打败曹贼!”

    一阵高昂的声浪从帅营方向传来,让营寨里的士卒不禁侧目以视。

第0678章 细言前事

    与士大夫发布的那些骈四俪六的檄文不同,冯永知道自己手底下这一帮士卒的底细。

    他们虽然识字,但在士大夫眼里,他们连寒门的边都沾不上,仍然是被视若黔首苍头。

    但他们又确确实实与黔首苍头不同,因为他们已经开始有了模糊的自我意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如何去得到。

    同时还会自主地维护这个上升的渠道。

    冯永只要把他们的所求,与兴复大汉结合到一起,让他们认识到只有消灭曹贼,才能保证他们目前的生活。

    他们自己就知道应当怎么选择。

    当一支队伍有了信仰,哪怕信仰没有那么高大上,那也足以最大可能地保证这支队伍不会那么容易退化。

    当然,这种信仰单单靠冯永来说是不行的。

    要靠大伙一起说。

    比如说曹贼以前屠了多少多少城,赋税是多少,特别是以汉中百姓被迁到别处的实例等等,这个就叫忆苦思甜。

    说得多了,说得久了,自然就成了共同认识。

    如果不是南乡学堂的学生实在是太过于紧张,冯永其实还打算在南乡开一个讲武堂,挑选一些学生进入,提前接受军事训练。

    然后下放军中,专门干思想工作。

    赵云带过来的消息打乱了冯永在冬日里的安排,他不得不把平襄之事托付给张嶷,然后再带着人匆匆赶往陇西。

    天气越发地寒冷了,必须要在大雪到来之前赶到陇西,不然路上就难以行军。

    虽然赵云说不了不需要带太多的人过去,但对于惜命的冯永来说,没有一定数量的子弟兵,就没有安全感。

    更何况对于南乡士卒来说,这也是一个冬日里拉练的机会。

    进入十一月的陇西,寒风刮到脸上,隐隐如刀割。

    陇西太守陈式,长史马,参军公孙徵等主要官员,带着襄武城的大小官吏,站在襄武城东城门口,准备迎接街泉亭侯冯永的到来。

    陇西乃是新定之地,同时又与凉州邻界,陈式被委任为太守,也算是受丞相所重。

    但比起十六岁就开始献策于丞相,后又为北伐立下大功的冯永而言,陈式自认不如甚多。

    在陇右的官吏排名中,冯永表面上虽是第四,但实际上是手握实权的二号人物。

    陈式没有与冯永正面打过交道,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别人嘴里听到冯永的传闻。

    师从高人,年少得志,身居高位,麾下多虎狼之士,兼之因马谡之事,曾被丞相骂其为跋扈将军。

    这等人物,一般来说多是不大好打交道。

    陈式看向东面,眼中有些凝重和担忧。

    站在陈式身后的公孙徵则是另外一副心思。

    公孙徵当年曾隐了身份,跟随陇右的商队悄悄去过南乡。

    别的不说,仅仅是在南乡所见所闻,就足以让他对冯永产生强烈的好奇心。

    几个月前的襄武一战,主角是大汉丞相,所以公孙徵也只能是远远地看了几眼冯永。

    除了惊异于他的年轻,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

    这一次冯永领军过来,倒是能近距离观察一番。

    远远地看到有骑卒飞驰过来,正是传递消息的哨骑。

    “报!护羌校尉已离襄武不足三里。”

    哨骑的脸上有油光,这是防止被冻裂而涂抹上去的羊油。

    “好,终于到了。”

    陈式让哨骑下去休息,举目远眺,不一会儿,只见前头果有黑影绰绰开始出现。

    冬日里赶路很受罪,特别是涂了甘油的脸上,可能是因为心理作用,总是感觉脸上粘糊糊的,不是很舒服。

    羽绒服没有拉链,骑在马上,冷风总是往缝隙里灌。

    幸好有阿梅缝制的皮手套,手上不至于受罪。

    看着襄武城门口黑压压的一众官员,冯永一夹马肚,战马快跑两步,在众人面前翻身下马。

    还没等说话,只见过面而没有打过交道的陈式就走上前来,“陈式见过君侯。”

    冯永哈哈一笑,“陈太守莫要多礼。”

    说着跺了跺脚,“这般冷的天,还让大伙在外头等候,永实在是不安。”

    “君侯才是辛苦,寒冬里还要领军前来,一路只怕受了不少罪。式已经备下了热食热汤,给众将士暖和身体。”

    陈式看向冯永身后的随从和亲卫,只见人人头戴着样式古怪的羊皮帽子,连同把耳朵都护了起来,身上裹着羊袄,脚上套着长靴子。

    看着就知道暖和非常。

    特别是那些亲卫,身上的衣着皆是一模一样,看来是护羌校尉军中统一定制。

    这让陈式不禁暗暗咋舌,这等衣物的样式看起来虽是有些古怪,但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物,十有**是南乡工坊所产。

    这等富足人家才能用得上的衣料,冯君侯竟然拿来配发给亲卫,出手倒是大方。

    不过这些亲卫,看起来浑然没有一点长途赶路的疲惫,反是精神抖擞,整整齐齐地站在后面。

    虽然默然不语,甚至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看起来可能还有些憨呆和冷漠。

    但久在军中的陈式看一眼就知道,这正是所有军中将领最喜爱的士卒。

    这等士卒,经过了严格的训练,服从性极强,同时又上过沙场,不惧刀枪,将领一声令下,转战冲突,少有退后。

    他心里这么想着,又对着冯永说道,“君侯远道而来,不如先入城休息?”

    冯永摆了摆手,说道,“诸君先请,我且等一会。”

    说着,转身向后看去。

    他不动,陇西的官吏就只能继续等待。

    不少人顺着冯永所看的方向看去。

    这才发现,才一会儿功夫,不远处的空地上,冯君侯所带过来的士卒已经开始排成列队。

    南乡士卒特有的口令不时传来,就连陈式也听不懂那是什么军令。

    他们只觉得,每有队率下令,总有士卒大声回应,然后就能迅速成列。

    此次冯永带过来的一千正兵,没有陌刀队。

    五百人携长枪,弓一副,弦三条,箭三十支。

    五百人佩刀,弩一副,弦三条,箭三十支。

    每人皆披皮甲,背一袋干粮。

    同时还有两百辅兵,以及一些随军医工。

    一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仅仅是不到片刻功夫,一个整整齐齐的方阵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没有人说话,连咳嗽声都没有。

    只有他们呼出的气白腾腾弥漫而起。

    “久闻冯君侯治军有方,领所属军士,与曹贼名将所领的精锐战于街亭不落下风,果真是有道理的。”

    看着冯永走向方阵,公孙徵低声对马说道。

    马点点头,“虽说未到严寒,但在这等天气下,从平襄赶到这里,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列出这等整齐的军阵,张输得不冤。”

    陈式听到两人的谈话,心里与有荣焉,插了一嘴,“这算什么?听说冯将军所领的南乡士卒,极善奔袭。”

    “当年君侯在练兵之初,就曾让士卒从南乡在半个月之内赶到锦城,后来才有一路奔袭,轻取陇关之役。”

    “听说君侯的军中要求,士卒在带足兵器的情况下,每日最低要行六十里才算合格。”

    “这一次从平襄到襄武,按某的估算,也就是一日行四十里的正常行军,对于冯君侯所领的士卒来说,最是简单不过。”

    听到陈式这番话,公孙徵和马不禁脸色惊骇,面面相觑。

    马知兵,当下就不禁问道,“太守,如此一来,士卒岂不是劳累非常?”

    一日行四十里是有道理的。

    一是为避免士卒太过劳累,二是为了在遇敌时能迅速结成军队。

    陈式苦笑一声,“君侯待士卒亲厚非常,全大汉也就君侯敢这般要求士卒。”

    话虽未明说,但意已明。

    别的不说,只说那些士卒的衣着,就明白冯君侯对士卒有多厚待。

    公孙徵和马再想起方才在极短时间内就排成了方阵,皆是默然不语。

    冯永对着士卒训话完毕,这才走了回来,歉然道,“让诸君久等了。”

    本来还有人觉得冯永带着侍女(阿梅)过来,觉得这个年轻人未免有些过于享乐。

    此时看到不远处士气高昂士卒,当下再无人敢再起轻视之心。

    “无妨,左右不过是片刻功夫罢了。倒是君侯治军有方,麾下皆虎狼,让某等开了眼界。”

    陈式恭维了一声。

    冯永有自知之明,摇头道,“临阵对敌,排兵布阵,非冯某所长,所以只能是在治军上多下些功夫罢了。”

    他说的是实话,但听在陈式等人的耳里,却觉得这个年轻的君侯竟然是这般谦虚,竟是没有年少得志的轻狂。

    更别说什么得意忘形或者自视甚高之类,当真是难得。

    几人心里不禁多了一份敬重之意。

    尤其是陈式,他可是知道,马谡就是因为得丞相看重,自视甚高,刚愎自用,听不进别人的劝诫,所以才会有街亭之败,

    想到这里,他不禁为自己先前觉得冯永不好打交道的想法而有些惭愧。

    “君侯请。”

    “好,请,诸位一起请。”

    众人拥着冯永入城内。

    太守府内早就摆好了宴席,虽说比不上冯永平日里吃得精细,但胜在丰盛。

    这些日子在寒冷天气里赶路,此时看到这些热气腾腾的吃食,冯永倒也没有客气。

    一时间,主客尽欢。

    待饱食饭食后,撤去残羹,让无关人员退下。

    冯永喝了一口热汤,这才开口道,“陈太守,此次我得了赵老将军的消息。听说陇西的羌胡有异动,便匆匆赶来。”

    “我知凉州、陇右,乃至关中,这些年来羌乱不断,屡镇屡乱,屡抚屡叛,不知能否与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想要治理凉州、陇右,甚至关中,那就无法回避一个极为严肃的问题。

    那就是羌胡之乱。

    凉州羌乱如附骨之蛆,在整个东汉时期都让东汉朝廷头疼不已。

    这种情况,冯永是知道个大概的,但具体过程却是不甚了了。

    毕竟三国后期的情况,除了诸葛老妖的北伐,剩下的除非是大事情或者比较有名的人物,其余的他都不算太了解。

    更何况还是属于三国冷知识的羌胡之乱?

    但如今他身为护羌校尉,却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而且还丝毫马虎不得。

    前段时间粮食紧张,只顾着安抚陇右羌胡,然后又要安排平襄的各项工作,一直没有机会好好了解凉州羌胡的情况。

    所以这一次趁着陇西的羌胡异动,正一探究竟的好机会。

    大汉因为丞相的带头,官场风气不错,冯永在吃饱后立刻进入工作状态的作风,倒也符合潮流。

    陈式听到冯永的问话,看向公孙徵,“君侯,公孙参军乃是本地人士,对羌胡多有了解,不如就让公孙参军来讲如何?”

    陈式才当陇西太守几个月,冯永倒也没有为难他,当下点了点头。

    公孙徵得了允许,这才开口道,“回君侯,陇西羌乱之事,说来话长,颇有些繁琐,还望君侯莫要嫌下官嗦。”

    “无妨,我此次来,就是为了解决此事,你且细细道来,越详细越好。”

    冯永示意道。

    “诺。说起凉州羌乱,最迟也得从光和四年说起,距今已有二十五年矣。”

    “当时北地郡、安定郡和金城郡、陇西郡各有一股乱羌。”

    “后来,大汉曾派遣了一支湟中义从胡兵前来平乱,哪知这义从胡兵到了令居时,居然杀了领军的校尉,连同……”

    “咳,连同当时的护羌校尉也一同被杀。陇西、金城、安定、北地四郡的叛羌也因为义从胡兵的叛乱,合二为一。”

    公孙徵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冯永。

    冯永开口问道,“我知道大汉从前一直招有羌胡作为义从胡兵,协力守疆的习惯。只是为何这支义从胡兵会参与叛乱,你可知晓?”

