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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715章 假到真时假亦真

    至于邓艾那招黑虎掏心,那也非常耐人寻味。

    因为原历史上,邓艾后面镇守曹魏西边战线,对凉州的胡人多有安抚。

    更重要的是,那个时候,鲜卑已经大量涌入凉州,甚至雍州关中等地。

    邓艾随钟会灭蜀汉时,所领的大军里,就有不少的胡人。

    如果韩家在鲜卑人有那么大的布局,那么蜀汉被灭时,他们说不得还真派了人去看戏,甚至还藏了身份参与。

    看着冯永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脸色忽阴忽晴,韩龙吃不住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君侯?”

    冯永这才惊醒过来,自失一笑:“哦,无事。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对了,方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拓跋部。”

    “对,拓跋部。”冯永点了点头,重新坐下,沉吟了一下,问道,“我记得,韩壮士你是幽州人士?”

    韩龙回答:“正是。”

    “那为何会来汉中?”

    “不敢瞒君侯,某与幽州刺史王雄王元伯有旧,王元伯当年曾受安定太守孟达所荐,所以这才能任幽州刺史之职。”

    (注:此孟达乃是前安定郡太守,非是被司马懿所斩的那个孟达。)

    “三年前孟太守逝去,王刺史担忧故人遗孤,欲派人送信给孟家后人。正好某也欲到中原游历,所以便到了关中。”

    “某送完信后,恰闻汉中南乡兰陵笑笑声之名,故便转至汉中。”

    说到这里,年纪已经不小的韩龙脸上竟是现出向往之色,“初入南乡,一看‘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便如暗夜里见曙光。”

    “二读《侠客行》,就恨不得能以死相报。”

    想起那铁画银勾,如血殷红的《侠客行》一文,韩龙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着冯永郑重抱拳。

    “某这一生,所重者不过数人,而所敬者,唯二人。一是兰陵笑笑生,为吾辈正名,二是冯郎君,为吾辈指路。”

    冯土鳖老脸一红,连忙站起来还了一礼:“韩壮士言重了。”

    韩龙看向冯永,感叹一声:“君侯待人,当真是不拘世俗。”

    “君侯以贵重之身,待人却以布衣交之礼,怪不得能以非俗之见看待游侠之士。”

    冯土鳖脸上都快要笑出花来了,嘴里却是谦虚道:“韩壮士请坐,请坐。”

    两人重新坐定,冯永称赞道:“韩壮士之徒刘浑,从戎报国,在军中立下不少功劳。”

    “韩壮士又甘屈于役夫之列,杀强贼于危急之间。你们师徒二人,当真是可列一段佳话。”

    韩龙听到这个话,脸上却是有些不好意思。

    “君侯过誉了。刘浑虽是胡人,但早有建功立业之心,某所能做的,只不过劝他投靠冯郎君罢了。”

    “至于某,更是因为答应了夫人所托,暗中保护君侯。因为只要某能保护君侯一年,夫人就答应告知兰陵笑笑生的线索。”

    “咳咳咳……”

    冯永一下子被口水呛住了。

    自己这两个婆娘,是不是太黑心了一点?

    很明显,四娘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兰陵笑笑生的真实身份。

    要不然,擅长拳脚说话的正室大妇应该是想不出这么黑心的主意。

    至于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表明兰陵笑笑生的身份,当然是因为风气使然。

    毕竟堂堂一个君侯,不好好读书,却去写那些什么野史传记小说,光这一点都能让人给喷成狗。

    至少在正经的读书人眼里,小说家这种下九流,终是上不得台面。

    虽然他们可能也会在人后偷偷地。

    但表面上肯定是要唾弃的,口嫌体正直,不外如是。

    即便是在千余年后,武侠小说也曾被视作精神瘾药,或视作猛兽洪水。

    “不知韩壮士寻那兰陵笑笑生做什么?”冯永奇道,“莫不成也是要问当年韩王信之事?”

    韩龙摇头,“先祖所为,后人早已知晓,又有何所问?某久仰冯君侯之名,故让刘浑效力于君侯马前。”

    “某亦久慕兰陵笑笑生之名,身为游侠儿,若不能见兰陵笑笑生一面,当真是平生之憾。但若侥幸能得其教诲,虽九死亦无悔。”

    又是一脸的向往。

    冯永看到他这模样,心里又喜又憋。

    喜的当然是自己竟然这般受游侠儿的推崇。

    憋的是偏偏不能自我承认,这种感觉就如同是便秘一样,拉不出来的时候,挠着墙几欲发狂。

    冯君侯用了好一会时间才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既然韩壮士是受夫人所托,那不如就跟在我身边,不要再做那些役夫之事。”

    韩龙摇头,推辞道:“谢君侯美意。君侯部曲,军纪严明,乃是世间少有的精卒,而某却是不惯受拘束。”

    “若是跟在君侯身边,却是不自在,说不定还会坏了军纪。不如就让某继续做厨子和马夫,也好隐藏身份。”

    “说起来,君侯军中的厨子,却是手艺不错,做出来的东西,比起外头好吃多了……”

    冯永:……

    看着韩龙称赞自家厨子,冯永咳了一声:“就是怕委屈了韩壮士。”

    “无妨。”韩龙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摆了摆手,“某进入军中当役夫,曾被夫人授予役夫长之职。”

    “平日里干活也就是搭把手,再说了,某力气大,干这些杂活,也是轻松。干活不要紧,主要是吃得好……”

    堂堂一名高手,就这追求?

    冯君侯嘴角抽了抽。

    不过冯君侯终是经过风浪的人物,最后他还是记得自己的大汉将军身份,不能忽略了正事。

    虽然秃发阗立也曾对他说过鲜卑一族的情况,但秃发部南迁已有近十年,能说与他听的,最远的也就是河套一带西部鲜卑的情况。

    至于轲比能这位中部鲜卑大人,却是只有几年前的耳闻之事,具体的详细情况,却是说不上来。

    如今听闻韩龙讲起韩家秘闻,知他定然是时刻关注着韩家北支的情况。

    而韩家北支又与鲜卑一族关系密切,想必他对现在的鲜卑定是了解非常。

    “既然韩壮士这么说,那我便不强求了,只要壮士不介意就好。”

    冯永只好应下了韩龙的要求,继而问道:“韩壮士既然如此了解韩家北支,那么也定然是了解并幽之地的胡人情况?不知能否为我说说?”

    “君侯既有所问,某岂敢藏私?”

    韩龙倒是没有多想。

    “檀石槐当年把鲜卑分成中西东三部,待他死后,西部鲜卑最先叛离,如今各部族星散于大漠西边,阴山河套一带放牧。”

    “中部鲜卑则是分裂成了主要两部。一是处于并州太原、雁门等地的步度根部族,二是幽州代郡、上谷一带的轲比能。”

    “至于东部鲜卑,大多仍由原东部大人素利所领,处于辽西、辽东一带。”

    “如今鲜卑最强者,莫过于轲比能。虽处于步度根与鲜卑东部大人之间,常年与二者两争。”

    “若不是幽州护乌丸校尉田豫对轲比能多有压制,不让其吞并鲜卑诸部,只怕轲比能又要成第二个檀石槐。”

    冯永点头,又问道:“那西部鲜卑、东部鲜卑、并州步度根、幽州轲比能四者,对魏国又是个什么态度?”

    “西部鲜卑有阴山河套之地,这些年倒是没有听说与魏国有什么联系。”

    “东部鲜卑大人素利,早年曾被大汉封为鲜卑王,又与田豫交好,少有犯边地。”

    “还有并州的步度根,一直统领部族为并州守边地,一如旧年的南匈奴。”

    “唯有轲比能,多次东攻素利,向西又杀了步度根之兄,吞其旧部,步度根深恨之。”

    “且轲比能欲壮大部族,却多次受到田豫所阻,故屡犯边地,乃是三部中唯一仇视魏国的部族。”

    韩龙说到这里,脸上有些复杂的神色。

    他虽与王雄有旧,但对田豫的做法却是颇为赞同。

    毕竟韩家南北之争,正是因为祖训的截然相反。

    虽然现在韩家没有了前汉那时的辉煌,且天下大势,韩家也没能力改变,但韩龙也不能轻言忘记祖训。

    至少帮忙守好赵代之地,不让胡人进犯,也算是能尽一份力。

    阻止胡人南下,其实在很多时候就是阻止北支。

    想到这里,他竟是难得地多嘴了一句:“北支欲图君侯手中的《武安君兵法》,便是为了助胡人进犯边地。”

    “君侯虽是身份贵重,不惧他们,但总是要小心一些为妙。”

    冯永听了,看向韩龙那认真的表情,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发现自己竟是无从解释。

    毕竟这世间唯一一支以紫电宝刀为兵器的营队就在自己手里,并且初上战阵就一战成名。

    后面更是各种所向披靡,在陇右羌胡嘴里都快要传成以人血人肉喂养的转世恶鬼了。

    不然你老是把人马像切菜一样都剁碎了干嘛?.

    不是剁碎了喂恶鬼,难道是喂狗吗?

    甚至现在连蜀中都有人在嘀咕,莫不成《紫电青霜记》里头所说的是真的?

    原来“青霜不出,谁与争锋”竟然是这么个意思,当真是让人茅塞顿开!

    妙哉,妙哉……

    于是更有好事者开始脑洞大开地猜想起这青霜剑究竟是个什么用处,竟能抵挡紫电宝刀。

    所以冯君侯真要说手里没有什么《武安君兵法》,只怕连自家婆娘都有几分怀疑。

    想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当真是满腹委屈不知向谁说起。

    最后他只得闷闷地说道:“即便是淮阴侯得《武安君兵法》,那也是李家之物。”

    “那韩仇,言淮阴侯曾以师礼待李左车,这才得李左车教授兵法,所以他一口咬定韩家乃是《武安君兵法》的主人。”

    “我虽不清楚李左车其人,但亦知道淮阴侯乃是背水一战之后,方才得遇李左车。”

    “当时淮阴侯已经还定三秦,灭魏破代,也算是有了赫赫之名,那个时候他早就学会《武安君兵法》了吧?”

    “怎么韩仇还借着李左车的由头,说这部兵法是李左车亲自传与淮阴侯呢?”

    冯永之所以先前不信韩仇之言,只当他是来讹自己的,正是因为这一点矛盾。

    哪知韩龙听了这话,却是目光古怪。

    “想那《武安君兵法》,奥妙无比,又岂是常人所能参透?君侯天资过人,又师从高人,自是能轻易学会兵法之妙。”

    “但淮阴侯当年可谓落魄之极,谁又会教他?《射雕豪侠传》里也讲过此事。”

    说起传记小说,韩龙顿时有了不少兴致:“武安君死后,人人皆想得到留下的兵法。”

    “想那西戎渠帅,想要参透兵法,也只能挟持了那位聪慧无比的黄夫人帮忙……”

    “咳咳咳……”

    冯君侯又猛烈咳嗽起来。

    韩龙只当冯永是一时没想起这茬,只听得他继续说下去。

    “淮阴侯最初应当也只是参透了《武安君兵法》的一部分,但尚未完全融会贯通。”

    “所以他这才悬赏千金寻李左车,然后再以师礼之,最后从武安君之孙那里得到传授,毕竟那可是李左车的家传绝学。”

    “后来淮阴侯一死,李左车立刻辞官隐居,如今想来,这其中果真是大有隐情啊!”

    他越说越是兴奋,竟是与方才沉静的模样大是不同。

    冯永听了,心里纳闷,这种事情,连作者都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韩壮士又是如何知道这些隐秘之事的?我记得那本《射雕豪侠传》和《紫电青霜记》都没有写啊!”

    若不是我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武安君兵法》,听到你这些话,我都差点要信了。

    韩龙听到这话,当下便是唏嘘一声:“此乃那韩仇告诉我的,虽然只是他的猜测,但细细想来,还当真是大有可能。”

    “韩仇?”

    冯永惊愕地重复了一句。

    韩龙点了点头,“韩仇毕竟也是姓韩,故某擒到他时,也曾问他为何要从漠南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寻君侯的麻烦。”

    “他便与某说了这些话,君侯可曾记得,李左车见过淮阴侯后,曾说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此话明着是李左车自谦,但未必不是暗指淮阴侯尚有不足之处。”

    你们这不叫智者千虑,叫脑补过度!

    冯土鳖试探着劝了一句:“此不过是韩仇的猜想,未必属实。”

    “所以现在某又多了一个寻找兰陵笑笑生的理由。”

    韩龙击节而叹,“兰陵笑笑生,果真是奇人是也!”

    冯永额头微微冒汗,咬牙道:“这韩仇,当真是该死!都怪他!”

    韩龙虽也姓韩,但听到冯永欲杀韩仇,却是没有什么过激反应。

    只见他点了点头:“韩仇冒犯将军虎威,自有取死之道。但毕竟他也算是占了一个韩姓,小人只求将军一事。”

    “何事?”

第0716章 真到假时假为真

    “昔贾太傅曾有言于孝文皇帝曰:投鼠而忌器。孝文皇帝纳之,是后大臣有罪,皆自杀,不受刑。”

    韩龙说到这里,站起来对着冯永行了一礼,“韩仇此人,虽自有取死之道,但也算是淮阴侯之后。”

    “君侯身份贵重,若是让其死于士卒之手,有损气度。某斗胆求君侯,让其自尽,以全其尸,也算是某尽了一份同姓之谊。”

    冯永听了这话,脸上现出为难之色。

    妈的,我哪想着这么便宜了那个老小子?我本是想着让他去南乡挖矿来着……

    只是韩龙这种牛人跟在自己身边,总是要多一层安全保障。

    比起自己的性命安全,少出一口气也没什么。

    所以就当是给他个面子好了。

    唉,只是如此一来,就相当于自己至少损失一百缗。

    冯君侯心里叹息着,却不得不点头,“我本就没着让士卒杀他,既然韩壮士开了口,那我便允许他自尽就是。”

    “多谢君侯。”

    冯永摆摆手,“此人是韩壮士擒获的,既然韩壮士都开了口,我自然要给这个面子。”

    与韩龙说完话,亲自把他送出去后,冯永又让人把霍弋叫来。

    霍弋得令,进入帐内后,还没等说话,冯永就悄悄地问了一句:“霍将军,你久在宫中,熟知规矩。”

    “可知道我若是让人自尽,按礼节需要给对方准备什么东西?”

    霍弋一怔,心道这是谁又得罪君侯了?

    不过他心里这般想着,嘴里却是回答道:“回君侯,只需要准备一盘清水与一把长剑即可。”

    冯永点点头,“既如此,那就让人准备清水与长剑,给那贼首韩仇送去。”

    霍弋领命。

    谁知过了一会,他又进入帐内,“君侯,那贼首说想要见你一面。”

    “有什么好见的?”冯永有些不耐,正欲说不见,忽然又想起一事,遂改口道,“也罢,见一见也好。”

    韩仇很快被带了进来。

    看到对方面色从容,衣冠整齐的模样,再想起自己今天所遇到的惊险。

    冯永禁不住地说了一句:“先生阵前邀我时,可曾想到会有此时?”

    韩仇淡然一笑:“某不过是欲借先祖兵法一观,然君侯用兵如神,以先祖所传兵法败吾,犹沾沾自喜,不亦悦乎?”

    我悦你阿母啊!

    冯永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武安君兵法,乃是武安君所传,何时就成了淮阴侯所传?”

    这老家伙左一口先祖,右一口兵法,实在是令人恼火之极。

    韩仇恍然:“如此说来,君侯当真知道《武安君兵法》了?”

    冯永一口差点咬到舌头。

    我丢雷楼某哇!

    “我没有,我不知道,你莫得胡说!”

    冯永连忙否认。

    霍弋悄悄地退了出去。

    韩仇看到帐内再没其他人,自顾自地找个地方坐下,“君侯,这里也没外人。再说了,我不过是个将死之人。”

    “即便这个关系到你的师门秘密,只要出了这个帐子,谁也不会知道你说过什么,你便实诚地告诉我一声又如何?”

    冯永丝毫不为所动,“我说了,没有。”

    韩仇也不在意,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也罢,既然君侯不愿意对某说真话,那我们便换个方式如何?”

    “什么?”

    虽然潜意识里不想和这老家伙说话,但有一件事鲠在冯永心里,他不问个明白,心里就不舒服。

    所以只得继续与这老小子虚与委蛇。

    “君侯只要愿意为我解惑,我便告知君侯一事。此事事关凉州,君侯知道后,说不得能对凉州做些什么。”

    冯永听了,心头就是一跳,“当真?”

    韩仇微微一笑,“虽说君侯用兵有方,但曹魏势大,想要打下凉州,只怕也要费不少力气吧?可若是得了我这个消息,好歹也能多两分把握。”

    冯永倒是个稳赚不赔的好交易,反正你也快要死了。

    装着沉吟一下,冯永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我如何知道你所说的是真是假?”

    “那就看君侯如何衡量了。反正我是必死之人,性命全操于君侯之手。我所图者,不过是临死前欲知个究竟。”

    “所以说与不说,其实对君侯其实没有丝毫影响。但君侯就不一样了,若是能借此图谋凉州,那就是占了不少便宜。”

    韩仇似乎笃定了冯永会答应他的条件,一点也不着急。

    果然,冯永仅仅是想了一下,马上就点了点头,“成。不过我也有些问题要问你。”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那好,我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大夏县给君侯送过来的军情里,明明说了是明日才到,为何会提前到来?”

    冯永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有些古怪的笑容:“先生是半路截了公文吧?”

    大夏县与冯永的往来通报中,每次至少会派出三批次的传信使者,就是为了防止出什么意外而导致断了联系。

    句扶最后一次送过来的军情中,三个传令兵只到了两个,虽然不知道有一个是迷路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但冯永自然要按最坏的情况去准备。

    韩仇点了点头,有些疑惑道:“没错。更何况,大夏城又怎么可能知道君侯遇险,这才调集这么多兵力前来迎接君侯?”

    这一回轮到冯永慢条斯理了,只听得他悠悠地说道:“先生看到的是明日才到,但我看到的,却是今日日落前就到。”

    “至于他们调集这么多的兵力过来,自然是我的意思,原本是为了以防万一。”

    “不过啊,”说到这里,冯永脸上的笑意更浓。“本来我是想抓几只黄羊,只是没想到误打误撞,打到了一只狼。”

    韩仇听到这里,脸色都变了,失声道:“阴书?”

    冯永点头,“没错,正是阴书。”

    所谓阴书,乃是从阴符发展而来的保密手段。

    阴符是姜太公发明的,最初是用竹片,后来又有木片,铜片等。

    方法是竹片截成不同长度,临战前与将领事先约定好,不同长度代表着不同内容。

    如一寸表示大胜,五寸表示缺粮等。

    只是这种方法所能传达的意思太少。

    战争越发展到后面,这种手段就不够用了。

    所以从阴符的保密手段里发展出另一种更高明的手段,那就是阴书。

    阴书就是把一份公文分成几份,再各派几人送出去。

    除非敌人能同时截获全部信使,否则根本不知道完整的内容。

    这种方法正是如今传递机密军事情报的主要方式。

    不过冯土鳖作为一只非法穿越者,他骄傲地表示这种手段实在是太低级。

    万一对方真的把信使全部抓住了呢?

    更重要的是,就算对方没有截住全部信使,只截获一部分,那么目的地也同样不知道前线传回来什么信息。

    “不可能,我看你们两地往来,皆是完整的公文,不是阴书。”

    韩仇提高了声调,再没有初入帐内的从容。

    如果冯永所说的是真的,那么就表示他从一开始就掉入了对方的设计,而根本不是在最后关头才功亏一篑。

    本来以为自己只是运气不好,谁知现在却突然被对方告知,自己从一开始就输了。

    这让自诩计谋过人的韩仇格外地难以接受。

    “是完整的公文啊,三位传令士卒皆是带着同一份公文,没有什么遗漏。”

    冯永微微一笑,“只不过公文在外人看到的意思和我看到的意思,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然韩先生以为,我为什么要会在被狼群骚扰之后让士卒多休息半天时间?”

    虽然在一开始是觉得狼群找到了哪里的死尸坑。

    但第二天让人去营地外寻找时,很明显没有发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所以那狼群的表现就显得有些古怪,再加上那股不知来源的血腥味,说不定就是有人故意引过来的。

    作为一只特别惜命的土鳖,再结合陈式送过来的军情,提醒他附近可能会有溃兵。

    冯君侯当场就下令让句扶立马带人回头扫荡,所有的阴谋诡计在强大的实力面前都是渣渣!

    哪知韩仇却是误会了:“君侯不是在等我么?”

    这一回轮到冯永意外了,你都知道我在等你了,你还敢一头撞上来?

    脑子有病?

    不过想到方才他提起的阴书,冯永恍然,“先生是想趁着大夏县的援兵到来之前,攻下我的营地?”

    韩仇仍是一脸的落寞,“可惜却是没有想到君侯居然早设下了陷阱。”

    “吾观那公文,写的正是君侯与大夏县当下之事,如何会是阴文?”

    这一问,却是挠到了冯永的痒处。

    “先生可记得我给先生的回帖?”

    “自然记得。那回帖上,却是某从未见过的文字,想必是君侯师门独有的上古文字?”

    师门自然应当是的,但上古嘛,却是未必,未来还差不多。

    不过这不是重点。

    冯永点头道:“除去那等文字,我还有一种符号,想必先生在截到的公文里,也曾见到。”

    韩仇大惊失色,“君侯竟是用独创的文字来传递公文?”

    他正是看到公文上的独特符号,这才猜想着这是冯永独有的记号,却是没有想到这等符号竟也是一种文字。

    冯永的师门,究竟有着怎么样的远古传承?

    “虽不中,亦不远矣。”

    冯永得意洋洋。

    密码本这种东西,岂是你们这些土著所能了解的?

    一封正常的公文上,其实里头还需要再加以破译,这才能正确解读。

    最简单的,就是在每一页的末尾,添加个阿拉伯……唔,冯氏数字。

    要是写着“2”,那就表明要隔两字读。

    要是写着“23”,那就表明先隔两字,再跳三字,如此循环。

    在南乡算学还没有普及的现在,这种方法就足够隐秘了。

    因为你连冯氏数字都不认识,还想破译?

    但冯永为了在战时能更保密地传递重要情报,干脆搞出了密码本。

    比如说张牧之为首的参谋团,有相当一部分的任务就是负责破译密码和转化密文。

    如何对照密码本,只有学堂出来的学生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同时把需要传递的密文转化成另外一种意思的公文,同时还不能让别人怀疑,也要颇费一番思量。

    这就是为什么只有学堂最优秀的学生才有资格进入参谋部。

    所以韩仇所看到的公文,虽是写着大夏县那边明日才会过来汇合,但实际上乃是今日落日就会赶到。

    听到冯永的解释,韩仇一脸的茫然。

    因为他根本就听不懂。

    不懂什么叫冯氏数字,什么叫密码本,更不知道什么转换密码。

    他唯一所能知道的,就是这些手段都是阴书的改进。

    “某输得不冤。”韩仇最后终于叹气道,“君侯谋算,世人难测。”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眼中爆发光彩来,“此等鬼神难辩的阴书,世间未闻,莫看来就是《武安君兵法》上所载了?”

    我丢!

    终于可以在韩仇面前装了一回逼的冯君侯,当场就是一噎。

    这老家伙,死到临头了还念念不忘他家先祖的兵法?

    只是冯永想到自己还有事要问他,看到这老头这模样,显然那个平空捏造出来的兵法比他的性命还重要。

    估计在死前得让他念头通达了,不然后面也不好问他话。

    算了,就当做个好人了。

    想到这里,冯永点了点头:“算是吧,不过我把它改进了一番,加了独特的符号。”

    果然,只见韩仇拍案惊叹道:“原来如此。”

    然后又长叹一声:“只恨不能一闻《武安君兵法》之妙。”

    够了啊,老头!

