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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671章 奸商

    凉州之乱以前,羌胡叛乱,常见者不过数千,多者也不过上万。

    但自凉州之乱以后,凉州羌胡叛乱,常是数县一起,叛军人数也从数千攀升到以万为单位。

    原因就在于,地方豪族掺和其中。

    在没有地方豪族的支持下,羌胡叛军能达数万的,比较少见。

    就如同这一次,居然有人敢提出重立河首平汉王的口号。

    若是有人说没有当年宋建小朝廷的余孽掺和其中,冯永宁愿相信他的婆娘怀的是双胞胎,而且还是龙凤胎的那种!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面对句扶、陈式等人领着经过陇右之战后的汉军,冯永相信叛军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打打杀杀这种事情,交给手下的将军就够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说保证后勤。

    比起亲临前线,此次战役最重要的是如何把战胜后的战果转化成战争红利。

    而兴汉会,则是在其中担任着重要的角色。

    前段时间,天气刚开始有转暖迹象的时候,东风快递就准备恢复对陇右的供应。

    许勋如今是彻底把锦城至永安这一条线路放给了他名义上堂弟许游去做。

    他自己不辞辛劳地走陇右这一条线。

    待他亲自跑到首阳时,陇右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陇西首阳可能冷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

    在外面行走,穿一件毛衣,再披一件大衣,那就足够了。

    许勋提了一小袋粮食过来,让冯永验货:“兄长,你看看,这成色如何?”

    冯永摸了摸身上,没摸到刀子。

    只好用拇指和食指拈起一点粉末,放到嘴里尝了尝,然后呸地一声,感觉和干粮2.0味道有些对不上。

    他把袋子夺过来,往里头看去,只见里面的粉末似乎是灰色的?

    还以为是光线不够,走到厅堂门口,就着日头再看,没错,就是灰色的。

    “这什么玩意?能吃?”

    冯永皱眉,砸了砸嘴,总感觉嘴里不太对味。

    许勋走过来,嘿嘿一笑:“兄长嘴刁,吃不惯这东西也是正常。”

    “少瑟!说,这东西是什么?”冯永斥了一声,又抖了抖手上的袋子,咋一看像是最开始时磨得不过关的面粉。

    但如今的面粉比以前不但精细了不少,而且也白了许多,即便是掺上各类豆粉之类的,也不至于灰成这样。

    若是面粉,许勋也不可能一脸邀功地拿过来让自己验货。

    许勋凑过来,低声道:“也怨不得兄长不知,这是南乡新出来的东西。”

    “乃是用竽头磨成了粉,除了把面粉换成竽头粉,其他都不变,用猪油炒熟,掺些盐巴。”

    “这看上去模样是没面粉做的好看,可是味道差不多……”

    冯永看着许勋嘀嘀咕咕,唠叨不止的模样,耐不住性子地喝道:“说人话!”

    “啊,是,是。小弟的意思。咱们会里手上的粮食,总不能光是用在这陇右上。南乡那边,前两年不是种了不少竽头吗?”

    “既然这竽头磨成粉也能代替面粉,那这干粮……”

    冯永一听,心头登时光火大盛,这不就是喝兵血?

    老子在前线拼死拼活,你们在后头等着发战争财,还敢想着从士卒身上抽血?

    到时候,哪一天士卒翻了脸,死的第一个就是我!

    想到这里,冯永扬起竽头粉袋子准备就往许勋头上砸:“你敢?看我不先弄死你!”

    许勋看到兄长还没等自己把话说完,说翻脸就翻脸。

    当场就抱着头大喊:“兄长饶命,这是张小娘子的意思,小弟冤枉!”

    也就是许勋喊得及时,冯永这才把差点砸出去的袋子收了回来:“谁?张小娘子?”

    想起张星忆那可爱娇俏的模样,冯永又是大怒:“你胡说!四娘怎么可能干出这等事情?”

    虽然知道自己很伤她的心,但四娘怎么可能会如此给自己埋雷?

    这等黑化速度,也太过于突然了!

    想到这里,冯永又是猛踢了一脚许勋。

    “是真的啊兄长,张小娘子说了,这几年南乡年年种了不少竽头备荒。”

    “这竽头太多,连底下的苦力都吃不完,最后只能是喂了猪。”

    许勋挨了一脚,不敢怠慢,连忙飞快地解释道,“正好张小娘子上回来过陇右,知道陇右这边的情况。”

    “她回去后,也不知是跟谁学了法子,拿那竽头磨成了粉,炒熟了做成干粮。”

    冯永听到这里,嘴角抽搐几下。

    看到兄长脸上神色变幻,许勋知道自己可能已经安全了,这才又小心翼翼地凑近了。

    “兄长,这张小娘子说到底,也是为了咱们兄弟着想啊。”

    “这陇右的胡人,吃什么不是吃?这竽头粉和面粉又没多大区别,最多也就是颜色不一样。”

    “再说了,兄弟们手里的粮食,又不是只供着陇右,南中的种植园,越的马场,哪一样不需要粮食?”

    “而且咱们会里的存粮,自北伐以来,日益减少,这样下去不行啊。反正竽头粉,与其拿去喂猪,为什么不拿来救济陇右的胡人?”

    卧槽!

    你这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当真是十足的奸商。

    冯永看着他:“你确定这是张小娘子吩咐你这么干的?”

    不应该啊,我家的四娘怎么会这么缺德,定然是你们教唆她干的,然后把事情推到她头上!

    “小弟哪敢乱讲?再说了,小弟也想不出这等缺德,呃,这等节约的好法子……”

    许勋嘴巴磕绊了一下。

    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打死你!

    冯永沉吟一会,最后眼珠子转了转,又拈起一点粉末放到嘴里舔了舔。

    强迫自己相信:嗯,这味道,差不多吧?

    “就是不知道他们吃不吃得惯……”

    “有什么吃不惯的?”许勋一看到冯永有松动的迹象,连忙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兄长,这年头,有吃的就不错了。”

    “小弟从平襄那边而来,正好遇到一个匈奴的小部族,听说是马将军安排送过来的。”

    “他们受到了北边鲜卑人的追赶,牛羊马匹都失去了,那个惨哟!小弟看不过眼,还特意送了一袋这等干粮给他们。”

    “你猜怎么着?那匈奴头目,对小弟那是感恩不已,还留着小弟在他的帐里过了一夜……”

    冯永一听,斜眼看去:“嗯?怎么,你和他抵足而眠了?”

    “咳,”许勋脸一红,“兄长有所不知,这胡人蛮而无礼,有些习俗与我们大是不同。这主人留客过夜,甚是让人觉得……”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似乎想不出有什么词形容。

    “大有滋味?”冯永接了一句。

    “对!大有滋味啊!”许勋一拍大腿,然后看向冯永,“兄长原来也知道?”

    他看了看旁边,这才低声说道:“莫不成兄长也曾在胡人帐营里过夜?”

    说到这里,他恍然大悟:“也对,兄长可是胡人眼中的山神传人呢,只怕欲邀请兄长去过夜的胡人头目岂不是数不胜数?”

    “这么一来,那这陇右的胡人头目妻女……”

    冯永看到这个人说得越发越不似人话,当下一脚把他踢飞:“滚!”

    就是拿肥皂给她们搓上一夜,我都没那门心思。

    许勋死皮赖脸地又贴上来:“兄长,你看这干粮……”

    “你们手里有多少?”

    冯永开口问道。

    “兄长不开口,我们哪敢轻易干这事?现在小弟也就是拿了一点过来让兄长掌掌眼。”

    “若是兄长觉得可行,那小弟下回就带一批过来。说起来,这南乡的竽头已经存了一个冬日,再放着下去,只怕就要坏了。”

    许勋连忙说道。

    “成,那下次带一批过来。”冯永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个事,“不过这个东西要改一改。”

    “试着把面粉和竽头粉各掺一半,这样就不会太过明显。”

    毕竟是四娘提出的,这个面子怎么也要给。

    再说了,备荒粮备荒粮,现在陇右有饥荒,竽头拿来救荒有什么错?

    不但没有错,而且还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是形态不一样了而已嘛!

    四娘确实是个贤内助,一下子就抓到了事物的本质:好好的备荒粮不拿来救荒,居然拿去喂猪,简直就是罪大恶极!

    “还是兄长想得周到!”许勋连忙拍马屁,然后再次凑上来,“兄长,这一回西征叛胡,我们那个……”

    说到这里,许勋眼中闪着亮光,“是不是也应该涨价了?”

    “什么?”

    冯永一时反应不过来。

    “劳力啊。”许勋直接点明了说道,“听说陇西那边叛乱的胡人足有十多万呢!”

    “这猪肉都涨了近一番的价钱,这人肉……呃,小弟是说,这劳力还是上等劳力,怎么着也要涨涨价啊!不然我们岂不是亏死了?”

    “你打算涨多少?”

    冯永问道。

    涨肯定是要涨的,只是冯永今年一直呆在陇右,这几个月甚至还跑到了陇西这个偏僻的地方。

    消息传输不便,对现在的行情不太熟悉,所以要问一问熟悉行情的人。

    “这个数。”许勋伸出三根手指头,“小弟跟邓维哲商量过了,涨这个数就够了。”

    冯永听了,倒吸了一口气,你们也够黑的啊,一下子涨差不多一半价格。

    “凑个整数?”

    “对,没错,凑个整数,一百缗一个。”

    许勋点头。

    “会不会太多?”

    冯永有些犹豫。

    倒不是说可怜这些胡人,而是担心引起市场的反弹。

    这年头,对于不服教化的胡人,一旦大军开过去,基本就是屠戮。

    自大汉与匈奴开战时起,一直就是这套路,毫无怜悯和人性可言。

    史书上常说是战而胜之,获得多少万多少万牛羊马匹,却从来不提那几十万牲畜的原主人怎么样了。

    他们的牲畜被牵走,以后怎么活下去?

    死了就行了,还需要什么牲畜?

    这才是真正的历史真相。

    自冯永提出以战俘转化劳力,恢复耕种这个概念以后,战俘待遇,比起以前就好多了。

    而且这个概念很是符合大汉急需人口的趋势。

    至少战俘从被血淋淋地屠杀,变成了稍微有那么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从这方面来说,冯永觉得自己是立了大功德。

    “兄长,这个真不多。我们在蜀中已经和那些打算来陇右开工坊的人家谈好了,他们也愿意提价。”

    许勋连忙说道,“兄长你是不知,除了从兄长这里,别的地方当真是再找不到劳力了。”

    “就连那南中,前两年还好说,属于南中五部都尉名下的部族,还能从山林里抓到一些偷袭庄园的蛮夷。”

    “现在那些山林里的小部族小寨子也学乖了,居然会主动从山林里跑出来找官府,说是要学耕种。”

    “兄长你听听,这蛮夷不好好在山林里呆着,学什么耕种……”

    冯永听到这里,脸上似笑非笑,心里五味杂陈。

    只是表面上他却得斥喝一声:“少说两句,教蛮夷耕那是丞相定下的南中政策,岂容得你胡乱评论?不要命了?”

    “哦,对,对。丞相自是好心,要不说呢,听说平夷县的那个火阿济将军,还亲自去了一趟锦城拜见陛下。”

    “最后得了陛下的允许,也准备开甘蔗种植园,还是在南中冶的名下。这南中的夷人,看来当真是得到教化了……”

    冯永听到这里,微微一怔:“火阿济?”

    “兄长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不记得?

    南中鬼王这个称号,若是没有孟获和火阿济这两个夷人头领的推波助澜,也不至于能响彻南中,留下此等恶名。

    “火阿济倒是个清醒人。”冯永赞许地点头,对于这位举全族之力协助大汉平南中之乱的夷人将军,冯永一直都是很敬佩的。

    南中有了这等转变,由半羁縻转成真正的郡县管理,又进了一步。

    许勋却是有些不以为然,他跟里只有劳力:“所以说,如今的劳力,是越来越不好找了。”

    “听说兄长准备攻伐陇西西边的叛胡,小弟心里当真是欢喜,脚下不停地就过来了。”

    他说到这里,脸上很着急,甚至还带着焦虑:“兄长可听说了?最近传出风声,丞相打算对劳力出手了。”

    冯永却是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这几年我们吃了多少好处,朝廷只能在一旁看着,换谁谁好受?”

    新兴市场在经历了最初的野蛮生长之后,总是要回归到官府的管理之中。

    更何况关乎到人口这个敏感问题。

    丞相提出的汉夷如一,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人口。

    许勋看到冯永这神色,当场就是有些意外:“兄长早就知道丞相的打算了?”

    冯永看了一眼许勋:“你说呢?这种事情,丞相怎么可能不提前和我打招呼?”

    毕竟是大汉劳力公司的总头目。

    绕过谁也绕不过自己。

    许勋听到这话,当下就是大喜,然后又松了一口气,翘起大拇指:“还是兄长厉害!”

    北伐之战,大汉俘获了不少魏卒,现在陇右都督府那里屯田呢。

    还有强端这个氐王,本想着重施故伎,想要再阴一把大汉,反是被大汉阴了,于是阴平武都叛乱的氐人都落入大汉手中。

    现在大汉丞相终于打算对劳力这个庞大的市场伸出了罪恶之手。

    陇右地广人稀,大汉决定在这里屯田。

    劳力怎么搞?

    鬼王那里找!

    劳力的总源头在冯永这里,只要找冯永,一切就好解决了。

    “丞相的意思是,以后但凡用劳力的人家,都要在官府登记,就像是耕牛一样,随意打死劳力,是要罚钱的。”

    “所以这些劳力只能算是服苦役的罪人,待服完苦役后,是要让官府重新安排的。”

    冯永大意地解释了一下诸葛老妖的打算,“目前就是暂时这么个打算,至于什么时候实施,还不清楚。”

    “既然丞相都与兄长说出这意思了,那离实施大概也不远了吧?”

    许勋一听,更急了。

    “可能吧。”

    冯永其实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野蛮生长的市场,处于巨大优势方的自己肯定是欢迎啊,想吃多爽就吃多爽但存在着巨大的隐患。

    指不定哪天就爆雷,特别是对于越来越身处高位的自己。

    所以回归官府统一管理那就安全得多,这就表明,这个市场已经得到了官府的承认。

    不安全的短期暴利,和长久的细水长流,各有各的好处。

    “兄长,那这提价就更势不容缓了,谁知道以后这劳力会怎么样?趁着没等丞相府那边的消息传出来。”

    “兄长现在又正好派军平陇西胡人之乱,赶快再多吃几口肉!”

    许勋急忙劝道,像极了心黑如煤炭的奸商。

    “你们是不是放出风声去,说丞相可能以后再不允许劳力买卖?”

    冯永想起刚才许勋所说,买劳力的人也愿意提价的话,心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你们这群臭不要脸的权贵资本家!

    为了利润,居然敢让丞相背黑锅?嗯?

    “没有没有,兄长莫要乱说。”许勋立马否认,“也不是谁传出的流言,小弟只是偶尔听到而已!”

    冯永呵呵一声冷笑,也不说信了还是没信。

    利用信息不对称,故意扰乱市场,然后趁机攫取暴利,这个套路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第0672章 风马牛而暗争

    不管这个流言是谁提出来的,但这帮臭不要脸的新兴封建贵族准备拿它来赚钱那是事实。

    冯永只看最后得利者。

    只是想到这帮家伙居然敢拿丞相来背黑锅,果然是利润使人疯狂。

    冯永正感叹着呢,只听得许勋又提了一个话题。

    “兄长可记得,那个刘良?”

    “车骑将军刘琰之子?”

    自陇右大捷之后,锦城的朝堂又是封赏了一批人。

    其中刘琰与诸葛老妖搞了个见不得人的py交易,于是很荣幸地升到车骑将军一职。

    然后么,弹劾李严表上,他名列第一位。

    提起刘琰,冯永就想起这个弹劾表。

    现在还没有消息,也不知是诸葛老妖暂时压下来了,还是准备在憋着什么大招。

    “正是此人。”

    许勋听到冯永的话,连忙点头道。

    “我记得,他现在不是在陇右都督府那里任职么?没事你提他做什么?”

    冯永微微一皱眉,有些奇怪地问道。

    正是因为刘琰当了反李严的急先锋,所以诸葛老妖也好,赵云也罢,皆曾暗示过冯永,让他放过刘良一马。

    冯永自然没话可说。

    反正两人之间,本来也不算是什么生死大仇,而且自己没吃什么亏,反倒是对方被赶到了南中。

    最后还是刘琰豁出老脸,给诸葛老妖卖了py,这才让刘良从南中逃得一命。

    心胸开阔冯郎君,肯定是不会记仇的啦!

    当然,若是没什么事,刘良最好是从此再不在自己眼前出现。

    冯永把手里提着的袋子口子缠紧,扔给许勋,转身回到厅堂上坐下,接着问了一句:“怎么,现在你和他有联系?”

    正处于急促上升阶段的兴汉会,内部还是非常团结的。

    因为他们需要在会首的带领下,攫取更多的资源政治资源,经济资源。

    所以像刘良这种曾与会首有过节的二代人物,以前自然也会受到兴汉会的孤立。

    现在的情况可能好一些,不过就算不故意排挤,也不会有人主动和他有联系。

    许勋把干粮袋子放下,这才坐到冯永下首:“小弟怎么可能与他有联系。只不过在经过冀城时,此人曾来找过小弟。”

    冯永没有说话,示意许勋继续说下去。

    许勋说到这里,脸上却是有些不好意思。

    “兄长,他求了小弟,说是想让小弟给兄长带个话……”

    冯永闻言冷笑一声:“带什么话?”

    “他想找个路子。”

    “什么路子?”

    “就是看到咱们会里的兄弟有了路子,眼红呗!听说兄长准备在陇右划分草场,他愿意到下面的草场去教化胡人。”

    许勋笑嘻嘻地说道。

    划分草场,改进牧场,护羌校尉自然要派出人手,到下边去教胡人如何圈养牲畜。

    让胡人进行圈牧,让他们彻底定居下来,这是齐民编户的第一步。

    到时候被派到底下的人同样也是管理胡人的基层官吏。

    他们看着是底层官吏,但其实手里的油水甚是丰厚。

    冯永一般都是让自己手底下的学生去担任,同时还有南乡系军中退役出来的伤残士卒当副手。

    越就是这么过来的,比起传统士人学子,出身底层的他们更能与底层混成一片,更懂底层的需求。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这才是正确的工作方法。

    听到刘良居然想和自己的学生抢工作,冯永不由得反问了一句:“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倒是没有给小弟许下什么好处。”

    冯永听到这话,古怪地看向许勋,你什么时候转行做好人了?

    看到冯永疑惑的目光,许勋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小弟在汉中,大人从锦城那里给小弟来了信。”

    “大人在信中说,车骑将军愿意与大人一起,重建太学。”

    听到这个话,冯永眉头禁不住地一挑。

    这两年来,随着纸张产量的不断提高,纸张在蜀地已经不算是稀罕物。

    再加上朝廷持续几年地修定典籍。

    “重建太学,为国储材,养天下之士”的呼声也时不时地响起。

    其中呼声最大的,莫过于许勋的大人许慈。

    他在先帝时代,本就曾受命整理典籍。

    这一次朝廷任命修定典籍的名士,他也算是其中之一。

    更重要的是,他因为数次建议重建太学不成,跑到皇宫门前大哭。

    甭管他是真心的还是有预谋的,甚至是受到谁的指使。

    反正他能豁出脸去干出这事,在不明真相的群众眼里,那就是真正的儒士。

    不少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都在感叹:此人真心是个学问人啊!

    就连阿斗也跟着沾了光,得到一个虚心纳谏的好名声。

    所以许慈如今就算是呼吁重建太学的领头人物虽然目前看起来重建太学仍是一件比较遥远的事。

    皇帝也好,丞相也罢,说国库钱粮不足,需用在最紧要的地方,尚没有足够的钱粮重建太学,这话确实还是比较有理的。

    但在冯永看来,就算朝廷再怎么钱粮紧张,最迟在收复关中之后,太学就必须要重建。

    因为那个时候,大汉将要真正面对关东的世家。

    到时候大汉若是没有自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标准,就算是兴复了汉室,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

    就如东汉的凉州豪族一样,帮刘秀打天下,最后全便宜了关东世家。

    “这个刘琰,别的不行,倒是会投机得很!”

    冯永听到许勋的话,虽是有些意外,脸上露出冷笑。

    对于刘琰,不管是因为他在历史上所做的事也好,还是他的儿子和自己的恩怨也罢。

    反正冯永是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好印象。

    重建太学这个事情,什么时候提都是个政治正确。

    至于什么时候办,那就要看时机。

    只是虽然冯永也很关心太学重建之事,但他从来没有公开表达过。

    冯土鳖只是在默默建学堂,孵化小土鳖。

    所以刘琰想要通过太学之事,与许家勾搭上,绕过来把许良拉出自己的黑名单,却是休想。

    许勋看到冯永玩味的神色,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当下却是把身子侧过来。

    “兄长,那刘琰还说了,虽然朝廷暂时没有钱粮重太学,但也可以先在地方教化百姓。”

    “南中朱提,不正是因为教化得力,所以蛮夷才学会了遵礼?没有跟随叛乱?”

    “如今大汉新复陇右,凉州一向是羌胡叛乱之地。朝廷也可以让凉州效仿朱提,兴办学堂,教化胡人。”

    嗯?嗯!

    冯永听到这里,立马坐直了身子,向许勋看去:“他真是这么说的?”

    许勋点头:“他愿意上疏朝廷。”

    这刘老汉,看来是搞py交易搞上瘾了啊?

    “兄长,最重要的是,他还说了,南乡学堂教化胡人甚是得法,这是众目所睹。”

    许勋话还没说完,冯永就霍然而起。

    果听得许勋说道:“所以他建议护羌校尉以南乡学堂之法推行凉州,教化胡人?”

    冯永蓦然瞪大了眼。

    这老匹夫,果真是不要脸啊!

    看到兄长如同死鱼一般鼓着双眼,许勋不禁有些担心。

    哪知冯永突然仰天大笑:“好好好!元德,你给锦城回信,若是他当真能如这般上疏,我保他儿子在陇右横行无忌!”

    虽然重建太学的日期比较遥远,但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提前做些准备也是可以的。

    比如说拿南乡的《语文》《数学》去教化黔首子弟和凉州羌胡百姓之类的。

    这个提议就很不错嘛!

    刘琰这位元老,还是很有眼光的嘛,老同志的工作经验还是很丰富滴!

    而且向朗这位名望之士如今就在南乡学堂,宫里也派了人去那里学算学,谁说南乡学堂是乡村野鸡学校?

    想到这里,冯永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刘琰估计是看到了向朗和皇宫的举动。

    所以他知道,此时提出这个,根本没有什么风险。

    嘿,这老家伙,倒是会抓机会得很!

    “自天下大乱以来,大汉境内,经学式微,典籍流散。如今唯有南乡与越建有学堂,教化治下。”

    许勋也凑趣说道,“若是此事能成,待太学建成,我们兴汉会则必会有一席之地。”

    冯永微微一笑。

    许慈是呼吁重建大汉太学的代表人物,以后必定会在太学一事上有着重要的发言权。

    而南乡学堂系又是最先推行教化,若是再得到官方正式承认。

    就算以后是为了表面功夫,太学闭着眼,至少也要从这几个南乡系学堂里挑出几个学生。

    到了那个时候,南乡系学堂就从乡镇合伙企业,成了上市公司,真正拥有了政治投资的资格。

    什么叫掌握智力资源?

    什么叫掌握知识解释权?

    这个就是了!

