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蜀汉之庄稼汉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蜀汉之庄稼汉全文阅读

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755章 好

    据张星忆所知,那死没良心的少有给阿姊写诗。

    至少在这方面,张星忆面对关姬时,是有心理优势的。

    哪知这生孩子的时候,一首诗念下来……居然来了个儿女双全?

    这么好的事上哪找?

    儿女一对,那可不就是好?

    站在外头等了好一会,确定生完了,里头收拾干净后,产房这才重新打开。

    张星忆怀着复杂心情走进去。

    只见两个侍女各抱着一个,站在关姬的榻前。

    张星忆伸长的脖子,看向那两个小小的人儿。

    “哪个是女公子?”

    “这个。”

    “这个是小郎君?”

    “对。”

    张星忆细细地看完,这才趴到关姬面前,“阿姊,恭喜你了!”

    关姬面色疲惫,脸上却是有些发愁的神色。

    “阿姊,你怎么啦?”

    张星忆关心地问道,还以为阿姊的身体还有些不舒服。

    “好丑!”关姬皱着脸,喃喃道,“怎么会这么难看?”

    张星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心道这两个孩子确实有些难看,就像是小猴儿一样。

    正在把其他东西收拾起来的女医工听到这个话,连忙安慰道:

    “夫人不用担心。刚生下的孩儿都是这样的。待过上几日,这皮子舒展开来,就会好了。”

    “是这样的吗?”

    关姬和张星忆对视一眼。

    她们在这方面毫无经验,所以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

    “当然是真的。待过几天女公子和小郎君长开了,不知有多好看呢!”

    女医工满脸堆笑,“夫人和君侯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物,生下的孩子肯定都是拔尖的。”

    冯君侯有后,那就说明,冯君侯府上的产业以后不用担心没人接手。

    女医工是南乡出来的人,自然是希望南乡这样的日子能世世代代传下去。

    听到女医工这个话,关姬这才松了一口气,示意道,“再拿过来让我瞧瞧!”

    看着又皱又红的婴儿,张星忆开口道,“阿姊,这两个孩子,将来只怕不凡呢。”

    关姬小心地点了点不知是女儿还是儿子的脸,“还小呢,怕是承受不起你的赞。”

    张星忆笑嘻嘻地说道:“才不是。方才那没……梅夫人,可不是念了一首诗?”

    “这两个孩子先前一直不肯出来,可不就是听到阿梅念了虎与龙,这才愿意出世?”

    虽然高祖皇帝被称为赤龙之子,但龙这种生物,样式多变,并没有被皇权所垄断,成为皇家专用之物。

    这个时代,皇帝主要是以天子自居。

    在天下大乱以前,大汉百姓在节日里,做出来的各种东西仍然可以带着各种龙纹。

    所以张星忆这个话,是一句讨彩头的好话。

    关姬听了,想起阿梅所念的诗,最开始两句可不就是虎与龙?

    当下脸上笑意盈盈,“倒是不敢期盼他们能有多出息,能学到他们大人肚子里的学问,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星忆吸了吸气。

    这还不算有出息?

    真能把那个家伙肚子里的学问学到手,天下何处去不得?

    张星忆再看了一眼关姬,心道这关阿姊的武艺也算是不凡,若是学到了那个家伙的学问,再学到关阿姊的武艺……

    那天下岂不是又要多出几个妖孽?

    想想一个老妖孽身后领着几个小妖孽,在街头横行无忌的模样,张星忆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那家伙敢这么做么?

    肯定是敢的。

    想当年,兴汉会不过是刚刚有些雏形,他就敢带着手底下那些小弟去砸了刘琰家的门面。

    现在这家伙封了列侯,干起这种事情来,岂不是更得心应手?

    “阿姊,孩子学他的学问可以,学你的武艺也行,但是得要注意看着点啊!”

    张星忆忧心忡忡地说道,“千万不能学他的样子,不然那名声……”

    关姬想起孩子父亲那什么巧言令色,什么心狠手辣,什么阴鬼王,摸向孩子小脸的手就是一抖!

    力道没掌握好,把孩子的脸戳了一下。

    “哇!”

    刚刚安静下去的孩子一下子就手脚舞动地大哭起来。

    也不知道是在抗议张星忆的谗言还是嫌弃自己的阿母太过粗鲁,连经验丰富的女医工都哄不住。

    护羌校尉府的突然戒严,引得平襄城人心惶惶。

    冯君侯领军出征,把护羌校尉府的主要将领都带走了。

    这个时候任何一点异常,都足以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更别说护羌校尉府才成立不久,平襄城里里外外十之**都是新迁过来的居民。

    特别是那些在城外建有工坊的人家,得知城外军营的士卒突然受命入城,立即生出不少的联想。

    “不是说已经打下了金城么?”

    “莫不是凉州那边有什么变故?

    ……

    有动作快的,第二天天刚亮,就有人马上送上了礼帖,说是给夫人送点补品补身子。

    夫人怀了身子嘛,这个理由最是合适。

    这本来是个试探,实际上想要打听了下究竟出了什么事。

    送礼上门的管事本想着,也就是能在门房那里聊两句。

    若是能打探出来最好,打探不出来,能知道大概是喜是忧,那也就满足了。

    从来没想着能走入府内,更别说见到护羌校尉府内的主事人。

    哪知这礼单一送进去,府内就传出话来:张小娘子要见一见这管事。

    管事听了传话,一下子没回过神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错不了,今天你可算是得了个好彩头!”

    门房的脸都快笑成了菊花:“夫人昨天夜里,生了一个小娘子和一个小郎君。”

    “今天一大早,府里正在发喜钱呢!你是今天第一个上门贺喜的,正好讨了个好彩头。”

    管事一听,登时就有些发蒙:“夫……夫人生了?”

    门房连连点头:“对。”

    “好事啊!”管事终于反应过来,连连恭喜,“君侯有后了!”

    “儿女双全!”

    “好!”

    “可不就是个好?哈哈哈……”

    “对对!就是好,是好事!”

    管事连连点头。

    于是这名管事被人带入府内,由梅夫人亲手发了一份喜钱。

    钱很压手,沉甸甸地揣在腰里,让管事走路都是飘的。

    谁都知道冯君侯乃是出了名的财神。

    当然,管事飘着走路,让要肯定不是因为钱。

    是因为君侯夫人从里头传出一句话来,说她记下了。

    然后他把话传给了主家,主家又再赏了一笔。

    消息传得很快,没半天功夫,整个平襄城就知道了。

    相对于有十来万登记在籍人口,近十五万常住人口的南乡来说,才刚建了一年的平襄城过于有些小而粗陋。

    准确地来说,其实就是一个比较大的土围子。

    城墙不高,也就是三丈左右。

    处于最中心的护羌校尉府,是整个城里最高最大的建筑。

    一队人马护着一辆马车,踏踏踏地入城来。

    赶车的是一个俊美无比的郎君,车子旁边,还跟着一个女骑士。

    车子周围的士卒,皆是甲骑。

    每个人身上披着的精铠非是军中制式,一看就知道造价不菲。

    城门口的这队士卒,领头的是南乡老兵。

    看到这辆车子,当下就是一惊:这车里究竟是谁?好大的架子!

    队率上去,行了一礼:“见过赵将军。”

    原本正懒洋洋地赶着车子的赵广一听到这个话,精神就是一振。

    他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还挺有眼色。你认识我?”

    自从被去了将军号后,赵广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正儿八经叫他将军,听得他心里舒坦无比。

    “小人几年前在南乡护工队时,还是赵将军亲自训练的呢。”

    队率脸上堆着笑,眼睛瞟了几眼车子周围的那些士卒。

    “原来是南乡的老人,怪不得!”

    赵广点点头。

    他是带过兵的人,看了一眼城门口的士卒,发现他们隐隐摆成了防备的阵势。

    “君侯府内早就传了消息过来,赵将军这边请。”

    队率亲自带着人过了城门,门口的士卒这才重新分散开来。

    护羌校尉府的大门口,热闹非凡。

    不少人拿着礼单,在门口等候。

    有人担着担子,还有不少的车子上蒙着布,都是礼单上的礼品。

    这队甲骑的到来,引得人纷纷注目。

    护羌校尉府的人很快清出一条道来,引着马车径自入了府内。

    同时那批甲骑自有人领着离开不提。

    府内的前庭里,张星忆指挥着下人搬着各种礼品。

    “往这边搬,那边放不下了!”

    府上的管事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张小娘子,那边的库房也放不下了!”

    “那就再收拾一个厢房出来!”张星忆指了指外头,“还有那么多家呢,多准备两个!”

    管事应了一声,连忙又跑去叫唤几个人帮忙腾空厢房。

    正在一片繁忙里,车子进来了。

    还没等赵广停好,张星忆就飞奔过去:“叔母!你可终于来了!”

    车窗拉开,黄月英从车上下来,接住张星忆:“大老远地就听到你的声音,如今这冯府上,可是你在管家呢?”

    张星忆的脸登时红了,一跺脚:“叔母,你说什么呢!”

    黄月英看了看那些或捧着,或抬着礼品走的下人,再想起门口的车水马龙,眉头微微一皱。

    “走,先去看三娘。”

    张星忆注意到黄月英细微的神色变化,吐了吐舌头,连忙在前面领路。

    关姬戴了一条抹额,正半躺在榻上休息,看到黄月英进来,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面容。

    “不要动,就好好躺着。”

    黄月英快走两步,把她按了下去,坐在榻边:“孩子呢?”