    别得寸进尺,我忍你很久了!

    冯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阳……,唔,阴,阴,阴阳相克又相生!”

    韩仇一下子爆出光彩来,喝彩道:“我知道,‘阴阳相克又相生’这一句。”

    “此句正是《射雕豪侠传》里,西戎渠帅不解《武安君兵法》之处,所以对黄夫人进行逼问。”

    我还欧阳锋呢!

    冯永抹了抹冷汗,暗道幸好老子学过三十六计,勉强能念出半句。

    至于后半句,则是看电视的时候,黄蓉对欧阳锋的糊弄,印象深刻之极。

    “原来《射雕豪侠传》隐去了最重要一句。”

    韩仇喃喃重复了一遍,连连点头,“有理,有理啊!一封常见的公文,里头却是隐含着外人所不知的军情。”

    “常见则不疑,常见则不疑,君侯果真是深得兵法之妙。”

    说完还赞叹地看向冯永。

    冯土鳖生怕他再问下去,连忙说道:“韩先生,若是再无疑惑之处,可能为我说说,你欲对我所说的凉州之事?”

第0717章 解疑

    “君侯很着急?”

    韩仇看着冯永的模样,却是更加笃定,“老夫还有一事相求呢。”

    我是想让你这老子小赶快去死哇!

    冯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先生还有什么事?”

    “我韩家之人,生不为刘汉做事,死不葬刘汉之地。”

    “某自知已无生还的机会,只愿死后,君侯能让人把某焚尸敛灰,帮某收拾衣物。”

    “某曾从定襄带了百余人过来,如今仍有数十人落于君侯之手。”

    “若是君侯能从中挑出数人,把我的遗物送还定襄,不让某有遗物落在汉地。”

    “即便地泉之下,某亦感激不尽。”

    韩仇起身,对着冯永郑重地行了一礼。

    “数人?十人够不够?”

    财大气粗的冯君侯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一一得一,二一得三。

    十个人,就值一千缗,这个开销有点大,感觉有些肉疼。

    “足矣!”韩仇欣喜道,“先谢过君侯了。”

    “先不用着急谢,先生能否死后魂还定襄,取决于先生所说之事。”

    只要你说出的事情有价值,钱不钱,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谢不谢的其实无所谓。

    当然,若是你敢骗我的话,听说骨灰肥田效果不错?

    反正现在平襄那里正在恢复耕种呢,

    冯君侯自认为已经很公平了。

    听到冯永说出这个话,韩仇倒也没有再隐瞒:“郝昭快要死了。”

    “郝昭?”冯永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或者说有些不敢相信,“凉州的那个郝昭?”

    “能让君侯记住的郝昭,似乎只有一个吧?”

    韩仇说道。

    确实只有一个,在原历史上烧得诸葛老妖暴跳如雷,在去年的时候烧得魏老匹夫差点吐血。

    冯永仰起头,努力地回想,原历史上郝昭是什么时候死来着?

    想了半天,却是没想起来哪里记有郝昭是在什么时候死的。

    只记得他应该是病重身亡,而且是在第二次北伐之后。

    历史上的第二次北伐是在石亭之战后,正是去年的十二月。

    只是之后这个“后”,究竟是多久?

    却是没有具体时间。

    “先生如何这么有把握?”

    冯永脸上露出怀疑之色,问向韩仇。

    “因为某自凉州而来,恰逢郝昭病重,还是某亲自给他治的病。”

    韩仇淡然一笑,“若是君侯有办法打探凉州消息,就可以知道,去年时,凉州刺史张邈,曾广寻名医。”

    听到韩仇说郝昭病重,冯永心里就已经信了五六分:没错,和历史上记的差不多。

    “郝昭之病,实是肠溃之病,又兼火气攻心,郁气久积于胸,须慢慢调理休养,方有痊愈可能。”

    “某当时只不过暂时压制他的病情,又以人参强提元气。只待他吃完某留给他的药,病情就会反复,命不久矣!”

    “兼之人参又是老阳上火之物,到时只怕他就要吐血而亡。故某敢断言,郝昭断然活不过今年四月。”

    冯永听到这里,只觉得自己的胸膛剧烈跳动起来。

    郝昭镇守凉州河西十数年,深得河西汉胡民众之心,威望很高。

    且其人统兵有方,多次平定凉州的叛乱。

    去年虽曾败于诸葛老妖亲自带领的虎步军之下,但在围攻襄武城时,诸葛老妖素闻郝昭在河西的威名,对他很是重视。

    若是他死了,凉州则失一梁柱。

    所以这个情报,非常重要。

    “君侯,凉州刺史徐邈,乃文吏耳,治民颇有一套,但于军事,却大逊于治民之能。唯仰郝昭,方能统凉州兵将。”

    “去年凉州震动,人心未稳,若是郝昭再一去,河西之地,则无足够威望之人。驱兵向西,正当其时。”

    韩仇看到冯永脸色变化,当下连忙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极力劝说道。

    只是拥有“巧言令色”特技的冯郎君,对同类技能天生有免疫体质,又岂是韩仇三言两语所能说动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韩仇如此仇恨大汉,又怎么可能会为大汉着想?

    他现在这个样子,要么是在说假话,要么是别有所图。

    说假话倒是无所谓,郝昭四月是否会死,只要想办法,总能打探得出来。

    而且真按历史轨迹来说,郝昭确实有很大可能快要病死了。

    退一步说,大汉下一步,肯定是要把凉州纳入手中,就算郝昭活着,也无法阻挡大汉的步伐。

    区别只在于,困难一些还是轻松一些。

    唯一可虑的是,若韩仇别有所图。

    冯永想到这里,有些迟疑不定起来,感觉智商有点不太够用。

    所以我可能需要一个智妃……

    “攻取凉州,对大汉是一件大好事,先生为何如此反常,这般热心?”

    冯永最终还是忍不住地问出口。

    “君侯,我只答应了告诉你凉州之事,并且保证此事属实。至于我为何这般热心,我要是说为了报答君侯帮我解惑,君侯会相信吗?”

    韩仇似乎早就料到冯永会有这么一问,眼是尽是戏虐。

    我信你个鬼哦,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要不然,先给他上个满汉全席的十大酷刑?

    冯永念头一起,瞟向韩仇的眼神就跃跃欲试。

    只是想起这老家伙临死前都这般从容,酷刑未必能撬开他的嘴。

    更何况韩龙还拿了贾谊劝说汉文帝的话来劝诫自己,若是给他上了刑,那就是食言。

    最后再想起自己在南中的恶名,好不容易才在游侠嘴里积攒起来的一点名声,真要出尔反尔,这点名声恐怕都保不住。

    于是冯永又一下子冷静下来,他毫不示弱地看向韩仇:“我当然相信先生的话。”

    我想不出来,难道诸葛老妖也想不出来?

    凉州这么大块肥肉让诸葛老妖吃下去,怎么也不可能会撑死他的样子,反而是会把他养肥了。

    看这老家伙的智商,也不可能比得过大汉丞相。

    冯土鳖想通了这一点,又开心起来:我上面有人你知不知道?

    反倒是韩仇看到冯永神色自若,居然一点也不怀疑自己所说的是假话,似乎极有把握的样子,让他有些意外。

    “君侯果然胸怀锦绣,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

    我当上君侯和胸怀没有半点关系。

    冯永才不管他的奉承,你以为这般夸我你就不用死了?想得美!

    “还有一事,我欲请教先生。秃发部本与我约定,共击叛胡。哪知最后却寂然无声,不知先生对他们做了什么?”

    冯永开口问了一句。

    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好感度,再加上又是一个难得的打手,要是就这么失去了,让人怪可惜的。

    前些时日,我还送了秃发阗立半斤茶叶,三坛烈酒呢……

    这不是亏本么?

    “也没什么。当年秃发匹孤的部族还在草原上时,我就曾帮秃发部不少人看过病,和他们也算是有些渊源。”

    “此次过来,我就去叙了叙旧,跟他们提醒了一下若是独自打败罕胡人后,要面临什么样的情况。”

    韩仇看着冯永,脸上带着微笑,“所以我建议他们,请汉军过来一起共击罕的胡人。”

    冯永脸色变了变。

    “然后呢?”

    “他们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

    “所以当你领乞伏部精骑经过大夏河时,他们答应了你不向我通风报信?”

    “这倒没有,不过我在秃发部里有位认识已久的长老,当年我救过他的命。他把秃发部派过来的信使行踪告诉了我而已。”

    “你截了秃发部的信使?”

    “不然君侯不就知道我的行踪了吗?”

    冯永听到这话,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秃发部连消息都不愿意通知自己一声,虽然有些不忍心,但也不得不痛下杀手了。

    “我曾让秃发阗立到大夏县,如今日久未至,看来也是你动的手脚?”

    冯永又向韩仇确认了一遍。

    “他可是被君侯唤至大夏县的,半路上被人袭击受了伤。胡人没有太多心机,只怕会有不少人以为是君侯所为。”

    韩仇语气很是关心,“只怕君侯得费一番心思向他们解释清楚了。”

    冯永一听,猛地站起来,对着韩仇怒目而视,“你栽祸于我?”

    这老匹夫,做事当真是随心所欲。

    救郝昭只救一半,然后就把消息卖给自己。

    向凉州借兵,反手又把凉州给卖了。

    提醒秃发部注意安全,走到半路就想着法子坑秃发部。

    想到这里,冯永心里悚然一惊,说不得,这老家伙也是在挖坑,准备要埋自己呢!

    所以不能跟着他的节奏走。

    “先生如此行事,心无愧耶?”

    韩仇听到这个话,大笑起来:“当年刘邦夷韩家三族,心有愧耶?”

    “某也曾打听过君侯之事。闻君侯在南夷有鬼王之称,以血肉为食,名声可止小儿夜啼。”

    “在蜀中则有小文和之名,献毒计谋蜀中豪族家财,跳城跳河者如秋叶离树。”

    “来陇右后,羌胡皆唤冯郎君,但以君侯对秃发部之谋,某已经知道,陇右羌胡会遭遇何事……”

    冯永大怒,“住口!老匹夫,你当我不敢杀你?”

    污蔑,这是最大的污蔑!

    韩仇边叹气边摇头,站起身来,“君侯玩弄世人于指掌之间,一言可屠城,一语可灭族,不愧是师从上古师门。”

    “某败在君侯之手,实是不怨。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日能得君侯解惑,也不枉某不远万里到陇西来。”

    “若是君侯再无所问,那某就先告辞。”

    冯永阴着脸,沉沉地说道:“那我就不送先生了。”

    不一会儿,霍弋进来:“君侯,那贼首已经伏剑自尽。”

    “他留下的东西,检查过了没有?”

    冯永面色沉静,目光深邃,方才与韩仇谈话时的恼怒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检查过了,皆是一些常用衣物,没有什么特殊。”

    冯永点头,“那就好,把尸首火化了,然后再从战俘里挑出十名他的亲随,把东西交给他们。”

    没有治好郝昭,同时还把这个消息传给自己,再加上能增加韩龙的好感,这些事情加起来,确实值一千缗。

    第二天,冯永领着大军来到大夏县,与守在那里的陈式会师。

    至此,大汉对陇西叛胡发起的春季战役宣告结束。

    以狄道为中心,西至大夏县,北至故关,三点形成重要支撑,打通了向凉州的南边通道。

    从南安郡至凉州榆中,从狄道至金城,南北两条道路就如同大汉的两支獠牙,随时可以对凉州发起进攻。

    榆中和金城是凉州在黄河东面的两个最重要据点,现在终于同时暴露在大汉的威胁之下。

    随着气温的不断升高,冰雪融化,流经大夏县的大夏河涨了起来。

    冯永在陈式、句扶等的陪同下,沿着大夏河的东岸巡视。

    “君侯当真要撤军吗?此时罕的羌胡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若是我们继续向西,罕河关未必不能下。”

    陈式有些不甘心地看向西边。

    冯永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时机未到。没有赵将军在北边给凉州曹贼施压,我们就得两边受敌。”

    一开始本就是打到这里,再加上陇山东边的曹魏有动静,东风快递必须要优先输送陇右都督府的粮食。

    所以进入陇西扫荡的护羌校尉属军,并没有临时增加额外粮草支出的计划。

    不但没有增加额外支出,而且还准备收割战争红利。

    一队又一队的战俘用麻绳绑着,开始向东边押送而去。

    同时在犒劳了将士之后,还剩下数万头牛羊马匹,也向平襄送去。

    “便宜秃发部了。”

    冯永看着那成群的牛羊马匹,眼中尽是惋惜。

    听说秃发部收获的牲畜,足有十多万头。

    自己居然只喝到了尾汤,这个让冯君侯觉得有些吃亏。

    “君侯,说起秃发部,我们应当如何处理?”

    陈式装作没看到冯君侯的财迷样,一本正经地问道。

    “不用去管他们。”冯永冷笑一声,“若是他们过来寻你,你就让他们去平襄找我。”

    自己已经对秃发部表达出足够的善意,若是他们不知好歹,想要得寸进尺,那洒家迟早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鬼王之威。

    你别管我知不知道秃发部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没有兑现自己承诺那是事实。

    所以你们要主动前来解释,态度要诚恳,不然要让领导,啊,不是,是鬼王,主动找你了解问题吗?

    我不要面子的吗?

    “陈太守,你的任务,就是紧守好狄道,同时以大夏县为界,挡住西边的羌胡。秃发部但凡有所求,皆不可应之。”

    “诺!”

    “对于狄道、大夏城、故关之地的守将,陈太守可有什么提议?”

    虽然这一次战役主要是护羌校尉属军出力,但毕竟陈式才是真正的陇西太守,所以还是要问一问他的意见。

    “回君侯,狄道以前本就是陇西郡治,故某欲把郡治重迁狄道,也可以加强对狄道的防守。”

    “至于故关,乃是狄道防备凉州的门户,某欲举荐陇西长史马,其人颇有胆略,可令其守之。”

    冯永听到陈式欲亲自守狄道,对这位虽然没有太高天赋,但却恪尽职守大汉将领很是赞赏。

    “陈太守亲自守狄道,我倒是无忧。至于那个马,是不是协助游楚逼退魏将军的那个?”

    陈式连忙回答:“回君侯,正是。他本就是陇西襄武人,知大义归大汉后,做事倒也尽心,所以某才愿意举荐他。”

    冯永点点头,“陈太守既然这么说,想来他定然没有什么问题。那大夏县呢?”

    “大夏县的守将人选,某倒是要向君侯借个人。”

    “谁?”

第0718章 拉拢

    “关内侯刘将军。”

    冯永听到陈式要的这个人,微微有些意外,“怎么是他?”

    “刘将军骁勇善战,所领骑军所向披靡,又熟知胡人习俗,正是克制胡人的最佳人选。”

    陈式说出了让刘浑镇守大夏城的理由,“某观将军,对秃发部不甚放心,有刘将军在,想来应该可以压得住秃发部。”

    理由很是冠冕堂皇,当然,也很充分。

    但实际上,压不压得住秃发部并不重要。

    秃发部敢蹦,大不了直接出兵把他们赶回西海喝西北风,让他们在陇西没有一丝落脚之地,没有任何难度。

    所以重要的是,护羌校尉属军作为此次战役的主力,若是没有分到一点好处劳务和牛马马匹不算。

    那就太过于得罪人了。

    特别是毫无理由地得罪大汉兴汉会的会首冯君侯,那就更划不来。

    至少陈式觉得这一次是沾了护羌校尉的光,所以大夏县就留给冯君侯这一系的人马。

    毕竟往西就是羌胡嘛,有空了就渡过大夏河去溜达,拿点小功劳也好,抓些牛羊打牙祭也罢,都是极好的。

    冯永听到陈式这个提议,脸上笑意盈盈,“刘将军如今算是陇右都督府的人,我说了不算。”

    “再说了,陈太守这些提议,还是要报都督府,我可做不了主。”

    陈式看到冯永这模样,知道说到了冯君侯的心坎上,当下也跟着笑了起来,“这等事情,自然是要报都督府。”

    “只是此次乃是由君侯亲自谋划,这才平复了狄道,此处情况,自然是君侯更了解一些。君侯若是觉得可以,那下官也能放心上报。”

    别说是怀了什么私心之类的,就是公平公正地来说,刘浑确实是一员骁将。

    至少就统领骑兵这方面,除了赵老爷子和马岱,大汉暂时还没有发现比他更有天赋的。

    可能姜维可以。

    但姜维现在是在诸葛老妖手底下领虎步军,又不是领骑兵。

    所以在这一点上,冯永问心无愧:“刘浑确实是个有本事的。”

    陈式点头,有冯君侯这个话,那就好办了。

    大汉建兴七年,街泉亭侯冯永趁着凉州曹魏无力顾及陇西羌乱,亲自筹划收复狄道,大胜。

    四月初,领军班师,押送俘虏三万余人经过狄道城下。

    看着成千上万的叛胡和牛羊一起,排成长长的队形走过,成为了大汉的战利品。

    几乎所有狄道百姓或登上城头,或干脆冲出城外,大声欢呼。

    被城内推举出来的德高望重者,举着酒杯,迎接王师。

    其中最年高者问向冯永:“自此之后,狄道再无羌胡之乱乎?”

    往前看,被押送的战俘看不到头。

    往后看,被押送的战俘依旧看不到头。

    让人产生了一种幻觉:陇西的叛胡已经全部被眼前这位年轻将军抓完了。

    冯永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大声回答:“只要大汉旗帜插在狄道城头一日,就再无胡人敢侵犯大汉之威!”

    “彩!”

    “万胜!”

    “万岁!”

    被胡人围了整整数月,一直提心吊胆的狄道百姓听了,禁不住心情澎湃。

    “大汉万岁!”

    “大汉万岁!”

    一阵又一阵声浪传了开去。

    ……

    进入城内后,冯永特意唤过跟在身边当向导的李简:“方才那位老者是谁?”

    “回君侯,是小人的大父,也是家主。”

    李简恭声回道。

    冯永点点头,脸上现出恍然之色,悄声问道:“若我猜得没错,李太公给我喝的,是蒲桃酒吧?”

    “君侯见识多广,正是。”

    “味道不错。”

    冯永咂了咂嘴,似在回味。

    李简会意,“若是君侯喜欢,小人族中还珍藏有几坛,到时候一并给君侯送过来。”

    “会不会夺人之爱?”

    冯君侯脸上故作犹豫之色。

    “君侯领大军解狄道之围,实是李家大恩人,区区几坛酒算得了什么?”

    李简得到冯永的暗示,心头正不胜欢喜。

    眼前这位年轻的君侯,年少高位,手握实权,府上的产业更是庞大无比。

    又闻正室夫人风华绝代,有虎女之称。

    就连身边的婢女,非但美貌,还是算学大家。

    即便是同为李姓的慕娘子,手腕比起世间大多男子,亦要出色。

    美色过人的女子好找,才能胜过男儿的女子也不说找不到。

    但既要美色过人,又要才能胜过男子的女子,那就让人为难了。

    更别说关家虎女,光听名字就知道不好惹。

    所以冯君侯是权财色一样不缺。

    别人想送礼都不知道送什么。

    李简此时一听冯永这话,只怕对方不愿意收礼,哪有不愿意送礼?

    “那就好。”

    冯永点头,满意一笑。

    李简得了冯君侯的暗示,一刻也没有拖延。

    虽然李家存的蒲桃酒也不多,但谁也没有说是舍不得,直接一古脑地全送到了冯君侯的临时住舍上。

    刚从庆功宴上下来的冯永亲自接待了李简,还倒了一杯蒲桃酒尝了尝。

    “听说这蒲桃酒很是珍贵?”

    冯永尝过了味道,却是没有再尝第二口,只是问向李简。

    “回君侯,正是。当年孟佗以蒲桃酒一斛贿赂灵帝的宦官张让,便得任凉州刺史。如今虽说已不如当年那般夸张,但在中原仍是难求。”

    李简解释道,“当年贼首曹丕,也曾下诏大赞蒲桃与蒲桃酒。说蒲桃甘而不饴,酸而不脆,冷而不寒,味长汁多,除烦解渴。”

    “又言以蒲桃酿酒,甘于鞠蘖,善醉而易醒。道之固已流涎咽唾,况亲食之邪?”

    “如今中原之地,蒲桃酒仍是权贵之家才有之物,足见其珍贵。”“

    冯永听了这话,眼中一亮。

    他又拿起另一个小坛子,倒了一杯新酒,递给李简,“叔睿与我初次见面时,曾饮过蜀中所产蜜酒。其与蒲桃酒相比,优劣如何?”

    李简连忙双手接过来,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这才说道:“蒲桃酒甘,蜜酒醇,两者各有千秋。唯一相同者,就是此二者皆是难得之物,不能放怀痛饮。”

    冯永脸上笑容愈盛,“叔睿觉得,若是把蜜酒贩至中原卖,有可能得利否?”

    “必厚利也,即便比不过蒲桃酒,只怕也相差无几。”

    李简断然道,“且如今大汉遮断陇右,凉州与关中不得相通,这蒲桃酒亦断了来源。若是此时蜜酒进入中原,只怕更是抢手。”

    冯永哈哈一笑。

    又给李简倒了一杯蜜酒,“关于蜀地的蜜酒,我正好知道一点消息,听说明年会有一批上好的蜜酒出卖。”

    今年的蜜酒是初产,都不够兴汉会内部分的,更别说出卖。

    但明年就不一样了,经过今年整整一年的准备,明年的蜜酒产量会提高不少。

    至少可以勉强凑出一批出卖。

    蜀中禁酒,那就卖魏吴两国。

    虽然量不多,但可以提前先探探路。

    后面随着南中种植园的不断扩大,蜜酒的产量也会相应提高。

    当然,无论是甘蔗还是葡萄,它们种植范围的限制,天生就注定了产量上限。

    所以后期拿下凉州后,同样也可以开辟葡萄种植园,酿葡萄酒。

    两者形成互补,同时也是地方的特色产品。

    垄断这种东西,对别人来说肯定是不爽,但对自己来说,那是必须的大爽特爽啊。

    到时候只要顺着提前形成的渠道倾销出去……

    “君侯,此话当真?若是君侯有意,我们李家倒是想要买一批。”

    李简听到冯永这个话,马上凑了过来。

    这年头,世家看底蕴,关键时刻能拿出别人拿不出的东西来装逼,那才叫底蕴。

    比如说书籍,比如说人才,比如说有着优秀妇德妇容妇言妇功的女子,反正是越多越好。

    就拿这次来说,冯君侯喜欢蒲桃酒,别人家拿不出来,只有李家可以拿出来,这就叫底蕴。

    底蕴越厚,机会越多。

    更何况就算是高价买下这批蜜酒,还可以拉亲与君侯之间的关系。

    哪知冯永却是摇头,笑道:“你们吃不下。”

    李简一怔,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冯永的话。

    “我的意思是,这批蜜酒,对于你们陇西李家来说,可能有些多了。所以我想找一个在中原有门路的人家,把它们卖到关东去。”

    李简听到冯永这个话,身子一个激灵,竟是有些结巴起来:“君侯的意思是,卖到关东?”

    “对,卖到关东。明年的蜀中蜜酒可能会少一些,但后面只会越来越多。”

    冯永微笑着,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悠悠道,“想必叔睿也听说过,我乃是兴汉会的会首。”

    “也不瞒叔睿,其实这蜜酒是兴汉会的兄弟酿出来的,东吴还好说,但在魏国这边,他们确实没有多少门路。”

    “我身为众兄弟的兄长,自然是要为他们找些门路。若是叔睿知道门路,不妨告知我一声。”

    李简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这等大事,按理来说,他是无法作主的。

    可是一想起用一斛蒲桃酒换来凉州刺史之位的孟佗,他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君侯何须这般麻烦?若是信得过我们李家,李家愿意为君侯分忧。”

    冯永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意外之色:“哦,李家竟有此等门路?”

