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蜀汉之庄稼汉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蜀汉之庄稼汉全文阅读

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740章 国之重器

    读书人?

    什么读书人?

    不会拿刀砍人的读书人我要来干嘛?

    冯永对那些斯文的读书人不屑一顾。

    后汉儒学兴盛,本意是好的。

    因为儒学易于教化百姓,可以让社会变得更加稳定。

    但等世家大族逐渐垄断了知识传承以后,味道就开始变了。

    越来越多的读书人袖手清谈,坐而论道,浮华交会,互结朋党。

    当此等风气越来越烈,终究是造成了两晋时期的清谈之风。

    务实?

    那等世俗浊事,岂能沾染吾身?

    当然,并不是说世家大族出身的子弟就全部是这种废物,但浮华清谈之风确实是他们这个阶层引领的。

    要不然,肚子都填不饱,谁有心情去吹牛逼?

    只见冯永正色道,“老将军,即便是曹贼,亦知浮华清谈,有碍国事,何况大汉现在明清吏治,厉行简朴?”

    北方中原是世家的天下,所以这种风气是最严重的。

    从曹操到曹丕,都曾下令罢黜这种风气。

    也幸好如今的大汉,根本就是一群草根搭伙创立起来的。

    再加上诸葛老妖的身体力行,简朴务实之风还是占了主流。

    “无论是南乡的士卒也好,南乡学堂出来的学生也罢,他们可为民吏,可为农官,可为匠官,皆是为国出力,为民谋福。”

    “独独不能做的,就是浮华清谈,不通事务。”

    敌人有这种风气我很喜欢,但兴汉会体系出来的人谁要沾染这种臭毛病,看老子怎么抽死他!

    说到这里,冯永指着下边的正在进行最后检查流程的工程营,“老将军莫要小看这等抛石车。”

    “永在这里就说句大话,这种抛石车的问世,只怕以后我们要面对的,就是一种新式的沙场征战。”

    元蒙正是利用这种抛石车,攻陷了樊城,逼降了襄阳,南宋最重要的两座前线城池的陷落,正式拉开南宋灭亡的帷幕。

    这种抛石车,被称作是兵器改革的奇迹。

    因为它就是冷兵器时代的大炮。

    而冯永手里,掌握的,正是这种冷兵器时代的奇迹武器。

    也就是说,除了那种城墙极为雄厚的大城,或者是有着优势地利,导致这种抛石车无法发挥作用的城池。

    那些建在交通要道上的普通城池,再也不能成为防守方的最大倚仗。

    小城守几天,大一点城池也就是十几天,必然会有一处城墙被砸塌。

    这就逼得守军不得不出城野战。

    野战技术谁家强?

    诸葛八阵图,骑兵三件套。

    除非筑城技术再一次大跨越,或者守城技术有了巨大的提高,又或者战争形式再发生变化。

    否则配重抛石车永远都会是冷兵器时代守城方的噩梦。

    比如说水泥?

    然而手里有豆腐渣水泥的冯永表示,谁敢拿这种水泥当盖房子的建筑主要材料,房塌人死不关我事!

    听到冯永说出这等话来,不说是与他一直互相看不顺眼的魏延,即便是赵云,亦是觉得这种话有些过于托大。

    “看来你还当真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说的是大话。”

    魏延忍不住的大笑起来,他摆了摆手,“罢罢罢!这等大话莫再多说。”

    “且速速看完你这些东西,吾还要回去想法子如何破榆中金城两城。”

    赵云听到魏延这个话,微微一皱眉,说了一句公道话。

    “工程营去年在陇关、上等地皆是出彩,即便不如冯永所言,想必也有独到之处。”

    冯永冷笑一声,懒得去接魏延的话。

    他从来就没有想当然地认为自己说上一句话,就能强行改变这些老将的思想观念。

    事实胜于雄辩。

    底下很快又起了三座抛石车,加起来一共五座。

    看到下方已经在待命,冯永问向赵云:“老将军想要打哪里?”

    “那箭塔有多远?”

    赵云指了指那堵城墙前面竖着的那几座箭塔。

    冯永翻了翻本子,回答道:“最近的有一百五十步,最远的有两百步。”

    这是按真实攻打营寨时的距离来设计的。

    当然,若是两军相持时,还会在营寨外围挖一道壕沟,免得被一下子突到营寨下。

    守在箭塔上面的弓弩手居高临下,可以很方便地射箭。

    若是有一方利用地形防守不出,进攻方还可以把箭塔建到对方营寨前,压制住营寨内敌人的活动。

    这是一种最常见的制高点。

    “就先试试它们。”

    赵云说道。

    命令很快传了下去。

    测距,瞄准,调整抛石车的配重和杠杆长度……

    经过北伐一战,投入了实战的工程营针对战场上出现过的各种问题,很快对抛石车进行了改进。

    配重抛石车的优点就在由于使用恒定的配重,而不是互相牵扯的拽索,所以每次施力都相差无几。

    如果再控制好石弹的重量,那么便可减小弹落点的散布,从而反复击打一个较为固定的目标,提高攻击效率。

    而这一切的数据,都可以通过不断地测试得出结果。

    所以各个抛石车的车长手册上的各类常用数据已经比较齐全。

    根本不用再试射,一块石头很快呼啸着擦过箭塔的一个角,然后第二块石头正正命中,生生砸毁了箭塔的一根支柱。

    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重要的是大伙即便是坐在上头,也可以听到那尖锐的呼啸声。

    当石头落到地面时,又是轰隆作响。

    惊得赵云有些迟疑不定,光听这个声音,他就知道这等抛石车力道极强。

    后面十来块石头接连飞出去,箭塔很快就轰然倒下。

    赵云看到这一切,他终于忍不住地站起来,极目远眺。

    一般说来,抛车一般都是数十数百一起使用,才有足够的威力因为准确度实在是过低。

    很明显,冯永手头上的这种抛石车,不但威力强大,而且准确度极高。

    “试试两百步的。”

    赵云迫不及待地说道。

    两百步是强弩的距离,若是两百步内也能有这等准确度,至少在两军对峙的时候,敌军就无法安然地呆在营寨里。

    火力继续向前覆盖。

    当最远的箭塔也倒下时,赵云猛地一击掌,脸上喜动于色。

    只见他转过头来对冯永说道:“单是如此,就足以称之为军中利器!”

    魏延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惊疑之色怎么也掩不住。

    普通的投石车,换个十几斤的石头,也能投这么远。

    但威力肯定不足,而且需要的很多人力一齐拉绳索,准头又太差,很是麻烦。

    哪像现在这样,不但威力大,而且操作比起以前,简单方便。

    赵云又指了指前方的城墙,问道:“那里有多远?”

    “三百步。”

    “好,继续砸它!”

    赵云很是高兴地吩咐道。

    “老将军,若是要砸城墙,这几个抛石车只怕威力不足,少说也要上百座,而且需要更大的车子。”

    冯永解释了一声。

    “还有更大的?”

    赵云转过头来,眼中爆出异样的亮光,花白的胡须在微微抖动,显示主人的激动。

    他有些不相信地看向底下的抛石车。

    必须要安放底座的抛石车已经算是比常见的投石车大了一号,居然还有更大的?

    得到了冯永的肯定回答,赵云哈哈大笑,指了指城墙,“快,快,先砸它两下再说!”

    然后他又眯起眼,“那城墙上面似乎有一个白圈?”

    “咳,正是。那是他们平日里用来尝试瞄准的点。”

    冯永脸上略有尴尬之色。

    “好,就砸那个点。”

    赵云点头,“你们先砸,待会老夫再去看,此物能否对城墙造成威胁,我自有判断。”

    三百步开外,若是还能做到如此准确,只要连续数日乃至数十日地落到同一处位置,再加上这等抛车的威力,还真有极大的可能砸开城墙。

    下边的抛石车开始把杠杆和配重都加到最大,就连石块,也有一百斤重(汉斤)。

    巨大的石块带着风雷之声,砸到那个白圈附近,轰隆作响,如同天空响起了闷雷。

    赵云搭了凉棚,看到城墙冒起一阵烟尘。

    紧接着,连二接三的石块砸过去,皆是落在同一个大概位置。

    “好极!好极!”赵云连连赞叹,“但凡城墙者,上薄下厚,冲车撞车,多是唯能冲撞城门。”

    “如今这抛石车若当真能砸破上方城墙薄弱之处,再架之以云梯飞梯从塌口入,则城破易矣!”

    大晴天的,雷声轰隆不绝,赵云极是高兴,他让冯永下令停止抛射,然后下了高台。

    先是走到那那残缺不堪的箭塔下边,看了看只剩下半截子的箭塔,再看看散落在不远处,深陷入土的石块。

    他甚至还弯下腰去,尝试着搬了搬,这才站直了身,大笑道:“好啊,好!”

    跟在他身后的众人都齐声笑了起来。

    看到赵云向那堵城墙走去,冯永连忙劝说道:“老将军,此墙被砸过,还是小心些。”

    赵云摆摆手,“我信得过南乡工程队的活。”

    冯永:……

    赵云站在高大的城墙下面,只见散乱的石块掉在城墙根下。

    他再抬起头,看向那个大大的白色圈圈,里头写了一个字:拆。

    “拆”字以及它的周围,有不少被砸的痕迹,甚至还有两个浅浅的坑,隐隐可以看出有小小的裂痕。

    看着众人都抬头看那个“拆”字,冯土鳖磨磨蹭蹭地跟过去,“老将军,这儿有点危险,咱还是先离开这里……”

    赵云没理他,好一会这才突然叹了一口气,“老夫征战一生,自以为也算是熟知征战之事,没想到眼光居然还不如一个小辈。”

    虽然是叹气,但语气却是不胜欢喜。

    倒是魏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打脸来得太快,滋味不太好受。

    赵云自顾指了指那个“拆”字,问道,“吾观这城墙,是不是曾修补过?”

    冯永看了看上头,总是觉得有些不保险,闻言连忙回答:“正是。”

    “就是被你那个工程营的抛石车砸塌的吧?”

    “对。”

    赵云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无比赞赏地看向冯永:“用了几台抛石车,砸了多久?”

    “呃……”冯永一时语塞,连忙翻了翻阿梅先前递给他的本子。

    果然没翻几页,就看到了里头的记载:“共用了一百台,最长者十二日,最短者不过七日。”

    当他看到底下还有一句注释,连忙又补充道,“老将军,这堵墙是按普通的城墙标准筑成。但那些特意加固的,则尚未测试过。”

    汉代的城墙远没有后世那般成熟,基本都是用粘土夯筑而成。

    区别就在于,城墙的厚度与夯筑城墙的坚固程度。

    比较特别的,也就是极少部分城池才会有部分包砖。

    所以现在大部分城池在配重抛石车面前都只能当弟弟!

    “这就够了!”赵云豪气地一挥手,“吾从未闻有人能用抛车破城者,尔今你是第一个。陇关、上之传闻,确矣!”

    趁着众人心情欣赏抛石车肆虐的痕迹,姜维偷偷地摸了摸城墙,又跑到侧面看了城墙的厚度,确认这是一堵真正的城墙。

    想起赵老将军方才的感叹,再看到护羌校尉府的张嶷、句扶、霍弋等人皆是神色不惊。

    他终于忍不住用惊骇的目光看向冯永。

    冯君侯练军有方,用兵不俗,加之麾下虎狼之士,将士用命。

    若是再兼之攻城无不破之势,非世之名将者,谁敢挡之?

    赵云在连连称赞之下,直接拉着冯永的手,让他跟自己并排一起走,回到抛石车的旁边。

    士卒没有下一步的指示,皆是笔直列队。

    若是换了其它时候,赵云少不得又要多看几眼这些士卒。

    只是此时,他的目光早就被抛石车给吸引住了。

    他围着车子,如同看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东摸摸西摸摸,然后又抬头看看,比划了一下高度,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这等利器,配以这等士卒匠官,确实应当。”赵云点点头,“若是换作普通士卒匠人,可操乎?”

    冯永摇头:“操不来。即便是把这车子拆了,让其他匠人按模样做出来,威力也会有所下降,而且这车子如何操作,也有规矩的。”

    “同样的车子在工程营的手里,和在其他人手里,威力大不相同。”

    配重抛石车的制作和操作,需要一定的数学、物理、几何等基础知识。

    普通工匠在有抛石车原型机的情况下,确实可以做出个大概模样的配重抛石车,但他们肯定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冯永又怎么可能会让这种东西完完整整地流落在外头?

    至于发石操作,那就更复杂了。

    单单是参数编写,既识字,又会算学,还能看得懂手册术语的士卒……百分之百只能出自工程营。

    “此物,国之重器是也!”赵云拍了拍抛石车,又看向那些士卒,“冯君侯所领营队,实乃大汉强军是也!”

    士卒们听到大汉征西将军的话,脸上都快要发出光来。

    至于魏延,他的脸色就精彩多了。

第0741章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护羌校尉府所属军营里,设有一个护羌校尉府参谋部专用的房间。

    里头早就挂好了巨幅地图,桌上还摆着陇右的巨型地形沙盘。

    赵云步入这个参谋室时,里头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原陇西参军公孙徵,现任护羌校尉府新设部曹参谋部的参谋长。

    一个是南乡学堂的优秀毕业生张远,跟随山长北伐期间被提拔为护羌校尉府参谋,如今是公孙徵的助手。

    两人看到赵云魏延冯永三人进来,齐齐行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

    去年下半年,陇右全力在抗旱和镇抚各郡,今年刚一开春又是出兵陇西,一直没能集中精力去侦察西边。

    现在对于榆中和金城这两座钉在河水东岸的城池,基本也就是一些传闻,或者他人的一些描绘。

    详细的地形情报,现在还没能掌握清楚。

    在地图和沙盘上,这两城只有个大概形状。

    赵云站到沙盘前,在冯永的指点下,找到了两城的位置,沉吟了一下。

    然后这才开口道:“虽然我们此次是兵分两路,但老夫觉得,两路不可平分兵力,须要有所侧重。”

    他用竹鞭点了点两城,“最好是一方主攻,一方吸引曹贼注意,不让两城相互支援。”

    听到这里,魏延眼神沉了沉。

    赵云看向冯永,“有了你的工程营,就可以快速攻下一城,然后再两军汇合,同心协力共取第二城。”

    “越快取下此二城,陇右的压力就越小,曹贼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取下,那就最好不过。”

    冯永迎着赵云的目光。

    老将军的眼中,不但带着殷切,同时话语中似乎还别有意味。

    冯永拿起另一根竹鞭,指着狄道说道,“自陇右入凉州,经榆中这条路乃是大道。”

    “而经狄道过金城,这一条路虽说可以顺着洮水走一段路,但后半段多是山路,大军不好走。”

    “再加上金城素有固若金汤之称,最好是两军合力并取。所以我觉得,走狄道最好是牵制,走榆中则是主攻。”

    赵云点头,看向魏延,“魏将军觉得如何?”

    魏延眼睛只顾盯着沙盘,闷声问了一句:“谁走狄道?谁取榆中?”

    赵云看了一眼冯永。

    冯永淡然道,“自是我走狄道,那里我熟。”

    陇西李家想必应该清楚怎么从狄道去金城。

    “若是魏将军走榆中,那就必然是担起攻城之任。”

    赵云提醒道。

    冯永明白老爷子的意思,他又看了一眼魏延,“无妨,护羌校尉府下的工程营,可以暂时调拨去攻打榆中。”

    此话一出,魏延禁不住地有些愕然抬头,看到冯永面无表情,他的目光闪了闪,最后却只是说了一个字,“好。”

    赵云暗松了一口气,目光赞赏地看向冯永。

    哪知冯永却又说道:“工程营作战之法,除却我护羌校尉府的人,他人少有知晓。”

    “故此次工程营暂随魏将军攻榆中,我自会派一人统领,同时还请魏将军也调拨一人入工程营,互通声息。”

    为了顾全大局,自己是让步了,但工程营这个宝贵兵种,却不能让别人瞎指挥,必须掌握在自己人手中。

    万一被人瞎指挥,让工程营损失惨重,冯永杀了对方都不解恨,所以事先要说好。

    魏延眉头微微一皱,最终还是点头,再次说出一个字:“好。”

    三人又谈了一番,终于完全敲定下此次西进的战役。

    魏延带着人匆匆离开护羌校尉军营,他今天就准备动身回冀城。

    他从汉中带过来的两万人马正在那里秘密休整。

    赵云在魏延离开后,这才对着冯永说道,“我本还有些担心,你们二人不和,会影响此次征战,所以特意让你们分开。”

    “没想到你却是能如此顾全大局。”他有些欣慰地看向冯永,“不错,如此气度,众勋贵子弟喊你这一声兄长,倒也没错。”

    然而他们并不是因为我的气度才喊我兄长的……

    冯永也懒得跟老爷子解释这些。

    不过既然提到了这么一句,冯永倒也想起了一事。

    “老将军,如今我护羌校尉府中,骑军也有三四千人,但却是缺少统领骑军的将领。”

    说到这里,冯永看了一眼赵云。

    赵云听了这话,脸上也有些无奈,“蜀地本就少马,能领骑军的人就更少。唯一有领骑军经验的,也就是一个马岱。”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只是马岱非良将之资,领军不能过万。再说了,他年纪也不算小了。”

    赵云是马岱的堂姊夫,又是军中资历最老,自然有资格评价马岱。

    他再看向冯永,“尔辈之中,唯有刘浑在这方面的天分还不错,故我把他调入都督府,教之以骑军之道。”

    “否则,待我去后,只怕大汉空有骑军,却无骑将,亦是难与曹贼相争啊!”

    冯永听到最后这一句,心里咯噔一下。

    “老将军何出此言?我观老将军,尚能食米近斗,吃肉数斤,乃是老当益壮。”

    赵云闻言,捋了捋雪白的胡子,脸上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我自己的身体,难道我不比你清楚。”

    说毕,却是再不愿提这个话题,“你方才所说,想要统骑军之人,莫不是就是这刘浑?”

    “老将军既然对刘浑早有安排,我又岂会横刀夺……咳,我的意思是,二郎天分虽不如刘浑,但也算是可造之材。”

    “如今他闲职在家,故我想把他征辟入护羌校尉府,老将军觉得可行否?”

    赵云听到冯永这个话,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冯永:“你倒是会挑时候。”

    冯永苦笑:“这李中都护如今署锦城丞相府事,我有点看不准,所以这才想问问老将军的意见。”

    赵云看了他一眼,“若是站在二郎大人的角度,我自不好说什么。但若是站在陇右都督的位置,我就少不得要说你两句。”

    “你好歹也是堂堂一名君侯,又是镇守一方的人物。征辟这么一个人,还要瞻前顾后?怕什么?”

    嗯,被老爷子义正词严地教训了一番,冯永懂了。

    看来风头当真是过去了。

    “走了,回城!”

    赵云不管冯永的沉思,招呼道,“老夫饿了大半天了。”

    “老将军,这营中,有食堂……”

    冯永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

    “不吃!”赵云没好气地看了冯永一眼,“就想回城里吃。老夫牙口不好,在陇山吃了几个月的军中吃食,还嫌老夫吃得不够?”

    “好好好,老将军请。”

    冯永没奈何地说道。

    两人在亲卫的护卫下出了军营,却见有一人守在外头,似乎一直在等着什么人。

    看到冯永出来,连忙远远地行礼。

    看清了来人,冯永连忙让亲卫把人放进来。

    “见过老将军,见过君侯。”

    来人进入护卫圈后,连忙行礼。

    赵云点了点头,算是还礼。

    冯永却是有些惊讶,“魏家阿兄,你如何在此?”

    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脸上一喜,“莫不成是魏家阿兄就是魏将军派过来的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魏延的大儿子魏昌。

    魏昌点了点头,“大人回冀城去了,让我守在这里,说是护羌校尉府所属工程营之事,就交与我了。”

    冯永听到魏昌的话,大是高兴。

    魏昌当年与自己初见时,帮自己求过情,还被魏延踢了个跟斗。

    再加上后来还亲自领兵帮忙守牧场,也算是有不小的交情。

    魏延派他过来,正是最合适人选。

    赵云看到两人说得高兴,当下连招呼都不打,自顾先带着人回去了。

    他与魏延基本也就是公事往来,交情不深,更别说是魏延之子。

    再加上他的身份太高,呆在这里,反而会让魏昌不自然。

    赵云走后,冯永让魏昌与自己并骑而行。

    “明文,大人有些话不便说,我在此先替他谢你。”

    魏昌本就长得有些憨厚,如今又是诚恳道谢,更显得真诚。

    冯永闻言,摇了摇头,“魏家阿兄,我这是为国事,说谢就算了。”

    魏昌叹了一口气,脸上有些苦恼和担心之色,“大人这两年,运气不太好,所以心里总是有些郁结。”

    “若是此次能顺利打下榆中金城,能让大人念头通达,我作为人子,也能放心些。”

    没头没脑的一句,换作别人肯定听不懂,但冯永却是听懂了。

    “魏将军之事,我本不应多说。但他一是魏容的大人,二是黄娘子的叔父。”

    “他们两人,一个是我的弟子,一个是我兄弟的内室。故魏将军之事,我但凡能在能力之内,总不会袖手旁观。”

    说到这里,冯永看向魏昌,意有所指地说道,“魏将军虽说是受丞相所重,但私下里,还是要慎重一些,免得被小人所趁。”

    “此次若是能遂魏将军之愿,立下功劳,还请魏家阿兄多多提醒魏将军:慎行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魏昌凛然:“多谢明文提醒,我记下了。”

    冯永点点头。

    虽然两人没有明说,但心里都明白。

    魏延自北伐以后,背地里一直有怨言。

    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听到,或者是告到诸葛老妖那里去。

    虽然冯永很喜欢看魏老匹夫倒霉,但就真心实意来说,他确实又是一员难得的猛将。

    想起方才赵老爷子论起自己的身体,让冯永更加有一种紧迫感。

    老爷子真要扛不下去了,那么魏老匹夫就显得更重要至少也要让他再多扛几年,让大汉的新一代能顺利成长起来。

    现在冯永确实有点理解诸葛老妖对魏延的心情:既爱其勇,又恨其过于桀骜。

    不过想起当年魏延一脚把魏昌踢成了滚地葫芦,冯永对他不禁又有些同情。

    这劝说之话,不说不行,但说了出来,到时候只怕魏昌又要受罪。

    想到这里,冯永又开口道,“魏将军脾气不好,你提醒的时候,挑他心情好的时候……”

    魏昌听了,明白冯永什么意思。

    当下挠了挠头,憨厚一笑,“无妨,大人的脾性我了解,反正我也习惯了。只要能让大人不再像现在这般,我被多打几次,亦是无妨。”

    冯永听到这个话,心里叹了一口气,“魏容的阿母,现在过得如何?”

    “阿母过得挺好,大人平日要打我,都是阿母护着我。阿母也常常劝说大人,让他收敛些脾气……”

    听到魏昌喊阿母喊得顺口,冯永点了点头,看来魏延确实没有亏待她。

    回到城里,冯永让人安排了魏昌的住处。

    赵老爷子此时正在自家府院,就不好再同时招待魏昌了。

    “你小子倒是不但公私分明,恩怨也是分明。”

    赵云对回到府上的冯永说了一句。

    冯永嘿嘿一笑,也不与老爷子解释,只是陪他说了一会话,便回到内院。

    然后让关姬代笔,给远在汉中的魏容写了一封回信。

    魏容前些日子来信,说了一些学堂的事。

    同时还在信的末尾,提了一句,说自家大人出征前,把自己的阿母扶了正,成了魏府的正室夫人。

    虽然仅仅是这么一句,但意味却是不浅。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阿郎这是不相信四娘?”

    关姬写好后,看着冯永小心地把信封好,在旁边问了一句。

    冯永一边把信藏到枕头底下,一边说道,“此事只是我们冯府私底下的事,四娘又不是我们冯家人,有些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为好。”

    虽然表面上与魏延不和,但魏容的阿母毕竟是从冯庄出去的。

    如今被魏延扶了正,这个事情,越不让人注意就越好。

    冯永把信藏好后,又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毕竟四娘还是皇家中人,又任尚工女官。”

    他并不是信不过张星忆,他只是信不过皇后。

    以四娘的政治敏感性,若是让她知道这个事情和自己现在的应对,到时只会让她左右为难。

    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暂时就不要让她知道了。

    关姬听到这话,眉眼里全是笑意,满脸的欢喜,“妾还以为……”

    她刚说了几个字,然后又顿住了,口气变得越发地温柔起来。

    “阿郎今年已经是第二次出征,切切小心。妾在家里,等着阿郎平安归来。”

    冯永坐回她身边,安慰她道,“你且放心就是。我又不是初上战阵,自会有分寸。再说了,此战我只是策应,没事的。”

    建兴七年六月底,大汉兵分南北两路,突然向榆中金城进发。

    北路两万余人,由魏延带领。

    南路一万人,由冯永领军。

    同月,大汉卫尉陈震从汉中回到锦城,禀明天子后,然后出使吴国。

    吴国的孙权称帝后,定都武昌,上朝皆以天子制。

    初尝称帝的滋味后,孙权在志得意满之下,有时会言举会失于分寸。

    偏偏张昭又是个看重礼仪,敢于直谏、性格刚直之人。

    虽然在孙权称帝时曾伏地,那是因为孙权确实说出了他平生的两大错误决策,所以他愿意认错。

    但此时眼看着孙权颇有自满之态,言举不端,又怎么可能忍得住?