    关姬小心地挪开身子,露出里边两个睡得正香的小人儿。

    “好,好!”黄月英放低了声音,又怜又爱地看着,脸上尽是笑容。

    跟着进来的黄舞蝶伸长了脖子,看到孩子的粉嫩的皮肤,好奇地想要伸手。

    “叭!”

    关姬闪电般地打断她的手,怒目而视。

    黄舞蝶悻悻地把手收回来。

    赵广连忙悄声安慰她:“阿姊,不要着急,赶明儿我们也生两个!”

    黄舞蝶屈肘,捣了他一拳。

    “前些日子就想着赶过来,可是南乡那边一直脱不开身。”

    黄月英拉住关姬的手,有些歉然道,“路上还想着,能赶得及,没想还是迟了一步。”

    “有南乡出来的女医工在呢。”关姬反倒是关心黄月英提起南乡,“南乡那边,难道出了什么事?”

    她在临盆前的一个多月,一天只顾着吃了睡,别说南乡那边,就是平襄的事情都不能插手一丁点,所以有好多事情她都不知道。

    “这事也是怪我,以前多嘴,跟那个冯明文提过,杜诗在当南阳太守时曾制过水排。”

    “他在三年前就求过我,想让我复原出来。只是这水排又没有什么图纸传下来,哪是那么容易做的?”

    “再加上当时我又在养胎,所以这事就耽搁了下来。北伐以后,他又跟丞相提了建议。”

    “说是陇右产马,可以建个什么甲骑。这军中的事情,我也不太懂,就是知道他想要精铁,还是最好的那种。”

    关姬点头,“我也听阿郎提过这事。说是想要给马也披上铁甲,所以须想要法子炼出上等的精铁来。”

    黄月英脸上露出有些无奈之色,“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这精铁难炼,我师兄(蒲元)也是挠头。”

    “今年我带了阿迟(诸葛瞻小名)去汉中看丞相,顺便去南乡看了一眼,哪知这一看就脱不开身了。”

    “你来信的时候,正是做那水排最关键的时候,一下子走不开,临走前刚它做出来。”

    “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就着急赶过来,没想到还是迟了。”

    关姬听到黄月英提起阿迟,又看了看众人身后,“阿迟没跟过来么?”

    “这一路赶得急,他年纪还小,受不了颠簸,所以就让他在汉中跟着丞相。”

    黄月英解释道,又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小人儿。

    “当初你出嫁前,就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现在看来,倒当真是让人羡慕。”

    关姬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黄月英借口避免影响孩子休息,让赵广和黄舞蝶先下去。

    等屋里只剩下三个人,黄月英这才开口问道,“这府外的情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叔母,这是平襄城的人听到阿姊生了孩子,都前来送礼呢!”

    张星忆在旁边回答道。

    “孩子才生下来,也不怕受不了这福气?”

    黄月英脸色不太好看。

    “护羌校尉府可是单独领军的府治,做事还这般张扬,就不怕别人传了闲言碎语?”

    关姬看了一眼张星忆。

    张星忆连忙倒了水,递给黄月英,“叔母别生气,把别人送的礼收下来,其实是我的主意,和阿姊无关。”

    “说,你怎么想的?”

    黄月英喝了一口水,开口问道。

第0756章 东西

    “叔母,这要是换了别人,换了别的地方,这般做肯定是不行的。”

    张星忆挪了个椅子坐到榻前,“但护羌校尉府不一样。那个,呃,冯家阿兄也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黄月英目光灼灼,问向张星忆。

    “因为护羌校尉是冯家阿兄啊!”

    张星忆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陇右不管是胡人部族也好,在地方大族也罢,甚至从蜀地过来的世家,都只认两个人。”

    张星忆竖起一根指头,“一个是丞相,这个自不必说。”

    然后再竖起第二根,“还有一个,就是冯家阿兄。”

    “当初刚平定陇右时,陇右的大族为了表示归附之心,还曾想送不少歌伎美妾到府上呢。”

    张星忆说到这里,一脸的正气,“只是冯家阿兄为人不好美色,所以这才严词拒绝了。”

    “然大汉如今的护羌校尉府与以往大不相同,并非单单看护胡人那么简单。”

    “前面所说到的那些人,光是一个划分草场,就不知关系到多少人的利益。”

    部族有自己的固定草场。

    蜀中大族跑来平襄开工坊,给草场出钱出粮,那肯定不是因为钱粮太多没地方花。

    作为地头蛇,陇右地方大族自然也不可能光看着别人吃肉。

    其中最成功的,一个是天水四姓之一的姜家,一个是陇右李家。

    姜家把姜维这个凉州上士放出来,虽然有一定的赌博成份。

    但更多的,是姜家对大汉北伐是报着很大希望的。

    毕竟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大汉大军刚出祁山,局势一片大好,陇右各地诸县皆叛魏归汉。

    所以这个赌博的风险并不算太高。

    事后证明,姜家这一把确实赌赢了。

    “只是眼下护羌校尉府的所治之事,前人从未有过,莫说是羌胡,就算是世家大族,心中亦是无甚章程。”

    “换了他人,像这般借着由头大肆迎客收礼,那肯定是不行的。但冯家阿兄不一样,毕竟以他的名声……”

    张星忆一提起冯永的名声,不说是黄月英,就连倚着榻的关姬都眼神古怪地看过来。

    张星忆察觉两人的眼神,连忙辩解道,“我是说冯家阿兄敛财的名声,不是其他的名声……”

    得,越描越黑!

    “哎呀,反正我的意思就是说,冯家阿兄不比他人,此次表面上是大肆收礼,实则是在安众人之心罢了。”

    黄月英脸上的神色越发地古怪起来:“总觉得你的话怪怪的。这般大肆收礼,还收出个好事出来?”

    看到张星忆还要说,黄月英摆了摆手,“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

    “冯明文行事确实不同他人。别的官吏说要收钱,那十有**是贪财。但冯明文说要收钱,谁也不会说他是贪财。”

    “毕竟是大汉最有名的散财郎君嘛,不知多少人指着能给他送钱呢!”

    张星忆嘻嘻一笑,“叔母这话说得透彻。”

    如今护羌校尉府所治之地,诸事颇不同往常。

    这几年来,这毛料票子,当真是可以做硬通货,和五铢钱差不多。

    南乡和南郑产出来的各种毛料,紧俏得很。

    这年头也不知怎么回事,冬日里一年比一年冷,更别说北方之地。

    去年大汉打下了陇右,光是为了给陇右的驻军供应毛衣毛毯之类,南乡和南郑的毛料产出就断了货。

    整整一个冬日,锦城的市面上,别说是上等毛料,就连普通货色都看不到。

    倒是南郑那边,因为工艺不过关,有一批下等货,也被护羌校尉府采购了去。

    然后护羌校尉府手里,又多了一份赊欠契约债务人是胡人部族。

    再别说有路子拿到毛料,卖往东吴、曹魏两地。

    曹魏花了好几倍的价钱,好不容易攒了一批毛料,直接就给关中的精兵用了,连洛阳中军都没能用上。

    这些事情,别说是手里有毛纺工坊名额的,就是没有名额的,眼珠子都是红的。

    护羌校尉府一经提出草场承包制度,只要有能力的,哪一个不是抢着要?

    陇右的羌胡就有些发蒙:以前都是汉人抢我们的东西,现在反倒是抢着给我们送东西?

    于是脑子灵醒些的部族头领,就想尽法子打听消息:这事到底靠不靠谱?

    护羌校尉府出去的官吏们,对着前来打探消息的部族头领,一脸的不屑。

    你们怕什么?他们给,你们就要!

    这事乃是冯郎君为了改善陇右羌胡兄弟的生活,这才想出的法子。

    你们不信别人,难道还不信冯郎君?

    只要你们愿意当大汉的子民,按护羌校尉府的规矩缴纳赋税,这一切就都是真的。

    回到部族的君长们一头雾水的来,又一头雾水地回去。

    族里的人问道:“汉人为什么要帮我们?”

    “因为这是冯郎君定下的规矩,只要我们好好当大汉的子民,他们就会帮助我们。”

    “他们送我们粮食,以后要加倍还吗?”

    “不用还,只要按冯郎君的吩咐,把羊毛和一部分牛羊马匹交上去就行。”

    “要交很多吗?”

    “不多,不用一下子还完,每年还一点就行了,会留下足够的牲畜,过冬的时候还会有足够吃的粮食。”

    想起去年冬日的时候大汉借给自己的粮食,族人都是点头:“大汉好哇,冯郎君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所以我们还是安心当大汉的子民。”

    “对!”

    ……

    安心当大汉的子民,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种地,这种基本是在平襄城的南边,还有北边与祖厉交界之地的肥沃之地。

    一种是在护羌校尉府划好的草场放牛放羊牧马,这种就都是在平襄城的北边了。

    也不是没有人提出,说是陇右地广,蜀中又不缺粮,去年的粮食不就都是从蜀中运过来的?

    所以建议把平襄南边也划成草场。

    然后就被冯君侯直接抽了一顿,大骂其鼠目寸光。

    老子当年还亲自求了丞相,让丞相把南乡旁边的成固县划成专门给供应南乡的基地,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

    然后又说了一通别人听不懂的话。

    什么第一产业才是根本,什么没有足够的粮食供应,一切都是沙滩建筑云云。

    听不懂归听不懂,但冯君侯重视农耕,这是肯定的。

    要不然许家二娘子也不会因为懂得耕作,所以现在也算是熬出了头。

    手底下有一大批专门指导护羌校尉府汉下耕种之事的人员。

    护羌校尉府治下这些古里古怪的事情,有些就是连张星忆都不是看得很清楚。

    更别说那些外人。

    既然没办法向他们解释,那就不用解释了,直接用行动表达。

    你们看,我连礼都收了,你们还怕什么?