    许勋作为权贵二代,他看到了政治投资。

    冯永却是看到更多的其他。

    他拍了拍跟着站起来的许勋的肩膀,“烦元德帮我转告刘琰,若是他当真能促成此事,莫说刘良在陇右能管几个草场。”

    “他就是想要管一郡之内的胡人,我也想办法帮他办到。”

    许勋得到冯永的许诺,大喜之下,大声一抱拳:“诺!”

    在此事上,许家得益甚多,他如何不高兴?

    “当然,如果许良有心想要建功立业,我也能帮他想想法子。”

    比如说秃发部正好需要一个引导者……

    就看你胆子够不够大。

    毕竟秃发部把自己视若亲友,只要自己亲自开口让他们关照一声,想必定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起秃发问,冯永心里突然想起一事:“元德,你说认识前些时候有一个匈奴的部族被鲜卑人赶到了陇右?”

    许勋点头。

    心里有些不明白,兄长怎么又提起这事?

    莫不成是听到自己在对方大帐里过夜,所以也想要尝一尝这其中的滋味?

    冯永摸摸下巴,开口问道:“你回去后,再去一趟,帮我打听一番。”

    “如今北边的羌胡、鲜卑,还有匈奴等胡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同时再让平襄那边,注意一下北边的胡人情况。”

    安定郡的北边,是羌胡杂居之处,同时也是被曹操肢解的匈奴五部所在之地。

    以前是大汉朔方郡和五原郡,只是随着草原部族的不断南下,这个地方逐渐被蚕食,成了胡人牧马之地。

    最后曹操干脆专门划分出来,给羌胡和匈奴余部居住。

    冯永之所以突然关心起这个,是因为他很清楚地记得:南孟获,北轲比能。

    孟获已经被平定了,但北方的轲比能,这个时候似乎已经开始壮大起来,威胁曹魏的北方。

    同时,他更想知道,如今的鲜卑拓跋部,究竟怎么样了?

    许勋得了冯永的吩咐,离开首阳后没有直接顺着渭水直接回冀城,又特意去了一趟平襄传话。

    此时的平襄,正在大力组织民众开荒耕种,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有了东风快递运过来的粮食,没有后顾之忧,不管是汉民还是羌胡,皆是在官府的引导下,努力耕种。

    就连肚子已经开始明显起来的关姬,很听医工和冯永的话,每天坚持运动,不能一天到晚地窝着。

    所以她时不时也会挺着肚子去城外视察一番。

    当然啦,重点不是视察,是显摆肚子。

    你们猜猜,老娘肚子里有啥?

    山神传人有后了知道伐?

    于是许勋在城里没找到关姬,又跑到城外。

    站在平襄城外的高地上,正叉腰看着底下热火朝天垦荒的关姬,听到许勋传来的话,微微一怔。

    “办学堂?莫不成阿郎又有什么大举动?”

    办学堂的好处关姬是知道的。

    越能有条不紊地开发出来,同时还能把夷人转化成耕种人家,加以编户管理。

    完全没有人手缺乏的尴尬,学堂出来的学生功不可没。

    冯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姓,没有丝毫底蕴,更别说有什么亲族子弟帮忙。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就得向地方大族妥协。

    或者求助于那些夷人头目,让他们帮忙安抚地方。

    但阿郎从来没有这个担忧,他所倚仗的,就是学堂出来的学生。

    所以学堂出来的学生,算是阿郎最亲信的弟子。

    相比于兴汉会那些喊阿郎兄长的权贵子弟,关姬更愿望相信这些喊阿郎山长的学生。

    只是如今南乡学堂那边学生的供应很是紧张,哪里能再抽出人来任西席?

    而且作为冯永的枕边人,关姬觉得他对这种教化之事不但很上心,而且很着急。

    “兄长说了,可以先搭个架子出来,至少也要把名义占住了,后面的事再慢慢来。”

    许勋站在下边,对着站在更高处的关姬解释了一声。

    关姬这才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倒是站在关姬身边的张星忆对冯永让关注北边胡人的事更为上心。

    “我们这里隔了萧关,还隔了一个安定郡,北边的胡人,和我们能有什么关系?阿兄为什么那么关心?”

    “这个就非某所能知。”

    许勋老老实实地回答。

    倒是关姬能猜到一些,她转过头,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星忆,却是不解释。

    张星忆读懂了她眼里的意思,嘟了嘟嘴,强忍住就是不开口问。

    关姬也不在意,她忽然指着下方:“那个,是许二娘吧?”

    八牛犁翻起尚有些冷意的泥土,许二娘走在田边,低头认真地看着,甚至还伸出手捏起一块土块。

    然后对着跟在身后的人说道:“这块地,不适合直接种粮食,至少要先种一季的豆子,也可以种苜蓿。”

    “不过我建议是先种上两年苜蓿,这块地的肥力不算很强。以后就算是种了粮食,也要种一年轮一年。”

    听到她这番话,跟在她身后负责规划的学生一听,连忙拿着纸笔记下她对新开出来的田地的评价。

    这时,只听到有人在远远地呼叫。

    张星忆看到许家二娘子跟着侍婢向这边走来,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四处看看,果见另一边,有人正赶着家禽。

    她笑道:“说起许家二娘,我倒是记起一件事。”

    “何事?”

    关姬很是有兴趣地问了一声。

    张星忆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悄悄地说道:“那李同,似乎与许家二娘有意呢。”

    说到这里,她又看了一眼许勋,这才继续说道:“阿姊,你觉得他们两人合适么?”

    关姬一开始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当看到她第二次瞟了一眼垂手肃礼站在下面的许勋,关姬心头终于一亮。

    当下会意地赞许点头:“听你这么一说,倒是觉得真合适。”

    许家当初为什么送许家二娘到南乡来着?

    想到这里,关姬又忍不住地点了点张星忆的额头:“鬼精鬼精!”

    张星忆嘻嘻一笑,抱紧了关姬的胳膊。

第0673章 借题发挥

    张星忆和关姬站在高处嘀咕嘀咕。

    许勋站在下边,虽然竖起了耳朵,但仍是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

    正当他在疑惑的时候,只听得关姬又转向他,开口问了一句:“你的从妹许二娘,可曾许配人家?”

    许勋一听到这话,心头一惊,然后突然霍霍地跳动起来。

    李家的女子前不久才入了冯府,莫不成二娘……

    想到这里,他连忙回答道:“回大嫂,没有没有,未曾许了人家。”

    看到他这模样,张星忆眼中闪过玩味之意,嘴角微微一翘。

    关姬感觉到自己的臂膀有人挠了挠,当下神色不变。

    然后很是自然地抬起手,拍了拍张星忆挽着自己的手。

    两女之间的暗中交流,许勋自然不知道,他心里还在美滋滋地想着:大嫂果然是大气,兄长找的这位大嫂,真是找对了。

    这时,许家二娘已经被带到了几人面前。

    她先是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许勋,似乎对他出现在这里感觉有意外。

    “见过夫人,见过尚工。”

    许二娘对着关姬和张星忆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

    关姬微微颔首,张星忆开口道:“起。”

    许二娘这才再转过身去,对着许勋行礼:“见过阿兄。”

    许勋连忙道:“自家人,二娘不须这般。”

    张星忆扶着关姬走下小坡,关姬示意许家兄妹跟上。

    然后这才开口说道:“这些日子以来,二娘子你不辞辛劳,带着人查看平襄的耕种,当真是辛苦你了。”

    许二娘跟在后头,闻言连忙回答道:“此本就是妾的本分,何来辛苦?”

    关姬点点头,指了指许二娘过来的方向:“二娘子觉得,这平襄的耕种,可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回夫人,平襄的耕种,规划有法,众学子调度有方,再加上君侯威望甚重,羌胡之人,皆是俯首听命。”

    “又有八牛犁,高筒水车等物,耕种甚易。所虑者,便是如何分配草场与耕地,避免汉民与胡人争地。”

    许勋跟在后头,听着许二娘和关姬的问答,心里不禁有些失望,还以为大嫂叫二娘过来,是有什么好事。

    原来只不过是问这些问题。

    只听得前头关姬说道:“草场与耕地如何分配,这点倒是不用担心。张将军已经领着人,去巡视平襄周围各县乡。”

    “陇右都督府那边也答应了,说是平襄以北之地,任由护羌校尉安置胡人。陇右地广人少,即便平襄地方不足,以后也可继续向北。”

    许二娘点头:“如此一来,妾便可放心了。”

    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这才继续下去。

    “夫人,还有一事,妾一直想提醒,但又无甚把握,就怕妾想错了,被人当成是危言耸听。”

    “说出来看看。”

    “是。妾这些日子以来,看到平襄翻起的泥土,多有蝗卵。妾还听说了,去年夏秋两季,陇右曾有旱情。”

    许二娘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关姬。

    关姬不徐不缓地走着,姿态闲雅。

    “据妾所知,大旱之后,多有蝗灾。故妾怀疑,今年陇右可能会有蝗灾,还请夫人及早做好准备。”

    关姬听到她提起这个,终于停下来,招了招手。

    许二娘连忙趋步上前。

    关姬拉起许二娘的手,摸了摸她的手掌,又翻开自己的手掌。

    对着许二娘感叹道:“当年我亦是满手的老茧。喏,看看,现在还有一层薄茧呢。”

    许二娘不明白关姬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话。

    只听得关姬又问道:“听说这几年,你在南乡那里,辛劳耕作,还带出了不少弟子?”

    许二娘还没回答,旁边的张星忆就插了一句。

    “像许二娘这等有手艺的人物,南乡那边,都会安排有弟子跟着。听说还有学堂里出来的学生呢。”

    关姬听到这话,点了点头:“也算是立功业了。”

    许二娘脸上一红:“夫人,立功业乃是大丈夫之事,妾哪敢有这等想法?切莫要取笑我了。”

    关姬脸色一正:“我岂是在取笑你?冯君侯曾说过,女子也能顶起半边天。”

    “耕种乃是朝廷最重视的事情,你在南乡多有总结耕种之法,如今把你调到陇右来,正是让你施展本事的时候。”

    “若是你能在耕种上有所建树,说不得就是第二个李慕。”

    关姬说出这个话,许二娘还没什么反应,许勋却是差点就兴奋得栽倒:大嫂这是,话中有话啊?

    “光是你方才所说的要注意今年陇右有蝗灾,我便知道你在耕种上甚是有心得。我且问你,这蝗灾可有什么预防的法子?”

    许二娘听到问话,眼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某个地方,嘴里答道:“回夫人,最好的法子,莫过于防患于未然。”

    “如何防患于未然?”

    关姬很是兴趣地问道。

    “蝗虫幼虫大多是在三月到四月的时候出现,正是最好扑灭的时候。只要多养些鸡鸭,再把它们放出去啄食。”

    “此时的蝗虫尚未会飞,鸡鸭易于捕食。如此一来,不但可以防止蝗灾大起,而且鸡鸭还易于育肥。”

    “第二个法子则是利用高筒水车运水浸地,水浸之地,则蝗卵不化,而且水浇地比旱地,产粮也要好一些,一举二得。”

    关姬听到她的话,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许二娘方才目光瞟去的方向。

    那里正有一大群小龄家禽,有鸡有鸭,还有少部分的鹅。

    它们散落在冒出草尖尖的草地上,如同满地的花朵,即便隔得有些远,仍是能听到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去,把李同给我叫过来。”

    关姬吩咐了一声,待侍婢前去后,这才转问向许二娘:“二娘今年多大了?”

    “回夫人,二十有一了。”

    许二娘垂下了眼眸,低声说道。

    “二十一了啊,就算是在南乡,这个年纪也不算小了。”关姬感慨道,“我问过你家兄长,你未曾婚配?”

    “是。”

    “那就算是被耽搁了。”关姬又怜惜地拉过她的手,“你算是南乡的功臣。如今南乡养猪也好,种菜也罢,皆是兴盛。”

    “工坊等处肉食绿菜不缺,多是有你之功,你算是南乡的功臣了,可不能受了委屈啊!可有中意的人家?”

    虽然这个话的语气是关心的语气,许二娘听到后,脸色却是突然发白。

    关姬见此,眼睛微微一眯。

    许勋一见,顿时大急,他本想上前替这个不会说话的自家妹子说话。

    可是从侧面看去,虎女气势凛然,贸然上前,只怕会冒犯虎女之威。

    所以他只得暗自跺脚。

    这时,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李同正跟着带刀侍婢走过来。

    在这有些诡异的沉默中,张星忆看到许二娘的神色,古怪一笑。

    只听得她突然道:“阿姊,小妹在南乡时,曾见李同私下里给二娘子送过几次蜜水呢。”

    许二娘闻言,脸色更是惨白,毫无血色,就连身子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关姬嗔怪地看了张星忆一眼,似乎在责怪她把许二娘吓到了。

    然后又拍了拍许二娘的手,温和地说道:“若是你不喜欢李同也罢,那我再给你找别的良配……”

    “什么?”许二娘听到关姬这个话,猛然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关姬。

    一直算是有定力的她此时终于反应过来,有些结巴地说道:“夫……夫人是,是要把妾许给……许给李,李郎君?”

    说到李郎君三个字,她的脸上已经由惨白变成了红晕。

    “见过夫人,尚工。”

    李同的声音此时正好响起。

    许二娘如同受了惊的兔子,一下子窜到关姬的身后。

    许勋目瞪口呆地看到眼前的一切,头上如同泼了一头冷水,先前兴奋的心情猛地一下子跌到谷底。

    他再看到二娘那沾了泥土的裤角,更是恨铁不成钢。

    你好歹也是世家女,你不去学李家女,偏偏学农家女,唉,怪不得连兄长都看不上你。

    “李同,平襄的家禽如何了?”

    “回夫人话,一切顺利。就是陇右草地多,多是野狐猛禽,不但需要加派人手看管。”

    “更重要的是,随着家禽的增多,看家护院的好犬也需要不少。”

    李同垂首回答道。

    关姬点点头:“这倒是个问题。胡人善射,到时候你去找秘书处。”

    “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们抽调些人手过来帮忙,驱射野兽猛禽。”

    说着她转向身后许勋,“许大郎,回到南乡后,你跟端木哲说一声,平襄这边需要不少狗,让他想想办法。”

    许勋正在咬牙切齿,听到关姬的话,一个激灵之下,连忙说道:“是,大嫂,小弟知道了。”

    倒是李同建议道:“夫人,小人听说陇右这边要建不少的牧场,只怕到时候所需的狗,比南乡还要多。”

    “故小人想着,不如在平襄也建一个狗场。不然平襄远离南乡,南乡的狗运过来也有不便。”

    “这倒是个好法子!”关姬赞许道,“你主陇右养殖之事,从这点看来,当真是用心了。”

    张星忆这时也开口道:“在南乡那边时,李同因为畜蜂,需要经常去草皇庄的草场,听说还向养牛羊的牧人学过放牧?”

    “回尚工,只是觉得家禽家畜皆是家中畜养之物,所以略有涉猎罢了。”

    说着,他偷偷地想要看向关姬身后的许二娘。

    当初这位张尚工可是答应自己了,若是能做好这些事,就答应把二娘嫁给自己。

    要不然自己怎么可能静得下心来钻研这些东西?

    张尚工莫不成是忘了自己的承诺?

    那也不应该啊,若不是得了张尚工的默许,自己岂敢私下里去找二娘?

    他心里正患得患失的时候,只听得关姬说一句:“你的阿姊,如今也算是冯府中人。慕娘曾对我说过,她一直担心你不成器。”

    “如今看来,你倒是比当初有出息了。”

    李同脸上发烫:“小人当时年少不懂事,让夫人见笑了。”

    被现实锤打,又经过这几年沉淀历练下来的李同,想起自己以前的所为,也有些脸红。

    关姬看到他这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她看了一眼张星忆,看来这几年四娘把此人调教得不错。

    张星忆对着关姬显摆功劳似地一笑,

    “当初你们姊弟两人一起到南乡,如今你的阿姊也算是有了好归宿。”

    关姬继续对着李同说道,“你的阿姊一直在担心你的婚事,你确实也不算小了,可曾想过成家?”

    李同听到前半句,脸皮抽了一下,心头就是有些隐隐作痛:给人当妾算什么好归宿?

    只是关姬给他的积威甚重,当年他冒犯冯永,被关姬踢了一脚。

    那一脚,差点把他踢得晕死过去,让他知道这个虎女实在是不好惹。

    所以听到关姬问他关于成家之事,惊讶地想要抬头看关姬,却又不敢正视,目光落到张星忆身上,嘴唇动了动。

    张星忆笑嘻嘻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她越发年长,心思越是让人难猜。

    李同看到张星忆脸上虽是笑着,眼中却是寒光隐闪,知道她正在决断着什么。

    当下咬了咬牙:“小人谢过夫人的关心,小人已有意中人。”

    “这样啊,看来我这媒人是做不成了。”

    关姬微笑着说道,“看来我得给许二娘另找一户人家,她的年纪,再不能拖下去了。”

    李同听到关姬的话,当下就是一愣,他的目光,终于忍不住地看向关姬身后,想要看清许二娘的神情。

    没想到许二娘没看到,却是看到了许勋那张满脸怒气的脸。

    李同才不管许勋。

    因为他知道,不管是阿姊也好,许二娘也好,甚至自己,最初都只不过是家族送到南乡来的棋子。

    只是阿姊天赋最高,由棋子变成了棋手。

    至于自己和二娘,还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翻身。

    听命于人有听命于人的好处,就比如说现在,突然天降大喜。

    想明白了这一点,李同的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

    他只觉得耳里全是轰隆隆回响着关姬的话。

    “夫……夫人,若是二娘,小人愿意。”

    生怕关姬突然把许二娘许给了别人一般,许勋结结巴巴地说道,“夫人对小人关爱之心,小人铭记腑内!”

    “你两人啊,一个管养殖之事,一个管耕种之事,也算是配对。”

    关姬倒也没有故意为难李同,“只是二娘连弟子都已经开始带出来了。至于你,还差了一点火候。”

    “这陇右之地,就是你最好的机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同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小人定会努力,不会让夫人失望。”

    关姬摇头:“此事是张尚工提起,你要谢,还是谢她。”

    君侯夫人自有气度,不至于连这点事情也要揽到身上。

    “小人谢过尚工!”

    李同深深地施了一礼。

    “机会给你了,至于你能不能的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张星忆高高地抬起头。

    关姬这才转过身去,问向许勋,“许大郎,这门婚事,你看如何?”

    全程没有发言权的许勋连忙回答:“甚好,甚好!”

    虽然当不成妾,但当妾的弟弟的正室也好。

    注意到关姬眼中隐隐的警告之意,许勋知道,这是她借着二娘的婚事,对许家表达不满,当下再不敢乱想。

第0673章 只道平常却难寻

    看着李同等人欢天喜地离开,关姬开始往回走,同时问向张星忆:“说说,怎么想的?”

    张星忆眨眨眼,“什么?”

    “在我面前还装糊涂?”关姬把脸一板,“怎么,我担下这么大的事,你连自己的打算都不愿意与我说?”

    “哎呀!阿姊,把许二娘许给李同算什么大事?这冯府里的后院之事,不都是你说了算?”

    张星忆撒娇道,“再说了,把许家二娘早点嫁出去,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关姬停下脚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地神色,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张星忆。

    张星忆顶不住关姬的眼神压力,眼珠子一转:“其实小妹也是听到阿姊的话后,这才突然起了这么个主意。”

    关姬这才重新迈开脚步,淡淡道:“说。”

    “阿姊不是说了‘莫不成阿郎又是有什么大举动?’这句话吗?”

    张星忆复述了一遍关姬前头所说过的话,“阿郎”说得极是顺口,让关姬闷哼一声。

    “小妹也是听到阿姊说这个话,这才想起撮合李家与许家。”

    关姬一听,越发地糊涂起来,只是她脸上保持神色不变,示意张星忆继续。

    只听得张星忆掰着手指头说道:“李家六房的关键在于李慕,如今李慕已经冯家人。”

    说到这里,她又瞥了一眼关姬。

    关姬继续面无表情。

    “阿姊可曾记得,小妹前头曾跟阿姊说过,冯家的根基,最重者莫过于南乡。而南乡最重者,莫过于学堂和工坊。”

    “在小妹看来,阿兄可是非常重视学堂呢。”

    关姬听到这个话,终于开口道:“你也这么认为?”

    张星忆一拍手,笑道:“看来我与阿姊的所见略同!”

    关姬点点头,眉头微微一皱,有些疑惑道:“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阿郎对于学堂之事很是着急。”

    “本以为是错觉,但如今听你也是这么认为,看来倒不是我的错觉。”

    张星忆小心翼翼地说道:“关于这事,小妹倒是有些想法,就不知对不对。”

    “说来听听。”

    关姬虽然很不甘心,但她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不如张家小妹甚多,要不然她也不至于放权让张家小妹参与管理平襄之事。

    “阿姊你看,他人想要治理地方,要么是招揽名士,要么是寻得地方大族协助。唯有阿兄,所为不与他人同。”

    “阿兄无论是在南乡也好,越也罢,还有陇右护羌校尉所属,皆是用喜欢用学堂出来的学生。”

    说到这里,张星忆压低了声音,“但学堂学生少学经学典籍,终是不足之处。”

    “现在还好说,毕竟是战乱初定,那些学生又只能算是僚属,算不得正式官吏。但以后他们若是想要再进一步,这不足之处就是他们的阻碍。”

    “阿兄想法子让光禄勋(向朗)这等名士为南乡学堂题字,在小妹想来,很有可能就是想要让南乡学堂更进一步。”

    关姬终于忍不住地问道:“即便是阿郎想要推学堂学生一把,可是这些又与许家有什么联系?”

    张星忆狡黠一笑:“阿姊莫要忘了,许勋之父许慈,同样是儒学名士,他跑到皇宫门口一哭,如今名声可不小呢。”

    “以后太学重建,他定然是有首倡之功。李家与许家是姻亲之家,而冯家,又有李家的关键人物李慕。”

    “到时候阿兄所建学堂出来的那些学生,说不得借着许慈在太学的影响,受到些许益处。”

    关姬听到这里,长吸了一口气:“门生故吏?”

    这张家的女子,果真是非同一般。

    “你怎么想出来这么多事的?”

    关姬看着这个娇俏可人的小妹,心里止不住地震惊。

    “阿姊莫不是忘了,阿兄上一次还让我去南乡学堂多学些东西呢。”

    张星忆随手从路边扯了一条柳枝,灵巧的双手左右扭了几下,就把里头芯条抽了出来。

    只见她一边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柳条,一边说道,“我还去听了两次向老先生的讲学。”

    说着,她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刀,把手里的柳枝削成了柳哨。

    然后放到嘴里,小脸两边鼓起,唿哨起一下子就响了起来。

    她的双眼弯成了月牙,这才小心地把柳哨收好,孩子气的做法让关姬脸上亦荡起溺爱的笑容。

    只听得张星忆继续说道,“阿兄的那个大弟子魏容,天天往向老先生那里跑。”

    “端茶送水不说,连向老先生吃的东西都是食堂里单独做出来的,着实是殷勤无比。”

    “还有,南乡这些年,印了不少典籍。在别人家里视若珍藏的书籍,在南乡却是随时可以借阅。”

    “向老先生本就是爱书之人,再加上又喜欢提携后进,这学堂学生时时请教,却是让他乐在其中,不思离去。”

    “我那时才明白过来,南乡学堂只怕是得了阿兄的授意,要把向老先生留在学堂里。”

    “所以我就猜想着,阿兄十有**是想要借助向老先生的名声,推高南乡学堂的地位。”

    关姬看着把玩手里柳哨的张星忆,这等事情在她嘴里说出来,看起来只是平常。

    但这等观察入微,且又能想到极细之处的能力,别说是自己,就是世间大多数人,亦是难以望其项背。

    想到这里,关姬忍不住地伸出手,摸了摸张星忆的头,感叹一声:“以四娘这份才能,身为女儿身有些可惜了,更可惜的是……”

    说到这里,她却是没有说下去。

    更可惜的是,吊死在阿郎这里,当真是屈才。

    张星忆也不知是没听明白关姬的话,还是故意没听懂。

    她蹭了蹭关姬的手掌,脸上现出舒服的表情,如同一只被人抚摸的无害小猫咪。

    语气却甚是不在意:“女儿身怎么啦?阿兄曾说过,巾帼不让须眉。而且阿姊前头不刚说了吗?女子能顶半边天。”

    虽然表面浑不在意地说出这个话来,但张星忆心里却叹了一口气。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要厚着脸皮跟在阿兄身边啊。

    不然这世间,哪还有平等待人,视男女如一的人?