    当下举笏起身,越位而出,辞气壮厉,义形于色,当场斥孙权之过。

    孙权本以为已经折服了张昭,没想到却是自己想多了。

    当下恼羞成怒,以张昭年老为理由,令他从此再不用上朝。

    张昭看到自己劝谏不成,反被孙权罢退,一气之下,退朝后回到家里,便紧闭家门不出。

第0742章 熬鹰与偏道

    大汉南北两支大军,魏延所领的主力军,一路急行,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打下榆中。

    而冯永就轻松多了。

    在经过狄道时还逗留了一天。

    原驻守故关的陇西郡长史马马早在冯永到来之前,就被陇西太守陈式派去大夏关接替刘浑。

    进入七月的陇西,已经是一年里最酷热的时候。

    还好在陇西境内时,大军皆是行于洮水边上,不至于太过劳累。

    不过已经有人因为不听话,满身大汗就跳到水里,然后第二天就倒下了。

    这些人多是虎步军,还有一小部分是去年新招加入护羌校尉府的新兵。

    跟随冯君侯这几年,老兵们都知道军中的每一条规矩皆有用处,不会去违犯。

    待冯永领军至故关时,刘浑早早就在那里等候。

    天气太热,刘浑没有戴头盔,头发束起,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只有一只耳朵的缺陷。

    也可能胡人不在意这些。

    因为他的脸上,还有几道伤痕,这是他立誓的时候自己划的。

    提着长长的一条马槊走到冯永跟前,行了一礼:“见过君侯。”

    姜维、张嶷、句扶因为前几天士卒图凉快而生病感冒的教训,每到一处扎营,皆是加强了巡视。

    而公孙徵和参谋部的人,则是根据前方的探马,要不断地修正作战计划和行军计划。

    所以洮水边上,唯有冯永一人坐在胡床上,欣赏着落日的余晖。

    “哦,破虏来了啊!”

    冯永转过头来,招呼了一声,“过来坐。”

    “谢君侯。”

    刘浑把马槊插到地上,走过去坐在冯永身边摆好的胡床上,端端正正地坐好,身子笔直。

    冯永看着洮水淙淙流过,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罕那边情况如何了?”

    “回君侯,那乱军头人曾遣使到大夏县,说愿降大汉,不过被末将砍了脑袋,让随从把他的脑袋送了回去。”

    刘浑立刻回答道。

    “乱军头人?”

    冯永眼睛微微一眯。

    “正是。那叛军围攻狄道时,曾重举河首平汉王口号。他们被君侯驱往罕后,困于陇西一隅。”

    “在叛胡各族惊惶混乱之时,宋建后人果然趁机站了出来,如今已经是叛胡的共主。”

    刘浑目露钦佩之色地看向冯永。

    冯永微眯起的眼睛很快恢复了正常,开口问道,“白石城的秃发部呢?撤完了没?”

    “已经撤完了。”

    刘浑说到这里,忍不住地微微侧了一下头。

    从他这个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冯郎君小部分的侧脸,根本看不到冯郎君是什么神色。

    三个月前,冯郎君设计杀了从河关那边领军过来的韩仇,然后直接班师回平襄,白石城的秃发部得知后,这才慌了神。

    秃发阗立亲自带了一千匹好马,一千头牛和三千头羊,前去给平襄送礼。

    只是听说冯郎君不但没接见秃发阗立,还打算派人把他赶走。

    后来秃发阗立平襄城外跪了一天一夜,君侯夫人于心不忍,向冯郎君求了情。

    冯郎君这才允许他们拿出三万头牲畜换了毛料毛布和一部分粮食。

    秃发部换取了物资后,开始北返西海牧场。

    大夏县与平襄之间往来不便,所以刘浑只能机械地执行冯永当初留下来的命令,却是想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

    此时水边只有两人,刘浑终是忍不住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君侯,我们不管是让秃发部帮忙,还是接受叛胡之降,皆可以一举定罕,彻底平定陇西。”

    “可是末将观君侯,似乎有意放纵罕胡人,这又是为何?”

    冯永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看向西边,日头已完全掉下了地平线,只能看到山后射出几道光芒。

    “破虏,你自小生活在草原,可曾熬过鹰?”

    刘浑连忙跟着站起来,“回君侯,末将小时候虽生活在草原,但部族从大父传到大人手里,已经是衰落。”

    “小人又非嫡子,平日里何曾有机会做这等事?”

    冯永点头,“我倒是忘了这个。那你可知如何熬鹰?”

    “这个小人倒是有所耳闻。野鹰孤傲难驯,暴烈悍野,捕获后数个昼夜不让其睡觉,后再饿其腹,遮其眼,缚其翅,磨其野性……”

    刘浑越说,语速就越是缓慢,到最后竟是顿住了,看向冯永的目光变得又是惊又是畏,“君侯莫不成……”

    冯永点头,淡然一笑,“这世间啊,不仅仅在天上飞是叫鹰。其实地上也有一种人,叫鹰犬。”

    “鹰犬们开始不愿意听话,并不要紧,只要像熬鹰那样慢慢磨,总能磨掉他们的野性,到时候就可以让他们去捕猎了。”

    七月的天,日头刚落山时,热气还没有消散,可是刘浑只觉得后背突然有些冷嗖嗖的。

    “破虏啊!”

    冯永突然说了一声。

    “小人在!”

    刘浑立刻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站得笔直。

    只听得冯永的声音悠悠地传来,“你跟随我的时间也不算短,应当知道我的脾气。”

    “我这个人啊,心肠其实还是很软的。对自己人,我是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只是对于那些一心想与我作对的人,我总不能宽容以待,你说对吧?”

    刘浑额头一滴冷汗滴了下来,“对……对!”

    “所以这熬鹰啊,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懂了!”

    冯永这才满意点点头,看看袅袅升起的青烟,也不知是雾还是军中烧火起的灶烟。

    “走吧,回营。”

    “诺!”

    刘浑拔起马槊,跟随在冯永身后,一如以前在冯永身边当长随时。

    大军出了陇西,就开始离开离开洮水河畔,折向北方。

    道路开始变得崎岖起来,而且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地势不断在抬高。

    当大军好不容易翻过一片山头,冯永终于忍不住地吐出一个字:曹!

    只见一条连绵不断的山脉就这么突兀地横亘在眼前,前面的山头与它比起来,简直就是丘陵。

    更要命的是,这条山脉是东西走向。

    往东看去,没有尽头,往西看去,还是没有尽头!

    就这么突兀地挡在大军前进的道路上。

    “拿地图来。”

    冯永吩咐一声。

    参谋张远立马摊开地图送到冯永面前。

    “李简!”

    “君侯,小人在此。”

    李简连忙走冯永身边。

    “此山是在地图上的何处?有多长?尽头在哪?”

    冯永用笔指了指眼前的山脉。

    “回君侯,此山紧靠着金城的南边,只要翻过了这道山,就能到金城城下。”

    “金城北边则是大河,这一山一河,把金城包于其中。山的东西两边尽头,皆是大河。”

    李简一边说着,一边在地图上比划出来。

    冯永伸手向手,说了一声,“笔!”

    接过不知谁递过来的笔,找了一块高点的大石头,把地图放到上面,然后开始勾勾画画。

    等勾勒大概地图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怪不得固若金汤!”

    冯永看着这个地形,喃喃地说道。

    这条山脉西边的主脉延伸到黄河边上,把金城的南面和西面紧紧地保护起来。

    再加上金城头枕大河,也就是说,它只要防备东面而来的敌人就行。

    想要到达金城,最好的道路也就是从东面顺黄河过来。

    那里有这条山脉的余脉和黄河形成的狭窄关口。

    只是冯永看了看东边,再看看这条山脉,脸色黑得如同锅底。

    因为他站在这里,只能看到东面连绵不断的高山,遮天蔽日,连猎人和樵夫的路都没有。

    而且听李简说,往东走的话,必须要走到陇西经榆中的大道,才算从群山里出来。

    冯永听了,脸更黑了。

    真要如此,那我还不如一开始和魏老匹夫走榆中不是更方便?

    领着大军走狄道还有什么意义?

    为了绕个大圈子?

    再说了,自己真要敢领着大军一头扎进东面的群山,至少有一半的机率会迷路,能走出山林的人估计不过一半。

    “这个山,你确定能翻过去?”

    冯永再看向北面这条横亘在前面的山脉,心里直犯嘀咕。

    这个看起来似乎比东面的群山还要高。

    “回君侯,这条路其实是一条偏道。”

    李简解释道,“以前大汉鼎盛时,走狄道经罕,过了大河之后,可走湟水到达西平。”

    “然后再从西平可走祁连山的一个狭口,从那里可以到达张掖。”

    冯永听到这个话,心头一动,脱口而出:“丝绸之路?”

    从长安去凉州,不是丝绸之路是什么?

    李简有些茫然地看向冯永,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冯永强行按捺住霍霍跳动的心,问道,“自关中去凉州,不都是走的金城吗?怎么这条道我从未听说过?”

    李简笑道,“现在走的自然都是经金城这一路。但在此之前,去凉州其实有三条路。”

    还有一条?

    冯永咽了咽口水,看向李简。

    看到冯永这般神情,李简知道他很有兴趣,于是便详细地一一道来。

    “其实最早去凉州的路,是走县北上,经过萧关,然后在祖厉渡过大河,可以直接到达武威郡治姑臧。”

    “这条路较为荒凉,所以在南路开出来以后,就渐渐地荒废了。”

    “南路就是小人方才所说的路,经狄道过西平,走祁连山山口可至张掖。”

    “因为这条路在最初时沿途较为繁华,所以便代替了北路。”

    “只是南路要绕得远,待金城建成之后,走那里渡河水路途会比较近,所以大伙现在都从那里走。”

    “再加上后来羌胡叛乱,南路不通,现在已经少有人知晓。”说到这里,李简叹了一口气,“但我们李家本就是扎根于狄道。”

    “这南路不通,我们李家的商队就得先去南安,再去金城,要绕老大的一个圈,费时费力,大是不便。”

    “所以为了能寻得一条通往金城,我们李家便尝试翻过此山。”

    说到这里,李简苦笑着摇摇头,“只是这条路,山高路险,大宗货物却是难运过去。”

    “再加上陇西这百来年,羌胡叛乱不断,我们陇西李家,早就已经衰落,再无当年之盛。”

    他在冯永面前,倒是没有掩饰自家的隐秘。

    冯永听了他这些话,颇能理解陇西李家的困境。

    这就像是在繁华街道开了一家门面,人流量很大。

    然后有一天,这条街道前头被堵死了,街道冷清了下来,门面再也没有人过来,自然就要想法子另谋出路。

    他若有所思地拿笔把狄道、罕、西平、张掖这几个点上连成一条线,目光开始变得深幽,也不知在想什么。

    好久,冯永这才抬起头,认真地看了看这条山脉,发现这一片的山头与远处两边的山头相比,确实要低矮一些。

    想要翻过这道山脉,这里确实是最合适的位置。

    “上头,会不会有人埋伏?”

    冯永开口问了一句。

    李简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确实地说道,“应该不会。因为这里离金城不算近,而且从金城翻到这里,也不容易。”

    “翻过此山后,还有什么险要之处?”

    冯永又问道。

    李简回答道,“翻过山头,可见一水,顺水向北,可到达大河(黄河)。论起险要者,莫过于山谷口,地势最是险峻。”

    冯永点头,转过身来,吩咐张远道,“去,传我令,今日便在山下休整一夜,明日开始翻山。”

    大军要翻过这条山脉,只怕不易。

    也幸好是后勤压力不大,再加上工程营没有跟过来,否则光是粮草辎重就足以让大军在此却步。

    自己的军中士卒,有南夷,有羌胡,都是善走山路之人,再加上平日里的训练,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姜维所领的虎步军,也是精锐,而且羌人夷人也不少,应该没什么问题。

    唯一可虑的,就是刘浑所领的骑军。

    想到这里,冯永让人把刘浑叫过来,吩咐道:“明日我亲自领军先行,姜维领虎步军居中,你领骑军跟在后头。”

    “骑军能过此山则过,不能过,你就回头,让陈太守多送些粮草过来,同时巡游粮道,防止曹贼从洮水入大河处东渡偷袭。”

    自听到李简说起丝绸南路,冯永心里就有些担心。

    虽说这条路不通已久,但谁知道对面的曹贼有没有人知道?

    万一凉州再出个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名将,出其不意从侧翼袭击自己的粮道,甚至断了自己后路。

    到时候自己七八千人困在山中,进不得退不得,那不得憋屈死?

第0743章 人的名,树的影

    去年郝昭襄武兵败,可以经狄道退回凉州,就是因为以洮水注入黄河的交接之处为中心,周围有数个渡口。

    在冯永想来,如今自己领大军大张旗鼓地出陇西,想来应该已经惊动了黄河对面的西平郡魏军守将。

    刘浑领着机动性强的骑军,可以方便巡视河段以防对面过来偷袭。

    “诺!”

    刘浑一抱拳,对冯永的安排没有一丝异议。

    但凡是冯君侯之命,他只会不折不扣地执行。

    第二日,冯永让暗夜营先行,展开搜索前进。

    然后自己再领护羌校尉府的士卒随后翻山,让姜维带着三千虎步军殿后。

    刘浑最后领着骑军尝试上山,虽是勉强能通行,但终是不便。

    他不得不领人回头,巡视沿线,与陈太守共同防备大河对岸的魏军。

    此时镇守河西的,乃是前年与郝昭一齐平定西平英叛乱的鹿磐。

    他得知冯永领大军出陇西,大为紧张。

    凉州自去年开始,就一直人心不稳,偏偏在河西久有声望的郝将军又刚刚病亡。

    蜀人这个时候大军出动,当真是挑了个好时机。

    鹿磐甚至亲自领兵到了大河西岸,以防万一。

    哪知这些日子只能看到对面人来人往,甚至几个渡口都有汉军出现,但就是没有发现汉军主力在哪个位置。

    这让鹿磐越发地不安:汉军莫不是准备想要偷袭河西?

    他这么想是有道理的。

    因为自古从狄道过来,除了渡过大河进入河西之地,再无他路。

    “将军,对面的魏人似乎有动静。”

    正在洮水河边驻守的刘浑接到哨探的消息,不禁有些意外,连忙率着人前去查看。

    待他赶到洮水与大河交接处的渡口,魏军已经开始有人划着筏子到了河中间。

    “将军,看来他们是想要渡河。”身边有部将说道。

    刘浑没有马上回答,反是眯起眼观察了好久,这才说道,“走,到河边看看。”

    部将有些担心地拉住刘浑,“将军,小心为上。”

    刘浑不在意地一笑,“怕什么?对面的贼军又没过来。”

    “就怕对面附近有哨探。”部将提醒道,“何况我们的大军在后方,将军这般轻率靠近,只怕有所不妥。”

    “我还怕区区哨探?”刘浑傲然一笑,“走,上前看看,这里看得不甚清楚。”

    说着,自己带头向前摸去。

    部将没有办法,只得带着人一起跟上。

    刘浑在岸边寻得一处高处,藏好自己的身子,瞪大了眼,努力地想要看清楚对岸。

    “你觉得他们会有多少人?”

    刘浑看了好一会,这才开口问道。

    “末将估计,应当有六七百人,最多不过一千。”

    部将也在试图看清楚对面的情况。

    刘浑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确实对面没有再增加人数,这才转过身,“走,回去。”

    骑马飞奔回后方,刘浑立刻整顿兵马,让人把马蹄都用布包好,然后立刻领着大军向渡口方向包抄过去。

    鹿磐站在大河西岸,神情有些紧张地看着人马开始渡水。

    即便是在西岸,也可以看出对岸的汉军动静不小。

    更让他担心的是,听说此次还是冯永领军。

    自北伐一战后,在鹿磐看来,冯永用兵,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而且其人喜欢冒险偷袭,这一点可以从他领兵奔袭陇关看出来。

    所以为了能探出冯永主力所在,鹿磐不得不冒险让人渡河试探一番。

    前头的人马很快过了河,对岸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并没有被汉军发现,这让鹿磐终于有些放下心来。

    这段河有数个渡口,汉军第一次出陇西,不了解情况,所以未必能知道自己会突然派人渡河。

    等到大半人马都上了对岸,鹿磐终于放下心来。

    很好,看来没什么问题了。

    于是他立刻吩咐道,“快架桥!”

    民夫、辅兵扛着早就做好的木头竹子,开始在水面上铺浮桥。

    “将军,曹贼这都已经快要渡完了。”部将有些焦虑地提醒刘浑。

    刘浑脸上的神色却是冷静非常。

    他的目光看向水面。

    这曹贼用来渡水的舟子似乎颇有些古怪。

    看着两人就能抬起,似乎很轻,可是却能载十人而不沉,委实古怪无比。

    “将军!”

    眼看着曹贼不但渡了水,而且后头还在不断地铺设浮桥,部将忍不住地再次提醒了一声。

    刘浑的眼睛终于眯了起来,颇有冯君侯眯眼时的神韵。

    魏军的哨探已经搜到埋伏的大军前面不远处。

    刘浑举起马槊。

    他身后的骑军立刻开始躁动起来。

    一个魏军哨探感觉有些不安地抬起头看看前方,然后就看到眼前突然冒出数枝旗帜,同时感觉地面开始震动起平。

    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片红色的红潮汹涌而来。

    “跑!”

    同伴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猛地想要掉转马头。

    一支箭羽飞来,斜斜地射中了他的后心。

    同伴身子不由地向后仰去,摔下马来。

    哨探吓得魂都差点出窍了,在掉转马头的同时,他把身子紧紧地贴到马背上,狠抽了一下战马。

    战马嘶叫一声,开始向自己的阵营冲去。

    于是尚未排好阵形的魏军就看到,自家的哨探领着一片火红的潮水向己方冲过来。

    “这是……蜀军!是蜀军!”

    魏军一下子就慌乱起来。

    刘浑紧紧地跟着那个哨探,冲到魏军的阵前,松开了缰绳,双手握紧马槊,长长的槊锋划过,立刻就带起一串血珠。

    两个魏兵捂着脖子,眼中瞬间失去了神采。

    汉骑的突然冲锋,让刚刚上岸的魏军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本来就没有什么阵形,被汉骑这么一冲,更是有人返身就向后面跑去。

    刘浑领着人,根本没有受到多大的阻碍,就冲出了一条路,等他掉头迂了回来。

    己方的骑军正顺着他冲出的缺口,一波又一波地冲锋,同时两翼还配有骑射,把想要向两边逃散的魏兵驱赶回来。

    魏军本就没有防备,如今再被这么一冲,变得混乱无比,互相践踏,不少人被逼得纷纷返头跳入河里。

    看着汉军如杀鸡屠羊般地冲入魏军阵中,刘浑一手控缰,一手提着马槊,面无表情。

    马槊的血迹未干,顺着血槽滴到地上,渗入土里。

    战斗发起得很快,结束得也很快。

    站在对岸的鹿磐看到这一切,仅仅是皱了一下眉头,便下令收兵。

    铺到了一半的浮桥也撤了回去。

    “将军,有点不对。”

    部将很快向刘浑禀报,“这些贼人,全是穿了魏人衣铠的胡兵,根本不是真正的魏兵。”

    刘浑疑惑地看向部将,一勒缰绳,骑着马绕着已经放下兵器的战俘走了一圈,发现确实全是胡人,连一个真正的魏兵都没有。

    刘浑又勒着马,走到水边,看着对面已经重新收拢了人马,脸上终于变得有些难看起来:“贼人这是在试探。”

    怪不得这批贼兵这般不经打,一冲就散,原来根本不是真正的魏军。

    被对方耍了一遭,试出了自己的防备,让刘浑有些懊悔。

    他翻身下马,插好马槊,弯下腰来拉起一样东西。

    正是先前他注意过的贼人用来渡水的工具。

    原本就觉得这东西并不重,此时亲自一试,果然如所料。

    刘浑注意到,这舟子其实是以柳枝编成框架,只是框架上还绑着十数个鼓鼓的皮囊。

    用手按了按皮囊,发现里头是空的。

    这个发现让刘浑禁不住感觉大是新奇和惊讶。

    “去问问那些胡人,这个究竟是什么东西?”

    刘浑用脚踢了踢舟子,吩咐一直跟着自己的部将。

    结果很快问出来了,是吹了气的羊皮子。

    虽然有所猜测,但听到当真是羊皮,刘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将军,那些胡人说,凉州一带,多有用这种羊皮舟子渡河的。”

    部将解释道,“因为胡人部族多牧羊,所以在杀羊时,把羊皮完整地剥下来,再加以熬制。”

    “待要用时,只须扎紧头尾和四肢,只留一小口,以口渡气,便能浮于水上。”

    刘浑听了,这才恍然,“原来如此。”

    他又走了几步,看到另一个不同的舟子。

    这个舟子明显要比刚才那个大得多,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羊皮的样子。

    “这个又是什么?”刘浑好奇地问道,蹲下去仔细地看了看,“像是牛皮?”

    部将探头看了看,又抹了抹额头的汗,只好又跑去战俘那里,提溜了一个胡人过来。

    “回大人,这确是牛皮。”

    胡人不敢隐瞒,恭敬地回答。

    刘浑挑了挑眉:“吹牛皮?”

    胡人战俘点点头,“这牛皮需口气大的人才能吹得起来,一般人只能吹羊皮。”

    从战俘这里得到了皮舟的用法,刘浑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显得有些忧虑起来。

    魏人手中有这种方便渡河的舟子,那岂不是说,他们只要找到合适的地点,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

    所以自己只怕要更加小心才是。

    对于此次渡河失败,鹿磐自然不甘心,他正欲再想办法探查对岸究竟想要做什么,哪知这个时候,西海那边发生了异常情况。

    秃发部几个月前发了一笔横财,部族的人口牲畜都得到了极大的补充,又从冯永那里买到了不少物资。

    部族实力不但得到了恢复,而且还胜过以往。

    在西海一带的西羌在开春时没有看到秃发部,还以为他们迁走了,于是欢天喜地回到被秃发部占领的草场。

    谁知道秃发部在夏天突然又冒出来了,看到那些原本被赶走的西羌部落胆敢来自己的草场放牧,顿时火冒三丈。

    两方的争斗波及到了西平郡的边上,而西平郡恰好又一个敏感地方,因为那里是地方豪族和羌胡作乱最为频繁的地方。

    九年前西平郡的麴演勾结凉州各郡地方豪族叛乱,若不是因为苏太守(苏则)力劝郝将军出兵平乱,及时平灭叛贼,只怕又是一场凉州大乱。

    两年前又是在西平,有麴英作乱,连杀几位县长县令。

    西海紧靠着西平郡,秃发部和西羌的争斗一旦波及到那里,西平郡肯定又会有人趁机作乱。

    南有汉军蠢蠢欲动想要渡河,北有胡人纷争引起西平叛乱的可能,引得鹿磐心如火焚。

    徐刺史才到任不久,又遇到陇右之失,威信一直没有树立起来。

    偏偏有威信的郝将军又刚好病亡,唯一能勉强把秃发部和西羌的纷争压下去的,唯有这些年来一直跟着郝昭的鹿磐。

    于是,鹿磐不得不放弃了继续探查对岸的举动。

    他安排好人手,紧守各个渡口,确认汉军在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渡河,这才匆匆地赶回西平,调解纷争。

    同时他还派人去武威姑臧,请求徐邈支援。

    榆中守将魏平和鹿磐的救援急信几乎是同时到达徐邈的手里。

    得知汉军兵分两路攻打凉州,徐邈又惊又急。

    惊的是汉军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进攻凉州,因为按郝昭临死前的估计,汉人至少也要缓上两年,才会做好准备。

    急的是如今他手里的兵力,只能支援一方。

    无奈之下,他把姑臧的主要官吏都聚焦起来,询问对策,“贼分兵两路,吾等援榆中耶?援西平耶?”

    各官吏面面相觑,皆看到了各自眼中的担忧之色:这汉军,怎么这般快就来了?

    “明公,自陇右入凉州,经榆中乃是大道,此处定然是蜀虏目标所在,故下官觉得,援榆中为要。”

    “榆中与金城互为倚援,蜀虏未必能攻得下榆中。即便攻得下,我尚有金城,又有何惧?就算金城有失,我自退河西,蜀虏又奈我何?”