    我总不能把冯郎君这块金字招牌给砸了吧?

    黄月英听明白了张星忆的意思,看向关姬,开口问道:“那冯明文,知道这事?”

    “信使才刚刚派出去,还没到金城呢!”

    关姬回答。

    黄月英的目光在关姬和张星忆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他就这么放心,把这府上的事全部交给你们?”

    “任由你们拿他的名声……嗯,这个,”黄月英突然想起,这家伙的名声,似乎不咋样?

    张星忆笑嘻嘻地说道:“他可是亲口说过呢,巾帼不让须眉,女子能顶半边天。”

    看着张星忆的笑容,黄月英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冯明文对女子的这等看法和做法,在世人看来,虽是有些过于骇俗。

    但对三娘四娘这等心高志傲的女子,却是如同蜜糖一般,让人欲罢不能。

    建兴七年八月,大汉将军魏延与冯永各自领军破榆中金城,又渡河据令居城,以迫凉州武威郡。

    曹魏凉州刺史徐邈慌忙令西平郡守将鹿磐领军回防,弃守西平。

    与此同时,魏延分兵领万人西渡大河,沿湟水北上。

    湟水各城,破羌,安夷等,无力抵抗,望风而降,。

    汉军直达西平郡郡治西都,正式宣告西平郡再次成为大汉治下。

    西边捷报连传,而被派去东吴的大汉卫尉陈震,虽然背负着与东吴联盟的任务。

    但在东吴的朝廷上,却是大肆称赞大汉仁德,以此隐晦地表达对孙权称帝的不满。

    陈震言辞犀利,加之又是延存汉祚,谓之正统。

    东吴孙权才刚刚称帝不久,说到底还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更重要的是,孙权在称帝诏书里,说的是大汉已经不存在,没办法挽救了,他心里是很“悲痛”的:

    汉家堙替,不能存救,亦何心而竞乎?

    然后又强调天下的规矩是被曹氏父子破坏,他只是不得不当这个皇帝:

    汉享国二十有四世,历年四百三十有四,行气数终,禄祚运尽,普天弛绝,率土分崩。

    孽臣曹丕遂夺神器,丕子继世作慝,淫名乱制。

    权畏天命,不敢不从,谨择元日,登坛燎祭,即皇帝位。

    先踩了大汉,再踩曹魏,然后才说自己是顺应天命当皇帝。

    曹魏自不必说,只是这些话,却是不肯承认西边的盟友季汉乃是汉室。

    陈震出使东吴,环视东吴君臣,言:“吾以大汉卫尉出使吴国,岂曰汉家无存耶?

    东吴君臣默不能对。

    孙权心里发虚,下意识地看向下方的最前头,却发现张昭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想起自己当上皇帝的第一天,意满志得之下,逼得自己那位老师伏地流汗。

    最后不得不以年老体病为由,归还官位及所统领之军。

    虽然给封了个辅吴将军的荣耀头衔,但实际上却没有一点实权。

    再加之张昭每次朝见,皆是辞严气盛,义形于色。

    屡屡直言进谏冒犯旨意,为了省心,自己直接下令让他不用再上朝。

    此时此景,让孙权心里不由地有些后悔:

    假使张公在座,这汉使即便不被折其锋锐,气焰也会收敛,怎么可能像现在这般自夸?

    陈震力挫东吴君臣,出了一口恶气,这才拿出大汉天子所赐文书,递与孙权,同时又再交之以大汉丞相之信。

    蜀国派了使者过来庆贺自己即皇帝位,本来孙权觉得这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没想到现在却是让自己憋屈了一回。

    他有些闷闷不乐地翻开大汉天子给的国书,刚看了一半,身子立马就坐直了。

    眼中一亮,嘴里竟是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

    孙权的异样,让底下的吴臣皆是有些奇怪:蜀主在上头说了什么,让陛下这般高兴?

    “好,好极!”

    孙权看完国书,脸上不知不觉堆起了笑容,方才的闷气竟是一扫而空。

    “汉天子欲与吾平分天下,吾岂能不应之?”

    原来这份国书上,写着大汉欲与东吴正式对天盟誓,共灭曹贼,中分天下的内容。

    底下的吴国大臣听了,皆是看向陈震。

    妈的你明明是过来和我们盟约的,刚才居然暗讽我们?

    你这是几个意思?

    只听得上头的孙权又说道,“汉吴本就是联盟,又何须在国书上多此一言?”

    陈震心里呵呵一笑,暗道:东吴,鼠辈耳!若不是你们喜欢趁人之后,大汉又何须如此?

    “回陛下,此次与以往不同。陛下既称尊号,汉吴两国,则是兄弟之国,当登坛祭天,以告皇天后土山川。”

    “如此一来,天下人皆知汉吴同盟之心。日后两国不得再有背盟之举,否则便是遭天诛之遣,人神共唾之。”

    孙权脸上的笑容一僵。

    东吴群臣更是心里卧槽!

    你什么意思?明摆着信不过我们?

    居然让我们的老大上高坛对着皇天后土山川,以及全天下的人发誓?

    谁出的主意?

    真是太恶毒了!

    陈震又是呵呵一笑,“陛下,当年丞相平定南中后,也曾在味县、平夷两地立高坛。”

    “与那南中夷人君长们盟约,乃至立碑为记,以示永世不忘呢!”

    “正是因为如此,南中这几年才能纲纪渐定,汉夷相处平安。”

    陆逊听到这话,忍不住地斜眼看了一眼陈震:你特么的是在开玩笑?

    当初诸葛亮出兵南中,正是他任荆州都督之时,对蜀地的情况可谓不遗余力地进行了解。

    所以他知道这个话简直就是在放屁!

    倒是孙权听到陈震的话,松了一口气:原来蜀人喜欢登坛盟誓,倒也不是故意针对自己。

    “登坛告皇天后土山川,天下世人,确实是一个好法子,却不知当初是谁提出来的?”

    “街泉亭侯冯明文。”

    陆逊眼角一抽:小文和果然够阴毒!

第0757章 孙权的野望

    自诩为汉室正统的蜀国会不会同意自己两帝并尊的建议,孙权心里其实也没有多大把握。

    甚至他已经做好了与蜀国翻脸的准备。

    反正在他看来,魏国去年接连两场大败,再加上曹休的死去,短时间内魏国是无力再南下的。

    从合肥魏军的布置可以看得出来,魏国甚至已经收缩了防线,只管紧守要隘关口。

    再没有以前的那种时不时就想要渡江南下的压力。

    最后实在不行的话,就再与魏国和好,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嘛。

    反正就魏国现在这个模样,再加上魏帝曹睿根基不稳,年纪尚浅,相信他不会拒绝自己的好意。

    到时魏国就可全力进攻陇右与汉中,若是自己再增兵巴丘,给蜀国增加压力,此等情况与几年前刘备兵败时又有何区别?

    真要到了那一步,蜀国自然就会认清现实,乖乖地再次派人过来与自己讲和。

    所以蜀国不但派人出来庆贺自己登皇帝位,而且还明确提出,把蜀吴两国的结盟正式明告天下。

    当真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这是以国家的名义进行结盟,再不是以前的口头盟约。

    如果再次背盟,就会被天下人所弃。

    孙权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想了很多。

    “陛下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底下的陈震开口问了一句。

    孙权捧起国书,又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

    就目前三国的情况看来,两国正式宣告结盟,其实是对吴国有利一些。

    因为吴国若是要西进蜀地,不但要逆水而上,而且永安地势险要,是绕不过去的。

    但蜀国若是想要东进,只要顺水而下即可。

    以两国的名义正式结盟之后,同时也就意味着蜀国承认了吴国对荆州的所有权。

    只是孙权熬死了曹操,熬死了刘备,再熬死了曹丕,也算得上是一个能忍的人物。

    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表态?

    只见他故作沉吟好一会,这才开口道,“汉吴本就是盟国,世人皆知。如今若是要正式明告皇天后土,总得要一些时间准备。”

    “且中分天下这个事情,事关两国国运,仓促之间,吴国没有准备,须得好好商量一番。”

    陈震点头,“此是自然。那外臣就客舍等待陛下的好消息。”

    派人把蜀国使者送出朝堂,孙权罢朝,令内侍召陆逊、顾雍等数位重臣入宫商议。

    待把蜀国国书递给几人看过后,孙权这才问道:“此事,诸君当如何看?”

    “如今天下,三足鼎立,魏占天下八分,吴蜀约而为盟,共抗强魏,理之所然。”

    作为吴国丞相,顾雍率先开口道,“且吴蜀早有盟约之实,两国正式誓盟,不过是加以实名罢了。”

    “且陛下登上大宝之位,与蜀国盟誓,此举正好可以表明吴国乃是与蜀国并立。”

    孙权听了,暗自点头。

    即便是表面上再怎么不承认,但在他的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三国之中,吴国最缺乏称帝的法理。

    要不然也不至于在登位诏书里,一再强调汉室不存。

    因为吴国君臣上下,名义上本来就是是汉家臣子。

    若是汉室犹存,贸然称帝,那和自己声称所要讨伐的曹贼有何区别?

    所以现在汉室肯定是已经不存在了。

    西边的蜀国虽是以汉为号,但所据不过一州之地,如何算得上是煌煌汉室?

    现在蜀国正式承认吴国两帝并尊,不管如何,总算是有了一份底气。

    “伯言的意见呢?”