    阿姊才慧少人有及,还不是得困守皇宫。

    像我现在这般,不知比她自在多少?

    关姬自然不知道张星忆在想什么,她听到对方这么一说,失笑道:“巾帼不让须眉,巾帼也得有那份能力啊!”

    “倒是你,阿郎让你在南乡学堂多学些东西,你却是不听。”

    “若是以后真如你所说的,学堂学生能登堂入室,进入朝堂,那阿郎所传的学问,也算是自成一派了。”

    “到时你若是无有所学,又如何能不让须眉?”

    张星忆露出精灵古怪的神情:“南乡学堂最好的算学先生就在平襄,我来这里学岂不是更好?何必非要去学堂?”

    关姬一愣,这才没奈何地一笑。

第0674章 合围

    刘浑领军轻取故关,干脆利落切断了羌胡逃往凉州的退路。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中军句扶手里。

    “好!刘浑不愧是君侯所看重的将军。”

    句扶一拳捶在案几的地图上。

    此时的中军距离狄道仅有不到一日的路程,句扶有意识地放缓了行军的步伐。

    若是刘浑没有切断北面,那么围攻狄道的羌胡在自己的打击之下,很有可能慌不择路地向北逃入凉州。

    至于对打败围攻狄道的羌胡,句扶没有任何担心。

    中军之所以是中军,就是因为有着最强大的战力。

    “如今狄道那边可曾传来消息?情况如何了?”

    句扶问向站在一旁的霍弋。

    霍弋连忙回答:“回将军,并无任何新的消息。倒是狄道那边,今日又派了人过来,让我们尽快进军。”

    “还有,前方哨骑发现羌胡的探子,估计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

    句扶不在意地说道:“陈将军比刘浑早一日到达安故县,如今三面合围,羌胡唯有西窜。”

    “他们此时就算是发现了我们,那又有何妨?”

    霍弋有些担心地问道:“西边的秃发部,迟迟不来消息,若是他们未按计划前往罕,又如何是好?”

    句扶闻言,转过身来,拍了拍霍弋的肩膀:“霍将军,你尚年轻,有些事情想不到亦是正常。”

    他回头点了点地图上的大夏县,“我们此次,只打到这里。再往西,那就是秃发部的事,他们能不能拦住叛胡,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霍弋听到这个话,脸上的担忧更甚:“如今狄道叛胡有近两万,听说还有万余提前退回西边的罕。”

    “若是没有我们的相助,秃发部未必能挡得住。”

    句扶脸上现出古怪的笑容:“挡不住才好。”

    看到霍弋脸上的不豫之色,句扶解释了一声:“霍将军,叛胡是胡人,秃发部也是胡人啊!”

    “若是此役让陇西羌胡大伤元气,只会让秃发部借机壮大,非君侯所愿看到。君侯需要的,是听话的胡人。”

    “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凉州之乱重现。大汉才能安心东进,恢复旧都。而秃发部,现在还不是很听话。”

    霍弋听到句扶的话,猛然惊醒过来,有些惊悚地看向句扶。

    句扶能说这么多,已经算是对霍弋额外看好了。

    他没有再细说下去,吩咐道:“通知军中,今日休整完毕,明日急行,直达狄道城下。”

    “诺!”

    北边故关落入了汉军手里,并没有引起围攻狄道羌胡的注意。

    或者说,他们临时组成的军队,只对狄道感兴趣。

    当然,因为刘浑的行动干脆利落,羌胡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故关落入汉军手里,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当南边的安故县同样落入汉军手里的消息传来。

    最后再看到东面飘扬着汉军的大旗时。

    狄道的羌胡这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汉军的三面合围之中,终于就有些慌乱起来。

    整整一个冬日,他们围攻狄道不下,已经是兵疲马惫。

    再加上罕的情况,已经有一部分羌胡已经离去,兵力分散。

    狄道城外的羌胡营地里,众部族渠帅聚到一起,议论纷纷。

    “前些日子已经有人向西走了,我们也走吧。”

    “我们围了狄道一个冬日,眼看着就要打下来了。汉军人还没看到,我们自己就先跑了,怎么向族里的勇士交待?”

    “没错,我们足有两万多人,听说现在这支从东面过来的汉军不过三千人,怕什么?”

    “还有北边……”

    “先打败了这支,还怕北边吗?”

    ……

    争吵了大半天,他们终于决定先试探一下。

    此时,句扶已经领军在狄道城的东面不远处安下营寨。

    狄道城里的守军看到那高高飘扬的汉军旗帜,皆是军心大振。

    狄道长差点就哭出声来。

    整整数月的孤立无援啊!

    城外唯闻胡马鸣,汉家衣冠不曾见,感觉就如同是被抛弃在野外的孩儿。

    此次虽然来的不是魏军,但就是看到汉军的旗帜,都觉得亲切非常。

    “霍弋,此战乃是你的第一战,切切小心为上。”

    句扶看着前方羌胡已经分出兵来,当下吩咐霍弋一声。

    “陌刀营中一半是有经验的精卒,你只管注意好后方的鼓声令旗,不可随意进退。”

    全身戎装的霍弋一抱拳:“末将明白!”

    呜呜的牛角声起。

    汉军很快就列出了阵形。

    弓弩手按平日训练,排在最前头,两翼稍稍向前突出。

    虽然知道三面皆有汉军合围,但最先到来的这支汉军不过三四千人,而且连骑军都没有。

    叛羌只当这是一支急于立功的汉军,乱哄哄地抽出六千人,开始向前逼进。

    他们想要尝试着击败这支汉军,这样的话,南北两边的汉军就不敢再轻易前来。

    这数月来,他们纵兵劫掠狄道周围,本就没有高度的统一指挥。

    兵虽多,但不集中。

    有相当一部分散落在狄道周围,一时调动不及。

    能一下子抽出这六千人进行试探,已经算是高效率了。

    重弩在嘎嘎作响,弩矢的箭头闪着冰冷的寒光。

    这支汉军已经不再是初上战阵的新军,他们当中,有许多是经历了惨烈之战的精卒。

    面对着羌胡那散乱的冲锋,内心根本毫无波澜。

    “不要慌,听好口令就行。胡人那点人马,根本冲不到你们面前来。”

    什长看到新卒的脸色有些发白,当下安抚道。

    “去年的时候,曹贼的阵势,比起眼前这点胡人,不知强了多少,不照样被老子干掉了?”

    “等会紧听着我的口令,看我怎么做,简单得很!”

    负责测量距离的士卒拿着望山,眯起一只眼睛,心里在默默地数着。

    只待看到已经进入两百步的范围,急忙举起小旗示意。

    后方帅台上响起了鼓声。

    “放!”

    拿着重弩瞄准的弩手一扣扳机,箭矢就猛地破空而去。

    冲在最前方的羌胡骑军,一下子就倒下去了数十骑。

    装备精良,准备充分的汉军对上毫无准备叛胡,简直就是一方的大屠杀。

    虽然仅仅是试探,但两百骑军居然冲不过汉军阵前百步之内,当真是让羌胡首领大吃一惊。

    呜呜声再起。

    汉军等了一会,居然开始交替前行。

    很明显,他们根本没有把眼前这些羌胡放在眼里。

    “继续给我冲!”

    羌胡首领被汉军的挑衅激怒了。

    区区三千余人,而且还全是步卒,居然敢进攻有六千人的自己?

    然而羌胡首领很快就明白了汉军的倚仗是什么。

    那密密麻麻的箭矢一波又一波,不但射得极远,而且射得极快。

    若不是汉军主动进攻,只管守阵,只怕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冲到阵前。

    汉军越逼越近,已经足够骑军穿过箭阵。

    羌胡首领大喜,再次命令冲锋。

    然后他就看到汉军前军如同潮水般退下,亮出了白森森的獠牙。

第0705章 意外

    黑色面罩,黑色的盔甲,与那如雪的刀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兵种的羌胡骑军撞到上面,如同油脂遇到热锅一般,一下子就融化了。

    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数百骑军,连人带马,变成了大块大块的碎肉。

    还想着组织起冲锋的羌胡叛军看到这一幕,心神俱震,最前面的士卒有胆小者,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羌胡首领一刀劈在敢不听号令而自己撤退的胡兵,大声喝令:“敢擅自后退者,杀无赦!”

    “对面的汉军不过我们的一半,我们的后方,还有比他们多数倍的援军。怕什么,冲!向前冲!”

    “只要冲上去,耗也能耗光他们!”

    第一次冲锋并不能击溃羌胡。

    即便是陌刀队让羌胡产生了畏惧之意,但有时候,在恐惧的驱使下,反而会让人爆发出更大的冲动。

    只是这个时候的冲动反而让阵形更加散乱。

    霍弋感觉握着陌刀的手心有些湿漉漉的,幸好刀柄上的花纹让他的手不至于打滑。

    他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只觉得口鼻里全是腥味。

    虽然名为护羌校尉从事,但实际上,自他来到陇右后,完全是从一名普通的士卒做起。

    护羌校尉属下士卒所要经历的一切,他都必须经历。

    从最基础的列队,训练,到夜袭,紧急列阵等等,没有丝毫特殊对待。

    听说但凡在冯君侯麾下,所有人都必须如此。

    第一次出战,他领了一个实习校尉的名头,跟在领队校尉的身边。

    此时的他,感受着身边所有人一致的动作,只觉得以前的训练当真是值得的。

    平日的同僚站在身边,虽然没有人随便说话,但也给第一次上战场的他增添了勇气,让没有丝毫恐惧感。

    “他们又过来了!”

    专门被张嶷派过来的校尉声音低沉地提醒了一声,“做好准备。”

    霍弋精神一震,连忙紧跟着校尉,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心无旁鹜。

    毫无疑问地,羌胡这一次的冲锋比上一次还快地败退回去。

    在战场的北边,刘浑所领的骑军终于赶到。

    比起约定的时间,慢了半天时间。

    原因就是要事先扫清散乱地分布在狄道周围的叛羌。

    有了刘浑在旁边的护翼,句扶终于能放开了手脚。

    一往向前,势不可挡的汉军,把两倍于己的胡人逼得步步后退。

    在看到每一次冲上去的人皆是人马俱碎,死无全尸。

    再看到那黑色铠甲的恶鬼举着明晃晃长刀缓缓向前压来,羌胡终于承受不住这个强大的压力。

    再一次溃退下来的败兵没有再回到军中,直接抽着马向两边逃去。

    有了他们的带头,最前头的胡人不知是谁先呐喊一声,纷纷掉头,各自夺路而逃。

    狄道城下的胡人还没等结起阵形前去迎战北边而来的汉军,前头被派去拦截前头部队就已经溃败了下来。

    战场上一旦有人带头逃跑,领军的人必须要及时想尽办法阻止。

    不然形成局部溃败,很容易就形成兵败如山倒之势。

    羌胡本就没有足够威严的领袖人物,再加上本就散乱。

    没有及时的信息传递,让后方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前头溃败,后方也跟着混乱起来。

    更重要的是,北边出现的汉军加快了军心的溃散。

    汉军中军停在狄道城下,没有前去追赶那开始出现败象的羌胡。

    只是那军中的鼓声激昂起来。

    低沉的呼喝声开始响起:“万胜!万胜!”

    随着鼓声越发激昂,数千人开始齐齐喊了起来:“万胜!大汉万胜!”

    同时还有兵器敲击的声音。

    声浪如同有如实质,滚动着向前,如同闷雷滚滚而过。

    就连没有受到溃兵影响的羌胡都开始出现了骚动。

    最先逃跑的羌胡,有一部分开始被刘浑带人驱赶着回头。

    在短暂的休息中,弓弩手射住阵角。

    陌刀手开始退回阵中,然后拉起面罩,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小的布袋,从里头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口粮。

    剥开油纸,一阵香甜扑鼻而来,这是陌刀手特有的口粮。

    把口粮放到嘴边,默默地啃了起来。

    有些人身上的干粮因为动作太大,已经被变成碎块,但因为有油纸包着,可以直接倒进嘴里,倒是省了一道步骤。

    战场上没有水,除了觉得嘴里有些发干,霍弋觉得这份干粮当真是奢侈非常。

    以前就是在宫中,这等吃食都极为少见。

    更别说是里头很明显掺了糖和精盐。

    不光是他,就连身边的校尉亦是小心翼翼,就算是有一小点掉到身上,也不顾满身的血迹,直接捡起来放到嘴里。

    这等口粮,只有临战前才会发下来,乃是军中最上等的干粮。

    细细地嚼完,校尉舒服地长叹一口气,“只要能天天吃上这等吃食,就是日日厮杀,那也愿意啊!”

    霍弋因为喉咙发干,不由得咳了一声,“要是有水那就更好了。”

    “若是守着营地,自然是有水的。”

    校尉知道霍弋是上头安排下来的人物,以后前途只怕要比自己强得多,倒也乐意跟他交流。

    “只是这一回,胡人不经打,我们乃是进攻方,只要能打胜仗,少喝一次水也是无妨。”

    说着,校尉看向霍弋,“娃儿是从南乡学堂出来的?”

    霍弋啃着干粮,含糊地应了一声,打算支吾过去。

    哪知校尉却是健谈:“学堂出来的学生好哇!都算是君侯的门生,以后前途就算是有了。”

    “老夫也有一个孩儿,前年进了学堂,前些日子传了信过来,说是今年已经被挑出来了,准备到陇右这边,继续跟着君侯做事。”

    说着他的眼中尽是光彩:“以后就算是出头了。”

    霍弋听到这里,终于开口问了一句:“陇右可比汉中那里危险。以后定然是要与曹贼打仗的,你不担心么?”

    校尉眼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霍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学堂的学生居然有霍弋这等学生。

    “老夫还有一个孩儿在工坊里干活,娶了妻,去年又娶了个胡女当妾,怕什么?”

    “君侯定有规矩,独子不得上前线。更何况即便战死了,家里人也有优抚,有什么好怕的?”

    去年陇右这一战,俘获了不少的魏卒。

    君侯还挑了一些人出来,让他们讲讲自己在曹贼那边的日子。

    辛辛苦苦一年,种出来的粮食被收了五六成上去,自己全家饿着肚子不说。

    就连从了军,家里人都不得安宁。

    真要战死在前方,别说什么优抚,自家婆娘只怕就得马上要被官府强行嫁给别人。

    图个啥?

    但逃又不敢逃,真要逃了,家里的父母妻儿好一点的,被判作苦役。

    重一点的,父母被砍头,妻女被当成营妓,儿子入死卒之列,那就是常事。

    曹贼是篡逆,无时不刻地想要灭亡大汉,这是万万不能让他们得逞的。

    只听得校尉语重心长地教育霍弋:“所以说,若是不把曹贼打败了,哪有好日子?”

    “当年曹贼从汉中离开后,逼得多少人背……背乡……”

    “背井离乡。”霍弋忍不住地提醒了一句。

    这是冯君侯说的。

    “着哇!”校尉一拍大腿,“就是背乡离井。”

    霍弋嘴角抽动了一下。

    “老夫可算是第一批跟了君侯的人呢,就是识字不行,所以这辈子估计也就到头了。”

    校尉惋惜地感叹了一句,“比不过你们这些进过学堂的。”

    “娃儿你进了学堂,知道的道理多,就应该知道,只有打败了曹贼,我们的子孙才能安心过上好日子。”

    校尉看了一眼霍弋,“曹贼那边,都不把我们这些人当人看,还想过好日子?”

    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翻来覆去地说“忆苦思甜”大会上别人说过的话。

    别的不说,但“汉贼不两立”这个道理,他却是很明白。

    大汉没了,自己在汉中的家里人就会没了好日子。

    所以必须要打败曹贼,打得他们永不翻身。

    即便是霍弋自小就生活在皇宫里,心志坚定。

    但在军中听到连普通的校尉都能念叨“汉贼不两立”这一句,亦是不由地心神摇荡。

    这时,呜呜的牛角声再起,同时战鼓声也跟着响起。

    “准备!”

    有人在大声提醒。

    霍弋一听,连忙把面罩放下,抓紧了陌刀。

    “不着急,还没到我们上场的时候。”

    老油条校尉却是坐着没动,“再歇会,这不是我们陌刀营的鼓声。”

    “来来来,坐过来点,我们再聊聊如何杀曹贼的事。”

    校尉拍了拍身边。

    霍弋:……

    就在句扶和刘浑按照原计划,驱赶着狄道的羌胡叛军向大夏县去的时候。

    南边的陈式也领着人,开始向西边移动,防止胡人南窜,同时还派出人通知秃发部,让他们尽快封锁住罕。

    有相当一部分羌胡并没有在大夏县停留,而是顺着大夏河继续向西逃窜。

    就在这个时候,意外情况发生了。

    秃发部守着冬日里劫掠来的牛羊马匹,并没有及时地从临时的据点白石城向北靠拢。

    甚至他们在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与早先退回罕的羌胡对上。

    被汉军驱赶的羌胡退回罕,开始与罕的羌胡重新联合在一起。

    面对着足有两万余兵力的罕叛军,秃发部越发地迟疑。

    他们派出了人马,期盼汉军能快点继续西进,与他们合攻罕。

    秃发部的毫无建树,与冬日里的耀武扬威截然不同。

    消息传到首阳,让正在晒太阳的冯永一下子恼怒万分:“抢东西的时候猛若恶狼,真正打起来的时候怯弱不前。这秃发部是废物吗?”

    他从摇摇椅上翻身而起,脚下生风地走到前厅。

    前厅被改成了护羌校尉参谋部。

    公孙徵正示意参谋们把地图和沙盘准备好。

    然后再把手里的小旗子插到沙盘上。

    “君侯,若是秃发部没有缠上叛军,我们只能是暂时放弃罕,不能再深进了。”

    公孙徵拿着棍子,点了点洮水的北边,“若是太过深入,只怕会给凉州的曹贼可趁之机。”

    不说赵云现在仅仅是作势给榆中的魏军施加压力,就算是真正进军,想在要魏军有备的情况下攻下榆中城,只怕也不易。

    榆中城不下,若是句扶刘浑等人太过西进,曹魏就可以从黄河东面的另一个支撑点金城发兵,偷袭他们的后方。

    再加上狄道新定,人心不稳,若是突然再倒戈回去,自己这万余人马能跑回来三分之一就算不错了。

    按原计划,汉军虽然只是攻到大夏城就停下,但西边有秃发部在罕阻截羌胡。

    秃发部在自己的援助下,吞并罕河关一带羌胡只是早晚的事。

    但自己也可以一步一步地控制住秃发部,最后可以兵不血刃地恢复对陇西最西边的治理。

    驱狼吞虎,然后把狼驯服成狗,最后再放狗去咬凉州的魏军。

    想想就美妙。

    自己为了达成目的,又是送女人又是送美酒,又是阅兵又是许诺。

    哪知秃发部在最关键时刻居然怂了!

    公孙徵把小旗子挪到白石城的位置,“秃发阗立前头说过,他们部族一直试图要占据罕。”

    “可是现在从陈将军传回来的消息说,他们现在已经退守白石头城了。这秃发部的情况,似乎有些蹊跷。”

    冯永看着沙盘,眉头皱起,开口道:“白石城本来就是他们据点,他们的部族就在那里停留,退守那里并不奇怪。”

    “现在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主动退守,还是被逼着退回来。”

    他转向公孙徵,问道:“参谋部对于这种情况,有备案吗?”

    公孙徵点点头,把沙盘上三路汉军的位置变动了一下。

    “现在我们三路人马,皆往大夏城合围。到时候可让陈将军领人前往故关,守住狄道的北大门。”

    “大夏城离故关不远,刘将军的骑军一日可达,可以随时策应。”

    “攻下大夏城后,句将军领军继续西进,配合秃发部攻打罕。”

    冯永仔细地看了看沙盘,点了点头:“有点冒险,但只要陈将军守住故关不失,则后路无忧。”

    “再加上刘浑领着骑军策应,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想到这里,冯永心里不由地有些后悔。

    还不如直接就在狄道那里把叛军全包了饺子呢,如今放了一半回去,在秃发部出人意料的疲软下,跑回去的叛军反倒是给自己添了麻烦。

    “秃发部,看来是想保存实力啊!”

    冯永沉吟片刻,说了一句。

    现在这情况,有点骑虎难下。

    若是汉军不继续前行,则是放虎归山,嗯,错了,顶多算是放蛇入水。

    更重要的是会让秃发部起疑心。

    若是继续前行,秃发部则可以借大汉之力,轻松拿下罕。

    换作别的情况,冯鬼王岂能容秃发部如此耍小心眼?

    早就一个拳头摁过去,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大汉帝国主义**铁拳。

    可是现在曹魏在黄河北边看着,自己又需要秃发部作为缓冲,同时还要为治理罕打下基础,却是不得不慎重考虑。

    就在这时,只听得门外步伐匆匆,学堂学生出身的参谋急步进来:“山长,有紧急军情!”

    冯永心里咯噔一下,接过军中密函,确定完整无缺后,这才拆开来看。

    哪知刚看清信中内容,冯永当场就骂了一个字:“曹!”

第0706章 风波起

    看着旁边的人都看过来,冯永把密函递给公孙徵,脸色有些阴沉:“陇山东面的曹贼有异动。”

    准确地说,是月氏城那边的魏军有调动的迹象。

    公孙徵接过去,扫了一眼后,吃惊道:“怎么可能?曹贼的消息,怎会如此灵通?”

    虽然大汉扼守了陇关和萧关这两个最重要的关隘,但并不代表着就可以高枕无忧。

    至少萧关那边,需要特别注意。

    因为地处在陇山的东面,同时还是处于陇右的最北边。

    大汉想要支援萧关,路途遥远不说,而且还要翻过陇山。

    而月氏城的丢失,让萧关失去了一个重要的预警和掎角之地。

    “把陇右地图挂起来。”

    冯永按捺住略有烦躁的心情,吩咐了一声。

    参谋很快找来整个陇右的地图,挂到墙壁上。

    冯永走到地图跟前,先是找到了萧关的位置,然后又点了点狄道的位置,最后目光又落到榆中和金城这两个支撑点上。

    “不可能有这么灵通的消息。”冯永肯定地说道,“凉州的曹贼现在有什么动静?”

    “从句将军传过来的消息看,曹贼果真如我们先前所料的那样,只管紧守大河与金城,根本无意南下。”

    公孙徵连忙回答道。

    “那么这次关中曹贼的异动十有**就是一个巧合。”

    这么默契的配合,除非能隔空即时联络。

    老子都没办法搞出无线电,你们难不成得了什么黑科技?