    “自是知晓。”公孙徵点了点头,“因为当时的凉州刺史左昌贪污军饷。”

    “护羌校尉、领军的军将皆是有样学样,对义从胡兵克扣太过,平日又待胡人士卒太恶……”

    陈式轻咳一声。

    公孙徵猛然醒悟,连忙补充道,“最重要的是,胡人生性恶劣,不识礼教……”

    冯永举手止住,“你继续往下说。”

    “诺。当时从凉州至关中的大河(黄河)一带,皆为羌胡所控,其首领便是原义从胡军军中将士北宫伯玉和李文侯。”

    “叛羌不但杀了当时的金城太守陈懿,而且还俘获了新安县令边章、凉州从事韩遂,最后还说服他们加入叛乱。”

    “于是羌胡声势愈大,连败凉州刺史左昌、宋臬,护羌校尉夏育以及汉阳郡长史盖勋。”

    “后虽被大汉派出的车骑将军张温领军打败,但很快又复振声势。”

    “同时反败随尾追击而来的董卓、周慎等人。幸好不久之后,叛首边章病亡,北宫伯玉、李文侯死于内讧,唯剩韩遂。”

    “此时大汉新派来的凉州刺史耿鄙觉得有机可乘,又欲贪功,想要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平乱。”

    “只是其人任用贪官程球为治中,令凉州士吏寒心,不顾凉州士吏之心,行酷烈之举。”

    “时陇西太守李相如叛变,陇西遂为叛军所有,耿鄙不听傅燮良言,非要亲自领军前往。”

    “耿鄙本不得人心,待至狄道时,大军发生了兵变,耿鄙和程球皆被杀死。”

    “变兵首领王国领军攻汉阳郡,汉阳太守乃是傅燮,善待百姓,远近敬重。”

    “时城外有北地郡的匈奴骑兵数千人,一同在城外叩头,请求傅燮出城投降,愿意护送傅燮平安返回家乡北地郡。”

    “王国派前任酒泉太守黄衍进城劝降,傅燮斥退黄衍,后领汉阳郡仅有的少数兵力出战,最后战死沙场。此事后,凉州再无叛军顾忌之人。”

    “耿鄙下属军司马马腾率本部投韩遂,共推王国为帅。至此,整个凉州终于全部落入叛军之手。”

    “后叛军又围攻陈仓,被左将军皇甫嵩所败,最后叛军分成三部,一是金城的韩遂,二是渭谷的马腾,三是陇西罕的宋建。”

    “宋建自称河首平汉王,占据陇西西边达三十年之久,后虽被大魏,呃,被曹贼夏侯渊所破,但陇西西边的羌乱,却是再也止不住。”

    “直至曹贼篡逆,不但没能复对陇西西边的治理,反而是把治所移到了襄武。除了狄道和首阳因为有城池能勉强守住,其他诸地皆成了胡人牧马之地。”

    冯永听完公孙徵凉州羌乱的前因后果,默然不语,好久之后这才问道,“如今的狄道和首阳呢?”

    公孙徵连忙说道,“此次的羌胡异动正是与狄道有关。今年凉州大旱,羌胡纷纷涌入陇西,饮水于大河、洮水。”

    “河西一带,原本有郝昭将军,呃,那曹贼郝昭,镇守河西十余年,羌胡多是信服,因为从狄道可以通凉州,所以陇西羌胡一般也不会攻伐狄道。”

    “只是这一次,”说到这里,公孙徵看了一眼冯永,“郝昭败于丞相之后,只能自守河西,却是再无力管狄道。”

    “再加上大旱,羌胡欲在冬日里找吃食,所以就兵围狄道,同时甚至有大胆者,抢掠首阳周围。”

    首阳县处于渭河的源头,从襄武顺着渭水上去,很容易就到达首阳。

    冯永听了,沉吟一下,“首阳倒是不要紧,到时我可以亲自带兵前去。只是这狄道……”

    狄道相对于襄武来说,那就有些远了。

    同时它离凉州的金城郡比较近。

    而且按道理是受曹魏控制,因为当时郝昭就是从狄道逃回凉州的,大汉当时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派往狄道。

第0679章 公孙徵

    东汉凉州羌乱,有些事情冯永是知道的,但更多的是冯永不知道的。

    公孙徵细说了一番最近的一次大规模羌乱,冯永这才对凉州羌胡有个大略的整体印象。

    “此次围攻狄道的羌胡,有人举着平汉王的口号……”

    “你说什么?”

    冯永听到这个话,脸色一沉。

    平汉?平谁家的汉?

    当年凉州三大军阀,韩遂马腾自不必说,宋建割据陇西西部三十年,还取了个平汉王的名号,听着就亦让人不爽。

    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人敢提出这个名号?

    看来当年夏侯渊把宋建这个平汉王的小朝廷屠戮怠尽,居然没有吓住他们,还敢用这个晦气的名号。

    “君侯,曹贼当年虽诛灭了宋建,但实际上最后仍是放弃了河关、罕一带,故那羌氐死灰复燃,尽踞宋建旧地。”

    公孙徵看到冯永的脸色,精神一振,连忙说道,“这些年来,羌胡越发地猖獗,竟然敢再提当年平汉王国号,实是大逆不道。”

    “当年曹贼能灭之,大汉亦能灭之。”冯永脸色阴沉,冷声道。

    老大和老二打架,旁边还有一个老三准备捅刀子。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家事,外人掺和进来就是找死。

    倒是陈式沉稳一些,听到冯永有发兵狄道,乃至罕的意思,连忙劝说道,“君侯,羌胡叛乱,曹贼虎视在旁,还是要小心。”

    冯永点头,“陈太守放心,我自有主意。”

    攻略陇西,控制通往凉州的通道,是赵老爷子的计划,冯永自然不会在这种场合下说出来。

    “对了,陈太守,首阳那边有多少兵力?”冯永又问了一句。

    “回君侯,有三百人。”陈式连忙回答。

    陇西的兵力主要集中在襄武,首阳那里放了三百,多倒是不多,但也足够了。

    若是曹贼当真狄道进犯,首阳亦非必守之地。

    若是普通蟊贼,也不敢去碰有三百正兵守着的城池。

    若是羌胡来犯,只要守住两天,足够襄武发兵支援了。

    又问了一些陇西的情况,众人这才散去。

    陈式亲自安排了住处。

    临睡前,看着关姬推门进来,冯永问了一声,“都安排好了?”

    关姬点头,“老规矩,亲卫守第一道,女侍守第二道。放心,不会有事。”

    冯永失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反倒是觉得细君有些过于紧张。这里可是襄武城内,又不是什么危险之地。”

    关姬听明白了冯永的话,眉头微微一皱。

    在这方面,她一直对阿郎的态度有些担忧。

    当下便瞪了冯永一眼,“就是因为阿郎这么想,所以妾才更要小心。越是容易松懈的时候,那些刺客就越是容易得手。”

    她在冯永的身边坐下,苦心劝说道,“阿郎如今的身份不比往日。既是兴汉会的会首,又是护羌校尉。”

    “再加上南乡、陇右诸地,身上牵扯的干系甚大。不说阿郎所做的事,得罪过多少人。以阿郎的身份,有些事情,即便不是阿郎做的,别人也只会算到阿郎头上。”

    “凉州之地,本就是多出豪侠。阿郎北伐一战,再加上领军巡视陇右,对阿郎怀恨意者只怕不在少数,阿郎切不可大意。”

    “军国大计,妾不如阿郎甚多,但这种事情,妾自信还是有几分本事,以后交予妾就是,阿郎只管安心思考家国大事。”

    冯永听了关姬这一番话,心里一暖,握住她的手,“感君千金意,恨未兴汉室。”

    关姬听到这话,只觉得他是提起当年对自己的承诺。

    想起那时的相见相识相知,她眼含水波,咬了咬下唇,声音里有些微微的颤声,“你……这个人讨厌得很!妾跟你说正事呢!”

    “什么正事?家国大事,国事大,家事亦大……”

    冯永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灯下美人让他的心跳加快。

    “阿郎对此次陇西之事可有什么对策?”

    关姬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连忙转移话题。

    “今日只不过事先了解一下情况,哪那么快能有对策?”

    冯永漫声道,把玩细君的手掌,只觉得她手上的茧子比以前薄了不少。

    知是这几年来她再不像以前那般没日没夜地练武,同时也表明她的心结放下了不少,心里就不禁有些成就感。

    “妾观那公孙徵言语似未尽,阿郎何不再寻个机会再问?”

    关姬今日虽未多说话,但观察却是细致。

    冯永点头,“我也觉得那公孙徵有些奇怪,看起来他比我们还要着急陇西之事。”

    关姬听到这话,顿时有些警惕起来,“说起来,那个公孙徵是新降之人吧?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冯永本没往那方面去想,但一经关姬提起,再看看她正经的神色,心里倒是跟着有些疑惑起来。

    不过他想了想,又问了一句,“细君觉得那公孙徵武艺如何?”

    “应该是个会击剑的,也就是比普通士人强一些吧。”

    听关姬口气,看来是没入她的眼,冯永终于放下心来。

    这时代,士人都会剑术。

    毕竟要跟人讲道理的嘛,讲不过怎么办?自然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

    但士人的剑术再怎么厉害,难道还能比自家婆娘的武艺厉害?

    “那就无妨,明日我便让人寻他来问话,到时细君离我近一些,想来定然无碍。”

    关姬点点头,这正好是一个试探其人的机会。

    “妾知晓了,即便此人靠近阿郎,有妾在身边,即便他有什么不轨之举,也定然不会得逞。”

    “嗯,有细君在身边,当真是好极。”

    冯永低声道。

    关姬也不知怎么的,听到阿郎的声音变得低沉,心里就是一颤。

    “阿郎,妾还有一事。”

    “天色已晚,已经到了休息的时候,有什么事不能日后再说?”

    “不能!方才阿郎念的那两句诗,让人着迷,却不知全文是什么?”

    “忘了。”

    “忘了?”

    关姬一听,顿时恼怒起来。

    这个人,总是这样,念一半,留一半。

    关姬正待要给他一些教训,只听得他又说道,“不过我倒是想起另一句诗。”

    “什么?”

    “玉人吹箫花动容,少年舞剑月敛色。细君,你说,这句诗怎么样?”

    关姬一听,心里就柔化了,神情中带着向往,“这诗听着就像一幅画。”

    然后又是噗嗤一笑,“阿郎脸皮可厚呢!莫说妾会不会吹箫,却是不知阿郎何时学得哪家剑法?”

    冯土鳖学着霸道总裁,嘴角挑起一抹邪魅的笑意。

    “嘁,笑得恶心!”

    关姬拍了一下冯永,嫌弃道。

    一夜无话。

    待第二日冯永按生物钟准时起来时,关姬仍在沉睡。

    这些日子,感觉关姬是越来越嗜睡。

    锻炼完身体,吃过早食,还没等冯永派人去寻公孙徵,公孙徵却是主动前来。

    听到侍卫禀报公孙徵前来拜访,冯永和关姬会意对视一眼。

    让人请他进来,双方见过礼,公孙徵坐下后,解释道,“君侯,陇西羌胡有异动,加之已入冬日。”

    “太守既要防备胡人,又要巡视城中,安抚百姓,免得百姓受寒受冻,事务繁琐,不能前来。”

    “下官对陇西之事,还算熟悉,故太守让下官前来听从君侯调遣。”

    陇西新定之地,人心初定,再加上陇西目前的情况,陈式要时时小心谨慎,并非有意怠慢。

    冯永自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陈太守事务繁多,忙一些是应该的。有熟知陇西情况的公孙参军在,那就足够了。”

    说着他又看了坐在下方的公孙徵,“昨日听闻公孙参军所言的凉州羌胡情况,再加上有曹贼在旁,我深感棘手。君熟知陇西情况,不知何以教我?”

    公孙徵听到冯永有意问话,精神一振,连忙说道,“下官承蒙君侯垂询,岂敢不尽言?”

    他边说边把手伸入宽袖中。

    关姬身子微微一动。

    只见公孙徵却是从里头拿出一张绢纸,起身递向冯永,“君侯,此乃陇西地形图,陇西山川河流,大道小路,尽画其中。”

    冯永接过来找开一看,但见上头所画的图形,虽然比例有些失调,但却是比舆图详细得多。

    在角落里还特意用特定的符号表示山川河流道路等。

    不但标出了两地之间的真实距离,甚至山川丘陵还标出了高度。

    这已经算是有了一定的地图概念。

    冯永有些惊异地抬头,“这是你画的?”