    李简连忙说道:“好教君侯知晓,李家在关中也是有分支。虽然各为其主,但往来还是有的。”

    “如今汉中的毛料,凉州的蒲桃酒,皆不在关中禁运之列,只要我们事先找关中李家帮忙打通关系,相信这蜜酒东运过关,也不是什么难事。”

    冯永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他对着李简赞许道,“若是李家能帮忙,那自是最好不过。”

    “我那个妾室慕夫人的娘家,欲在平襄建一个毛纺工坊,若是你们陇西李家有意,不妨也参些份额。”

    李简听了,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连忙起身对着冯永拱手深深弯腰,行了一个大礼:“小人在此先谢过君侯!”

    冯永走过来扶起他,“陇西李家,助大汉平复狄道,实乃汉室志士也。”

    “如今平襄百废待兴,让你们参与工坊,其实也是为了能让平襄早日恢复繁盛,这还是要借助你们之力呢。”

    话说得很漂亮,让李简大是感动。

    冯郎君的特技一经发动,无视任何防御。

    所以直到李简回到狄道李家大院里,仍是有些晕乎乎的。

    “我儿回来了?”

    待他回到自己的院子,这才发现他的父亲早就在等他了。

    “夜已深了,大人如何还不安寝?”

    李简大是意外之下,连忙上前问安。

    “你不回来,为父如何能安睡?”李父说道,“本以为你只是送了几坛酒过去,没想到却是这么晚才回来。”

    “那冯君侯挽留你这么久,可是与你说了什么事情?”

    先不说白日里看到城外那成群结队的战俘,让人心神俱震。

    单拿狄道大变天这个事来说,就不知让多少人今晚不得安睡。

    李简听到自家大人这个话,再想起自己在冯永那里所应下的事,原本微醉的酒意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自家儿子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发白,李父心里咯噔一下。

    听闻那小文和心狠手辣,逼得蜀中不少人家家破人亡,难不成现在就要对陇西大族翻脸无情?

    “大……大人,孩儿可能鲁莽了。”

    李简心里有些发慌,族中规矩甚严,虽说自己是为了族中着想,但逾了规矩却是肯定的。

    看到他这副模样,李父心里越发地沉了下去,“你慢慢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放心,我们李家好歹也是陇西望族,汉军能进入狄道,我们也是出了大力的。不说图什么功劳,难道反而有罪了不成?”

    “大人,不是这样的。”李简知道自家大人误会了,连忙说道,“那冯君侯许了我们李家天大的好处。”

    “孩儿生怕事情有变,所以没征得族里同意,就擅自应了下来……”

    李父听到这话,眉头一皱,他素知自己这个儿子颇有机变,深得家主所喜。

    这才从李家众多子弟中脱颖而出,被派往冯永那里联络,却是没想到竟然捅了蒌子。

    “你怎么这般糊涂?!那冯永名声赫赫,蜀中多少大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族里被你去送酒,不是派你去应诺!”

    李父一跺脚,抓住他就往外走,“走,速去家主那里去请罪!还有,你应下他什么事了?”

    “冯君侯说了,他手里有一批酒,欲卖往中原,只是寻不得门路,孩儿便擅自应了下来。”

    李简急忙说道。

    此话一出,李父脚步立马停了下来,寻思了一下,“这倒是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能与冯永交好,我们李家便是买下这批酒,亦是无妨。”

    “大人,那批酒数量巨大,我们一家吃不下。还有,那酒饮之颇有甘意,让人微熏而不醉,即便不能与蒲桃酒相比,但也算是难得的美酒。”

    李简急声解释道,“蒲桃酒难得,但冯君侯手中的美酒,从明年开始,年年可供。”

    “若是我们能转手卖到中原,其利即便比不过蒲桃酒,但胜在比蒲桃酒量多……”

    “竟有这等好事?”

    李父双目圆瞪。

    “不但如此,大人可记得,孩儿曾说过,蜀中李家六房嫁有一女给冯君侯?如今那六房得了君侯的便利,准备在平襄建一个毛纺工坊。”

    李父一听,身子一震,心里当真是又羡又嫉:“那岂不就是在铸钱?”

    现在毛料无论是在运往凉州,还是运往关中,甚至在陇右这里,都算是硬通货。

    “冯郎君说了,我们陇西李家可以去找蜀中六房李家商讨,可以参与工坊的份额。”

    李父身子再大震,失声道:“那岂不是我们可以铸钱了?!”

    想到这里,他再一次抓紧了李简的手,“走走走!速去家主那里!”

    “大人,孩儿怎么还要受罚?”

    “蠢!这等大事,不马上禀报家主,你想什么呢?”

    李父斥道。

    骂完后他又舒缓了语气,甚至忍不住地大笑起来,“这两事即便只能成一件,我儿亦是族中的大功臣!”

第0719章 张家小妹初显峥嵘

    自护羌校尉把治所定在了平襄,去年夺得了毛纺工坊名额的五家,几乎是同一时间就把工坊地点全部定在了平襄。

    只是在护羌校尉的规划中,所有的工坊都必须建在城外。

    唯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汉阳制造局。

    如今为平襄制作高筒水车的匠人全部是在汉阳制造局的名下,同时汉阳制造局还承担着为五大工坊制作各个纺车织机的任务。

    甚至在五大工坊的紧张筹备中,它还为所有工坊制定了行业标准。

    日头准备落下山时,阿梅从汉阳制造局出来,她身后一群南乡学堂的学生齐齐地对着她行礼:“恭送先生。”

    阿梅微微颔首示意。

    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数名带刀女侍婢环卫周围。

    阿梅上了车,马车轮子开始箍麓转动。

    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因为此时阿梅的身份是汉阳制造局的总工程师,货真价实的总工程师,而不是什么婢女之类的。

    她比起工程营的文实这种半路出家的工程师,含金量甚至还要高出许多。

    只是梅总工程师回到了平襄城城中心的护羌校尉治所,就变成了小心翼翼的冯家妾室。

    “见过女君,见过张小娘子。”

    阿梅回到府上,第一时间就是去给冯家主母请安。

    关姬半躺在软榻上,她的身边,是正趴在矮桌上拿着笔写写画画的张星忆。

    “过来坐。”

    关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指了指自己前方早就准备好的软椅。

    “谢女君。”

    阿梅走过去,敛裙正坐。

    “工坊那边如何了?”

    “回女君,制造局已经按南乡的标准做出了一批量尺,有铜,有木,也有皮尺,都已经送到了五家工坊的管事手上。”

    “并且通知他们,以后所以布匹毛料,皆得按此等标准测量,不得擅自更改。”

    关姬听到这话,满意地点了点头,“明日记得提醒我一声,到时候我会以护羌校尉的名义,把这个规矩正式定下来。”

    “若是以后敢擅自更改者,轻者减少羊毛供应,重者取消工坊名额。”

    阿梅连忙应了下来。

    “阿郎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已经得胜班师。此次俘获的劳力和牛羊马匹不少,到时候平襄的进项会宽裕一些。”

    “你那边还有什么需求,趁着这个机会说出来。”

    关姬对这个温顺又听话的婢女还是挺满意的。

    平襄的各种数据,都被她整理清清楚楚。

    更别说她还负责着汉阳制造局的各种器具的监督制造。

    乃是阿郎和自己的得力助手。

    “男君要回来了?”

    阿梅听到这话,脸上一喜。

    哪知旁边一直埋头写东西的张星忆突然“嘁”了一声,然后微侧了一下脸,斜视了一下阿梅。

    阿梅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关姬不满地伸手拍向张星忆的后脑勺,“做什么怪?”

    张星忆气哼哼地摸了摸后脑,不敢对关姬呲牙,甚至还得解释一声:“阿姊,我可是想起了一事。”

    “何事?”

    “话说,从去年开始,你们可是从我这里拿了不少蜂蜡,自这汉阳制造局建起来,那就更是有加无已。”

    “我这蜂场每产一点蜂蜡,还没等捂热,就被你们全拿走了。”

    说到这里,张星忆又斜视了一眼阿梅,“梅夫人,这个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

    阿梅看了一眼张星忆,又看了一眼关姬,身子缩了缩,吱吱唔唔两声,却是没有说清楚。

    “唉呀你这个女子,拿你点蜂蜡怎么啦?又不是白拿!再说了,阿梅拿去用,也是奉了阿郎之命。”

    关姬却是护着阿梅,又指头戳了张星忆脑门,嗔怪道,“自家人还分得这么清楚!”

    张星忆听到这话,顿时转过头去,咬牙切齿地问道:“阿姊,你说这个话,可是真的?”

    关姬笑眯眯地凑过去,搂住了她,“你不是一直叫我阿姊吗?我们本来是一家人啊!”

    张星忆气鼓鼓地想要说“我说的不是这个”,可是想了想,却又不敢说出口。

    不过提起了蜂场,又让张星忆想起了一事。

    她从关姬的怀里挣脱出来,翻了翻矮桌上的文件,眉头皱了皱,“我记得许家二娘不是说过,今年陇右可能会有蝗灾?”

    她抬起头,看向阿梅,手里拍了拍文件,“可是这些日子送上来的文件,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此时正是幼蝗出土,还未能飞的时候。从明日起,你吩咐秘书处,让他们注意这方面的消息。”

    阿梅看向关姬,关姬微微点头。

    阿梅这才应了一声诺。

    张星忆注意到关姬和阿梅之间的小动作,撇了撇嘴。

    “好了,你累了一天,我已经让庖房里给你备好了吃食,下去好好休息。”

    关姬示意阿梅道。

    阿梅起身,又施了一礼,这才转身出去。

    待她的身影消失后,关姬这才转头看向张星忆。

    只见她低着头,把纸翻得哗啦哗啦响。

    “怎么啦?生气了?”

    关姬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

    张星忆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阿姊可是君侯夫人呢,与府上的小妾处理事务,小妹哪有插嘴的资格?”

    “那就是真生气了。”关姬笑了笑,伸手过去,亲手给她倒了一杯酒,“你啊,就是贪心!”

    “你怎么不说为何我不让李慕帮忙,反是让你过来帮忙呢?就没想过这其中的原因?”

    关姬说着,把耳杯推过去,“给,喝吧。”

    张星忆拿起耳杯,喝了一口,然后眯起了眼,似乎很是享受这个味道。

    “倒也是怪事了,平日里你都是讨厌别人喝酒,但这个果酒你却是这般喜欢。”

    关姬看到她这个模样,怜爱的表情又出现在脸上。

    张星忆咂了咂嘴,“冰酪又不让人多吃,只能喝这个过过瘾了。再说了,这个喝起来甜甜的,又喝不醉人,倒是不妨事。”

    她讨厌别人喝醉,但对于这种仅是略带了点酒味的甜果酒,却是不排斥。

    “只怕不止这个原因吧?”

    关姬一语双关地说道。

    张星忆脸一红,故作听不到。

    这个果酒,是前几日东风快递才送过来的。

    听说是那个家伙让南路酿酒工坊的人,按酿造蜜酒的法子,拿果子酿出一种带酒味的甜味汤饮。

    这等果酒,数量稀少,再加上从南中送到陇右,就更显得珍贵。

    本来这是冯君侯看到自家夫人喜欢吃甜的,所以特意让人酿的。

    没想到关姬怀了身孕,但凡沾了酒味的东西都不能吃。

    所以自然是由张家小娘子代劳独享了。

    “不生气了?”

    关姬捏了捏张星忆的脸。

    “小妹本来就没有生气。”

    张星忆嘻嘻一笑。

    “还骗人,看你刚才的模样,怕是恨不得撕了这些纸。”

    关姬呶了呶嘴,示意桌上的文件。

    “才不是。”张星忆摇了摇头,她又不是分不清轻重的女子。

    现在平襄诸事,军中之事托于张嶷。

    但治民一事,却是由护羌从事关索处理,而暗地里实际的处理者,却是自己。

    阿姊这么做,已经算是极大的让步,她要再闹,那就是不知好歹。

    只见张星忆的眉头微微皱起,“刚才我是看到秘书处送上来的统计数据中,提起今年年底工坊的羊毛供应。”

    “怎么?有什么问题?”

    关姬关心地问了一句。

    “问题大了。羊毛根本不够啊。”张星忆摇了摇头,掰着手指头算道,“平襄今年又要复垦,又要开草场,同时还要养羊。”

    “现在汉阳制造局,还有南乡那边,都在生产织机。还有这一次北伐,得了不少劳力,李慕那边又在培养工坊的织工和杂工。”

    “所以这么算起来,到了年底,这工坊基本就可以开工了。可是陇右才经历大战,第一年能恢复耕种就不错了。”

    “今年能收上来的羊毛本就不多,再上交一部分给朝廷。这五家工坊再分下去,只怕就有些少了。”

    关姬看着她认真考虑的模样,不禁一笑。

    “本来就没想着能一下子到位。今年先开个头,给他们几家看到希望。到了明年,乃至后年,就可以逐渐加大羊毛的供应。”

    作为拥有这世上最大的畜养牧场,关大地主婆兼牧场主夫人,对牧场之事,还是懂得不少的。

    养一头羊的周期差不多是一年。

    母羊怀胎五个月就产下羊羔,再加上带小羊三个月,两年内可以产三次小羊。

    再加上草场的建设,两年之后,差不多可以正常供应现在的工坊规模。

    当然,这五个毛纺工坊都不算太大,根本没有办法和南乡的工坊相比。

    但这是因为受限于羊毛供应,等再过几年,就可以再进一步扩大,到时候如何扩大,怎么出钱粮,那就……到时候再说。

    没想到张星忆却是另有主意。

    “阿姊,这回那个家伙又抢了别人家那么多羊回来,怎么也应该利用起来吧?不然岂不是太浪费了。”

    张星忆绞了绞手指头,这是她思考问题的表现。

    同时眼中还闪着危险的光芒,“羊毛不够,那是因为羊不够,羊不够,那是因为草场不够。”

    “现在我们又要耕种,又要划分草场,还要供粮食给胡人,所费钱粮如流水一般,这负担实在是太重了些。”

    “所有事情都由我们来做,所以这才拖延了进度。既然那几家着急想要羊毛,我们为什么不让他们帮帮忙?”

    关姬虽知道她素来善出计谋,但听到好怕话,亦是有些不解。

    “这羊毛本就是我们卖给他们的,更别说这规划草场之事乃是护羌校尉职内之事。”

    “若是连这种事都让他们插手,岂不是放权柄给他们?到时候他们如何愿意出钱买羊毛?”

    “借啊!”张星忆却是没有理会关姬的忧虑,只见她白生生的小手一合,啪地一声,“向他们借钱借粮借人!”

    关姬还以为这个小妹想糊涂了:“现在哪家还愿意借?”

    就凭自家郎君在蜀中世家大族的名声……借也不是说不可以,但没有足够的好处,谁会借?谁敢借?

    张星忆笑嘻嘻地说道:“只要事关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就愿意借了。”

    “怎么说?”

    关姬看到她当真像是有办法的样子,连忙问道。

    “阿姊,我是这样想的。我们规划好了草场,划分好了部族。然后再把这些草场划分一次,让他们五家各领一片草场。”

    “到时候这片草场上产出的羊毛除了要上交朝廷的,就优先供给他家。”

    关姬一听断然拒绝:“不成。草场和那些胡人部族,本就归朝廷所管,如何能划分给那些人?”

    “哎呀,阿姊,你先听我说完嘛!”张星忆不满地撒娇道。

    “好好,你先说。”

    “谁说这些草场和部族是归他们管?当然还是归朝廷管啊!只是出产的羊毛优先供给愿意帮忙开草场的那一家罢了。”

    关姬终于听出了点头绪,追问道:“什么意思?说清楚!”

    “阿姊你看,这些开草场的钱啊,粮啊,还有人力啊,所费甚大。若是他们肯帮忙,草场就可以早一日建成。”

    “这样的话,他们也早一日受益,他们投进去的钱粮可以在后面折成羊毛,其实就是提前用收羊毛的钱粮来建草场罢了。”

    “你好我好大家好,他们又怎么会不愿意?看看越的牧场,不也有世家大族参与其中吗?他们可以派出帐房,查看钱粮的进出。”

    “草场也一样嘛,只要草场所产的羊毛没有抵完他们的钱粮之前,他们都可以从这片草场优先买羊毛。”

    关姬听到这个解释,惊异地看向张星忆,这个女子,当真是好妙的心思!

    “到时候草场所产羊毛不一,会不会让他们心里不平衡?”

    关姬想了一下,又提了一个问题。

    “不怕。”张星忆脸上全是满满的把握,“我们只管划好草场,让他们自己去选,到时就各看各家本事。”

    “眼光差的,那就怨不得别人眼光好。若是有两家同时看上了同一片草场,那就价高者得。”

    关姬听到这话,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家小妹你果然够心黑啊!

    拿别人的钱粮建自家的草场还不够,居然还想着法子挑起他们的竞争,让他们多出冤枉钱。

    这等心黑程度,都快要和自家阿郎一样了!

    “这个法子好!”冯家主母赞不绝口,“你速写成本子,让人传给阿郎,看他如何定夺。”

    “这个法子好哇!”

    这才押送着战利品经过南安郡治道的冯君侯接到平襄的来信,虽然是隔着老远,居然还能说出跟自家婆娘一模一样的话来。

    “这特么的简直就是商品房预售模式啊!”

    冯土鳖心里震惊无比,“张家小妹这脑子,简直绝了!”

    再想到出售工坊名额的法子也是由诸葛老妖想出来的。

    这么一来,陇右的毛纺工坊至少提前一年走上正轨。

    这顶尖人物啊,果真是到哪个时代也是顶尖……

第720章 内忧

    自大汉重设护羌校尉以来,领护羌校尉一职的冯君侯,先是抚天水南安二郡的羌胡,后左巡汉阳郡,平叛乱。

    今年刚开春,又右击陇西叛胡,大获全胜。

    一系列动作下来,冯郎君在陇右羌胡中终成赫赫威名。

    平襄的有些羌胡看到一列列被押送的胡人,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只是当护羌校尉府把此次参与平乱各部族的奖赏公布出来以后,别说是胡人,就算是汉人都红了眼。

    看着得了奖赏的部族欢天喜地扛着粮食,赶着牛羊马匹等战利品从家门口前走过,所有人都是又羡又嫉。

    更有立下的战功能记到军中功劳薄上的勇士,走的还是汉军规矩,直接发放到个人手上,无须经过部族大人。

    “冯郎君,公正君子也!”

    什么兔死狐悲,去他阿母的!

    那是什么?能吃吗?能穿吗?

    以前部族之间互相攻打劫掠,还要担心汉人在旁边一锅端,现在是汉军领着大伙去抢,不但没有克扣,甚至还有奖赏!

    没有捞上机会的不少部族都骚动了,四处想着法子的打听:冯郎君下次征召是什么时候?有消息吗?

    重点的打听对象就是这次跟出去的部族君长。

    但人家又不是傻子,大着胆子博了一把,红利拿到手,嘴都合拢不上:下次当然还是我去啊,有消息我能告诉你?

    于是最早投靠冯永的端木哲再一次抬了出来,所有人都感叹:端木长者真是慧眼啊!

    “不见不见!有什么好见的?”

    端木哲指挥着人把平襄新开狗场的大门关上,挂上“闲人免进”的牌子。

    身为狗管理,在狗场里自然有专门的休息室。

    端木哲回到休息室坐下,专门配给他的胡婢小心翼翼地提着一壶茶上来,给他斟了一杯茶。

    雾气袅袅升起,端木哲深深地吸了一下,这才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

    甘中带涩的茶水洗荡了嘴里,咽下肚子,身体一阵舒畅。

    这茶水好啊,喝了它,身子感觉比以前都要轻松不少。

    胡婢小心地问道:“大人,主人回来了,你不去迎接吗?”

    端木哲摆了摆手,“现在主人身边,哪有我站的份?今天只有主人的兄弟和主人的女人才能站在他身边。”

    “只要做好主人安排的事,那就是最好迎接,你不懂这些。”

    经过这些年来,端木哲自认已经摸准了主人的行事风格。

    自己本就是最早举族投靠主人的,资格最老,如今主人那里急需好狗,只要自己能培养出好狗,就不会有人能威胁自己的位置。

    相反,若是办砸了主人安排下来的事情,自己就是再殷勤,也只有吃羊粪的份。

    那些想通过自己寻找门路的家伙,压根就没明白过来,主人需要的是什么。

    现在陇右这一片,只要主人一声令下,愿意为他而战的部族不计其数。

    但那又如何?

    主人稀罕吗?

    主人需要的不是通过部族君长去下令,他需要的是能直接给他们的族中勇士下令。

    茶杯里的雾气把端木哲的面孔掩藏在后面,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面容变化。

    这些年来,眼看着南乡的牧场开起来,成千上万的羊被圈养在一起,一年到头不缺草料。

    这在以前是无法想像的。

    再看到自己的族人由牧羊变成了喂羊,再不用赶着羊群四处流浪,不用挨风雨,受霜雪。

    端木哲早就想明白了一点,放牧的人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这等好事。

    只是这个过程当中,会有谁看不清形势,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所以自己现在这样子就挺好,不要和部族君长有过多的沾惹。

    这些想法,端木哲自然不会跟身边的胡婢说。

    倒是胡婢听到只有“主人的女人才有资格站在他身边”这个话。

    再想到今天偷偷跑出去看得胜归来的壮士时,那个被无数勇士围在中间的身影。

    她心里禁不住地泛了一丝波澜,要是自己也能站在身边多好?

    但实际上,端木哲只说对了一半。

    此时站在冯永身边的,只有兄弟,没有女子。

    李遗奉大汉丞相之命,从汉中赶到陇右,本想直接去首阳见冯永。

    但才走到半路,又听到冯永已经去了前线。

    他不得已,只得又转道去了平襄。

    同行的还有一直吭哧吭哧甘愿当后勤大队长的许勋。

    待得闻俘三万余人,数万牲畜归来。

    许勋是最高兴的,在某个部族君长的帐内翻来覆去,兴奋了一夜没睡着。

    平襄城里城外热闹非凡。

    冯君侯把军队交接给张嶷,让他安排将士的犒劳,自己跑回了城内的护羌校尉府。

    关姬肚子大了,为了落人口实,避在内院。

    主母不出现,张星忆和阿梅自然也没有理由出现。

    只有李遗和许勋领着人站在府门口迎接。

    “兄长,我来,我来!”

    冯永大踏步地走进大厅内,许勋连忙屁颠屁颠地上前,帮忙解下外面的战袍。

    “我来,我来!”

    许勋看到婢女端着茶水上来,又上前接住。

    “都坐吧。”冯永自己先坐了下去,指了位置,“都是自家兄弟,没必要这样。”

    许勋帮忙把茶水都倒上了,自己这才寻了最下边的位置坐下。

    李遗看了看门口。

    冯永会意点头,“无妨,只管说就是。”

    李遗这才开口道:“兄长,东吴那边可能有变。”

    冯永听到这个话,立刻皱起眉头:“东吴鼠辈?”

    当年自己提出的南中甘蔗种植园计划,东吴把好处吞了下去,最后却不愿出力。

    这个冯君侯吃大亏后一直还没占回便宜的场子,可是牢牢地记在他心里呢。

    此时听到东吴在这个关键时候又出妖蛾子,心里顿时觉得甚是有些厌恶,“他们又准备做什么?”

    “孙权准备要称帝了……”

    李遗刚说出这话,底下不敢插嘴两位兄长谈话,只想当个安静美男子的许勋,当场两眼圆瞪。

    一口热茶吞在嘴里,烫得他“噗”地一声吐了出来,连连伸舌头。

    别说是许勋,就连冯永听到这个话,亦有些愕然。

    然后脸上又现出怒色,“这个时候?怎么又是这样!”

    “兄长?”