    “没错!下官亦认为援西平为佳。鹿将军两边难以兼顾,万一蜀虏渡过河水,顺着湟水北上,只怕西平不复我所有。若无西平,金城安存?金城不存,则凉州失矣!”

    “攻打榆中的乃是蜀虏大将魏延,走的又是大道,定是贼人大军。而陇西之贼,久徊于河东,只怕是疑兵……”

    哪知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大声反驳。

    “魏延?魏延能比得过冯永?”

    “魏延如何比不过冯永?听闻魏延乃是蜀虏少有的勇将……”

    此人的话依旧没有说完,就再次被人打断:“先被吓阻,再被烧于襄武城下的勇将?”

    “你……”

    “冯永破陇关,败张,奇可阴袭,正可对阵,吾观他此次大张旗鼓出陇西,又久盘东岸不去,只怕是想着要偷渡河水啊!”

    偷渡河水?

    这个话一下子提醒了徐邈。

    他曾任陇西、南安两地太守,所以对陇西的情况自然不陌生。

    “陇西自河关到洮水,渡口数个,那冯永号称小文和,诡计多端,他明面布兵于洮水渡口,说不得自己已经带兵前去河关……”

    “明公,河关那边,乃是由叛胡所据,那冯永又岂能轻易从那里渡河?”

    有人提醒了一声。

    “不!他定然是去了河关!”徐邈猛地站起来,脸色有些苍白,“诸位莫要忘了,那冯永今年刚一开春,就立刻领军伐陇西叛胡。”

    “叛胡一路西逃,明明已经没有了抵抗之力,他却仅追到大夏县就停止,放过了罕河关一带的叛胡。”

    徐邈越说,语速就越快,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虑,“诸位就没想过这其中的古怪吗?他这很有可能就是故意的!”

    听了徐邈的分析,有人终于反应过来:“他其实已经在暗中收服了罕的叛胡,却做出放过罕叛胡的姿态,就是用来迷惑我们的!”

    “他原来早早就布局好了,就等着现在准备要通过罕走河关渡过河水!”

    听到这个话,所有人都变得惊疑不定起来:这可能吗?会不会是刺史想多了?

    “两个月前,从河关逃到西平的胡人提过,罕的叛胡有不少人提议,归附汉人,而且还曾派出了使者。”

    徐邈一字一顿地说道。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苍白起来。

    有人嘴唇哆嗦着低声说了一句,“果然是小文和……”

第0744章 欧皇

    徐邈每任一官,皆政绩卓著,与他能体察民情,考察地方风俗是分不开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在任陇西、南安太守时,知道一些陈年旧事:自狄道经罕,可以过河到达西平,然后从西平穿过祁连山山口,可以直达张掖。

    这条路久不通人,是因为胡人叛乱。

    而现在西海胡人纷争,谁敢保证没有蜀人参与其中?

    毕竟以冯文和在胡人里的名声……

    想到武威后面的张掖,突然出现一支蜀人大军的可能,所有人都噤声了。

    谁也不敢负起这个责任。

    更有甚者,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徐邈在派兵西平的同时,又紧急调动后方张掖、酒泉、敦煌三郡的兵力,以防不备。

    正在金城的南山群山里行走的冯永突然仰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啊嚏、啊嚏”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想二骂三感冒,我这是感冒了?”

    冯永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没感觉哪里不舒服。

    行走于山间,又荫凉又舒服,除了有点累。

    他看了看前方,但见青山削翠,碧岫堆云,时不时有猿啼兽鸣声传来。

    景色确实不错。

    再加上山中不知日月长,不用像外头那样忍受酷热,若是换了平时,倒也是一处度假的好去处。

    只是他此行不是来看风景的,而且这些日子抬头都是山连山,山迭山,山峦起伏。

    让冯永心头开始有些烦躁沉闷起来。

    他忍不住地喊了一声:“李简!”

    “君侯有何吩咐?”

    一身简便衣着的李简很快小跑上来。

    只见他早就换下了象征着上等人物才有穿的宽袍,学着冯永军中那样,绑起了绑腿,收紧了衣袖,以防毒物蚊虫。

    “前头,还有多远?”

    “快了快了!”

    李简连忙说道。

    冯永斜视了一眼李简。

    小伙子,你这个话我听着很熟悉。

    当年我参加驴友野外游玩的时候,领头的也是经常说“快了快了”。

    骗我说拐过前面一道弯就到了,可是他没告诉我说那道弯要拐一天。

    幸好李简没有前世驴友的领头人那等恶习。

    虽然他没有走过这条路,但陇右李家派出了两位经验丰富的老人。

    李简最重要工作就是,把家族向导所知道这条路的一切,原原本本转给冯君侯。

    李家嫡孙一个人在冯君侯面前露面就够了,家访中的其他人嘛,就算了。

    前方探路的暗夜营很快传过来了消息,过了这条山谷,就到了李家向导所说的那条水流,顺着这条水,就可以到达大河。

    “到了就好!”

    冯永一听,大喜。

    到了这条河,就说明已经翻过了这条山脉,顺着河谷走,这样就好走多了。

    得知准备到达第一个目的地,张嶷从后头赶上来,“君侯,要不先休息一阵吧?山路难行,陌刀队负重前行,将士容易劳累。”

    虽说此次翻山有向导,有旧路,而且还有前头部队在开路,但毕竟不同平地。

    即便军中皆是卷甲而行,陌刀队仍是担负极重。

    此行带了五百辅兵,有三百人调拨给了陌刀队,两百人给了虎步军。

    暗夜营和无当营全部是自食其力,没有一个辅兵。

    唯一特别一点的,就是冯永的亲卫队,还有十来匹善走山路的滇驹。

    冯永看向张嶷,眼中带着疑惑:既然都快到了,何不一鼓作气?

    张嶷看懂了冯永的眼神,只听得他低声道:“君侯,那里既是休息之地,又可直达大河,那就说明,曹贼亦可轻易顺水而上。”

    “故何不让将士先休息,恢复体力,暗夜营也好有时间把那里查探清楚?”

    冯永悚然一惊,点了点头,“有理。”

    虽然李家把第三代嫡孙都放出来跟着自己跑这一趟,肯定要做好最全的准备,但万事小心为上,要苟才能活得久。

    下令全军原地休息后,冯永自顾找了地方坐下来,同时心里感慨一声。

    自己此时倒是有点像偷渡阴平的邓艾,只不过自己是在有向导的情况下,走的还是有山路的地方,谁知道还这般难行。

    也不知道那个邓艾,领着人走在阴平无人区,在没有向导没有路的情况下,是怎么让士兵跟着他走下去的。

    他心里正想着,有人递过来一个皮囊:“山长,请饮水。”

    正是参谋部的参谋张远。

    冯永看了一下皮囊,确定是自己的专用水囊,这才打开喝了一口。

    “牧之,前些日子,跟着公孙参谋长,有没有什么收获?”

    冯君侯很是关心这位学生的成长。

    “回山长,有收获!”

    张远连忙站起来回答。

    “坐,坐。”冯永伸出手压了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给我说说,学到了什么?”

    张远规规矩矩地坐到冯永身边,身子绷得笔直:“公孙先生说了,平时没事的时候要多读书。”

    “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要把自己当成贼人,这样才能尽可能地想到贼人会用办法对付我们。”

    冯永听了这些话,乐得哈哈一笑。

    张远有些紧张地看着冯永,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冯永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公孙先生说得很对,回去后要多多向他请教。”

    公孙徵这一次没有过来,留在平襄帮忙处理事务。

    “还有,我有一本三十六计要交给你,待此战结束回到平襄,你记得提醒我一声,免得我忘了。”

    张远听了,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地脸都胀红了,“学生明白!”

    南乡学堂早有传闻,山长出身不凡,现在学堂里所教的东西,只不过是山长师门里最基本的学问。

    只有成为山长嫡传学生,才有机会学到更高深的学问。

    莫不成……自己当真是像那些传记小说的人物,遇到了传说中的奇遇?

    想到这里,张远只觉得热血一股一股地往上涌,他甚至可以听到胸腔霍霍跳动的声音。

    即便是在荫凉的山林中,他仍感觉有身上全是热气,热气甚至流到了指尖上,让他感觉到有些灼热。

    冯君侯有些不明白这个小伙子胡乱激动个啥,挥了挥手,“去,把地图给我拿过来。”

    张远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去拿地图。

    摊开了地图,冯永接过张远递过来的笔,随手勾画了一些东西在上面,补充了上面的空白区域。

    他的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落到从狄道到张掖这条丝绸南路上,在西平郡的北边空白区域,画有一个圈。

    那里是祁连山,同时也是被羌胡控制的地区。

    冯永心里在暗暗可惜:若是现在大汉实力足够,自己直接领军走罕进入河西,然后直插张掖,未必不能一战而定凉州。

    心心念念了一下,便收好地图,递给张远,安心等待前头的消息。

    事实表明,虽然小心能苟是好事,但这一回冯永几人似乎有些小心过了头:暗夜营传来了消息,附近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

    到达了这条河水,就说明已经翻过了这条山脉最难的地方。

    虽然魏军没有出现,但冯永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是更加小心起来。

    领军穿过群山,比想像中的要难走,更重要的是,自己很有可能已经和魏延那边脱节了。

    按时间推算,魏延应该已经开始攻城了,自己却仍在山里蹒跚而行。

    暗夜营的搜索范围是前方十里,确定安全后,大军才继续跟进,这也导致了行军速度比较缓慢。

    行军速度的缓慢得到了回报,大军一路平安,没有遭到任何的埋伏。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准备走出山口时。

    按李简的说法,山口那里才是最险要之处。

    “君侯,山口外头有魏军把守。”

    冯永精神一振,看向这个暗夜营的队长,“有多少人?”

    对方的兵力越多越好,只要拖住了金城和凉州方向来援的敌人,自己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再加上自己领兵出陇西时,大张旗鼓,动静不小,看来河西的守将已经通知金城这边了。

    反正在这山里,多立旗帜,多敲军鼓,很容易造成虚张兵力。

    所以对方在没有摸清自己的真实兵力之前,是不敢轻易进攻的。

    更何况自己的暗夜营和无当营,在山林里比对方有优势。

    “只有一个小营寨,看那规模,可能有二三百人,也可能只有一百来人,看上去人数不多。”

    暗夜营的队长也是一脸的疑惑,似乎他也不明白魏军为什么在那么险要的地方只布置了这么点兵力。

    冯永差点呛了气。

    他瞪大了眼,“二三百人?你确定?会不会是有埋伏?”

    遇到这种情况,冯永下意识地就是感觉有诈。

    老夫在河东大张旗鼓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只要不是瞎子,都可以看得到,金城怎么可能没有防备?

    这不科学!

    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况让冯永有些拿不定主意。

    “去,把几位将军都叫来。”

    冯永对着张远吩咐道。

    张嶷句扶姜维三人接到冯永的传令,很快就聚集了过来。

    待得知前方山口的情况,几人皆是面露意外之色。

    “都说说,你们几人心里的想法。”冯永有些皱眉地开口道,“情况甚是古怪啊!啧,当真是计划不如变化快。”

    几人面面相觑,张嶷资格最老,当下最先开口问道:“君侯,此事确否?”

    “此山谷最险者,莫过于两边山头。现在曹贼不在山头驻军,这本就是反常之事。”

    冯永蹲下去,拿了石头和树枝摆了样子,“若是我们占据这两边的山头,便可居高击下。”

    “即便我们不进击,亦可凭高而守,曹贼只能仰观而叹息,故金城的曹贼守将何其不智?”

    这一路过来,顺风顺水,连敌人的哨探都没有遇到过,本身就是一件很古怪的事。

    冯永可不相信对方的哨探这般厉害,在逃过暗夜营侦查的同时,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这种古怪感觉,在准备出山谷时达到了最高点。

    我怎么有种金城守将是我方高级奸细,正在努力配合己方行动,想方设法让自己一路通畅无阻的感觉。

    感觉实在是太过于荒谬。

    姜维看着地上的两块石头和几根树枝,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君侯,会不会曹贼根本就没有想到我们会翻山过来,所以这才没有防备?”

    几人皆向姜维看去,让这个初次领军的年青将领顿时有些拘束起来。

    “君侯大张旗鼓,河西的曹贼岂能不知?”

    句扶不大同意这个说法。

    姜维欲言又止。

    冯永注意到他的神色,开口道,“伯约尽管说就是,我让诸位来,本就是为了听诸位的意见。”

    姜维得到冯永的鼓励,这才继续开口道,“河西曹贼知君侯领军出陇西,但未必知道君侯去了哪里,除非他们渡河查看。”

    “君侯让陈太守和刘将军护着我等后路。若是两位将军防守得力,让曹贼没有办法探知东岸的情况,那金城又岂会知晓君侯领军去了哪里?”

    这一回连张嶷都摇头:“曹贼即便没有办法派军东渡河水,至少也可以暗中派哨探过来查探,怎么可能死守在河西不动?”

    “更重要的是,怎么解释山谷外头的贼兵?”

    魏军没有派人守住山谷,却派了数十人在山谷外头的平地上驻守,实在古里古怪。

    姜维一时语塞,脸上微微有些胀红。

    “排除了所有可能之后,最荒谬的推论可能就是正确答案。”

    冯永没有明确支持谁的意见,只是说出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

    然后拿着树枝点了点脚边的两块石头,“曹贼是否当真无意守山口,只要一试便知。这两个山头,谁去拿下来?”

    只要占据了这两个山头,自己就算是立于不败之地,管他有什么阴谋。

    句扶和姜维同时说道:“末将请命!”

    张嶷没有说话,他自认陌刀队在阵前正面相争,不惧任何人。

    但若是攻占山头这种事情,却非陌刀队所长。

    “好,那句将军领无当营去东山,姜将军领虎步军去西山。”

    冯永应下两人的请战,同时又嘱咐道,“虽说暗夜营查看过两边山头,但山头外边终究是没有完全查看,你们要小心些。”

    “诺!”

    冯永又看向张嶷:“张将军,两位将军领军占据山头时,你且守在山谷布营,以防万一。”

    张嶷一抱拳:“遵君侯命!”

    “你们要记住,若是山口当真没有曹贼,且先不要紧起旗帜,让将士们安静守候,免得惊扰了外头的曹贼。”

    冯永发布完军令,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远处的某个角落,几个杂役正坐在那里休息。

    嗯,很好。

    占据山头的行动比想像中的还要顺利。

    这让冯永心底那种对方有我军高级卧底的感觉再次升了起来。

    等自己这方轻易占据了制高点后,冯永爬上山头,举起望远镜观察山谷外头,果见数里外有一条官道。

    官道上却是没有什么人,路边立有一个小小的营寨。

    更让人觉得古怪的是,对面这个营寨的大门不是向着山谷的方向。

    这说明,对方似乎……好像……根本就不是在警戒山口!

    确定了这一点,冯永的心砰砰直跳起来:“莫不成老子是隐藏的欧皇体质?”

    想起前世抢个红包,别人是十块,自己只有零点零一块,冯君侯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我要做邓艾!

    冯永转过头,对着张远吩咐道:“去,把暗夜营的人给我叫过来!”

    暗夜营的队长很快猫着腰过来了。

    “那个营寨,到了夜里,你们把它给我端掉!”

第0745章 斩头截尾

    “君侯,情况有变。”日头偏西的时候,暗夜营的队长又过来报告新情况,“曹贼似乎有动静?”

    冯永一惊,“被发现了?”

    “不是。是西边发现新的贼军。”

    冯永心头一紧,“有多少人?

    “暂时不知,现在营里的兄弟正在想办法探清楚。不过看起来,里头有许多车乘和牛马,看起来像是在押送粮草。”

    这时,一直留在山顶上负责观察敌情的张远也气喘吁吁地跑下来,手里还紧紧地握着冯永暂时让他保管的望远镜。

    “山长,曹贼送来了一批辎重粮草。”

    这是……后勤部队?

    冯永的心思立刻转了起来。

    自西而来,要么是金城派出的,要么是从黄河对面过来,从金城渡河而来。

    向东而去,目的地肯定只有一个:榆中。

    所以,这个小营寨就是一个中转站,或者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从在山里的一路通畅,到山口无人把守,再到眼前这支魏军辎重队就这么大喇喇出现在自己眼皮底下。

    让冯永心底越发肯定了一件事:姜维的猜想很有可能是对的,金城的魏军根本没想到自己会翻山过来。

    虽然不知道刘浑和陈式做了什么,让河西的魏军守将没有通知金城这边。

    也或者已经通知了,但金城守将根本没有在意。

    但不管如何,这都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冯永想了想,又让人把李简叫过来。

    “君侯,可是有什么吩咐?”

    李简原本戴着的头帻早就不见了,因为在山里行走,容易被树枝杂草挂到。

    他身上的外袍还破了几个口子。

    这个世家子看起来虽然没有吃过太多苦,但这一路却能咬牙坚持下来,倒也让冯永高看他一眼。

    “从南边翻山过来,这条路,知道的人多不多?”

    冯永问了一句。

    “应该不少,毕竟族中的商队从山里出来,也瞒不过人。”

    李简不明白冯永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他还特意指了指外头。

    “山谷外头的平地上,以前还有一个小村子。其实那就是族中商队从山里出来后,落脚过夜的地方。”

    冯永立刻就想起了那个小营寨,“可是如今外头可没有什么小村子,只有一个曹贼的营寨。”

    李简听到这话,笑了一下。

    “好教君侯得知,自大汉北伐平复陇右后,那榆中和金城附近的百姓,多有被迁去了河西。”

    “没迁走的,大多也是在城里和外城周围,其他地方哪还有人烟?”

    “所以族里的商队去年最后一次翻山过来时,那个小村子就已经不在了。”

    想起自己的家族,李简亦是唏嘘不已。

    当年狄道可是去西域的必经之路呢,后来虽说大伙都从金城走,但家族的商队走旧路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反正都是要到西域去的嘛!

    没想到百余年羌胡作乱,让这条通道彻底被堵死。

    后来家族好不容易又新开了一条路,虽说不太方便,但总比没有好。

    谁知道又遇到汉军北伐,得,这一回连关中都去不成了。

    幸好还能从蜀中李家手里拿到些蜀中特产,总算是能勉强吊着一口气。

    谁料到陇右汉魏之争才停,陇西又有羌胡作乱,连狄道都差点被胡人占领。

    所以有时候李简实在是怀疑,莫不成李家祖坟的风水出了什么问题?

    要不然陇西李家的气运这些年来,怎么越来越弱?

    冯永自然不清楚李简的心思,他听到李简这些话,想起官道上没有什么人烟往来,这才恍然过来。

    同时在心里更确定了金城守将对这条偏道根本就是毫无防备。

    “去,把三位将军都给我叫来。”

    冯永吩咐张远。

    李简识趣地告退。

    待得知外头的真实情况后,姜维脸色激动,第一个就开口道:“君侯,此乃大好时机!”

    “粮草乃军中根本,曹贼的粮草在这里出现,那么金城定然是已经派出了援军前往榆中。”

    “我们只要从后断其粮草,曹贼军中无粮,则前去救援榆中的曹贼则自溃矣!这可比牵制金城贼兵好得多!”

    嗯,这个发言很符合姜维的历史人设。

    有时候喜欢用奇兵险兵,要么大胜,要么大败。

    冯永看向张嶷和句扶,但见两人亦是以热切的目光看着自己。

    “君侯,敌之粮道,多是重兵小心护卫。如今这等机会,万中难寻,切不可失机!”

    张嶷虽是稳重一些,压住了声音,但语气却是急切。

    冯永沉吟,“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你们有几分把握?”

    姜维张嶷句扶三人互相看看,最后还是张嶷开了口:“少说也有七八分。”

    那就是还有三成危险?

    冯君侯心里有些小小的遗憾,其实我是想要个九分……剩下一分给天意。

    “好!那我们就劫了这批粮草。”

    冯永点头答应。

    现在自己对金城与榆中的情况是一无所知,若是能劫下这批粮草,至少能从曹贼嘴里得到一些消息,也好做出应对。

    魏军的校尉站在营寨外头,不断地吆喝着那些辅兵民夫,让他们把粮车辎重按规矩摆放在营寨里头。

    同时又让他们把各类牲畜安置到营寨周围。

    有人赶得急了,车上的粮草一下子就翻了出来,引得校尉破口大骂。

    “急着找死呢?!这可是前方大军的粮草,若是出了什么差错,看你们够几个脑袋砍的!”

    守着营寨的军侯领着人出来帮忙,这些粮草得在日头落山前都要安置好。

    里外皆是一片繁忙混乱。

    “杨校尉一路赶,想必早已疲渴,营中早已准备好吃食热汤,不若先进去休息一阵。外间之事,且交与下官就成。”

    军侯对着领头的校尉说道。

    校尉点点头,正待转身,正好搬着粮草从两人面前经过的民夫突然手一抖。

    “蓬”地一声,粮袋掉到了地上,口子开了,黄澄澄的黍米撒了出来,与地上的尘土混到一起。

    “你找死!”

    校尉大怒,大步上前,拿着刀柄狠狠地砸在民夫的脑袋上。

    民夫被砸倒在地上,脑门很快就流下一缕鲜血。

    他惨叫一声,正待去捂伤口,哪知突然眼中露出惊恐之色,转而伸出手指指向校尉的身后。

    同时张着嘴,啊啊地叫着,似乎想要拼命说话,但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装死呢?还不快点起来干活!”

    校尉举脚正要踩下去,胳膊突然被人拉住了:“叔……叔……”

    你叫谁叔呢?

    校尉怒转过头去,张着的嘴就再也合不上。

    在偏西日头金色光芒的照耀下,无数的蜀军从山谷中涌出,如同涌动的红潮,正向这个小小的营寨逼来。

    “杨校尉,我们怎么办?”

    只带着不足两百人守卫营寨的军侯最先反应过来,脸色惨白无比。

    还没等校尉说话,原本正在忙碌着的民夫不知谁喊了一声:“汉军来了!”

    于是以小小的营寨为中心,“轰”地一声,有不少民夫一下子就如同无头苍蝇,四处逃散。

    “轰!”

    巨大的石块砸到城墙上,即便是躲在城门里头的魏军士卒也感觉到了城墙的阵阵悸动。

    有些受不了这种声音的士卒,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若不是魏国严厉的军法,会株连到家中的父母妻儿,只怕已经有人开始溃逃了。

    在汉军停止抛射石块的间隙,可以听到城外隐隐传来喊杀声。

    魏军的士卒知道,这是从金城过来的援军正试图冲破汉军的拦截。

    “老夫入你阿母啊!”

    金城太守张华看着前线厮杀的士卒被逼退回来,不由地指着西面的榆中城跳脚大骂。

    “老夫领军前来相救,魏平你死了吗?连出城呼应都不敢?”

    三个月前,凉州刺史徐邈任命敦煌张家的张恭为金城太守,张恭以年老婉拒。

    徐邈又欲以张恭之子张就代之。

    张恭无奈,只得举荐从弟张华为金城太守。

    徐邈以敦煌张家著于河西为由,特允张就与其族叔一起上任,任金城长史。

    张家叔侄两人才到任三个月,就遇到汉军大军进攻榆中。

    张华让侄子张就守金城,同时负责粮草的运送,自己则亲自领军前来救援榆中。

    没想到榆中守将魏平居然连头都不敢露,更别说是出城呼应自己。

    这如何不引得张华破口大骂?

    只是城内的魏平却是有苦说不出。

    汉军刚到城下时,他并不是没有尝试着试探一下对方的深浅。

    哪知对面那个长着枣子脸的武将,实是不凡,一下子就把自己派出去的将士杀得溃不成军。

    再加上这几天来,那无数的石块不断地砸到城上,有几个倒霉的士卒,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生生被砸成了肉酱。

    委实恐怖无比。

    虽然汉军没有正式攻城,但城中的士气已经开始低落了下去。

    那漫天飞来的石块,轰隆作响,如同天雷。

    有些巨石落到城内的,直接就把地面砸出个大坑,陷地三尺。

    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攻城器具。

    城中甚至已经开始有人传言,汉军得到了鬼神相助,行了法术,能在数百步之外把巨石扔到自己的头顶上。

    每每有巨石砸过来,站在城墙底下躲着的魏兵都是心惊肉跳不已,更别说迫守在城墙上的守军。

    城头的每个人都是紧紧地靠在女墙后面,感觉着城墙的震动,总觉得城墙下一刻,就会轰然倒塌。

    魏延此次没有把榆中全部围死,他仅仅是围住了南边和西边。

    北边是大河,堵死了去路。

    唯一的活路就是东边。

    但东面不好走。

    魏平知道,在蜀虏取了陇右之后,原本大魏在河东,其实是有三个据守之地。

    除了金城和榆中,还有一个武威郡的祖厉。

    但自蜀虏学着大魏,有样学样地任命了一个护羌校尉之后,祖厉就不得不放弃了。

    因为蜀虏的那个伪护羌校尉很恶心,直接把治所放在平襄,就如同顶到榆中和祖厉的咽喉,让人如鲠在喉。

    更恶心的是,那个伪护羌校尉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能让陇右胡人那般听话。

    榆中因为靠在大河边,又有金城相互呼应,所以不用太过担心。

    但祖厉不一样,隔得太远,孤城难守,又经常受到从平襄方向过来的胡人的侵扰。

    所以还没等蜀虏出兵,大魏就不得不主动放弃武威在河东的地界。

    现在那里已经是胡人的放牧之地,甚至有传闻说,蜀虏正在那里给胡人划分草场。

    魏平完全可以猜得出,若是自己敢从东面走,那些已经成为蜀虏之狗的胡人,一定会在路上不断地撕咬自己。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得等金城援军过来,要么击退蜀虏,要么与金城援军相互呼应,一齐退回金城。

    魏延带了两万多人过来,又只围了两个方向,再加上暂时不用士卒攻城,所以兵力自然还算充裕。

    但从西边过来的金城援军让人无法专心对付榆中城内的曹贼,魏延的火气渐渐地有些压不住了。

    “那冯永究竟怎么回事?说好的牵制金城曹贼,现在金城的曹贼都到榆中城下了,他人呢?”