    公孙徵脸上带着谦逊的神情,“下官祖籍乃是陇西狄道,因羌乱随大人入汉中避难,后又被曹贼重迁回陇西。”

    “下官小时候,就看到羌胡不断抢掠,残害汉民,待长大一些,又被羌胡逼着全家逃难,当是时,有血亲在逃难中失散病亡。”

    公孙徵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愤恨之色,“想当初,胡人不过汉家奴仆耳,如今趁汉室衰微,竟如恶狼反咬。”

    “下官从汉中回到陇西后,狄道虽仍在,但下官祖地已成胡人肆虐之地,故下官立志,定要把那些胡人驱逐。”

    “下官这些年来,不但数次回狄道,而且还曾涉足至罕,河关、白石等地,只为了解那里的羌胡情况,以盼有朝一日能尽复汉家故地。”

    冯永挑了挑眉,想不到这还是个汉代版的愤青。

    不,不应当叫愤青,而是大汉主义者,而且还为之付诸行动。

    当然,这其中也有因为他和家人曾深受羌胡之苦的原因,但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汉人思维快意恩仇。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跟你bb。

    冯永长叹一声,“果是凉州多出豪杰。”

    想起公孙这个姓,冯永不由地想起把胡人当作经验宝宝来刷的公孙瓒,于是有些好奇地问道,“君恶胡人,与当年的白马将军公孙瓒倒是有些相似。”

    “你们二人的姓又是一样,不知可是有什么关联?”

    公孙徵却是摇头,“回君侯,下官与那公孙瓒却是没什么联系。”

    说着,他脸上现出自豪之色,“下官公孙之姓,乃是传自黄帝。黄帝当年成于姬水(关中武功县),曾以公孙为姓,后改姬姓。”

    “其后世子孙多以姬为姓,但亦有少数是公孙姓。下官先祖,便是其中之一。后先祖从关中一路沿着渭水北上,最后定居于狄道。”

    说到这里,他脸上现出刚毅之色,“思厥先祖父,胼手胝足,暴身躯于霜露之中,斩荆棘于荒野之地,方有尺寸安身之地。”

    “累积十数代,方才繁衍出狄道公孙之家。徵虽不肖,但亦不能轻弃先祖之地,不然有何脸面见于先人于地下?”

    听这口气,公孙家在狄道的地们不低?

    不过想来也是,没有一定的名气,如何能当上陇西参军?

    不过让冯永意外的却是他所说的这些话。

    他的脸色一敛,正容道,“吾观世间世家,骄奢淫逸,国计民生,罔存念虑,却是早已忘了当初先祖带领子民开拓之艰辛。”

    “想不到竟在此间能看到真正的古世家之风,请受冯某一拜。”

    说着,起身对着公孙徵深深一拜。

    公孙徵大吃一惊,慌忙起身,亦是对拜,“没想到竟然在君侯处,听到这番令某感铭于肺腑之言!”

    站直身后,公孙徵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红光,同时气息有些粗重,向看冯永的目光炽热无比。

    “南乡游侠,虽未见过君侯,但却甘愿为君侯所驱,某今日终知其因矣!”

    冯永没有听出这个话的破绽,倒是关姬的目光落到公孙徵身上,若有所思:这公孙徵,居然知道南乡之事?看来他定然是注意阿郎久矣!

    “坐,坐!”两人经过一番谈话,感觉亲近了不少,互报了字之后,冯永拉着公孙徵坐下。

    “我亦有心治陇西羌乱,只是奈何不得其法,不知伯琰有何计教我?”

    “回君侯,徵有上中下三计,可供君侯定夺。”

    公孙徵得知冯永欲复陇西,当下再无隐瞒,连忙回答道。

    “好!还请伯琰速速道来。”

    冯永大喜。

    “下计,君侯可赐下官些许毛布,下官亲往首阳,寻得机会,与羌胡渠帅谈话,劝他们退兵。如今羌胡兵围狄道,为的就是度过冬日。”

    “那羌胡重点是在狄道,非是首阳,他们若是得了毛布这种上等御寒之物,想来自会退离首阳。”

    “不成!”冯永拒绝道,“赂胡之事,有损汉家威仪,某定不能为之。”

    公孙徵听到这个话,脸上露出笑意,“君侯既不愿如此,那就开打吧。胡人畏威不畏德,君侯所领之兵,乃是少见的精锐。”

    “若是能寻得机会,设下埋伏,把来犯的羌胡聚而灭之,定能起震慑之用,令羌胡不敢轻易进犯首阳。”

    冯永想了想,“此乃权宜之计,只能说是暂时让羌胡不敢来犯首阳。然我最终所图者,乃是平复陇西,又当如何做才是?”

    “君侯,陇西李氏,乃是郡望。这些年来,虽是同样是饱受羌胡肆虐之苦,但李氏根基深厚,在陇西仍有声望。”

    “且如今曹贼被丞相大败,只能自守河西,无力顾及狄道。君侯若是能得李氏相助,平复陇西,则易如反掌。”

    这是冯永第二次听人提起陇西李氏。

    第一次是李慕。

    “伯琰可有门路与陇西李氏搭上关系?”

    冯永问道。

    公孙徵点点头,“狄道以李氏为尊,但下官祖籍亦在狄道,公孙家与李家亦有联姻。”

    “李氏苦于羌胡亦久矣,若是君侯能平陇西羌胡之乱,李氏想来定会大力支持。”

第0680章 巧劝

    冯永轻拍了一下案上的绢布,感叹道,“我有伯琰相助,陇西何愁不定?”

    说着又看向公孙徵,“我身为护羌校尉,掌管陇右、凉州羌胡诸事,正是缺乏伯琰这等熟知凉州羌胡的人才。可惜啊,恨不能早识伯琰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然,也有可能是冯永故意说出这番话。

    但听在陇西参军公孙徵的耳里,却是让他心头一动。

    虽然襄武在大汉北伐时,最后是主动开城门投降,但不能否认的是,大汉在襄武城下,损了不少将士。

    大汉大军进入襄武后,丞相为了保全大局,安抚人心,对襄武的官吏没有做过多的调动。

    但公孙徵知道,实际上陇西的原主要官员也就是担个名义,根本没有太多的实权。

    而且照他的估计,这种情况多则一年,少则半年,只待陇西局势彻底安定下来,大汉就会重新调整。

    如果自己的想法是对的,那么自己要是能主动退贤,除了能给将来留个余地,说不得还能换取日后再起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冯君侯身为护羌校尉,专司羌胡之事,若是自己能追随君侯,一展所长,还怕不能复狄道公孙家祖地?

    只是今日的见面才是与冯君侯的第二次见面,若是仅仅是因为对方这么一两句话,自己就主动投奔,未免失礼。

    想到这里,公孙徵只是按捺下心思,暗道不过仅凭今日交情,也算是为日后留了一条关系。

    冯永自是不知道公孙徵心中所想,他说完这个话,看到公孙徵没有接上这个话,只当他是婉拒。

    于是又问道,“听闻伯琰与原陇西太守游仲允乃是好友,不知如今游仲允可曾安好?”

    公孙徵不知道冯永为什么会提起游楚,心头微微一紧,毕竟当初大汉攻伐陇西时,仲允乃是太守。

    后来襄武开城出降,众人皆在,唯有仲允避而不仕。

    如今冯君侯提起仲允,却不知是何意?

    “回君侯,自襄武重归大汉后,仲允一直在呆在府上,极少外出,即便是偶有出来,亦是从未出过襄武城。”

    公孙徵连忙回答道。

    冯永听出了公孙徵的担心,当下就是微微一笑,“伯琰放心,我问起游仲允,不为其他,乃是有一件喜事想说与他听。”

    不管是主动投降还是被打败后投降,降将最后的命运,总是要看胜利者的心情和胸襟。

    原陇西太守游楚拒绝在大汉出仕后,还能安然地呆在襄武,并且有一定的自由,这已经算是难得的。

    毕竟游楚在陇西还是很受人爱戴的,留他在襄武,什么也不做,也能安抚人心。

    可若是他不识好歹,想借机逃回关中,也不是不可以,困难重重那是必须的,被追回来的可能性很大。

    而且被追回来后,需要面对什么样的下场,那就怪不得别人。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廖化那等运气。

    不过看游楚这几个月的样子,似乎也是不打算挣扎,不但没想着出襄武城,甚至连府门口都很少出。

    倒是公孙徵听到冯永说起自己的好友有喜事时,不禁就是一愣。

    以仲允目前的情况,还能有什么喜事?

    “是啊,喜事。”冯永站起来,笑道,“今日我本是想让人送拜帖给游仲允的,没想到与伯琰一见如故。”

    “闻伯琰与游仲允乃是知交好友,故我想着,不如让伯琰领我前去拜访一番如何?”

    “君侯有所命,某岂敢不从命?”

    公孙徵连忙跟着站起来。

    作为原陇西太守,游楚虽搬离了太守府,但他在襄武城中本就置办有府院,而且还是处于好地段。

    冯永一行人随着公孙徵来到游府前,只见府门大开,连个门房都没有。

    看着公孙徵带头径自走进去,冯永问了一句,“伯琰,我这般冒昧来访,太过突兀,何不先让人去告知一声?”

    公孙徵闻言回头笑着解释,“回君侯,徵与仲允,无须这般客气。仲允去我府上,亦是如此,君侯但请便是。”

    冯永闻言,这才抬阶而上。

    跨过大门,但见迎面而来是一墙影壁。

    绕过影壁,豁然开朗,阶下石子漫成甬路,直达府上的厅堂。

    厅堂大门也是大开着,里头有人影晃动,同时还有丝竹之声传来。

    “这个游仲允,只怕又是在赏歌舞。”

    公孙徵看到厅堂的情形,转过头说道,“游仲允好歌舞,府上的书房里没几本书,但乐器却是不少,琵琶、筝、箫皆是精通。”

    冯永颔首一笑,“世人皆尚研习经学,游仲允却是个不惧人言,而从己心者。”

    冯永的话音刚落,只见厅堂上丝竹声止,同时有人走出来,声如洪钟,“你只管说我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即可。”

    公孙徵脸色一变。

    冯永反是哈哈大笑,“班固著《汉书》,曾言霍光不学亡术,暗于大理。今闻游仲允之言,可知其志矣!”

    “虽知来客之言,乃是奉承,然吾心仍是甚喜。霍光位列麒麟阁十一功臣之首,楚何德何行,敢与之并论?”

    游楚走下台阶来,略过最前面的公孙徵,目光落到冯永身上,“能得伯琰亲自领入府中者,定然是贵客,敢问来客何人?”

    “锦城冯永冒昧来访,还请主人恕罪。”

    冯永拱了拱手。

    听到冯永自报家门,游楚目光一凝,神色一肃,“街泉亭侯冯郎君?”

    这个名号……不错!

    冯永脸上笑开了花,谦虚道,“此次来,只是私下里拜访,非是以君侯身份前来,侯不侯的,君无须放在心上。”

    游楚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冯永,这才一声长叹,“久闻冯郎君之名,如今终于见到真人矣。没想到竟是这般年轻,当真是不可以容取人。”

    冯永亦看向眼前的中年汉子,但见他虽然身材矮小,站在自己面前,还得仰起头,可是却显得极为精干。

    他的颧骨微高,浓眉深藏一对炯灼的眼睛,闪着精光。

    即便是叹息声,声音亦是洪亮,丝毫没有颓废之意。

    冯永亦笑道,“我亦以为游将军纵情声色,想来定是萎靡,没想到竟是意气不衰。”

    游楚听到这话,脸上露出笑容,伸手道,“冯郎君请。”

    公孙徵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他知自己这位好友素来直爽敢言,刚才就怕冯君侯听了他的话,心里有所芥蒂。

    好歹贾文和也是凉州人士,冯郎君被冠以小文和,公孙徵又岂能不知?

    到时若是得罪了这位“心狠手辣小文和”,以仲允如今的状况,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方才刚进来时,我似乎听到丝竹之声?却不知游君是在听何曲?”