    李遗有些看不懂冯永的反应。

    冯永摆了摆手,忍不住地站起身来,来回走了两步,“啧”了一声,有些恼火。

    “这东吴还真是会赶时候啊!我正欲建议丞相趁着今年攻下凉州呢!”

    “兄长这又是为何?”

    李遗大吃一惊。

    按计划今年是休养生息,毕竟为了去年的北伐,大汉准备许久,如今虽一举成功,但大汉也要休整。

    而且只要能守稳陇右,凉州迟早是大汉的囊中之物,这一点,就连曹贼也知道得很清楚。

    不然他们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着急着试探进攻陇山。

    “凉州的大将郝昭很有可能要死了。阻挡大汉进入凉州的强敌,唯郝昭为最。”

    冯永解释了一句,“所以今年上半年,凉州很有可能会继续动荡,正是进取凉州的好时机。”

    反正如果大汉打算进军凉州,身为运输大队长的许勋也会提前知道,所以冯永倒是不怕把这个消息说给许勋听。

    “孙权称帝之心,由来已久,阻是阻不住的。”

    冯永叹了一口气,“只是若关于郝昭的消息果真属实,那么孙权挑选在这个时候称帝,对大汉不是什么好事。”

    李遗听到这话,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孙权称帝,大汉则必有一番争论,到时候丞相只怕以稳定国内为先,那么趁郝昭死而进取凉州的机会也会丧失。

    三人沉默了好久。

    最后还是冯永长叹道,“自石亭之战的消息传来,我就猜出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

    李遗看了一眼许勋,许勋一个激灵,知道再下去的话再不是他所能听闻,连忙自觉起身去守门口。

    “兄长既早已想到,那觉得大汉应当如何应对才是?”

    李遗悄声问道。

    冯永摇头,“阻止不了人家称帝,还能有什么应对?”

    弱国无外交,没有实力阻止孙十万称帝,嘴炮无卵用。

    “如今大汉与东吴乃是联盟,若是孙权称帝,那大汉当如何?是和?还是弃盟?”

    李遗又问道。

    “此丞相所问?”

    冯永同样压低了声音问道。

    李遗点头。

    “大汉若能坐拥关中,成高祖皇帝当年之势,而可弃东吴之盟。若不然……”

    冯永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若我们现在就弃东吴之盟,孙权必然会仇视大汉,到时候派陆逊移兵向西,我们也得要在永安增加兵力。”

    “到时我们东不能进,又不能全力在北方与曹贼相争,甚至我们在荆州和江淮一带,还少了一支呼应之师。”

    “真要成了那等地步,大汉取这陇右,与不取又有何区别?更何况江州……”

    提起江州,冯永又冷笑一声,顿住不语。

    “只是若二帝并尊,大汉亦无甚好处。”

    李遗轻声叹气。

    “没有好处就找好处。”

    虽然不知道孙权在历史上称帝的准确时间,但这并不代表着一直在陇右征战的冯永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所以他早就有过一些想法,只是想法还没成熟,孙权准备称帝的消息就传来了,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虽吴与魏不和,但孙权的王位乃是曹丕所封。如今孙权弃王而称帝,不但让大汉为难,同时还打了曹魏的脸。”

    冯永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若我们能再给曹魏一点刺激,那么曹魏必会被我们牵动。”

    “牵动曹魏?”

    李遗有些听不明白冯永的话。

    “对,没错!”冯永想到这里,脑中闪过一道亮光,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文轩你想,曹魏去年在东西连败两场。”

    “陇右一战,魏帝还是亲自御驾长安,最后落个狼狈退回洛阳的地步。以曹魏如今的情况,若是他想要重振国内民心。”

    “上策是清隐户,分田地以聚民,以储后蓄之力。”

    如果曹睿当真有魄力,敢对世家大族下手,忍一时之痛,光是清查出来的隐户都足以让曹魏膨胀一到两倍。

    当年才刚南征完毕,凉州就有人自北投南,名叫李鸿。

    他带来了一个消息,曲辕犁已经被一个叛逃往曹魏的人带给了曹魏,此人叫王冲,是李严的部下。

    所以清查隐户的同时,再把世家大族手里耕地割出一部分。

    最后再把曲辕犁强力推广,曹魏在短时间内绝对可以同时对汉吴两国产生优势。

    只是可惜啊,曹丕为了称帝,所采取的种种措施,已经让世家大族与曹魏融成了一体。

    若是不能加以抑制,他们甚至还会像毒瘤一样,从曹魏身上吸取足够的营养,然后对曹魏进行夺舍。

    冯永不相信曹睿会有这等勇气:“曹贼依世家大族才得以立国,所以魏伪帝必然不会采取上策。故他唯有采取下策。”

    李遗精神一振:“下策又当如何?”

    “自然是劫掠他国百姓,开拓疆土,对国内耀以武力,以固根基。”

    转移国内矛盾最快的途径是什么?

    自然是对外战争。

    不管是武力战争还是经济战争,本质都是一样的。

    “所以我们不能让曹贼有喘息之机,孙权称帝的同时,我们若能对凉州用兵成功,则足以逼得曹贼不得不继续用兵。”

    曹睿要巩固自己的地位,要么对威胁到皇权的世家大族下手,同时收买国内百姓人心。

    要么就是再想法子打一场大胜仗。

    “兄长果然有高见!”

    李遗忍不住地大声赞道。

    冯永摇头,“我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了。至于孙权称帝后,大汉当如何,还是得由丞相来应对。”

    这种国家方向决策,自己还是不要自不量力了。

    “这就够了。”李遗仍是赞不绝口,“就如兄长所言,既不能阻止孙权称帝,那就只能想法子从中要些好处。”

    冯永点头,“没错。事不宜迟,文轩你把我方才所说,尽快说与丞相听。我再想法子,看看如何能探出凉州的消息。”

    李遗应下,“兄长放心,小弟记下了。”

    他犹豫了一下,又放低了声音:“小弟还有一事。”

    “何事?”

    “兄长,大人来信,说自己身体越发虚弱,旧伤引发隐疾,有意辞去降都督之位。”

    “什么?”

    冯永听到这话,猛地一惊,“李都督……”

    明明去年北伐的时候,李恢还生龙活虎地为北伐提供了不少的军资。

    怎么还没过一年,这就开始想病退?

    这实在是太过于突然了。

    突然到有些诡异。

    “兄长,小弟自汉中过来时,听说丞相还打算派魏将军领军出陈仓。”

    李遗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冯永看了他一眼,看到了李遗眼中略带惊惶和担忧的目光。

    “不会!”冯永断然道,“不可能!”

第0721章 设局

    李遗提起魏延出兵陈仓,重点在于魏延,而不是出兵。

    魏延和李恢本就没有什么交集。

    唯一有相通的地方,就是两者本来都是都督。

    大汉原本有三大都督:汉中都督魏延,江州都督李严,降都督李恢。

    大汉丞相进驻汉中,把魏延归入丞相府。

    所以魏延就成了第一个被去了都督之位的人。

    北伐后,江州都督李严就成了第二个。

    以至于现在,李恢来信说欲辞降都督之位,让李遗顿时有了一种惊惶之感。

    冯永坐回椅子上,手指急促地敲着桌子,目光闪烁不已,摇头道:“情况不应该是你想像中的那样。”

    他的语气很肯定:“如今南中不比往日,单单是甘蔗种植园,就足以显其重要性。”

    甘蔗种植园不但起着维护南中稳定,开发南中经济的重要作用,同时也是把南夷转化成真正的大汉子民的重要措施。

    兴汉会在那里占据了过半的甘蔗种植园,再加上动员南中百姓在山上种油桐,还有去年大力在丘陵上开茶园。

    南中现在的安定局面,至少兴汉会是有功劳的,同时也在客观上加强了大汉对那里的统治。

    所以冯永有这个自信,但凡可能引起南中动荡的大动作,诸葛老妖一定会提前通知自己一声。

    除非诸葛老妖会放弃南中这个才刚刚兴盛起来的后方基地。

    红糖就不用说了。

    这几年随着养猪业的兴起,加上铁锅在蜀中流传,桌上一道红烧肉,那是富贵人家的必备。

    一口下去,满嘴油香,肥而不腻,又酥又甜,令人愉悦。

    南中产出来的红糖,要不是有强制卖给东吴的份额,恐怕连供应蜀地都不够。

    而且就是这么一点卖给东吴的红糖份额,所产生的暴利也足以让诸葛老妖死命抓着不放。

    冯永想要用红糖在北方开路,至少还要等上两三年。

    更别说战略物资桐油。

    还有对付北方草原胡人的利器茶叶。

    甚至那个正在开发的铜矿。

    别说大汉丞相会任由南中动荡,就是谁想要搞个动荡什么的,只怕也会被诸葛老妖那个死抠门给弄死。

    兴汉会因为李遗的关系,在南中得到降都督府的照顾,行事很是方便。

    兴汉会和降都督之间,甚至是一种密切合作关系。

    若是事前没有一点消息,李恢就这么突然被针对,那么引起的动荡可不是一点两点。

    不说兴汉会,就是李恢也不是孤家寡人。

    他的身后,代表着南中一大帮地方豪族。

    比如说李恢的姑夫爨习,就是建宁郡的豪族,现在还是南中七郡中的兴古郡太守。

    最重要的是,就凭诸葛老妖的性子,没理由这么对付李恢。

    所以李遗这是身在局中,关心则乱。

    看到冯永说得这般肯定,李遗这才稍微有些放下心来。

    这两年,兴汉会的兄弟不遗余力把兄长推上去,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有兄长站得更高更稳,才能帮大伙挡住更大的风浪。

    就比如这次,兄长对自己说自家大人不会有什么大事,至少也能给自己六七分把握。

    “兄长,二郎回蜀中准备成亲,你说,我要不要也向丞相告个假,回去成亲?”

    李遗又低声问道。

    冯永看了李遗一眼,心头一动。

    李遗这是没有完全放下心来,所以打算回去看看。

    更重要的是,李遗要娶的是,何家旁支的小娘子。

    想到这里,冯永缓缓地点了点头:“也好。”

    “你回南中前,先去一趟南乡,去见见李慕,她手上有一些东西,我会让她交给你,到时候你顺便去办了。”

    李遗会意地点点头。

    “元德,你且进来。”

    冯永又对着外头唤了一声。

    许勋一溜烟地小跑进来。

    “李家大房定下了多少劳力?”

    冯永问了一声。

    许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手指头沾了沾唾沫,再翻了翻本子:“兄长,他们定了五百。”

    冯永冷笑一声:“好大的胃口。”

    “他们也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胃口有些大。不过不要紧,到时候能分他们一百,他们就感激不尽了。”

    许勋笑嘻嘻地说道。

    “不,优先分给他们,就五百。”

    冯永眼睛微微眯起,脸上尽是让人捉摸不定的神情。

    “此事,由你亲自负责,务必要把这些人送到李家大房手上。”

    许勋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也没有多问,当下点了点头:“小弟明白。”

    想起李遗刚才所言,冯永又不禁多问了一句:“上回你就跟我说,南中那边,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夷人,现在也愿意出来耕种了?”

    这一年多里,自己的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是北方。

    南中那边已经走上正轨,所以基本已经撒手交给邓良和王训他们。

    最多也就是看一看财政报告,没什么大事,他一般不会过问。

    许勋一听就连忙叫苦:“可不是嘛兄长,以前那什么五部都尉的部族,好歹还能帮忙抓一些破坏种植园的夷人。”

    “现在呢,别说是抓,人家自己就跑出来了,说是要归顺大汉。还有那些大部族,都说要学着种地。”

    “要不现在大伙都眼巴拿出地看着兄长呢,就盼着从兄长手里拿到劳力,实在是因为再没有别的地方……”

    冯永听了,心里实是膈应,喝了一声:“行了,别说了。”

    想起后世的历史书很可能会记上自己这么一笔:冯某某开启了毫无人性的黑暗贸易云云。

    再万一,被某个大胡子记入《资本论》,以此证明资本的血腥……

    冯君侯心里要说不膈应,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许勋的话,已经很能证明南中的巨大变化。

    冯永沉吟了一下,看向李遗:“文轩,你说,朝廷有没有可能会撤销降都督府,直接管辖南中?”

    李遗目光一闪,然后又摇了摇头:“不可能,至少就现在来说,过于着急了。”

    冯永点头,同意这个说法。

    虽然以军事暴力过了一遍,现在又以经济碾压再过一遍,但还是过于着急了。

    至少要等南中的特色作物经济完全成型,才会有这个基础。

    而且以目前的情况看,最多也就是能直辖七郡中的四郡:越、朱提、柯、建宁。

    因为这四郡是现在开发的主要地区。

    至于云南、兴古、永昌三郡,仍是只能算半羁縻。

    “如果说,李都督当真要辞去降都督之位,你们觉得谁最有可能接手?”

    冯永看向李遗和许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凡事都要做个后手。

    更何况李恢既然已经把这个事跟李遗提起,说明他很可能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李遗一听,脸上微微有些阴沉,却又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个问题的可能性。

    倒是许勋,却是脸色大变,“李都督……”

    他转头看向李遗。

    李遗没有去看许勋,开口说了一声:“若是兄长此时在蜀中,那自是兄长最为合适。”

    说实在的,放眼整个大汉,再没有比兄长更合适的人选。

    “现在丞相不可能让我去南中,毕竟陇右比南中还重要。”

    冯永摇头。

    “除去兄长,论起在蜀中的人选,那只有两人最合适,一个是蜀郡太守张翼,一个是柯太守马忠。”

    李遗又说道。

    “当年平南中时,二郎与子实曾任马太守前锋,与我们也算是有交情。若是他继任降都督,倒是无妨。”

    “只是这个张翼……”冯永皱眉,“却是不知其为人如何?”

    张翼他当然是听说过的,但从来没有打过交道。

    只从史书上知道这是蜀汉时期不错的一个人材。

    “张翼其人忠于职守,又颇有勇略,更重要的是做事严格按法令而行,这一点深得丞相之心。”

    “且他出身的蜀中张家,乃是蜀中大族,祖上始于助高祖皇帝成就大业的张留侯,传至高祖张皓,官至后汉司空。”

    李遗解释道,“故在小弟看来,张翼接任降都督的可能性比马太守要大一些。”

    冯永吸了吸气,感觉有些牙疼。

    一个雍都能攀出雍齿,更别说什么蜀中李家始祖是李广,现在出来一个张家,源头就是张良。

    “张翼是什么入仕的?”

    这个问题要问清楚。

    至少可以看出张家对刘备入主益州是什么态度。

    “建安十九年的时候,先帝进入益州,就已经征僻张翼为书佐,后又被举孝廉,至汉中之战时,跟随赵老将军击破曹贼。”

    李遗对同为蜀地大族的张家代表人物张翼倒是不陌生。

    冯永点头,这就好办了。

    “张家,在南中那里有甘蔗园么?”

    冯永又问向许勋。

    “有。不过似乎开得还不算太大,进度有些滞后……”

    许勋有些吞吐地说道。

    所有世家在南中开辟的种植园都会落后除非是得到会首亲自关照,才有可能开通绿色通道。

    兴汉会优先的原则,到哪都适用。

    世家手里没有一家稍微像样点的物流堂口,光是运输这一块,就足以成为一条他们被扼住要害的最重要理由。

    想要在蜀地开物流堂口?

    滇马呢?

    没有滇马你说个卵?

    于是问题又绕了回来,能大批量产滇马的牧场,有且只有兴汉会一家!

    冯永自然不会去责怪底下的小弟们吃相太难看。

    “此次你回去后,拿着我的手信去给锦城的维哲(邓良),让他注意关照一下张家。”

    冯永立刻下了决定。

    既然张翼最早投靠先帝的那一批益州派,那就没什么必要担心的。

    如果他当真是第三任降都督,就算再怎么执法严厉,难道还能执法到自己人头上?

    肯定是要执法到不服管教的南中夷人头上的啦!

    即便到后面他不任降都督,也算是结个好人缘。

    与两人商量事情完毕,冯永这才算是能安心地回到后院。

    后院有自己的大肚婆,有自己的俏小妾,还有一个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张家小娘子。

    只是冯永眼里谁也没看,他的眼里,只有一个大肚子。

    虽然关姬穿着宽松的衣物,但仍是掩不住肚子的隆起。

    冯永傻笑着,搓了搓手,想要上前摸摸那个隆起的肚子,又有些退缩。

    倒是关姬拉住他的手放了上去,“这些日子,胎儿开始动了呢!阿郎摸摸,说不定能摸到。”

    冯永轻轻地抚了两下,就把手收了回来:“我才方从战阵上下来,手上的血气重,怕吓着孩子。”

    “妾怎么说也是将门之女,阿郎谋略天下无双,我们的孩子还怕什么血气?”

    关姬却是没有这个忌讳,伸手过来,挽着冯永的手臂往回走。

    张星忆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腻歪,咬得牙都酸了。

    阿梅的幸福就简单得多。

    从大早上开始,她就一直在忙里忙外,做好的饭食几个案几都放不下。

    看着冯永坐在那里狼吞虎咽,一直帮忙夹菜的阿梅脸上尽是满足。

    吃到最后吃撑了,鼓着个肚子,和旁边并列而坐的大肚婆有得一拼,冯永这才拍了拍肚皮,让人把饭食撤下去。

    “看到阿郎吃得这么香,妾也觉得有胃口了。”

    关姬侧过身来,帮冯永擦了擦嘴角。

    冯永满足地打了一个嗝,“还是家里的饭吃得香。”

    “那李遗奉丞相之命从汉中来,在这里等了好些日子,没误什么大事吧?”

    关姬关心地问了一句。

    “虽是大事,但对我们来说,也不算是什么要紧。真有要紧事,文轩就直接去陇西寻我了。”

    冯永宽慰道。

    孙权准备称帝这种事情,现在还没有发生,不能乱说。

    退一步说,就凭关姬现在这种情况,真要提起这个事,万一让她想起荆州之变,搞得情绪不稳定,那就更不好了。

    “那就好。”关姬嫣然一笑,脸上尽是放松的表情,“阿郎此次去陇西平乱,为国征战,当真是辛苦了。”

    “妾没能陪在身边,只能盼阿郎能一路平安。如今看到阿郎归来,心里当真是不胜欢喜。”

    冯永强忍着脸上的表情不变,否则就会让关姬看出异样。

    只见他毫不在意地说道,“不过是区区胡人罢了,细君有什么好担心的?细君在平襄处理后方事务,也是辛苦呢!”

    “妾倒没有辛苦,”关姬看向坐在下边的张星忆,“平襄的事务,大多是四娘处理,我倒是轻松。阿郎可得好好谢谢四娘。”

    冯永只觉得身上的都是毛刺,刺得自己浑身不舒服。

    他干咳一声:“四娘,谢谢你了。”

    张星忆大喇喇地坐在那里,嘴里“嗯”了一声,眼睛也没去看冯永,只顾拿着果酒在品尝,“我只是帮阿姊罢了,可没帮你,你自不必谢我。”

    “是,是。我替细君谢过四娘。”

    冯永又干咳一下。

    哪知这一句却是惹恼了张星忆,她暗地里银牙咬得格格作响。

    趁着关姬不注意,狠狠地瞪了冯永一眼。

    冯家大妇身怀六甲,身子日渐沉重,平日嗜睡,哪还有以前的机警?

    今日为了等冯永,已经一天没睡了,如今身心放松下来,开始支撑不住了。

    冯永亲自把她送入房内休息,待她睡着,这才悄悄地出来。

    向阿梅问清了张星忆的住处,又偷偷摸摸地溜过去,贼头贼脑地敲了敲房门。

    房门很快就打开一条缝,里头就闪电地伸出一只胳膊,一把把他拽了进去。

    还没等冯永看清里头,眼前就有一把明晃晃匕首劈头刺来。

第0722章 女中诸葛

    冯土鳖好歹是将门之后,又经历了一系列战役。

    胆子还是有的,反应也是够的。

    当下他就急声喊道:“四娘,是我啊!”

    哪知匕首来势不变,同时还伴随着一声怒叱:“负心狗贼!”

    冯君侯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右边躲去。

    “咔嚓”一声,匕首尖再一挑,门棱上碎屑纷飞。

    冯永看得真切,知道这是南乡特有的精铁所打造。

    心头大骂:谁特么的这么大胆,敢拿老子的精铁去讨好老子的智妃?

    再看到张星忆怒气冲冲地挥着匕首再次刺来,冯永又惊又怒:“四娘欲谋害亲夫耶?”

    “呸!不要脸!谁是亲夫?”

    张星忆一听,因为发怒而满是红晕的脸更是红艳欲滴,嘴里骂着不要脸,手上却是缓了一缓。

    冯永这才得以喘了一口气,连忙再往旁边退去,“四娘,有话好说。”

    冯土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话,张星忆顿时想起方才在席间某个狗贼对自己所说的话,满腔怒火顿时又起。

    “在我面前说着替你家细君谢谢我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好好说话?”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手紧握匕首,再次逼上前来。

    只是现在已经失了先机,冯永又岂会让她轻易如愿?

    当下不退反上,就欲空手夺白刃。

    张星忆嘴角噙着冷笑,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左手格挡,同时右脚虎虎生风就踢了上去。

    看到独家手缚之术居然被破,冯土鳖顿时被瞪圆了眼:“不可能!”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再失先机,冯土鳖只得狼狈而退。

    没道理啊!

    这小娘皮看起来怎么知道老子的招数一般?

    明明我只教给过关姬一个人……

    想到大肚婆,再看到张星忆那得意的神色,冯永恍然大悟:我十有**是被自家大肚婆给坑了!

    要么就是四娘设法从大肚婆那里掏走了冯家秘技!

    想通了归想通了,但对于怎么解决眼前的危机却毫无用处。

    眼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子又要刺过来,冯永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欲:“我生君示生,君生我已老啊四娘,”

    神情悲切,凄凄惨惨,“天意弄人。”

    张星忆身子顿了一顿,却又是咬牙再欲上。

    “君恨我生早,我恨君生迟。”

    张星忆眼中隐隐闪着光,手上动作又慢了两分。

    “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无耻!”

    张星忆咬牙骂了一声。

    嘴里虽是这么骂着,只是一听到这文,顿时就想起那首“人面不知何处去”的《桃花吟》,她的心头尖尖就是颤了几颤。

    此二篇文简直是呼应得绝配。

    张星忆只觉得身子有些酥软,力气如同消失了一般。

    冯永哪里看不出她的变化,当下迎上去,探手,握腕,轻而易举地就夺下了她手里的匕首。

    张星忆有些踉跄地倒在他的怀里。

    “我就应该杀了你……”

    张星忆呜呜地哭着,却是把他死死地抱住。

    冯永长吸了一口气,把匕首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终是搂住她,喃喃道:“对不起……”

    张星忆哭得更大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却是没有声息。

    冯永的腿都麻了,他尽量地侧了一下身子,看到张星忆紧闭着双眼,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不愿意从怀里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这才弯下腰去把她抱到榻上,正要抽身离去。

    哪知张星忆突然伸出手拉住他,“别走。”

    “还以为你睡着了。”

    “哭太久就迷糊了过去,你动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张星忆一边说着,一边从榻上坐了起来。

    她哭过以后,情绪倒是平静了许多,还用手背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

    冯永这才坐到榻边,探手入怀,拿出一个东西,放到她手里:“送你的。”

    “这是什么?”