    待日头落下,双方息兵,魏延在帅帐里大发雷霆,“他带着上万的兵马,去游玩了吗?”

    负责阻击金城援军的南安太守高翔,听到魏延这个话,只能是安慰了一句:“或许冯君侯有什么事耽搁了。”

    “况且两军分兵,难以通信,不能及时呼应,也是正常。”

    话是这么说,但高翔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的:冯君侯,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相比于魏延,年少才高,在北伐中有亮眼表现,又在治理陇右时有出色手段的冯永,自然让高翔觉得更亲近一些。

    当然,作为从荆州一直追随先帝入蜀的将军,高将军自然是很有原则的。

    肯定不是因为荆州派人士从那些什么汉中庄园啊,南中甘蔗啊,陇右毛纺工坊之类得到利益,才愿意与冯永亲近。

    魏延气犹未消:“我担心者,是看着榆中城只怕支撑不了两天了,若是城破,曹贼或拼死一战,或寻路而逃。”

    “到时西边有曹贼援军在侧,我们如何全力歼贼?”

    高翔却是另有看法:“魏将军,若是没有冯君侯的工程营,我等何能这般快速破城?且再等等。”

    魏延哼了一声,不接这个话题。

    他转过头去,问向站在下边的霍弋:“按现在的情况,还有几天可以破城?”

    霍弋此次是护羌校尉府派过来暂领工程营的人,他的最主要任务就是只管紧守好工程营,不许别人胡乱插手指挥。

    他自知资历浅薄,所以每次都是站在最边上,沉默不语。

    此时看到魏延亲自问话,这才站出来:“回将军,只要石块足够,两日后必可破城。”

    这个是工程营总工程师文实的说法,霍弋只管转达,其实他对工程营那些操作术语也是一窍不通。

    “好,我就再等三日。三日后,若是冯永再无消息,那就放开西边,我们只管拿下榆中城。到时曹贼逃散,皆是冯永之过!”

    魏延咬牙道。

    现在虽然看起来是分兵两方,但实际上只需要挡住西边之敌就行。

    等榆中城墙坍塌之时,就是攻城之日,到时若是再分兵,就是自陷险地。

    因为城墙的倒塌,只是攻城的第一步。

    士卒攻入城内,清洗完城内贼人,才算是真正的破城,所以到了那时,别说是想法子围歼败军,只怕连阻击西面之敌都勉强。

第0746章 胜余

    魏延的怨念并没有影响到冯永。

    此时的他,正大马金刀地坐在营寨的帐营里,看着张远送上来的统计数据,满心的欢喜。

    大概是因为金城那边觉得自己当真是固若金汤,也有可能是金城前头派出了援兵导致兵力不足。

    所以这么一大批粮草,居然只有一千人护送。

    算算,得先算算。

    冯永拿出笔,细细地算了一笔帐。

    一万三千斛粮食,从金城送去榆中,路途并不算太远。

    除去路上民夫、牲口、护送士卒的消耗,剩下的粮食至少是五千战兵在战时一个月的口粮。

    若是金城援兵有一万,那也有半个月左右的口粮。

    得到这么个结果,冯永实在是忍不住地仰天哈哈大笑。

    落后,实在是太落后!

    想起自己军中每人携带的干粮袋,冯君侯得意洋洋,老子光是后勤就能碾压你们,飞龙骑脸怎么输?

    张嶷进来时,看到冯永正笑得合不拢嘴,原本就高兴不已的他也咧开了嘴。

    “哦,伯岐来了?坐。”

    冯永看到他,连忙招呼道,“外面安排得怎么样了?”

    “回君侯,已经全部安排好了。暗夜营的人东西两个方向皆派出了人手,若是有警,自会发出警报。”

    “还有那些收拢回来的民夫,如今正在让他们挖壕沟,以防万一。”

    冯永点点头,“如此甚好,问出什么情况了吗?”

    劫到的物资太多,再加上快要入夜了,行军不便,所以只能以这个小营寨为中心,休整一个晚上。

    俘获来的民夫,正好派上用场。

    “问出来了。这批辎重粮草是从金城出发,准备送给前去救援榆中的曹贼。”

    张嶷说到这里,脸上喜意更甚,“君侯,我们这一次,当真是行了大运。据俘人说,金城五日前,就派出了援军前往榆中。”

    “我们这一次劫了这么多的粮草,前去救援榆中的曹贼只怕挺不过几日。”

    冯永点头。

    要不然方才他忍不住大笑呢?

    以金城的兵力,能派出五千兵力救援榆中,那就算是倾尽了全力。

    再加上民夫辅兵,顶天就是一万多人。

    没了这批粮草,金城的援兵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也不对,这个季节连西北风都没有。

    想到这里,冯永又忍不住地咧嘴一笑。

    现在自己卡在金城和榆中之间,金城想要再次送粮,至少也要一两万兵力护送粮草。

    但如今金城那里还有没有五千兵力都是个问题。

    所以自己这一下,当真是直接砍在了曹贼的七寸上。

    “君侯,那些战俘,当如何?”

    张嶷又开口问道。

    “把他们的甲衣都卸了,明日天亮后,往东放一半,往西放一半,让他们去给金城和榆中那边报信。”

    只送几个回去的话,主帅为了瞒住消息以稳定军心,很有可能会把他们全部藏猫猫。

    但放两边都放几百人回去,我就不信这个消息散播不出去。

    说到这里,冯永搓了搓手,嘿嘿一笑:“今晚和明日早食,多杀几头牲口,犒劳一下将士们,这些日子大伙都辛苦了。”

    听到冯永这么一说,张嶷都忍不住地咽了一咽口水,连忙起身抱拳:“诺!末将亲自去安排!”

    吃了这么多天的干粮,吃得快要吐了。

    这一回劫了这么多粮草不算,关键是还有不少的牲口,不拿来犒劳将士,难道还留下给曹贼?

    冯永的军令传了下去,全军将士立刻轰然欢呼,擦拳磨掌地开始杀牛宰驴,准备吃肉过节。

    大块的肉被丢入釜中,用水滚上一会,去了血沫,再放入些盐巴。

    亦或者直接拿去直接灸烤。

    另一边,釜中已经冒起了蒸汽,黄澄澄的粟米熬被搅拌得粘稠。

    各种食物的香味开始弥漫在营寨上空。

    普通士卒能吃上肉食,那就是相当于过年,还讲究怎么做?

    有肉吃就是美食,还讲究做得好不好吃?

    煮出来的肉块觉得不入味的,还可以再自己撒点盐巴上去,当真是美味无比。

    反正都是缴获来的东西,不心疼!

    不过给帅营做吃食就不能那么粗糙了。

    冯君侯的亲卫营里,有专门的杂役。

    杂役管事是个高手,一把剔骨刀在他手里,快要耍出花来。

    但见他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左手按住牛肉,右手持刀,分解,刮骨,剔骨刀在他手里,如同活了一般。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不但骨头上的肉被剔得干干净净,同时连牛肉都被切成了两指宽,一指节长的肉块。

    引得众杂役一阵喝彩。

    “唰!”

    杂役头子把刀一甩,刀就直直地钉到旁边的木头上。

    但见他指着堆得如同小山般的肉,对站在旁边的厨子说道,“先做这些,不够再叫我!”

    厨子竖起大拇指:“韩师傅这手艺,绝了!”

    韩龙脸上现出得意之色,“那是,老夫这这身本事,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学得来的。”

    口气很大,这位韩管事还经常吹嘘说,冯君侯身边的那些亲卫还要向他请教武艺。

    但杂役们都没有什么人敢笑话他。

    毕竟君侯身边亲卫确实都要喊他一声“韩师傅”。

    所以众人对这位杂役管事的身份颇有猜测,不少人认为他至少是跟随君侯的老人,而且还是非常亲近的那种。

    可能会些粗浅的招数,要不然那把剔骨刀也不至于耍得有模有样。

    但武艺肯定不精,否则也不会被安排过来管他们这些杂役。

    剔骨剁肉的手艺,十个厨子比不过一个韩师傅。

    但论起炒菜做饭,一百个韩师傅也比不过厨子这一点是韩龙自认的。

    只见厨子抓了一大盆肉,把各种调料放进去腌制,同时又让人架锅烧火,开始熬油。

    不一会儿,油烟起,哗啦一声,腌好的肉倒入,肉香便飘起。

    引得韩龙深深吸了一口:就是这个味道!

    虽然干粮也挺好吃,但再好吃也比不过用锅炒出来的肉啊!

    要不说冯郎君师门渊源深远呢?

    就连吃食的做法都与世人不一样。

    小炒牛肉,牛血汤,大骨头虽然熬的时间不够,但可以将就。

    再配些肉酱,刚出笼的蒸馍,粘稠的黄米粥,韩龙自己先抢了一份吃食,自己找角落吃去。

    君侯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君侯什么时候吃,他就什么时候吃。

    这是冯君侯亲自吩咐下来的。

    这也是韩管事在吹嘘的时候,没人敢笑话他的主要原因之一。

    帅营里,厨子正在摆食物,姜维忽然脚步匆匆地进来,“君侯!”

    “哟,伯约,你这鼻子可真够灵的,我刚派了人去找你们,你马上就到了。”冯永指着旁边的位置,“快坐下。”

    姜维却是没有听从吩咐,而是先抱了一拳,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焦虑。

    “君侯,末将有事禀报。”

    “嗯?”冯永这才发现他的异样,微微一惊,“出了什么事?”

    “君侯,末将巡视各营,发现送至虎步军的吃食,多是肉食,但陌刀队、无当营,甚至君侯亲卫部曲,肉食不足,以内脏补之。”

    姜维脸上除了担忧,还有些许不安,“君侯,末将与虎步军,如今乃是受君侯统领,岂能有别于他营而优待之?”

    “哦,这事啊。”冯永咳了一声,“伯约,此事非你想像中的那样,护羌校尉军中,若有机会,平日需多食禽畜内脏,这是规矩。”

    姜维又怎么会相信这种说法?

    只见他眉头一皱,“君侯,赏罚之道,当以公平为要。君侯若是因虎步军乃丞相所派,便特意厚之,只怕军中不服,还请君侯三思。”

    看着姜维这个模样,冯永只得安抚他道,“伯约,我这么做,是有缘由的。”

    “而且我非是厚待虎步军,相反,我反是对护羌校尉府的将士存了私心。”

    姜维一听,眉头皱得更深,脸上都快要写上“我不相信”这四个字了。

    让别营吃禽畜内脏,虎步军吃肉食,难道还不是厚待?

    只是冯永位高权重,兼之名声比较,嗯,有特色,所以姜维又不敢说太重的话。

    “你且先坐,听我解释。”

    冯永却对姜维的坚持有些无奈,指了指位置。

    姜维这才勉强坐下,只是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冯永,意思很明显,想听冯永说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时,张嶷和句扶进入营帐内。

    两人先闻到满帐的食物香气,再看到摆好的吃食,齐齐咽了咽口水。

    “伯岐和孝兴都来了,都坐,赶快趁热吃。”

    冯永连忙又招呼两人一声,自己先端起碗喝了一口小米粥,这些日子胃可受罪了。

    军中没有那么多规矩,张嶷和句扶看到冯永都开动了,自然是跟着动手。

    “君侯!”

    姜维忍不住地又提醒了一声。

    “哦哦,伯岐啊,你来给伯约解释一下,为何军中要食禽畜内脏。”

    冯永又连喝了几口,感觉胃终于暖和起来。

    正在啃肉骨头的张嶷听到冯永这般说,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

    “末将在分肉食时特意问了姜将军,姜将军不是说了虎步军中并无食禽畜内脏的习惯吗?”

    姜维听到这话,脸上先是恍然,然后现出羞愧之色。

    他站起来对着冯永和张嶷拱了拱手,“是末将私心过重,没有想到军中肉食不足……”

    “坐,坐,坐,坐,坐!”

    看着这小伙子一副着急认错的模样,冯永伸出油腻的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先等伯岐说完。”

    然后又看向张嶷,“伯约觉得我们给虎步军肉食,却给护羌校尉府的将士掺了禽畜内脏,生怕将士不满呢。”

    张嶷恍然,失笑道:“姜将军误会了,这是护羌校尉府的规矩,平日里尽量让将士多吃些禽畜内脏。”

    姜维听到张嶷说出与冯永方才一模一样的话来,这才有些相信冯永刚才并没有骗他。

    但心头却更加疑惑起来:听闻冯君侯厚待士卒,深得士卒之心,又怎么会有这等规矩?

    “姜将军有所不知,”张嶷看了只顾埋头嘬牛骨髓的冯永一眼,继续解释道,“君侯有一法,可治雀蒙眼。”

    姜维一听,脸上出现震惊之色,“雀蒙眼?”

    军中将士,有不少人到了夜里便不能视物,俗称雀蒙眼。

    但凡能参与夜袭者,皆算得上是精锐。

    大军夜宿时,任何情况下都不得随意大声呼喊,随意走动,稍微大一些的混乱,就很容易造成营啸。

    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军中大多人在夜里都是眼瞎。

    营啸的结果很恐怖,轻则营寨一片混乱,重则将士自相残杀。

    即便是在没有敌人的情况下,夜里发生了营啸的大军也有可能自己溃散。

    “多食禽畜内脏,可治雀蒙眼。”

    张嶷生怕姜维加深误会,又多解释了一下。

    “这禽畜内脏,吃一两次不行,须得多吃,才能治愈。”

    “我闻姜将军说虎步军平时无食禽畜内脏的习惯,若是仅吃这一次,无甚益处,所以就没有分给虎步军。”

    “若是有失误之处,还请姜将军见谅。”

    张嶷说着,擦净了手,起身拱手道歉。

    姜维连忙还礼,“原来如此,是我见识孤寡,过失在我,不在张将军。”

    然后又对着冯永行礼,“维学识浅薄,不如君侯万一,让君侯见笑了!”

    冯永喝完碗里的粥,指了指他面前的吃食,“快凉了,还不吃?”

    看到冯永浑不在意的样子,姜维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他心结尽去,又涨了见识,顿时胃口大开,当下也学着冯永几个,再顾不得什么礼仪,开始大快朵颐。

    冯永却是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姜维,同时心里在想着:

    姜维这个性子,若是遇到公私分明的上司,那自然是没什么。

    比如说像我这等被蒋琬亲口称赞的德才兼备君子?

    但若是遇到小人,那就少不得要吃亏。

    比如说被德才兼备冯郎君阴死的黄皓?

    冯永在这边劫了魏军的粮草,又宰了牛马犒劳全军,大吃大啖,好不快活。

    但金城太守张华所领的援军却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危机当中。

    当他听得知粮草被劫时,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在谎报军情。

    张华当场就拔刀架到跑回来送信的校尉脖颈上,甚至压出了一条血线。

    只见他咬着牙问:“谎报军情,你可知犯了何罪?”

    满脸污土,身上仅穿了一件单衣,连外袍都没有的校尉泪涕直流:“将军,小人如何敢说谎?”

    “那汉军,从山中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少说也有两三万人,小人仅领了一千人,剩下的全是民夫,实是挡不住啊!”

    “两三万?哪来那么多汉军?汉军是怎么会出现在后方?他们飞过去的吗?”

    张华一听,气急攻心,一脚踢翻了这个败逃回来的校尉。

    “来人,把那些败卒全部关押起来,一一审问!”

    一个人这么说没关系,但两三百人都这么说的时候,张华的心一下子就沉到谷底。

    虽然从败卒嘴里得到的汉军消息并不一致。

    有人说有三万,有人说有五万,甚至十万的都有,众说纷纭,唯一众口一致,就是粮草没了。

    汉军从哪冒出来的已经不重要了,谁劫了自己的粮草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自己必须立刻退兵。

    因为军中的粮食最多不过五日。

    自己必须要在五天之内回到金城。

第0747章 夹心

    前路不通,后路被断,手中还无粮。

    不论是谁,遇到这种情况,心里都会发慌。

    不过张华好歹也是随其兄张恭平过凉州叛乱的人物。

    他当机立断,趁着现在还能稳住军心,暗中命令诸营,做好撤退的准备。

    待到夜里,魏军三更造饭,五更拔营,马裹蹄,人衔枚,不降旗,不熄火,悄悄地向着金城方向退去。

    自金城到榆中,有一百多里,平常需要走三天,五天的口粮足够了。

    待天亮时,高翔看着对面的魏军营寨,只见对面青烟笼罩,同时鼓声隆隆。

    他的眼中不禁带着忧虑。

    今天是魏将军定下期限的最后一天。

    过了今天,自己就得要让开通道,让榆中城内的曹贼与金城过来的贼人援军汇合。

    曹贼多骑军,到时即便能攻下榆中,只怕曹贼亦要逃脱大半。

    高翔一边想着,一边让手底下的将士做好迎战的准备。

    哪知这日头都快要上中天了,对面营寨寨门紧闭,根本没有出兵的迹象。

    这让高翔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几日来的连续厮杀,让曹贼也不得不休整一番。

    虽然猜测曹贼今日不会出战,但高翔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整整一天,他都时时注意着对面。

    直到日头西下,热气开始消退,飞鸟趁着天黑前的最后机会,成群结队地寻找吃食。

    高翔这才传令下去,让诸营做好去与中军汇合的准备。

    他有些忧虑地看了一眼西边:冯将军直到现在都没有个消息过来,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只是西边那个不断有飞鸟起落的营寨挡住了他的视线。

    高翔转过身,走了两步,心里忽有所感,猛地回过头来,眼中露出惊疑之色。

    他突然迈开步子,冲上营寨高处,搭起凉棚,对着夕阳,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对面。

    在那一片有些模糊的金黄色中,有不少的飞鸟沐浴在余晖中,盘旋着落到对面的营寨里。

    “来人!”高翔突然厉声喊道,“击鼓!”

    汉军营寨很快大开,一队又一队的士卒出来,列成阵形。

    同时一小队骑军先行被派出,试图游走于魏军营寨大门周围。

    哪知这个时候,魏军营寨突然大开,甚至连壕沟的木桥也被放了下来。

    十来个老弱残兵举着白旗,走出寨门。

    看到眼前这一切,高翔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当下脸色都变了。

    他下令让人接管魏军营寨,自己带着人,风卷残云般地骑马赶回中军那里。

    “什么?曹贼跑了?”

    魏延听到这个消息,脸上亦止不住地现出意外之色。

    “魏将军,曹贼是在昨夜里跑的。”高翔又喜又忧。

    喜者,没有了西边曹贼的策应,这榆中城便定然能安然拿下来。

    忧的是,这曹贼突然退兵,其中大有古怪。

    “魏将军,曹贼悄然撤军,居然不敢让我们发现,想必定然是冯将军在后方出了力。”

    “我们要不要派些人马,向西追随贼人,也好看看冯将军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听着外头的轰隆声响,魏延神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追?曹贼昨夜里跑的,现在天都快黑了,怎么追?”

    “再说了,曹贼跑了不是更好吗?我们正好明天就拿下榆中城!”

    高翔一听,心头一急,“可是冯将军……”

    “冯永那边,本就是吸引金城曹贼的注意。倘若当真是他做了什么,引走了曹贼,不是正好?”

    魏延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话,同时掀开营帐,看着不远处的榆中城。

    正好一块石头飞过,砸到城墙上。

    只见尘土飞扬,泥土纷纷落下,甚至可以看到那已经变得残破不堪的城墙几乎就要倒塌。

    隆隆声同时传到了耳里。

    “来人,传令给工程营的霍弋,告诉他,明日必须破城,否则军法处置!”

    魏延大声下令道。

    然后又转过身对着高翔吩咐道,“高将军,既然曹贼援兵退走,那你就不用再移师回来,明日守在西边,切莫让曹贼逃往金城。”

    高翔张了张嘴,但一看到魏延正冷眼沉森地看着自己,便不由自主地一抱拳:“诺!”

    张华自然不知道,若是他迟走一天,说不定就可以接应出榆中城的魏军,一齐退守金城。

    如今的他,正领着人,急速向西而行。

    待他领军越过了大河与南边高山余脉形成的天然关口,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金城之所以被称作固若金汤,就因为这一条唯一的路上,至少要经过两处险要,才能到达金城城下。

    这第一险,就是这个天然关口。

    如今自己已经进入关口,即便是那蜀兵追来,亦不用再害怕。

    “今晚就在关口歇息,明日再行赶路。”

    张华让人传令下去。

    若是想要阻截想要从东面而来的敌人,这个关口就是最好的地点。

    虽然在这里没有发现劫掠粮草的蜀人,但张华并没有放下心来。

    如果说这道关口是因为高山余脉形成的山关,那么明天所要经过的第二处险要,则可以称之为水关。

    金城这地界,有不少川水从南边的高山里流出,注入大河。

    山关往西行二十余里,又有高山余脉延伸到大河边上。

    虽然没有山关这般险峻,但比山关多了一条水流。

    若是以这条水流为阻,再倚靠高山余脉,则西进的大军亦得驻足不前。

    那支劫了粮草的汉军不在山关,只希望他们也不在水关。

    只是张华不知道,这世间有一种心理学效应,叫墨菲定律。

    当他第二天领着魏军急惶惶地赶到水关东岸时,就看到对面立有一寨。

    看着那高高飘着的汉军大旗,张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

    不但是他,就连他身边将校们都忍不住地面露惊惶之色。

    张华勒马水边,亲自高声呼喊:“大魏金城太守张华,敢问对岸是何人领军?”

    不明不白地落到这等地步,他肯定是不甘心的。

    就算是死,他也要知道自己是被谁阴了。

    只听得对岸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汉,街泉亭侯,领护羌校尉冯永。”

    冯永?

    张华一愣。

    再想起街泉亭侯这四个字,张华的脸色终于大变。

    原来如此!

    去年领军奔袭陇关,断陇右与关中的通道。

    如今又不知用何法,截自己回金城的退路。

    这冯永,果然小文和!

    一出就是阴毒狠招,实是让人防不胜防。

    这时,只听得对面又有声音传来:“张太守,如今你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深沟拦路,已入绝境矣!”

    “你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既能全己身,又能保将士之命,岂不美哉?”

    张华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我不过是想问问你的来历,你居然还趁机劝降?安敢欺我?

    只见他高声大呼,“只怕陷入绝境的乃是冯将军吧?榆中蜀人,并未追于吾后。”

    “如今冯将军看似凭水而据,阻我于东边,却不知金城后方的凉州,尚有大魏数万精兵,到此不过数日路程。”

    “到时我自领大军渡河而击,金城精兵从后而攻,不知冯将军如何应对?”

    冯永听到这个话,微不可见地一皱眉头:难道魏延当真没有派军追赶?

    倒是旁边的姜维开口说道,“魏将军久经沙场,又岂会不知此时正是歼灭曹贼的良机?”

    “若是这支曹贼被灭于东岸,匹马不得回金城,则金城曹贼之胆必破,到时入城则如反掌之间。”

    冯永点头:“言之有理。”

    只是他心里却是叹了一口气。

    伯约你是不知道我与魏延之间的恩怨啊!希望魏老匹夫当真能在没有相互通信的情况下,捕捉到这个战机。

    张华等了好一会,这才听到对面又传来声音:“既如此,那张太守何不与我隔河相望几日?”

    老子哪来的粮食与你隔河相望?

    张华调转马头,来到魏军阵前,看着脸色苍白的将士,知他们心中所惧。

    当下便让人把军中主要将校集中起来,“汝等父母妻儿,皆在凉州。”

    “若是降贼,生死难料不说,父母妻儿按国法亦要受到重罚。”

    “吾观对面蜀虏,不过数千,诸君若是能并力攻之,未必没有机会破贼。”

    “此去金城,不过数十里路程,最快一日可至。”

    “此一日之程,却是阻碍诸君与父母妻儿团聚的恶途险路。”

    “诸君何不破贼立功,同归凉州?也免得父母妻儿倚门翘首以望?”