    在厅堂里分主客坐下,冯永问了一声。

    游楚又是大笑,指了指冯永,“这倒是巧了,方才那曲,我亦有疑问想要问冯郎君。”

    冯永听到这话,有些惊异地问道,“此话何意?”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游楚开始漫声吟道。

    冯永一听,心里就“咦”了一声,这不是南征回锦城时,我用来给阿斗和诸葛老妖拍马屁的诗?

    他正在心里嘀咕,坐在身边的关姬,以及坐对面的公孙徵皆是下意识地举目向他看来。

    那边的游楚已经开始拍着案几,打着节拍:“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声音越发地高昂。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

    如是再三,方才停歇下去。

    唱完后,游楚看向冯永,“此诗乃是从蜀地传来,但未明是何人所作,某听闻,蜀中能作此等文章者,唯有君侯。”

    “楚酷爱歌舞,初闻此文,曾让府上歌伎唱三日而不绝,只恨不能与作此文之人相识,以抒胸中之志。”

    游楚越说,语气就越是迫切,目光灼灼,“不知君侯可否能为楚解惑,此文究竟是何人所作?”

    兴汉会在大汉天子亲迎大汉丞相的时候,拿出这首诗大声诵读,当时并没有说明作者是谁,后来虽流传出是会首所作。

    但冯永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亲口承认过。

    此时游楚问起,冯君侯脸上有些发烫,干咳一声,酝酿了一下情绪,这才长叹了一口气,“这首诗,我宁愿从来没有,嗯,没有写过。”

    “此等佳文,君侯还有哪里不满意?怎么会有不曾写过的想法?”

    得到了冯永的承认,没等游楚说话,公孙徵就迫不及待地插嘴道。

    “我怕啊,怕游君念这篇文给我听,是欲为曹魏守节。”说到这里,冯永看向游楚,“却不知游君在守襄武城时,有没有念过这首诗?”

    “好!”游楚一拍案几,脸膛已经变得发红,看起来很是激动,只听得大声道,“冯侯实乃吾之知己也!”

    “实不相瞒,当初站在襄武城头,看着城下的大军,某确实念过这篇文章!来人,上酒,且让吾敬冯侯一杯!”

    看着这个规模不小的府院,再听到公孙徵先前所言,冯永就猜测出游楚不是一个安于简朴之人。

    此时听到他让人拿酒上来,倒是不意外游府上有酒。

    心里反是感叹,以蜀地之繁华,亦不得不禁酒;然以曹魏的陇西之地,却是仍可酿酒,可见两者国力差距。

    关姬看到游楚亲自给冯永倒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眼中仍是露出担忧之色,示意冯永要小心。

    冯永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再看到游楚正欲举杯,却是阻止道,“且慢,我此次上门,乃是有一喜事,欲告知游君。待我说完这喜事,游君只会更开怀,到时再饮这酒,只怕会更有滋味。”

    游楚“哦”了一声,失笑道,“没曾想某竟然还有让冯侯亲自前来道贺的喜事?”

    “游君父母早亡,有一兄长亦在早些年病故。如今家中唯有妻一人,妾二人,儿女一对,不知对否?”

    游楚听到冯永这些话,脸色大变。

    “君侯这话是何意?”

    冯永注意到,他的手扣住案几,同时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不要紧张,”冯永淡然一笑,“游君的家人,若是某没说错,那么现在就已经全部到汉中了。”

    听到这个话,游楚猛地瞪大了眼,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此话当真?”

    这一回不但游楚,就连公孙徵亦是忍不住了,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骗游君做什么?”冯永微微一笑,“我这一次来,就是让人护送游君回汉中与家人相聚。”

    游楚猛地站起来,他的嘴唇在颤抖着,定定地看着冯永,显然想要说什么,可是一时间又说不出来。

    最后对着冯永深深地行了一礼。

    “太好了,仲允,这下你不用再担心了。”

    公孙徵走上前,扶起他,高兴道。

    游楚反握住公孙徵的手,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虽说此次陇右之战,就连雍州刺史郭淮、镇守河西的将军郝昭,甚至张这等朝廷大将,皆是连续失利。

    所以未必会追究陇西太守的责任。

    但按魏国法令,守土不利者,有重罚。

    且自己又身陷敌国,谁知道家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没想到汉国竟然还会想着法子,把自己的家人给迁出魏国。

    想到这里,游楚身子哆嗦着,再次对着冯永行了大礼,“大汉大恩,游楚碎身糜躯亦不能报。思及前番妄图抗天兵,实是羞惭不已。”

    “当时游君为魏臣,为魏尽忠,乃是臣子本分,又有何羞?”冯永走上前,扶起游楚,“游君久守陇西,深得陇西民心。”

    “兴复大汉的大义,若是有游君这等忠义之士相助,岂有不达成之理?”

    游楚这一回再没有拒绝,“楚岂敢不尽微薄之力?”

    “好!”冯永大喜,“饮胜!”

    游楚连忙举起杯一饮而尽,又再亲自给冯永倒酒,连敬三杯。

    然后这才放声大笑,“今日当值得一醉!”

    酒过三巡,游楚这才问道,“敢问君侯,某之家人,是如何能安然出魏而入汉的?”

    冯永故作高深地一笑,“这还多亏了游侠儿。”

    “游侠儿?”

    游楚和公孙徵一愣,相视一眼,眼中尽是疑惑。

    公孙徵去过南乡,猛地想起一事,脱口而出地说道,“侠客行?”

    冯永“咦”了一声,“想不到伯琰亦知侠客行!”

    公孙徵到了此时,倒也放开了心胸,坦然道,“这几年,南乡盛产毛布,凉州豪族多有暗中入汉中易市。”

    “某好奇之下,也曾乔装作商队中人,去了那南乡看过,故略知一二。”

    公孙徵回来后,虽也曾说与游楚听,但终是未曾亲自见过,所以有些疑惑,“此事又与南乡游侠儿有什么关系?”

    公孙徵对着游楚笑道,“仲允有所不知,南乡游侠儿自称为国为民,乃是大侠。”

    然后他又看向冯永,眼中既带着恍然,更多的是钦佩。

    “某此时想起侠客行的赏金,莫不成就是君侯想出来的?这样就可让游侠儿为国所用。”

    冯永摆摆手,谦虚道,“只是雕虫小技罢了。”

    “雕虫小技?”公孙徵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可是脱于扬雄的‘童子雕虫篆刻’?”

    想了想,越觉得此语甚妙,“君侯大才!”

    游楚在一旁却是听得心急,按捺不住地问道,“君侯,此事具体如何?能否与某说说?”

第0681章 完善

    比起冯永这种爆发户,游楚那是正宗得不能再正宗的寒门子弟出身。

    据冯永所查到的资料,游楚之所以能得陇西太守之位,完全是因为他那个被人迫害而死的大人。

    游楚的大人叫游殷,关中司隶左冯翊频阳县人士,曾任司隶左冯翊功曹。

    不大不小的一个官,在家乡本地也算得上是有些声望。

    游殷官不大,眼光却很毒。

    曹魏名臣张既还是个少年时,他就看出这个少年很有前途。

    于是就把张既请回家去作客,并且还把他当成贵客招待。

    在宴会结束后,又把自己的儿子游楚托付给他。

    张既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再加上游家在当地的乡亲眼里,也算是名望之家了,所以这才答应下来。

    待到初平三年,也就是董卓死后第二年,原董卓部将、凉州望族胡轸任司隶校尉,因为与游殷有仇隙,便诬陷游殷并将其处死。

    加上当时关中皆被董卓旧部所占,战乱不止,官不像官,吏不成吏,百姓住无所居,衣不蔽体,食不裹腹。

    望族世家根基深厚,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反正我一百年不动摇。

    但像游家这种寒门家族,家中的顶梁柱一旦不在,那就是遭到毁灭性打击,呈现出衰落的迹象。

    幸好游殷人缘不错,在他死后,有同僚帮忙护着游家,才不至于让游家彻底没落下去。

    与此同时,曾受游殷所托的张既也开始了仕途之路。

    十六岁就在冯翊郡担任门下小吏,后来屡次升迁,被郡里举为孝廉。

    后来又被州郡举为茂才,升迁为新丰县令,在任期间他的政绩在关中各县中名列第一。

    等曹操进军关中时,张既开始效力曹操,屡立功劳,从议郎一直升到凉州刺史,封西乡侯。

    游殷生前的投资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因为张既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

    游楚先是担任司隶河东郡蒲阪县令,曹操平定汉中后,游楚得到张既的推荐,得任关中兴汉郡的太守。

    再后来,曹魏篡汉,废兴汉郡。

    这就意味着游楚失去了太守之位。

    这时张既恰好被任命为凉州刺史,于是他又把游楚推到陇西太守的位置,直接放到自己眼皮底下照顾。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这才过了两年,张既就死在了任上。

    游楚依靠的大树倒下了,于是他在陇西这个偏僻之地的太守位置一呆,就是七年。

    凉州和陇右本就不受朝廷重视,更何况陇西这个偏得不能再偏的地方?

    再加上游楚在朝中又没有什么根基,全靠抱张既这个老乡的大腿,如今大腿没了,谁还会记得他?

    如果按原历史,游楚会因为守城有功,终于第一次被洛阳皇宫里的皇帝召见。

    甚至还会因为在朝堂上不懂礼仪,闹出了笑话,从而受到曹睿的赏识。

    不过即便如此,游楚最后的官职仍不过是驸马都尉,后来再次外放,仍然只能是一郡太守,而且依旧是在关西各郡任职。

    从这就可以看出,游楚在朝堂的世家和宗室眼里,只能算是个乡巴佬,根本没机会进入曹魏的权力中心。

    但也正因为游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所以留守家里的人不算太多,甚至把妾室算上,那也只有五个人。

    当然,那些奴仆之类的不算在内。

    同时游家与各方的利益关系也没有牵扯太多。

    陇右之战后,关中人心惶惶,再加上刚好遇到旱情,还有从北边安定郡不断逃难过来的流民。

    虽说关中没有因此大乱,但小乱总还是有的。

    南乡严格挑选了政治过关,胆大心细,同时武艺拔尖的游侠儿,以刘浑的师父韩龙为首,先行去关中打探消息。

    游侠儿在稍显混乱的关中,那可说得上是如鱼得水。

    在探明游家的情况后,冯永又以查探关中军情的名义,以护羌校尉的身份下令,派出了暗夜猎手,前往关中接应。

    夏侯好歹也是用毛布赚了大钱,就算再怎么顾及国家大事,也不能阻止民间私下里交流不是?

    所以就算他被调走了,陇右与关中,汉中与关中,通过他建立起来的一两分关系,总是还在的。

    只要不搞什么叛乱,在这种人心沉浮不定,流民乱窜的时刻,迁走几个人简直是再轻松不过。

    那两分比纸还薄的关系,最多只能算是顺水人情,还能换来各种毛料,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从子午谷流入汉中的难民,也不是没有。

    “当时关中流言四起,有不少人说是要追究陇右官吏的责任,也不知是真是假。”

    冯永把南乡游侠儿和暗夜猎手一齐努力,进入敌人后方,拯救大兵……呃,错了,是拯救亲人的故事,复述了一遍。

    最后还不忘黑曹魏一句。

    如果曹魏真要按法令追究陇右之失,太大的人物不好追究,太小的人物追究起来没有威慑力。

    反正冯永自己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觉得像游楚这种不大不小,而且朝中无人的人物,拿来做娃样子正好合适。

    游楚听完冯永所述,亦是点了点头,感激道,“仆谢过君侯活亲人之恩。”

    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当初之所以没有答应出仕大汉,正是因为担心关中的家里人受到牵连。

    此时得知家人平安,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当下便略有感慨地说道,“时张公(张既)先是被举为孝廉,但未曾去京城入郎署为官。”

    “后曹操任司空,征召张公,张公亦未到任。”

    “直至钟繇任侍中,领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张公这才愿意担任担任钟繇的参军事。”

    “张公一生,不愿去关东任职,但关中以右的职位,却是从未推脱,乃是知关西民生多苦,想为关西与凉州百姓多做些实事。”

    “且关西士吏素不为关东世家所喜,不过幸好遇到了曹操,时曹操尚能抛寒门与世家豪族之见,可惜……”

    游楚说到这里,叹惜了一声。

    冯永接口道,“可惜曹丕篡汉,朝堂之上除却曹操遗留下的老臣,寒门能入朝堂者,少之又少。”

    因为曹魏立国,本就是代表着世家的利益。

    当然,还有宗亲的利益。

    这两方势力相互制约,皇帝居中平衡,稳坐皇位。

    但是如果有朝一日,当皇帝没有能力平衡双方势力,或者当一方势力过大,必然会导致曹魏的崩溃。

    至于寒门,听说你想要参与这个游戏?