    孙权问向陆逊。

    陆逊赞同道:“丞相说得不错,登坛誓盟,不过是给吴蜀之盟加了一个名义而已。”

    “既然丞相与上大将军所言一致,那事情当错不了。”

    孙权点头,他脸上有些犹豫之色,“只是这中分天下,诸君觉得这个分法如何?”

    在蜀国的国书里,约分天下,蜀取函谷关以西的雍凉之地,大河以北的并、冀、幽三州。

    而吴取函谷关以西,大河以南的豫、青、徐、兖四州。

    若是以后当真能联手灭魏,这个分法很合理。

    甚至还是吴国占了便宜。

    因为即便蜀国拿下了雍凉之地,再渡大河北伐取河北三州之地,难度远要大于吴国从荆州与扬州北上取四州。

    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顾雍正想点头,哪知陆逊却突然问了一声:“陛下可是还有什么想法?”

    孙权看向陆逊,目光很是隐晦地闪了闪,脸上却是没有任何变化。

    “对。伯言既然能看出我心中别有他想,可能猜出我在想什么?”

    陆逊毫无所觉,直言道:“陛下莫不是想要幽州?”

    孙权终于面有惊色:“你如何得知?”

    陆逊自信一笑:“自去年公孙渊夺其叔之位,统辽东之地以来,就暗中不断派人前来与我吴国联系。”

    “陛下宫中,尚还有几匹辽东好马。故我想来,大王只怕早就有借辽东之力,以图曹贼之心。”

    孙权脸色先是微微一变,然后又绽出笑容:“果然还是伯言知我心!那伯言觉得,此法可否?”

    陆逊看起来也是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陛下所虑甚是。我吴国长于舟船,能行海北上,与辽东相接。”

    “公孙一家,久在辽东,相承三世,虽明是臣服于魏,但恃山水阻,实则自任官吏。”

    “且公孙渊主事辽东以来,主动送好马给陛下,就足以说明其心志,必不会久屈魏国之下。”

    “此所以谓远交近攻是也。陛下之谋,实属深远。”

    孙权听了陆逊这一番话,心头大悦。

    方才被人窥破心事的那一点点不喜亦跟着散去。

    “既然伯言如此说,那我赐公孙渊以重礼,以图交好,到时就可从辽东那边买上好战马,何如?”

    陆逊一听孙权这个话,连忙劝阻道:“陛下,诱使公孙渊叛魏,可也;但若待之过厚,不可也!”

    孙权听了,有些皱眉:“若不以厚礼待之,远人又如何会与吾谋大事?”

    “陛下,辽东离魏国近,离吴国远。一朝有事,救之不及,公孙渊则有在魏吴之间反复之嫌。”

    “若是赐之以厚礼,再从彼处买马,则船队所载珍宝钱粮,无以估计。”

    “到时公孙渊真要起了反复之心,则珍宝钱粮再不复吴国所有。不若只派使者持节带诏而往,赐之以爵位。”

    “待日后观其所为,确其当真是叛魏归吴,则再另行商议。”

    陆逊言辞恳切地提议道。

    孙权却是对这个话颇有些不以为然。

    公孙渊好歹也是称霸一方的人物,若是真要想与他臣服,空口白牙岂不是让人觉得是侮辱他?

    更何况我好歹现在也是堂堂的皇帝,封爵不给赏赐,世人只会说我行事小气,以后还如何能收天下人之心?

    只是眼下辽东与吴国也仅仅是试探性地通了消息,远未到谈这个事情的时候。

    于是孙权对陆逊的不置可否,把话题转回到眼前最主要的事情:“那伯言对蜀国欲分幽州之事如何看?”

    这一回轮到陆逊不以为然了。

    真要等蜀国能取得幽州的时候,只怕魏国也早就灭亡了。

    难道陛下还当真想着蜀吴二国能平安二分天下?

    只是他知道孙权刚登帝位,正是欲有一番作为的时候,有吞魏之心,倒也可以理解。

    “若是陛下有此等大志,那不如让那蜀使把幽州划分给吴国,想来他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

    陆逊建议道。

    “善。”

    孙权颔首。

    次日,孙权遣了宫中内侍带着礼物,去闲居的张昭家中进行问候。

    “大父,大父,宫里派人过来了。”

    张昭之孙张震,慌里慌张地跑入里宅,大声地喊道。

    须发皆白的张昭,正坐在屋里注解《春秋左氏传》,此时听到孙子的叫喊,脸色先是一喜,正要站起来。

    但忽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又坐了回去,只当作什么也没听到。

    “大父,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赏赐了东西。”

    张震跑进屋里,只是语气急促地再次重复了一遍。

    张昭写完了一段话,这才抬起头来,斥责道:“不过是宫中来人罢了,你慌什么?”

    “君子言行有度,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张震没想到自家大父对宫里来人没半点反应,反而是把自己骂了一顿。

    当下呐呐不知所言。

    看着大父骂完自己,然后又低下头去,继续书写,张震急得抓耳挠腮,但又不敢再多话。

    直到张昭写完最后一句,这才放下了笔,然后站起身,慢悠悠地向前宅走去。

    张震心里直打鼓,暗道大父本来就是被陛下下令闲居在家,如今再这般怠慢了天使,会不会又惹上什么祸事?

    他这般想着,一路跟随大父到了前庭,哪知内侍见到大父,竟然是先对着大父行礼:“见过辅吴将军。”

    张昭侧身让过,退到一旁,脸上露出冷笑:“吾不过一闲人,如何能当得起此大礼?”

    宫中内侍陪着笑:“辅吴将军说笑了,奴婢出宫前,陛下亲口吩咐过的。”

    “说辅吴将军乃是陛下的恩师,奴婢见到辅吴将军,必须要代为行礼,并加以问候。”

    旁边传来一声“啊”,里头充满了不可置信。

    原来是担了半天心的张震看到内侍这般态度,又听到这番话,竟是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失声惊叫。

    张昭回头,怒瞪了一眼这个不争气的孙子。

    能从皇宫里出来的内侍,哪个不人精?

    他只当作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只把皇帝的态度和口谕传给张昭:

    “辅吴将军,陛下说了,他久不见老将军,心里极是渴念。”

    “陛下如今已经很是后悔先前所为,若是老将军有空,不妨入宫见一见陛下,也好慰陛下的思念之情。”

    张昭这一回,脸上终于动容:“陛下果真是如此说的?”

    内侍诚惶诚恐道:“老将军这话,当真是折煞奴婢也,奴婢安敢假传陛下之意?”

    张昭长叹一声:“以陛下之尊,居然能这般所为,身为臣子,吾又安敢稍迟片刻?”

    “烦请中使回去传话,老臣无时不在等着陛下的传召。”

    内侍一听,连忙说道,“不敢瞒老将军,宫里派过来的车子,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若是老将军愿意立刻入宫,陛下高兴都还不及。”

    张昭听了这个话,更是意外,同时心里也是感动非常。

    当年长沙桓王孙策薨前,曾把陛下托于自己。

    这三十年来,自己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辅佐陛下。

    看着他从稚嫩接管江东,到历经诸事,最后成长为一代帝王。

    在自己看来,自己与陛下之间,当真是如慈父与亲儿之间没有任何区别。

    虽然陛下登基之后,对自己的所言所为,伤透了自己的心。

    但这世间的慈父,又有哪个会真心去怪自己的孩子?

    车驾里的张昭一路上心思翻腾,念及孙权先前与现在的所为,心头一阵悲一阵喜。

    直到车驾停下,只听得外头有声音响起:“老将军,到了。”

    张昭这才惊醒过来。

    他翻开车帘下得车来,只见又有小黄门抬着坐辇,早在那里等候。

    内侍把他扶上坐辇,一路不停,直入宫中。

    “张公,你终于来了!”

    孙权亲自站在门口迎接张昭,还没等小黄门停下来,他就亲自扶着张昭入内,请其上座。

    张昭见孙权如此,眼中发热,对着孙权深深施礼:“陛下乃是天下共主,老臣何敢坐陛下座位之上?”

    说完,就欲坐到下头。

    孙权跪而止之,“当年我待张公如师,张公视我如子。子有错,父骂之也好,打之也罢,总是要规其言举。”

    “如今我有错,张公难道想要放弃我吗?”

    孙权这一番言行,强行把张昭按在上座。

    张昭坐定后,仰天长叹一声:

    “昔日太后、桓王,皆是把陛下交于老臣,而非把老臣交于陛下,此老臣所以欲尽节,欲报厚恩耳。”

    “然老臣见识浅薄,思虑不周,期间多有疏漏,所以多有忤逆陛下之举,非是有心,实是老臣在表露忠心罢了。”

    “如今陛下不以臣之前错,再复恩召,得奉左右,老臣唯有志在忠益,毕命而已。”

    孙权闻之,拜谢焉。

    孙权又把蜀国来使之事说了,请张昭制定立坛誓盟的流程与规矩。

    ps:对不起啊,我的欢乐沙雕书友们,这段时间我可能更新不太稳定,需要到月底吧,现在每天都要去医院理疗。

第0758章 两面派

    人都是贪心的。

    特别是像孙权这样,因为左右逢源而占到便宜之后的人。

    不占白不占。

    反正占了又不会死。

    万一对方不跟自己计较呢?

    你说是不是?

    只是这一回,陈震面对东吴想要割河北三州之一的幽州的提议,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凉州、并州、幽州,此三者,皆苦寒之地,民难繁息,大汉尽属之。”

    “函谷关以东,大河以南,关东之地,中原心腹,乃是天下最膏腴的地方,如今尽划与吴国,尚不知足耶?”