    归师勿遏,急于回到金城的魏军,听到张华这般说,有人已经开始红了眼。

    很明显,冯永这一次,看起来是违背了兵法。

    “破贼!破贼!”

    ”好,还请诸位下去后,与众将士说清楚:此战,非但是我等生死之战,亦是为父母妻儿而战!”

    张华拔剑长呼。

    这条川水的桥,已经被冯永派人摧毁,同时附近所有的船只,也拖回了西岸。

    幸好大河与高山余脉之间,有十余里的距离,这么长的一段河流,有川宽水浅之处,魏军可以直接涉水而过。

    汉魏两军的主要战场,也集中在这一段水域。

    汉军是守,不用下水,而且比他们早到了一天半,做好了准备。

    魏军是攻,须涉水上岸。

    但张华觉得自己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骑军。

    而且他们是归师,是必须拼命的归师。

    呜呜的牛角声响起,魏军开始在东岸集结。

    幸好现在是夏天,河水并不冰冷。

    俘获而来的魏军民夫,帮了冯永大忙。

    他们不但帮汉军立起了营寨,还在西岸可以直接涉水的地方挖了一条壕沟。

    也就是说,东岸的魏军渡过了河,还得再渡过一条壕沟,然后才能与汉军肉搏。

    所以冯永他毫不畏惧。

    对面就算有优势兵力,这一条河加一条壕沟,也足以弥补。

    更何况魏军的优势兵力,对上自己的精兵,未必就是优势。

    魏军已经列阵,最前排举着大盾,后面是长枪长戟,开始正面渡河。

    同时精骑两翼散开,准备找机会冲出破绽。

    “杀回金城!”

    “杀回金城!”

    “杀回金城!”

    ……

    魏军开始怒喊着,他们从一开始就准备拼命了,不留一丝余力。

    步卒列阵缓缓推进,开始下水。

    日头正挂当空,魏军士卒的小腿全部没在水里,倒也舒服。

    只是没人去感觉这份凉爽,因为对面人头攒动,弩箭随时会发射。

    一层又一层的水纹,不断地冲刷着河岸。

    冯永看着魏军,突然说了一句:“金城的魏军,倒也是算是精锐。”

    想来也是,榆中和金城,乃是曹魏防守大汉进入凉州的两个最重要据点。

    特别是金城,更是重中之重。

    想必凉州的精锐,有不少都是守着金城这个门户。

    “蓬”!

    “蓬”……

    重弩最先发威,特意为重弩打造的箭矢又长又粗。

    “举盾!”

    魏军的校尉大声呼喊。

    汉军站在岸上,有一定的高度优势,再加上那霸道无比的弩劲,有几个木盾因为是仅包着皮革,当场就被射穿,差点伤到盾后的士卒。

    最夸张的是,有一个木头小圆盾直接被射爆。

    大盾并不能掩护所有人。

    有十余个倒霉的魏军士卒,当场被射穿了身子,倒在水里,弥漫起一股血水,顺着水流散开,渐渐变淡。

    汉军的帅旗下,冯永放下望远镜,递给身边站着的姜维:“伯约你且看看。”

    张嶷和句扶不在,他们需要带着各自的营队接战。

    虎步军作为机动战略骄子,被冯永留在后头。

    姜维自然就只能是跟着冯永,随时补充上去。

    “君侯,曹贼的精骑已经散到两边,只怕是想要从两翼渡水。”

    “渡啊。”冯永浑不在意地说道,“等他们绕过来,看看他们有几分本事。”

    同时心里有些可惜,刘浑的骑兵不在,要不然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骑兵。

    “君侯,虎步军随时听从君侯调遣,定不会让曹贼渡过东岸……”

    “我一直就没担心过对面的曹贼。”

    冯永摇头,“我担心的是,我们的后方金城,究竟还有多少贼兵?”

    现在的情况就是,张华所领的金城援军被冯永和魏延夹在中间。

    而冯永自己,又被张华和金城夹在中间。

    现在主要看的是,是魏延先到,和冯永配合,把东岸的魏军吃掉。

    还是金城的魏军先到,与张华配合,冲破冯永的拦截。

    魏军终究还是上了岸,弓弩没有用处,“轰”“哗啦”等让人牙根发酸的声音交错作响。

    壕沟前匆匆布置的鹿角仅仅是起到了一点阻碍作用,然后就被魏军推开。

    “杀!”

    魏军红着眼,举着刀开始冲锋。

    汉军的长枪长戟齐齐捅去,好不容易才过了壕沟的魏军直接就被捅到壕沟里,成了后来者的垫脚。

    后面跟上来的魏军开始抛射弓箭,落入汉军阵中,让汉军也开始有了伤亡。

    “君侯,曹贼的骑军从两翼渡水了!”

    姜维举着望远镜,突然开口道,“要不要末将领着虎步军前去阻拦?”

    冯永摇头,“现在还不到虎步军动的时候。”

    正面冲锋厮杀,两翼骑兵伺机寻得破绽,或者尝试从两翼撕开口子,最后一拥而上,这是现在骑兵的最常见用法。

    战场上,自己手中的战略预备队,就是制胜的底牌,同时也是自己保命的底牌。

    这个底牌,不到最后关头,不能轻易亮出来。

第0748章 谁吃谁?

    从右翼过来的魏国骑军过了河之后才发现,汉军的右翼,有一个不算太高的丘陵。

    若是换了平时,这个丘陵并不算什么障碍。

    但在这个时候,汉军早早就占了这个丘陵。

    而且对于没有双边马镫的魏军精骑来说,想要仰面进攻,实在是太过于困难了。

    有将校大声呼喝着,让骑兵下马,准备尝试以步卒进攻。

    在骑兵三件套没有完整配套出现以前,骑兵在很多时候本来就是步骑两用。

    只是他们这种骑兵,并没有像纯步卒那样准备齐全,他们当中的许多人,甚至连个小圆盾都没有。

    丘陵上冒出来的弓弩手一波箭雨下来,没有多少防护的魏军就纷纷惨叫着倒地。

    尝试攻占右翼制高点失败的魏军骑兵不得不退了回去。

    与此同时,在正面魏军步卒的牵制下,左翼同样顺利地渡到了西岸。

    这让张华精神振奋。

    汉军左翼是一大片平坦之地,最适合骑军的冲锋。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这个话,并不是说说而已。

    凉州铁骑,习用长矛,非精选前锋,不可挡也。

    这是当年曹操与马超战于关中时,议者所下的定论,足见西凉铁骑的精锐。

    冯永举着望远镜,看到北边的魏国骑兵正缓缓地组成方阵,连忙让人挥旗下令。

    一直让人注意着中军令旗的张嶷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喝令:“左转,准备!”

    “哗啦啦”地一阵盔甲摩擦的声音,一直坐着休息的陌刀队站起来列阵,同时戴好头盔。

    在炎炎的烈日下,汉魏两军,所有人身上的铁甲已经被晒得滚烫滚烫的,几乎要把人烫熟了一般。

    唯一例外的,则是陌刀队的士卒,他们的铁甲有辅兵帮忙浇水降温。

    接着一连串的兵器磕碰声响起。

    陌刀队自街亭初战后,就在实战中不断改进。

    护羌校尉府的士卒时时巡视陇右,参与羌**乱,陌刀队每战必进,并非是无的放矢。

    现在的陌刀队,以陌刀为主力输出,针对各种情况,还有环首刀,矛,钩攘甚至哨棒等兵器作为辅助。

    兵器和防护具甲不断改进的同时,作战方式也日渐成熟。

    这是陌刀队在街亭之战后,再一次对上真正的魏国骑兵,而且还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凉州铁骑。

    在辅兵全部退下之后,陌刀队已经列阵完毕。

    鼓声响起。

    各什长跟着鼓点下令:“进!”

    举刀前进的士卒,身材不但要高大,而且平日里还要经常体力和耐力的训练。

    加上有牧场和养殖场的肉类补充,人人都算得上肌肉男。

    黑色面罩后面,闪着冰冷的目光。

    “陌刀队在街亭第一次对战的,是魏国中军新五军,其中还有当年曹贼纵横天下的虎豹骑精卒。”

    冯永把望远镜递给姜维,“凉州铁骑与虎豹骑都算得上是天下精骑。伯约你觉得,是凉州铁骑厉害一些,还是虎豹骑厉害一些?”

    姜维举着望远镜,看到魏军骑卒开始冲锋,同时大汉这一边,无数的雪白长刀斜斜举起,在日头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铁骑如洪流,陌刀如丛林。

    举着长矛的凉州铁骑狠狠地撞上了正如墙而进的陌刀。

    在这一瞬间,姜维的身子紧紧地绷住了。

    以强力冲击著称的西凉铁骑,在这个重步兵方阵面前,居然仅仅是动摇了前面两三排阵线,然后就连人带马齐齐被绞杀成了碎肉!

    “咚咚咚!”

    鼓声越急。

    “进!”

    后面站着的陌刀队列立刻迈步上前,越过前面几排,如此往复,轮流补充。

    只有生死,没有退缩。

    脚下的鲜血因为碎肉太多,没能及时渗入地里,在这种天气下,一下子就变得粘糊糊的。

    凉州民风悍不惧死,凉州铁骑更是威猛无比。

    只是无论他们如何冲锋,汉军的如林长刀阵就如铁铸的城墙,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倒了下去,碰得头破血流。

    “君侯,末将虽不知道凉州铁骑与虎豹骑哪个更厉害一些,但末将知道,他们在君侯的陌刀队面前,唯有俯首。”

    好久之后,姜维这才放下望远镜,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冯永,眼中带着些许莫名的敬畏。

    随着越来越多的魏军渡过了河水,正面的战斗越发激烈起来。

    归师死战之心,在这个时候得到了最大的解释。

    不少的魏军红着眼,奋不顾身地冲向汉军阵形。

    一杆长枪刺中了魏卒的大腿,强大的贯穿力让枪头从大腿后面露了出来,魏卒咬着牙,举刀挥向枪身。

    “咔”地一声,枪身很是坚韧,仅仅是被砍出了一道口子。

    震荡从枪身上传来,魏卒痛得几乎就要晕过去,他自知难以幸免,趁着对方没有及时牵拉长枪,他扑下去,死死地抱住枪身:“杀虏!”

    身边的同袍呼喝着,举刀冲向那个正在试图抽出长枪的汉兵。

    汉兵被逼得放开了长枪,只是终究是慢了一步,长刀已经砍到了他的胳膊上。

    “唰”地一声,血喷如泉,失去了主人的胳膊掉到地上。

    汉兵惨叫一声,幸好旁边有人过来帮他挡住了再次逼向他的长刀,这才让他避免被砍掉脑袋。

    左翼的魏军骑兵一开始气势汹汹地冲锋受挫,并没有影响到士气,他们退了回去,重整阵形,轮番冲锋。

    阵着的碎肉堆叠得更多。

    终于,损失惨重的魏军骑兵开始不断地绕行。

    不要说普通骑卒,就连骑军将校也没有见过这等古怪而凶狠的兵种。

    这种士卒,似乎天生就是克制骑兵。

    再厉害的骑兵在它面前,都只有一个下场:人马俱碎。

    “有此等步卒,骑军尚何足惧?”

    姜维喃喃地说道。

    “倒不一定。”冯永在旁说道,“这世间,有阴必有阳,有矛自有盾。”

    “骑军面对步卒本就有优势,只是这等突骑,没办法奈何这种步卒罢了。”

    姜维有些不敢相信:“世间还有骑军能打败这等步卒?”

    冯永点头:“有。”

    正面相争,轻骑兵对重步兵,本就没有什么优势。

    但若是换成甲骑具装,那就未必了。

    无论是甲骑具装开始兴起的南北朝,还是隋唐,乃至宋元,甲骑具装都占着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

    这一点可以从文献资料和出土文物中得到证实。

    而不像有些人所想的那样,唐朝和元蒙只注重轻骑兵。

    当然,因为战场的不同,甲骑具装也可能会变成甲骑,即人披甲,而马不着铠。

    甲骑具装真正退出战场,那是要到明清时代。

    因为火器的出现,战争形式发生了改变。

    大唐的陌刀队所向无敌,那是因为它所面对的基本都是草原民族的轻骑兵。

    同时大唐本身还有大量的骑兵配合陌刀队。

    没有骑兵策应的重步兵,在面对甲骑具装时,占不了什么上风。

    甚至在面对敌方的轻骑兵和重骑兵配合进攻时,大多时候只能饮恨收场。

    这个时候,甲骑具装还没有出现,也可能出现了,但以现在的世道而言,汉魏吴三国,还没有人能玩得起。

    因为这玩意就相当于烧金子。

    就汉魏吴三国来说,哪一个不是苦哈哈?

    光是维持十比一的征兵率,就足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当然啦,现在大汉百姓的日子可能要比其他两国过得好那么一丢丢。

    所以只要甲骑具装不出现,那么陌刀队就是骑兵的噩梦。

    姜维很想知道能打败陌刀队的骑军究竟是什么样的,但张了张嘴,又不敢问出口。

    万一这位冯文和误会自己,说自己想要打败他手中的陌刀队呢?

    冯永看到姜维这模样,却是主动说道,“这等骑军,如今世间还没有。若是以后有机会,伯约说不得会有机会看到。”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左翼的魏国骑军开始继续向后绕去,似乎想是要寻找汉军阵形的薄弱之处。

    “君侯!”

    姜维一看,连忙提醒了一声。

    冯永接过望远镜,顺着姜维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了魏军的这个意图,放下望远镜后,对着姜维示意地点点头。

    姜维行了一礼,步伐匆匆地下了帅台。

    不一会儿,一直待在后方的虎步军很快就动了起来。

    魏军骑军绕了一个大圈子,然后发现了严阵以待的虎步军。

    也不知魏军的骑军将校是怎么想的,可能是被陌刀队杀怕了,也有可能是发现虎步军早有准备,让他觉得有什么古怪。

    所以魏军骑兵在虎步军面前溜达了好几圈,愣是没有发起冲锋。

    后方的鸣金声解除了魏军骑兵的尴尬。

    骑军将校松了一口气,领着骑军匆匆退回东岸。

    魏军在西岸丢下了一堆尸体和不少呻吟的伤兵。

    句扶领着人,追杀了一阵,直到水边这才停下来。

    “曹贼怎么突然就退兵了?”

    从一开始的拼命模样,到现在的突然退兵,让冯永有些疑惑。

    “看他们也不像是无力进攻的模样,我还以为他们会再坚持一个时辰呢!”

    跑去后方与魏军骑兵对视了好久的姜维,在得到曹贼退兵的消息后,又赶回到帅旗下,随时听命策应前方各营。

    待他赶到时,恰好听到冯永这么说,便开口猜测道:“末将觉得,可能是因为日头偏西的原因?”

    “嗯?”

    冯永有些听不明白姜维的话。

    “君侯请看,”姜维转了一个身,正对西边,指了指日头,“曹贼正对着偏西的日头,目视物时有如茫茫,岂非天时不利?”

    冯永跟着姜维转过身,恰好被日光射入眼中,让他不由地眯起眼睛,用手搭凉棚。

    “天时地得人和,古人诚不我欺!”冯永恍然,看向姜维,称赞道,“伯约果如丞相所言,敏于军事,有军略之才。”

    姜维有些不好意思,谦虚道,“君侯过奖了,这只末将方才领军向北面敌时,正好被日头晃了眼,所以这才想起来而已。”

    “伯约初次领军临阵对敌,能机变如此,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冯君侯仍是不吝自己的夸奖。

    姜维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只是他仍是考虑到一个事情,“君侯,日头偏西时,于我们有利。但明日日头初升,只怕就要轮到我们处于不利之地了。”

    冯永一怔,他一时间竟是没想到这个。

    只听得姜维继续说道,“君侯,对面曹贼的领军之人,能及早发觉这一点,想必也是知兵之人。”

    “在末将看来,明日他定然会在日头初升时发起攻击,君侯不可不防。”

    冯永皱眉,转身看向对岸。

    只见对面已经开始收拢兵马,看样子确实是准备收兵。

    待到第二日,果见日头才刚刚升起,魏军就开始集结。

    张华背对着汉军,一直等到日头缓缓起,日光射入他眼中,让他不由地眯起了眼睛。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开始下令击鼓。

    魏军再一次重复昨日的流程,渡河,射箭……

    只是当魏军冲到对岸时,看到了一片绿油油。

    汉军每人头上都扎着绿叶和绿枝做成的绿帽,相当于加了一个帽檐。

    本应该被日光射花眼的汉军在绿帽的保护下,竟是一点没有受到正对日头的影响。

    汉军的箭仍是那般地密集,枪头仍是那般地准,举着刀砍人的姿势仍是那样生猛……

    很快有退回来的将校把这个消息传到张华耳里。

    站在岸边的张华听了,神情先是一僵,然后开始变青,然后变白,最后变绿……

    最后踉跄一步,竟是差点一头栽到水里。

    “太守小心!”

    幸好过来禀报的将校眼明手快,连忙扶住他。

    张华捂着胸口,惨然一笑:“我自以为能用天时,却是没想到对手早已看破吾计。”

    “小文和,小文和,果真是名不虚传!”

    再想起自己被劫了粮草,又被对方堵死在这里,就连自己临时想出的计策,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一念至此,张华顿时心灰意冷:能败张,又有小文和之称的人物,岂是自己能斗得过的?

    “君侯想出的这绿帽,当真是妙极!”

    姜维同样顶着一头的绿色,亲自体验效果,发现日光当真是被挡住了,脸上一阵兴奋。

    他看向连头盔都不带的冯永,“君侯不戴着试试吗?”

    冯君侯咳了一声,“伯约,我就不试了,我又不亲自上阵,不用戴这个。”

    这时,后方突然有数骑跑回营中。

    “君侯,曹贼金城援军已至!”即便是在清晨,暗夜营的暗夜猎手亦已经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喘气,“距此最远不过十里。”

    冯永神色终于凝重起来:“骑军?”

    “对,全是骑军!”

    “有多少人?”

    “尚不清楚。”

    冯永看向侍立在一旁的张远,“传给暗夜营,让他们想办法探清金城来援曹贼的人数!”

    “诺!”

    张远连忙跑了下去。

    “伯约,营寨后方的壕沟壁垒,准备得怎么样了?”

    冯永问了一声。

    “这两日民夫和辅兵全力施作,已经勉强成形。”

    姜维连忙回答。

    冯永点头,“那就好。把俘来的民夫和辅兵全部放走,顺着这条水流把他们往南赶,让他们到山里躲起来。”

    “曹贼前后夹击,这些民夫和辅兵留着是一个隐患。”

    他看向姜维,一字一顿道,“伯约,这后方就全交给你的虎步军了,我手头,再没有多余的营队。”

    “你若能顶住,则我军安然,若守不住,则全军覆没。”

    姜维重重一抱拳,“请君侯放心!”

    说完便转身下去。

    冯永再看向东边,目光深幽:“魏延啊魏延,希望你当真能对得起先帝的眼光,千万莫要让我失望!”

    十里之路,在不吝马力的情况下,对于骑兵来说,并没有多远。

    待看到西面有烟尘起,冯永终是忍不住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妈的,明明去年站在那么高的陇关上发过誓,再也不把后路交给别人,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

    老子好好卡在山口,危胁对方粮道和后路不就完了?非想着要一口气吃掉对方做什么?

第0749章 没了

    大概是老天看在张华曾随其兄张恭平凉州叛乱,立下了功劳,所以在他失去了救援榆中的机会后,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就在他被对面的算计打击得几乎信心丧失时,他的侄子出现了。

    张就领着金城最后的士卒,出现在了汉军的后方,与他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循着左翼继续寻找机会的魏军骑兵以最快的速度,把这消息传给了张华。

    张华狂喜,拔剑高呼:“整军!整军!”

    援军的出现,让魏军士气大振。

    虽然前后两方没有交流,但率军而来的金城长史张就,才能比族叔张华还要高。

    当他看到前方的胶着战场时,亲自领着骑军向汉军后方冲去。

    一般来说,被人偷袭后方,都算得上是一场灾难。

    但可惜的是,某位土鳖出身,一直想要九分把握的君侯,知道什么叫战场预备队。

    所以他手里一直死死捏着姜维和虎步军这支机动预备队,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易用出去。

    于是从汉军后方过来的魏军骑兵,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而是一头撞在了大汉丞相亲自调教出来的虎步军上。

    如果说,陌刀队是铜墙铁壁,那么虎步军就是巨大的海绵,把骑军的强大冲击吸收入内,再行消化。

    冯永看着后方的虎步军在缓缓转动,把金城援军的第一波冲锋化于无形,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张远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山长,探查出来了,后方的曹贼,大约有三千人,最多不过四千。”

    “好!”冯永点头,“你再去一趟虎步军,把这个消息传给姜将军。”

    “诺!”

    张远行了一礼,转身又跑远了。

    不管是三千也好,四千也罢,对上姜维所领的虎步军,冯永可以放心了。

    反倒是姜维,自我感觉压力极大。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独自领军,同时还是以步卒对阵骑军。

    当他看到曹贼发起冲锋时,全身绷得紧紧的,大声下令:“举白旗!”

    代表着惊门方向的军阵跟着主帅的旗帜缓缓转动。

    直到魏军骑兵的第一波冲锋被顺利击退,姜维提到喉咙的心这才重新掉了原位。

    他精神一振,惊喜之余,信心大增,连忙又开始下令变换旗帜和鼓声。

    倒是后方的厮杀声和鼓声传到张嶷耳里,他心里微微有些焦虑:听这动静,只怕预料中的最坏情况出现了。

    只是他没有办法顾全战场,加上再次渡过水来的魏军骑兵,正在不断徘徊,让他不得不强迫自己专注阵前。

    同时心里在暗暗想着:只希望那位姜将军,当真如君侯所想的那般,能挑起重任。

    不过此时压力最大的,不是姜维那边,而是正面防守河边的句扶。

    比起昨天来,无当营前面,用半天一夜重新清理出来的鹿角与壕沟,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已经完全被破坏殆尽。

    曹贼现在如同发疯了一般,正不断地从对面涌过来,根本不给无当营喘息的机会。

    逼得句扶不得不亲自持刀上阵,连杀数贼,这才领着人把被曹贼破开的缺口补了回来。

    “又来了!”

    “杀不尽的贼人!看大人如何教训你!”

    句扶大喝一声,“随吾来!”

    领头冲上来的魏军身着铁甲,看起来至少也是军侯之类的人物。

    他拿着刀,身后跟着数十个魏军,正向着堪堪补好的缺口冲来。

    这时,斜里突然射出一支铁矢,正中那个魏军军侯没有防护的脖颈,直接就把他的脖颈贯穿。

    那个军侯顺着惯性踉跄几步,捂着倒在地上。

    正待厮杀的句扶眼角一跳,顺着箭矢的方向看去,只见右后方里,有几个人影在晃动,他们举着样式略有些古怪的重弩,正在瞄准。

    “暗夜猎手?”

    句扶脸色一喜。

    暗夜营乃是君侯亲自挑选精兵,亲自训练的精锐。

    虽说人数不多,但每一个皆是从数百人里挑一人,人人皆有奇技在身。

    暗夜营的暗夜猎手是弓弩手,特制的重弩是他们最明显的标志。

    虽然他们也就十来个人,但对于句扶来说,他们的本事,至少也能减轻一个方阵的压力。

    果见,今日差点被冲破的方向,魏军想要再冲过来时,他们的头目人物,总是不明不白地倒下。

    日头渐渐升到了中天,汉魏双方不知多少人倒下,甚至连川水也开始染成了红色,血水顺着河水向北流去,注入大河。

    只是在魏军前后夹击下,汉军终于挺不住了。

    鸣金之声传来,汉军不断后退,缩回到那个简陋的营寨里。

    张华看到这一切,哈哈大笑,举剑长呼:“渡水!渡水!蜀虏已经没有办法阻挡我们了!”

    魏军大声欢呼。

    “君侯,我们明明能守住,为何要退守营寨?”

    张嶷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他急步走上营寨中心的最高处,脸色焦虑,“如此一来,只怕曹贼就要逃脱!”

    “伯岐,不要慌。”

    冯永站在高台上,看着对岸的魏军正纷纷下水,脸上平静。

    他把望远镜递给张嶷,给他指了一个方向:“你看那边。”

    张嶷举着望远镜,按冯永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红色的潮水正向着这边涌来。

    “是我们的大军!”