    先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没想到游楚居然也能看到这一点,倒是让冯永有些意外。

    游楚同样也没想到冯永能看清这一点,当下就有些惊异地抬眼望过来。

    冯永微微一笑,“游君,欢迎加入兴复汉室的大义之举,大汉出仕如今不论门第,只论才能。关西多出将,雄兵出凉州。”

    “只要游君能一尽所能,还怕不能续张公遗愿?”

    从游楚的话中,以及他对张既的述说,再想起陇右豪族在北伐时的表现。

    冯永终于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关西人士对关东的微妙心理。

    累积百余年的隔阂,又有羌胡之乱作为催化剂,如今关西人士大多都有这样的心理:关西是关西人的关西。

    至于关东世家,你们不带我们玩,我们就自己玩自己的。

    以前有这种心理的是凉州,但凉州陇右关中,本就是一体的:无凉州则无陇右,无陇右则无关中。

    反正在关东世家眼里,你们都是关西的。

    所以现在关中也跟着有这种心理那是再自然不过,只看张既不愿意东过潼关任职就可窥探一二。

    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离心率只会越来越大,只待中原朝廷对四周的控制力稍微减弱,关西分裂出去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想到这里,冯永又补充道,“汉室衰微,正是需要各方有志之士共举盛事之时。似那冀城的姜维,如今乃是大汉奉义将军。”

    “还有梁绪、梁虔、尹赏等陇右人士,皆为大汉所用。若是君能尽展其才,又何须拘于陇西这等荒凉之地?”

    游楚起身,恭声道,“某岂敢不从命?”

    成功地劝说了游楚,冯永又与他约好,准备派人送他回汉中,这才起身离开。

    游楚亲自把冯永送出府外。

    冯永站在府门口,看着空荡荡而且大开着的大门,戏笑道,“这大门总是这么开着也不好,要有门房守着才正常嘛!”

    游楚会意点头。

    “今日君侯前来府上,没有门房提前禀报,以致某不能提前出府迎接君侯,实乃某之错。下次君侯前来,某定然不会再失礼。”

    两人相视一笑。

    今天先是与公孙徵商议甚久,后又在游府与游楚相谈,而且还欣赏了歌舞,吃了宴席。

    一番折腾下来,一天的时间差不多也过去了。

    回到住所,关上房门,关姬这才开口问道,“阿郎把游楚送回汉中,莫不是欲向丞相举荐?”

    冯永点头,一边摊开公孙徵所赠的绢纸,一边说道,“丞相当初入襄武城时,还曾特意问起游楚,可见对其爱才之心。”

    “如今游楚心结已去,若是我再向丞相举荐,正是为国举才啊。”

    关姬看着正在低头观察地图的冯永,神色有些犹豫,“阿郎,妾闻那游楚,曾计退魏延,其才只怕要比公孙徵要高。”

    “阿郎欲征辟公孙徵,却是把游楚送到汉中,这又是何故?”

    冯永听到这话,这才抬起头,看向关姬,握住她的手,脸上尽是笑容,温声道,“细君这是在为我考虑呢?连丞相都放一边了。”

    关姬脸上微微发红,目光却是没有躲避,娇嗔道,“妾与阿郎本是一体,凡事自然要先想着阿郎,想着咱们冯家。”

    “好好,咱们老冯家得细君如此,焉能不兴旺?”

    冯永笑嘻嘻地说道。

    关姬脸上更红,白了他一眼,“阿郎还没说为何举游楚而征公孙徵呢。”

    “游楚有才,丞相本就是知道的。虽说我也有征辟之权,但游楚本是陇西太守,且又是先入了丞相之眼。”

    “我若是征辟了去,未免太过于显眼,倒不如把他举荐给丞相。如今我麾下,张嶷不比游楚差,再加上句扶、刘浑、霍弋等人。”

    说到这里,冯永又特意加重了语气,“更重要的是,我还有一位会八阵图的关将军。”

    关姬听了,嘴角、眉眼里全是流溢着笑意,手上却是推了他一下,故意嗔道,“说正经事呢!”

    冯永只觉得此女子这等神情当真是娇媚,这一推,竟是把他的心也跟着推着荡了起来。

    “哦,好好,方才说到哪了?”

    “冯君侯麾下将军众多。”

    “哦,对,所以即便是再加一个游楚,又能如何?游楚在我这里,施展才能的余地实不如丞相那里大。”

    关姬想了想,点了点头,认同冯永的话。

    当初阿郎带着张嶷刘浑王含三人,就能与张打得有来有回。

    如今王含虽去了陇关,但多了句扶和霍弋。

    游楚加进来,作用实在不算太大。

    “那阿郎为何又欲征辟公孙徵呢?”

    关姬疑惑地问道。

    冯永一听,脸上露出兴奋之色,他拉着关姬凑到地图前,“细君你看,这等地图与其他地图相比如何?”

    关姬一脸的无所谓,“与阿郎军中的地图差多了。”

    “我那是标准地图!”冯永毫不脸红地吹嘘,“我问的是,与其他的地图相比如何?”

    “倒是精细很多。”

    关姬想起以前所用的舆图,比公孙徵所画的地图要粗糙不少。

    “这就对了。这公孙徵是个人才啊,不但已经有了标注的意识,而且还试图把各类地形和地图标注标准化。”

    “他既然有这等基础,若是我再加以调教两年,以后这军中地图,我就不用再亲自操心了。”

    冯永也不是没尝试过教一批会实地测绘,会画地图的学生出来。

    但这种高等知识,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即便是最粗略的测绘,想要让学生们把所看到的地形,以比较合格的比例标注到地图上,最后画出一张对于冯永来说极其简陋的地图。

    那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毕竟底蕴不够,基础知识还是得一步一步夯实啊!

    但从今天公孙徵今天逞上来的地图看,此人应该是有一定的基础。

    若是再加以针对性地学习,说不得能勉强画出原始地图。

    关姬眨了眨眼,阿郎的语速有些过快,而且有些词语听起来很陌生,导致她根本听不懂。

    冯永没有注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未来计划当中。

    “更重要的是,此人看起来颇有谋略。细君,如今我所领的军中,将校不缺,但专司谋略的谋士却是没有。”

    “从越开始,我就欲建一个专门参谋军事的部曹,帮忙我补缺拾遗,可惜一直没找到一位能统领这个部曹的人物。”

    北伐后,经历了战争的联合参谋部人员已经陆续到位,就缺少一位参谋长了。

    “阿郎是想让公孙徵来领这个参谋军事的部曹?”

    关姬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冯永的打算。

    “对,我觉得公孙徵很合适这个位置。”

    冯永点了点头。

    不要最好的,只要最合适的。

    我手里有最优秀的士兵,到时候还可以给他们配置上最优良的装备。

    还有不逊于敌人的将领,到时候还可以给他们配置上最先进的设备。

    只要联合参谋部能集众人之力,制定出完备的作战计划,我还怕什么?

第0682章 定心丸

    半路出家,被冯君侯强行扭转专业,为兴复汉室发光发热的人,这些年来有不少。

    比如识字的大家闺秀转成幼师。

    比如无节操文人转成学堂老师。

    最典型的,还是如今的工程营总工程师文实。

    本职专业是术数,能把民团大老粗们忽悠瘸的那种专业性。

    就是运气有点背,千辛万苦地从南中蛮夷的追杀中逃出来,又遇到了劳力公司的猎头。

    待他好不容易成为民团的座上宾,谁知又撞到了劳力公司创始人冯君侯制定的人才筛选计划里。

    直到在越被冯君侯亲自考核,在得知他懂得术数后。

    冯君侯直接就是甩过来几本书,指点道,“小伙子,玩什么术数,玩算数啊!”

    于是文实跟着越新组建的工程队从最基层干起。

    冯永没有看错,玩术数的对数字很敏感,土方的计算,工期的计算,人员的分配,文实很快就能上手。

    通过这两年的锻炼,已经一跃成为工程营的临时总工程师,而且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比如如何测试抛石车,让这种东西发挥出更大的威力,这就很考量一个人的计算能力。

    不说是世家子弟,就算是寒门子弟,他们身上的底蕴都比冯永填鸭式培养出来的黔首子弟要深厚得多。

    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光靠从书本里学到的知识就能解决。

    见识也是一种宝贵的知识。

    当然,随着学堂学生的不断增多,在专业性方面,学堂学生会逐渐占据优势,但很明显,现在还没到时候。

    同样的,冯永一直以来所设想的联合参谋部,不管底层的将校如何忠诚,如何善战,他们也达不到谋士那种全局观。

    更别说对全局进行谋划。

    虽然从一开始关姬就跟随冯永,而且冯永亲手所建起来的南乡系军队她也有参与。

    但这是冯永第一次把自己的军中设想全部说与她听。

    听了冯永明确提出建立联合参谋部,关姬却是有些担忧。

    “阿郎,虽说丞相从未对阿郎所属的士卒说过什么,但在军中新设部曹,是不是有些事关重大?这可关系到军制问题。”

    “阿郎如今不比往日,一举一动皆会落在有心人眼里。若是私自改军制,只怕会落人口实。”

    冯永安慰道,“放心,我知道轻重,在军中新设部曹之前,我会先向丞相说明的。”

    “即便是丞相,只怕也不会轻易同意改军制吧?”

    关姬别的不懂,但对军略却是知道不少。

    军中之事,而且还涉及领军在外,有自主之权的将军,岂有小事?

    “谁说我要改军制?”冯永解释道,“我这护羌校尉,比起以前的护羌校尉,大有不同。”

    “以前的护羌校尉,只要看护好胡人,调节各部族即可。”

    “我就不一样了,不但要看护胡人,还要负责教化胡人,把胡人齐民编户。”

    “同时要划分牧场,分配胡人手里的羊毛等诸事。”

    “且凉州羌乱由来已久,以后护羌校尉属军定然少不了要平定胡乱。”

    “诸事种种,既繁且琐,所以今日时势不同往日,焉能以旧法行事?”

    “故我欲多设联合参谋部,非战时帮我管理羌胡诸事,战时则调胡骑,参与征战。”

    因为羊毛和毛料,管理羌胡自不能像以前那般粗放,需要更加精细地管理。

    而且毛料也为彻底平定凉州百年羌乱带来希望。

    冯永不相信诸葛老妖看不到这一点。

    若还是用以前的方法,大汉光是和凉州羌胡拉锯战就够了,哪来的力气继续下关中,平关东?

    反正联合参谋部又不是在全大汉推行,只在护羌校尉所领的军中试行。

    算不上是改变军制。

    如今的时势比以前复杂了很多嘛,街泉亭侯一直在考虑着如何能更好地管理羌胡,想得那是呕心沥血,要鼓励,不要打击……

    关姬听着前面还觉得甚是有理,哪知这个人说着说着,又开始歪得没边了。

    当下就是恼得打了他一下,“什么呕心沥血……”

    话没说完,突然觉得得一阵反胃,捂住嘴巴“呕”了一声。

    冯永“啧”了一声,“我说的是实话呢,建立联合参谋部可不就是从平定越的?难道这还不够证明我的用心?”

    “细君你有必要这般夸张……”

    话未说完,关姬又再“呕”一声,然后竟是连呕不已。

    以为关姬是做个样子的冯永一下子就慌了。

    关姬的身体一向很好,从未生过病,唯一有不适还是第一次去南乡时,吃了太多的冰酪,导致来月事的时候肚子痛。

    但被冯永提醒以后,这种情况很快就消失了,再没出现过。

    虽然说起来很丢人,在冯永的心里,关姬就是他最安全的来源。

    如今突然吐得这么厉害,让他如何不慌?