    张星忆接过这个小物件,只见它如手指大小,通体洁白光滑,看起来似乎是经常被人把玩,上面还刻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字。

    “那个韩仇身上之物,我找人问过了,这是古物,上面刻的字是小篆韩字,算是我的战利品。”

    冯永拉着她坐下,“此次出去,没有给你带回来什么好东西,就把这个送给你吧。”

    张星忆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欢喜之色,嘴里却是说道:“噫,把死人之物送我,一点诚意也没有。”

    说着,小心地藏到怀里。

    冯永看她没有嫌弃,这才敢握住她的手,“四娘,这些日子,谢谢你了。”

    此次自己出征,遇到了意外的险情,虽说是有惊无险,但若是没有张星忆,这个事情定然会被关姬知道。

    关姬怀有身子,最是忌情绪不稳定,她要是知道了冯永遇险之事,情急之下,谁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

    张星忆哼了一声,“阿姊身子不便,所以我才帮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是。是我说错了,四娘素来心善,又懂得体贴人,当真是世间难寻的好女子。”

    冯永连忙奉承道。

    张星忆嘴角微微一翘,嘴里却是不肯放过他。

    “当年和你初次见面,我便说你巧言令色,还被叔母骂了一顿。如今看来,我果是没有说错。”

    冯永厚着脸皮,“我方才所言,乃是真心赞四娘,怎么就成巧言令色了?四娘心思机敏,说是女中诸葛亦不为过,难道听不出真话耶?”

    张星忆被此人哄得心头欢喜,又是哼一声:“说的什么怪话?女中诸葛又是何意?”

    冯永凑上去,陪着笑脸低声道:“这丞相才智绝伦,天下能与匹敌者,廖廖无几。女中诸葛之意,便是说四娘才智无双,可为女相是也。”

    张星忆双眼弯成了月牙,“呸”了一声,“我岂敢用女中诸葛这等名号?说出去不怕被人笑成夜郎自大?”

    她眼波流转,看向冯永,眼中充满怀疑,“你这人,这般哄我,莫不是又有事求我?”

    每当此人有事求自己,就是这副模样,一点没变。

    “平襄之事,决于四娘,我不找四娘,还能找谁?”

    冯永又是一记马屁拍上,“我回来时,看到平襄欣欣向荣,这一切,皆是四娘规划有方,足见四娘之能。”

    张星忆脸上的笑容终于再也掩饰不住,虽明知此人是奉承自己,但心头仍是有些飘飘然起来。

    换作他人,她自不会这样,但偏偏此人在她心里又与别人大不一样。

    她鄙夷地看了一眼冯永,“有事就说!这谄媚的模样,让人生厌!”

    冯永连忙凑过去,“其实这事四娘也是知道的,就是韩仇透露的郝昭之事。四娘你说,此事是真的可能性有多大?”

    “还有,我最为疑惑的就是,韩仇既然这般仇恨大汉,他又为何会告诉我这个消息?

    张星忆早就从往来的密信得知此事。

    所以她也考虑了不少时日,此时听得冯永问起,当下便开口道:“郝昭欲死之事,我觉得应该是真的。”

    “毕竟若是郝昭身死,凉州那边即便是想瞒,最多也不过是能瞒个两三个月,最后总能打探出来。”

    “韩仇想要用这个骗阿郎,没有多大意义。我们所要担心的,就是他为什么要对阿郎说这个。”

    冯永点头,“我亦是这般想。只是我这行一路想一路,却是死活想不出他为何要帮我们。”

    张星忆沉吟了一下,这才开口道:“韩仇与大汉有仇,他现在欲帮大汉取下凉州。那就说明,对于他来说,大汉取下凉州,比大汉取不下凉州还要有利。”

    “现在他已经死了,那么这个好处肯定不是在他身上,最有可能是在谁身上?”

    说到这里,张星忆目光灼灼地看向冯永。

    冯永皱眉,“他的亲朋好友?还是认识的人?总不能是曹贼吧?”

    张星忆“嘁”了一声,“你在陇西使驱狼吞虎之计,难道就没想过别人也可以用这一计?”

    “驱狼吞虎?他要驱谁?大汉?”

    冯永隐隐地抓到一点眉目。

    “我猜测而已。”张星忆捋了一下鬓发,“韩家北支现在控制了一个胡人部落,又辅助辅轲比能不断进犯幽州。”

    “北边胡人想要壮大,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让中国无暇去对付他们。”

    说到这里,张星忆又看了一眼冯永,眼中透露出来的意味似乎是在问:明白了么?

    冯永心头一跳:“让大汉与曹贼相争,自然就没人去管北边胡地。”

    张星忆点点头:“没错。现在汉弱而贼强,所以若换作是我,助大汉拿下凉州,也不失为一条上计。”

    “甚至还可以鼓动轲比能与大汉南北呼应,夹击魏国。”

    “因为只有逼得魏国不得不使出全力与大汉相争,他们才有机会和时间去统合大漠之地。”

    “若是他们大胆一点,甚至可以在利用完轲比能后,再瓦解掉轲比能所领部族。”

    “如此一来,他们所控制的拓跋部族,才有机会不断壮大,成为真正能威胁中原的势力。”

    “不管当年的匈奴也好,鲜卑也罢,在统一大漠时,都曾有威逼大汉求和之势。”

    “若是韩家北支也能有此等势力,阿郎你说,他们会如何做?”

    冯永悚然。

    还能如何?自然是入主中原!

    想到这里,冯永的眼皮禁不住地乱跳。

    更重要的是,这个局根本没办法破。

    凉州是一定要取的,魏国是一定要灭的。

    关键就在于,是大汉先统一天下,还是大漠先统一?

    “四娘,得闻你言,当真是令人有如行于夜路,突见曙光之感。”

    冯永又握住张星忆的手,衷心地说道,“四娘之才,胜我多矣!”

    张星忆听到他这个话,神情似笑非笑,眼中却是闪过狡黠之色,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冯永自然没有注意到张星忆的这些细微变化。

    他解决了心头的一个问题,又敬佩地问道:“既然四娘有此等才能,不如再帮我想个事情?”

    张星忆柔声说道:“阿郎既这般看重妾,有话直说便是,何须这般客气?”

    冯永又把李恢之事跟她细说了一遍。

    “四娘,在你想来,这个事有无蹊跷之处?”

    冯君侯很是谦虚地咨询道。

    “我的看法,倒是与你们有些不一样。”

    张星忆思索了一阵,开口说道。

    冯永心里咯噔了一下,自己三个人难道当真想错了?

    “阿郎前面所想的,妾也是赞同。但若是李都督身体不好,要辞去降都督之位,那么张翼必定是继任之人,马太守没有一点机会。”

    张星忆断然说道。

    “为何?”

    冯永奇怪地问道。

    怎么说当年南征时,马忠也是独领一路大军,此人又是诸葛老妖重视之人。

    而张翼却是没有那么好的表现机会。

    张星忆微微一笑,“阿郎可知,当年先帝入主益州后,丞相与法正有过一次争执?”

    冯永摇头。

    “当时益州初定,先帝命丞相、李严等五人制定《蜀科》,以严法治蜀,引起了蜀地世家豪族的不满。”

    “而法正则以当年高祖皇帝入关与民约法三章之事向丞相进言,认为蜀地初定,宜缓刑弛禁,不宜用峻法。”

    “丞相则以为,蜀地文法羁縻,互相承奉,德政不举,威刑不肃,由来已久。蜀土人士,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

    “并说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之理,故用严法。”

    说到这里,张星忆放缓了声音,“阿郎不觉得,如今南中与当年的蜀地颇有相似之处?”

    冯永眉头一挑。

    “李都督本就是建宁人士,丞相违大汉制度,让其在本乡任职,本就是对南中宽厚的表现。况复南中夷人当时初安,不宜过于逼迫。”

    “但如今不同,南中已安定数年,但其法仍循旧年,长此下去,只怕夷人不惧汉法。”

    “故若是待李都督之后,再派执法严峻的张翼前往,让南中夷人亦知汉家法度,则成必然之势。”

    “如此一来,可以为大汉在南中行郡县之治铺平道路。”张星忆低声道,“故李都督欲病辞都督之位,只怕未必不是看到这一点。”

第0723章 妖女

    进入四月后,蜀中就准备开始收麦子。

    随着这几年来,朝廷对面粉需求量的不断提高,再加上水磨的推广,面粉越发地流行起来。

    所以蜀中的麦子种植面积越发地广泛起来。

    朝廷这些年来,对蜀地不余遗力地开发水利,开垦耕地。

    虽说不上是家家富足,但黔首苍头只要不是太懒,至少能让家里的孩子有一口吃的,那还是可以的。

    更别说那些有大片耕地的大户人家,站在地头,一眼看去,金黄色的麦浪翻滚起来,当真是让人心情舒畅。

    按说遇到这等好年头好日子,大伙应该高兴才是。

    但偏偏就有人过得不太好。

    南乡交易所,原本被李家大房包下的贵宾房,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开门了。

    南乡所产的麻袋、麻绳那是久有盛名。

    可是还是有不少人还是挑了又挑,这才挑了质量最上乘的麻袋麻绳,每天就守在交易所的大门,死盯进出的人。

    就等着给李家大房的人一个闷棍。

    李家大房的十二郎跑路啦!

    带着小……反正就是跑路了!

    这王八蛋眼看着到收麦的季节,就跑路了。

    去年北伐时,粮价差一点就突破了五百钱一石。

    李家大房仗着家大业大,可没少在其中高抛低收,搞风搞雨,爽得不行。

    但谁知天降了个冯孽畜,一破陇关,二破张。

    再上诸葛孔明这个村夫,先是在武都伏击了魏国大军,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陇西。

    原本不少人还觉得此次北伐会形成拉锯战,谁知仅仅是几个月就结束了。

    消息传到南乡,让不少屯粮的人都吐了血。

    哪知老天开眼,北伐大胜的消息还没过半个月,又听说陇右大旱,需要从蜀地调粮救济。

    于是压下去的粮价又一下子暴涨起来。

    哪知后面再神转折,又是冯文和这个畜生,搞出个什么高筒水车,让陇右的旱情大为缓解。

    再待到陇右九月下雨,南乡交易所的多头们终于被彻底捶爆,粮价再次掉下悬崖。

    爬上城墙排队,举身赴清池,自挂东南枝者,数不胜数。

    李家大房家底就是再厚,跟着市场对干,也顶不住这一波。

    更别说后面还有黑手的刻意控制。

    收上来的一大批交易字据,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就是延期到今年夏粮收获。

    可是李家大房本来就是种地大户,此时若是还要按规矩接收各方的粮食,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撑爆。

    李家十二郎倒也不是真的要跑路,毕竟是有家有业,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只是见势不妙,跑回广汉老家求援去了。

    作为李家大房在南乡交易所的全权代表人物,一下子就消失不见,在这个燥热的夏天里,许多老铁突然就暴躁起来。

    与李家大房立有字据的人开始聚集到张家在南乡的住所。

    “赔钱!赔钱!”

    “蜀中广汉李氏,立族数百年,连声誉都不要了吗?

    “我知道你们在里面,你们有本事定契约,有本事开门啊!”

    ……

    若不是南乡的治安还算不错,只怕已经有人开始砸大门了。

    “我的全部身家都在里头了,这钱收不回来,反正别人也会逼死我!干脆我就死你们家门口!”

    有人泪流满面,坐在地上。

    更有甚者,骂完之后,又哭着求道:“你们李氏家大业大,先给我一点也行啊!我可是举债买卖……”

    待确认李家大房确实没有人出来作保证,同时在知会李家大房在限期内到交易所解释无果后。

    李慕很快就下令,冻结了李家大房在交易所的所有交易。

    李家大房成了交易所第一个停止挂牌的人家。

    甚至这一股风潮很快传到了李家大房的根基广汉郡。

    有消息灵通的已经开始过来讨债。

    “大人,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刚从汉中跑回来没几天的李家十二郎,脸色苍白地问向自家大人。

    作为李家这一代的家主,李父身子在颤抖着。

    “叭!”

    十二郎的一边脸很快就肿了起来。

    “你跑回来做什么?”李父低吼道,“你不回来,他们再闹,也是在南乡那里闹!”

    “可是大人,我会被他们打死的……”

    十二郎不敢去捂脸,“噗通”就跪了下来。

    “谁敢打死你?难道家里会放着不管?只要你能想法子拖上一些时日,家里自然会给你想办法!”

    李父红着眼,“现在人都跟着你跑到广汉来了,李氏数百年声誉,毁于一旦。”

    “大人,我不敢啊!”十二郎抬起头,脸上带着惊恐,“那个女人,她会把我送进山里的矿场的!”

    李慕当然不会把自己送到矿场里,但关进黑窑那是肯定的。

    明明是家族的事情,凭什么要让我一个人来承担?

    现在人家都追到家里来了,办法呢?当我是三岁小孩?休想骗我!

    这时,从外头冲进来一个人,正是李家家主的同胞兄弟。

    他人还没站稳,就急声说道:“兄长,那何家的人说了,他们手头也没有现钱,全部投到毛纺工坊里头去了!”

    “何家怎么可能会没钱!当初我们还从他们买了一批粮食!”

    李父额头青筋冒起,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何家家主明明答应过我,会帮我们这一次。”

    当初粮价第一次下跌时,还是何家大房提前几天传给李家的消息,说是陇右大旱,让李家咬牙坚持住。

    后来确实如何家所说,粮价又升了回去。

    那时何家还因为族内三房的关系,准备入股越的牧场,钱粮各要一半,所以要抛一部分粮食。

    生怕何家的抛售会把粮价压下去,最后还是自己亲自去找了何家家主,这批粮食才落到了李家手上。

    现在想起来,李家家主突然打了个冷颤。

    何家三房,何申何忘那对疯狗一般的父子……

    再加上现在何家家主的突然变卦,李家家主顿时又惊又怒,同时心里终于泛起一股惧意。

    “家主,要不我们拿粮食去换些毛料吧?”来人低声建议道,“李慕终究还是姓李。”

    “找她先赊点毛料,若是能请她帮忙安抚一下那些人那就更好。以她的名声,相信那些人肯定会听。”

    李家家主惨然一笑,“拿粮食去换?知道现在粮食什么价?”

    说到这里,他一脚踢过去,把一直跪着的儿子踢翻,“麦子五十钱一石!我们前头收粮的时候,价钱平摊下来,至少是一百钱!”

    “整整一半啊!再说了,谁会在现在要粮食抵债?疯了吗?”

    夏收正是一年里粮价最低的时期之一,而且这几年蜀中粮食都是逐年增长,傻子才愿意拿粮食?

    再说了,就算真有傻子,那李家至少也要损失一半。

    李家家主越说,越是恨不得杀了南乡那个女人:要说她什么也不知道,谁信?

    你可是我们李家出去的女人,提前说一声,能死吗?会死吗?

    “我们李家,出了个妖女!妖女!”

    只是再怎么恨李慕,李家家主还是不得不亲自跑一趟南乡。

    “赊帐?”

    李慕安然地坐在主位上,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李家家主坐在下头赔着笑脸,心里当真是畅快至极。

    当初你逼迫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

    她的脸上带着笑容,“伯父,你们那一房,如今还欠着交易所一堆契约没兑现,你让我怎么赊?”

    “夫人,”李家家主硬生生地把胸口那口气给憋下去,“我们李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家底好歹还是有一些的。”

    “现在只是暂时周转不过来,待缓过了这阵,把粮食收上来卖出去,怎么也能抵得上。”

    “再说了,我们李家不还有毛纺工坊吗?都说今年就能产出毛料,到时候还怕我们还不回来?”

    作为大家族,真要说顶不过这一波,那就是说笑。

    光是下边的旁支,也能凑上来一笔。

    但眼看着陇右的毛纺工坊开工在即,手头怎么也要准备一大笔钱,不然你拿什么开工?

    签织工,租杂工,买羊毛,买织机……

    冯文和那个牲口,连开工坊的场地都要收钱!

    还是只租不卖!

    你错过了今年,明年就要被人甩下一大截,谁敢在这个时候放松?

    “而且我们先前还在交易所交过一笔保证金,如今事态紧急,能不能先提出来……”

    李家家主的话还没说完,李慕就摇了摇头,“伯父,这笔钱对于你们手里的契约来说,只能算是小钱。”

    “而且当初我们也说过,若是你们违约,这笔钱可是要扣掉的。”

    “现在离兑现的时间已经没几天了,伯父还是赶快想想法子吧,不然,可别我不讲情面。”

    听到李慕居然想要吞掉这笔钱,李家家主终于忍不住地猛然站起来:“李慕,你当真如此绝情?”

    李慕脸上神色不变,甚至笑意更浓。

    她的目光看向李家家主后面的十二郎,“十二郎,当初我可曾强迫过你们买粮食?”

    十二郎不敢去看她,嘴唇动了动,却是不敢回话。

    李慕再看向李家家主:“伯父,我不过一介妇人。别说我现在是冯李氏,即便我未出嫁,这等宗族大事,难道我还能参与其中吗?”

    “这南乡交易所,可是有朝廷的人在看着,若是我敢徇私,伯父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李家家主才不信她没有一点办法,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莫要忘了你出嫁前姓什么?”

    李慕经他这么一提醒,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恍然道:“对,我好歹也是李家六房出来的。既如此,那我就帮伯父想个法子如何?”

    李家家主一听,没想到她竟是会来这么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当场就是一愣。

    “其实也是伯父提醒了我。”李慕眼中闪着亮光,“那陇右的工坊,别说是后头可以产毛料。”

    “就算是现在什么还没有,光是份额也值一大笔钱。既然伯父手头不宽裕,何不把份额出卖,以解当务之急?”

    “住口!”李家家主听到这话,顿时双指成骈,指着李慕大喝道,“你这等恶毒妇人,究竟是何等居心?欲把我们大房逼上绝路耶?”

    他这才大喊出声,只见大厅外头就冲进来两个带刀侍婢:“夫人可有事?”

    两人皆是拔刀半出,警惕地看着李家家主和李十二郎。

    李慕脸色阴沉,摆了摆手,让她们下去,这才说道:“伯父方才恶毒妇人之言,说得可是我李慕?”

    说着她站了起来,逼视李家家主,“我即便仅是冯家妾室,但亦是冯家人。伯父如此辱我,与辱冯家侯府何异?真欺冯家无人耶?”

    李家家主一口老血涌上喉咙,差点就要吐出来,又生生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去你阿母的冯李氏!

    他浑身哆嗦着,嘶哑着声音问道:“汝何以致此?”

    李慕冷笑一声,“伯父当真想知道?”

    李家家主盯着她,目中喷火。

    只见李慕对着外头喊了一声:“请李郎君过来。”

    李家家主有些不明所以,这李郎君又是谁?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年青人走进来,先是对着主位的李慕行了一礼:“见过夫人。”

    李家家主看到此人,还觉得他有些面熟,只是想了半天,却是没有想起在哪见过此人。

    倒是李十二郎看到此人,眼睛猛地睁大了,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

    只见此人又对着李家家主行了一礼:“陇西狄道李简见过世叔。”

    李家家主一听,猛地明白过来,“你是陇西李家的人?前几年你曾到过广汉。”

    “世叔好记性。”

    李简很有礼貌回道。

    当年陇西李家欲从南乡进一批毛料,最先就是想通过蜀中李家大房牵线,可惜大房办事不利,没能让陇西李家如愿。

    “伯父,实不相瞒,陇西李氏早有参与毛纺工坊之意,只是苦于没有什么门路。”

    “如今正好大房手头不便,不如就把我们李家毛纺工坊属于大房的那一个份额卖给陇西李家这一脉。”

    李慕笑吟吟地说道,“到时陇西李家可以帮忙接下伯父手中的契约。如此一来,大房保住了声誉,陇西一脉又能遂愿,反正都是姓李,终是没有便宜外人。”

    事情到了这里,李家家主终于明白过来,大房遇到现在这种情况,不但有外人陷害,甚至还有李家自己的内鬼!

    他喉咙的那一口血终于喷了出来!

    就连李简脸上都洒了些许的星星点点。

    “大人!”

    李十二郎慌忙扶住自己的大人。

    李家家主却是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李家不幸,不幸啊!居然出了此等毒妇妖女!”

    李家家主又挣扎着看向李简,“陇西李氏与蜀中李氏本就是一脉,何以如此相残太甚?”

    李简低下头,轻声回答:“世叔,李家六房与陇西李氏亦是同出一脉。”

    “陇西李氏欲助旁支夺宗房耶!”

    李家家主听到这话,双目圆瞪,嘴里不甘心地嗬嗬几声,再也挺不住,一下子晕厥了过去。

    几日后,消息很快传了出来,李家宗房家主因担忧交易契约过甚,中风卧榻半身瘫痪不起。

    掌管交易所的慕娘子为了安抚各方,撮合了陇西李氏把蜀中李家大房契约接手过来。

    有了慕娘子出面,韭菜们……啊,不是,是那些等着李家这个庄家兑现诺言的散户们,此时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

    到了此时,闹得沸沸扬扬的李家大房违约事件终于落下了帷幕。

    南乡慕娘子的名望更上一个台阶。

    陇西李氏刷了一波声望,急公好义是肯定的,特别是对同脉方面,那真是没得说。

    经此一事,蜀中李家大房,开始沉寂了下去。

    李家大房的崩溃,标志着蜀中的守旧世家大族正式进入瓦解时代。

    另一个蜀中大姓何家,则是拿毛纺工坊的一部分份额,与兴汉会交易,获得入股越牧场的门票。

    是拥有议价权和管理话语权的那种门票,不是只分红的那种。

    同时兴汉会通过交换份额,得到正式进入毛纺工坊的入场券。

第0734 红烧肉

    在某只土鳖穿越过来之前,大伙吃饭的样子其实都比较难看。

    特别肉食者,吃的都是带毛的生猪肉,反正就是腥荤不忌。

    眼里只有那一亩三分地,手底下的奴仆越多不管是两条腿的还是四条腿的就意味着财富越多。

    所以都喜欢隐瞒人口,官府来查询,一个两个连嘴边的血迹都不擦就摇头:“没有,我家没有人,人少得很,你莫得怀疑我!”

    然后土鳖横空出山,对着大伙说:“你们的吃相太难看了,这点东西怎么够吃?”

    于是他教大伙穿上好看又保暖的毛衣,脚下铺上精美的毛毯,然后让家里的厨子把猪肉上的毛褪干净,架锅,放油,放糖。

    最后端上来一盘香喷喷的红烧肉。

    大伙学他的模样,于是吃上比以前更美味的东西。

    但总是有些人跟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吃上了好东西,还老是想着把以前带血带毛的生猪肉拿到桌上。

    于是分裂就此产生了。

    冯土鳖一拍桌子,骂道:“你特么的再这样老子就掀桌子了!”

    于是不愿意改掉吃生肉习惯的李家大房,就这么被大伙抽掉了椅子,让他滚去角落蹲着吃。

    冯土鳖这才满意地点头,说道:“要优雅!”

    李慕现在就很优雅。

    纤纤素手提着南乡特产出来的青瓷茶壶,倒入烧好的沸水,轻轻泛洗。

    (注:不是后世那种著名青瓷,是古已有之的原始青瓷)。

    洗壶后,再次倒入沸水,抹去茶沫。

    封壶后,又用沸水浇遍茶壶。

    分杯,分壶……

    动作优雅,神情淡雅,雾气缭绕,茶香盈鼻,让她如同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本是宁心敛神的品茶,坐在她对面的李家太公却是叹了一口气:“慕娘,此次会不会太过了?”

    李慕没有回答,把茶杯端放到太公前面,自己又端起茶杯轻茗了一口。

    然后这才淡然道:“太公,非我不仁,而是他们自有取死之道,难道怪我头上吗?”

    李太公脸上现出些许的悲悯之色,“终是我们李家的宗房……”

    李慕瞟了一眼太公,“太公欲立宗于平襄,觉得蜀中宗房强一些好,还是弱一些好?”

    李太公咳了一声,脸上有些尴尬,“我只是担心你又要再背恶名罢了。”

    李慕放下茶杯,冷笑一声,“我岂又不知此事之后,但凡与李家宗房亲近的,不知有多少人要戳我的脊梁骨?”

    说到这里,李慕那绝美的脸上终于薄怒之色:“当初男君在街亭取得大捷,那十二郎随太公你前来,我难道未曾警告于他?”