    张嶷猛地放下望远镜,脸色现出狂喜之色,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冯永。

    冯永脸上亦是露出笑容,长舒了一口气,“魏延总算是没有让我失望。”

    “我让将士们退回营寨,就是让他们休息一会,补充些吃食。只等大军一到,再行出击。”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曹贼看到我们让开道路,又着急渡水,其气已衰,待大军一到,士气必竭。”

    说到这里,冯永脸上又露出冷笑,“金城的援军,驰援至此,本就不惜马力。再加上又着急冲锋,欲为东岸的曹贼解围。”

    “在此等炎热天气连续奔袭作战之下,即便马能挺得住,难道他们魏国的士卒是铁打的?”

    金城到这里,足有近五十里。

    从金城援军出现的时间看来,这支骑军定然是赶路而行。

    你赶了五十里路,又在这等酷热的天气下,与虎步军缠斗这么久,我就不信你还有力气再安然地跑回金城。

    张嶷一听,心头猛然一惊:“君侯是想把所有人都留下?”

    冯永微微一笑:“这样不好吗?把这些曹贼全部留下,我们就能兵不血刃地取得金城,免得将士们流血攻城。”

    “若是砸坏了城墙,那不得重修吗?到时丞相十有**又是让护羌校尉府出钱。”

    冯君侯说到这里,脸上露出肉痛之色,“修了一座平襄城,费了我多少钱粮?”

    张嶷听到“兵不血刃地取得金城”,心里正叹服君侯之谋。

    哪知听到后面半段,一口气差点呛住。

    想想去年收复陇右之后,大汉一直是往陇右投入钱粮。

    唯有护羌校尉府,今天开春就收上来一批羊毛。

    然后君侯又从陇右赶了数万头牲口。

    最后那鲜卑胡人又送来三万头牲口换取毛料和粮食反正不知哪里的传言说,毛料和粮食的价格似乎有点高?

    这几番动作下来,连陇右都督府的人都知道,护羌校尉府的士卒顿顿都在吃肉。

    张嶷想了想,若自己是丞相,大不了把金城归护羌校尉府治下。

    反正谁都知道君侯善谋善战,麾下虎狼之士,守金城不正好合适?到时候你不得负责修城?

    修城的钱粮从哪来?

    那必须手头有五六万牲口,同时治下还有十数个草场,五个毛纺工坊的护羌校尉府啊!

    如此看来,君侯……果然还是深谋远虑啊。

    营寨里的冯君侯正在盘算自己的钱粮,正在渡水的张华却有了一种不详之感。

    “将军,将军,不好啦!”

    有小校慌里慌张地从后头赶来,甚至还因为跑得过急,在水里又使上不上劲,小校一下子就在水里跌倒,扑腾了两下,没站起来。

    “速扶他起来!”张华连忙吩咐道,同时急声问道,“出了何事?”

    被亲卫扶起来的小校脸色苍白:“将军,汉军,汉军追上来了!”

    小校的一番话,让张华如坠冰窟。

    明明是凉爽的水流,似乎突然变得冰冷无比。

    张华甚至不愿意相信小校的话,嘴唇哆嗦着:“不可能!汉军正在攻打榆中,根本没追上来!”

    这魏延有病?是有病的吧?

    我特意在山关那里驻留一晚上,你忙着攻打榆中。

    我离开了山关,你追上来?

    难道你半天功夫,就打下了榆中?

    不可能,不可能的!

    绝望之下,得到了无限的希望,然后再从无限的希望中落入深渊,起起落落,那种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感觉让张华再也承受不住。

    再加上日头酷烈,他只觉得胸口沉闷无比,猛地喷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统帅犹然如此,更何况底下的士卒?

    “蜀军从后头来啦!”

    还没有渡水的魏军惊恐万分,从前头的士气如虹,一下子就崩倒如山。

    不患寡而患不均。

    前头汉军已经让开了道路,同袍又有人已经到了对岸,自己凭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不用后头的汉军驱赶,魏军就争先恐后地跳入水里,有不少人自相践踏,甚至有人倒在水里,被后头的同袍踩到水里,再也起不来。

    后头的混乱很快传染到了西岸。

    此时领军把汉军逼回营寨的金城长史张就,正在汉军营寨西边布置防守,以防汉军作困兽之斗。

    同时他正准备派人去与族叔联系,就听到前方河岸响起了巨大的喧哗声。

    “怎么回事?”

    张就一时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大声喝问。

    还没等他弄清楚状况,原本从东岸过来,防守在营寨东边的魏军已经开始动摇起来。

    “蜀军从后头来了!”

    跟在后面匆匆爬上岸的魏军惊惶失措地喊着。

    本以为已经被逼回营寨不敢出来的汉军,此时突然鼓声大噪,从营寨里射出一阵密密麻麻的箭羽。

    同时寨门大开,恢复了部分体力的汉军再次冲出来。

    守在寨前的魏军因为后方混乱,军心本就动摇,偏偏张华吐血晕迷,一时间没人指挥。

    被汉军一冲击,再加上后头又没人过来支援,于是没抵抗几下,就跟着崩溃了。

    甚至有一部分人被逼退回河里,淹死了数十人。

    张华所领的大军终于完全混乱起来。

    “稳住!不要慌!”

    派出去试图维持秩序的本阵士卒,被汹涌的溃兵卷走不见了。

    混乱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

    “快,快去寻太守!”

    张就虽然没有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猝不及防之下,他只能是严守本阵,同时不忘让人去找张华。

    看着从东岸过来的魏军突然变得混乱无比,张就茫然无比。

    你们是谁?你们这是做什么?

    说好的夹击汉军呢?

    张就的眼珠子急得开始发红。

    再听到前头喊杀声响起,眼睛由怒红变成了绝望:“恨不能入汝等之母!”

    局势急转而下,让张就根本就不能一下子接受这个事实。

    “将军,听外头的人在喊,说是后头的汉军追上来了!”

    好不容易才打探消息的亲卫急惶惶地跑回来禀报。

    看着漫山遍野乱跑的溃兵,张就惨然一笑,“功亏一篑,金城再不属大魏矣!凉州,完了!”

    他拔剑在手,怒砍石头,火星四溅:“徐邈,民吏而已,只知民治而不知兵事!”

    “榆中金城为凉州门户,西平不过凉州指臂。失西平凉州仍有救,失金城,凉州何能安?”

    “将军,我们撤吧!”

    亲卫催促道。

    “撤?往哪撤?”

    张就以剑指着已经变得混乱不堪的战场,“我们若是转身回头,信不信那些溃兵就能冲散我们的阵形?”

    “再说了,我们即便能回去,又拿什么守住金城?”

    听到张就这么一说,周围的将校皆是如丧考妣。

    张太守带走了金城的大部兵力,如今正被汉军驱猪狗一般驱赶。

    他们此次带出来的援军,已经是金城的最后底子,现在进不得,退不得。

    没了,全没了。

    追赶溃兵就不统帅亲自操心了,魏延骑着马,“踏踏踏”地进入营寨。

    一眼看去,只见营寨的最高处,正站着一人,举着一把油伞遮阳,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显得既孤傲又遗世独立。

    他驱马到下方,抬头看了看上面的冯永,也不说话。

    一身单薄儒衫的冯永低头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天太热,身披铁甲的冯君侯差点没被闷死,一俟魏军溃败,确定再无危险,某土鳖就立刻换上了凉爽的轻衫。

    不了解情况的魏延看到冯永这般云淡风轻,颇有一副儒将气度,脸上神色不变,心里却是微微吃了一惊。

    这冯小子在曹贼前后夹击之下,居然还能这般模样,当真是有大将之风。

    再想起丞相亦是羽扇纶巾,出入有四轮小车,从来都是从容镇定的模样,魏延就不由地有些不舒服。

    “过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说不定还能赶得上帮你收尸。”

    冯永呵呵,也不生气,突然问了一问题:“工程营好用伐?”

    虽然不喜欢这小子,但魏延亦不得不承认:“用来攻城不错。”

    “所以你巴不得我死了,想要继承我的工程营?”

    冯永冷笑。

    站在下头随时听令的张远猛地低下头去,一口咬住自己的舌头,以免自己笑出声来。

    子承父,那才叫继承。

    山长这是打算要当魏老将军的大人?

    只是魏延大老粗一个,哪晓得冯郎君的口舌恶毒之处?

    他皱了皱眉,直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只是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

    他素知此子口舌利如刀刃,少有人能与他争锋。

    且这小子的身份又不同往日,自己的身份,已经压不下他。

    看到这小子这般安然地站在高处吹风乘凉,暂时没被曹贼杀掉,他便哼了一声,也不回话。

    直接调转马头,向营寨外头走去,离开这小子的地盘。

第0750章 计划之外

    建兴七年七月,大汉镇北将军魏延领军击榆中,魏国金城太守张华援榆中。

    汉护羌校尉冯永率精兵翻金城南面群山,出奇兵劫魏军粮道,断张华军后路。

    金城长史张就尽起金城之兵,与金城太守张华夹击冯永。

    冯永坚守不动。

    待魏延破榆中毕,与冯永共击魏军,大破之,擒金城太守与长史。

    虽然仍有不少的溃兵逃回了金城,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吓破了胆的溃兵,城内没有太守和长史,再加上因为凉州刺史徐邈的错误应对,导致金城彻底断了希望。

    魏延把所有俘虏都丢给冯永,自己领着人迫不及待地向着金城进发。

    溃兵逃回金城,金城内的士吏得知太守与长史皆没,大为恐慌。

    待大汉的旗帜出现在远方,金城城门早已大开。

    对于魏延抢占进城头功的行为,冯永毫不在意。

    此次攻榆中金城,光是奇兵破魏军这一项,就足够冯君侯的名声再上一个台阶。

    更别说轻松破榆中,工程营乃是首功。

    当然,冯君侯这么乐意把进城的首功让出去,肯定不是馋那数千精壮,还有那些战后重新收拢回来的民夫。

    他是谦逊,是敬老,不与人争功。

    平襄的北方,有祖厉县,向东是安定,向西是凉州,向南是陇右,乃是控制秦陇凉三地的锁要之地。

    更重要的是,李简曾说过,那里以前是通往凉州武威的通道要地。

    控制了那里,大汉就相当于控制了两条进入凉州的道路。

    若是再把陇西的罕纳入手中,那么三条丝绸之路,皆控于大汉之手。

    据平襄的秘书处传上来的报告,说祖厉那里土地肥沃,乃是难得的产粮之地。

    祖厉县牧场不缺,就是缺屯田的人手。

    于是冯永干脆就在原地继续扎营,筛选战俘民夫。

    凡是金城人士的,皆按籍遣返。

    毕竟现在金城在大汉手中,要注意安抚人心。

    但若是河西人士的,那肯定就是咪西咪西了,全部迁往平襄,由护羌校尉统一安排屯田。

    因为金城是主动投降,所以户籍册簿都在,再加上旧有官吏全都在,所以筛选战俘民夫这个事情倒是没有什么麻烦。

    真正麻烦的,是原金城太守和长史两个叔侄。

    听姜维和李简说,这两人出自敦煌张家。

    张家是敦煌最著声望的大族。

    这不是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张华的兄长、张就的大人张恭,不但在河西久有名声,在西域那边亦是久有声望。

    张恭前几年被曹丕任为西域戊己校尉,专司西域之事。

    曹丕时代,有不少的西域小国跑来给曹魏进贡,张恭功不可没。

    大汉若是想要借张家,以尽快安抚凉州,乃到镇抚西域,那张就和张华就杀不得。

    毕竟凉州羌胡之乱已经够人烦心了,若是连汉人的大族都仇视大汉,那么凉州的治理就会陷入后汉中后期那种恶性循环的状态。

    这是目前大汉的情况所不允许的。

    不能杀,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招降。

    陇右李家与敦煌张家同为凉州大族,冯永安排了李简先去和张就张华谈谈心,哪知李简最后却是被两人喷了个满脸唾沫,最后狼狈而逃。

    “当年西平演结旁郡作乱凉州,张就被贼所劫,被白刃胁迫,犹是不从。此人实是刚烈之辈,小人无能,有负君侯之托。”

    李简有些羞愧地对着冯永说道。

    李简身为陇西李家的嫡孙,不在后方享乐,却随军深入险地。

    不管他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光是这份作为,足以让冯永对他另眼相看。

    温言安抚他之后,冯永只能先将张家叔侄先软禁起来,然后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进入金城。

    金城群山环抱,固若金汤,过了大河往北走,可进入凉州。

    沿着大河往西走不远,可到湟水注入大河的交接处。

    湟水河谷,不但在大汉时有名,直到唐宋,都是中原政权与高原政权、河西政权激烈争夺的地方。

    因为这条河谷,不但产良马,同时还是西平一带最主要的产粮区和人口聚集区。

    金城不管是渡河往北还是往西,皆有可为,实乃凉州的锁钥。

    张家叔侄两人是徐邈在联系不上关中的情况下,紧急征僻,四个月前才到金城赴任。

    所以他们压根就不知道,金城南边群山里有一条路可以从南边直接翻过来。

    因为陇右之战,导致榆中与金城人心惶惶,百姓逃的逃,迁的迁,两地之间的官道几无人烟。

    别说张家叔侄是刚到任不久,就是原金城官吏,谁没事会去想起榆中与金城之间的群山有这么一条路?

    即便能想起来,但西平那边又没有通知金城,金城的官吏哪里知道群山的南边,有冯文和出没?

    所以通过对金城官吏的问话,冯永得知,张家叔侄对这条山路根本毫无防备。

    正在感叹时,魏延拿着从金城太守府搜出来的公文密函。

    看向冯永的目光古怪起来:“看不出来,你小子的名声竟然这般好使?”

    冯永嘴角抽了一下,他知道魏延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凉州刺史徐邈误判了榆中和金城的局势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小文和。

    冯永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呵呵,故作不与他计较之色。

    他才不会在魏老匹夫面前示弱。

    不过看到下边的姜维、张嶷、句扶等人皆是眼神飘忽,冯君侯顿时大怒。

    小文和怎么啦?他们叫我小文和,那是在称赞我智谋过人,不是在说我心狠手辣,懂吗?懂吗!

    说是这么说,只是冯文和感受众人的目光,总是不大舒服。

    当下不由地在心里大骂凉州刺史徐邈。

    此人真特么如张就在李简面前所骂的那般,真真是一个民吏,压根就不懂军事,连老子要打金城都猜不出来。

    张华和张就两个也是废物,连老子翻山过来都不知道!

    还有那个西平的鹿磐更是辣鸡,老子在东岸大张旗鼓,就是让你有时间通知金城,妈的你居然是向徐邈救援?

    辣鸡,都是辣鸡,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冯君侯想到这里,脸尽是不屑之色:“凉州诸人,能入眼者,不过郝昭一人。郝昭一去,余者皆碌碌。”

    “好!”

    冯永的话音刚落,魏延就大喝一声,同时一巴掌拍挂在墙上的舆图。

    声音之大,震得冯永耳朵隆隆作响。

    魏延脸上笑容满面,尽是欣赏之色,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冯君侯虽是年少,但胆略过人,不愧是能力败张的人物!”

    魏老匹夫这般反常称赞自己,非没有让冯永受用,反而是让他警铃大作。

    他用怀疑地目光看向魏延。

    只是还没等冯永说话,只听得魏延又说道:“当年霍骠骑年与冯君侯相仿,亦是在金城西设令居塞驻军。”

    “视匈奴如无物,把河西纳入大汉疆域之内,果真是年少出英雄是也!”

    冯永注意到,魏延的眉毛动了动,嘴唇咧了咧,好像在笑,但很假。

    而且他的眼睛里并没有笑时那点光,鼻子上的一旋笑纹也好像不能拧紧,脸皮就如生硬地扯开了一般。

    他看着是在笑,但实际上更像是强忍着恶心一般。

    注意到这个细节,让冯君侯更是怒气勃发:你这吃了屎一样的模样,难道恭维我就让你那么恶心?

    只见魏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喉咙动了动,像是咽了什么东西下去。

    然后继续说道:“所以说,冯君侯何不学霍骠骑,在令居筑塞,以伐贼人?”

    令居?

    什么令居?

    令居在河西呢!

    “魏老……将军你什么意思?”

    冯永脸色一变。

    “我的意思是,既然凉州大军如今皆在西平,想必金城郡在大河北边的地界,亦是兵力空虚,我们何不趁胜渡河?”

    “只要我们渡了河,诸县必然是望风而降。”

    魏延脸上显出一种……疯狂的神色?

    “金城夹于西平与武威之间,我们若是据守令居,则西平与武威不得相通。”

    魏延又一巴掌拍在地图上,冯永定眼看去,他的手掌覆盖住金城郡。

    如同胡萝卜大小的手指头,关节又圆又粗,显得极是有力,显示出主人把金城郡控制在手中的迫切心理。

    “西平区区之地,到时还不是唾掌而得?”魏延越说,越是激动,“凉州贼军,一在金城榆中,一在西平。”

    “如今榆中金城皆入我手,若是再定西平,则凉州再无可战之兵,还不是传檄而定之事?”

    听完魏延的话,不但是冯永,就连下头的张嶷姜维句扶等人,皆是面露惊骇之色。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于疯狂了些?

    只是……若当真如魏老将军所言,那么自己这些人,岂不是立下收复凉州的大功?

    冯永再次忍不住地向凉州舆图看去,心头禁不住地一跳:这个计划,虽然看起来疯狂,但似乎同样有些诱人?

    “此次我们的计划是取榆中金城,丞相可没说过让我们进入河西。”

    深吸了一口气,“慎重勇者”冯君侯说道。

    魏延死死地看着冯永:“护羌校尉有自主之权!更何况,当年大汉设护羌校尉,曾治于令居,你难道就不想当一个名实相符的护羌校尉?”

    谁敢说我不是真正的护羌校尉?

    冯君侯怒视魏延,我是大汉任命的护羌校尉,你知道伐?

    “你把手给我放开!”

    魏延一时听不明白冯永的话,“嗯?”

    冯永大步上前,掰开魏延的手,把西平郡、金城郡和武威郡尽收入眼中。

    魏老匹夫虽然人品不咋样,但眼光确实够毒辣。

    从地图上看,金城郡夹于西平郡和武威郡之间。

    只要渡河占据令居,就切断了西平与武威的联系。

    到时候西平东有金城郡,南有陇西郡,两面夹击,就凭鹿磐那个辣鸡,能挡得住?

    去年北伐时,郝昭丧凉州半数精骑,现在榆中金城万余人马皆没。

    如今凉州的兵力,几乎全在西平,若是把西平包住吃掉,凉州哪还有剩余的兵力?

    传檄而定的说法,倒真不是在异想天开。

    就算还有兵力,最多也就是匆忙召集的新兵,和一些地方豪族武装。

    “此时金城失守的消息只怕已经传到了令居。”

    冯永想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摇头。“西平的鹿磐若是得知我们进军令居,定然不会束手就擒。”

    魏延一听,当场就急了,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怕什么?最不济,我们亦能取得金城郡与西平郡。”

    “到时凉州之地,还不是想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

    冯永就是看不惯魏老匹夫对他指手划脚的,斜眼看他,“要不你去?我守金城?”

    魏延登时噎住。

    他死命地瞪向冯永,气得浑身哆嗦,差点就忍不住想要动手,恨不得把冯明文抽个十遍八遍。

    只是魏延有攻打榆中和金城的权利,却没有渡过河西的权利。

    若是想要渡河,只有利用护羌校尉的自主之权。

    只要冯永先过了河,再以求援的名义让他渡河帮忙,一切就名正言顺。

    “若是丞相怪罪下来,老夫愿担主责!”魏延咬着牙,“此乃大汉收复凉州的最好机会。”

    “错过此次,以后不知要多费多少将士性命。你既是大汉君侯,难道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此次取得金城,实是出乎意料地顺利。

    趁着凉州贼人没反应过来时,抢占令居,正当此时。

    冯永才不管魏老匹夫的激将,冷笑一声:“不去!我家内人快要生了,我要回家看孩子!”

    “你……”

    听到冯永这个理由,魏延胸口气血翻腾,差点涌上喉咙来,他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双目赤红,死死地看着冯永。

    他生怕自己再说一个字,就会忍不住动手。

    冯永才不怕他,当下昂首迈步走出门去。

    他回到自己军中,对着身边的参谋张远吩咐道:“去,让李简过来。”

    李简很快出现在冯永的帅帐里:“君侯可是有事吩咐?”

    冯永点头:“我有一事,托你去办。”

    “君侯尽管吩咐。”

    “我打算送你个人情,让你送张家叔侄过河,让他们回凉州。”

    李简一听,顿时瞪大了眼:“君侯这是打算放了他们?”

    冯永脸上露出一抹诡笑:“对,就是放了他们。不但如此,而且再挑几个张家的亲信,让他们护送两人回去。”

    虽然不明白冯永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既然得了这么一个大人情,又是冯君侯吩咐,李简岂有不尽心办之理?

    待李简离开后,侍卫进来,说是姜维求见。

    姜维得了允许,大步进来,勿勿行了一礼,还没等冯永开口问明来意,就急声问了一句。

    “君侯,攻取河西,建功立业,正当其时,君侯何以错失良机耶?”

    对姜维的到来,有些意外,但同时又在意料之中。

    以他大胆行险的性子,同意这个建议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但让冯永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会直接过来找自己挑明。

    只见冯永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话,让姜维当场怔住。

第0751章 有点误会

    “伯约啊,有些事情,说得做不得。而有些事情,做得说不得啊!”

    冯永语重心长地对着姜维说了一句。

    姜维一愣,没听明白。

    冯君侯“啧”了一声,只得再说明白一些:“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但违命渡河这种事情,可以由我说,由我做,甚至你,伯岐,孝兴,都可以提出来。”

    “唯不能由魏老匹夫说,也不能由他做,更别说是在大众面前。”

    一个虽然兵不过数千,但有自主之权。

    一个虽然掌兵两万,但受限于大河之东。

    两人若是如此光明正大地共谋如何违背军令,谁知道传出去会传成什么样?

    虽说诸葛老妖公正严明,但也正是因为公正严明,冯永都没把握诸葛老妖会怎么想这个事情。

    万一他抽风,真要按规矩来呢?

    就算诸葛老妖因为自己夺下金城郡和西平郡,不会事后追究。

    但诸葛老妖还能罩几年?

    谁能保证这个事情不能成为隐藏在深处的一根刺?

    只是这些话,却不能说出口。

    看着姜维似懂非懂的样子,再想起他是被自己人两头踢,最后不得不投降大汉,冯永叹了一口气。

    伯约这个政治智商,估计也就比魏老匹夫强上一些,不能再多了。

    “伯约你且去好好准备。”

    冯永不得已,低声嘱咐了他一声。

    姜维这才猛然醒悟过来。

    他感激地一抱拳,刚走到帐口,突然又转过身来:“君侯……”

    “嗯?还有何事?”

    冯永奇怪地问道。

    姜维脸上现出为难之色,“若是丞相问起……”

    “你尽管直说就是,吾无事不可对丞相言。”

    冯永一听这个话,就知道他心里的顾忌。

    反正自己这点小心思,也没指望能玩得诸葛老妖这种人。

    姜维点头,这才走了出去。

    李简得了冯永的吩咐,于是先派人给张家叔侄安排了吃食,然后再带着他们向着金城城外的渡口走去。

    一路上,只见一队队的士卒急步向东而去。

    同时不少骑马的将校在不断地催促着,仿佛是有什么急事,竟是不顾酷热的日头。

    张家叔侄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

    不是说榆中已经破了么?就连榆中守将魏平亦力战而亡。

    此时金城的东边,还能有什么事?

    莫不成……是李简骗他们的?

    李简却是当作没看到他们的疑惑,只顾催促他们前行。

    因为金城的望风而降,渡口的浮桥并没有被人毁掉。

    李简领着张家叔侄来到渡口,伸手一礼:“请。”

    河边停着一个牛皮扎成的大筏子,足以载一二十人。

    张就看向不远处的浮桥,只见那里人头攒动,再想起方才路上所见,心中不由地一动。

    他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为何不走桥?”

    李简脸上尽是笑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张就的态度。

    “不瞒张长史,君侯已经下令,准备要拆了此桥,所以只委屈张太守与张长史坐舟过河。”

    “拆桥?”不但是张就,张华亦是忍不住地向那边看去。

    金城一失,则凉州门户大开,蜀人不趁机西进,反而是打算拆桥?

    看到两人眼中尽是怀疑之色,李简也不解释,再次伸手:“请。”

    只是一时间,也看不清那边的情况,张家叔侄只得怀着满腹的疑惑上船。

    谁知还没到河中心,只听得喧哗声突然从后方传过来。

    筏子上的人回头看去,只见原本绑得好好的浮桥,已经散开了,一些用来支撑的浮舟顺着河水向下流。

    还有一些人,正在努力地把那些散逃的浮舟拉回河边。

    他们当真是在拆桥?

    张家叔侄再次对视一眼。

    直到李简把他们送到对岸,两人依然是有些做梦的感觉。

    李简对着他们拱了拱手,转身回到筏上,重新向金城而去。

    这时,只见对岸突然冒起了黑烟。

    “他们在烧桥!”张华吃惊地说道,他再看向侄子,“这等好机会,为何蜀人不趁机过河?”