    冯永紧紧地看着地图,手里把玩着小旗子,突然把它扔了出去,正中标注罕的地方。

    看得出,他对秃发部很是恼火。

    不管关中魏军目的是什么,赵云肯定是要回师向东。

    陇西战役若是不能及早收官,没了压力的凉州魏军一旦反应过来,那就会轮到自己承受北边的压力。

    若是秃发部能争气一点,这个时候,陇西应该已经可以准备打扫战场了。

    “我要亲自去一趟大夏县。”

    冯永下定决心地说道。

    大夏县是此次战役计划里汉军到达的最终点。

    冯永去那里,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见到秃发阗立,问清楚秃发部究竟是什么情况。

    更重要的是,他还要视具体情况,看看如何尽快结束这场战役,巩固成果。

    公孙徵没有反对。

    目前凉州的魏军没有反应过来,陇西的羌胡又对汉军造不成威胁,所以君侯此行,没有多大的危险。

    只是他仍是提醒冯永一声:“狄道初定,君侯最好带上人马。”

    “三百部曲足矣。”冯永点头,“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处于险地。”

    远在安定郡的魏军的异动经过陇右都督府,同样也以极快的速度传到汉中丞相府。

    已经是随军长史的杨仪步伐匆匆地拿着刚送到的加急公文,走进丞相办理政务的厅房。

    “丞相,陇右急信,说是安定那边的曹贼有异动。”

    正在处理政务的诸葛亮一听,神色一凝,急忙把急件接过来。

    看完后,再走到挂着的巨幅地图面前,深思片刻,终于感叹一声:“这曹真,也算是个有本事的,果然不能小看。”

    杨仪跟着走到诸葛亮身后,却是不明白为何丞相会发出这个感叹:“丞相为何突发此言?”

    “关中与凉州为陇右所隔,难通音讯。”

    诸葛亮解释道,“去年陇右之战后,大汉暂时无力进取凉州。如今双方已经休养半年,又正值开春,乃是用兵之时。”

    “曹真这一举动,正好可以牵制陇右,再加上月氏城之失,我们不得不重兵戒备东边,无法全力西进。”

    杨仪有些疑惑地问道:“丞相的意思是,曹真已经料到大汉会在这个时候对西边用兵?”

    诸葛亮点头,“有可能,但即便是冯永没有用兵陇西,曹真恐怕也会有这一举动。”

    “这又是为何?”

    杨仪更加迷惑不解。

    “试探。”诸葛亮看着地图上的月氏城,眼中不断地闪过精光,显示出他正在快速地思索。

    “曹真很有可能是在从月氏城那边做试探,同时也是为了拖延我们进军凉州的时间。”

    失去了月氏城,大汉在陇山东面就只剩下一个萧关。

    所以说,曹真不惜在冬日里用兵,其实就是为了能对萧关形成压力,进而方便声援凉州。

    “因为拖得越久,对曹贼就越是有利。因为陇右在关中和凉州的中间,有两面受敌的危险。”

    诸葛亮想通了这一点,走回到位置上坐下,沉吟了一下,问道:“威公,斜谷的栈道,修得怎么样了?”

    去年赵云被曹真发现疑兵,不得不从斜谷撤回汉中,同时为了防止曹真大军追击,烧掉了栈道。

    只是火放得有点大,这一场火烧了近百里的木头栈道。

    放火容易,想要修起来却是难。

    木头栈道不但要在危崖上楔入木头,还要在崖下面的水里打下柱梁,以便支撑。

    这是一个很大的工程量。

    “丞相,此事由诸葛参军亲自督促,只是冬日里本就不好劳作,虽然有南乡的工程队,但进度仍是很慢。”

    “更何况开春以后,就有春汛,水流湍急。我亲自去看过了,赤水暴涨,即便是再粗的原木,也没有办法固定入水中。”

    杨仪连忙回答道。

    由汉中直接进入关中,从东到西,共有四条道:子午谷,骆谷,斜谷,陈仓故道。

    子午谷难行,而且危险重重。

    陈仓故道尽头又有陈仓,地形险要,大军无法展开。

    斜谷最是平坦,可行大军,可惜的是栈道不通。

    “骆谷亦是难行,只能行偏师,不可走大军,难啊!”

    诸葛亮叹了一口气。

    杨仪闻言知其意,“丞相欲从汉中出兵?”

    诸葛亮点头,有些苦恼:“曹真在试探,我们亦可佯攻,以配合陇右。只是斜谷不通,奈何?”

    杨仪心头一动:“丞相何不派人从陈仓故道进军?”

    “如今唯有如此。”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毕竟如果从骆谷进军,难行大军,很容易会曹贼被猜到这是一支疑军,并非是真正的汉中大军。

    那样的话,就起不到牵制关中的作用。

    如今曹真只是试探,汉中大军自然不能轻易调动。

    再加上准备不足,仓促出战,只会徒费钱粮,劳累将士。

    唯有走陈仓故道,才能让曹贼相信大军有可能进军关中打不打陈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至少要让曹真不能轻举妄动。

    看到丞相同意了自己的话,杨仪精神一振,继续建议道:“去年北伐,丞相不听魏延之言,彼在攻伐陇西时又少有功劳。”

    “如今魏延常在私下里口出怨言,说丞相当初既不用他的谋划,又不让他领兵出斜谷,故其志不得伸。”

    “不如此次就让他领军出陈仓道,以慑曹贼,也免得他老是嗟叹不已。”

    诸葛亮听到杨仪这番话,先是微一皱眉,看了一眼杨仪。

    杨仪感觉到诸葛亮的目光,心头一跳,连忙垂首。

    “威公,我知你与魏延不和。只是你们二人同为大汉效力,当以并力击贼为要,非是相互攻伐。”

    “威公你谋划有度,魏延勇力过人,皆是少有的英杰,若是相争,岂不成了仇快亲痛?”

    诸葛亮劝说了一句。

    杨仪不敢再多言,连忙应诺。

    诸葛亮知杨仪心性狷狭,且年纪也不算小了,倒也不好过于说教他。

    而且这一次,他虽是有私心,但说的确实是有些道理。

    如今汉中,唯有魏延最适合此次领军出征。

    只是他有些过于粗疏,且立功心切,却是得要好好叮嘱一番。

    诸葛亮心里这般想着,却是没有对杨仪说出心里的想法,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说起汉中各道,我倒是想起一事。”

    “子午谷与骆谷,虽是大军难行,但亦不得不防曹贼冒险进军汉中。故我欲在子午谷、骆谷和斜谷的道口,各筑一城。”

    “如此一来,大汉进可攻,退可守,你觉得如何?”

    若是大汉从汉中北伐关中,粮食运转,是个大难题。

    虽然有东风快递和新式军粮极大地缓解了这个问题,但仍要加以小心。

    在各个道口筑城,不但方便提前存下粮草,同时还可以屯兵。

    杨仪久随诸葛亮,听到这番话,自然是猜到了丞相的想法,当下点头赞同:“如此一来,北伐则可多一分准备。”

    “威公你善谋划,此事就交予你去办。只是要注意体恤民力,城不用太大,但须得坚固,且要寻易守难攻之地。”

    诸葛亮吩咐道。

    “仪领丞相命。”

    杨仪应下。

    只听得诸葛亮又说道:“你先下去吧,细细想好此事当如何办理,还有,帮我把诸葛乔叫来。”

    “诺。”

    不一会儿,诸葛乔进来,对着诸葛亮恭敬地行礼:“见过丞相。”

    诸葛亮点头:“此事叫你来,是有一事欲交给你去办。”

    “丞相请吩咐。”

    明明是两父子,但两人却是用上下级的口气。

    “去年北伐时,赵将军退回汉中时,曾在赤崖那里封存了一批军资,现在你且去清点一番。”

    “魏将军不日将要领军出征,到时需用到这批军资,不得延误。到时你再领五百军士,随魏将军出征,管军粮之事。”

    诸葛乔听到丞相这番话,脸上现出有些惊讶的神色,似乎是对魏延的出征有些意外。

    不过他生性厚实,倒也没有多问。

    “是,乔明白了。”

    说完了正事,诸葛亮这才拿出一封信。

    对着诸葛乔说道:“前些日子,东边派人送了消息过来,说是元逊(诸葛恪)得了吴国太子的推荐,得守节度一职,掌管钱粮。”

    诸葛乔一听,脸上出现欢喜的神色:“这倒是一桩好事。”

    诸葛亮闻言,看向诸葛乔,却是有些叹息。

    诸葛乔看到诸葛亮这个神色,当下就有些不安:“大人,孩儿可是说错了什么?”

    诸葛亮招了招手,让他坐下来。

    这才开口道:“虽然你才不及元逊,但性子却比他好得多。”

    “督运粮草,本就是个往来之间繁琐无比的事情。可你却完成得很好,这是好事。

    “但元逊和你不一样,他性子矜骄疏漏,静不下心来,只怕是不喜欢这种繁琐之事。”

    “而粮谷又是军中最要紧的东西,稍有出错,便是大事。强行让一个人去做他不适合,又不喜欢的事情,迟早是要出事的。”

    诸葛乔听到自家大人这般提点自己,这才醒悟过来:“大人,我明白了。”

    然后略有着急地问道:“那阿兄那边……”

    “放心,我自会写信给陆逊,让他与吴王说清楚。家兄(诸葛瑾)已经年老,在我看来,元逊最好是在家兄身边侍奉就好。”

    “只是元逊未必甘心,而且吴王也颇是喜欢元逊,再加上吴太子的推荐,只怕元逊以后定然是要被重用的。”

    “我与你说这事,就是想让你也写一封信,叙一下兄弟情谊,顺便也劝说一下,让他平日里注意一番。”

    诸葛乔连忙点头:“孩儿知道了。”

    提起东吴,诸葛亮又想起一事,心里更是有些烦乱。

    他平日里不在外人面前露出异样,但此时面前只有诸葛乔,却是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

    诸葛乔看到大人脸上现出少有的烦躁之色,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大人可是还有什么心事?”

    诸葛亮摆摆手:“说与你听亦是无用。”

    “孩儿自知愚钝,平日里不能为大人分忧。但父忧则子劳,若是孩儿当面知大人有烦心之事却不闻不问,则是不孝。”

    “若此事非是孩儿不能问的国家大事,便请大人说出来让孩儿听听,又有何妨?至少大人心里也会舒坦一些。”

    诸葛乔恭谨地说道。

    “若非国家大事,我又何至于这般烦心?”诸葛亮摇头,“只是此事事关东吴,说与你听倒也无妨。”

    他沉吟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这才继续说下去:“陆逊给我的来信中,提及前年的一桩往事。”

    “那时吕岱平定交州后,曾上书吴王,说是梧州曾出现凤凰。今年元旦时,武昌王宫井中,又现黄龙。”

    说到这里,诸葛亮止住不语。

    诸葛乔一时没反应过来:“国现祥瑞,这不是好事么?”

    诸葛亮看了诸葛乔一眼:“当年先帝未登大宝前,李严也曾上书先帝,说武阳现黄龙,盘旋九日乃去。”

    “龙者,君之象也。《易》乾九五:飞龙在天。先帝得了天应祥瑞,这才登上大宝,以延汉祚。”

    诸葛乔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过来,脸上现出震惊之色:“吴王欲登帝位耶?”

    “这是必然之事。”诸葛亮脸色越发地阴沉下来,“孙权岂会甘心屈居人下?”

    孙权称帝,不但孙权的野心,同时也是东吴世家的需求。

    陆逊在信中提起祥瑞之事,几乎就相当是在明示这个事情。

    只是这么一来,大汉朝堂必然会大为震动。

    更重要的是,很有可能会有人提出,断绝汉吴联盟,乃至刀兵相向。

第707章 安抚与稳定

    事实上,孙权称不称帝并不要紧。

    因为只要稍微有些政治常识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孙权迟早是要称帝的。

    世间的事情,有些是说得做不得,有些是做得说不得。

    就如孙权称帝一般,虽然大伙心里都清楚,但谁也不会明说出来。

    因为对于大汉来说,最要紧的是:若是孙权当真称帝,那么,大汉将如何自处?

    若是承认,对于高举讨贼兴汉口号,自谓为正统的大汉来说,不啻于是一场政治灾难。

    若是不承认,那大汉就失去了最重要的盟友,需要独自面对强大的曹贼不说,还要随时承受东面的压力。

    “若是此时关中在大汉手中,吾又何须要看吴国脸色?”

    知道孙权称帝已成定局的诸葛亮有些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身负举国之重的他此时终于感觉到些许的疲惫。

    他几乎已经能想像到,当孙权称帝的消息传到大汉,会在大汉掀起什么样的波澜。

    诸葛乔看到大人这副从来没有展现在外人面前的模样,感同身受大人的无奈与疲倦。

    看着连胡须都已经开始变得花白的大人,诸葛乔莫名地冒出一个念头:大人,可能真的很累了。

    “大人,既然事不可挽回,何不问问朝堂中其他人的意见,提前做出应对?”

    诸葛乔低声道。

    “谁敢冒此等大不韪,在孙权称帝后赞同两帝并立?”

    诸葛亮摇头,苦笑一声。

    即便是大伙都知道,与东吴联手抗曹仍是好的道路,但这个时候,谁敢站出来?

    政治的正确性,往往比路线的正确性更重要。

    “总会有明智之士,当年先帝驾崩,不也是……”

    诸葛乔说了一句,然后又顿住不语。

    当年提恢复汉吴联盟,是谁开的口来着?

    想起喊自己兄长的冯永,诸葛乔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卖谁也不能卖自家兄弟啊!

    去年自己染了重病,若不是阿弟出手相救,自己未必能熬得过那一关。

    再加上阿弟如今又是关家的女婿,一个不小心,就怕虎女一个发威,冯家内院不宁。

    嗯,算了,还是算了,此事不提了,还是不提为妙。

    “此一时彼一时。”

    虽然诸葛乔只说了一半,但诸葛亮还是知道他准备要说什么。

    “先帝在永安时,本就有意与吴恢复联盟,当时汉吴之间,就已经数次互相派遣使者。”

    “只是后来先帝半道崩殂,孙权因陛下幼弱,心存狐疑,此事才耽搁了下来。”

    “即便没有冯永开口提起此事,也自会有人提起,朝中众人亦是明白这个道理。”

    “故当时重新恢复汉吴之盟,阻力并不算太大,然此时又与当时大不同。”

    说到这里,诸葛亮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此时冯永身份不同往日,这等事情,还是不要让他参与才好。”

    诸葛乔听了,连忙称是。

    甚至心里还有一丝的不是滋味:大人这等爱护之心,自己可是从未享受过呢!

    诸葛亮自然不知道诸葛亮乔心里在想什么,他继续说道:“即便最后逃不过,也要等事情明了再参与。”

    “否则赵广就是前车之鉴。唔,赵广啊……”

    诸葛亮说着说着,眼睛忽然微微眯了起来。

    诸葛乔不敢打断大人的话,坐在那里屏息聆听。

    只是诸葛亮却是似乎一下子陷入了深思当中。

    过了好久,诸葛亮这才回过神来,却是突然对着诸葛乔吩咐道,“好了,你先出去吧,去帮我把李遗寻来。”

    大汉建兴七年,东吴黄武八年,曹魏太和三年,这是注定不平静的一年。

    大汉朝堂看似平静,但底下风云谲诡,先帝刘备留下的两位辅政大臣的斗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东吴则是大造声势,屡有臣子献上奏章,称多处现祥瑞,这是在为吴王称帝作准备。

    而曹魏,在东西两线,连接遭受大败之后,魏帝先是下罪己诏,然后又尽力安抚国内。

    只是屋漏又偏逢连夜雨。

    去年的时候,曹魏不但在蜀吴面前连遭惨败,就连北边的胡人也蠢蠢欲动。

    护乌丸校尉田豫派遣翻译官夏舍到轲比能女婿郁筑革建部落,反被郁筑革建所杀。

    田豫不忿胡人之辱,屡次上书欲出兵讨伐郁筑革建。

    不过当时曹魏正全力对付蜀吴两国,后面两次大败又元气大伤。

    逼得当时的魏帝曹睿不得不下令边疆守将,不得轻启战端。

    更重要的是陇右之失,让魏国有如芒刺在背,因为关中时时刻刻都在对面的窥视之下。

    再加上凉州与内地断绝,随时会落入蜀虏之手,所以曹魏的重心战略已经由东南转向西北。

    别说幽州地区,就是扬州地区,目前也是全力收缩防守。

    唯有关中之地,才是用兵之地。

    不过幽州胡人眼中素有威望的辅国将军鲜于辅被调往关中,且还带去了不少兵力。

    这让一直以来被田豫压制的轲比能压力大减,不断地挑衅边地,劫掠魏地。

    田豫上书的言辞越发地激烈起来:大魏替汉,乃是天命。然汉时,胡人无不臣服。大魏正当大兴,却任由胡人屠戮百姓,岂非是离北地百姓之心?

    魏帝曹睿在外受了蜀吴的气,在内不得不与世家妥协。

    如今看到胡人竟然也欺负到自己头上,当下心火大盛。

    派官吏去胡人部落监督,本就是武皇帝留下来的规矩。

    若是此事不予追究,那么邻近幽州的并州五部匈奴和并州胡有样学样,杀了大魏所置官吏,那当如何?

    于是曹睿传令田豫,若有胡人进犯,则可尽力击之。

    不过他总算是留有一分清醒,让田豫不可出边塞。

    田豫得了天子之命,于是令魏境内的西部鲜卑蒲头、泄归泥出塞等部出塞,击郁筑革建部。

    同时又率魏军在边境埋伏。

    郁筑革建仗有鲜卑大人轲比能的撑腰,遂追蒲头和泄归泥至魏境内,田豫遂大破之。

    轲比能得知后大怒,亲率三万精骑攻幽州代郡的马城。

    幸好田豫早有准备,自知兵少不能敌,遂往南退守治水。

    时治水正值春汛,水面暴涨,轲比能无法渡河,便转而领军向代郡的旁郡上谷郡,欲劫掠广宁县。

    上谷郡的太守阎志,乃是阎柔之弟。

    阎柔自小被胡人所俘,后来被胡人所亲近和信任,胡人甚至屡次出兵帮助阎柔。

    虽然如今阎柔已死,但其弟阎志同样深得鲜卑人的信任。

    他得知消息后,大吃一惊,连夜赶路,终于在轲比能兵临广宁县城下前赶到广宁县,亲自入胡营劝说轲比能。

    轲比能见到阎志,这才勉强答应退兵。

    不过他怒斥了田豫这些年来,对鲜卑各部族挑拨离间,使各部族互相残杀的行为。

    同时还写了一封信给魏帝:

    “夷狄不识文字,但亦知礼数之举。已故校尉阎柔曾保我于天子,天子也曾封我为附义王。

    魏国初立时,我先后数次共迁近两千多户魏民回到魏境,又屡献良马,以示臣服。

    听闻中原缺马,我亲自领数千人,驱赶牛马七万多口与中原通商。

    哪知田豫其人,生性阴毒,残杀我的族人无数,又让草原各部互相残杀。我们虽落后不知礼义,但我们接受天子印绶。

    田豫欲逼反夷狄,我亦不能束手等死,何况我还有草原各部族人心。”

    阎志郑重答应了轲比能必定会把信上呈天子。

    等鲜卑出塞外后,阎志遵守诺言,派人把信送往洛阳。

    幽州之事,有四个人是绕不过去的。

    一个是鲜于辅,一个是田豫,剩下的两个便是阎家兄弟。

    田豫年少时,曾投靠刘备,因为母亲年老而归家,后又被公孙瓒任为守东州县令。

    鲜于辅则是刘虞的部下从事。

    刘虞主张对胡人怀柔,而公孙瓒则是喜欢拿胡人刷经验。

    两人意见不和,逐渐产生冲突,最后刘虞被公孙瓒所杀。

    鲜于辅和其弟鲜于银领残部为刘虞报仇,时胡人首领引七千多骑军跟随。

    阎柔因为平素威信较高,被推举为乌桓司马,召引胡人、汉人数万从另一边攻公孙瓒。

    同时南面的袁绍又常年与公孙瓒相互攻伐。

    公孙瓒三面受敌之下,屡屡被击败,最后自杀。

    虽然鲜于辅与田豫两人分属敌对阵营,后面却成了至交好友。

    公孙瓒败亡后,幽州之地,虽是在袁绍名下,但论起影响力最大的,是鲜于辅和阎柔。

    鲜于辅被吏民推举出来,行太守之事,他又任自己的好友田豫为长史。

    当时群雄并起,鲜于辅不知依从谁好,田豫劝说他归顺曹操,并断言平定天下者,必然是曹操,鲜于辅从其言。

    后来官渡之战爆发,鲜于辅从幽州亲自去前线见曹操,同时阎柔也派遣使者去见曹操。

    曹操统一河北后,对两人都加以重用。

    田豫久随公孙瓒,对胡人的态度和公孙瓒是一样的,那就是杀杀杀!

    而鲜于辅则是中立,对不服大汉者攻伐,对归顺者安抚,所以能得到一部分胡人拥戴,但同时也被一部分胡人敌视。

    至于阎家兄弟,则是力主安抚,深得胡人信赖。

    即便轲比能如今是鲜卑最强盛的势力,不但深得部族中人效死,同时其他胡人首领也很敬畏他。

    但阎志一出面,他亦不得不听,可见阎家兄弟对胡人的影响力。

    如今阎柔已死,而鲜于辅被调往关中。

    田豫和阎志两人因为主张是两个极端,所以意见的对立一下子尖锐起来。

    此次田豫虽是大败郁筑部,但也因此激怒轲比能引大军前来,让幽州遭受战乱之苦。

    阎志自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把这个事情写成奏章,加急送往洛阳。

    曹睿本就被两场大败搞得焦头烂额,得到北方大胜的消息后,本是大为欢喜,以为可以显示武功。

    哪知同时传回洛阳的,还有轲比能的信。

    曹睿看完这封半是威胁半是劝说的信后,登时大为光火。

    他如今本就是年轻气盛,又贵为天子,如何能受胡人的威胁?

    只是东南和西北这两个地方却是比胡人更大的威胁,让他不得不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情绪。

    他先是把幽州大破胡人宣扬出去,以提振民吏士气,同时又隐瞒了轲比能的来信之事。

    然而此事并没有结束。

    此时的幽州刺史叫王雄,乃是与阎志一样,是主张对胡人以安抚为要。

    只是田豫任护乌丸校尉以来,担心胡人互相兼并,会让胡人逐渐统一成大部族,造成更大的危害。

    于是他对兼并者予以压服,对强大的部族迫其离散。凡是敢为胡人出谋划策的,都想尽办法挑拨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

    王雄与田豫的政见素来不合,此时得了机会,其党羽便趁机诋毁田豫扰乱边境,为国家生事。

    同时王雄上奏章,指出此时魏国最大的隐患是蜀国与吴国,而非北边的胡人。故此时不应激怒胡人,让他们为患边境。

    曹睿得到幽州刺史王雄的奏章,暗松了一口气,同时王雄的观点极是得他的心意。

    在考虑了全局之的一,曹睿借着田豫大破胡人的由头,把他调任汝南太守,加官为殄夷将军。

    因为这么一来,也算是暂时安抚了轲比能。

    此事一波三折,最后却是各方皆有所得。

    即便是丢了护乌丸校尉的田豫,虽说被调离幽州,但同样也算是升了官。

    不得不说,曹睿这一手,玩得确实漂亮。

    去年冬日里,大魏先是重新平定安定的大部分地区,同时还从蜀人手里夺回了月氏城。

    如今再加上田豫大破胡人,俘获不少。

    这等小胜在以前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此时吏民低迷的曹魏来说,不啻注入了强心剂。

    曹睿显了武功,开始下令在洛阳大修宗庙,以迎邺城的曹家高皇帝、太皇帝、武皇帝、文皇帝四位神主。

    同时还在祭拜宗庙时下诏:

    “古礼规定,王后没有儿子时,在遴选庶子继承大宗,就应当继承正统而奉公义,怎么能再顾及个人亲情?