    “那时我就说过,这粮价之事,不要做得太过,哪知十二郎表面答应,可是待得知陇右大旱后,他又做了什么?”

    交易所本就是为了大伙互市方便而设,能在上面挂牌的人家,少说也是一县里的首富人家。

    不是说不让人赚钱,平日里只要粮价不上二百钱,自己都不会去管。

    甚至在战时,还可以让粮食达三百钱一石。

    即便是一百钱进,二百钱抛,那也能赚一倍。

    更别说这几年蜀中的粮价一般都在一百钱以下,最多也就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才会略略过一百钱。

    平日粮价超过了二百钱就可能有百姓开始饿肚子,超过了五百钱就可能有百姓被饿死。

    这两条线是南乡统计局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进行统计,这才摸索出来的,被男君划了红线。

    所以胆敢碰这两条线者,死不死不知道,但生不如死那是肯定的。

    李家大房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所以这才被男君重点点名斩断了手。

    “我被男君委以重任,看管南乡诸事,平日无不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否则一旦有失,身灭名毁亦不出奇。”

    “那次提醒十二郎本就已经算是违背规矩,哪知大房那边,居然还越发地大胆起来,以为仗着李姓,就可以肆行无所忌惮。”

    李慕愈说,声色越怒。

    掌管南乡诸事以来,随着手里的权势越大,已经很少有人能让李慕显露出怒色。

    但很显然,李家大房这一回,当真是让她有些控制不住怒气。

    “大房要寻死,那我自会成全他们,免得后头再做出什么事,牵累到我身上。”

    “同时还可以顺便震慑那些想要两头占便宜的人,让他们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

    此次不少人家参与了绞杀大房,并不是没有缘由的。

    至少在早日平稳陇右局面上,那些人家的立场都是一致的。

    陇右早日平稳下来,毛纺工坊才能早日开出来。

    但大房又想要毛料,又想操旧业积累家财。

    这不啻是只顾吸血不想干活,还想伸手摘果实。

    换作以前的那些黔首苍头,可能没什么事,但能参与到工坊里面来的人家哪一个是好惹的?

    没错,李家是蜀中数一数二的大族,但如今能和以前相比吗?

    “如今不比以往啊!”

    李太公感叹了一声。

    就在蜀中李家的宗房轰然倒下时,远在东边的吴国武昌,发生了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

    建兴七年四月丙申,吴王孙权受百官所奏,命人在江边的高山立高坛,自己登坛受皇帝玺绶,即皇帝位。

    同时在高坛上燃起大火祭祀天地、山川。

    因祥瑞黄龙现,故改元黄龙,同时宣布大赦全国。

    东吴群臣毕至,高呼朝贺。

    四十七岁的孙权冠旒冕,着天子服,接受文武将臣之拜。

    他坐在朝堂上,看着底下的众臣,心底终于升起一股志得意满的感觉。

    十八岁初掌江东,二十六岁在赤壁大败曹操,三十七岁袭荆州,四十岁晋吴王,同时大败刘备。

    到今日,终成帝业。

    想到这里,孙权终于忍不住地高声大笑。

    听到孙权的笑声,底下的众臣更是附和祝贺。

    待群臣皆贺毕,孙权这才开口道,“朕能在今日登基,除父兄所遗基业,尚有一人居功甚巨。”

    终于能公开自称朕,孙权只觉得有些飘飘然。

    众臣还以为陛下是开始论功行赏,皆是竖耳倾听。

    哪知只听得孙权却是说起了谁也想不到的一个人。

    “周瑜周公瑾,助兄克江东之地,然兄遭恶贼所刺,彼时朕年纪尚浅,未能服众。”

    “且朕当时仅居将军之位,礼节尚简,唯有公瑾以君臣之礼待朕,又多举众贤,这才有江东英才之盛。”

    “当年曹操领百万之众,携平荆州之威,欲与朕会猎于江南之地,又是公瑾率江东将士败曹操于赤壁,保江东于危险之间。”

    “故朕能有今日,功大莫过于公瑾。然公瑾英年早逝,不能见今日江东之盛,实是朕心中之憾。”

    众臣中声望最高者张昭,当年与周瑜同受孙策之命,辅佐孙权。

    此时听到孙权这般说,心有感触,便举笏站了出来,正欲褒赞孙权之德。

    哪知孙权一看到张昭,亦是同时想起了当年之事,在志得之满之下,不禁笑道:“张公当年与公瑾共辅与朕。”

    张昭一听,心里不禁感动,还以为孙权是在提周瑜之功后,想要称赞于他。

    哪知孙权下一句却是说道:“但朕犹记得,建安七年时,曹操于官渡大败袁绍,曾下书责令朕送质子。”

    “当时张公身为重臣之首,却是久不能决,唯有公瑾一人,力争此事不可从。不然朕最终不过领一侯印,仆十数人,车数辆,马数匹,安得南面称孤?”

    张昭听了,脸上露出有些难看的神色。

    底下的众臣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然后又很快安静下来。

    哪知孙权却是越说越上瘾,“当年曹操领军至赤壁,又是张公力主劝朕降曹操。若是彼时听张公之言,只怕此时已经在洛阳那里向曹贼乞食矣!”

    有意劝孙权遣送,后面又亲自劝说孙权降曹操,乃是张昭所做出的最大错误决策。

    也幸好当时有周瑜。

    此时听到孙权居然在称帝之日当众提出来,张昭即便已经是皓首苍苍,却仍是老脸胀红,牙齿咬得格格响。

    他抬头看去,只见坐在上头的那一位人主,早就不是那位向自己虚心请教的郎君,而是一位已经头戴天子旒冕的皇帝。

    可能是他年老眼花,也可能是皇帝坐得太高太远,所以他有些看不清上面这位人主的表情。

    感受到身后如火灼一般的目光,张昭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他的身子在颤抖着,终于挺不住压力,缓缓地伏到地上,久久不语。

    孙权看到昔日这位性情刚直的老师终于服软,浑身上下更是如饮了醇酒一般,飘忽不知所向。

    “老臣有愧,意虑浅短,有负盛托,如今陛下大业已成,老臣岂敢再窃居高位,栈恋不去?加之年老力衰,不胜理事,求乞骸骨。”

    说到这里,张昭心中之悲凉,溢于声色,不禁有些悲从声来。

    孙权却是起身,下了陛阶,亲自扶起张昭,“张公,你岂不知我性情耶?方才只不过是嘲啁罢了,开个玩笑而已。”

    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众臣看到孙权这般,这才暗松了一口气,跟着大笑。

    更有大胆者,高声道:“昔日陛下年少时,大司马曾管江东钱粮,陛下私下但有所求,大司马从无有应。”

    “然陛下掌管国事,却以大司马忠诚,信任重用,直至贵重之位。陛下身为天子,胸怀四海,又岂会记前仇之事?”

    此话一出,众臣又是连声称道。

    孙权扶着张昭,更显得亲近。

    张昭却是觉得自己后背有些湿漉漉的。

    他被扶起后,再大着胆子看向孙权,发现皇帝脸上带着笑容,仍是那个熟悉的吴王,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方才之言,却又凿凿在耳,不敢轻忘。

    他对着孙权行礼道:“陛下,老臣方才之言,藏于心中久矣!非是一时有感而发。去年冬日里,老臣就因病卧榻不起。”

    “这些年来,越发感觉自己精力不济,如今陛下登极位,老臣也可以放心了,故愿还官位及统领部属,退居养老。”

    孙权转过身,向皇帝位走去,在没有人看到他神情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似有若无地变幻了一下。

    直到再次面对众臣,这才重展笑容,“张公年老功高,辅朕三十载,如何此时要弃朕而去?即便张公欲刺,朕亦不许。”

    说着,他宣布道:“诏,拜张公为辅吴将军,位仅亚于三公,封娄侯,食邑万户。”

    众臣一听,顿时轰动。

    张昭三辞不得,只得无奈接受。

    接下来,孙权大封众臣。

    同时正式追尊父孙坚为武烈皇帝,兄孙策为长沙桓王。

    又立子孙登为皇太子,封长沙桓王,即孙策的儿子孙绍为吴侯。

    一切事毕,这才派出使者出使西蜀,建议两国并尊二帝。

    待汉国得知此事,朝野议论纷纷。

    更有愤然者,于朝堂上直言:

    “先帝所以与东吴结盟,是因为当时大汉新败,又欲并力灭贼。如今东吴僭越称帝,实是大逆。

    加之去年大汉北伐大胜,说明大汉即便独力亦可伐贼。孙权称帝后,所欲者,不过是鼎足而立,非是真心与大汉并力灭贼。

    如今孙权其志已满,为保鼎足之势,定然再无北伐之心,只想安守现状,无心与大汉并力讨贼。

    故此时再与东吴盟好,不但没有任何好处,且名不正言不顺,与制不合,当显明大义,断绝盟约。”

    此议一出,所附者甚众。

    就连正在准备亲事的赵广都不得安宁,能在赵广面前露脸的兄弟纷纷找上门来,询问兄长之意。

    “我怎么知道兄长之意?”赵广不耐烦地说道,“兄长此时远在陇右,只怕连消息都没能传到那里!”

    “二郎啊,其实我们也知道,那孙权称不称帝,大汉当如何应对,非我们所能参言。”

    虽然兴汉会日益庞大,但要说有资格能参与朝廷之事的,也只有远在陇右的兄长。

    剩下的,熬上十年八年进入朝堂,那就算是行了大运。

    “所以我们关心的是,若是大汉与吴国绝交,这交州和荆南的粗糖,还能不能进来了?”

    要是不能进来,那么明年的红烧肉就得省着吃了。

    要不然,没有糖,你吃个卵的红烧肉?

    若是此时大汉拿下了关中就好了,东吴敢在这个时候称帝,直接就发兵荆州,最后全部拿来种甘蔗!

第0735章 好日子

    兴汉会的小老弟们此时当然不知道什么叫内需,什么叫原材料产地。

    他们现在还处于一种非常原始的懵懂状态,只知道若是汉吴交恶,交州和荆州的粗糖就有可能进不来。

    然后他们就思考,为什么我的收入会有降低的风险?

    都怪孙权称帝。

    都怪东吴抢去了荆州。

    都怪关家……这个不算!

    说出来可能会被打死。

    原材料被扼住的风险终于让兴汉会众人第一次有了危机感。

    有危机就得要解决危机。

    怎么解决?

    有问题当然去找带头大哥。

    可是带头大哥太远,幸好二哈……哥回锦城了,所以不找你找谁?

    赵广听着小弟们的述求,心道也是哈,小弟们这么看重我,身为兴汉会的二哥,我怎么也要帮忙想想法子。

    只是现在自己就剩一个空名头……

    想到这里,赵广“啧”了一声,心头更是不耐:怎么看也得去找兄长想法子的样子。

    可是兄长在陇右就传过话了,若是没有成亲就敢去找他,你多少条腿也要打断。

    反正你也不想用。

    这时,只见院子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有人急步走了进来。

    院子或坐或站的众人皆转头看去,只见李遗正带着一人走了进来。

    “咦,文轩,你不是说去了南中?”

    坐在最中间的赵广起身问道。

    因为天气热,李遗满头大汗。

    早有灵醒的小弟倒了一碗晾好的茶水递过去。

    李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这才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喘了一口气,“刚从味县赶回来,还没入城,听到你们在这里聚会,所以就过来了。”

    前些日子他才从陇右赶回锦城,交待了一些事情,因为担心自家大人,所以仅在锦城呆了一天,又急匆匆地继续南下。

    幸好东风快递这几年来,对锦城到道这条航道的不断探索,已经算是一条非常成熟的内河航道。

    所以顺水而下,再从道走五尺道经朱提郡再到建宁郡的郡治味县(味县同时也是降都督的治所),还是比较快的。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李遗竟然这么快就折回了。

    “上次走得匆忙,忘了问你何日成亲?”

    李遗问向赵广。

    “五月十六。”

    赵广回答。

    “是好日子?”

    赵广摸了摸头,“听说还是我家阿母亲自去求了左中郎将,这才选定的这个日子。”

    左中郎将,正是杜琼。

    当年冯永成亲,杜琼亲自帮忙选的日子,同时还批了一句:佳女守山猛虎,兴宅旺夫;良子天马下凡,荫妻护子。

    这已经是非常大的面子了。

    因为当年杜琼也是以天数之说劝进先帝登基之人。

    像赵广这一回,赵府的夫人亲自上门求了半天,连面都没见上。

    杜琼只让人递了一个日期,至于想要什么批语,那是想也别想。

    李遗听到到这话,点了点头,“既然是左中郎将所批,那定然是上好的日子,那我也选在那一日吧。”

    赵广没有多想,脸上欢喜:“那正好,到时只怕就要更热闹一些。”

    倒是兴汉会锦城堂口的扛把子邓良要稳重一些,“文轩,这般着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遗指了指带来的人,“傻愣站着干嘛?说话啊!”

    来人脸带着微笑,对着众人环抱拳:“李丰见过诸位兄弟。”

    李丰?

    不少人都是有些懵逼:这谁?

    倒是赵广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是你!”

    方才他只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再加上又是文轩带过来的,潜意识里只以为是自己人。

    只觉得应该是哪个不常见的兄弟,所以也就没有多想。

    哪知居然是李严是儿子!

    “正是小弟。”

    李丰又对着赵广再行一礼。

    “好贼子,你还敢过来!找死!”

    赵广左右看看,抄起椅子就想砸过去。

    “二郎你做什么!”

    李遗连忙跳起来抱住他,“都是自家兄弟!”

    “谁跟他做兄弟!”赵广脸都涨红了,怒视李丰,“我没有这样的兄弟!”

    “文轩你且放手,让我打死他!”

    赵广力大,生生把李遗带出了两步。

    “维哲过来帮忙!”

    李遗大喊。

    邓良连忙上前,挡在赵广面前,抵住椅子的另一头,“二郎冷静些!”

    “怎么冷静?你们让我怎么冷静?”

    赵广如同撒野狂奔的二哈,几个人都拖不住,“老子跟着兄长,拼死拼活,这才得了一个将军号,就是因为他……”

    “不是不是,这事和浩轩没有关系。”

    李遗连忙劝说道。

    “他和他家大人有什么分别?”

    赵广仍是暴跳如雷。

    李丰脸上带着苦笑和歉意,连连拱手。

    李遗看到实在拉不住赵广,只得祭出大杀器:“兄长有话对你说!”

    如同二哈看到了准备切狗肉的菜刀,赵广一听到李遗这般喊,身子当场就顿住了。

    他举着椅子,低下头,看着正抱着他的腰的李遗,脸上带着怀疑:“当真?”

    李遗仰起头,真诚地说道:“真的,你若是想早日回到军中,就听我一言,把椅子先放下。”

    赵广看了看李丰,又看了看李遗,思考了好一会,这才犹犹豫豫地放下了椅子。

    李遗抹了抹汗,这才站起来,小心地把椅子摆好,按着赵广坐好,“此次我回来之前,去见了兄长,兄长特意交待了几个事。”

    弄瘫了李家大房,只是其中之一。

    “兄长说了,现在护羌校尉府人手不足,缺少能领军的将校……”

    李遗还没说完,赵广就两眼放光:“真哒?”

    “我骗你作甚?那个刘浑,就是兄长以前手底下那个匈奴儿,走了好运,立了大功,晋了官职。”

    “如今调入了陇右都督府,兄长亲口对我说的,现在他手底下骑军不缺,就缺领骑军的人。”

    李遗连忙解释道。

    “骑军?骑军好啊骑军……”

    赵广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在兄弟们当中,说起领骑军,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想起兄长去年就让自己多学骑军的统领之法,原来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吗?

    赵广禁不住地有些手舞足蹈:“兄长果然还是爱我!”

    他傻乐了一阵,这才想起一事,“兄长什么时候让我过去?”

    “自然是等你成亲之后。”

    “好,好,好极!”

    赵广喜不自禁。

    只是当他的眼角目光看到一直站在那里的李丰,脸色不禁又沉了下来,“此事与他又有何干系?”

    “你懂什么?”李遗又拉住了他,“兄长去年还曾写信与浩轩,浩轩亦深明大义,此次他到锦城,实是有大事。”

    赵广狐疑地看向李遗。

    李遗无奈,只得低声道:“此事事关重大,待明日你们就知道了。”

    赵广听了,这才勉强点了点头:“成,文轩你素来有主意,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再等一日。”

    李遗又看向众人,说道:“至于东吴粗糖之事,大伙也不必太过于担心。”

    “到现在我也不瞒大家,孙权称帝的风声,其实东吴那边早有动静,故兄长也略有耳闻,对此事有过推断。”

    众人听到这里,皆是有些惊骇不已。

    但一想,又觉得甚是合理。

    毕竟东吴那边,听说兄长的关系不小。

    孙权想要称帝,至少要有准备时间,肯定瞒不过有心人。

    所以有人提前把孙权想要称帝的消息传过来,想来也是有可能的。

    “兄长对我说了,让大伙不要妄加猜测,只管安心等着便是。”

    听到兄长竟然早有推断,众人心里终于可以放下大半的心。

    只见李遗指了指李丰,“不过我此次回南中,经过朱提时,浩轩主动寻上我,与我说了一事,是关于大汉与东吴之间的事。”

    “虽然我此时不能说出来,但浩轩确实是在此事上尽了心。若是他所言之事能成,大伙以后只怕还要感谢他,所以请且再忍耐一些时日。”

    李丰脸上带着些许的羞涩,迎着众人的目光,“文轩过奖了,丰不过是尽人臣之道罢了。”

    李遗本就是最早跟兄长的人之一,他又是去见了兄长才回的蜀地,再加上现在还是丞相府的参军。

    既然得了他的保证,大伙也就暂时放下心来。

    赵广得知兄长没有抛弃自己,再加上又准备得偿所愿,能与黄家阿姊成亲,心头当真是兴奋无比。

    赵老将军如今领军在外,赵二郎回到府上,再无克星。

    他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直接跑到练武场哼哼嘿嘿地耍了一通。

    赵马氏知道小儿子自被从陇右被贬回锦城,一直有心结。

    身为赵广的阿母,她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一直喜欢黄家女子。

    但此时就算是两人准备成亲,小儿子人前表现得高兴,但在人后,却是经常有些落寞,可知被贬之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今日从下人那里听到小儿子回府后甚是高兴,甚至还主动跑去练武场练武。

    心下高兴之余,也有些奇怪,便特意去练武场寻他。

    果见小儿子正生龙活虎地在那里呼喝不断。

    “二郎今日可是遇到了喜事?”

    赵马氏招呼了一声。

    赵广一看到母亲,连忙过来见礼。

    “亲事越发地近了,我还担心二郎解不开心结,此时看到你这般模样,我终于能放心了。”

    赵马氏看着赵广,宽慰地说道。

    赵广听到自家阿母提起亲事,脸上的神情更是兴奋:“听阿母这么一说,孩儿想与阿母商量一事。”

    “何事?”

    赵马氏好奇地问道。

    “孩儿欲早日成亲,可否?”

    赵广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赵马氏听到这话,有些意外:“为何?”

    “事情有些急。”

    赵广搓了搓手。

    “急?多急?”赵马氏听到这话,有些奇怪,还能有什么事比成亲更急?

    明明都定好了日子,自家儿子突然又想要提前,这等大事,岂是说改就能改的?

    不对,除非是因为……

    赵马氏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几个月了?”

    果见赵广掰了掰手指,“虽然才三个月,但我觉得也够久了……”

    赵马氏脸色都变了,指着他的鼻子尖声大骂:“什么叫才三个月了?!三个月!”

    黄家女郎去陇右寻他,算起来不正好是三个月?

    想到这里,赵马氏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混小子原来是瞒不住了,这才着急找自己要提着成亲!

    她又是急,又是气,同时还有一丝放松:这黄家女,果然是已经被治好了。

    赵广却是一脸的莫名,不明白为何自家阿母突然激动起来。

    “你这个孩子,真真是气死我了!知道我为了求那个杜琼寻个好日子,费了多大的劲!你你你……”

    赵马氏看到赵广这副模样,气得直哆嗦,“你们……你们既然忍不住,为何不早日回来成亲?”

    她越说越气,急步越过他,从练武场边上抽出一条木枪,指着他骂道:“你且过来,看我不抽死你!”

    “阿母为何要打我?”

    赵广觉得当真是荒谬无比。

    以前大人在府时,阿母一直护着自己。

    现在大人去了外头,阿母怎么就接过了大人的棍棒?

    莫不成我赵二郎与这个练武场八字相克?

    赵马氏可不管他,风声呼呼地就抽过来,嘴里大骂道:“你还敢问?都三个月了你才告诉我!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阿母?”

    赵广转身就想跑,哪知赵马氏身兼赵家枪法和马家枪法之长,直接就截住了他前头的逃跑路线。

    “叭”地一声,赵广惨叫一声,蹦了起来,被逼退回练武场内。

    虽然手里是木枪,但在赵马氏手里,竟被舞出重重枪影,呼呼生风,让赵广有一种寒气逼人之感。

    “阿母,有话好好说!”

    赵广眼都花了,一时间没躲过去,身上一下子就挨了几下,疼得他直叫唤。

    “有什么好说的?”

    赵马氏又是一枪抽过去。

    “孩儿错了,知错了,阿母饶命!”

    赵广实在不是知道自家阿母为何突然暴走,人在棍棒下,不得不低头,当下只得先认错再说。

    “阿母,孩儿不改日期了,下个月成亲就下个月成亲,不急,不急!”

    想来想去,似乎也就这个事?

    “还不急!?”

    赵马氏更是怒不可遏。

第0736 联手

    锦城朝堂议论纷纷,诸公皆觉得应当断绝与东吴的关系,以明正义。

    坐在皇位上的阿斗也有些摇摆不定。

    这几年来,大汉休养生息的同时,又平定了南方叛乱。

    比起刚即位时,国力已经日渐强盛,百姓徭役虽略嫌繁多,但家家户户一年到头却能果腹,再不用挨饿。

    如今天下,百姓能不用挨饿,官府又能公正廉明,依法行事,让世家大族不敢肆意巧取豪夺,除了大汉,还有何处?

    更别说汉中和越两地,还专门开了学堂,让黔首苍头的孩子也有机会入学。

    单单就拿这个事出来说,这可是唯有明君圣主在世,文教兴盛,才会发生的事情。

    故大汉百姓少有怨言者。

    再加上陇右大捷,极大地振奋了大汉士吏民心。

    在这种情况下,“以大汉之力,未必不能讨贼,又何须乞于东吴”的言论,确实让很多人觉得在理。

    在这等议论风气下,即便是老实娃子阿斗,亦有些膨胀起来:诸公皆是这般说,想必不会错了。

    明君圣主嘛,确实是要注意听诸公的意见。

    当然,最主要的是听相父的意见。

    只是这等大事,相父又远在汉中,所以此时只能是先让朝廷的诸公朝议一番。

    然后再把朝议结果送到汉中让相父过目,让相父也知道朝中诸公的意见究竟是怎么样。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上了一本《驳断绝与吴盟约疏》。

    “今议者咸言孙权志在鼎足,不欲北进,此言似是而非,实是蒙蔽陛下也。何也?

    东吴非不欲北进,实乃智力不及,故唯凭江自保。昔孙权挟赤壁之胜,北攻合肥而不克。

    建安二十年,孙权与先帝议和平分荆州后,又亲领大军伐合肥,反被魏将张辽领八百骑而破之。

    至建兴四年,贼首曹丕死,孙权再趁机领军攻江夏不克,无功而返。故此所谓智力不足越江也,非不欲上北岸。

    昔先帝欲北拒曹贼,又欲东吞孙权,最后遗恨永安。夷陵之耻,犹在历历在目。

    陛下文资武略,比之先帝何?而今大汉文武,可当先帝麾下谋臣武将否?