    “吴主此举,不啻捧金犹欲抢人之陶瓦,非是真心誓盟!”

    被陈震这一番话说下来,即便是如孙权者,脸上亦是有些发热。

    只是吴国以舟船见长,能方便联系到辽东,孙权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幽州。

    “两国誓盟,所为者,乃是灭曹魏。如今曹魏未灭,却先争那尚未到手的地州之地,汉使难道觉得这也是誓盟之道吗?”

    丞相顾雍知孙权之意,开口问道。

    陈震摇头,“大汉誓灭曹贼,故我这才定要相争一番。此时若不说好,到时汉军向东,吴军向北。”

    “两国相遇中原,起了争执,那如何是好?且既是平分天下,那就应当公平公正,不能以尚未到手之言来搪塞。”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孙权,“昔日汉吴联手大败曹操于赤壁,陛下可还记得乎?”

    别说是孙权,就连旁边坐着的陆逊眼皮亦是一跳。

    因为荆州之事,他还是主谋之一呢。

    平时吴国自己内部怎么吹都没事,但在蜀国面前吹,不但有风险,而且还得有厚如城墙的脸皮才行。

    毕竟背盟这个事情,对于现在来说,实在是一个敏感话题。

    孙权听了陈震的话,脸上甚是不悦:

    所以说来说去,你们汉人就是不相信我们,对吧?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陆逊也不得不开口,“誓盟之事,确实是需要诚意。”

    “然幽州之旁,乃是辽东。辽东公孙渊,与我吴国素有往来。”

    “若是能得辽东公孙渊相助,我吴国取幽州岂不是比汉国容易得多?”

    陈震一听,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个消息他还真不知道。

    “方才陈卫尉也说了,汉誓要灭魏,我吴国又岂没有讨贼之心?故这幽州,我吴国取之,亦无不可。”

    陈震知道陆逊不会骗他,却是不愿意轻易松口:“然这般的话,我大汉则要白失一州之地,于情于理皆是不合。”

    坐上主位上的孙权终于开了口:“那就拿兖州换幽州如何?”

    “陈卫尉请看,”孙权指着天下十三州的舆图,“这兖州虽是在大河南边,但它紧依冀州,联系颇是方便。”

    “且中原关东富庶,这兖州可比幽州这等苦寒之地好多了。拿它来换,汉国不但没亏,反而还占了便宜呢。”

    反正这兖州地处魏国腹地中心,与吴国隔了徐州和豫州,真想要取,那可就太难了。

    不像幽州,若是得了公孙渊的支持,则吴国可以浮海直达那里。

    陈震又岂能不知孙权心里的想法,只是对于大汉来说,幽州与兖州,都是一样的遥远。

    一个在冀州之北,一个在冀州之南。

    以后若是大汉真能兵临冀州,无论取哪个,都无所谓。

    所以他略一思索之下,便应承了下来。

    汉吴两国设高坛,公开誓盟,并力对付曹魏的消息传到北方,让才把堪堪把国内局势稳定下来的曹睿大为光火。

    但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

    毕竟蜀吴二虏早就有联手。

    让他心情更加恶劣的是,听说从汉中与陇右那边传出来的消息,蜀人在几个月前曾出兵凉州。

    有人说凉州因为兵力不足,在蜀人大军的进犯之下,不得不举众而降。

    也有人说是凉州官吏,主动引蜀军进入凉州。

    更有人说,是凉州羌胡叛乱,所以让蜀人得了机会……

    什么样的消息都有,众说纷纭。

    只是凉州与关中消息断绝,两地之间官府的正式消息,要走安定北边的大漠,好几个月才能往来一次。

    更多的是利用陇右与关中之间往来的商队打探消息。

    蜀地所产的蜀锦,在中原乃是难得的奢华之色。

    就连曹睿自己,都喜欢不已。

    而毛料,则更是军中冬日里必需之物。

    所以双方虽然剑拔弩张,但商队往来却是越发频繁。

    当然,这些商队里,也少不了夹杂双方的细作。

    只是不管从哪个商队里传过来的消息,不管内容是什么,但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蜀人进军凉州,凉州局势大是不利。

    孙权称帝,与蜀人誓盟,凉州极有可能已经失去,林林总总,虽然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仍是让曹睿心烦意乱。

    他登帝位才第三个年头,便把掌有实权的三位辅政大臣调出洛阳,仅留了一位未掌军权的陈群。

    借此迅速降低辅政大臣对朝中的影响力,以便独掌权利。

    这等手段,也算得上是深谙制衡之道,懂得帝王心术。

    若是没有蜀吴两虏的事情,接下来曹睿打算要做的,就是学武皇帝,越过九品中正制,发出求贤令,以削弱世家对朝廷的控制。

    只是天不遂人愿。

    去年西边和南边的两场大败,反而逼得他不得对世家继续妥协,以求得曹魏政权的安稳。

    今年才刚刚安定一些,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连接传来坏消息,气得他在西堂连砸了好几个茶杯。

    地面上铺着的名贵羊毛地毯被茶水溅湿了,脏得有些不成样子。

    曹睿不得不来到东堂,召见朝中重臣议事。

    “大魏,天下之正;蜀虏,窃据西陲;吴寇,隔江南蛮。吾为天子,居天下之中,反遭鼠辈连接欺辱。”

    “想当年,武皇帝举弱兵而平天下,文皇帝屡压江边,孙权俯首。吾若不斩蜀吴鼠辈之头,何以有颜面入宗庙祭祀?”

    曹睿怒气未平,对着底下的众臣说道。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是廷尉高柔。

    “二虏狡猾,潜有窥视中原之意,谋动干戈,不愿束手,以偏远之地,穷兵扩武,民不堪苦。”

    “大魏居中原之地,宜畜养将士,缮治甲兵,以逸待之。陛下执掌国政,与其急于动武,不若休建宫院,与民生息。”

    “只待两虏有变,再以精兵击之,则事半功倍。”

    曹丕篡汉称帝后,在洛阳大兴土木,一改两汉以来的两宫并立,形成以太极殿为中心的皇宫格局。

    只是因为时间尚短,再加上战事未平,宫殿一直未能完成。

    曹睿在登帝位后,欲把高帝、太帝、武帝、文帝四位神主从邺城迁到洛阳。

    故开始兴修皇家宗庙。

    同时借此机会,想要把太极殿再多扩建几间宫殿。

    高柔所说的,便是此事。

    曹睿本就怒气难消,听到高柔不但不支持自己,反而劝谏自己停止征发民夫。

    他当下就是厉声道:“宗庙之事,国之大事,高廷尉,汝过矣!”

    高柔寸步不让:“陛下,臣说的是兴修宫殿之事。”

    曹睿怒气再也忍不住地涌上脑门:

    “昔日文皇帝征吴,皇太后守后方行宫,遇降大雨,水淹行宫。”

    “皇太后以尊贵之躯,为安士吏百姓之心,不得不容身于水泽之中。”

    “如今宫院,多有漏雨,若是再遇先前之事,难道高廷尉又想让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再安身水泽之中吗?”

    “果欲陷朕于不孝之地,为天下所弃耶?”

    高柔连忙伏地:“臣不敢。”

    “不敢还不退下?”

    曹睿斥道。

    中领军杨暨起身,站出来躬身道:“陛下,蜀吴二国刚刚誓盟,正是士气锋锐之时。臣以为,陛下不若先忍一时,以待时机。”

    “且吴有大江之险,蜀有山关之隘,陛下若是举兵向南,则蜀国自西而来;陛下若是举兵向西,则吴国自南而至。”

    “无论先伐哪边,一旦兵事兴起,则不能骤止,只会给另一边可趁之机。”

    中领军统领禁军,位高权重,乃是皇家亲信方可任之。

    杨暨身为将领,在军事的的话语权方面,与高柔自是不同。

    曹睿亦不得不重视他的话。

    “而且去年洛阳禁军在陇右一战中,多有战损,如今尚未恢复元气。”

    “禁军者,国之精锐,护国之本也。若是损伤太过,如何震摄四方掌军之将?”

    曹睿语塞。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如今陛下面有愠色,心志被怒气所塞,轻言战事,非明主所为也。”

    杨暨据理力争,丝毫不给曹睿面子。

    曹睿怒气愈盛:“将士既披坚执锐,自当平灭顽寇,何以能因惧损伤而偃兵息武?”

    杨暨又问道:“蜀吴二国,或有山险,或有水隔,不知陛下欲先伐何国?”

    曹睿答道:

    “吴国有大江阻隔,先有武皇帝自赤壁退兵,后有文皇帝数次欲伐而不得渡江。”

    “吴国所恃者,不过是舟船之利,水战可,陆战不能,故守有余,而进不足。”

    “但蜀国不同,诸葛匹夫阴毒,趁我魏国不备,夺我陇右,断绝凉州,窥视关中,此不可不防也。”

    “加之我大魏精骑冠绝天下,与蜀国战于陆上,正是长处,故先伐蜀国。”

    杨暨大声反驳道:

    “武皇帝始征张鲁,以十万之众,身亲临履,指授方略,犹先收民间麦豆以为军粮。”

    “张卫(张鲁之弟)不过一庸人,领军守于险关,武皇帝虽有精兵虎将,军势不能施。”

    “对兵三日,欲抽军还,望张鲁军而叹曰:作军三十年,一朝持与人,如何!”

    “幸好天祚大魏,张鲁之守自行崩坏,因以定之。兼之汉中之战,武皇帝半年整军,入汉中不过二月,便领军而退。”

    “此战过后,武皇帝曾言汉中实为天狱,可见入蜀之难,不知陛下比之武皇帝如何,敢轻言伐蜀?”