    汉宣帝继承昭帝的帝位,追加生父皇号;哀帝以封国国君身分即位,而董宏等竟然引用灭亡的秦国为例,迷惑当时朝廷,既尊称生父为恭皇。

    在京城建立祭庙,又宠用藩国妃妾,使她和长信宫的太皇太后并相比同。

    在朝廷前殿叙论亲疏远近,后宫同时并立四位太后,超越身分,毫无节制,人神都不保佑,而非难归罪于忠正规劝的师丹……”

    诏书占列举出大汉的种种所为是违反礼法,强调了正统。

    并且授权国家股肱重臣,可以对那些那些佞臣诛杀不赦。

    曹睿不但把这份诏书布告天下,同时还把内容写成金册,藏在宗庙之中,载入国家法典。

    此一举动,强化了曹魏的正统。

第708章 诡异

    曹睿刻于金册,藏于宗庙的诏书,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至少在强化曹魏正统这方面,没什么问题。

    毕竟汉高祖刘邦在开国之初,也搞过一个白马盟誓:非刘不王,非功不侯。

    非刘不王也好,强调正统大义也罢,说白了都是为了能让自家长长久久地当皇帝。

    只是与白马盟誓相比,世家大族自然是要大肆颂扬曹睿的英明。

    因为“非刘不王,非功不侯”,在无形中也给了重臣一个限制,那就是姓刘的永远都是位置最高的。

    但大魏的宗庙诏书就不一样了。

    它是强调入继大统的支子要遵守正统,这一点也是世家所期望的:正统就是正统,那些庶支就应该永远屈于正统之下。

    更重要的是,肱股重臣可以为了支持皇家正统,直接诛杀那些佞臣奸臣。

    此等行为,当真可以与周武王托周公辅政相提并论啊!

    颂扬,必须颂扬!

    陛下乃明君是也!

    “大人,大人,陛下的宗庙之诏,当真是有明君之风!”

    司马师看完了从洛阳传过来的公文及特意给司马懿传抄的诏书,脸上尽是春风得意。

    司马懿嗯了一声,坐在从南郡那边传过来的椅子上,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他看向低头重复阅读诏书内容的司马师,开口道:“子元,陛下既有明君之风,你们的浮华交会,就莫要再过多讽议陛下了。”

    所谓浮华交会,就是魏国年青一代的才俊,或耽于文哲,或善名理,或尚玄远,彼此辩论。

    他们结为党友,评品人物,互相题表,其中以四聪八达三豫为最。

    以夏侯玄等四人为四聪,以诸葛诞等八人为八达。

    中书监刘放子熙、孙资子密、吏部尚书卫臻子烈三人,咸不及此,以父居势位,容之为三豫。

    此共十五人。

    这些人里,有名门之后,有功勋之后,有权贵之后,有名士俊彦。

    他们影响着整个魏国年青一代,引领着这一代的风气。

    魏国的年青一代莫不以加入他们为荣。

    因为年青,所以他们同样也有着热血,敢于抨击他们看不惯的事情。

    特别是对于时政,他们自认是敢于说别人不敢说出的话。

    所以年方二十一岁的司马师听到自家大人这话,脸上颇是有些不以为然。

    “大人,天子有错,重臣不敢言,我们敢言。朝廷陋习,令才俊之士没于民间,我们点评出来。此乃是为天下,心中坦荡,有何惧焉?”

    司马懿听了,脸上出现出一丝讽刺:“当真为天下耶?天下年青才俊仰望的滋味如何?”

    司马师脸一红,有些尴尬道:“大人何以如此讥讽孩儿?”

    “因为你们也是这般讥讽他人。”司马懿眼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之色:“你们啊,还是太年轻,有些事情,你们不懂……”

    司马师听到这个话,心里有些不服气。

    “大人不也曾年轻过吗?当时曹……武皇帝最初征召大人时,大人不也拒绝了?”

    司马懿当年嫌曹操出身“赘阉遗丑”,最开始是不屑为之效力的。

    别人不知这个隐秘,但身为长子司马师还是知道的。

    只是司马懿听到这话,脸上的神色更是古怪:“所以我才说,有些事情,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不懂。你收拾一下,过几日回洛阳。”

    “大人,这又是为何?”司马师听到这话,这才有些反应过来:“莫不成又出什么事了?”

    只是以司马懿老谋深算,又岂会让司马师看出什么端倪?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你的阿母想念你了,让你回去看看。”

    他看向自己这个儿子,指了指他手里的诏书,意有所指地说道:“陛下也说了,朝廷重臣有诛杀佞臣的权利。”

    “我好歹也是先帝任命的辅政大臣,再加上去年蜀虏寇边,诸军失利,唯有我斩孟达,平上庸。”

    “所以即便是出了什么事,那也无须害怕。”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强调道:“你记住,你是我司马懿的儿子,就是出了事,也还有我呢。”

    司马师听到自家大人的话,心里越发地怀疑起来。

    只是大人不愿意明说,他倒也不好再多问。

    就在司马师从荆州赶回洛阳的时候,冯永也正从首阳赶向大夏县。

    春和日丽的日子,正适合出行。

    陈式早早得了冯永的打算,提前把这个消息传给一直龟缩在白石城的秃发部:冯郎君不日将要到大夏县,欲与秃发部共击叛军,请秃发部派人过来商议。

    三百名部曲护着冯永一路向西,沿途不断接收从前方传来的战报。

    大夏县是叛胡的一个大聚集地,叛胡欲据城而守,但大夏城那矮小的城墙根本没办法给叛胡安全感。

    但在汉军随军工程营的帮助下,叛胡连两天的时间都坚持不下去。

    听着那如同霹雳声恐怖石头破空声,再看到空中不断地落下石头。

    城内的叛胡根本没有胆量坚守,纷纷出城夺路而逃。

    句扶、刘浑、陈式在大夏县胜利会师。

    同时还俘获了大夏县来不及逃走的叛军及所属部族共三万余人,牛羊马匹、帐篷毡毯不计其数。

    冯永半路上得到消息,因为秃发部引发的阴郁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晴朗起来。

    虽然对诸葛老妖打算规范劳力全大汉的劳力市场,冯永在理智上知道这是好事。

    但在感情上,在利润的刺激下,他又希望这一天能越迟越好。

    毕竟……丰厚的利润确实是让人沉迷,不是吗?

    这几年来,大汉的财政良好,再加上人口的需求压力,对户籍的梳理越发清晰起来。

    南中的种植园,蜀地平原的百姓一般是不愿意去的。

    但对于能一条大道直通锦城的越郡,却是一个值得考虑的好去处。

    去了就有耕地,官府租借耕牛,还有机会让孩子上学堂。

    连赋税都是明明白白的,每到了缴税的时候,都会有里长之类的带着人四处宣念官府要求交的数量。

    不会像别处一样有老鼠官偷吃。

    再加上鬼王名声赫赫,夷人根本不敢惹事。

    这不是好去处是什么?

    如果不想去越郡种地,还可以去汉中。

    汉中的南郑和南乡两地工坊的蓬勃发展,对人工的需求量极大。

    同时围绕工坊产生的各类岗位需求,更是日见火爆。

    以前是恨不得把黔首牢牢地绑地耕地上,现在因为耕牛的增多,耕地工具和耕种技术的改进,粮食产量不断提高。

    新式种植园的兴起,各类来源劳力的补充,再加上种植园主降低成本的本能,对黔首的捆绑已经开始放松。

    南乡作为最先提倡发展手工业的地方,是黔首最向往的地方。

    一个熟练的女织工,完全有能力支撑起一家五口的支出。

    就算是家里的男人是给人当苦力搬东西,那也可以过得略有节余。

    更别说是进入兴汉会体系的各种部门。

    单单说专门给人干活的工程队,就足以吃下南乡每年增长的全部劳动力。

    有了兴汉会这条鲶鱼在搅局,世家豪族继续压榨黔首的成本在不断提高。

    以前是只能选择依附,现在有了另外一条出路,再加上大汉丞相带头引领的大汉官场清正风气,黔首们终于稍稍能轻松一些。

    历史车轮的前进,逼得世家大族们不得不想办法寻找更廉价的劳动力。

    然后他们就发现,更廉价的劳动力不是没有,只是早就被人牢牢地捏在手里。

    此人正是蜀中世家黑名单小本本上排名仅在诸葛村夫之下的冯鬼王。

    老一代有诸葛村夫,新一代有冯鬼王,这简直就是让人绝望!

    但就是再怎么绝望,也要生活哇!

    于是世家大族们脸泛羞涩,轻声问了一声:“鬼王兄弟,有盘……啊不是,有劳力吗?”

    冯鬼王生性仁慈,当然是要拉落后者一把啦!

    哪知身边的兄弟猛地一声大喝:“没有!你们来晚了!想要买劳力,加钱!”

    于是世家们娇躯一颤,眼中含泪,把手缓缓地伸向腰间,解了腰带,心痛地掏出一大把钱粮:“够吗?”

    三万多的劳力,得卖多少钱?

    冯鬼王能不高兴吗?

    这很有可能就是最后的盛宴了,再到后头,诸葛老妖伸手进来,想要再吃得这么爽,那就是做梦。

    估计冯鬼王干的坏事过于丧尽天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

    当夜他正在营帐里熟睡,突然就有部曲在外头急切地叫了一声:“君侯!”

    冯永一下子就醒过来,在行军途中,又是正处羌乱之地,冯君侯自然是和衣而睡,这样的话跑路,咳,错了,是迎敌也会方便。

    他坐起身来,“何事?”

    “外围值夜的兄弟说是有血腥味,”外头的部曲声音有些急促,“不远处有狼群围上来了。”

    冯永一听,连忙起身走出帐外,“哪个方向?”

    “北面。”

    顺着部曲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见绿莹莹的一大片。

    营地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不断地有低声口令传来,同时还伴有兵器轻微磕碰的声音。

    最重要的是,那个方向正是安置战马的地方。

    冯永已经可以隐约听到马匹的叫声。

    冯永的三百部曲乃是精锐,夜里的紧急集合都不知练过多少次,自然不会因为这点情况而慌乱,更不可能炸营。

    “这狼群似乎不小。”

    看着越来越多绿莹莹的小灯笼出现,即便被护在营地最中心,他亦是有些心惊。

    “它们怎么敢围上来?”

    自己带着这么多人,一般来说,狼这种狡诈的生物,是不会轻易主动上来招惹的。

    部曲很快找到了营中最熟悉情况的胡人向导过来。

    “回大人,小人去外面看过了,少说也有百余头狼,而且小人还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狼群刚吃完什么东西。”

    胡人向导恭敬地说道。

    冯永眉头一皱。

    他想到一种可能。

    汉军驱使着叛军向西,一路上胡人死伤不少,莫不成这附近难道埋有死人,被狼群发现了?

    不远处的火把忽明忽暗,让人胡人向导看不清冯永的神色。

    此时看到冯永站立着不语,胡人向导连忙又安慰了一声:“大人不用担心。只要营地里点起火把,狼群看到我们这么多人,自然就会退了。”

    冯永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若是如此,那就最好不过。不然就算我们不怕,若是有人因此受了伤,那也不好。”

    受到狼群的骚扰,下半夜谁也没睡好。

    狼群选择偷袭的方向太过于靠近战马,营地内的人一部分要警惕狼群,一部分又要安抚战马,防止战马冲出营地。

    不过还好,如今离大夏已经不远了。

    所以冯永推迟了半日出发,让底下的人补充了休息。

    免得他们太过疲惫,以便随时保持最佳的状态。

    在这种环境下,不能在最后一步松懈了。

    哪知就在这个时候,陈式很快又派人送来了消息。

    观察到密函确实没有损坏,冯永挑开信封看了起来。

    这一次陈式传过来的消息有些不好。

    大夏县的叛胡虽然逃跑了,但并非是全部向西,也有溃兵沿着大夏水向北面而逃。

    所以陈式提醒冯永要注意溃兵,并且说了,已经派了一队士卒前来迎接。

    在名震南蛮,横行羌胡的冯永自然不会怕什么溃兵,更何况自己遇上溃兵的机会并不算太大。

    没想到第二日夜里,营地里就响起了凄厉的哨声。

    “君侯,有敌夜袭!”

    部曲再次站到了主帐外,大声地禀报道。

    冯永听到哨声后,早就一骨碌起来,冲出帐外。

    “有多少人?”

    “尚不清楚,夜里太黑。”

    部曲声音急促地回答。

    “外围情况如何?”

    “有两人受了伤。”

    冯永点点头,举目向营地外看去,却是什么也没看到。

    他只能听到外面不断有人呼喊。

    “传令下去,让各部坚守营寨,不要慌乱。”

    冯永当机立断,“若有不听令乱在营中走动者,按军法行事!”

    “诺!”

    冯永静静地站在帐外,看着远处的黑暗。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初上战阵的菜鸟,指挥个三百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安营扎寨,注意防火防夜袭,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更何况冯永有参谋部协助制定备案。

    严格遵守纪律,这是冯永手下军队的最基本素养要求。

    再加上鬼王光环天生对胡人的心理优势,所以他并不会惊慌。

    等了一会,外头的鼓噪声居然渐渐消失了。

    冯永冷笑一声,心中了然,转身进入帐内,继续蒙头大睡。

    哪知又过一会,另一个方向,又响起了呐喊声。

    这一回,冯永安卧不起。

第709章 驴不对马

    形势有些超出冯永的估计。

    部曲很快又过来禀报,南边出现了狼群。

    冯永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两边人马正打仗呢,这狼群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上来凑热闹吧?

    营地外头的喧闹声开始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绿莹莹。

    虽然时不时响起的狼嗥声没有刚才那么热闹,可是给人的压迫力反而更加沉重。

    就是普通士卒,也感觉到了狼群的诡异。

    冯永脸色阴沉,下令道:“点火。”

    中帐升起的熊熊之火,映出帐内的主帅安然而坐的身影,终于让营地里的所有人都安心下来。

    “这位冯郎君领军确实有一套。”

    在浓如墨的夜里,有人轻轻地说了一声。

    接着有一个温和而儒雅的声音响起:“营内士卒不动如山,确实不错。他越是能领兵,那就越是好事。”

    黑暗里沉默了一阵,只听得温和而儒雅的声音继续响起:“胡人那边,情况怎么样?”

    “回先生,胡人对狼多有敬畏,误以为小人能驱使,多呼小人为狼主。如今已聚集有两千余人,随时听从小人的号令。”

    最先开口的那个人回答道。

    “胡人愚昧,易于驱使。”儒雅的声音嗤地一声笑,“不过如犬耳。只要稍给小利,便如蝇子逐臭。”

    “不过两千余人还是有些少了。若是能有三千人,那才算是能真正看出此人有几分本事。”

    “主人,三千人的话,那可是十倍于对面了。”

    “狼奴,若是他当真学会了武安君兵法,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也会有办法化解。”

    听到主人的话,狼奴恭敬地应道:“主人说的是。”

    “谁?”

    守在最外围的士卒大喝一声。

    没有人答应,只见有人影幢幢在不远处晃动了一下,然后劲风呼呼作响。

    能做冯君侯部曲的士卒,不但要忠诚可靠,而且还要有过硬的军事素养。

    喊话的士卒在出声后,早就一个战术卧倒,然后翻滚到隐蔽处。

    “扑扑”地的沉闷声音响起,似乎有不少东西被人大力扔到了营地里。

    不远处的狼群如同听到了指挥一般,一下子就跟着窜了过来。

    狼群似乎比起昨夜暴躁了不少。

    最先到达的几只狼居然不顾一切地撞向营地。

    临时筑成的栅栏咔咔作响。

    “呜呜”地狼叫声响起,似乎是撞痛了脑袋。

    可是有更多的狼开始向着营地发起了冲锋。

    隐蔽处的士卒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这股血腥味里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古怪异味。

    营地里突然扔出几个火把。

    让外头的狼群吓了一跳。

    “蓬蓬……”

    趁着这个火光,早就上好了箭矢的强弩开始瞄准发射。

    强劲的箭矢一下子就穿透了几只狼的身体。

    离营地最近的一头狼甚至被箭矢的强大冲击力带着退后几步,这才倒地不起。

    又有两个火把被扔到方才落物的地方。

    确认狼群暂时进不来,有两个士卒几个跳跃,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

    待看清了被扔进来的东西,这才又跑回去。

    “队率,是尸体!”

    负责侦察的士卒报告道。

    “什么尸体?说清楚!”

    负责这一片防务的队率问道。

    “血肉模糊,内脏都出来了,看不清是什么尸体。不过看那样子,估计是被砍了四肢的死尸,只是那股味道,又不像是死尸的味道,古怪得很!”

    “都是死人堆爬出来的,还怕什么死尸?再古怪,难道还能活过来?”

    队率一听是死物,当下大喝一声:“瞄准了继续放箭,把狼群逼退!”

    一波箭雨密密麻麻地射了出去。

    狼群又是一阵哀嚎。

    “你们两个,带上你们的人,去把那些尸体扔出去。”

    队率点了身边最近的两个什长。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把这些死尸抛进来,但能在冯君侯手下当上队率的,少说也能在别的营队当个校尉。

    经常受到冯君侯的熏陶,念叨一句“敌人想要做的事情,我们就必须要阻止”军事名言,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队率迅速做出了反应。

    若是换作别的普通队率和士卒,未必会管这些东西。

    因为这个时代的士卒,很多都有夜盲症。

    能在夜里参加战斗的士卒,都是难得的士卒,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被统帅用在重要的地方。

    又怎么可能会让能在夜晚行动的宝贵兵力,浪费在没有发现威胁的东西上面?

    但因为冯土鳖的财大气粗,手里的养殖场、牧场一大把,鸡鸭羊等动物的内脏一古脑地用到士卒身上,有效地补充了维生素。

    更别说亲卫部曲还是冯君侯的生命保障,所有人都是经过君侯夫人精挑细选。

    军事过硬,作风优良,忠诚可靠,那都是基本操作。

    冯永之所以敢点起火把,把帅帐照得明亮无比。

    一是为了让安营中士卒之心,二是有把握敌人不敢贸然冲进来。

    你以为人人都是老子这般有钱有粮有肉……有知识?知道什么叫补充维生素?

    就算是胡人,平日里能经常吃上肉的也就是极少数的头人贵族之类。

    普通的游牧人家多数情况下,都是吃奶制品,喝点稀饭。

    平时里若是能抓到兔啊,鹿啊,黄羊啊之类的,那就算是过节了。

    不到最后关头,哪敢杀自己家养的牛羊?

    那就相当于农耕人家手里最后的粮种。

    所以没有夜盲症的胡人,至少也是头人贵族手里的勇士。

    冯永可不相信,被句扶刘浑清扫了一遍的地方,胡人还能挑出足够的勇士冲进来。

    能想出虚张声势的疲兵之计,在冯大土鳖看来,这批胡人已经算是非常厉害了。

    胡人厉害不厉害,负责外围的队率不知道。

    但在他看来,对方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地扔死尸进来,所以让手底下的人把死尸扔回外头,正好试探对方的反应。

    被点中的两个什长应诺。

    很快,从隐蔽处出来二十个人,互相交替掩护前进。

    剩下的三十人各自散开,警惕地看着营地外面。

    最开始扔出去的火把已经在混乱的狼群中被踩灭,队率又让人再扔几个出去。

    出现在明处的士卒刚把尸体抬起来,突然不知从哪里射过来的一支箭羽,“噗”地一声,直接射中了一人的胸膛。

    士卒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敌袭!”

    剩下的十九个人一下子齐齐卧倒。

    离火把最近的两个士卒在卧下的同时,闪电般地抓起火把,直接扔出营地外。

    埋伏在外头准备射出第二箭的射雕手愕然。

    这是什么操作?

    这些士卒的反应怎么如此古怪?

    在他的想像里,这些士卒应该是立刻聚集起来,拿着盾牌挡住自己,然后退回暗处才是。

    没想到竟然是直接趴在地上?

    这入娘的!

    别说现在是晚上,就是白日里,想要射中趴在地上,又有营地栅栏挡着的士卒,只怕也是有一定的难度。

    可是你要说他们怕死,那个把火把直接扔出营外的举动,却是极富经验的老卒才有的意识。

    射雕手挠挠脑袋,总感觉对方似乎是在耍无赖的样子。

    黑暗里,营地内中了箭羽的士卒已经被人背起,迅速向后退去。

    有一个什长正好趴在死尸的旁边,血腥味带着古怪气味直冲鼻子。

    他低声下令,让人摸索着把尸体抬起,扔出营地外。

    死尸落到狼群中,让狼群突然发了疯,咆哮声起,似乎在争夺着死尸,就着外面最后一个火把,可以看到狼群开始互相撕咬起来。

    狼群的古怪反应让士卒感到奇怪,他爬了起来,凑近栅栏,想要看得清楚些。

    “找死吗?”

    什长急骂了一声,扑过去把他按倒。

    破空声起,擦着头顶飞了过去。

    反应过来的士卒一个翻滚,消失在黑暗里。

    “对面是射雕手!”

    这么精准的箭羽,除了射雕手,一般人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射雕手飞快地再次搭弓,凭着感觉,射向地面。

    没有人惨叫,很明显,箭射空了。

    虽然手底下小崽子的鲁莽,让自己这面差点又吃了亏,但狼群的古怪同样引起了什长的注意。

    他腾挪之间,跑回去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队率。

    不一会儿,一个火把突然又扔了出来,引得射雕手又连忙搭弓,然后他再次皱起了眉头。

    这一回对方已经有了准备,举着盾牌慢慢地挪到抛尸处。

    然后,火把突然又熄灭了。

    射雕手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弓箭,他现在完全猜不透对面士卒的想法。

    对方的行为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古里古怪的士卒和他以前所遇到的其他士卒完全不一样。

    趁着刚才的那一个火把,营地里的士卒看清了刚才遗漏的死尸,并且在火把熄灭以后,摸索到死尸的位置,把它们全部抛到营地外。

    营地外的狼群似乎更加混乱了。

    不时地响起低吼声,哀叫声……

    但是再没有一头狼撞向营地。

    射雕手面对这种情况,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情况。

    对面的营地,不管是外面从各方佯攻也好,狼群的疯狂冲击也罢,皆是沉静如水。

    不要说有什么慌乱,连士卒都没见几个冒出来。

    好不容易冒出来的士卒,犹如泥鳅一般,滑不溜秋,根本不给自己一点机会。

    除了可以看到中央营地灯火通明,营地其他地方皆是藏在黑暗中。

    就如潜伏在黑暗里的猛兽,静静地等在那里,等着对手冲入自己的嘴里。

    “看来对面的冯郎君早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身份,所以才做出这等反应。”

    最开始的那个儒雅声音又响了起来,语气里带着称赞:“原来今天他多停了半天,就是在等我们上门。”

    “可惜啊,我们没有领悟到他的意思,白白错过了这个能与他交谈的大好时机。”

    说到这里,语气里又变成了遗憾。

    “可是主人,你还没有和他接触过呢,他又怎么会知道你会来找他?”