    若不及,何可言断绝汉吴之好?故臣以为,此时不宜明孙权僭越之罪。”

    阿斗览毕,心头一惊,头上如同一盆冷水浇下,才刚刚膨胀了一下的心思就突然凉了下来。

    想想先帝,何等雄才,又有众多谋臣勇将,尚有永安之遗恨,况复自己?

    只是看到这奏章的主人名字,阿斗又禁不住有些皱眉:“李平?”

    原江州都督、名义上统中外军事的中都护李平终于回到了锦城,并且改名李平,上了一道奏疏,反对大部分人所提出的绝吴之盟。

    李平这个奏章一送上去,顿时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朝中衮衮诸公,未必不知道断绝与东吴盟约的坏处。

    但政治正确是永远的正确,路线的正确有时未必是正确。

    反正高喊反对东吴称帝是绝对的政治正确,更何况路线还有可能是正确的?

    所以大伙怎么选择,简直就是自然而然,没看到丞相府的留府长史和参军都没有说话?

    倒是李平,敢第一个说出这等话来,当真是令人侧目。

    只听得有人冷笑一声:“孙权称帝,若是大汉斥其僭越,中都护不正好继续留在江州都督军事,以免东吴移师向西?”

    反正丞相欲取消江州都督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只不过李平一直拖延留在江州,故这才迟迟未能完成。

    这种做法,自然让朝中不少人忿忿不平。

    再加上对大汉丞相的信任,所以相信李平失势的人,不在少数,有人出言讽刺,最是正常不过。

    李平看向坐在那里的人,淡然道:“君是欲与某廷论?”

    身为中都护,在没有倒下之前,他就一直是大汉的第二号辅政大臣,即便是天子亦要对他以礼相待。

    许慈坐在原位一挺身,“有何不可?昔前将军攻襄樊,宛洛震动,逼得曹贼几欲迁都,若孙权有心北上,又何至于背袭荆州?”

    这一问,让强行装出样子的李平差点破了功,当场就想打死这个老匹夫。

    尼玛的这种问题,你让老子怎么回你?

    难道要我说是关羽有问题?

    于是他一甩袖,抬头向上看,故意不去看许慈:“荆州之失,早有定论,诸公当年是何等言论,莫不成还要某一一指出?”

    他对着坐在最上面的阿斗行了一礼:“陛下,知我罪我,惟其春秋,某一片公心,天地可鉴。”

    朝堂上响起了一片轻微的哄笑。

    李平敢说他有公心?

    当年他任犍为太守,居然能把越骑校尉(杨洪)逼得引退出走。

    都督江州后,又把牙门将王冲逼得降了魏人,还把大汉的曲辕犁泄露给了魏国。

    更别说这两年来所作所为,若是他当真一片公心,那么忠清款亮,忧公如家的越骑校尉又算什么?

    这一声哄笑,让李平的脸色难看之极。

    他自视甚高,即便地位与自己相等者,亦少有往来,唯有丞相,能与他来信。

    如今有失势之险,却不得不忍受这等耻辱,当下胸中起伏,激愤无比。

    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上脑门,正欲高声斥责。

    这时,反倒是杨洪站了出来:“陛下,老臣以为,孙权僭越称帝,确是大逆不道。”

    “但即便大汉如今平复陇右,亦不过多有四郡之地,于曹贼十州之地,不过九牛一毛。”

    “若是以绝东吴之盟,便是以大汉四郡一州之地,抗曹贼孙吴十二州,何其难也?故老臣以为,中都护所言,确有道理。”

    杨洪站出来支持李平,实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阿斗敬重杨洪,相父北伐时,李平在江州有异动,还是杨洪以重病之躯,对阿斗进言献策,这才让他安下心来。

    若换作别人赞同李平,阿斗都可以怀疑这其中有什么勾结。

    但杨洪赞同李平之言,那就说明,李平之言,确实有一定道理。

    ……

    得知中都护李平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与吴绝盟,兴汉会的人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即便不用上朝,他们也知道,与吴国绝盟这种事情,说说可以,但真要做,却是不易。

    作为北伐时期出力甚多的他们,清楚地知道,去年给北伐大军供应粮草的艰难。

    光是东风快递所用的滇马,去年就损耗了不少。

    若不是滇马长得快,一年半就可以开始驮成马的大半重物,越牧场所产的新马未必能填补上空缺。

    再加上越北边的汉嘉郡夷人多有养马的羌氐部族,这才保持东风快递运输的通畅。

    所以兴汉会的众人此时终于隐隐明白李遗当日所言之事,究竟是为何。

    建兴七年,李平应朝廷之命,回锦城领丞相府诸事。

    同时因为北边关中曹贼异动,李丰领两万江州军北上支援汉中。

    同时向宠任巴郡太守,治江州。

    陈到任永安都督,兼巴东太守,治永安。

    关中曹贼的异动,连江州兵亦不得不北上,压住了绝东吴之盟的声音。

    丞相对大汉兵力的调动,已经隐隐表明了一种态度。

    果不其然,汉中丞相府的奏表很快送到了锦城。

    里头不但同意了李平的说法,同时还指出:

    若是绝东吴盟约,会与东吴成为仇敌。到时大汉必然要增兵南边与东吴相持,如此只会让北贼得计,非上算之选。

    大汉两个辅政大臣意见极为难得地一致,终于压倒了所有的反对声音。

    戏剧性反转让人有些措不及防。

    虽然这种变化如同雾里看花,让人很是捉摸不透,但李平交出了手中的军权,表明着两位辅政大臣之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结果是意料之中,但又有些意料之外。

    李丰领两万江州兵增援汉中,极大地增强了汉中丞相府所能调动的军事力量。

    因为这两万江州兵,有一部分是先帝驾崩前交付给中都护李平的,乃是少有的精兵。

    大汉丞相诸葛亮把李丰调入丞相府,参赞军事。

    蜀中的波澜并没有影响到冯永。

    六月的陇右,并没有发生许二娘所担心的大范围蝗灾。

    胡人信天神信山神信羊神,但似乎没有信蝗神。

    冯校尉一声令下,不但在蝗虫出来之前,就多用水灌地,同时还在蝗虫出来后,在它们尚未能飞时进行扑杀。

    狗管事端木哲从南乡调了不少好狗过来,又在平襄开了一个狗场,日夜护卫鸡鸭。

    李同带着派给他的人,孵化养殖了半年的鸡鸭,可以比较安心地漫山遍野地放养。

    虽然被野狐黄鼠狼之类的叼走不少,有不少的损失,但只要能止住蝗灾的苗头,那就是值得。

    基层官吏用学堂学生和南乡出身的南乡士卒的好处就显示出来了。

    执行力极高,一纸公文下去,再加上下派地方的巡查组,护羌校尉所辖的胡人之地,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不想今年草场被蝗虫啃光就按官府的话去做!

    不想今年白灾来的时候被饿死就按官府的话去做!

    不做就吃鞭子,毫无道理可言。

    反正冯君侯是山神的传人,他的话肯定是对的。

    与护羌校尉治下相比,反倒是在陇右都督府的治下,出现了小面积的蝗灾。

    虽然冯永提醒过这个事情,但有些事情,并不是说知道了会发生就能避免。

    质疑,效率的缓慢,甚至地方乡老的抗拒等等,诸如此类。

    能在出现蝗虫出现的时候进行扑杀就不错了,还想在出现之前就防治?

    想多了。

    没影的事,谁会相信?

    就算是相信,干这种事不要钱粮的吗?

    这笔钱粮谁出?

    所以出现让蝗灾的出现那就是必然之事。

    这陇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如今赵老爷子领军去巡视萧关,冯永得了邓芝的求救,便派了李同和养殖场的人,赶了一批鸡鸭过去。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

    真正的大事,还是大汉在汉中、陇右与关中曹贼对关口的争夺。

    魏延领军走陈仓道,出了大散关,看到了严阵以待的陈仓。

    陈仓城小而坚,堵死了陈仓道的出口,加上地形狭窄,不利攻城。

    再加上曹真知道斜谷道不通,若是大汉欲从汉中出关中,则必走陈仓,故自陇右之战后,他就大力筑城。

    虽说丞相只是让魏延试探一番,不必真正攻城。

    但魏延立功心切,他本打算着,若是陈仓当真没有防备,便真攻下来,也好让震慑曹贼。

    哪知连攻几次,皆是无功而退。

    再加上参军诸葛乔在旁边连劝,魏延不得已,只得咬牙恨恨而退。

    汉军出现在陈仓城下,镇守长安的曹真果然大受震动,亲自率军前来增援。

    同时听到对方是汉军大将魏延领军,心里还存了侥幸,若是有机会截住这支汉军,说不得就能洗刷去年之耻。

    谁知魏延来得快,退得也快,让曹真禁不住顿足叹惜:“蜀虏何其胆怯耶!”

    魏延在陈仓退败的消息传到冯永手上,让心胸宽广的冯君侯很是幸灾乐祸了一番:“这魏老匹夫,让你当年让我难堪!”

    对面的关姬听到他这个话,扔出一个牌:“碰!”

    然后这才白了他一眼,“阿郎好歹也是君侯了,论位置,不输于魏老将军,当并力灭贼才是。方才那番言论若是被人听了去,只怕就要说阿郎心胸狭狷。”

    轮到张星忆摸牌,大眼睛眯了起来,看起来是摸到了一个好牌。

    然后扔出一个二筒。

    冯永“啧”了一声,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张星忆昂着头,带着得意的笑,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说,“看什么看,就是不给你吃!”

    “我师门里啊,有一句话,”冯永哼哼道,“有道是莫欺少年穷,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当年他欺我时,可曾想到今日?”

    若是当年他能好好地跟自己说话,拉好关系,说不得,现在他手上还能有一支护羌校尉府所属的工程营。

    阿梅小心地拿起一个牌,先是看了看冯永,后又看了看关姬,犹豫了一下。

    “快点的。”

    张星忆心急,看得出,她绝对是快要糊了。

    阿梅手上哆嗦了一下,扔出去了一个牌。

    “糊了!”

    关姬赶紧抓起来。

    冯永和张星忆齐齐怒视阿梅:“这都几把了?”

    这丫头,把自家主母喂得舒舒服服,绝对是故意的!

    脑子好了不起?

第0737章 小打

    半个月才轮到的一次休沐,外面日头太大,晒得人直冒汗,没事谁也不想出去。

    庭院里引了一条活渠进来,阿梅亲手改进的小型高筒水车,在吱呀吱呀地转着。

    微风吹来,带过来些许微微湿润的水汽。

    大肚婆情绪不稳定,冯君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便招呼了小姨子和自家小妾陪她搓麻将。

    谁知小妾的心算能力太强,以一己之力掌控全场,上吃自家男君,下喂自家女君,杀得对面的外家娘子直跺脚。

    关姬眉开眼笑地伸出手,“拿来。”

    冯永和张星忆没法,只各自递了一枚钱币过去。

    对于身家丰厚的几人来说,这一枚钱币连汗毛的毛尖都算不上,但争的是一口气。

    偏偏关姬还从自己那里抓了一大把钱币,放到阿梅那里,就当是奖励。

    简直就是当着两人的面,鼓励阿梅继续作弊。

    “姊夫!你看!”

    张星忆指着关姬,满脸委屈地向着冯永告状。

    冯永干咳一声,只当作没看到。

    同时在心里哀叹一声,失算了,失算了哇,早知道让阿梅坐在自己的上面。

    张星忆看到冯永不敢说话,咬牙切齿地桌子底下狠踢了他一脚。

    冯永咧了咧嘴,低头装作数钱袋里的钱币,悄悄地分出一半,然后从桌底下递了过去。

    张星忆得到冯永的接济,大眼睛这才眯了起来。

    对面的关姬一皱眉,伸手下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阿郎,孩子又动了。”

    她看向冯永,脸上带了些担忧,“我们这般耍钱,要是被孩子听到了怎么办?”

    “怕什么?”

    冯永瞪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阿梅,“晚上叫这丫头去给你背拼音和乘法口诀,要不然背千字文也行!”

    “好。”关姬听到冯永的话,喜滋滋地点头。

    看到大肚婆的笑容,冯永心里也是宽慰,算了,就当陪着她高兴。

    旁边格格的磨牙声清清楚楚地传来,冯永目不斜视,不敢去看张星忆。

    倒是阿梅,颇有眼色,看到男君女君都这般说,知道自己做对了。

    又得知晚上不用侍寝,兴奋之余,小手一抖,当下又是来了一把double kill……

    气得冯土鳖差点吐血。

    幸好守在院门口的侍婢过来拯救了他:“禀君侯,赵都督已经到外厅了。”

    冯永一怔,“这么快?”

    赵老爷子前几个月就去巡视陇山各个关口,然后汉中的魏延兵出陈仓。

    大汉的两员大将一南一北出动,吓得关中魏军草木皆兵。

    长安、城、陈仓、县都紧张万分,不知大汉从何处出兵。

    就连试探萧关的夏侯霸都被勒领退回月氏城,以防万一。

    估计曹真也没想到,他这次试探,会让大汉有这么大的反应。

    赵老爷子在陇山上耀武扬威了一阵,确定关中魏军不敢轻易西进,这才从陇山回师,没想到今天就突然到了平襄。

    冯永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有些意外,然后又一喜:天助我也!

    当下一推牌面,“不玩了,我有公事!”

    休沐之日还要干公事,我真是太勤勉为公了!

    冯永大义凛然。

    准备起身时,趁着关姬不注意,顺手把自己剩下的钱全部偷偷地塞给了张星忆。

    虽然对这点钱看不上,但意义非同一般,张星忆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哪知关姬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示意阿梅把麻将收起来,开口道,“三缺一啊,只有三个人,看来是玩不成了。”

    然后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副牌,“那我们玩斗曹贼吧!”

    张星忆一听,脸都绿了:这是斗曹贼?还是斗四娘?

    冯永逃出了庭院,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同时摸了摸了身上,确定所有钱币全部塞给了四娘。

    这才叹了一口气:四娘啊,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这般想着,重新迈步向前厅走去。

    赵老爷子差不多算半个主人了,毕竟谁都知道冯君侯和赵家二郎比亲兄弟还亲。

    再加上又硕果仅存的老将军,进出护羌校尉府根本不用通报。

    冯永步入前厅的时候,老爷子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喝茶。

    旁边还站了一位冯永想不到的人。

    此人双目如潭,面如刀削,身材挺拔,好一个俊郎郎君!

    “伯约?”冯永惊喜地叫了一声,“你如何会在这里?”

    姜维对着冯永行了一礼:“见过君侯。”

    “哎呀,什么君侯不君侯,你我之间,无须这般客气。”

    冯永上前握住他的双手,“坐,坐,快坐!来人,上茶,上好茶!”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他坐下。

    老爷子过来并没有什么出奇,毕竟平襄与冀城又不是太远,直接顺着通渭这条河水过来就行了。

    但姜维过来就太过让人意外了,汉中到这里,可不算近。

    虽然与冯永合作过几次,但毕竟是降将,加之冯君侯的名声和地位,所以姜维对冯永的热情,仍是有些不太适应,他有些拘谨地坐在最下位。

    “老将军来此,可是带了什么好消息过来?”

    幸好冯永招呼他坐下后,又转过头去问向赵云。

    “急什么?”赵云拍了拍肚子,“在陇山喝了几个月的风,肚子不舒服,先来点吃的。”

    “好,好,别的没有,吃的有是。”

    在赵老爷子面前,冯永没有放肆的本钱,连忙吩咐外头:“来人,给老将军和姜将军上几盘凉粉!再烤五十串烤肉,十个烤腰子!”

    受张家小妹黑心给胡人口粮里掺竽头粉的启发,冯永终于想起了凉粉这种小时候常吃的东西。

    凉粉的制作并不复杂,原理就是用淀粉作为主要材料,与水混合后,经过加热,不断搅拌,淀粉糊化,逐渐变得浓稠。

    豆类、大米、麦子等,只要含淀粉多的食物都可以拿来做。

    小时候就经常吃到奶奶用大豆做成的凉粉,还经常在一旁帮忙。

    反倒是长大后离家在外,就再没有机会尝过了。

    想想鼻子就有些发酸。

    作为备荒粮,竽头是肯定要年年种的,虽然种得不多,但架不住产量高。

    于是冯永就以竽头为主,再配以一定的大米,做出了米粉。

    浇上酱油、醋、香油,没有辣椒,那就用花椒代替,熬了花椒油,随意拌几下,吸溜入口,清凉爽滑,微麻而不辣。

    在炎炎夏日吃最是合适不过。

    “老将军要香菜么?”

    冯永拌好后,问了一句。

    香菜这种东西,有些人喜爱无比,有些则是闻之欲呕,得先问个清楚。

    赵老爷子耸动了一下鼻子,光是调料的香味就让他口水微渗,“放,放,全放!”

    “好咧!”

    冯永又从旁边碟子里捏起切好的香菜洒了上去。

    从冯永手里接过大碗,赵云毫不犹豫捞起一大筷直接就往嘴里塞。

    果然,冯永手上的吃食一如既往地没有让他失望。

    不过对于冯永来说,没有孜然的烤肉就是少了一半的灵魂,他只能是先用姜和酒腌制去腥味。

    因为蜜酒残留的糖蜜,倒是让烤出来的肉别有一番味道。

    再加上这年头即便是富贵人家,也就是仪式讲究一些,真论到味道,还真不如冯永府上的一个小厨子做出来的好吃。

    胡塞完几盘凉粉,烤好的羊肉串就端了上来。

    羊肉滋滋地响着,羊油滴到托盘上,肉香里带着一股淡淡的酒味,让人胃口大开。

    一边撸串,一边举着小酒坛往嘴边送,里头是南中特产的蜜酒。

    别说是赵云,就连一开始还有些拘束的姜维都放开了猛吃。

    冯永没那么好的胃口,就吃了两串烤腰子。

    “跟这小子打好交道,只会有好处,不会让你吃亏,所以啊,以后跟着这小子多亲近一些。”

    赵云风卷残云地吃喝了一大半,速度慢下来以后,这才指点姜维道:“别学那个魏文长!嘿,就让他在军营里啃干粮去。”

    姜维腮帮鼓鼓的,刚撸进去一串烤肉,听到赵云这话,“唔唔”两声,就要站起来应答。

    “坐,坐,放松点!”赵云虚按了一下,又指了指冯永,“看看他,连个坐相都没有。这里不是军营,没那么多规矩。”

    看着靠着椅背而坐的冯永,姜维又连连点头,唔唔了几声,别人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倒是姜维自己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以前觉得自己已经算是高看冯郎君了,没想到他这般年纪,居然就能与魏老将军相抗?

    冯永听到赵云这么说,眉笑眼开,方才被自家小妾智商碾压的气闷一扫而光。

    “是极是极,我一见伯约,就如见久逢的好友,以后我们多多亲近!”

    “不像那个魏……嗯?老将军方才莫不是说魏老……咳,魏将军也过来了?”

    冯永忽然反应过来。

    赵云嘴里正嚼着什么,一时顾不上回答。

    姜维连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来了。维奉丞相之命,与魏将军一起过来的。”

    “如今他人呢?”

    冯永没想到自己正幸灾乐祸魏老匹夫在陈仓城下吃憋,对方人就已经到了这里,当真是让人意外。

    “和部曲一起在城外的军营里呢。”赵云嘿然道,“换作你是他,你会进城来吗?”

    冯永撇撇嘴。

    上门自讨没趣?

    略过魏延这个话题,冯永又想起一事,两眼突然放光。

    赵老爷子和魏老匹夫突然秘密到来,再加上还有奉诸葛老妖之命过来的姜维,这是……要搞大动作啊?

    赵云看到冯永这个模样,知道瞒他不过,喝了一口茶漱口:“你前头提出的建议,丞相得知后,觉得有些过于冒险。”

    “开春后曹贼试探各个关口,就足以说明,若是我们全力攻伐凉州,关中十数万的曹贼必然会有举动。”

    赵云解释了一声,“且凉州地广,又常年有胡乱,平之不易,治之更不易。大汉若是先取凉州,只会给关中的曹贼可趁之机。”

    “所以丞相觉得,先取关中,再平凉州,这样会比较稳妥一些。”

    赵云打了个饱嗝,继续说道,“且大汉去年才平陇右,若是今年再大动刀兵,只怕百姓承担不起。”

    冯永一听,眉头皱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此时大汉现在所面对的情况。

    就如前面,自己在平陇西羌胡之乱时,曹真在陇山的东边一动,赵云就得放弃对凉州的压力,转而防备东面。

    之所以提出郝昭死的时候攻伐凉州,其实心里也就是存了一个侥幸的心理。

    诸葛老妖要是能像传说那样,搞个什么瞒天过海的计谋,岂不妙哉?

    虽然我想不出来,但谁知道诸葛老妖能不能想出来?

    就算不能平凉州,至少也要想法子占点便宜,薅点羊毛,这才是冯永的真实心理。

    恶心敌人就是给自己寻开心嘛。

    想到这里,冯永有些狐疑地看向赵老爷子。

    诸葛老妖让姜维大老远地跑过来,不可能就是为了吃我一顿吧?

    赵云敲了敲桌子,强调道:“所以此次,只能小打,不能大打。”

    “小打?”冯永还是有些不明白。

    “榆中和金城。”

    赵云提醒了一句。

    冯永明白了:“蚕食?”

    赵云点头,目光有些赞赏地看向冯永:“当初让你写信给李严之子,果真是写对了。李丰现在已经领着江州兵马,前来汉中的路上。”

    “所以现在汉中兵力也算充足,攻打凉州可能有些兵力不足,但攻榆中和金城,绰绰有余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冯永一听,当真是大吃一惊。

    “消息刚传到冀城,是上个月的事。”赵云眼中闪着光芒,“汉中多出两万兵力,正好魏文长又从陈仓退回来。”

    “所以丞相没有让他回汉中,直接让他秘密率军前来陇右,趁曹贼没反应过来,攻下凉州曹贼在河水东边的两城。”

    这不还是瞒天过海吗?

    当然,李丰领兵前来,正好是赶了个好时机,不然诸葛老妖很有可能就会放弃这次机会。

    冯永右拳击左掌,“好极了!”

    “榆中是金城郡的郡治,金城又是进入凉州的门户,只要攻下了这两城,我们就可以随时渡过河水,进入河西。”

    冯永兴奋地说道。

    赵云摇了摇头,“丞相的意思,在攻下关中之前,对凉州还是以防备为主,西防东攻。”

    “当然,若是能让凉州士吏主动归降大汉,那就是上上之选。”

    冯永默然点头,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说白了,还于旧都才是大汉最迫切的政治需求。

    凉州之地,若是能主动归降最好,即便不愿意归降,只要不影响大汉东取关中,那亦是无妨。

    凉州哪有关中重要?

    所以攻下榆中与金城,逼迫凉州全面进入防御,就是此次的目的。

    “虽然只是取两城,但金城素有固若金汤之称,不可小视。”赵云看向冯永,“凉州的郝昭,果真死了?”

    冯永点头,“确实已经病亡。”

    天下出游侠最多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燕赵之地,一个是凉州之地。

    冯永手头有一批游侠儿,至少有一半是雍凉人士。

    让他们回家打探点消息,最是方便不过。

    还有陇右的世家,特别是陇西李家,与河西那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说如今分隔两方,但通知个消息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赵云点头:“那就最好,丞相曾言,郝昭善守,遇到此人定要小心。若是金城有他在,只怕不知伤亡多少。”

    “此次攻此二城,若是想要早日攻下,到时只怕还要仰仗护羌校尉府所属的工程营,却不知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虽说工程营在陇关、上、临渭出力甚多,但即便是对于大汉的大多军中将领来说,仍不过是耳闻而已。

    都是生死战场打滚的人物,要是没有亲眼看到,谁会轻易相信传闻?

    曹操当年还号称自己百万大军屯赤壁呢,最后呢?