    张就看着对岸的黑烟,目光连闪:“叔父,你说,蜀兵向东边而去,会不会与此有关?”

    “你是说榆中?”

    张华说出了方才路上就有的疑惑。

    张就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东边,目光越发深幽:“未必是榆中。若是榆中未下,蜀人不会在金城呆了这么久才去支援。”

    “不是榆中,那是哪里?”

    张华一时转不过弯来。

    张就看看周围,全是自家的亲信,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叔父莫不成忘了关中?”

    “关中?”

    张华听了这话,猛地惊醒过来,不由自主地向着东边看去。

    “对,关中。去年时,大魏一时不备,这才被蜀人得了先机。”

    “如今已过一年有余,魏国丁口精兵胜蜀国十倍,又岂会不设法夺陇右?”

    张就越想越有可能,“蜀人以数万兵力攻伐榆中金城,动静又岂会不被关中所知?”

    “故蜀人这般匆忙回师东边,说不定是魏国觉察到了陇右的动静,所以在关中有了什么举动。”

    张华听了,觉得有些道理,可是又问了句:“有把握否?”

    张就听了,有些无奈。

    自己这位叔父,胆略是有的,就是心思有些转不过弯来。

    “如今凉州与关中断绝,我们得到的关中消息,少说也是大半年前。”

    “去年冬日,魏军平安定郡,破月氏城,就足以说明曹大将军之心。”

    说到这里,张就指了指东边,又指了指对岸。

    “蜀国国小民弱,举数万精兵攻伐榆中金城,汉中与陇右的兵力还能剩多少兵力?”

    “且蜀兵在大胜之余,不趁机进军河西,反是匆忙回师,作出烧桥之举,不正是防备河西?”

    “故在小侄想来,极有可能是蜀人东面战事吃紧,逼得他们不得不放弃这等大好良机。”

    张华一听,一拍大腿:“此言有理!”

    张就张了张嘴,想说这只是他的猜测,但当他看到对岸的滚滚浓烟,却是又别有一番心思。

    如今凉州定然是人心浮动,既然蜀人不渡河西,那还不如用关中魏军攻伐陇右的消息来安抚凉州士吏。

    反正凉州与关中消息断绝,各种各样的谣言皆有之,即便是多出这一条,亦是无妨。

    张家叔侄站在河边,确定浮桥已经烧了一半,蜀人确实无心过河,这才向着最近的枝阳城行去。

    虽然没有马匹代步,但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都喜欢用拳脚跟别人讲道理。

    再加上枝阳城离这里也不算太远,所以步行过去,毫无问题。

    凉州的城池,要么像榆中这种郡治,要么像金城这种锁钥之地,亦或者像武威郡姑臧长久以来的大城,否则都是普遍矮小。

    就如枝阳城的城墙,不但矮小,而且还显得残破。

    原因也很简单:百余年的凉州之乱。

    修了坏,坏了修,最后连人都没几个了,谁还有心情去修城池?

    也就是近来的这些年较为安定一些,所以城墙勉勉强强修补了一点。

    城门附近,有些地方泥墙的颜色比别的地方较为新鲜一些,可以看出是后来补上去的。

    只是待人走近了仔细看,其实城墙很多地方已经完全像一道黄土的荒岗,上头长了不少野草。

    城门紧闭,城头上也是空荡荡的,连个守城的士卒都看不到。

    张家的亲信走到城门前,大喊了一声:“城内有人吗?”

    城头静悄悄的。

    亲信连喊了几遍,城头这才战战兢兢地探出半个脑袋,脑袋的后头,隐隐约约还露出白旗的一角,“汝等何人?”

    “金城郡守张使君在此,还不速开城门!”

    “张使君?”

    上头的听到这话,这才敢把脑袋全部伸出来,睁大了眼,看向城下的十余人。

    “蜀虏猖獗,流寇四起,为枝阳百姓计,某不得不小心,敢问如何证明?”

    张华迈步走出来,举着印绶:“金城太守印绶在此。”

    城头上的人看清了张华,“唉哟”一声,脑袋一下子就缩了回去。

    不一会儿,几个老弱把城门吱呀吱呀地推开了。

    里头小跑出一个官吏,对着张华连连拱手,“枝阳县长陈吕见过使君。下官一时走了眼,没能认出使君,恕罪恕罪!”

    张华看着城门的几个老弱残兵,空荡荡的城内,不禁问道:“桂阳城如何残破至此?”

    明明几个月前自己去金城上任,经过枝阳时,这里虽算不上繁华,但好歹也有些人口。

    陈吕一听到张华问起这个,脸上就现出哭丧之色:“回使君,跑了,都跑了啊!”

    “前几日,从金城那边逃过来的人说,榆中与金城皆没于蜀虏之手,就连使君亦……”

    他说到这里,猛地醒悟过来,顿时住了口。

    然后又转了话题:“城中士吏得闻,皆各自逃散去了,城中唯有老弱。”

    陈吕偷偷地看了一眼张华,见他脸色难看,口气便变得激愤起来。

    “下官曾劝同僚,言既食大魏禄米,当为大魏尽节,哪知无人愿意听,下官唯有自守城门而已。”

    说到这里,他抹了抹眼睛,“如今下官看到使君平安无事,想来定是那些贪生之辈所传流言,其心当诛,当诛啊!”

    枝阳县县长越说,张华的脸就越是难看。

    看到叔父拉不下脸来,最后还是张就站出来。

    “陈县长,榆中金城确是为蜀虏所占,那些人说的,并没有错。”

    “什么?!金城当真失了?”

    陈吕的声音都变尖了,他退后两步,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后头。

    脸上的神色忽青忽白,变幻不定,煞是精彩。

    “那……那汉军……”

    想到某种可能性,陈吕都变得结巴起来。

    “放心,蜀虏并没有跟过来。”

    张就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金城失守,蜀虏不过河西?

    然后太守和长史还安然无恙?

    陈吕的目光开始闪烁起来。

    “听闻此次汉军声势浩大,且金城一失,则河西空虚,为何他们不过河?”

    换作平日,下边的县长县令谁敢这般质问他们?

    只是现在自己失了金城,又是被蜀人放回来的,底气不足。

    于是张华只得故作不耐地说道:“还能如何?自是关中那边的曹大将军出兵了,所以金城的蜀虏已经回师了。”

    陈吕一听,脸上的所有表情顿时凝固,好一会这才不敢置信地问道:“使君此言,可是真的?”

    张就刚想阻止,张华就已经快人快语地说出来:“骗你作甚!”

    “不信你可去河边瞧瞧,那里的桥都已经蜀人给烧了,就是为了防止河西与关中相呼应。”

    陈吕狂喜:“太好了!”

    河西与朝廷隔绝消息一年有余,如今骤然得知,只见陈吕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没有焦距,视线涣散。

    脸上的神色似哭非哭,呆愣不动,一时间竟是痴了。

    张华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嗟叹不已:这位陈县长,竟是如此忠心!

    甚至还有些羞愧。

    当下对着陈吕行了一礼,“陈县长,金城之失,罪在我等,此行我等正是要去姑臧,向徐刺史请罪。不知能否在城内吃些吃食?”

    陈吕连忙让开,“小人岂敢受张长史之礼?城内凋敝,吃食粗陋,只要张使君与张长史不弃就好。”

    张华与张就虽说是去向刺史请罪,但刺史一日不定其罪,他们就仍是金城郡的最高长官。

    他们吃食毕,又亲自出面安抚了仍留在城里的百姓才离去。

    陈吕直等到天黑,看到金城方向连个逃亡流民都没有,更别说是什么蜀军。

    他这才放下心来。

    想起枝阳城唯有自己坚守城池,这尽忠守职一事,想必定然是会传到徐刺史的耳里。

    若是关中曹大将军当真领兵复陇右,河西能与关中相通,那就更好了。

    说不得还能得朝廷嘉奖。

    想到这里,陈吕心中按捺不住,派人去把藏在山中的一部分家眷接回来,然后与小妾谈了一夜与前程有关的剧本。

    因为夜里睡眠不足,陈县长天亮后仍在呼呼沉睡。

    然后就有下人“砰砰砰”地大力敲门:“主君,主君,不好啦!”

    陈吕被吵醒后,刚想要翻身,顿时“哎呦”一声,然后往自己的老腰摸去。

    只觉得腰间酸痛酸痛的,感觉被掏空了一般。

    小妾连忙起身帮他穿衣服。

    过了好一会,陈吕这才脸色青黄,脚步虚浮地推开门,怒斥道:“何事如此大呼小叫?”

    “主君,外头,外头……”下人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蜀军!蜀军来了!”

    蜀军?

    什么蜀军?

    太守和长史明明说了蜀军不会来的……

    陈县长扶着腰,正想走两步,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腿软,竟是一个踉跄。

    “狗东西,眼瞎了吗?”

    陈县长怒骂一声。

    下人连忙上前扶住他。

    陈县长让人扶着走到前院,还没等他下令让人开门,只见大门就吱呀吱呀地晃了两下,“轰”地一声倒下了。

    “谁是陈吕?”

    冲进来的汉军大喝一声。

    陈吕的身子缩了缩,只是他身上的衣着实在是显眼,汉军的将校已经盯上了他。

    “小……小人,正,正是陈吕。”

    “你就是枝阳县县长?”

    领头的汉军将校上下打量了一下陈吕,问道。

    陈吕身子有些哆嗦,也不知是虚的还是吓的:“小……小人正是。”

    “哗啦”!

    从大门到前院,汉军排成直直的两列。

    一个年青将军从大门外头走了进来,走到陈吕面前:“陈县长?”

    “是,正是。”

    年青将军点点头:“我是大汉护羌校尉,冯永。”

    陈吕脸色大变,失声道:“小文……原来是文将军。”

    “我姓冯。”

    冯永定定地盯着他。

    “是,是,小人见过冯将军。”

    也就是这么一会,陈吕额头上已经开始流汗。

    “我在城外等了好久,也没见有人开城门,还以为陈县长不在呢。”

    “没,没,不,不是。”陈吕抹了抹汗,“小人听说文将军不会过来,所以一时没有准备。”

    想起早就准备好放在城头的白旗,陈吕心里懊悔万分。

    “我姓冯。”

    “啊,是,冯将军。”

    “是谁告诉你我不会过来?”

    “张太守和张长史。”

    冯永听了,微微一笑。

    看到陈吕那副懊悔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冯永问了一句:“陈县长何以如此?”

    “小人,小人没事,就是想说句话。”

    “何话?”

    “张家叔侄,彼其娘之!”

    “甚好!”

    与此同时,张华与张主刚刚安抚好允街县士吏,正准备离开,前往令居。

第0752章 阳谋

    雍凉一带,特别是少雨的河西走廊,城池几乎都是建在河流边的平地上。

    从金城越过大河,就有一条注入大河的水,叫丽水。

    逆丽水而上,枝阳县、允街县、令居县,罗列其边。

    自冯永领军出现在金城地界,张就就知道,西平郡的守将鹿磐和凉州刺史徐邈中计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派人把这个消息送过河。

    徐邈接到消息后,一口老血差点吐了出来。

    “此诚阴狠诡诈之徒是也!

    徐邈浑身哆嗦着。

    榆中肯定没了。

    虽然张就传来的消息说,榆中情况不明。

    但徐邈知道,榆中肯定是没了,唯一不确定的,就是榆中能守几天。

    更重要的是,张华领金城之兵去援榆中,被从山里冒出来的冯永截断了后路。

    徐邈最关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若是金城援军覆没,则金城不保。

    金城不保,蜀军就可趁机渡河,顺丽水而上,占据令居。

    一旦令居有失,蜀军右可击西平,左可进凉州。

    偏偏这个时候,凉州剩余兵马全在西平。

    若是西平的兵马不能及时撤回来……

    想到这些种种后果,皆是由那个神出鬼没的冯文和引起,徐邈又忍不住咒骂:“阴狠诡诈之徒,阴狠诡诈之徒……”

    “使君,既然蜀军此行目的是要攻打金城,何不令鹿将军前往令居?”

    幕僚建议道。

    徐邈眼中没有焦距,脸色沉重,“就怕来不及了。”

    “金城城坚,只要张家叔侄能坚守一些时日,足以让鹿将军……”

    “万一此时金城已失呢?”

    徐邈猛地打断了幕僚的话,把密函捏成一团,手背上青筋冒起,“自金城去令居,不过两三日。”

    “只怕刺史府的信令刚到西平,蜀人就已经到令居城了。令居城兵不过两三百,能挡几日?”

    “若是贸然让鹿磐领军前往,再有闪失,凉州就只能拱手让人了。”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金城被劫了粮草,救援榆中的大军又被冯永断了后路的消息,让徐邈是真心不敢赌。

    因为赌输了,凉州皆没!

    “传信给鹿将军,让他立即带人回凉州,从大斗拔谷走!”

    巍峨的祁连山由东向西连绵数千里,组成了河西走廊的南边屏障,同时也把西平与河西走廊分开了。

    群山延绵之中,有一条峡谷,打通了西平与河西走廊。

    这便是大斗拔谷。

    出了这条峡谷的山口,便是武威郡西边的张掖郡。

    它是丝绸南路的必经之路,也是从西平回河西走廊最快的通道。

    “可是使君,如此一来,那这金城郡与西平郡……”

    “武威、张掖、酒泉、敦煌,有此四郡,便是凉州,所以我们现在所要做的,便是守住这四郡。”

    徐邈一字一顿地说道。

    说完这个话,他痛苦地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语气落寞,“剩下的,吾无能为力矣!”

    张就的及时传信,以及徐邈这一次的谨慎,挽救了凉州最后剩余的人马。

    让鹿磐多出三天的时间,把西平郡的所有魏军召集起来,准备穿过祁连山的唯一山口,回到凉州张掖。

    不过西平魏军的突然大举行动,倒是产生了一个意外插曲。

    西海的秃发部与羌胡一下子慌了神:我们已经听鹿大人的调解,不再相争,你们想干什么?

    即便是秃发部,为了自己部落的安全着想,亦不得不暂时远离西平边界。

    只是张就救了西平的鹿磐与魏军,却浑然不知,他与叔父两人顺着丽水行一路,安抚一路。

    人称“小文和”的冯永,以落后一天的路程,领军跟在他们后头一路收城。

    令居县是通向河西走廊的冲要,同时也是金城郡在大河西边的最大县城。

    孝武帝时,霍骠骑就曾在这里筑塞、通渠,以此作为平定河西的前沿。

    后来大汉又在这里置田官吏卒,光武帝时这里曾是护羌校尉治所。

    城内的县衙门口,县令正送张华张就一行人准备离开。

    只听张就对着令居县县令说道:“令居县本就是凉州咽喉,如今蜀兵不至,李县令正好借此机会抚人心,修甲械,筑城墙,以备后来。”

    令居县县令唯诺而应。

    哪知就在这时,也不知是从谁大喊了一声:“蜀兵至矣!”

    原本已经恢复了平静的令居城一下子轰然大乱。

    “何人在此胡言乱语,扰乱民心!”

    张华听到这话,顿时大怒,按剑大喝。

    他领兵退回金城时,先是以为蜀军没追上来,再遇冯永拦路,又有侄子相救,哪知最后魏延再尾随而至。

    起起伏伏,其中曲折,忽悲忽喜,情绪变化之大,最后居然把他激到吐血昏迷。

    所以他对蜀军这个词,着实是敏感之极。

    更何况自己等人才说了蜀兵不会过河,现在就有人乱喊乱叫,故意的吗?!

    蜀兵蜀兵,哪来那么多蜀兵!

    一行人看向声音来源的地方,只见几个魏兵护着一个官吏,一边向这边冲来,一边在大声呼喊。

    但凡听到这个消息的百姓士吏,皆四散而逃。

    “速把那几人拿下!”

    张华大喝。

    “不对,那不是允街县的县丞?”

    张就眼尖,失声惊呼。

    允街县离枝阳县不远,叔侄两人到那里时,此县的县令早已弃城而逃,唯有县丞是本地人,所以留守县城。

    后来张华以金城太守身份,让其代行县长事。

    没想到这才过一天,这县丞就突然出现在令居城内。

    想到这里,张就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心头升起。

    那允街县的县丞看到了县府,也看到张家叔侄。

    他踉踉跄跄地冲过来,“张家叔侄,你们好歹也是河西高门子弟,没想到竟是如此无耻之徒!”

    “你说什么!”

    张华半剑出鞘,正欲下前。

    张就却是拦在他前面,“丁县丞,此话何意?”

    “你还好意思问!”

    丁县丞头上的冠帽早已不知丢哪里去了,他脑袋上的热气上腾,就像刚揭盖的蒸笼似的汗水涔涔而下。

    脸被晒得通红,喘着粗气,手指哆嗦地指着张就:“堂堂敦煌张家子弟,居然做出此等欺骗之事!”

    张就看着悲愤交加的丁县丞,心头的不祥之感越发地强烈:“丁县丞,请慎言!”

    “吾与细作何用慎言!”丁县丞仍是指着张就不放,“张家叔侄,乃蜀人细作是也!莫要信他们的话!”

    “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张华按捺不住,自张就的身后挺身而出,拔剑出鞘。

    “清白?你们何来清白?”

    丁县丞越说越激动,就只差冲上去与厮打。

    “说什么蜀人不会过河,让我等掉以轻心,哪知你们走后的第二日,蜀人就兵临城下!”

    “此事一看就知你们与那蜀人有所勾结,还有何颜面说清白?”

    张就大惊失色:“不可能!我们明明亲眼看到浮桥已经被拆了,而且蜀虏还放了火……”

    话没说完,他突然顿住,想起了一个细思极恐的可能:难道有人在算计他们?

    只要没人阻拦,蜀军想要过河,那还不是简单的事情?

    而且蜀虏回师,他们也只是猜想,根本就没有确定。

    只是蜀虏明明可以直接渡河,甚至还可以提前两三天到达令居城下,为什么他们要绕这么一个大圈子?

    这正是张就想不明白的地方,也正是如此,才把他的心思带到了歪处,导致他判断失误。

    想到这里,张就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是谁?

    谁这么有闲心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蜀虏,当真已经渡河了?”

    张就哆嗦着,怀了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允街已失,蜀人只怕离这里已不足一天行程!”

    丁县丞惨然一笑。

    令居县县令在双方对质的时候,早就已经不动声色地退开。

    同时令居县的守卒亦悄悄地把他们都围了起来。

    “若此事是真的,那皆是吾叔侄之错。”

    张就面色灰白,万念俱灭。

    “大郎……”

    张华一听,大急。

    张就苦笑摇头:“蜀人若当真渡河,我们就是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了。”

    说着,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似在喃喃自语,实际上却是只有张华能听得到,“更何况,金城失守……”

    张华被他这么一提醒,想起自己乃是待罪之身。

    而这个罪,正是因为金城。

    想起金城,就会记起与蜀兵对战时的种种。

    怒,愤,屈等等诸多情绪,涌上心头。

    他气若发狂,大吼一声,摔剑在地:“气煞我也!究竟是何人,如此阴毒,陷我叔侄于此等不义之地!”

    张就面色比丁县丞还惨然,“百口莫辩,不外如是。”

    “事到如今,还欲狡辩!”

    丁县丞怒气勃发。

    看了看周围的魏兵,张就解下自己的长剑,“此行我与叔父,乃是去向徐使君请罪。诸君若是有意,不妨送吾等前往姑臧。”

    令居县县令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张太守,张长史,得罪了!”

    令居县是金城郡大县,同时也是地处要冲,能在此处当上县令,李县令的根底,自然不会太低。

    蜀人据陇右,截断凉州与关中的联系,若是魏国能越早收复陇右还好说,若是不能……凉州最后何去何从,还很难说。

    敦煌张家作为凉州豪族,在这种时候,能少得罪,还是少得罪为佳。

    在张家叔侄离开的第二日,冯永领军如约而至。

    令居城是丽水河谷唯一一个比较大的城池,也是唯一一个尚有兵卒守卫的城池。

    看着城头上那稀稀落落的守兵,冯永沉吟一声,然后长叹:“这令居城作为要冲之地,果然是城高池深,守卫森严。”

    张远:……

    “传令下去,马上派人回去,通知魏将军,就说我需要他派军前来支援。”

    张远瞟了一眼城头,罕见地比平常迟了一息时间才应道:“诺!”

    张远很快把军令传了下去,回来后终是忍不住地说了一句。

    “山长,学生有一事不明。”

    “什么?”

    冯永行走在丽水边上,查看令居城周围的情况,发现此处确实是这一路河谷最好的地方。

    河水两边的土地开阔,利于耕种。

    从这里看去,后头的群山骤然收敛,城池正好就卡在这个收敛之处。

    在这里筑寨屯兵,既能利用河谷平地屯垦,又能随时进军凉州。

    霍骠骑当年的眼光,确实独到。

    最近的一次凉州之乱,后汉朝廷从湟中招募过来的羌胡义从,原来也是守在令居,以镇压金城的叛胡。

    哪知道连湟中义从军都跟着反叛,令居失守之后,事态这才陡然升级。

    “山长,即便是没有张家叔侄,我们一样也可以轻松拿下丽水河谷诸县。”

    “学生不明白,山长为何不提早过河,直接拿下这令居城呢?”

    冯永听到张远这个话,欣慰一笑。

    “牧之啊,你能问出这个话,就说明你已经能独立思考问题,开始成为一名真正的参谋。”

    张远得了表扬,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

    学生好学,冯永自然愿意多说几句,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令居城,“我们要攻下这里,并不困难。”

    “如果等魏将军来了,我们甚至还可以尝试进军凉州。”

    “只是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在平定凉州期间,我们要伤亡多少人?凉州诸郡表面上是重归大汉,但实际上又有多少人会再行反叛?”

    “这都是我们需要想到的问题。牧之,我们要的是一个真心臣服大汉的凉州,至少是一个不会给大汉添堵的凉州。”

    “最低最低,也要是一个不会在大汉与曹贼相持时,在后方给大汉捣乱的凉州。”

    “凉州的资料你也看过,这百余年来,后汉在凉州,费了多少钱粮,多少兵力?”

    “沉疴不能用骤用猛药,须得先调理好身子,方可徐徐治之。”

    张远似懂非懂。

    “张家叔侄就是一个引子,我想用他们把凉州内部的病,给引发出来。”

    “山长,学生不明白。”

    “自曹贼逆篡以来,凉州的大小叛乱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所以说,凉州世家豪族,也并非是全部真心臣服曹贼啊!”

    “张家叔侄之事,不管凉州的曹贼,是治他们的罪,还是不治他们的罪,都很难办啊!嗬嗬,哈哈!”

    冯永想到得意处,怪笑了起来。

    治了罪,即便是张家叔侄罪有应得,但在这种敏感时候,徐邈就是在表明不相信张家。

    不治罪,则是表示徐邈怕了凉州豪族。

    那些个世家与地方豪族,究竟是个什么尿性,冯永哪有不清楚的?

    强敌压境,外援断绝,再加上某些巨大利益的诱惑,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来,冯君侯不用大脑思考,仅用脑干都能猜得出来。

    张家叔侄,只不过是把他们内部矛盾加速放大的催化剂罢了。

第0753章 右取

    建兴七年八月,大汉护羌校尉冯永,领军过大河追残敌,至令居城,被阻于城下。

    冯永遂向守于金城的魏延救援。

    看着城下那杆高高的冯字大旗,大旗下面的一片严整的军营,令居县县令很是紧张。

    哪知整整三天,汉军竟是毫无动静。

    不要说攻城,就是连前来劝降的人都不派一个。

    如果不是每天爬上城头,看到城外那一片黑压压的汉军营寨,令居县的县令还真有点岁月静好的感觉。

    只看当他看到城头稀稀拉拉的守卒,还有城内那家家户户紧闭的房门,便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他对着身边的县尉说道:“三日已过,吾已尽守城之责。吾将亲自前往汉人营中,只求能他们善待城中百姓。”

    令居县乃是大县,各级官吏还算是尽职,与前头几县闻汉军至便各自逃散大不相同。

    县尉听到县令这般说,连忙劝道:

    “明庭,令居城虽年久失修,但也算险要,更何况汉人又无攻城之象。”

    “明庭若是尚未交战,便举城而降,只怕要为汉人所轻,且为世人所讥。”

    县令指着城下的大旗,“你可看到那大旗上,所写何字?”

    “冯?”

    县令点头,“正是冯字。吾闻汉军之中,能举此等大旗者,唯有一人而已。”

    县尉掌一县军事,自然也不是一般人:“小文和冯永?”

    凉州被关东世家忽视这么久,甚至曾一度差点被朝廷抛弃,要说凉州人士心里头没有怨念,那是不可能的。

    哪知世道好轮回,贾文和最后却力压关东世家,成了魏国的太尉。

    不管关东世家私下里怎么嘲笑贾文和无德,但凉州老铁们肯定是要力挺自家老乡的:你们再怎么逼逼,还不是我们凉州人当太尉?