    狼奴疑惑地问道。

    “狼奴,你要知道,像我们这种人,并不需要见面才能交流。昨夜里你引狼群前去,应该是已经被他看出了端倪。”

    “所以他故意停了半天,等客人上门。今晚的营地,攻而不动,守而有方,也说明了他早就有准备。”

    “不然,那些士卒又怎么会猜到狼群是被死尸吸引过来的?这才冒着被雕奴射中的危险,也要把死尸扔出外头?”

    “真要换作这世间的普通士卒,最多也就是等到天明时,才会想着去清理那些死尸。”

    “这足以说明,冯郎君早就已经看破了你的伎俩啊,狼奴。”

    “原来如此。”

    狼奴心悦诚服地说道。

    被称为主人的人说着,指了指营地中央最明亮的地方。

    “你看,营地里,就那里点起了灯火,其他皆是黑暗。”

    “他这是在向我们表明他就在那里,问我们敢不敢过去?这可是他的邀请呢!”

    “邀请?”

    “对,邀请。他这是在说,事不过三。这是对我们最后的客气,这也是他对我们最后的礼仪。”

    话音刚落,只见营地里的中央营帐灯火突然灭了。

    熬了大半夜的冯土鳖确定黑暗里的敌人不敢真正袭营,打着哈欠缩回睡袋。

    睡袋内胆缝着南乡精心梳理出来的细绒毛,暖和非常。

    只听得他咕哝一声:“不过是疲兵之计,这也想吓倒我?先睡一觉再说!”

    同时心里暗暗庆幸,幸好今天白日里让手底下的人补充了休息,不然连续两夜没有休息好,士卒就是铁打的也会疲惫。

    “主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礼已毕,明日他就不会再客气。”

    “主人英明。”

    “这是我们之间的礼仪,你不懂也正常。”

    ……

    天亮后,营地里升起了袅袅青烟,这是伙军头在烧开水。

    冯永打着哈欠,接过部曲送上来的热水,从自己的便携式干粮袋里掏出一份干粮,剥开油纸,就着热水啃了起来。

    他一手拿碗,一手拿着干粮,看向营地外面。

    白蒙蒙的雾气弥漫着,让人看不清远处。

    “外头情况怎么样?查清楚了吗?”

    冯永啃了一口干粮,开口问了一声。

    “回山长,已经查清楚了,外头的胡人最多不过三千人,东北西三面都有,只有南边安静无人。”

    才十六岁的参谋早就收集整理好各队率报上来的情况。

    ”山长“这个称呼,只有从南乡学堂里出来的学生才有资格这么喊。

    冯永“唔”了一声,把嘴里的干粮和着热水咽下去,“看来他们是想把我们往南边赶。”

    “我记得,昨夜的狼群不正是在南边吗?是怎么一回事?有线索吗?”

    如果说前夜的狼群可以用巧合来解释,那么昨夜狼群的反常出现,那就绝对不是巧合。

    “防守南边的队率报告说,最开始的时候,有人往营地里扔了死尸,狼群似乎是想吃到那些死尸,所以它们不断地冲击营地。”

    参谋回答道。

    冯永一怔,这才转过头去,“你是如何知道的?”

    “回山长,前夜的报告里,就有提过那股血腥味很不一般。昨夜里,有一个什长也注意到了,血腥味里有一股古怪的气味。”

    “后来他们把死尸扔出外面,遭到狼群的疯狂争抢。我们几人根据这些情况,推断出死尸很有可能有什么古怪。”

    冯永点点头,一把把手里的干粮全部扔进嘴里,然后又把水喝光,把碗递给参谋,同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

    得到山长的称赞,参谋一脸的红光,下意识地站得笔直。

    “今年我准备在平襄建个讲武堂,到时候我准备让有经验的老卒和将军过去讲课,你和他们几个进去学习一番,就算是第一期。”

    “诺!”

    参谋大声地喊道。

    冯永拍拍手,看了看东方,日头已经开始出现。

    “传令下去,准备征战!”

第0710章 鲜卑精骑

    护羌校尉下属营队特有的哨声响了起来。

    随着口令传了下去,士卒们开始紧张而有序地进行战前准备。

    “昨夜里伤亡如何?”

    冯永问了一声。

    站在他身边侍立,随时听令的参谋连忙回答:“回山长,有一名士卒受了箭伤,据说对面有射雕手射了冷箭。”

    参谋连忙回答道。

    “嗯?”冯永一听,微微有些皱眉,“军中人人皆是披甲,怎么还会中冷箭?”

    自己部曲披的是短袖铁片鱼鳞甲,上面有短袖护住大臂。

    身上主体部分比起现在的主流甲具要长一些,护到腰下,加大了防护面积。

    同时大腿上还裹上皮甲,加强防护。

    若是两军对阵,即便是面对箭雨时,披甲者也能有不小的概率活下来,更何况是几支冷箭?

    “昨夜胡人突然佯攻,声势浩大,我们人数又太少,那一个营队并非是值守的营队,乃是临时抽调的营队。”

    参谋解释了一声,“所以匆忙之间,有不少人来不及着铁甲。不过士卒的内衬有绸衣,很容易就拔出箭头,伤口问题不大。”

    冯永这才点点头。

    大夏县到狄道这一带,已经算是大汉的控制区。

    更何况对面还是被击溃的胡人,谁也想不到居然还有人敢过来捋虎须。

    毕竟士卒也不可能闲着没事就披铁甲睡觉。

    倒是参谋的话让冯永再次注意到这个少年郎。

    刚升起的初阳,洒下金色的光芒,落到他的身上,让他显露出他这个年纪特有的蓬勃朝气。

    他的脸上泛着红潮,似乎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

    这让冯永心里颇有些触动,也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想起了一篇课文:《倔强的小鬼》。

    红色的时代,多少个少年郎也是这样走上战场,用他们尚还有些稚嫩的肩膀,托起民族崛起的希望?

    如今,这些学堂出来的少年郎,同样也是自己种下的希望,同时也是让大汉改变原有轨迹的最原始的火种。

    冯永走到他跟前,捏了捏他的肩膀,问道:“甲衣都穿好了吗?”

    参谋兼任冯永身边的传令官,为了身上的轻便,方便奔跑传令,一般是不着铁甲,只有皮甲。

    而且若是到了连参谋都要亲自上场厮杀的时候,那就代表着敌人已经冲到冯永前面。

    那个时候,皮甲还是铁甲,根本就不重要了。

    “回山长,昨夜穿上后就一直没脱下。”

    参谋大声地回答。

    南乡学生,现在大多数都是被下放到基层,成为最基础的权力组织者。

    只有最优秀的学生才有机会进入军中参谋部,数量很少。

    还是那句话,能在命如草芥的乱世里成为名臣名将的,从来就是最幸运者,而不是最有才者。

    这些学堂学生出身的参谋,天分都不算低。

    在冯永看来,自己已经改变了他们原本的命运,若是能出个幸运儿那就最好。

    就算出不了幸运儿,他们以后也是军中的中层骨干,不亏!

    “我记得,你是姓张吧?”

    “报告山长,是的。学生叫张远,字牧之。”

    “张牧之?张……唔,唔,这名字好耳熟?”

    冯永一愣,看向这个正用狂热目光看着自己的学生,心道这是巧合?还是必然?

    想到这里,他还特意仔细观察了对方的脸,嗯,除了几颗青春痘,并没有什么麻子。

    “你这个字很不错啊,谁给取的?”

    张远脸上红得几乎就要溢出血来,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回山长,是学堂先生给取的。”

    “学生本没有字,先生说学生被选中到山长身边,以后是要做建功立业的。”

    “若是没有字,那就会让人笑话,于是就给学生取字牧之。”

    冯永听到这个话,嘴角抽了一下,你这个先生,当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冯山长不由自主地拍了拍自己学生的肩膀,鼓励道:“我也相信你以后会建功立业。”

    “牧之,牧之,这个字就注定了你不会默默无闻。”

    张牧之听到这个话,如同打了鸡血:“学生定不会负山长所望!”

    这时,营地外面的胡人也开始有了动静,呜呜的牛角声响起。

    “这冯郎君看起来像是要在原地与胡人厮杀?”

    “这是圆阵。”

    说话的是一个举止风雅的男子,如果凉州刺史徐邈在这里,就可以认出此人正是医治郝昭的韩医工。

    “圆阵重防。冯永知道我们在侧,谨慎小心也是正常。”

    韩医工面露了然之色,“同时也可以看出他对羌胡的不屑,敢以三百人与两千余胡兵硬碰硬。”

    能逃出句扶刘浑追击的溃兵,自然是靠着四条腿,两条腿只能是当劳力的命。

    所以这一批被韩医工聚拢起来的胡兵,皆是骑军。

    汉军的圆阵重点防守方向是北边,那里正是胡兵聚拢得最多的方向。

    胡兵这一举动,更坚定了冯永先头所想的,对方是要把自己往南赶。

    只是这批胡兵虽是早早就聚集了起来,但是一直闹哄哄的,直到日头快升到中天,这才开始冲锋。

    重弩发射的箭矢如雨注泄,第一批胡骑在两百步就开始倒下。

    还没等他们冲到五十步,就被杀得一哄而散。

    韩医工眉头皱起:“汉军的弩阵竟如此厉害?”

    面对胡骑的第一次冲锋,冯永眼皮都没跳一下。

    溃兵本就没有什么斗志,再加上他身为护羌校尉,自然知道凉州胡人的一些特性。

    剽悍不惧死,但是不能相持太久。

    作战全凭一股血气,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用在他们身上,最是合适不过。

    只要能挺住最开始的三板斧,到后面他们自然就会散去。

    果然,第一批胡骑的伤亡并没有对他们起到震慑作用,第二次冲锋很快就来了。

    同时东西两侧,有胡骑在不断地围绕,甚至不断地抛射箭羽。

    只是此时的三百部曲,人人皆是着铁甲,而且胡人马上所用的弓又是软弓,远远比不上步卒所用的强弓硬弩。

    在汉军早有准备的情况下,只要不是哪个倒霉催的被射中门面、腿上、胳膊上,基本都是无事。

    一波箭羽下来,只有数人受了轻伤。

    只是两翼的胡骑乃是牵制,真正的威胁,还是正面的第二波冲锋。

    这一波胡骑终于可以冲到二十步以内,营地内的汉军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准备厮杀。

    幸运活下来的数十胡骑看着营地内汉军架起的长矛,除了几个耿直的继续向前冲,剩下的一个呐喊,再次掉转马头,散向两边。

    “可惜没有陌刀队,不然还怕这点胡骑?”

    有人语气惋惜地说道。

    “憨货!陌刀队至少千人才有威力。咱们就三百人,就算是拿了陌刀,没有弓弩长枪刀盾的掩护,还不让人射成刺猬?”

    领队地骂了一声,“快看好前面!”

    滚滚烟尘,胡骑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把这支汉军留在这里。

    韩医工的神色越发地凝重。

    这支汉军的强弩实在是太超出于自己的意料。

    不但威力极大,远远就能杀伤胡兵。

    而且上弦要比一般的弩快上很多。

    这个意料之外的情况,让胡骑的损失超乎寻常的大。

    “狼主,我们死伤太多了,可能需要休整一番。”

    被推举出来的胡人头领脸色极差地跑过来,对着侍立在韩医工身边的狼奴恭敬地说道。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韩医工,这位神秘的男子,据说是狼主的主人,本事非常大。

    “你们再冲一次。”韩医工开口道,“这一次,肯定能冲进汉军的营地里。”

    狼奴对着头领点了点头。

    看着胡人头领脸上有些犹豫地神色,韩医工从怀里掏出三张名帖,递给狼奴。

    “这两张名帖,一个是凉州刺史给我的,一个是凉州的郝昭将军给我的,还有一张是我的。”

    “只要你们这一次能冲进汉军的营地里,这三张名帖就是你们的。”

    “我曾对郝昭将军有恩,到时候你们拿着三张名帖去凉州,不但凉州会接纳你们,还会好好地安置你们。”

    胡人头领听到这话,再看了看狼奴手里的名帖,咽了咽口水,终于狠心咬了咬牙:“好!那小人就先谢过先生了!”

    向南是汉军,向北是魏人。

    汉军不可附,魏人不能容。

    若是没有那三张名帖,那么自己这些溃兵,就算是能逃入凉州,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事关自己的最后退路,胡人终于拼命了。

    各个头人甚至派出了自己的亲卫带头,驱使着胡兵向着汉军冲去。

    果然,韩医工猜得没错。

    这一次胡军终于真正地冲进了汉军的营地,汉军开始被迫向后收缩。

    冯永看到前头的情况,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山长,胡人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像是发了疯一样。”

    张牧之气喘吁吁地从前方跑回来,神色紧张:“他们很可能是知道山长在这里。山长,你要不先做些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准备逃跑?”

    冯永淡然一笑,“堂堂护羌校尉的亲卫部曲在溃兵面前都要逃跑,那我当这个护羌校尉还有什么意思?”

    他看了一眼张牧之,“伤亡多少了?”

    “不下一百!”张牧之急声道:“山长,事况紧急!”

    冯永摇头,吩咐道:“去,给我搬个胡床来。我倒要看看,胡人究竟有没有能力到达我面前!”

    营地东西两翼也开始冲进来了

    受伤来不及带走的部曲,一下子就被胡骑踩在铁蹄之下。

    看到这情况,冯永目光微微一凝。

    弓弩手都扔掉了弓弩,握住刀枪,奋力地利用最后一道壕沟阻挡胡骑。

    张牧之听到喊杀越发地靠近,转头看到这种情况,脸色越发地着急。

    他不管冯永的吩咐,上前就要扶着冯永准备向南边撤走。

    只是冯永身材高大,再加上又有关姬督促练武,同时更是从一开始练有吐纳之术。

    虽然在兵器的使用上武艺不怎么样,但说要空手比试,却是可以和关姬真正地对上几招。

    更何况他注意营养和钢炼,力气比一般人大得多。

    只见他一挥手,一下子就把杨牧之甩了个跟头,厉声道:“去!把胡床给我拿过来!”

    张牧之咬牙,爬起来跑到帅帐里拿了胡床过来。

    同时站到冯永的身边,手里紧紧住刀柄。

    虽然胡人冲过了最后一道壕沟,但最后仍被汉军给杀退了。

    这一次胡人的拼死冲锋,给汉军造成的伤亡不小。

    紧急清点之后,完好及受了伤还能战者,不过二百人。

    冯永神色终于有些凝重起来。

    这批胡人的表现,不但不像是溃兵,甚至比起那些散乱聚集起来叛乱的胡人,还多了一份韧性,大是古怪。

    不过这一次的厮杀,似乎终于耗尽了胡人的耐心,只见他们纷纷开始掉头向北边而去。

    冯永刚要松一口气,只听得张牧之突然惊叫一声:“山长,看南边!”

    冯永一惊,急忙转过头去,只见南边出现了一条黑线。

    黑线很快扩大。

    同时地面的震动再次传来。

    冯永站起来,极目远眺。

    待他们近了,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只听得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鲜卑胡!果然是你们!”

    这批胡骑不同于先前那支乱哄哄的羌胡残军,他们阵形整齐,号令统一,是一支精骑。

    一声响镝,鲜卑精骑在汉军营地前方六百步停下。

    黑压压的一片,没有多余的喧闹声。

    虽然人数比不过刚刚离去的羌胡残军,但给人的威慑力却是要大得多。

    精骑阵前出来一骑,跑到汉营前五十步,大声道:“韩先生有拜帖奉冯郎君。”

    张牧之看到冯永有意动之色,正欲阻止,最后还是闭嘴不语,只管紧紧地跟随。

    冯永面无惧色,走到营地边上,略一示意,就有部曲上来听命,然后很快把冯永的话传了过去:“韩先生者谁?”

    只听得那人又大喊:“冯郎君与韩先生,非小人所敢语,冯郎君见过之后,自会知晓。”

    说完,他翻身下马,双手高高地捧着一物,单膝跪下,垂首以待。

    部曲过去,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很快又回来,递给冯永。

    冯永接过来一看,只见拜帖边上画着形制古朴的雷云,纸面光滑而洁白。

    光是这纸质,就算是南乡量产的桑皮纸就比不过。

    除非是特供纸才能压上一筹。

    翻开拜帖,冯土鳖就“靠”了一声。

    尼玛的写了个什么玩意?

    这些年来,自认为已经能流利读出这个时代文字的冯土鳖,原本心头就憋了一股气。

    此时看到拜帖上的文字,当下就火光大盛。

    尼玛的老子好不容易才适应汉隶,你就给我写小篆?欺负文盲很有成就感?

    故意的吧?

    一定是故意的吧?

    看不懂拜帖,就没办法回话。

    冯永看了一眼身边的张牧之,然后放弃了。

    算了,他不不如自己呢!

    自己好歹还能认出是小篆,学堂里的学生说不得连小篆是什么都不知道。

    哪知张牧之看到冯永的举动,却是误会了冯永的意思。

    牢记着自己职责的张参谋低声道:“山长,贼人来意不明,学生为山长安全计,能不见还是不要见为佳。”

    你当我想见?只是人家都兵临家门口了,见不见,不是由我,而是由他啊!

    冯永刚想到这里,突然心头一动。

第0711章 当历史遇到虚构

    冯永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拜帖,认真地数了数上面的字数,估摸了一下。

    觉得这十来个字,若是加上名字,敬语,应该没有办法完整地表达出何时何地在哪里,以何种方式见面。

    于是他心头生出一计。

    “牧之,你过来。”

    冯永招呼道。

    “山长可是有什么吩咐?”

    张牧之凑上来,作出听命的姿态。

    “你给我写个回贴,就写四个字:恭候大驾。记住,要用拼音写上,不用写文字。”

    你欺负我是文盲,我就对你耍流氓。

    有本事你也能看得懂我的回帖?

    当手下的奴仆把冯永的回帖送到自己手上,韩医工打开看到那鬼符一般的文字时,眉头就是一皱。

    “这是何种文字?”

    他把回帖递到狼奴手中,“狼奴你看看,对这种文字可有印象?”

    狼奴仅仅是看了一眼,就把回帖用双手恭敬地送了回去:“主人看不懂的东西,小人怎么可能知道?”

    韩医工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不怒反喜:“虽然看不懂,但如此一来,这冯郎君确实是出身隐世无疑了。”

    “这冯郎君的师门,定然是渊源极深,否则如何会这等世间早已失传的文字?”

    听到韩医工这个话,狼奴小心地问了一句:“主人的意思是,冯郎君师从上古师门?”

    韩医工拂了拂胡须,缓缓道:“若非上古师门,岂有这等文字?”

    “主人,上古师门,多有能人异士,不可轻惹啊!”

    狼奴提醒道。

    “我们韩家自有祖训,我既是韩家人,又岂能因为对方是上古师门而退缩?”

    韩仇神色坚决。

    冯永站在营地里,不时地拿着价值五十万缗的望远镜看看对面一动不动的胡骑阵营,又不时地看看天色。

    能拖延时间,这是他非常乐意看到的。

    不一会儿,只见对面就出来几个人,在两军的最中间地带铺上毯子。

    然后又有人抬出两个案几,把案几放到毯子上,后面跟着的人在案几上摆上些食物和器皿。

    待摆放好一切,所有人都退了回去。

    对面又派出人来:“冯郎君,我家主人请郎君前往一叙。”

    说完,策马向一边跑开。

    冯永举着望远镜看到对面出来一人一骑,走到案几那里跪坐下来,似乎在等待自己前往。

    他把望远镜拉到最长,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

    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其他陷阱,这才吩咐道:“把我的马牵来。”

    “山长!”

    “君侯!”

    ……

    这一回,不但是张牧之,就连部曲也有人劝阻。

    “不用怕。”冯永摇头,“对方若是真想要着急取我性命,就应该让骑军直接冲杀。而不是在两军中间摆下宴席,只让一人在那里等我前去。”

    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那就一个老头,宽衣大袍,又不带任何兵器,怕什么?

    难道人人都是赵老爷子?

    再说了,赵老爷子如果不用兵器,在穿着宽衣大袍的情况下,与自己贴身肉搏,一时半会也未必能拿下自己。

    现在这个时候,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正合自己之意。

    对方这种典型的反派拖延作风,冯土鳖表示很喜欢。

    他摸了摸身上,感觉到戎衣里的那一层细密锁子甲,心头一安。

    翻身上马,一夹马腹,便向前冲去。

    “吁!”

    三百步对于骑马来说,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距离。

    “韩仇久闻冯郎君之名,今日终于得见,幸甚。”

    待冯永下了马,早就等候在那里的韩医工起身,对着他行了一礼。

    冯土鳖自然不会害怕一个糟老头子,他对着韩仇拱了拱手:“冯永应邀而来,不知长者有何见教?”

    “冯郎君先请坐。”

    韩仇没有一丝倨傲,更没有一丝身为长者的架子。

    反倒是神色肃然,似乎是在招待贵客一般。

    冯永看到他这模样,心里更是狐疑。

    只是对方这么有礼貌,自己自然不好说什么。

    他从马鞍后面摘下胡床,大踏步走到案几前,摊开胡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这几年来,他就一直没跪坐过。

    再说了,鬼知道这次谈话要多久?跪得腿麻了起不来,那就丢人了。

    倒是韩仇看到冯永这个动作,目光闪了闪,“冯郎君亦喜胡人之物?”

    冯永听了,暗中撇了撇嘴,你管我呢?

    心里这般想着,不过嘴里却是要说得高大上一些。

    “我冯永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物,从来只看对我有没有用,而不是看是属汉还是属胡。”

    “妙哉!”韩仇一听到冯永这话,眼中爆出光彩。

    只听得他一拍案几,大声喝彩,然后倒了一杯酒,“冯郎君此话,深得吾心,我先干为敬。”

    说完,他仰脖喝了下去。

    两人的案几上皆摆着同样的东西。

    有肉,有酒,还有木瓜,桔子。

    冯永坐着不动,感觉这人就是个精神病。

    也不知道这句话戳中他哪里的g点了,让他这么兴奋。

    而且你叫我干我就干?那我多没面子?

    万一有毒呢?

    他伸手拿了一个桔子,剥开吃了起来。

    韩仇看着冯永吃得汁水四溅,只当他是纵性自然,当下开口问道:“冯郎君难道就不好奇为何我会邀请你前来一叙?”

    “我不认识你。”

    冯永嚼着一瓣桔肉,这桔子味道不错。

    “你请我来赴宴,又不是请我来猜谜。”

    韩仇哈哈一笑,“冯郎君言语倒是爽快,那我再遮掩,未免有失于气度。”

    “那我就直接说明来意了,此番来,其实我是想问冯郎君一件事,再向冯郎君借一样东西。”

    冯永听这话,心头一惊。

    《三国演义》里曹阿瞒也是这么对自己的粮草官这么说的。

    他还没等桔子还没咽下去,就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断然拒绝道:“问事情可以,东西不借!”

    韩仇虽然早料到不能轻易地借到东西,却是没想到冯永居然这么回答,当下就是被噎了一下。

    这个话怎么接?

    我若是直接问事情呢,总觉得就是答应了对方不借东西。

    若是不问事情呢,那后头怎么开口借东西?

    “冯郎君,有些话,不要说得这么满。”

    韩仇觉得自己养气多年,居然被对方三言两语就打乱的心境,当下心里就是有些吃惊。

    此人看起来小小年纪,却是深得操控人心之要,竟然能在不知不觉间就掌握了说话的主动权。

    “其实我本不欲与冯郎君为敌。要不然冯郎君觉得,就凭你那如今那两百余人,可能挡得住我身后的一千精骑?”