    曹睿辩解道:“武皇帝不能者,吾岂敢说能?但将士请战,以为不进军取之,则二虏无以自灭。”

    “故我欲让将士一试究竟,以窥贼人破绽,若是不能,天时未至,仿周武王会师盟津,再行返回,不亦可乎?”

    ……

    在这一场议事中,群臣多是劝谏曹睿以安民生息为要,不可轻动刀兵。

    曹睿虽知道群臣所说的话颇有道理,但身为君主,他已经感觉到了一种紧迫感。

    去年的两场大败,再加上大司马曹休的病亡,他为了国内局势的稳定,不得不对世家妥协。

    若是再这么下去,那么曹家皇权,只会再一步被世家裹胁,这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为了树立权威,同时也为了减轻陇右对关中的压力,他都不得不再打一仗,而且还必须是胜仗。

    曹睿注意到,群臣中唯一没有站出来说话的,唯有刘晔一人。

    在重臣皆是反对的情况下,曹睿不得不暂时取消了这个朝议。

    待众臣皆退去,曹睿让人把刘晔召到书房。

    “方才所议,吾观众人皆不同意伐蜀,唯有刘公不发一言,不知能否可知刘公心中所思?”

    曹睿问道。

    刘晔看看左右。

    曹睿尽屏退之。

    刘晔这才说道:“臣以为,可伐。”

    曹睿一听,大喜过望:“朝中群臣,皆书生耳,安知兵事?唯有刘公有胆智,言有有形,甚合吾意,请试言之。”

    刘晔说道:“关中金城汤池,蜀中土地肥沃,秦因之而统一六国;汉高祖据之而有汉四百余年。”

    “如今蜀虏尽有蜀地,又窃占陇右,以窥关中。无陇右何以守关中?关中若有失,则蜀人其势成矣!”

    “故陇右不可不取,蜀不可不伐。”

    曹睿连连点头:“此言大善是也!”

    曹睿留刘晔谈了许久,这才把他放出宫。

    哪知刘晔刚回到府上,门房就报:“中领军来访。”

    杨暨很是看重刘晔,与之私交甚好,经常来刘晔府上。

    看到刘晔终于从宫中回来,便开口问道:“子扬当真是让我好等。”

    刘晔脸上堆起笑容,亲热地说道:“劳休先久等,是我的过错。”

    杨暨脸上带着些许焦虑:“今日朝议,众人皆劝陛下不可轻易伐蜀,唯有子扬默然不言。”

    “我此次来,就是想问问子扬心中之意:究竟是赞同伐蜀,还是不赞同?”

    刘晔正色道:“今日朝议,群臣皆曰不可伐,尽言伐蜀之害,吾又岂会不知?”

    “尤其是休先,以武皇帝之言以劝陛下,实乃正理,故蜀地万万不可伐也!”

    杨暨松了一口气,笑着看向刘晔:

    “朝议过后,陛下独留子扬,可见陛下对子扬的看重。”

    “想来能劝陛下熄了轻动刀兵之意的,非子扬莫属。”

    “既然子扬说不可伐,那定然是劝过陛下了?”

    刘晔点头:“那是自然。”

第0759章 虞氏与郭氏

    对于现在的曹睿来说,他还没有资本在大多数朝中重臣反对的情况下,一意孤行。

    不管在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但在表面上,都必须尊重大臣们的意见。

    就如他再怎么不喜欢后宫的贵嫔虞氏,但这些日子,总是还得多要去她那里过夜。

    “夫人,夫人!陛下派人传了话过来,说是今晚又要在你这里过夜!”

    虞氏的贴身宫女喜气洋洋地跑过来,对着虞氏说道。

    虞氏嘴里“嗯”了一声,表示她知道了。

    眼眸都没有动一下。

    她正端坐在那里,纤纤素手,提着一壶热水,浇在茶壶身上。

    这是刚从宫外传进来的泡茶手法,她正在学习。

    雾气腾腾地冒起,把她的脸庞淹没在白茫茫里,让宫女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接触这种从蜀地传过来的茶,最开始是想讨好曹睿。

    只是后来在封后一事上,她这才发觉,自己身为正室,在皇帝心里,竟然连一个出身低贱的女人都不如。

    再后来,她再被废黜,迁往邺城。

    那时才明白过来,在皇帝的心中,自己不是比不过别人,而是根本就没有任何地位。

    这个从蜀地传过来的饮茶之法,她讨好不了皇帝,但自己却是喜欢上了。

    闻之茶香,令人心怡。

    沏茶泡茶,让人神静。

    品之茗之,凝神敛气。

    乃是修心养性的上佳之道。

    现在洛阳城里,流行两种茶。

    一种是以前的茶汤,就是把姜、茶、荤油等物混到一起煎成沸汤而饮之。

    还有一种就是这样的清茶汤。

    为了区别这两种茶汤,洛阳城的人分别称之为油茶汤与清茶汤。

    清茶汤在最开始时,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说法,说是茶有茶道,学之可以修心养性,饮之可以凝神静气。

    虞氏开始将信将疑,现在则是笃信不疑。

    现在洛阳城的顶级权贵与世家子弟们,待客都开始用清茶汤。

    只有那些寒门庶族,才会喜欢喝油茶汤。

    就如那个出身低贱的毛氏。

    其父毛嘉本是典虞车工出身,因为毛氏之故,被加封为博平乡侯,升迁光禄大夫,一夜间富贵骤至。

    为了提高毛家的地位,皇帝传令文武百官到毛府饮宴,毛嘉言行毫无礼节,开口闭口以“侯身”自称。

    饮宴之上,毛府捧出的茶汤,全是油茶汤,他人一问之下,竟是不知清茶汤为何物,当真是浅薄无知。

    天子的皇后之家,一夜之间成为洛阳城的笑柄。

    想到这里,虞氏嘴角就不禁露出一抹讥笑。

    “何故发笑?”

    虞氏听到声音,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却是皇帝不知何时已经进来。

    “见过陛下。”

    虞氏连忙起身,盈盈拜了下去。

    “起来吧。”

    曹睿自顾坐到她的对面,“你也坐。”

    “谢陛下。”

    曹睿看了看桌上的茶具,又看了看自己所坐的椅子,“你看起来很是喜欢蜀地那边传过来的东西?”

    换作毛氏,听到皇帝这个话,只怕早就要吓坏了。

    但虞氏压根就不怕,反正她都已经被遣黜过一次了,大不了再来一次。

    只见她淡然一笑:“原本只是好奇罢了,但用过之后,发现确实好用,所以就用上了。”

    打造这种桌椅其实很容易,匠人看过实物,稍微一琢磨,就能做出来。

    但做出来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合人心意,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比如虞氏宫中,这桌子,这椅子,这茶具等,皆是原装的蜀地之物。

    木料就不必说了,乃是上等之物。

    关键是做得古香古色,颇有古韵。

    最重要的,是这木料也不知是天然如此,还是涂了什么不知名的秘料。

    既光滑如镜,又不渗水,还无异味,当真是上好的东西。

    这等物件从蜀地运到洛阳,还没有一丝的划伤,当真是花了大价钱。

    曹睿看到虞氏说得轻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自古河南、河东、河内,此三河之地,居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

    所谓河南,便是指宛洛一带,如今乃是大魏的心腹所在。

    河东则是在洛阳城西北边,大河北岸,与洛阳隔河相望。

    河内同样是在大河北岸,紧挨着河东的东边,在洛阳城的东北边。

    这三个地方,正犹如现在的天下,互相紧挨着,三足鼎立。

    河内虞氏,源自舜帝,是最古老的姓氏之一。

    曹丕为了取得河内世家大族的支持,先是重用河内出身的司马懿,然后又给曹睿娶了虞氏当正妃。

    虞氏一族,底蕴深厚,有商队来返于陇右、凉州,乃至蜀地,这不是什么秘密。

    事实上,魏国现在能有渠道收集到毛料,以资军中将士御寒之用,三河之地世家大族名下的那些商队功不可没。

    如果夏侯没有挪用关中库存的粮草,那现在他应该是一个大功臣。

    因为冬日里,整个大魏境内,从江淮到幽州,从关中到洛阳,不是结冰就是下雪,很是寒冷。

    御寒之物对于魏国来说,真的是太重要了。

    曹睿在登帝位的第一年,就能打败孙权。

    第二年,又平了河西之乱。

    再加上此时还有不少曹操时期留下来的老臣。

    所以他才有底气敢不立虞氏为后,同时也是为了能削弱世家对自己的掣肘。

    在第三年的时候他御驾亲往长安,就是想着能亲自打败蜀汉,以此彻底稳固自己的根基。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如果说东南边的大败,还可以说是曹休过于冒进。

    那么陇右的丢失,因为曹睿的御驾亲征,没人能为他开脱。

    再加上那时唯有司马懿斩孟达,镇荆州。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把虞氏重新迎回洛阳,以安世家之心。

    所以说,虞氏的这种态度,看在曹睿眼中,就会有些多想,心里不舒服那是自然。

    “陛下似有心事?”