    冯永微微一笑,“老将军请放心,明日且看演示便知。”

第0738章 私定

    招待完赵云和姜维,日头已经偏西,热气也开始消退下去。

    赵云打着饱嗝,自个去寻了住处。

    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熟悉得很。

    倒是姜维,被冯永亲自安排了一处小院。

    站在小院的门口,冯永紧紧地拉着姜维的手,热情地问道:“伯约,自我与你第一次见面,我便深倾伯约风采。”

    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丞相对伯约多有看重,得领虎步军六千人,却不知此次带了多少虎步军过来?”

    姜维谦虚道:“虎步军乃是精兵,维愚钝,未能习得统领之妙,故此次只带了三千人。”

    虽然冯永称赞自己受丞相所重,但姜维又岂能不知,丞相最重者,冯永实是排在最前面的几位之一。

    再加上去年北伐时,丞相有意教冯永八阵图,姜维自然也是知道的。

    所以他对冯永倒没有过多的隐瞒。

    “三千?三千也不错,有就好。”

    冯永听到姜维果真带了虎步军,喜动于色。

    组成八阵图的士卒越多,对将领的要求就越高。

    这一点,自家大肚婆早就告诉了自己。

    姜维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独领三千人,似乎比自家的大肚婆还要厉害,更别说手残党的自己。

    “那虎步军现在何处?可方便告知?”

    “随魏将军所领的大军,驻守在冀城。”

    冯永脸上的笑容越盛,“好,好,伯约且早点休息,若有需求,尽管吩咐下人便是。”

    安置好了姜维,冯君侯心花怒放,一路上哼哼唧唧:“吾有上将潘凤,可斩华雄,呀呀呀……”

    回到自家后院,关姬早回到了屋内。

    夏天蚊虫多,虽说后院种着驱蚊虫的花草,但总是不能驱尽,且还有水池,天一黑下来,正是蚊虫的好去处。

    屋子门口点着蒿草、艾草编起的草把,青雾袅袅升起,独特的气味让蚊虫不敢过于靠近。

    冯永特意沐浴了一番,洗去了身上的酒味和羊肉味,这才去关姬睡觉的房间。

    关姬正半躺在软榻上,两只脚搭在脚榻上。

    左右两边是四娘和阿梅,一人各在轻揉一条腿。

    关姬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身体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水肿的现象。

    特别是下肢,胀得难受,需要经常帮忙揉捏,才能让她舒服一些。

    看到冯永进来,关姬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越来越多的母性已经在她身上出现。

    “阿郎忙完公事了?老将军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冯永坐到她身边,踌躇了一下,这才说道:“是有点事。”

    说着,他握住关姬的手,轻声道,“我可能要再次出征。”

    关姬的手缩了一下,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肚子,“有危险么?”

    “没有。”冯永心头一跳,连忙摇头,“丞相欲把凉州曹贼全部逼回河西,所以打算趁着郝昭病死的机会,拿下榆中和金城。”

    关姬又问道:“谁领军?老将军亲自领军么?”

    “关中有十数万曹贼,赵老将军要坐镇陇右,所以此次我与魏延兵分两路,分别取金城和榆中。”

    生怕关姬担心,冯永又连忙说道,“细君可记得冀城姜维?就是丞相颇受丞相看重的那个。”

    “此次他带着虎步军过来了,所以我会想法子把他带上,细君且放心,不会有事。”

    关姬侧头想了一下,“就是鼓动陇右胡人救阿郎于街亭的那个?”

    “对。”冯永连连点头,“此人颇有胆略,又敏于军事,再加上丞相让其领虎步军,乃是少有的将才,有他在,不会出什么事。”

    关姬皱眉:“虽说如此,但终究是一员降将。”

    然后她的脸色变得郑重,“张嶷、句扶两位将军,才是阿郎可信赖的心腹,乃是阿郎应当倚重之人。”

    “此次算是姜维归降大汉后首次领军作战,他有无才能,是否可靠,至少也要看征战过后才能知晓。在此之前,阿郎切莫要轻信他人。”

    冯永本想再解释一番,但看到关姬的郑重之色,最后只能是点了点头,“好,我知晓了。”

    倒是张星忆,听到两人的话,突然哼哼两声。

    关姬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有话就说,怪声怪气的。”

    张星忆不敢对关姬发脾气,却是气鼓鼓地瞪了一眼冯永。

    “阿姊莫非忘记了镇守大夏县的刘浑?”

    “哦,对,刘浑倒是一员勇将,听说他对统领骑军颇有心得?”

    关姬恍然,“既然是兵分两路,那阿郎不如走南路取金城。到时顺便把刘浑也带上,想来赵老将军不会有什么意见。”

    说着又点了点张星忆的脑袋,“知道这个人是你举荐的,你的眼光厉害,行了吧?”

    张星忆洋洋得意。

    冯永咳了一声,“陇西狄道通凉州金城的道路,是我亲自打通的,我甚是熟悉。想来老将军十有**是要派我走这一路,问题不大。”

    然后他又叹了一口气。

    “当时老将军让我平陇西羌胡之乱,打通狄道,我还以为丞相有意对凉州用兵。”

    “没想到最后却是只打两个城池,而且听赵老将军的意思,丞相是打算先取下关中,再平凉州。”

    张星忆听到这个话,忍不住抬头斜视了某人一眼。

    关姬看到她这个样子,失笑了一下,伸手把她拉起来,“看你这模样,莫不是有什么想法?”

    张星忆坐到冯永和关姬中间,把冯永挤到一边。

    然后这才开口道,“我倒是觉得丞相先取关中,再平凉州是对的。”

    “说说?”

    关姬拍了拍她的手,很有兴趣地问道。

    “阿姊莫不成忘了在汉中开有庄园的那些人?”

    张星忆问了一句。

    关姬皱了皱眉,“你是说大汉的那些功臣勋贵?”

    “对啊。关中可就在汉中的头顶上呢,如今曹贼在关中置有十数万大军,如泰山压顶。”

    张星忆冷笑一声,“此次曹贼试探各个关口,只怕不知有多少人睡不着觉呢。”

    关姬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越过张星忆,正好对上冯永惊异的目光。

    看得出来,阿郎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于是关姬鼓励张星忆道,“还有吗?”

    “当然还有。”

    张星忆看了看紧闭的门口,又看了看阿梅,确定自己的话不会传出去,这才继续往下说。

    “先帝能在蜀中延汉祚,靠的是谁?还不正朝堂中的那些勋贵功臣?”

    “若是丞相不顾关中的曹贼,却先平定去远隔了一个陇右凉州,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想?这长安旧都,可是在关中,而不是凉州。”

    冯永倒吸了一凉气。

    虽然四娘说得很隐晦,但他终于听懂了。

    先平凉州还是先定关中,各有各的好处。

    但还是那句话:政治的正确才是永远的正确。

    大汉现在高举着“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旗帜,眼看着旧都就在眼前,你若是不去取,反而转身取凉州,指不得会有什么风言风语出来。

    诸葛村夫不是说要还于旧都?

    这旧都不在凉州吧?

    莫不是要养寇自重?

    有可能,很有可能……

    你看他连锦城都不回来,领着大军呆在汉中,肯定是别有心思……

    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消骨,不外如是。

    虽说陇右俯瞰关中,让关中的曹魏压力甚大。

    但关中十数万魏军又何尝不是压在汉中的头顶上?

    在汉中开有庄园的人家,基本都是大汉的最坚定支持者。

    你连他们的利益都不能保证,谁还会给你卖命?

    凉州辣么远,关中那么近,你不先打近的,先去打远的,算什么一回事?

    所以不管是现实中的利益集团,还是政治需要,先取关中才是第一选择。

    “更何况先打凉州,谁知道要费多少时间?费多少钱粮?”

    冯永正想着,只听得张星忆又说道,“当年霍骠骑为了打通河西之地,三次用兵凉州,总计骑军不下十万,所耗钱粮更是不可胜数。”

    “而在光武皇帝时,隗嚣占据陇右,隔绝凉州与关中,而时据凉州的窦大司空(窦融)却能归附大汉,自西边与大汉夹击平灭陇右隗嚣。”

    张星忆目光晶亮,脸上带着自信的神色:“由此亦反推,只要能平定关中,凉州根本无须担心,自会归服。”

    “但若用兵凉州,反是让关中有可趁之机,且有劳师损耗之忧。诸上种种,你觉得先定关中,还是先定凉州为好?”

    她终于转过头来,盯着冯永问道。

    “自然是先定关中!”

    冯永脱口而出地说道。

    同时他的脑里浮现出陇右的大概地图,想要渡过黄河,基本都是在金城到河关这一带。

    金城,就是后世的兰州。

    即便是后世,兰州仍是中国,乃是亚欧大陆的交通枢纽。

    只要金城掌握在大汉手里,那么大汉就可以随时进军河西之地,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攻打城池,要么是拿人命去填,要么就是有内应开门。

    幸好,冯君侯有第三种方法,那就是拿石头把城墙砸个稀巴烂。

    冯永于是吩咐一直默默地给关姬揉捏小腿的透明人阿梅,“明日就要给赵老将军演示那些器具,制造局都准备好了吗?”

    “回男君,已经安排妥当了。”

    阿梅连忙站起来回答道。

    关姬突然打了一个哈欠。

    因为今天赵云突然过来,所以关姬心里有所牵挂,白日里没有像往常那样小睡。

    此时谈了那么多话,睡意很快就涌上来了。

    关姬示意了一下,根本不用开口,张星忆就连忙主动起身,帮着阿梅扶着关姬准备就寝。

    冯永打了个招呼,刚走到门口时,里头已经传来了阿梅背诵千字文的声音。

    他转回自己的屋子,刚点上灯,还没等关上门,后头就有一个人影突然跟着窜了进来。

    然后冯永身上就挂了一个沉甸甸的人儿。

    “四娘,你怎么来了?”

    冯永颤着声,低低地说道,“真要被三娘发现就惹大事了!”

    现在关姬可是珍稀保护对象,半点差错也不能出。

    “阿姊一躺下就睡着了,你怕什么?”

    张星忆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疼,疼……”

    冯永连忙求饶。

    张星忆丝毫没有松口的样子

    冯永又不敢用力。

    过了好久,张星忆这才“呸”了一声,“你当真以为阿姊什么都不知道么?”

    说到这里,她恨恨地说道,“那个阿梅,要是没有阿姊的指使,今天敢这样算计我?”

    “你今天离开后,阿姊非要玩‘斗曹贼’,她们俩个合伙欺负我,你给我的钱没几下就输光了!”

    张星忆的声音带着哭腔,“阿姊故意欺负我,你家的小妾也欺负我!”

    冯永怜惜地拍了拍张星忆的后背,歉然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受了不少委屈,只是三娘怀了身子,脾气不太好,你且忍忍。”

    张星忆从他的身上滑下来,仰起头,她的脸庞因为光线的原因,藏在了黑影里,但大眼睛却是闪着莫名的光芒。

    “若是以后我有了身子,你也会这般宠我,事事都依着我么?”

    冯永的小心肝一颤,他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四娘,这等事,怎么能乱说?你还小……”

    张星忆粗暴打断了他的话,“我又不是说现在,我只问到时你会不会也像宠爱阿姊这般宠我?”

    听到她这种大是不同寻常语气,冯永莫名有些害怕,不敢有一丝犹豫,“那是自然。”

    “好,且信你一回。”

    张星忆粲然一笑,右手往下一探。

    然后手中就多了一把匕首,只见她晃了晃匕首,“若你敢食言,我就先杀了你,然后再自杀,生不能做夫妻,死后黄泉一起走也不错。”

    “你不是说过么?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还有你写的那个什么小说本子,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张星忆再次把脸扬了扬,让冯永可以看到她脸上的坚毅,“不管是《桃花吟》也好,还是《长干行》也罢。”

    “文为心声,既然你写了那等绝世文章给我,我也便把我的心全给了你。但若是你敢做负心郎,看我如何与你玉石俱焚。”

    冯永冷汗直冒。

第0739章 超越时代

    “女孩子家家的,整天拿着刀剑吓唬人,像什么样子?”

    冯永如同大哥哥般责怪了一声,然后小心地从她手里拿下匕首。

    张星忆没有其他动作,反倒是眼睛骨碌地转了两下,“阿郎不喜欢舞弄刀枪的女子?”

    “自……咳,四娘运筹帷幄的样子,可比拿着刀子的模样讨人喜欢多了。”

    冯永哄道,悄悄地把匕首扔到角落。

    张星忆撇撇嘴,“骗子!”

    这家伙,这种时候都不愿意说阿姊的坏话。

    可是听到他称赞自己运筹帷幄,心里的欢喜却是止不住地洋溢到脸上。

    “我骗你作甚?”冯永正色道,“此次出征,我需把张嶷也带走,三娘不能理事,阿梅又是个只会闷头干活的。”

    “到时候,整个护羌校尉府的事务还不是你说了算?特别是那些胡人,你切要注意一些。”

    “听闻丞相已经开始让白马氐王杨驹收拢武都阴平的胡人,挑精于骑射者,送到陇右都督府,准备组建义从骑军。”

    “我估算着,大汉的骑军,在四五年之内,至少大半都是由胡人组成。”

    “特别是护羌校尉府所辖的那些胡人,我们以后少不得要从他们里头挑选骑卒。”

    养马这种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养出来的。

    虽说秦国是靠着陇右作为产马地,取得了对东方六国的车骑优势。

    特别光武皇帝中兴以后,河西诸郡皆罢养马场,唯在汉阳郡(即现在的天水、南安、汉阳三郡总和)留有流马苑。

    所以在陇右养马,一直是数百年的传统。

    但战马的成长,最快最快也要三年时间。

    也幸好大汉尚武,在雍凉地区,无论汉胡,大多皆会骑马。

    否则的话,想要从完全的新手培养出一名合格的骑卒,没有三四年的时候,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从这里就可以预见到,大汉未来数年的骑军,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只能从陇右、武都、阴平这几地抽调。

    在抽调的同时如何安抚民心,这很考验执政手段。

    比如孝武皇帝的手段就比较粗暴。

    在前期多次征战之后,国家的战马保有量大幅度锐减,最后不得不从民间强行征调。

    这就如后世里强征私家车差不多一个性质,换谁都会跳脚大骂。

    所以后来的继任者开始采取其他手段。

    比如官府让民间养官马,而且还是母马,约定三年后归还,在这三年里,母马生下的小马就属于你所有。

    如果你养上十匹官府的母马,那么归还的时候就要多还一匹,就当是利息。

    再后来,发展到官府需要用马时,直接拿钱向民间赎买合格的战马或者运输用的驮马。

    这个政策一直延续到后汉天下大乱时。

    感谢大汉诸位先帝的先见之明,这种政策的实施,造成了大汉民间养马之风一直很是盛行。

    虽说仅凭陇右之地,大汉的骑军与曹魏的骑军还是相差甚远。

    但架不住大汉有个人形挂。

    先是保证了大汉的粮食产量,后又改善了大汉的财政收入。

    最后居然还对胡人有特殊的魅力光环,降智光环等诸多buff。

    再加上对骑兵颠覆性的改进,光是马掌,就可以减少至少一大半的战马损失。

    孝武皇帝几场大战下来,就一口气消耗光了三代人积累下来的数十万战马,损耗之巨,令触目惊心。

    这里头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战马马蹄因为没有保护,导致战马在频繁和剧烈的战争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损坏了马蹄。

    一匹上好的战马,因为马蹄过早地损坏,在最黄金的年龄里,不得不退出了战场,这是最令人痛惜的。

    至于改进了马鞍,加了双边马蹬,更是让骑兵的战斗力提高至少两到三倍。

    数量不足,就让质量来弥补,没什么不对。

    粮食的保证,财政的支撑,胡人的跟随,再加上技术的改进等。

    这些条件,只要缺少一样,大汉都没有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组建一支精锐骑兵。

    所以现在大汉的骑兵组建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张星忆依偎在冯永怀里,听他细细讲述这些东西。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对陇右军政的设想和规划。

    越是听越是心惊,同时心脏在剧烈跳动的同时,一股雀跃的喜悦又止不住地渗出来。

    惊的是这个人的深谋远虑,这鬼王和小文和的名号,当真是没冤枉他。

    喜的是,他竟是尽心竭虑地为大汉谋划。

    若是把他的这些心思说与阿姊(皇后)听,阿姊肯定会更看重他,到时候自己与他之间,是不是就会少一些阻碍?

    想到这个人胸中的韬略少人能及,算得上世人嘴里那等英雄人物,可偏偏在后院里,对女儿家又是这般贴心。

    这等好男儿,世间或许还有,也或许没有,但她现在只遇到一个。

    想到这里,张星忆只觉得这消下去的热气一下子又回来了,烫得她心跳加快,她下意识地就抓紧了冯永胸口的衣襟。

    “四娘,夜色已经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冯永低声劝说道。

    张星忆扭了扭身子,呢喃了一声,不愿意起来。

    冯永深吸了一口气,抱起她……

    张星忆不像关姬那样身材高挑,也不像阿梅那样小巧玲珑,抱在怀里,不轻不重,正好合适。

    开门,就着回廊的灯光,冯永一直把她抱回她的屋内,放到榻上。

    张星忆眼睛紧紧地闭着,她只觉得她的脸快要被烫熟了,咚咚的心跳声连冯永都听得清清楚楚。

    就着外头微弱的灯光,冯永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张星忆等了好久好久,一直也没等到他的下一步动作,她实在忍不住地悄悄睁开眼,恰好看到房门被关上前那一抹最后的身影。

    “咔”地一声轻响,屋内彻底暗了下来。

    张星忆登时怒火冲天,抓起枕头直接就向门口砸去!

    门外的冯永转过身,当作没听到里头的声音。

    同时再三地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不够啊,还得再等等。

    我是一个有良知的穿越客,他在心里如是说,坚守底线不动摇。

    守住了良知的冯永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起来,没顾得上去看张星忆那一直臭着的脸,陪着关姬吃过早食,就招呼阿梅跟他出城。

    平襄城外的军营与别的地方不大一样。

    围起来的地方远远超出了正常军营所需要的范围。

    除了因为护羌校尉府的士卒要经常实战对抗外,这里还承担着新式战法,新式武器的试验等,所以占地自然要大一些!

    当试验场再一次紧张戒备时,军营里的士卒就知道,工程营的那帮家伙今天准备又开始了。

    只是这一回试验场的戒备有些森严。

    然后就有人看到数位将军在亲卫的护卫下,骑着高头大马进入军营,然后转向另一个方向试验场。

    虽然看不清脸面,但那几位将军,有的身披白袍,有的披着暗红色的披风,有这等装束的将军,再加上这等阵势,十有**是统领一军的人物。

    “这工程营又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引得这么多将军前来?”

    有人嘀咕了一声。

    “那是你应该知道的吗?”领队的什长斥喝了一声,“不该问的秘密不问,不该看的秘密不看!保密守则都忘了?”

    “是!我错了!”被批评的士卒“啪”地一声站好。

    不远处响起了竹哨声。

    “好了,全体起立,列队!”什长下令道,“继续训练!”

    很快,组织这次训练的屯长举着小旗站在中心空地上,晃动了几下。

    十个什的士卒在各自什长的带领下,围着屯长开始列阵。

    旗帜再变,阵形再变。

    他们要这个阵形的各种变化牢记于心,同时各个什长还要记住屯长发布的各种口令,并根据口令带着自己的人跑位到指定位置。

    等他们都练熟练了,然后再会以屯为单位,组成曲、部等更大的阵形。

    这种阵形比起他们以前所练过的军阵,变化多端,各种小阵极度繁杂,操练不易。

    而在另一边的试验场,以赵云为中心,魏延坐在一边,冯永坐在另一边,不与这老匹夫挨得过近。

    姜维、张嶷、句扶、霍弋等人环坐三人的下边。

    特别是霍弋,经过一个冬日的补训,再加上参与了陇西平乱,举着刀实实在在地生劈了数个叛军,终于摘掉了实习的帽子。

    他虽是坐得笔直,但还是忍不住偷看了几眼坐在上头的三位大佬,心里有些小激动。

    “那墙是做什么用的?”

    赵云指着台下数百步远的一堵高墙,问了一声。

    “老将军,那是工程营筑起来的城墙,和一般城池的城墙差不多。”

    冯永解释道,“此次我们所看的,正是护羌校尉府的工程营演示如何用器械破坏城墙,故就筑了这么一堵城墙。”

    “多高?多厚?”

    赵云眯起眼,似乎在估摸那堵城墙。

    冯永咳了一声。

    站在他身后的高级秘书兼贴身秘书阿梅立刻递过来一个已经翻开的本子。

    阿梅用炭笔所写的字,已经能入眼了,至少比起某的狗爬字体,好了不止一个层次。

    “唔,五丈高,下阔二丈五,上阔一丈二尺五寸。”

    这个时代的五丈,大约也就是十二米左右,已经不算低了。

    赵云点了点头,这已经是一个中等城池的城墙。

    “城墙坚固否?你小子可别是随意让人堆起来的?”

    魏延突然开口问道。

    冯永淡然一笑,翘起二郎腿,“南乡工程队的手笔。”

    南乡所出,必属精品。

    更何况南乡工程队这些年来,作品不少。

    双南大道就是最好的代表。

    还有从南郑到沮县的道路,乃至丞相领军入驻汉中时,经过剑山时,还特意点名抽调南乡工程队过来,把剑山筑成剑门关。

    在攻伐平襄时,挖壕沟,筑城壁,截渭水,皆是工程队的手笔。

    魏延听到冯永这么一说,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几人正说话间,只见工程营的总工程师文实走过来,对着冯永行了一礼,“君侯,都准备好了。”

    冯永看向赵云。

    赵云点点头。

    冯永又对着文实点了点头。

    文实得了冯永的同意,又转身走下台去,举起哨子用力一吹!

    只见呼喊声起,工程营的士卒开始扛着各式各样的木头进入场内。

    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有薄有厚。

    他们先是在地面上铺上枕木,当作投石车的稳定架。

    同时旁边的士卒开始组装投石车。

    整个场面看起来忙而不乱,紧张而有序。

    文实这个工程师则是负责整体的协调,在一旁不时地指点。

    两个高大的配重投石车很快就立了起来。

    赵云脸上稍稍有些吃惊,虽然不知道这种投石车威力如何,但这等制作速度,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特别是看着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抛石车,赵云心头就更吃惊了。

    “怎么会这般快?”

    赵云终于忍不住地开口问道。

    “标准化。”

    冯永很是得瑟地说了一个名词。

    “但凡南乡所产的物品,皆会用统一的衡量,不能多,不能少,相差不能超过三分。”

    并不说现在的衡量不统一,只是误差有些大,大到无法标准化。

    就拿一尺来说,有的相差足有四五厘米,这个怎么搞?

    所以从南乡到越,再平襄,现在都是用统一的尺度。

    就连那五大毛纺工坊都得强制执行统一衡量。

    “把那个抛石车拆解成不同的木头,然后再匠人按模样用同样的尺度做出来。等组装时,只要按图纸组装起来就可以了。”

    赵广忍不住地看向冯永,“什么图纸?”

    冯永又咳了一声。

    身后的阿梅又递过来一张纸,上面正是抛石车的分解图,上面还标注着各个模块的长度厚度等。

    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学生能绘制地图,但画个抛石车的图纸还是合格的。

    赵云接过冯永递过来的图纸,脸皮抽了几下,抖着纸问:“匠人能看得懂这些?还有那些士卒能看得懂?”

    “咳,老将军,工程营的匠人和士卒,不识字是不行的。”

    至少经常用到的字,数字,单位是必须要看懂的。

    “有些匠人可是从南乡学堂出去的学生呢。”

    冯永补充道。

    这回别说是赵云,就连一直想要挑刺的魏延都看过来。

    别人的军中,数百人的士卒里能挑出一个能识字都难,你居然拿来当匠人?!

    斯文何在?

    你把读书人都当成什么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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