    冯永脸上没有一丝变色,满不在乎地又剥了一个桔子,“能不能挡得住,打了才知道。”

    他塞了一瓣桔子到嘴里,“你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你究竟是谁,怎么能驱使鲜卑胡人为你所用?”

    再向三百步开外的精骑,他就有些咬牙切齿,“前些日子,我一直想办法收服鲜卑秃发部,没想到最后他们居然背叛了我。”

    韩仇听到这话,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冯郎君一招驱狼吞虎,实是精妙。若非是我,只怕如今秃发部已入君之彀中矣。”

    冯永听到这个话,眼睛微微一眯,“所以是因为你?”

    “秃发匹孤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物,当年他能带人出走拓跋部,又岂会背叛部族的恩人?”

    韩仇淡然一笑,“更何况当年他带人背离拓跋部,害得拓跋部势力衰微,我又岂会救他?”

    冯永一听,更加糊涂了。

    “那些鲜卑胡,非是秃发部,而是乞伏部的。”

    韩仇似乎知道冯永误会了,主动解释了一句。

    “乞伏部?他们是从凉州过来的?”

    冯永这一回,终于无法掩饰住自己的震惊。

    妈的,出大漏子了!

    鲜卑乞伏部,与秃发部一样,也是从拓跋部分化出来的。

    但是他们比秃发部更早地向南迁移。

    秃发部在向西迁移,寻找自己的牧场时,就曾遇到过乞伏部。

    冯永曾刻意了解过鲜卑。

    所以在与秃发阗立谈起鲜卑人时,他知道乞伏部中的一小部分,如今就在凉州,散落在金城郡。

    如果这一千精骑是乞伏部鲜卑,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凉州出兵了!

    而且不是从洮水过来的,否则自己不可能不知道消息。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是从陇西最西边的河关那边渡过黄河,越过罕和白石城之间的大夏河,从南边绕过大夏城来到这里。

    怪不得秃发部成了缩头乌龟!

    因为秃发部在西海那边的牧场,还处于曹魏的控制之下。

    他们在确定大汉能给他们提供足够的庇护之前,肯定是不敢明确地反对曹魏。

    冯永的驱狼吞虎,就是为了一步一步地把秃发部逼到自己这一边。

    没想到计还未成,突然就出了这种变故。

    可是秃发阗立为什么不提醒自己?

    冯永心里闪过这个问题,然后又忽略了过去,因为眼前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光看韩仇能驱使叛胡为己所用,冯永就知道,他带着一支精骑穿过叛胡的地盘,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我与凉州刺史有些交情,与鲜卑胡人的渊源更是深厚,再加上这些胡骑性命对于河西的魏人来说,算不上什么。”

    “若是一支胡骑就能扰乱汉人在陇西的部署最好,就算不能,全死了对魏人也没什么损失,所以凉州刺史就答应我带这支胡骑来陇西。”

    韩仇看着冯永脸色忽阴忽晴地坐在那里不语,又微笑地解释了一句。

    听到这个话,冯永嘴角一抽。

    老小子,你当真是赚大发了!

    一支千人精骑,截住了大汉的街泉亭侯,护羌校尉。

    秃发阗立,你个王八蛋!

    河关和罕的叛胡也是一群王八蛋!

    都是孬种!

    冯永心里在破口大骂,脸上却是平静如常。

    “原来如此。想不到韩先生的交游竟是如此广阔。”

    韩仇谦虚道:“不过是世间的微末之事罢了,不值得冯郎君这般称赞。我们还是谈谈我们之间的事。”

    “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

    冯永实在是看不懂眼前这个老头究竟想要做什么。

    若是自己带兵进入凉州,突袭拦截了凉州刺史,肯定是二话不说,直接开干,掳了就走。

    掳不走就砍下脑袋带走,反正贼不走空。

    反派死于拖延症,智者不为也!

    “冯郎君可认识兰陵笑笑生?”

    冯永听到对方问起这个话,眼睛当场就鼓了出来,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一口碎桔肉从嘴里喷出。

    “咳咳咳……”

    他扶住案几,咳了半天,这才喘着气说道,“让先生见笑了,吃个桔子都能被呛住。”

    韩仇也不在意,优哉游哉地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冯永的表现,让他已经有了答案。

    “先生也喜欢看游侠小说吗?”

    冯永试探着问了一句。

    “九流十家,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小说。”

    “而兵家乃是世间人王所忌,未列其中,不知冯郎君出自哪一门?”

    韩仇不答反问。

    “杂家。”

    冯永一口咬定。

    韩仇点头,相信了冯永的话。

    因为没人会拿自己的师门开玩笑。

    “那么兰陵笑笑生,可是出自小说家?”

    冯永想到一万种可能,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找自己打听兰陵笑笑生。

    他含糊地回了一句,“唔,唔,可能吧。”

    韩仇眼中露出向往之色。

    “小说家常录民间秘闻,所记不见史载。当年楚汉相争,世人只知史书所记的群英耀世,却不知这背后多少骇人秘闻。”

    “兰陵笑笑生能著出《紫电青霜记》等秘闻小说,想来定然是师门所传。”

    冯永沉默,他不想接这个话题。

    哪知韩仇最后又来了一句:“冯郎君既然认识兰陵笑笑生,那么就定然知道,那本《武安君兵法》的下落了?”

    什么《武安君兵法》?我还《武穆遗书》呢!

    我不知道!

    你莫要胡说!

    冯永脸色终于变了,老子这是遇到看小说走火入魔的家伙了?

    看你这模样,没有六十也有五十了,还这么幼稚?

    “韩先生,那什么《武安君兵法》,都是编出来的。上头不是写了吗?纯属虚构……”

    冯永小心地劝说道,同时心里也在遗憾。

    可惜这个空间没有磁暴步兵,也没有雷电法王,不然倒是可以让此人尝一尝什么叫电击戒瘾。

    “冯郎君,你我都是山门中人,就不要再拿这种糊弄世间愚蠢之辈的说法来敷衍我了。”

    冯永心里在嘀咕着,韩仇却已经是眼中发出狂热地光芒来。

    “当年先祖为布衣时,靠他人糊口度日,为众人所厌,被屠夫所辱。”

    “奔项梁而无名,归项羽而不用,投刘邦而未奇。然一朝得拜大将,定三秦,擒魏、取代、破赵、胁燕、东击齐,南灭楚,名闻海内,威震天下。”

    “若非他得奇书,何以前半生潦倒不堪,后半生国士无双?”

    韩仇越说,神色就越是激动:“冯郎君,那兰陵笑笑生,现在何处,可否告知于我?”

    冯土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他终于听明白了对方说的是谁。

    那可是韩信啊!

    “国士无双”,“功高无二,略不世出”,被后人奉为“兵仙”、“神帅”的韩信。

    你找兰陵笑笑生打听韩信的事?兰陵笑笑生知道个鬼哦!

    “世人多问其人,皆不可闻,我又如何得知?”

    冯永推脱道。

    韩仇早料到他会这么一说,也不介意。

    “若是冯郎君师门与兰陵笑笑生师门有旧,不便陈说,那亦无妨。但有一物,请冯郎君必须借我一观。”

    韩仇似乎已经断定冯永肯定认识兰陵笑笑生。

    “什么东西?”

    “就是《紫电青霜记》里所载,先祖曾得到过的《武安君兵法》!”

    尼玛!

    冯土鳖额头的汗流得更多了。

    他看向韩仇那狂热的神色,心头掠过一抹亮光:“不对啊,淮阴侯当年被夷三族,哪来的后人?”

    你特么地敢骗老子?

    “四百年前的秘闻,冯郎君不知晓,亦是在情理之中。”韩仇了然一笑。

第0712章 小金人

    冯永一怔,“陈?与淮阴侯密谋反叛,响应韩王信反叛的那个陈?”

    如果不先提韩信,冯永肯定不会想到陈是谁。

    但如果提起韩信,那么他就能想到一下子陈是谁。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陈,与汉初的两个韩信都有关系。

    汉初有两个韩信。

    一个就是后世皆知的兵仙韩信。

    一个是被高祖皇帝封为韩王的韩信,为了与淮阴侯区分开,一般称之为韩王信。

    韩王信曾被高祖皇帝派到太原以北建国,建都晋阳,以防备匈奴。

    只是当时的匈奴头领是匈奴史上最有名的一代雄主冒顿单于,控弦之士数十万。

    韩王信之所以被封诸侯王,虽说是有战功,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乃战国时期韩襄王的后代。

    面对一代雄主冒顿,韩王信自知打不过,于上书高祖皇帝,借口说晋阳太远,想在马邑建都。

    高祖皇帝答应了。

    只是也不知韩王信是得罪了哪一路神仙,即便他已经往南边退了,冒顿还是一路追来,在马邑把韩王信重重包围。

    韩王信一边向大汉救援,一边暗地里向冒顿求和。

    高祖皇帝派大军前往救援时,觉察到了韩王信的小动作,怀疑他有背叛大汉之心,于是派人责备他。

    谁知高祖皇帝高估了韩王信的胆量,低估了自己对韩王信的积威。

    韩王信被责备之后,吓得当场就向冒顿献出了自己的国都马邑,投降了匈奴,甚至还与匈奴约定,一起去攻打太原。

    韩王信这一降,逼得高祖皇帝亲自带兵前去平叛,韩王信最后只得北逃投奔匈奴。

    韩国的地盘归了匈奴,于是赵国就成了匈奴与大汉的前线。

    当然,这个事情,是冯家的主母讲给冯家家主听的。

    作为冯君侯的枕边人,关姬自然知道冯永对北边的鲜卑族有着超乎异常的关注,所以特意给他科普了一下历史知识。

    毕竟匈奴和鲜卑,两者有着前后继承的关系。

    毕竟从大汉开国到现在,若要谈起北方游牧部落与大汉的关系,太原、马邑那一带是避不过去的。

    韩王信降了匈奴,又献了国土,逼得高祖皇帝没有办法,只好委任了一员大将,统领赵国和代国的边防部队,以防匈奴继续南下。

    这员大将,就是陈。

    陈此人,曾是淮阴侯韩信的部将,两人关系极为密切。

    用冯永理解的话来说:陈是韩信的小迷弟,非常崇拜的那种。

    当时韩信由楚王贬为列侯,困于长安,心里自然是有怨气的反正换了冯土鳖,他肯定是要翻桌子。

    当然,这个要在诸葛老妖死了以后再翻。

    所以按冯永的想法,韩信不可能没有怨气。

    于是当陈被任命为钜鹿郡守,临走前去拜访淮阴侯的时候,韩信就以自己的惨痛经历告诉这位老部下:只有造反才有活路啊!

    陈答应了,答应了……

    你说这种小迷弟去哪找?

    等陈得到统领北方边地大军的机会,就想起了老上级的谆谆教诲。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的封国献给了匈奴的韩王信,也派人过来劝说陈,诱使他反叛大汉。

    同时南边的老上级淮阴侯又来了一封信他,鼓励他大胆一点,步子迈大一点。

    北边一个韩信,南边一个韩信,都在劝他造反。

    于是陈把心一横,反了他的!

    继太原、马邑那一带成为匈奴的地盘后,第二道防线,赵国、代国等地,也沦为了叛乱之地。

    这就是两个韩信和陈之间的故事。

    最后三人的结局自然不用多说。

    淮阴侯韩信死于长乐宫的钟室,第二年,韩王信与匈奴入侵大汉,被汉军斩杀,第三年,陈被汉军斩首。

    当然,上面的话是冯君侯听了自家婆娘的科普后,再经过自己的理解,原话肯定不是原话,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谋反?”

    韩仇听到冯永这么说,当下就冷笑一声,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起身面向北边,把酒洒向地面。

    这才高呼唱道:“魂欲归来兮,怨而不愿南,故土难回兮,游魂而孤茕……”

    精神病患者兮?

    冯永拿起木瓜仔细看着,摸了摸身上,想把小刀子拿出来切开木瓜,看看好不好吃。

    但看向那个正在引颈高唱的家伙,又熄了心思。

    万一引发误会就不好了。

    自己若是起身,对方肯定就会警觉。

    盘算了一下自己和糟老头子之间的距离,冯永只好放弃了擒贼先擒王的想法。

    等韩仇唱完了,这才转过身来重新坐下,脸上尽是沧桑之色:“冯郎君亦觉得先祖与陈是谋反耶?”

    冯永不接话这个话题。

    谋反肯定是谋反的。

    只是被逼谋反的还是主动谋反,是其情可悯还是其行可诛,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淮阴侯当年被夷三族,无有后代留下,此乃世人皆知的事情。你却又在这里口口声声说淮阴侯是你的先祖,欺我耶?”

    冯永放下木瓜,反问了一句。

    “陈当年任钜鹿郡守时,曾向先祖辞行,先祖曾与他有过一番密谈,冯郎君可知此事?”

    韩仇问道。

    “知道啊。”

    正是因为这一次的两人的密谈,定下了谋反之事,所以埋下了祸根。

    冯永觉得提起这事可能会过于刺激到对方,所以只回了三个字,然后瞟了一眼对方,用眼神意会了一下。

    韩仇很明显知道冯土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当下脸上出现悲伤无比的神情。

    “无先祖之大功,则无刘邦之基业。谁知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刘邦得败项羽,登帝位,制天下,先祖出力最大,没想到竟落到那等地步。”

    “先祖到了那时,又岂不知刘邦难以容他?故不得不为韩家寻求后路耳。”

    冯永皱眉,对于当年的那些事,与自己实在是关系不大,他也没兴趣听苦情剧。

    他略有些不耐地打断韩仇的话,“淮阴侯与陈密谋,与你是淮阴侯后人又有什么关系?”

    韩仇抬头,看向天空,眼中露出缅怀之色,似乎是在想像当时的场景。

    “世人只知先祖与陈密谋,却不知在密谋之后,还托陈带一个人出走长安,去北地安置。”

    “带谁?”

    冯永好奇地问道。

    “先祖的一个姬妾。”

    姬妾没啥地位,达官贵人之间,互相赠送很正常。

    这种习俗会一直流传到封建时代彻底灭亡才会消失,嗯,嗯。

    当然,对于冯土鳖来说,谁要是敢窥视自己的姬妾,那就是找死。

    “当时刘邦虽把先祖困于长安,但心里却仍是害怕先祖之能,故时时欲置先祖于死地。先祖又岂会不知刘邦心中所想?”

    说到这里,韩仇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刘邦不会想到,先祖送给陈的姬妾,其实已经怀了身孕。”

    “所以他夷韩家三族之后,自以为断了韩家血脉,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先祖早就暗中保留了一支血脉。”

    冯永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张大了嘴。

    脑子里只回响着一句话:韩信不愧是暗渡陈仓的高手啊。

    八卦是每个人的天性。

    这桩秘闻让冯永兴趣大增,竟是不由自主地倒了一杯酒,差点沾唇了这才反应过来。

    他悄悄地看了一眼韩仇,发现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一举动,这才若无其事地放下酒杯,问道:“后来呢?”

    “后来韩王信与陈同举大事,反抗刘邦。陈为了以防万一,又提前把先祖遗留下来的血脉送到匈奴,托韩王信照看。”

    “韩王信与先祖同姓,二韩合一,成了一族。”

    说到这里,韩仇又喝下一杯酒。

    “先祖与韩王信皆有大功于汉,没想到最后都是死于刘汉之手,刘邦其人,可称毒夫耶?”

    “可惜啊,韩王信子孙不思为父祖报仇就罢,后面居然还举军投降了汉人,实是不配为人。”

    韩仇说着说着,脸庞变得扭曲,切齿骂道。

    冯永默然。

    说句实在话,韩王信落到身死的地步,可能还有一半原因在自己。

    但就淮阴侯韩信来说,最后谋反被夷三族,确实让人有些叹惜。

    “先祖这一脉,不屑与其为伍,宁愿留在匈奴之地,故韩家又分成两族。”

    说到这里,韩仇看向冯永,缓缓道,“故我便是淮阴侯二十二世孙,韩仇,字怀怨。”

    “原来先生竟是淮阴侯之后,失敬失敬!”

    冯永拱了拱手,同时看到韩仇脸上那骄傲的神色,他心里有些不服气,有一个牛逼的祖宗很了不起吗?

    祖宗牛逼,又不代表着你牛……

    只是当冯君侯看到人家身后的精骑时,心里又不得不承认一句:好吧,你也有点牛逼。

    “冯郎君,先祖的东西,流落在外数百年,作为子孙,我欲借来一观,此事不过份吧?”

    韩仇还了一礼,这才开口问道。

    “什么……唔,你是说《武安君兵法》?”

    “正是。”

    所以说老子为什么要手贱写小说?

    被人催更不说,还有被人寄刀片的危险。

    现在好啦,发展到别人带着大军找上门来问我讨要他家祖宗的东西。

    冯永长叹一声,“韩先生,如果我说,我没有见过《武安君兵法》,你信吗?”

    韩仇点头,“信。”

    “太好了!”

    冯土鳖大喜。

    “那就请冯郎君把兰陵笑笑生的下落告知于我,我自去寻他,如何?”

    尼玛!

    冯永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韩先生,即便这世间有《武安君兵法》,那也是上古传下来的。”

    “淮阴侯只不过是凑巧得到,学成兵法,怎么就成了你家的东西?”

    武安君是谁?

    当然是李牧啦!

    李牧的东西,怎么就成韩家的了?

    耍赖谁不会?

    有本事你叫李牧的后人来找我?

    “冯郎君,当年先祖以师礼待武安君之孙李左车,李左车曾授予先祖计谋,这才平定齐国,不伐而降燕国。”

    “故武安君之孙李左车实是先祖之师,难道师长教授弟子兵法,这也有问题吗?”

    韩仇听了冯永的话,猛地站起来,手指成骈,指着他厉声喝道。

    尼玛逼!

    冯土鳖当场就想掀桌子!

    李牧的孙子叫李左车?!

    他是韩信的老师?

    有这么巧的事?

    为什么我不知道?

    为什么我这么文盲?

    冯永哆嗦着,左看右看,我家婆娘呢?没给我提过这一茬啊!

    也不知道这家伙说的是真是假?

    所以我被这老头子讹上了?

    就在这时,天空中“咻”地一声响,然后“叭”地一声。

    两人皆是下意识地向天上看去。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大白天的时候,天上似乎有一小团火花,闪了一闪,然后就再无声息。

    两人同时转过头来,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疑不定。

    “冯郎君,天现异象,世有奇事啊!”

    韩仇意味深长地说道。

    冯永一听,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后方。

    韩仇眼中精光大盛,你终究还是被天象吓到了,露出了破绽!

    冯永这时似乎才猛然惊醒,脸上露出苦笑。

    他回过头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韩先生,实不相瞒,《武安君兵法》我确实不知道。但我手上,有一本《金瓶梅》。”

    “此书乃是兰陵笑笑生写的一本奇书,他曾嘱咐我,千万不能让它公开流传于世,否则流毒遗世,难以收拾。”

    韩仇一听,脸上现出狂喜之色,心道就算你狡猾如狐,却也难以抵挡天意!

    他连忙对着冯永说道:“既如此,还请冯郎君借我一观!”

    冯永咬着牙,脸上出现绝决之色:“借也不是不可以,但此书在我军中,你若想看,就请去我军中看吧。”

    说着,他站起身来,收好胡床,打了一声唿哨。

    马儿就得儿得儿地跑过来,冯永把胡床挂到马背上,这才转身对着韩仇拱拱手:“我在军中恭候先生大驾。”

    韩仇自知冯永这是不欲违背友人嘱咐,到时自己若是领兵强取,那么他就不算是失约。

    想明白了这一点,韩仇哈哈大笑,还了一礼:“既然如此,那我就多有得罪了。”

    这么一来,两军就免不了一场厮杀。

    但那又有何妨,无论是在自己眼中也好,在冯郎君眼中也罢,这些士卒,只不过是手中把玩的棋子罢了。

    冯永对着他微微一笑,掉转马头,“驾!”

    去时不觉得三百步的距离有多远,回时却觉得如同天堑。

    一人一骑风驰电掣般地冲进营中,冯永一个控制不住,差点又冲出营外。

    “吁!”

    他狠狠地一勒缰绳,战马“希聿聿”地嘶叫,两只前蹄高高腾空而起,然后又重重落下,把地面砸出两个碗大的坑。

    冯永翻身下马,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张牧之连忙扶住了他,同时惊喜地说道:“山长,刚才天上有烟花……”

    “我知道,我知道!”

    冯永连连点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第0713章 那一剑的风采

    “列阵,准备迎敌!”

    冯永拔出帅剑,大声疾呼,“句将军已经带兵从后头围住了他们。只要我们挺住半个时辰,他们就一个也逃不掉!”

    “万胜!万胜!”

    部曲先前看到烟花,原本还有些不敢相信援军已经到来,如今得到主帅的亲口承认,当下齐齐高呼。

    还天降异象?

    你当老子是你们这种文盲?

    冯永想起方才与韩仇的交谈,当下忍不住地又哈哈大笑起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给自己颁发一个小金人。

    作为一个有自我修养演员,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并没有装作视而不见,而是把你编的这个故事当成了事实。

    反正敌人所说的话,我是一个字也不会信。

    哨声响了起来,原本重心向北防御的阵形开始转向南边。

    与哨声配合响起的,还有对面呜呜的牛角声。

    一直不动的鲜卑精骑开始小幅度地跑动。

    韩仇稳坐军中,对着这支乞伏部的头领说道:“你们必须在明日天亮之前攻下对方的营地。除了那个冯郎君,其余人皆可杀之。”

    “若是明日天亮之前攻不下来,那你们就全军覆没的危险。”

    乞伏部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请先生放心!”

    待头领离开后,狼奴这才问道:“主人,那些羌胡足有两千余人,围攻了半天,都没有办法攻破营寨。”

    “如今离落日也就一个多时辰,从昨夜对面士卒的表现来看,他们皆是可以夜战的精卒。这一千鲜卑胡儿当真破营么?”

    韩仇淡然一笑,解释道:“狼奴,对面如今已是疲惫之师,从早上到如今,他们连升火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定是又渴又饿又累,我故意找冯郎君相谈,就是为了让他们放松下来。”

    “人若是有一股心气在,便能支撑不倒。但一放松下来,这股气就会泄了。想要再提起来,即便是有心,那亦无力。”

    “我们如今算是以逸待劳,岂有不胜之理?”

    听到这话,狼奴恍然大悟,“原来主人邀冯郎君相谈,竟也是一种策略。”

    韩仇得意一笑。

    鲜卑精骑的冲击力与先前羌胡果然大不一样。

    羌胡叛军的武器参差不齐,最差的连木头兵器都有。

    而鲜卑精骑是统一的铁制兵器,看来他们从凉州过来时,曹魏曾给过他们援助。

    即便是自己的部曲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半重步兵了,强弓硬弩,精铁武器,最大可能的防护甲具。

    但面对阵形严整的鲜卑精骑,仍然感到压力。

    仅仅是第二波冲锋,匆忙修复起来的营地外围就宣告被破。

    冯永脸色不变,站在营地的最高处巍然不动。

    他身边的张牧之则是不断地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自家的援军。

    营地两翼的鲜卑精骑所射出的箭羽已经开始落到营地中心不远处。

    看着对面再次被压缩到最后一道壕沟,韩仇脸上露出笑容。

    哪知站在他身后的射雕手突然叫了一声,“主人,你看!”

    “什么?”