    如今有人敢用“小文和”的名号,别的地方不说,但在凉州,绝对是很吸引人注意。

    “没错,正是冯永。陇右一战,此人名声便为人所知。前些日子的金城之战,又是此人出奇兵,金城汤池,不攻自破。”

    “如今他领军到城下,却毫无动静,诡异非常,我是担心他又要出什么诡计。”

    “与其待他破城,屠戮城中百姓,还不如举城而降,以全令居士吏。”

    以城中二三百守卒,守城三日,已足以对得起朝廷之禄。

    县尉听了县令的话,脸上有些悲愤,但更多的是惋惜之色:

    “令居城两翼皆险要,若是金城之兵能有一半渡河退守,亦或者徐刺史能派些许人马过来,未尝不能阻汉军于城下。”

    县令却是不赞同县尉的话:“在吾想来,这正是冯永有恃无恐之处,因为他知道我们根本没有任何援军。”

    想起不论是张家叔侄,还是西平守将鹿磐,乃至凉州刺史徐使君,皆在城下那个小文和手里吃了亏。

    县令可不认为自己能挡得住此人。

    商议已定,县令做了准备,便令人打开城门,捧印绶而出,前往汉营。

    刚入八月的凉州,虽然没有前些日子那般酷热,但热气仍在。

    一身轻便衣着的冯君侯,正坐在河边的树荫下钓鱼。

    待听到张远说令居县县令亲自前来营中投降,就是一愣:“我这还没攻城呢,他怎么就投了呢?”

    志气呢?凉州豪杰的志气呢?

    被人打扰了垂钓兴趣的冯君侯大是不满:“告诉他,今天我没空受降,明日再说!”

    这后方大军还没到呢,你就投降,你让我送往汉中和锦城的军报怎么编?

    我不要面子的吗?

    令居县县令没有见到声名显赫的冯文和,只有一个不到弱冠的郎君与他见面。

    “李县令,冯君侯说了,今天不是好日子,不宜受降。”

    李县令有些茫然:这年头,连举城而降都不愿意接受?

    “敢问这位小将军,何时才是好日子?”

    汉军越是这样,李县令心里越是没底,越发地胡思乱想起来。

    “明日吧,明日乃是黄道吉日。”

    张远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

    “哦,好的,好的!”

    李县令连忙应了下来。

    然后他就被人送了回来。

    县尉正站在大开的城门后头等待,看到县令就这么回来了,对面的汉军仍是没有任何动静。

    不由地奇怪问道:“明庭,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县令茫然地摇头:“我亦不知。”

    虽然投降被人拒绝这事情,让人觉得很是羞耻。

    但凡事有一便有二。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做起来,那就顺畅多了。

    李县令第二天,按时出城,再次向汉军请降。

    这一回,冯君侯没有拒绝,亲自接见了他,并且让他继续暂领令居县一职,县府内各官吏皆按原样。

    至此,金城终于全部落入大汉手中。

    汉军据令居县,相当于大汉有一把锋利的匕首顶在凉州的喉咙上。

    这一次出兵的顺利,让魏延大为振奋,他再次找到冯永,欲继续前进,攻取武威。

    冯永这一回,严词拒绝了他的提议。

    “取武威不如取西平。”冯永盯着魏延,丝毫不让步:“若凉州曹贼剩余的兵马仍在西平,只要我们攻下西平,则凉州四郡不战自平。”

    只要灭掉曹贼最后的主力,凉州曹贼再无倚仗,胆气自消。

    不用大汉亲自动手,凉州豪族自个儿就应该知道选哪边。

    更何况自己手中还掌握着诸多利益。

    “若先取武威,则西平曹贼就会有足够的时间回防,我们十有**没办法轻取四郡。”

    反之,若曹贼在仍有倚仗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甘心束手就擒?

    更何况凉州豪族和羌胡又不是死人,绝对会在这种时候浑水摸鱼。

    “曹贼如今已是丧胆,我们兵势正盛。武威姑臧,乃凉州第一大城,既是武威郡治,又是凉州州治。”

    “只要我们顺水继续北上夺取此城,那么凉州其余诸地,何足道哉?”

    魏延本就是武夫,自是觉得军功越大越好。

    看着魏延脸上的迫切之意,冯永知道,他已经对凉州曹贼产生了一定的轻视心理。

    毕竟这一次出兵,先是轻取榆中和金城,再顺丽水而上,不伤一兵一卒,便得全郡之地。

    再加上他生性大胆,喜欢冒险行事,所以想要趁机平定凉州,倒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如何治理凉州,那又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慎重勇者”冯君侯却没想着要陪他一直疯。

    凉州真要那么容易平定,当年霍去病也不至于因为河西之战而取得赫赫名声。

    更重要的是,霍去病把河西纳入大汉疆域的两次决定性战役:两次河西之战。

    没有一次是从令居直接攻伐武威。

    第一次是由南边的陇西进攻,走西平,穿过大斗拔谷,进入河西走廊,来回冲突。

    第二次是从北边大纵深外线迂回作战,一路上就如同开了卫星定位一般。

    过黄河,越贺兰山,涉过两个浩瀚的沙漠,绕过地形复杂的延居泽。

    再转向南方,沿溺水而进,又转东南。

    转战数千里,精准定位匈奴侧翼,然后发起突袭。

    冯永很有自知之明,他没霍去病那种定位挂,更别说能像他那么牛逼。

    连霍去病都没有直接从令居进取武威,凭什么自己就可以?

    所以魏老匹夫这种想要“一口吞”的提议,很有勇气,但也很愚蠢。

    “渡河前我们可不是这么商量的!”

    冯永毫不畏惧地看着魏延,“我只答应你取西平与金城二郡,没说过要再进一步。”

    魏延神态自若,丝毫没有食言的愧疚:“此一时彼一时……”

    “你放屁!”冯永终于忍不住地骂道,“要去你去!我不去!”

    他实在是一刻也不想和这个老匹夫呆在一起。

    正欲走出营帐,只听得魏延在身后又大声道:“那就出兵西平!”

    他大踏步地走过来,“平定西平,我须要亲自领兵前往!”

    够了啊!

    说了半天,原来你是要落地还钱?

    “我领一万精兵前往,剩下的留与你,大部须驻守令居,以便给武威施加压力。”

    魏延似乎早就盘算好了。

    “如此一来,凉州曹贼定然会将大部兵力回防武威。到时我领兵进湟中,西平则唾掌可得。”

    冯永恶狠狠地看着他,咬牙道:“行!”

    说这句话后,他懒得再废话,直接走出帐外。

    冯永一路不停,径自出了魏延的军中,转向自己护羌校尉府的军寨。

    哪知还没进寨门,只听得身后就有人在叫自己:“君侯!”

    冯永转身看去,只见姜维正一路快行,向着自己奔来。

    “是伯约啊,”冯永停下脚步,等姜维到了自己面前,这才开口问道,“伯约过来,可是为了方才的事?”

    此次出兵攻打榆中和金城,共分三军:魏延、冯永、姜维。

    魏延最大,冯永次之,姜维最末。

    只是冯永又比魏延多了个权利,他可以以护羌校尉府的名义,自主出兵。

    方才在魏延的帅帐里商量军事,表面看起来是三个人在讨论,实际上做出决定的,是魏延和冯永。

    姜维气息有些急促,喘了一口气,这才点了点头:“君侯出来后,末将也跟着出来了,只是没想到君侯走得这般快。”

    冯永看向不远处魏延军的寨门,面露出讥讽之色,“我若不走快些,谁知道他会不会逼着我继续进军武威?”

    姜维脸色都白了:“魏将军……他应当不会如此。”

    冯永转身,与姜维一起向自己的军寨走去,“我知他不会如此,我也只是一时气不过,说个气话罢了。”

    当然,魏延建议直接进取武威,其实也有一定的可行性。

    对于一名武将来说,若是这个计划真能成功,战果那将是非常辉煌的。

    这可是收复一州地,让大汉的疆土扩大一倍。

    而且就算失败了,以大汉现在的实力,也勉强能承受得起这个损失。

    对于迫切想要战功的魏延来说,这个诱惑不小。

    他方才在帐中提出这个建议,虽说是为了后面的讨价还价,但实际上未必没有试探自己的意思。

    可是对于冯永来说,这个风险实在是太高,与收益完全不成比例。

    凉州现在就是嘴边的一块肉,但只能算是生肉,吃下去会消化不良。

    最好再多煮一会,等它煮熟了,煮烂了,再入口就好吃多了。

    这个风险完全没有必要去冒。

    方才在帐中时,姜维一直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此时冯永倒是有意问问他的看法。

    “伯约你敏于军事,你觉得,若是我们直接进取武威,有几成把握?”

    “最多也就是一成。”

    姜维肯定地说道。

    “哦?为何?”

    冯永觉得应该有三成,没想到姜维却是比自己还不看好。

    姜维乃是凉州人士,自然要比冯永和魏延更熟知凉州。

    只听得他说道:

    “君侯,自令居去武威,中有一岭,名曰洪池岭,乃是天然屏障。霍骠骑当年曾在那里筑长城,以防匈奴翻山而来。”

    “我们若是想要进取武威,亦同样要翻山过去。到时曹贼只需三千兵力,就足以挡我们万余精兵。”

    “我若是凉州守将,定然是放弃西平,全力守河西四郡。西平不过凉州一指,四郡乃是心腹。”

    “断一指,尚可生;失心腹,命安在?故我们先下金城,大军再云集令居,曹贼唯一能做的,就是取西平之师,回防武威。”

    “故此时我们只要再分兵渡河,沿湟水而上,则西平可定矣!”

    冯永满意地点点头,姜维的眼光果然还是要比魏老匹夫强一些,很明确地提出要直接进取西平。

    根本就没想着要试探进攻武威。

    看到冯永点头赞同自己的话,姜维心头一喜,趁机说道:“君侯,此次魏将军进取西平,末将亦想跟随,不知可否?”

    冯永转头看去,只见姜维脸上有些忐忑的神色。

    “丞相让伯约领虎步军前来,本就存了锻炼伯约的心思。如今伯约能主动请缨,我又岂有阻拦之理?”

    姜维连忙拱手行礼:“维谢过君侯!”

    冯永摆摆手,与姜维进入自己的帅帐,这才开口道:

    “从金城出发前,我已经派人通知了南边的刘浑,让他自主进攻西平,也好方便策应魏将军。”

    “算算日子,消息送到的时候,魏将军也差不多进入湟水了。到时你找个机会,与刘浑汇合。”

    说到这里,他看向姜维,声音放低了下去:“魏延行军打仗确实有一套,此去西平,想来应当顺利。”

    “但凡事总有个万一,若是事有不谐,千万莫要逞强。反正这西平,它就在那里,跑不掉的。”

    “记着一句话: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姜维身子猛然一震:“君侯金言,维铭刻于心!”

第0754章 这样也行?

    过了八月中旬的陇右,已经可以明显地感觉到热气的消退。

    汉阳制造局的武器试验场里,阿梅站在一个三尺高的大架子前面。

    她左看右看,还弯下腰去,仔细地看了看架子各个关节的契合程度。

    周围还有十数个学生,人人都拿着纸笔,随时记下梅先生可能指出的缺陷。

    阿梅检查完毕,点了点头:“可以,让人把弩装上吧。”

    学生们听了,连忙放下纸笔,几个力大的学生把旁边不远处的一个巨弩抬了过来。

    这个巨弩不但比军中所有的弩都要大,而且样式也是古怪。

    弩臂足有五尺长,弩弓就更夸张了,长达一丈有余。

    弩弦粗大,而且制作巨弩的人似乎还嫌力道不足,在弩上还多加了一根粗弦。

    光是抬这个巨弩,就得要六个大力气的学生。

    学生们把这个巨弩安放到架子上,同时加以固定。

    然后又在架子的末尾装上一个绞盘,绞盘上缠着拉勾。

    安装完毕,阿梅伸出手,有学生把一个本子递到她手上。

    她翻开本子,上头记着的,这种巨弩的各个构件所用的材料、尺寸等。

    对照着确认无误,阿梅这才吩咐道:“好,开始吧。”

    学生们很快散开。

    专门挑出来的数名军中力士,按学生的指点,开始转动绞盘。

    拉勾渐渐地绷紧,拉动弓弦向后,然后弩身吱呀吱呀作响。

    即便是空弦,光是听声音,也能感觉到这个床弩的巨大威力。

    粗大的弓弦滑过扳机,以大力著称的军中力士,也要使出力气,才能继续把弦勾拉过来。

    “快,快扣上去。”

    阿梅被护得远远的,有学生指挥着人把弩弦挂到扳机上。

    “把箭矢拿上来!”

    一根长达四尺的粗大箭矢,或者应该被称为短枪被抬放到巨弩的箭槽里。

    “先生,已经准备好了。”

    阿梅点点头:“放吧。”

    军中力士得了允许,拿着锤子狠狠地敲在牙机上。

    只听得一声沉闷的“蓬”声响起,短枪便以一定角度向前飞去,迅若闪电,直直地击中前方三百步的城墙上。

    城墙飞起一片尘土。

    箭矢被反弹开来,砸落到地上,又弹了起来,直到重新落地,再次击起一片尘土。

    阿梅皱起了眉头。

    效果还是很不理想。

    不能射穿城墙的巨弩都是辣鸡。

    这是男君把巨弩的大致原理教给她的时候,对她所说的话。

    她记得很牢。

    所以她制造巨弩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射穿城墙。

    “上二号。”

    她果断地吩咐道。

    二号弩比一号弩相比,乍一看上去,似乎是同一个模样。

    但弓弦的型号和材料,甚至工艺都与一号有所不同。

    二号弩的效果要好上一些,已经可以勉强把标枪射到城墙上。

    很快有士卒上前,伸手稍稍向下一用力,标枪很是轻松地被掰了出来。

    于是阿梅又在标明二号各种参数的纸页上画了一个叉。

    学生们也是一阵叹气。

    作为汉阳制造局的骨干或者未来骨干,他们自然是对眼前这种床弩有过了解的。

    听说这种床弩是先秦就有。

    只是东西太过于笨重,而且制作也太过复杂。

    在军中使用不便等诸多原因,现在少有使用。

    直到汉阳制造局受山长所托,要重新改进这种弩,所以梅先生才领着人,开始制作这种弩。

    只是这种改进,并没有先人做过,大伙也只能是一点一点地摸索。

    这两种型号的床弩与想像中的数据比起来,差得实在太远。

    让阿梅这个天才女子也不由得有些烦躁。

    巨弩的材料、制式、制作工艺,没有一个完整的构架。

    男君所给的原理结构图,涉及的学问也很多,有些还是自己才刚刚涉及。

    阿梅再一次生出无力感:自己的学问,似乎还是远远不够。

    她翻了翻后面的纸张,虽然还有几个型号没有测试,但根据前面两个的实际测试结果,她已经可以推算出它们的大概威力。

    她走回试验场的高台上坐下,挥了挥手,吩咐道:“剩下的你们来,做好记录。”

    虽然已经猜出最后的结果,但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只能一步一步来,让自己的学生们打些基础,积累经验。

    第三台巨弩的测试结果和阿梅想像的差不多,依旧是远不足以达到要求。

    学生们正准备第四台型号测试,试验场门口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试验场内,除了特许的情况,不能随意骑马,更别是在里头疾驰。

    马蹄声引得不少人向声音来源看去。

    “护羌校尉府急报!”

    一个女骑士背上背着红令旗,声音急促,“梅夫人,请速回府!”

    阿梅认出这是府上的女侍卫,她脸色一变,霍然起身,急步迎了上去:“君侯与夫人无恙否?”

    不管府上出了什么事,男君与女君只要无事,那一切就好说。

    女侍卫在马还没完全停下的时候,就矫健地翻身下马,显示出精湛的骑术。

    她奔至阿梅面前,递上一块令牌。

    然后凑到阿梅耳边,以只能让她听到的声音急促说了一句话。

    “快,快,快备车驾!”

    阿梅听了女侍卫的话,急忙大声吩咐。

    很快有带刀女侍婢过来,护着阿梅向试验场门口急奔而去。

    阿梅没有留下任何吩咐就急急离开,让学生们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怎么办?”

    刚才听到“护羌校尉府急报”,任谁也会心生担忧。

    因为护羌校尉府,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山长。

    山长,不会有什么事吧?

    所有的学生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

    “隔壁的军营都没有什么动静,想来定不是什么紧急大事……”

    有年长的师兄站出来,刚说了一句话。

    只听得隔壁就突然响起了凄厉的笛哨声,穿透云霄。

    而且还不止一个,而是此起彼伏。

    这就说明,这是营内的所有士卒的集合。

    果然,不一会儿,阵阵的呼喝声,报数声,甚至整齐轰然的队列声,清晰无比地传到这边来。

    学生们都齐刷刷地看向站出来说话的师兄。

    这位师兄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那啥,都收拾收拾,注意别把这些资料落下了。”

    “特别是梅先生的那些书本,千万不能丢。”

    有人听命去收拾阿梅留下的各种资料和书本。

    这几本书封面上写着《立体几何》、《平面解析几何》、《物理》等让人看不懂的字样,被人小心翼翼地收好。

    此时城内的护羌校尉府,早已经被带刀女侍婢防卫得严严实实。

    因为冯君侯出征,带走了大部分亲卫部曲,外围兵力不足。

    所以城外的军营里接到军令,挑选了一批南乡出身的士卒,入城守卫护羌校尉府。

    护羌校尉府周围,划出了一片空白区,任何人不得无故靠近。

    阿梅的车驾驰入府内,还没等马车停下,她就跳了下来,向着一个小院子跑去。

    这几年的养尊处优,并没有让她失去往昔在南中时练就出来的活力。

    专门收拾出来给关姬当作产房的小院周围,是护羌校尉府戒备最森严的地方。

    张星忆正坐在院子里,目光直直地盯着房门紧闭的产房。

    阿梅跑进小院里,没有来得及向她行礼,直接就跑到产房门口:“女君可还安好?”

    里头传来了关姬的声音:“无事,还未到时辰。”

    听到女君的声音安祥而稳定,阿梅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对着坐在那里的张星忆福了一福,“见过张小娘子。”

    张星忆鼻子里“嗯”了一声,就当作是回应了。

    她的眼睛,仍是盯着产房门口,也不知在想什么。

    里头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

    内容不外乎是女医工在安慰关姬的话语,以及关姬时不时的轻笑声,看起来她的心理准备很充分。

    至少在女医工的开解下,关姬并没有太过紧张。

    阿梅站在门口,听到里头的声音,在放下心来的同时,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汗水湿津津的。

    她对着张星忆又行了一礼,又小跑出了院子,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沐浴了一番。

    甚至连头发都打散了,细细洗过。

    把身上都洗干净了,这才回到女君待产的小院。

    这一次,产房里头已经传来了哼唧声。

    然后就是女医工的鼓励声,还有不断吩咐拿什么东西之类的。

    产房忽地被打开了,里头服侍的侍婢端着盆出来,不一会儿又端着热水进去。

    女医工的声调越发地大了起来。

    阿梅站在门边上,揪着自己的衣角,她感觉自己身上又开始出汗了。

    女君嘶喊的声音越来越大,阿梅站在门边,只觉得耳朵有些嗡嗡作响。

    张星忆猛地站起来,满脸焦虑地冲到产房门口。

    阿梅下意识地就欲挡在门口。

    还好张星忆并没有冲进去的打算。

    她站在门口,凝神听了一下,然后又转身跺脚来回走动。

    开始的时候她还只是紧紧地咬着下唇,可是随着里头关姬的声音越发地撕心裂腹,让张星忆的小脸也跟着发白。

    她喃喃自语着,似乎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念叨着什么。

    倒是阿梅在她经过身边时,偶尔能听到“千万没事”“杀千刀的”“人在哪里”之类的话。

    现在这府里,除了关姬,就张星忆的权力最大。

    调动护羌校尉府的兵马,清理府院周围的无关人员,是她利用关姬的权限自作主张。

    那个杀千刀的,偏偏这个时候不在。

    为了避嫌,她只好用这种方法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张星忆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阿梅。

    阿梅感觉到张星忆的目光,微微垂下头去,但守在门口的态度却是丝毫不让。

    天色开始暗了下去。

    院子里的人,注意力全在产房里,根本就没注意时间的流逝。

    关姬的声音,却是已经由开始的嘹亮变得有些嘶哑起来。

    她实是没有想到,生孩子比当年受伤还要痛苦。

    “啊……”

    “夫人用力!”

    “啊,啊……”

    产房里头,关姬的手紧紧地抠住床沿,额头上全是汗水。

    女医工给她喂了一碗参汤,让她稍微恢复了些力气。

    “阿郎!”关姬嘶喊了一声,“冯明文!”

    张星忆听到里头的喊话,心头开始往下沉。

    完了,阿姊的神志,莫不成已经开始迷糊了?

    听说当年阿姊也是在最后关头的时候,开始喊皇帝姊夫。

    秋日的蚊虫还挺多,小院里烧了驱蚊的草把。

    粗大的蜡烛点了起来,把产房照得如同白昼。

    看着里头晃动的人影,张星忆忍不住地踮着脚,趴到窗棂上,想要看清里头的情况。

    “冯永!”

    关姬又是一声大喊。

    阿梅这个时候突然应了一声:“女君,男君给你传话了。”

    “说!”

    虎女大叫一声,撕心裂肺。

    张星忆猛地看向阿梅。

    从前方传过来的消息,都会经过自己。

    她怎么不知道冯明文传了什么话给阿姊?

    只听得阿梅开口就念道:“虎啸谷风起,龙跃景云浮。”

    虎女一听,精神就是一振,然后用力大喊一声。

    恰在这时,夜风吹过,让张星忆一个激灵。

    这虎啸倒是挺应景……

    阿梅缓缓地往下念:“同声好相应,同气自相求。”

    这句也不错,颇有夫唱妇随的意思。

    关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啊……”

    “我情与子亲,譬如影追躯。食共并根穗,饮共连理杯。”

    此乃夫妻同甘共苦之意。

    关姬想起自己与那个挨千刀的同去汉中,白手共起南乡,嘴角竟是现出一丝回忆的甜笑。

    然后眼泪都流出来了:“啊,啊……”

    “衣共双丝绢,寝共无缝。居愿接膝坐,行愿携手趋。”

    这两句一念出来,别说是关姬,就连张星忆的脸都红,吓得她差点忍不住捂脸逃走。

    这等绵绵相缠的男女私事,怎么能这般说出来?

    张星忆忍不住地在心里“呸”了一声:不要脸!

    “子静我不动,子游我不留。齐彼同心鸟,譬此比目鱼。”

    句是好句,只是想起自己正在遭受这般巨痛,可是那挨千刀的却领兵出征。

    关姬终于大怒,嘶声大骂:“骗子!”

    然后她只觉得身下突然一轻,接生女医工抱起孩子,轻拍一下。

    “哇!”

    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声响起。

    这也行?

    张星忆张大了嘴,呆呆地看向阿梅。

    阿梅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是个女公子……”

    女医工的声音响起。

    “女公子?”

    张星忆听到这话,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阿姊腹中的孩儿,不知受到多少人的关注。

    更不知有多少人千念万念,就希望冯家的第一胎是个男孩。

    现在阿姊生出个女孩……事情似乎变得有意思了。

    产房门被打开了,张星忆收拾了心情,正欲进门。

    哪知里头突然又传来一声叫喊。

    “快!快关门!”

    “砰!”

    张星忆一个不防,差点撞到门上。

    “怎么回事?”

    “还有一个,夫人,继续用力……”

    听着里头手忙脚乱的声音,张星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啥?”

    “诗呢?”

    关虎女在里头突然大喊一声。

    阿梅终于从呆愣里清醒过来,她张了张嘴,竟是一时间没想起刚才念到哪了。

    还是张星忆反应快,快速地提醒了一声,“比目鱼!”

    阿梅感激地看了一眼张星忆,连忙开口念道:“情至断金石,胶漆未为牢。”

    张星忆听得酸溜溜的。

    “但愿长无别,合形作一躯。”

    “骗子!”

    虎女又是一声大骂。

    “哇!”

    “是个小郎君。”

    张星忆呆若木鸡,失声道:“这般邪……”

    她只说了一个字,然后猛然顿住,又吃吃地说道,“这样也行?儿女双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161/ 第一时间欣赏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作者:甲青所写的《蜀汉之庄稼汉》为转载作品,蜀汉之庄稼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蜀汉之庄稼汉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蜀汉之庄稼汉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蜀汉之庄稼汉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蜀汉之庄稼汉介绍:
这里讲的是一个非法穿越的苦逼如何在乱世三国里苦苦挣扎,努力种田的故事。蜀汉之庄稼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蜀汉之庄稼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