    虞氏捧了一杯茶,送到曹睿面前,“这是妾刚沏好的茶,陛下请尝尝。”

    曹睿接过来,饮了一口,只觉得嘴里似苦还甘。

    “这一个月来,有关凉州的传言纷扰无比,皆说蜀人西进。”

    “南边的孙权又在这时自立为帝,与蜀人相约为盟,欲对大魏有所不利。我欲伐之,大臣皆曰不可。”

    “然洛阳城内,浮华交会的那些权贵子弟及学子,口舌如刀,抨击朝廷无力作为,让人大是烦恼。”

    虞氏垂眸,轻声道:“先帝时就曾有言: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陛下以朝事语与妾,妾不敢轻言。”

    两汉时代,皆是两宫并立,即太后所居长乐宫,皇帝所居未央宫。

    汉以孝治国,太后常干政事。

    大臣有事亦常奏太后,故外戚得以显贵。

    到后汉时,因为皇帝多是年幼,外戚的问题就越发地严重起来。

    曹丕为防这种情况出现,特意下了诏令:

    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士之爵。以此诏传之后世,若有背违,天下共诛之。

    同时还废除了秦汉数百年来妇人可以受爵的规定。

    称秦违古制,两汉承之,然此法不合上古礼法,故魏废之。

    就连太皇太后的卞太后每见外亲,亦不假以颜色。

    还常劝诫自己的亲人:“生活要节俭,不应有盼望赏赐、贪图安逸的想法。你们不要怪我对你们太过薄情,这是因为我自有准则。”

    “我侍奉武皇帝四五十年,已经过惯了俭朴的生活,不可能变得奢侈豪华。你们若是敢违犯法令制度,我还要比对平常人罪加一等。”

    “更不能指望我会送金钱、粮食给你们,或者宽免你们。”

    有了太皇太后的带头,魏国后宫嫔妃,一直还算安静,少有生事。

    除了虞氏被抢去原本属于她的皇后之位,曾大闹了一场。

    如今她重回洛阳,心态早已起了变化,自不会再多说什么。

    曹睿目光一闪,紧紧地盯着虞氏,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看出心里的真实想法。

    只是虞氏面色恭谨,再无其他。

    盯着虞氏好一会,曹睿确实看不出她的真实心思,这才点头,“也罢,既然你不愿意多说,那亦无妨。”

    “自邺城回洛阳后,你似乎一直没有见过家人吧?过几日,我让人通知一下虞家,让他们派人进宫来与你说说话。”

    虞氏猛地抬起头。

    迎接她的,是曹睿那双锐利的眼睛。

    只见皇帝继续开口吩咐道,“最好是让管着商队的人也进宫一趟。”

    想起方才皇帝所说的凉州之事,虞氏明白过来,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只能是应下:“诺。”

    曹睿站起来,张开双臂,淡淡道:“侍寝吧。”

    虞氏走到曹睿边,帮他解开衣带,在曹睿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目光闪过一抹不知名的冷光。

    “陛下若是当真为凉州之事担忧,妾倒是有个想法。”

    “你不是说谈朝事?”

    曹睿脸上露出冷笑。

    “倒不是朝事,乃是后宫之事。”

    虞氏在曹睿身后咬牙,声音却是越发地温柔起来。

    “宫里有个人,乃是河西大族出身,陛下若是去寻她,说不得会有些帮助。”

    这一回曹睿当真是有些惊讶了,他忍不住地转过头去,“嗯?还有这么一个人?我怎么不知道?”

    “此人是在先帝时被没入宫中的,陛下可能一时没有注意到,也是有可能的。”

    虞氏面对曹睿疑惑的目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凑得更近了些,帮他脱下外袍。

    “黄初时,河西叛乱,大族郭家参与其中,有西都人郭氏者,被没入洛阳宫。”

    西都者,正是西平郡的郡治。

    “郭氏?”

    “正是郭氏。”虞氏轻声细语道,“郭氏的大人虽没,但叔伯仍在。陛下若是能唤来详细问之,说不得会有些帮助。”

    她的言举虽是温柔,但心里却是冷笑。

    这位皇帝陛下,生性薄情,偏偏又喜好美色不拘男女的美色,皆喜之。

    毛氏貌美,但郭氏比她还要美上几分,兼之郭氏年幼。

    待过几年,毛氏越发年长,而郭氏正好到了女子最美的时候。

    到时候我倒要看看,这位皇帝陛下会不会也如当日待我那般,对待毛氏?

    “郭氏长得颇是动人,即便是妾见了,亦是心生怜惜。若是陛下有意,现在妾便让人唤她过来如何?”

    曹睿看到虞氏这般姿态,本就已经意动不已,再听到她居然主动给自己推荐宫人,心头更是有些火热。

    虞氏看到他如此,知其意,便转头吩咐了下去。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怯生生的女子被领了进来。

    曹睿一见,眼睛一亮:果真是美人!

    过了几日,宫中传出消息:皇帝内宫,新封了一位郭夫人。

    同时在黄初年间因西平郡叛乱牵连,被迁到洛阳的郭家迎来了喜事。

    郭夫人的伯父郭芝被封为虎贲中郎将。

    其叔父郭立被封为骑都尉。

    同时,魏帝曹睿下诏:天下乱来心久,法不行久矣!狱者,天下之性命也,不禁暴乱,无以治国。

    为了表明对法令的重视,曹睿下令把平望观改成听讼观,判决重要刑事案件,他会到听讼观临听。

    在这个过程中,曹睿又发现,从最初李悝制定《法经》六篇,再到萧何定《汉律》。

    先是益为九篇,后稍增至六十篇。又有《令》三百馀篇、《决事比》九百六卷。

    后世不断有增损,错糅无常,为之注解的人,有马、郑等诸儒十有余家。

    以致到了现在,各种法令竟有二万六千二百七十二条,七百七十三万余字。

    于是他诏司空陈群、散骑常侍刘邵等删约汉法。

    制《新律》十八篇,《州郡令》四十五篇,《尚书官令》、《军中令》合百八十余篇,于《正律》九篇为增,其他的皆省略不用。

    同时又依据尚书卫觊的建议,置律博士,以明律法。

    特别明令指出:

    刑法者,国家之所贵重;然有人弃国法于不顾,却在私下里议论,以表明自己的轻视之意。

    不遵法令,国家败坏之始,故日后不得以浮伪不真之言,毁教乱治。如有违反者,当以法令治之!

    重申法令,明确律令,以防世人无所适从。

    在不少人看来,这是皇帝因为接受了群臣的劝谏,熄了伐蜀之念,开始整治魏国内部。

    镇守荆州的司马懿,却在这个时候,给洛阳城“四聪八达三豫”为核心的年青人交会成员,自家的儿子司马师,写了一封信。

    里头好好慰勉了一番司马师,让他踏踏实实地做学问。

    司马师看了自家大人的信,有些摸不着头脑。

    与此同时,南方的孙权,宣布迁都建业。

    让太子孙登留守武昌,令上大将军陆逊辅之,并掌荆州及豫章二郡事,董督军国。

第0760章 历史的车轮

    从平襄越是往西,天气就越是寒冷。

    金城郡的令居城,在进入十月的时候,已经下了薄薄的一场雪。

    有了去年的经验,东风快递早早就准备好了过冬御寒衣物,以及各种梅菜,粮食,甚至还有越特产:腌鱼。

    今年的东风快递,早已经不是只有滇马作为运输工具。

    作为东风快递的董事长,掌握着陇右的各个部族,冯君侯岂能浪费了自己手头的资源?

    所以今年护羌校尉府与东风快递合作,出台了一项好政策。

    那就是只要各个部族凑够足够的人力物力,然后再到护羌校尉府报备。

    帮忙东风快递从祁山堡运货到金城、西平、萧关等地。

    到了地头,东风快递就会给他们发一张特有的票子。

    拿着票子,可以到护羌校尉府兑现各种东西。

    什么抵消前面欠下的债务、换粮食、换毛料,甚至盐巴等,不一而足。

    这一项政策得到了陇右胡人兄弟的交口称赞,认为是冯郎君在变相给自己福利。

    至少今年大伙都能捞一笔外快,过年的时候能比去年多吃一口粮食。

    “兄长,这毛料,我们是不是要涨涨价?”

    送完了最后一批物资,许勋进入屋内,摘下羊皮帽子,抖了抖了身上的羊毛大氅,细碎的雪粒就漱漱而下。

    令居的房子不如平襄,更别说南乡。

    除了利用特权临时盘个大炕,平日里取暖也就是坐在火边烤火。

    “你吃了豹子胆?”

    冯永正在烤一只羊腿,听到许勋这个话,眼皮都没抬一下。

    “供给军中的毛料,那都是定了契约,你敢半路抬价,你家大人就能把你吊起来打。”

    冯君侯对这个家伙简直是服了。

    也不知是跑快递跑太久沾了商贾之气还是怎么的,开口闭嘴就是涨价。

    劳力,涨。

    干粮,涨。

    现在毛料也要涨。

    冯永觉得,这家伙总有一天会被胀死。

    “小弟说的不是这个。”

    许勋脱了大氅,凑到火前,伸出手烤火。

    “小弟的意思是,咱们这毛料,连供军中都困难,还要挤出份额卖给东吴。”

    “现在不说陇右通往关中这条路,就是锦城那边,那也是一匹毛料难求。”

    “所以我们这卖给东吴的毛料,为何就不能涨涨价?”

    卖给东吴的毛料算是半政治任务,毕竟还要从他们那里进口粗糖,算起来不亏。

    冯永懒得理这个死要钱的。

    “去年我们还能从南郑的工坊那里拿到一批下等毛料,现在南郑那帮家伙,连下等毛料也拿出来卖。”

    许勋看到冯永不说话,犹不死心地嘟嘟囔囔,对南郑工坊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那种下等毛料也拿出来卖就算了,价钱居然贵得离谱。”

    “也不知是心有多黑,才能做出那等事。还有那些拿钱买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傻子……”

    “少说两句!”冯永斥呵一声,“南郑工坊,那是官府开的,人家怎么做,也是你能拿来指点的?”