    韩仇顺着射雕手所指的方向,却是什么也没看到。

    他素知射雕手眼睛极尖,总能提前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当下问了一句:“那里有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在战场的左边,出现了一线黑影。

    黑影很快扩大。

    “是骑军!”

    射雕手极目远眺,连忙向韩仇解释道,“似乎是先前离去的羌胡。”

    射雕手看不清楚,但举着望远镜的冯永却早就看得清清楚楚:刘浑已经带着自家骑军,驱赶着北逃的叛军过来了。

    看样子,他是想押着叛军从战场的西边经过。

    冯永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示意张牧之,“放烟花,表明我们的位置,让刘浑注意一点,别让溃军趁乱冲踏我们的营地。”

    张牧之大声应诺,喜动于色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烟花,拿出火折子点上。

    “哧哧”作响的引线燃到尽头,没声了……

    这是个哑的。

    张牧之一下子急得满头大汗。

    幸好旁边的同期参谋连忙接着再点上。

    这一回,韩仇看到了他这辈子永远也忘不掉的景象。

    一支烟火从冯永的营地冲天而起,然后在营地上空炸出一朵火花。

    他傻愣愣地看着,张大了嘴,再也没有办法保持先前的从容之态。

    “主人,冯郎君营地上空,好像天降异象……”

    狼奴脸色慌张地说了一句。

    “竖子欺我!”

    韩仇脸色一下子胀得通红,他猛地抽了狼奴一巴掌。

    想起双方相谈时,冯永先是惊疑不定的神情,后是被天降异象震得心神不定的模样,韩仇只觉胸口又闷又慌。

    然后他再想起自己拿天降异象来吓唬冯永,当下整个人就暴跳如雷,连连骂道:“竖子!竖子奸猾!”

    想起一前一后那两朵诡异的空中火花,韩仇已经明白过来:冯永这是以自己做诱饵,想要把自己这支人马全部围歼!

    从猎手变成了猎物,身份转变得太快,让韩仇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狼奴一下子就懵了,他到现在,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到了示警烟花的刘浑很快就吩咐霍弋,让他带着一千新式骑兵准备绕到前方,保护冯君侯。

    他则亲自带着人,继续不紧不慢地追赶剩下的溃败叛军。

    草原的狼群有一种狩猎方式,那就是不断地给猎物施加压力,把它们赶向自己预定的目的地,同时在途中耗尽猎物的力气。

    新式骑兵可以很轻松地跟在这些叛军后面,而那些仆从军,则是不断呼啸着,忽左忽右,不断地从两翼骚扰。

    不断有叛军掉队,然后被套上了绳索。

    被征召而来的陇右胡人仆从军表示,南乡所产的麻绳真好用!

    “主人,后面也有!”

    射雕手又惊呼一声。

    韩仇连忙向后看去,只见他们的侧后方,出现了一支步卒,高高飘扬的旗帜,表明了他们汉军的身份。

    “不可能,怎么可能!”

    韩仇瞪着血红的眼睛,喃喃地说道,“他们之间派出的信使所携带的密信上面,明明是说明日才能到。”

    “主人,形势不对,我们先送你离开。”

    狼奴着急地劝说道。

    “走?往哪走?”

    韩仇回过神来,面目狰狞地说道:“北边的杂胡都被赶回来了,往西的路被切断,难道你要往东走吗?”

    若要回凉州,要么向北走,要么向西走。

    此时这两个方向出现了汉军,那么就说明,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

    往南是高岭难以攀越,唯一能去的,就是东面。

    东面乃是汉人的地盘,往东走和去自投罗网又有什么区别?

    “主人,后方乃是步卒,我们是精骑,不若直接令人全力冲过去,他们未必能拦得住!”

    狼奴建议道。

    “听闻冯永手下步卒,有一支恶鬼组成的营队,所敢挡者,皆斩碎以啖之。”

    韩仇面色阴沉无比,“魏国名将张,亦在他这支步卒面前含恨折戟。如今他们让步卒断后,焉知不是陷阱?”

    鲜卑头领脸色苍白地跑过来:“韩先生,我们被围了!”

    “我知道。”韩仇满腔的怒火把眼睛烧得红通通的。

    他看向头领,咬着牙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趁着对面的援军还没有来得及围上来,让全部人马冲上去,冲破对面的营地。”

    “对面的营地里,有汉人的大官,只要你抓住了他,汉军就不敢动我们!”

    韩仇指着前方,“要不然,我们就得全死在这里。你只有最后一次机会,速去!”

    鲜卑头领又慌里慌张地跑了。

    韩仇看向狼奴和射雕手,面露疯狂之色:“狼奴雕奴,你们两个,也跟上去!”

    举着望远镜观察敌情的冯永注意到了胡骑的反常。

    后路被断不但没有让他们溃败,反而是反常地全部聚拢到一起。

    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对方这是要拼死一博。

    “不要怕,援军已经到了,这是贼人最后一次冲锋!挺住,挺住了我们就赢了!”

    他连张牧之都派了下去,给前方的部曲们作鼓励工作。

    北边的援军已经开始分成两支,其中一支骑军向着这边绕过来,所以对方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对方已经毫不在意伤亡,绵绵不绝地冲杀过来。

    虽然部曲有着铁甲的保护,但铁甲无法抵消战马的冲击力。

    壕沟有一段已经被死马死尸填满了,胡骑借着马力,一跃而过,冲进营地内。

    部曲呐喊,四五根长枪齐齐挑起骑士。

    前方有部曲没有来得及退开的,被战马撞上,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体内的骨骼断裂,倒地不起。

    胡骑不顾伤亡地冲锋,终于让营地有些混乱起来。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到冯永面前。

    但这是徒劳的。

    部曲们的舍命相拼,死死地把他们挡在外围。

    双方杀红了眼。

    冯永站得稳稳的,他咬紧了牙关,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不足三十步的惨烈厮杀。

    这时,突然一声巨吼从侧面响起。

    冯永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贼人,举着一根长长的狼牙棒,横扫过来。

    挡在他前面的部曲三四个人皆是被震得向后仰倒而去。

    甚至冯永还可以清楚地看到,部曲手里的兵器被扫飞向空中。

    贼人再一声闷吼,用力一推,从两边补上去想要挡住他继续前进的部曲又被推开。

    贼人大踏步向前,离冯永只有不足二十步。

    冯永终于色变,失声问道:“这是何人?”

    在狼奴引起的混乱中,一直跟在后头射雕手终于寻得了机会。

    他飞快地搭弓引箭,“蓬”的一声,箭羽如同闪电一般,射向冯永。

    冯永顿时觉得身上寒毛倒竖,同时一股恐惧紧紧地摄住了自己。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箭羽就已经射中了他的胸膛。

    强大的冲击力把他震退了两步,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气提不上喉咙,身子软绵绵地就要倒下去。

    天旋地转中,他用尚存着的一丝理智,凭着感觉,踉跄地靠到身后的帅旗旗杆上。

    眩晕的感觉好一会才消失,冯永缓过气来,心有余悸地摸了摸中箭的地方。

    胸口疼得厉害,呼吸有点困难。

    感觉胸口的骨头似乎裂开了。

    低头一看,脚下落了一支箭羽。

    他举目向着箭羽射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射雕手似乎目中露出惊讶之色,手里又搭起了另一支箭。

    就在这时,从他斜里边突然暴起一个人影,冯永甚至可以捕捉到有一抹极亮的剑光。

    剑光所过之处,射雕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晃了晃身子,倒了下去。

    黑影杀了射雕手,去势不变,再次从背后刺向那个高大的贼人。

    一切发生得太快,贼人根本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

    他正尽自己最大努力为射雕手掩护,让射雕手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出手。

    直到一小段剑尖从他的左边胸口穿透而出,他这才感觉到身上的力气似乎一下子被抽空了。

    黑影手起手落之间,连接偷袭两人,皆是一击成功。

    贼人拼着最后的一丝力气,把狼牙棒向后扫去,扫空了……

    黑影似乎早就料到对方的举动,连剑都没拔出来,就翻滚着后退。

    冯永喘着气,看着战场中的这一幕,有些目瞪口呆。

    看着黑影似乎要消失在混乱当中,他连忙伸手入怀,想要拿出望远镜,这才发觉怀里空空如也。

    五十万缗的望远镜落在前面很远的地方,摔成了两截。

    原来刚才被战射雕手射中的时候,自己失手把望远镜甩了出去。

    想明白了这一点,冯土鳖感觉胸口更疼了。

    胡骑的拼死冲锋,好不容易才造成让贼人突进到冯永身边的机会,就这么被黑影轻易地化解了。

    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冯永没有去管开始对胡骑展开反杀的援军,他仍在举目四处张望,想要找到那一个黑影。

    那两剑实在是太过于惊艳,让他有一种眩目之感。

    这些年来,他所见过的武艺,皆是为了在战场上进行搏杀,以最快的方法杀伤最多的敌人。

    死不死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敌人可以丧失战斗力。

    即便是像身为女子的关姬所练的武艺,招式也是大开大合。

    反观刚才那个黑影,却更像是一种刺杀手段。

    快、准、狠,讲究一击得手。

    只是直到清扫战场,冯永也没有看到那个黑影再次出现。

    “见过君侯!”

    句扶、刘浑和霍弋三人,看到冯永安然无恙地站在帅旗下,皆是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冯永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然后开口道:“刘浑,你且过来。”

    刘浑有些不明所以地上前。

    冯永伸了胳膊,搂过他的肩膀,这才敢迈开步子,长喘了一口气:“疼死我了,扶我去帐中休息一番。”

    刘浑最先就是冯永的长随,虽然现在封了侯,但关内侯哪有列侯大?

    所以冯永叫他来扶自己,毫无压力。

    他方才全靠着一口气强撑着,还得半靠在旗杆上,这才能坚持着不倒下。

    虽然内衬里有着质量上乘的细密锁子甲罩着,但射雕手所用的箭羽又长又重,冯永感觉到锁子甲很有可能被射穿了一半。

    “君侯受伤了?”

    几人听到冯永这么一说,脸色都变了。

    “被人射了一箭,不过没射穿铠甲,不要紧。”

    冯永解释了一句,边走边问道:“贼首抓到了没?”

第0714章 隐藏的历史

    “回君侯,已经擒住了。”

    刘浑的神色有些异样。

    冯永点点头,脸上现出恼怒之色,转过头喊了一声:“张牧之。”

    很快有部曲把正在进行战后统计的张牧之唤来。

    “山长,可是有什么吩咐?”

    张牧之的模样有些狼狈,脸上还沾了污渍,不过站得笔直,身上也没有包扎,应该没有受伤。

    “这一批战俘,不管是那些羌胡还是鲜卑胡,一律给我押到南乡。告诉慕娘子一声,让她把他们全部安排到山里的矿场去。”

    冯永咬牙切齿地吩咐道。

    这一次,战死在自己眼前的部曲,是有史以来的最多。

    虽说既然吃了这碗饭,就要有心理准备这一天的到来。

    但想起营地被破时,有受伤的部曲没有及时往后退,被胡人铁蹄直接踩成了肉酱。

    即便是经历了战场洗礼的冯永,亦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普通战俘成了劳力,即便再苦再累,也总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再加上大汉丞相准备发布的保护劳力法,劳力的日子会更好过一些。

    但南乡矿场不同,那里被传成喂养恶鬼的地方,总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一入矿场深似海,从此再不见天日。

    既然你们敢惹上老子,那就给老子去挖矿挖到死!

    “还有一事,方才有强人突进到离帅旗不足二十步时,有人连杀两贼,这才止住了贼人。你查一下,那个人是谁。”

    “回山长,战后学生第一时间就去查了。此人叫韩龙,乃是一名厨子,平日里也兼马夫,山长的战马就是他喂的。”

    作为随时要听令的参谋,张牧之即便不在冯永身边,也要时时注意帅旗下的情况。

    射雕手偷袭得手,当场就让张牧之目眦欲裂,差点就让他哭喊出来。

    看到山长没有倒下,他在短短的几息时间里,就虚脱得跪倒在地。

    战后清点战场,他自然是立刻让人去查了那位壮士。

    “韩龙?”冯永一愣,心道这个名字怎么有些熟悉?

    不过一名厨子兼马夫居然有这等威风而霸气的名字,当真是古怪无比。

    “又是姓韩……”

    冯永嘀咕了一声。

    更让人觉得怪异的是扶着他的刘浑,脸上说不出的复杂,嘴角连抽,似乎是哭笑不得。

    “破虏你认识此人?”

    刘浑的古怪反应被冯永觉察到了,他心里一动,问了一句。

    “回君侯,小人师尊正是姓韩,讳龙。”

    刘浑无奈地提醒道。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首倡忠义祠的那位?”

    冯永恍然大悟。

    正是因为韩龙的首倡建忠义祠,所以刘浑才换来了四娘的一次举荐。

    别的事冯君侯记得不清楚,但关于四娘的事,某人还是记得比较牢的。

    此次来大夏县,虽然没有带辅兵,但打杂的有十来人。

    没想到里面居然还藏了一位高手。

    “韩壮士呢?”冯永问向张牧之,“速请他来见我。”

    “回山长,韩壮士杀了贼人后,就不知去向。”

    张牧之脸上有些羞愧。

    “君侯,师尊去擒了那贼首,如今正在我军中。”

    倒是刘浑帮忙张牧之解了围。

    冯永一怔,“韩仇?”

    “正是。”

    冯永看向刘浑的目光变得有些幽森起来。

    “君侯,师尊在君侯军中,非是小人所为,乃是张小娘子的安排,而且也得到了夫人的同意。”

    感受到冯永的目光,刘浑额头微微冒汗,他生怕冯永误会,连忙解释道。

    部曲是君侯私人所有,怎么安排是君侯的事情,别人不得随意插手。

    当然,夫人除外。

    关内侯是侯,列侯更是侯。

    胡人的关内侯,哪有冯君侯这种列侯来得有份量?

    真要被冯君侯误会了,只怕自己从此就要日夜提心吊胆了。

    “我怎么不知道?”

    冯永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既然是你的师尊,那么为何不告知我一声?至少也不用去做厨子马夫的活……”

    话没说完,不单是刘浑,就是句扶霍弋都目光古怪地看过来:君侯,你真不知道为什么?

    冯永话没说完,就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当下咳了一声,转向张牧之:“去刘将军军中,把韩壮士请过来。”

    自家婆娘太能干,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夫纲不振啊!

    冯君侯心里感叹着,回到帐中坐下,看着几人皆是站在那里等他发话,这才重新开口问道:“白石城的秃发部究竟怎么一回事?”

    凉州派兵从西边过来,参谋部不是没有设想过这种情况。

    但被认为是概率极低。

    因为他们要渡过河关,再越过罕等地叛胡之地,还要防备南边白石城的秃发部。

    叛胡不管是与秃发部也好,与魏军也罢,皆不相容。

    同时秃发部暗地又与大汉有往来。

    魏军要经过那里,就必须先要扫平罕的胡人,这样的动静肯定会被大汉发现。

    同时秃发部就算不敢对魏军出手,至少也会通知大汉。

    正是因为在这样的双重保险下,参谋部才会肯定凉州从西边派兵的可能性极低。

    没想到韩仇此人,不但能说服凉州刺史,同时还能驱使叛胡为他所用。

    甚至还让秃发部变成了哑巴,配合他的行动。

    最后一点才是最致命的。

    按冯永的计划,汉军只打到大夏县,剩下陇西西边罕的叛胡,则是由罕南边白石城的秃发部解决。

    很明显,秃发部这一回,不但掉了链子,甚至连韩仇领着人从南边绕过大夏城,都没有通知自己一声。

    “回君侯,秃发部似乎出了什么变故。”

    领军的句扶连忙回答,“上次君侯送了消息过来,让秃发阗立来大夏县。”

    “秃发部派人传了话,说他们的少君长准备动身,谁知后面就再没有任何消息。”

    冯永皱眉,他想起了韩仇在战前对他所说的话。

    他说他与鲜卑胡人的渊缘很深厚。

    是鲜卑胡人,不单单是乞伏部鲜卑。

    难不成秃发部的异常,也与韩仇有关?

    这时,只见张牧之进入帐内:“山长,韩壮士带到了。”

    冯永连忙站了起来,“快请。”

    一个身材中等,面目平凡的中年男子走入帐来,行了一礼:“见过君侯。”

    “韩壮士不必多礼。”

    冯永连忙说道,“此次请韩壮士来,是我想看清阵前连杀强贼,又擒拿贼首的英雄,是何等人物。”

    “君侯过奖了。”韩龙脸色平静,“小人受夫人所托,护君侯于左右。此乃小人本分,又岂能受君侯之谢?”

    瞅瞅,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宠辱不惊。

    冯永正要称赞一声,只听得韩龙继续说道:“况韩仇之事,与某亦有些许干系,他既然暗算君侯,某自不会让他如愿。”

    冯永听到这话,目光一闪,“韩壮士竟知韩仇?”

    韩龙苦笑一声,“某答应接受夫人之托,其实亦是因为韩仇之故。”

    “这又是为何?”

    冯永心里似乎有些明悟,但又一时理不清这其中的干系。

    “事关韩家族内隐秘,本是不能说予外人听,但君侯既然身置其中,某说一说倒是无妨。”

    韩龙看了一眼周围。

    冯永会意,示意句扶等人出去。

    句扶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韩龙。

    冯永看了一眼两手空空的韩龙,对着句扶点了点头。

    既然韩龙是四娘安排进来,又得了关姬的允许,说明韩龙是可以放心的。

    更何况南乡那边还有一个李慕,掌握着兴汉会的情报,会不定时地对部曲的背景加以重复的筛选和核实。

    能通过这三个女人的审核,韩龙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再说了,冯永自己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待所有人都退出去后,冯永请韩龙坐下,继续问道:“韩壮士与那韩仇同姓,莫不是有什么关系?”

    韩龙点头,“却不知那韩仇对君侯说了什么?君侯对韩家又知晓多少?”

    “不多,但也不少。他自称是淮阴侯之后,却又提不出任何证据,我是不大相信的。”

    想起韩仇所言,冯永总觉得有些荒谬。

    “韩仇确是淮阴侯之后。”韩龙脸上泛起苦笑,“韩仇既然对君侯说自己是淮阴侯之后,那也应该提起二韩合一,又一分为二的事了?”

    冯永听到这话,有些惊讶,点了点头:“他确实说过。”

    “当年淮阴侯被夷三族,其遗孤侥幸逃过一劫,长大后得知身世,曾发过毒誓,大汉不灭,不回中原。”

    韩龙解释道,“而某之先祖,则是曾背逃大汉的韩王信。”

    冯永听到这里,虽是心里早有猜想,仍是差点霍然而起。

    韩龙面带羞愧之色。

    “先祖当年卒谋叛逆,背汉而降胡,每日向蛮夷乞讨过活,思归之心,如断足者渴望立行,眼盲者渴望睁眼。”

    “只是自觉罪行深重,无颜南归,故在参合一战,早有寻死之心,故这才拒绝了汉军的劝降。”

    “这也是为什么先祖死于汉军之手,而后人却要率众重归大汉的原因。”

    “大汉不思韩家前过,仍封韩公讳颓当为弓高侯,韩公讳婴为襄城侯,其恩之厚,重于天地。”

    “后大汉七国之乱,先祖弓高侯为报汉恩,奋力杀贼,功冠诸将,以保汉室,也算是略能赎了一点当年韩家所犯之罪。”

    冯永听到这里,不由地感叹一声,“原来如此,迷途知返,将功被过,亦善矣!”

    韩龙听了,连忙站起来,行了一礼,感动道:“君侯此言,先祖若泉下有知,亦会谢君侯之言!”

    “你继续说。”

    冯永亲自替他倒了一碗水,温言道。

    “诺。韩家尚有一支,乃是淮阴侯一脉,当年不愿南归,便留在了大漠。”

    说到这里,韩龙叹息一声,“他们与我们不同,仇视大汉。故我们两脉,本曾合二为一,但最后却成了仇敌。”

    冯永点头。

    韩王信对不起大汉在先,被杀而无怨。

    淮阴侯却是不一样,功高震主就算了,政治素养和军事能力还成反比。

    军事能力有多高,政治素养就有多低。

    和那魏老匹夫有得一拼。

    最后身死族灭,除了被人主所忌,自身原因亦不可忽视。

    “我们南支为赎先祖之罪,效力大汉,多立军功。北支却屡次鼓动北方蛮夷南下,与大汉相争。”

    韩龙说到这里,脸上现出愤恨之色,“他们为报家仇,不惜挑起国恨。当年先祖封国旧地,赵,代等地,不知多少百姓之命,坠于涂炭。”

    冯永皱起眉头,所谓赵代等地,其实就是现在并州、幽州等地,正是汉胡相争前线。

    “幸大汉得天之佑,自孝武皇帝起,兵威降于大漠,胡人日见臣服,北支其志亦不能伸。“

    “谁知王莽之乱时,中原大乱,北支暗通卢芳,又劝说胡人趁机南下,并割并州五郡,扶植卢芳为汉帝。”

    “与猪狗何异耶!”冯永忍不住地骂了一声。

    韩龙听到冯永这话,再次苦笑:“故我们南支亦骂之为与牲畜为伍,不配姓韩。”

    “至匈奴式微,北支又改辅鲜卑胡王檀石槐,并帮其筹谋吞匈奴旧部,一统北方大漠。汉天子欲与檀石槐和亲,以保边境平安。”

    “却是没想到被檀石槐一口拒绝,并不断南下劫掠汉郡,正是因为北支以匈奴与汉家和亲的教训劝说檀石槐之故。”

    冯永听了,心里暗道,这韩家北支为了复仇,竟能做出这等事情,当真是泯灭人性。

    他想到这里,又问道:“如今鲜卑四分五裂,吾闻唯轲比能其势最大,莫不成又是因为韩家北支之故?”

    韩龙点头:“君侯所言甚是。轲比能屡次吞并漠南的小部族,不断壮大其势,欲仿檀石槐,正是有北支的谋划。”

    “只是如今北方草原部落星散,故他们还暗中扶持鲜卑别部,以防万一。比如此次出兵的乞伏部,乃是从拓跋部分化而出,而拓跋部……”

    韩龙话没说完,冯永就猛地站起身来,失声道:“拓跋部?拓跋力微?可是那个天女送子,无妇家无舅家的拓跋部?”

    韩龙没想到冯永对拓跋部的反应这般大,当下就有些惊讶:“君侯亦知拓跋部耶?”

    天女之后,代代做首领,最后统一北方,立国北魏。

    你说我知不知道?

    冯永的身子在哆嗦着。

    韩家北支……

    你们真够执着的!

    冯永已经可以猜想到韩家北支最后的做法。

    辅助别人几百年,最后都没能向大汉这个庞然大物复仇成功。

    最后干脆再学老祖宗淮阴侯的招牌招式:暗渡陈仓。

    天女给你送个儿子,吼不吼啊?

    吼啊!

    然而还没等他们自己的势力成长起来,汉家却已经等不到他们来复仇了,蜀汉被邓艾一招黑虎掏心,轰然倒下。

    汉家没了,所以韩家北支自然就可以履行诺言,重回中原。

    而且他们已经掌握了一定势力,野心也会跟着膨胀,打算在仇人的坟墓上建国。

    为什么要从北方的平城迁都洛阳?

    为什么要改官制,变成汉家制度?

    为什么最后逼着满朝上下都要改成汉姓?

    甚至为了汉化,连太子都要处死,让一大批鲜卑贵族陪葬……

    想着北魏取得天下后,皇室为了汉化的种种措施,简直给人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冯永想着历史书那一幅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大臣跪在马前的插图,有些不寒而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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