    他连忙站起来帮关姬小心顺气,同时迅速地回想了今天的事情,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莫不成游府的酒菜有问题?

    想到这里,他连忙对着门外大声喊道,“阿梅,阿梅!”

    阿梅跟着樊阿几年,医术已经算是不错。

    若当真是中毒,定能看出来。

    哪知待阿梅步伐匆匆地进来,吐了半天的关姬却是停止了呕吐。

    冯永伸头看去,却发现她只是干呕,什么也没吐出来。

    脑子里顿时闪过一道亮光,心头突然怦怦跳了起来。

    只是他心里的担心还是盖过了猜测,他对着阿梅吩咐道,“细君身体不舒服,你速给她诊断一下。”

    阿梅看到关姬的脸色确实不太好,慌忙上前扶着关姬坐下,同时开始给关姬把脉。

    冯永站在旁边,目光紧紧地盯着,不敢大声喘气。

    阿梅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眼睛瞟了冯永一眼,欲言又止。

    冯永看到她这模样,连忙凑上去,正要说话。

    阿梅却是深吸了一口气,看得出她很是慎重,抬起手,又重新再诊一遍。

    终于,待她确诊后,脸上终于换上了喜悦之色,站起来对着冯永和关姬微微一福,“恭喜主君,主母有喜了!”

    果然!

    虽然刚才有了猜测,但此时听到阿梅的确定,冯永的脑袋还是轰隆隆地响起来。

    他的身子晃了晃。

    同样仍处于蒙圈状态的关姬下意识地把他扶住,“阿郎小心。”

    冯永看到她身子动了,吓得连忙扶住她,连连说道,“小心小心,细君要小心!”

    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放回去,这才有些反应过来,搓了搓手,傻笑两声,痴痴地看着关姬,“细君,你有喜了……”

    关姬低头看了一下仍是平坦的小腹,然后又点了点头,“嗯。”

    绝美的脸上闪耀着无尽的光彩。

    “细君有什么想吃的不?我去给你做。”

    冯永如同捧着一个稀世珍宝,轻声问道。

    关姬侧头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今日在游府在吃了不少,没什么想吃的,倒是想喝点。”

    “想喝什么汤?”

    “喝点甜的,蜜酒……”

    “不成!”冯永惊得跳起来,“从此以后,酒绝对不能再碰!一滴也不行!”

    虽然蜜酒的度数并不高,但好歹也是蒸馏酒。

    想起关姬在平襄还喝过蜜酒,冯永一下子就慌了。

    完了,老子的第一个孩子!

    冯永忍不住地来回走动,心如火焚。

    要紧吗?

    前世的那些孕期护理知识是怎么说来着?

    不对啊,别人怀孕都是喜欢吃酸的,你想吃甜食算怎么回事?

    你怎么就想着吃甜的呢?

    看着冯永脸色大变,担忧无比的模样,关姬连忙说道,“阿郎,妾不喝了。”

    冯永看到关姬一脸的小心,还有站在旁边阿梅的担心,这才反应过来,“我没事,就是担心细君你。”

    顿了顿,“细君想喝点甜的,那我去给你熬点红糖鸡蛋汤。”

    阿梅连忙道,“主君,还是婢子去吧。”

    “不用,你不懂怎么熬,还是我亲自去,你在这里守着细君,小心伺候着。”

    冯永摆摆手,迈步向外走去,哪知走到门口,却是踢到了门槛上,当下就是一个踉跄。

    “我无事,无事,细君你且安坐。”

    冯永人还没站稳,就连忙对着关姬说道。

    关姬的怀孕打乱了冯永的计划。

    按道理,自家婆娘怀孕了,自己应该陪着她。

    可是此次他领军来陇西,是为了羌胡异动之事。

    这让冯永有些踌躇,想要取消去首阳的计划,继续留在襄武,以待时机,同时也好让关姬安心养胎。

    关姬却是力劝冯永以国事为重,并且还在早上舞了刀法,证明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娇弱。

    吓得冯永魂差点魂都掉了。

    关姬又主动提出,准备回汉中去休养,被冯永直接否决了。

    他就是再不懂孕妇护理,后世也道听途说过一些关于这方面的知识。

    虽然南乡那边一直在总结孕妇的护理和生产经验,但冯永怎么可能放心把关姬交给别人照顾?

    而且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进入寒冬,不适合赶远路。

    在阿梅这个专业人士的确定下,同时按想起后世的说法,怀孕还不到两个月的关姬仍可正常活动,冯永这才决定把她带往首阳。

    同时让人通知南乡那边,立刻派出最有护理孕妇经验的女医工过来,还有药物、各类物品都必须准备好。

    算算日子,等关姬到显怀的时候,至少也要到明年春日。

    真要到不便行动的时候,提前让她回平襄或者冀城,甚至直接留在首阳生产都行。

    至于汉中,冯永没考虑。

    路途太过遥远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手上医工就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医工,接生也是最科学的。

    只要把南乡的人员和物资调到哪里,哪里就是最好的医院。

    唯一可虑的,就是首阳的物资比较匮乏,条件可能没汉中好。

    但对于冯君侯来说,这也算是个事?

    冬日里要注意保暖,于是冯永又让人通知平襄那边,让工程营派出人手,火速赶到首阳。

    虽然关姬怀上胎儿的消息没有大肆宣扬出去,但冯家的部曲却是每个人都要通知到,免得他们日常不注意,惊扰到关姬。

    只是当君侯夫人怀上了的消息传开来,别说是部曲们,就连军中都表现出一种抑制不住的狂热和兴奋。

    句扶甚至顾不上避嫌,亲自前来问候了一番。

    搞得冯永有些诧异莫名。

    “只有阿郎有后,他们这些人,才算是真正能安心下来啊!”

    关姬站在冯永身后,脸上带着母性的光辉,看着句扶脚步轻快地离去,轻声解释了一句。

    “什么意思?”

    冯永仍是不明白。

    “如今阿郎在大汉已经算是一方人物了呢,他们都是阿郎亲自提拔起来的,算得上是阿郎的门下。”

    “阿郎越是身居高位,他们就越能得志。”关姬说着,看向冯永,“阿郎有后,那就说明冯家的产业终于有人继承了。”

    “现在阿郎的门下,有谁不靠着兴汉会的产业吃饭?妾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兴汉会的定心丸呢!”

    关姬凑到冯永耳边,略显骄傲地说道。

    虽然没有办法完全感受古人对子嗣无比重视的隆重,但冯永还是笑道,“如此说来,细君可是大功臣呢。”

    关姬下巴轻轻地靠在冯永肩膀上,轻轻道,“阿郎有后,不但妾安心了,府上也安心了,大伙都安心了。”

    冯永心里微微一震。

    虽然这几年大伙吃肉喝汤,大汉的变化日新月异,让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毕竟按以前历史的治理经验,蜀地至少要休养生息十数,甚至数十年,才能达到现在的水平。

    更别说蜀地欣欣向荣,大伙日子蒸蒸日上的时候,还能举全国之力进行陇右之战的同时,生活水平并没有明显下降。

    甚至还在可预期的时间内变得更好。

    这让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一种在快速运行中没有抓住牢靠物的虚浮感。

    但没有人愿意放弃这种快速前进的爽快感,就连诸葛老妖也不愿意。

    这其中最大的变化因素,就是自己。

    身为兴汉会会首,即便没有人对自己说这些,自己也能感受到会里兄弟的某种焦虑和急躁情绪。

    很明显,关姬怀上孩子的消息,会在很大程度上安抚这种焦虑和急躁。

    冯永想到了这些,转过身去,轻轻地抱住关姬,在她耳边坚定地说道,“放心,我不会离开细君的。”

    “嗯,妾知道。”关姬靠在冯永怀里,轻声道,“妾一直担心的是,阿郎若是无后,妾愧对冯家的先祖,愧对姑舅。”

    “现在,妾再没有任何担心。”

    “可是我担心细君你啊!我打算明日就马上启程去首阳。”

    “这么匆忙?”

    “拖一日就会越冷一日,对细君赶路不利,早去早好。”

    “那公孙徵怎么办?”

    “现在我就去找陈式,先把人从他手里借调过来再说。有借无还,不正是大汉的优良品德?”

第0683章 往南

    关姬嗔怪地推了一下冯永,“说什么呢?什么叫有借无还?”

    冯永“啧”了一声,“难道我还说错了?”

    堂堂大汉丞相,黑我的创意,黑我的劳力,黑我辛苦训练出来的士卒,五十万缗望远镜说揣进怀里就揣进怀里。

    还好意思说是帮我先保管着。

    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半个女婿,压岁钱呢?过年也不见给半个钱。

    关姬听了冯永孩子气般的抱怨,当场就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说起来,丞相对阿郎还是很看重的。丞相曾说过,忠益者莫大于进人。”

    “游楚既然是丞相看中的人才,阿郎主动举荐此人,想来丞相定会高兴。”

    “所以前头的那些话,阿郎在家里说说就行,千万莫要与别人说起,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冯永闻言,笑嘻嘻地回答,“放心,我又不是瓜娃子。”

    安抚好关姬,冯永又让阿梅小心服侍着,这才急匆匆地出门找去陈式。

    陇西太守陈式听到冯永想要借调陇西参军公孙徵,当场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本来冯永还觉得公孙徵好歹也算是一个人才,陈式会有些舍不得,没想到却是看到他巴不得把公孙徵推出去的模样。

    冯永有些奇怪,试探着问道,“陈太守可与那公孙参军有什么嫌隙?”

    “君侯何以会有这等想法?”陈式诧异地问了一句,“某受丞相之托,守陇西以防曹贼,正是需要借助陇西志士的时候。”

    “公孙参军颇有谋略,于陇西又有名望,正是某所重之人,又如何会有嫌隙?”

    看到冯永仍是疑惑的目光,陈式恍然一笑,“君侯有所不知。正是因为公孙参军有才,所以某才乐意推荐于君侯。”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其实某与伯琰的关系私下里还不错,便也正是因为不错,所以某觉得,伯琰能跟着君侯,比当陇西参军好多了。”

    “何意?”冯永更是有些糊涂了。

    陈式话不能说太明,“君侯这等年纪,就已经凭战功封为列侯,又领护羌校尉。”

    “伯琰即便是能得一个护羌从事之职,前途那也比区区一个陇西参军强多了。”

    “我明白了。”冯永点头,只是仍有些犹豫道,“只是不知伯琰之志?”

    “君侯无须顾虑。此事由某亲自去和伯琰谈,君侯只管安心等好消息即可。”

    陈式拍着胸脯说道。

    冯永领军至襄武,给陇西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这时再传出冯家主母怀孕的消息,又给护羌校尉所属的所有人打了一针肾上腺素。

    关姬的房间门口,一天十二个时辰,无时不刻都有带刀剑的侍婢守在门口。

    就连冯永出入,那侍婢的目光也带着审视,似乎在怀疑要做什么坏事一般。

    更别说是院子外头,亲卫部曲守得严严实实的。

    相比于觉得这个冬日不太冷的襄武众人,远在西海的秃发鲜卑部族却觉得格外冷。

    进入十一月,西海已经开始下雪。

    好不容易从陇西逃回西海的秃发阗立,领着人徘徊在西平郡最边远的龙夷城外,不断往东面眺望。

    西风寒峭,秃发阗立裹紧了身上的毛毡子,回头看看虽然冻得浑身发抖,但目光仍是热切的族人。

    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来了来了!少君长,大人回来了!”

    有人突然欢呼起来。

    秃发阗立一听,连忙顺着族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出现了一队人马,正顶着寒风向这边行来。

    秃发阗立连忙领着人迎上去。

    双方走近了,秃发阗立喊道,“阿大,那魏人将军可曾答应卖给我们粮食?”

    对方的领头人掀开头上用来遮挡风雪的头罩,露出一张满是风霜的脸,脸上尽是疲惫,但目光却是坚毅。

    “先回到族里再说。”

    秃发匹孤的声音沙哑地说道。

    秃发阗立听到这个话,再看看跟随阿大去魏人领地的族人,人人都是空着手,当下心里就是一沉。

    秃发部在春夏在西海西边和北边放牧,到了冬日,则要回到东边,尽量靠近汉人的领地,以便从汉人手里买粮食和过冬的物资。

    一行人回到族里的大帐,秃发匹孤坐到火塘前,烤了一会火。

    这才声音低沉地说道,“郝将军说了,今年凉州大旱,粮食绝收。”

    “而且南边的蜀人又来犯,占据了陇右,凉州危急,所以没有多余地粮食借给我们。”

    此话一出,帐里的大小头目皆是一阵骚动。

    倒是秃发阗立,听到这话,眉头仅仅是皱了一下,“卖呢?我们拿皮草去买,甚至可以拿牛羊去买,难道也不成吗?”

    秃发匹孤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他们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听说今年新来的刺史亲自去凉州豪族家里借粮,哪来的粮食卖给我们?”

    有心急者大声问道,“大人,那战功呢?少君长带着我们族中大部精骑,随魏人前去征战。”“此番我们族中精骑,损失大半,难道就没有一点补偿吗?”

    秃发匹孤摇了摇头,“什么补偿?魏人在汉人手上吃了大亏,自顾不暇,怎么可能还想到会补偿我们?”

    说着,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秃发阗立,“涂孤,你来说,是也不是?”

    秃发阗立点了点头,“魏人此去陇右,差点全军覆没,能逃回来者,不过十之四五。”

    “可是大人,我们从阴山一路行来,族人死的死,亡的亡,好不容易才在西海有个安身之地,魏人又前来征我们为他们打仗。”

    “这一仗,我们族中可是伤了元气啊,他们不补偿就算了,连卖粮食给我们都不愿意,当真是可恨!”

    更有甚者直接说道,“大人,我们直接去抢吧?魏人不给我们,我们就自己去拿!”

    这个话得到了帐内大部分人的响应,“对啊,大人,我们干脆去抢!”

    “他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为什么还要听他们的?”

    鲜卑与其他的胡人不同,他们大概是唯一对汉人占据心理优势的胡人。

    毕竟檀石槐对鲜卑的影响太大了。

    不但打败屡次打败了汉军,而且还侵占了不少的汉人郡县。

    汉人皇帝曾向檀石槐请求和亲,檀石槐不但拒绝了,甚至还加紧侵掠。

    如今鲜卑虽然大不如前,但那并非是被汉人打败的,而是自己内部分裂造成的。

    所以当他们被逼到这一步,下意识地就是想要重操旧业:抢劫。

    不但抢汉人的,同时也抢周围胡人的。

    秃发匹孤目光闪烁,看向秃发阗立,“涂孤,你觉得怎么样?”

    秃发阗立沉吟许久,却是摇了摇头,“不妥。郝昭镇守河西多年,是个有本事的。”

    “即便是我们一时得利,最后却是竖了强敌。以我们部族现在情况,尚不足以与魏人争锋。”

    “可是我们部族这个冬日怎么办?这样下去不但要冻死人,而且还要饿死人啊!”

    “那我们就向东南去。”

    秃发阗立似乎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陇西就在西海的东南方。那时我领着人从那边回来,看到陇西西边全是杂胡。”

    “他们占据着水草丰茂的地方,还有洮水,大河灌溉田地。我打听过了,在陇西的罕、河关那一带,是魏人放弃的地方。”

    “现在那里全是杂胡、羌人和氐人在放牧。我们大鲜卑比那些杂胡强多了,可以直接去抢他们的地盘。”

    “这么一来,我们不但可以寻得过冬的地方,还可以抢得人口牛羊,充实我们的部族。”

    此话一出,帐内的众人面面相觑。

    “抢杂胡可比抢魏人容易多了。”秃发匹孤喃喃地说了一句。

    众人听到这话,脸上皆是露出动心的神色。

    没错,抢杂胡可比抢魏人容易多了,而且抢了杂胡之后,还很容易消化他们的部族。

    “可是我们不认得路。”

    有人提出了问题。

    “少君长应当认得吧?”

    秃发阗立点了点头,“我们先往南走,过了大河,再向东南走,很快就能进入陇西。”

    “可是现在天已经很冷了,那些杂胡,想必早就找到地方过冬。万一我们到了那里,找不到他们怎么办?”

    “不会。魏人在陇右吃了大亏,听说陇西那边的羌胡已经不听他们的话了,正在围攻魏人的城池。”

    秃发阗立肯定地说道,“我们过去,若是能运气好,说不得在抢了杂胡之后,还能借机把魏人的城池也抢了。”

    “甚至等魏人问罪下来,我们还可以把这个罪名安到杂胡头上。”

第0684章 稳了

    胡人没有太多的花花肠子,众人听到秃发阗立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南下去抢那些杂胡确实有油水,当下皆是一脸的向往,纷纷同意。

    “好,既然大伙都赞同,那么就赶快回去,准备好马匹利箭,只听我号令,立刻出发。”

    秃发鲜卑前几年被迫从阴山离开,一路向西寻找安身之地,对于迁徙之事,甚是熟悉。

    众头目齐齐应了一声,纷纷出帐去准备。

    待众人离去后,秃发匹孤往火塘加了一块牛粪,火光映着他的脸庞,额头的皱纹层层叠叠,这是老族长操心部族生死存亡的最好证明。

    过了好久,秃发匹孤这才开口问道,“涂孤,你建议我们往南走,是不是早就有这个考虑?”

    秃发阗立坐回到火塘边,伸出手烤火,点了点头。

    “阿大,自在平襄那里,我看着那郝昭让故意让我们帮他断后,自己领人逃跑,便知他不足信。”

    “若是我们此次随他去陇右获得大胜,说不得他在心情大好之下,还有可能想起要赏我们。”

    “可惜的是他被汉人打得大败,你去寻他要借粮食,其实我一直担心他迁怒于你。”

    说到这里,秃发阗立叹了一口气,然后眼中又闪过莫名的光芒,放低了声音。

    “阿大,无论我们是被逼着从阴山离开,还是被逼着领族中精骑替别人征战,不是因为别人太强,而是因为我们太弱了啊!”

    秃发匹孤身子一震,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阿大,如今魏人和汉人争斗不休,连那些杂胡都能占据了那么好的地方,甚至还敢围攻魏人的城池。”

    秃发阗立的目光变得越发地炽热,看向自己的阿大,“这正是我们壮大的好机会啊!”

    “只要我们足够强大,若是再让那些杂胡替我们种地放牧,我们就有足够的粮食。”

    “到时候即便没有办法像檀石槐重现我们大鲜卑的威风,也可以自守一方,不用再听从那魏人的号令。”

    秃发匹孤终于露出骇然之色。

    “阿大,当初你宁愿带着族人迁走,也不愿意听从拓拔力微,难道如今就愿意听从那魏人之命吗?”

    秃发阗立紧紧地盯着秃发匹孤。

    秃发匹孤也算是自认有见识的人物,却是没想到被自家儿子的话说得心头大震。

    秃发匹孤看着火塘里的火苗,沉默了好久,这才低声问了一句,“你方才不说,魏人强大,我们尚不足与之争锋么?”

    “阿大,我们是不足与之争锋,但汉人呢?”秃发阗立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挪了挪身子,靠近秃发匹孤。

    “阿大,你可知道,此次跟随郝昭去陇右,得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秃发匹孤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这么兴奋。

    “我听到了冯郎君的消息。”

    “什么冯郎君?”秃发匹孤脸色微微一变,“那个冯郎君?”

    “对,就是告诉我们安身之地的冯郎君。”秃发阗立的脸上,因为兴奋,在火光的映衬下,泛起了红光。

    “我听闻,冯郎君在陇右的羌胡那里颇有名声。最重要的是,我特意打听过了,冯郎君在汉人那里很有地位。”

    “阿大,你想想,魏人和汉人乃是死敌,魏人不给我们粮食,我们就去帮汉人。”

    “冯郎君与我们为善,当初那白马盟还是我与他立下的。此番我们去陇西,正是与汉人接壤的地方。”

    “到时我再去找冯郎君,以冯郎君公正的名声,他定然不会拒绝与我们交易。”

    “我们只要收拾了陇西的杂胡,就可以有自保之力。魏人和汉人争夺凉州,我们还可以左右逢源,借机壮大自己。”

    听完秃发阗立这一番话,就算是老成的秃发匹孤也听得怦然心动。

    “可是涂孤,冯郎君可是汉人呢!他帮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此番却是去帮了魏人打汉人,冯郎君还愿意帮我们吗?”

    “阿大,凉州的羌胡和汉人打了这么多年,不一样还是愿意接受羌胡的内附?”

    秃发阗立对此却是有不同的见解,“而且当初也是冯郎君指点我们,让我们来到西海的。”

    “所以冯郎君定然会理解我们的处境,知道我们乃是身不由己。只要我们愿意帮汉人打魏人,他又怎么会拒绝我们?”

    秃发匹孤听了,终于点了点头,“当初是你受到冯郎君的指点,这才让我们有一个安身之地。”

    “若是因为此番南下,我们部族能再次壮大,甚至不受他们控制,你就是我们秃发部最大的功臣。”

    秃发阗立激动得身子在微微颤抖,“阿大,若是此番南下成功,那么南至陇西,横跨大河,北到西海,皆是我们秃发部的牧场。”

    建兴六年十一月,西海鲜卑秃发部离开西海之地,举族向南,越过大河,折向东南的陇西,寻找过冬之地。

    想比于冬日里还要迁徙的秃发部,锦城的人们则过得舒服很多。

    锦城外,以建在青衣水边的东风快递仓库为中心,这几年来不断地盖起建筑。

    兴汉会还利用关系,特意把青衣水边原来那个简陋的码头和周边的地皮买了下来,然后重新扩建,成为一个大码头。

    南通南中,北往汉中,东南永安。

    兴汉会三条最重要的线路,只要经过锦城的物资,都会在这里中转。

    现在这里已经成为锦城最大的物资集散地。

    同时兴汉会也把锦城的总部搬到了这里。

    高大的院墙,先以夯土版筑,外头再裹以青砖,占地极大,光是院墙这等建筑方法就足以够炫富。

    更别说里头的布置。

    亭台楼阁,各抱地势,廊腰缦回,长廊如带,飞檐高耸象斗角,这是用来给各地往来的外人住的。

    当然,要付不小的房费。

    不过这也是值得的,因为你住在这里头,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兴汉会的某位大佬。

    若是能搭上关系,让大佬帮个忙之类的,就足以让一般的商号吃个饱。

    外院与内院隔了两道院墙,中间有一大片空旷地,有保安人员在守着。

    内院倒是没有外院那般极尽繁华,却是清幽许多。

    但在内院的最中间,有一个大阁楼,里头可容纳百余人,这是会首特意指明必须要建的。

    兴汉会堂口总舵主邓良,乃是陇右都督赵云辅将,邓芝之子。

    虽说锦城的冬日没有陇右那般冷,但却多了一股阴寒。

    邓良每个月有一半时间是守在这里这里可比家里暖和多了。

    壁炉里的火在熊熊地烧着,把屋子熏得暖烘烘的。

    房门被推开了,一股寒风裹着一个黑影冲进来。

    引得壁炉里的火苗一阵晃动。

    来人一口气都没来得及喘上,直接就大声嚷嚷道,“维哲,天大的好消息!”

    “先把门关上。”半躺在用绒毛铺垫的沙发上的邓良只穿着单衣,被外头的寒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冷颤。

    许勋反身把门关上,厚厚的羽绒服都没来得及脱,凑到邓良身边,兴奋道,“陇右来的消息!”

    邓良一听,连忙把手里的书放下,翻身坐直了问道,“兄长又有什么消息传来了?”

    “不是兄长,不对,也算是兄长的。”

    许勋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邓良帮他倒了一杯热水,“我估算着你还有三日才回锦城,没想到今天便到了。”

    “看来是赶路赶得急,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先喝点水,慢慢说。”

    许勋却是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我当然着急,大嫂有喜了!”

    “大嫂?哪个大嫂?”

    邓良一时没反应过来,待他看到许勋那兴奋得不可抑制的表情,心头一动,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许勋。

    “自然是冯关氏!”

    听到许勋说出这三个字,邓良身子一震,脱口而出地问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离开南乡时,慕娘子把南乡诸事皆是托付给张家小娘子,自己亲自带着人,赶往陇右。”

    “我便是从慕娘子那里得到的消息,那还能有假吗?”

    许勋确认完这个消息,差点就打翻了桌上的热水,忍不住地站起来,“太好了!这下大伙终于可以安心了。”

    当年关张二女之争,代表着权贵利益的关家女胜出,嫁给了兄长。

    这两年来,丞相给陛下放权,让陛下学习如何处理朝政,这本是很正常的事,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这两件事一旦与张家小娘子扯上关系,总让大伙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兄长娶了关家女之后,要是与张家女断了关系也是好的。

    自己这些做兄弟的,不是没有人愿意做出牺牲,迎娶张家小娘子,绝了后患。

    但偏偏兄长似乎一直与张家小娘子纠缠不清。

    而且关家女又是一副没看到的模样,让大伙心里实在是着急。

    说好的虎女呢?盘他啊!

    那么贤淑做什么呢?

    关张二女和兄长的关系,做小弟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现在好了,冯关氏怀上兄长的嫡长子,这下稳了,一切都稳了。

第0685章 出其不意

    “冯关氏,不对,是大嫂的肚子总算是争气。”

    虽然背地里议论兄长的细君有些不妥,但此事对大伙来说,干系不小,所以邓良也就没有那么讲究。

    反正许勋也不可能说出去。

    许勋点了点头,“兄长对女色的眼光,实在是挑剔了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脱去身上的羽绒服。

    屋里实在是有些热,这才坐了一会,身上就开始冒汗。

    脱去外套,他又拿过案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地一口喝干。

    邓良在一旁点头,赞同地说道,“元德此话甚是。不然就凭咱们兴汉会的兄弟,兄长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大伙怎么也能帮着找到。”

    可惜的是大伙跟着兄长这么久了,连兄长的口味似乎都搞不清楚。

    说起这个话题,许勋就不禁想起前几年送去南乡的二娘。

    心里更是叹了一口气,当初还以为兄长是好那一口,没想到二娘却是被放到地里种菜去了。

    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即便当不成兄长的妾室,当个外室也不错啊。

    看看慕娘子……

    想起慕娘子,许勋一下子就从美梦中惊醒过来。

    “对了维哲,慕娘子临走前,还曾告知我一件事。”

    “何事?”

    “慕娘子说了,兄长那边已经打通丞相的关系,今年我们可以在南中放开手脚酿酒。”

    “太好了!”邓良连接听到两件喜事,当真是觉得喜不自禁,“果然还是兄长有办法!”

    “不过兄长还说了,这酿出来的酒,至少有一半要酿成烈酒,全部送到陇右去。”

    邓良听了这个要求,却是有些奇怪,“兄长要这么多的烈酒做什么?”

    初步酿出来的蔗酒,哦,现在已经被大嫂正式命名为蜜酒,比起以前的浊酒,那不知好了多少倍。

    酒香浓郁,酒味柔和,口感醇厚,饮之令人不能释杯。

    喝过蜜酒之后,再去喝那些浊酒,感觉就像是喝醋一般,谁还能咽得下?

    邓良作为锦城这个总中转站的负责人,自然也知道,南中所产的蔗酒,除了蜜酒,还有一种烈酒。

    这种烈酒喝下去,从喉咙到肚子,犹如烈火一路在燃烧,他倒是不喜欢饮。

    不但他不喜欢,大多数人也不喜欢。

    “莫不成兄长喜欢喝烈酒?”

    许勋也在猜想着同样的问题。

    邓良点点头,“有可能。我曾听赵二郎说过,兄长去南中时,曾酿得烈酒三坛,还带去了南中,想来兄长应该是对烈酒有所钟爱。”

    “而且军中将士,多是粗犷之辈,给他们饮烈酒,想来更能壮胆吧。”

    许勋闻言,点了点头,认同了邓良的话,然后又叹息一声,“可惜的是,这酒酿出来,却是不能卖,只能留给自家喝。”

    “要不然,光凭不用粮食酿酒这一项,就不知要赚多少钱粮。”

    “这就够了。”邓良摇头道,“光凭现在南中的甘蔗园子,也酿不出多少酒。”

    他坐镇锦城,调度各处,比许勋更清楚南中的情况。

    “更何况因为北伐,大伙皆是全力支持前方,南中今年根本没有开出新园子。”

    “兄长又要酝一半烈酒,这剩下的蜜酒份额,只怕也是堪堪够大伙分的,哪有多余的拿去卖?”

    “待过两年,南中的甘蔗园子就开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们再去求兄长,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让朝廷放开禁酒令。”

    邓良说起“让朝廷放开禁酒令”的话,轻描淡写,仿佛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一般。

    许勋居然也同意了,点头道,“也只能如此。”

    虽然南中的甘蔗园是最早就规划好的。

    但这几年来,先是支持兄长平越,然后又是开马场,接着又是北伐。

    若不是汉中各家新开垦出来的田地已经稳定产粮,大伙未必能拿得出那么多的粮食。

    不过南中的甘蔗园也因此受到了影响,开垦速度慢上不少。

    只是红糖本就暴利,产量少,价钱就贵,大伙倒也不着急。

    至于卖酒,许勋也就是想一下,倒没真说一定要去犯这个禁忌,如今手头的进项,比起以前只多不少。

    只要兄长不倒下,待等到蜜酒产量充足的那一天,想要贩卖,那还不是简单的事?

    不过他却是另想起一事。

    “这收上来的甘蔗,也有那些世家的份,我们用蔗渣酿酒,要是被他们知道了,也要分一杯羹,那当如何?”

    邓良胸有成竹的一笑,“元德却是错了,我们可没那能力,能用蔗渣酿出酒来。我们明明是用甘蔗酿出来的,这一点,千万要切记,切记。”

    许勋听到邓良这话,先是吃惊地看向邓良,待看到他脸上那高深莫测的笑容,猛然惊醒过来。

    只见他脸上现出恍然之色,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我记岔了。”

    想了一下,又说了一句,“我们分给他们的红糖份额,没少分毫,足以我们拿的是自己的甘蔗来酿酒,可没拿他们的甘蔗。”

    邓良接口道,“所以那些世家想要从我们手里拿到绝世好酒,那就只能减少红糖的配额。如何取舍,我想他们应该会很为难吧?”

    说完这个话,两人相视一笑,像极了爱……哦,不,基情。

    锦城闲坐,谈笑风生。

    临泾城破,血流漂橹。

    安定郡的郡治临泾城,城门大开。

    魏军突然兵临城下,拥城自据的乱军连一天的功夫都没能坚持下来,就已经被城中大姓胡氏悄悄派人打开了城门。

    魏军一拥而入,开始对城中展开屠戮。

    夏侯霸领着部曲,走在城中大街上,看着家家户户紧闭城门,然后被魏军直接砸破,冲了进去。

    先是听到呼救声,然后又是惨叫声。

    他微微地皱了皱眉,从门口经过时,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里头发生了什么。

    这是大魏在陇右之败后,第一次对安定郡进行平乱。

    屠城以儆效尤者,这是大将军定下来的规矩。

    初次领兵的夏侯霸就算是再怎么不习惯这种做法,他也没有资格说什么。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呼叫声,“夏侯将军!”

    夏侯霸转过身去,只见胡遵正步伐匆匆地小跑过来,他的脸上带着焦虑的神情。

    “夏侯将军,大军屠城已有半日,何不去寻大将军,让军士就此罢手?”

    夏侯霸点了点,“我亦有此意。”

    曹真听了两人的请求,却是拒绝道,“屠城一日,乃是军令,无故不得更改。”

    然后又看向胡遵,“胡将军,我知胡氏的根基在临泾,且打开城门有功,已下令军中不得伤害胡氏族人,你且放心就是。”

    但临泾与胡家有关系的可不仅仅姓胡。

    胡遵张了张嘴,最后叹了一口气。

    很明显,大将军这是故意的。

    安定郡大乱,临泾城被乱军所据,要说这其中没有某些豪族的影子,胡遵是不信的。

    临泾胡氏也算是安定郡的一个望姓,出身临泾胡氏的胡遵自然是知道地方豪族的尿性。

    安定在得知蜀人进犯陇右,不少地方有乱军起,说是全部真心响应蜀人,胡遵肯定这是不可能的。

    这些只不过是地方豪族的把戏,想要准备投注罢了。

    很显然,临泾作为安定郡的郡治,豪族不少。

    大将军这是要杀一儆百,除了是要借机清洗临泾豪族,同时也是为震慑安定郡的乱军和乱军后面的人。

    倒是夏侯霸,身份不像胡遵那般敏感,有些话可以说出口,“大将军,临泾好歹也是安定郡的郡治,若是杀戮太过,以后只怕不好治理。”

    “仲权倒是有仁心。”曹真对夏侯霸却是多了几分和颜悦色。

    此战夏侯霸虽是第一领兵,但面对刀枪却是毫无惧色,倒也骁勇,看来夏侯家又要出一位将才。

    只听得夏侯霸建议道,“大将军,城中百姓何辜?与其这般滥杀,不若让大军把城中曾支持乱军的人家挑出来,行以重刑。”

    “如此一来,既能达到严肃大魏法令的目的,又可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曹真跟随曹操数十年,曹操对其影响甚大,自不觉得对叛军进行屠戮有何不妥。

    特别是黄初二年,治元多、卢水、封赏等诸胡组成联军在河西作乱,时任镇西将军曹真率领众将进讨诸胡联军,大获全胜。

    当时光是斩首就有五万馀级。

    同时获牲口十万,羊一百一十一万口,牛八万。

    这些牲畜是怎么来的?失去了这些牲畜的部族又去了哪里?答案不言而喻。

    不过临泾胡氏的代表人物胡遵开了口,再加上屠城已有半日,如今听到夏侯霸提出这个提议,当下考虑了一番。

    然后点了点头,“也罢,胡将军,你出自乃是临泾胡氏,想来定是有办法揪出城中不法者,此事不若就交予你如何?”

    胡遵心头一喜,连忙说道,“末将领命!”

    经此一事后,临泾胡氏一姓独大,看来已成定局矣!

    待胡遵出去后,曹真这才对着夏侯霸道,“如今我们虽重定临泾,但东北边的萧关,还有西北边的月支城,皆在蜀虏之手。”

    “特别是这月支城,乃是安定郡人士杨条胁持附近官吏以扼守,响应蜀虏,实是可恶之极,不诛之不足以震慑宵小。”

    “如今寒冬来临,我早已派人打探清楚,驻守萧关的蜀人,多是来自蜀地,不服北方严寒。”

    “而我们此次所带的大军士卒,一半是从并幽二州而来,一半是关中人士。”

    “相比于蜀虏,我们久有准备,军中却是比他们强上不少。”

    “此次我们当趁萧关那边的蜀虏不知道临泾城已被平定,奇兵直临月支城下。”

    “月支乌合之众,猝不及防之下,定然无心守城,到时月支可一鼓而下。”

    “我欲派你为先锋,领三千精骑,马上前往月支城,我统大军随后,如何?”

    夏侯霸一听让他领军先行,先是大喜,然后又有些担忧地说道,“大将军有镇守关中之职,如今亲自领军平定临泾,已经算是轻离长安。”

    “幸好临泾可顺泾水而下,直达长安。但月支城却是远离泾水,万一关中有警,那当如何?”

    曹真摆摆手,“无妨,辅国将军鲜于辅,领数万人镇守后方,再加上陈仓、县皆有重兵。”

    “更重要的是,蜀虏定然想不到我们会在冬日里出兵,待消息传至汉中,安定早已平定,又有何惧?”

    “且蜀虏士卒皆来自蜀地,方得陇右之地,骤然间定然无法习惯严寒,即便是有心出兵,亦是只能徒呼奈何。”

    曹真谋划此事已久,岂会不考虑到这些?

    夏侯霸一听,连忙抱拳道,“大将军明见,是末将多虑了。”

    第二日,夏侯霸领三千精骑,冒着寒风,向着月支城方向席卷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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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讲的是一个非法穿越的苦逼如何在乱世三国里苦苦挣扎,努力种田的故事。蜀汉之庄稼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蜀汉之庄稼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