    许勋吓得转头看了看门口,确定没有外人,这才干笑一声:“小弟这不是只说给兄长听么?”

    冯永“啧”了一声,暗道这帮家伙,当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果真是资本的贪婪让人无所顾忌。

    换作以前,在诸葛老妖的高压下,谁敢说这样的话?

    现在许勋说出这个话,身后未必没有一部分人的意愿。

    “平襄那边的工坊,不是已经开工了么?”

    冯永翻了一下羊腿,给许勋出了一个更黑心的主意,“哪一家的工坊,第一次纺出来的毛料是合格的?”

    “你们不会想法子,提前把那些不合格的毛料盘下来?”

    许勋却是有些想不通,“可是兄长,就算这种毛料再怎么不行,那胡人还不是宝贝得紧?”

    “再加上兄长去年拿了南郑工坊产的下等毛料去糊弄胡人,那些大族,哪个不人精?他们怎么可能放手?”

    这个时代羊的养殖,本就远比不过后世。

    更别说羊毛的产量和质量。

    别看平襄有五个毛纺工坊,但真要比起体量来,它们未必能比得上南乡工坊的一半。

    陇右的羊毛,一半要被官府收去,其中绝大部分是给南郑工坊。

    但南郑工坊那种官营,管理理念、管理方式,还有生产效率,乃至对市场的敏锐,远远不能与南乡工坊相比。

    更别说南乡工坊还有李慕这种顶级ceo。

    所以南郑工坊每年所产的毛料次品率很高。

    真论起质量来,南乡工坊的毛料精细程度更是甩南郑一大截。

    冯永“呵”地一声冷笑,“这种事情,护羌校尉府做得,别人也能做得?”

    去年的时候,陇右多少胡人部族吃不上饭,穿不上衣?

    护羌校尉府去年那样做,是为了大局,是为了胡人兄弟们能有御寒之物过冬。

    你们民间也想这么做,问过护羌校尉府的意见了吗?

    拿着烂毛料去糊弄胡人兄弟,真出了问题,引起不满,你担得起吗?

    真从政治角度上来说,护羌校尉府也不会允许世家大族与羌胡搅和到一起。

    伸手斩手,伸脚剁脚。

    给了他们这么大的利益,不是讨好他们,而是借他们的路子,去开通魏国、吴国,乃至草原、西域那边的道路。

    内销是不可能内销的,在天下统一之前,是不可能让他们内销的,只有出口才能维持得了生活的样子。

    内销的权利,只能掌握在自己,咳,咳,官府手中。

    “啊?”

    许勋听到这个话,瞠目结舌。

    他实在想不到,这种事情居然还有这等说法。

    他有些看不明白。

    “你不懂。”冯永摆摆手,“你只管去找你嫂子,她们会安排。”

    以原料产地与产品倾销地作为诱饵,半强迫世家大族向外扩张,让他们产生统一的强烈念头。

    这种概念,以许勋的智商,搞不明白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以张星忆的政治天赋,在学过自己书箱里的东西后,可能会懂一些。

    “哪个嫂子?”

    许勋倒也没真想着能搞懂里头的道道。

    因为虽然听得不太明白,但总觉得有些渗人。

    兄长的阴毒,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兄长的深谋远虑,那是众所共睹的。

    “还有哪个嫂子,自然是张,嗯,你们不是只有一位大嫂吗?”

    许勋恍然,“懂,我懂!我都懂!”

    “你懂个屁!”

    看到许勋那暧昧的神色,冯君侯气极败坏地骂了一句。

    这混蛋居然让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当真是罪不可赦。

    “先去平襄找关大嫂说明白,然后再去南乡找李慕。”

    冯君侯把“关”字咬得极重。

    “平襄工坊所要用到的织工和那些杂工,现在都是南乡工坊负责供应。”

    “谁家要是连个烂毛料都不卖给我们,那……李慕自然会知道怎么做。”

    许勋点头如小鸡啄米,“明白了明白了,关大嫂和李大嫂!”

    冯永大怒,一脚踹过去。

    许勋被踢了个跟斗,没事人般地重新凑回来,嘿嘿一笑。

    只是说起那织工与杂工,许勋又想起一事。

    “兄长,现在平襄工坊里的织工和杂工,当真是只能算是雇工了?还清了债务,真要放他们自由身?”

    “丞相亲自发的政令,那还有假?”

    站在工坊主的角度来说,自然是恨不得工坊里的所有一切都是自己的,包括织工杂工的人身自由,甚至心脏肝脾。

    但站在行业的发展,甚至大汉的角度,这是一种短视行为。

    冯永很庆幸,大汉因为情况特殊,非但没有被世家大族绑架,甚至还会主动削弱世家大族的束缚。

    所以这种短视行为被国家力量阻止了。

    “以后你们就会明白,这是为了大伙好。”

    既然许勋谈到这个,冯永倒也不介意多谈一些。

    他拿出匕首,割下一块羊肉,递给许勋,然后自己又切了一块烤得焦黄的外皮,放到嘴里。

    待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以后,冯永这才说道,“南乡的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两年变成自由身的织工有多少?”

    “但哪个想着要离开了?别人都想尽方法往里面挤呢。”

    “南乡收上来的赋税,一年比一年多,拿去年来说,仅屈于锦城之下。”

    “官府没少收赋税,”冯永又指了指自己,“但南乡的那些产业,进项同样是一年比一年多。”

    “为何?就是因为那些得了自由身的织工杂工等。他们得了自由身,就不需要吃饭了?”

    “工坊每个月发给他们的钱粮,他们不还是得拿来买衣物,买煤球,买家具?”

    “你又不是不知道,工坊里出来的人,嘴里吃的,身上穿的,家里住的,比乡下老财主还要好上一些。”

    “这些东西从哪来?难道全是他们自己种的?自己做的?还不都是从我们手上买的?”

    所谓自由身,那是连耕地都没有的自由身,除了出卖自己的劳动力,还能干嘛?

    作为资本家,一手赚取剩余价值,一手卖给他们产品。

    把先前发给他们的钱粮又以另一种方式收了回来。

    这钱粮循环一圈,最后还能通过消费刺激生产,它不香吗?

    听了冯永唠叨了好一阵,许勋却是越听越糊涂,他掰着手指算了算,没算懂。

    引得冯永一阵鄙视。

    这是大屠龙术,你们这些古人懂个卵!

    许勋倒也不是什么也不懂,至少他听懂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些钱粮,最后还是回归到自己手上,甚至自己还得了好名声。

    “兄长,这等经世之术,当真是旷古绝学!”

    许勋一拍大腿,满脸惊叹。

    冯永呵呵一笑,也不接话。

    旷古绝学那是肯定的,但他只说了上半部。

    下半部“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的话,他压根只字没提。

    这是社会形态的必然趋势,历史的必然,他就算提前说了也没用。

    反正真要等到那一步,他的骨头都化成灰灰不知多少年了。

    数百年后,就算有人要扒他的坟,最多也就是扒到个灰灰,冯君侯他无所畏惧!

    凉州冬日的寒冷抵挡不了兄弟们的热情。

    许勋离开后没几天,又有几个兄弟冒着严寒,不顾路途遥远,跑过来看望镇守令居的冯君侯。

    “兄长!”

    赵广一进屋,不顾从外头带进来的寒气,就欲扑上来。

    “兄长,想煞我也!”

    然后冯永摆出防卫姿势,把他推开。

    “文轩,你怎么也来了?”

    后头跟进来的李遗和李球两兄弟就有礼貌多了。

    齐齐地对着冯永行礼:“见过兄长。”

    “坐,皆坐。”冯永招呼道,“那边有热水,桌上有茶叶,想喝什么自己倒。”

    “我不喜人服侍,都自己动手。这是早上煮好的奶茶,喝了可以驱寒。”

    赵广毫不客气地自己先倒了一碗奶茶,一口气喝干。

    然后吐出一口气,“好喝!”

    方才被兄长推开的幽怨一扫而光。

    “兄长,这奶茶,实乃极品汤饮,听说现在胡人部族,只有来了最尊贵的客人才会拿出来。”

    赵广自顾又倒了一碗,“两个月前,我去看了看平襄北边的草场。”

    “那些部族的渠帅,一听我与兄长是亲兄弟,连族里最后一点茶叶都拿出来了。”

    赵广伸出大拇指,“兄长的名字在胡人部族里,当真是比真金白银还好使!”

    “不过论起这奶茶,还是兄长这里最好喝!”

    赵广说完,又“咕咚咕咚”地喝下一碗。

    冯永不去管他,只看向李遗和李球,“我还以为信厚(李球)只身前来,没想到文轩也跟着过来。”

    打下了金城与西平,并不是就完事了。

    还得让人传消息回去,最后还要等朝廷定下两郡的太守。

    所以这两个月来,冯永除了要一直领军镇守令居,给武威施加压力,其实也是在等接手的金城太守前来。

    原本从南乡县令升为汉中长史的李球,现在又被提为金城郡太守。

    若是大汉丞相没有考虑到护羌校尉冯永的因素,许多人是不相信的。

    反正现在谁都知道,最早跟着冯君侯的那批人,在大汉的年青一代里,如今混得是最好的。

    李球作为新任的金城太守,过来与冯永交接,那是理所应当。

    但李遗也跟着过来,倒是让冯永有些意外。

    李遗先前请了假期,回了一趟南中看望李恢,同时还与赵广在同一天成了亲。

    听说当时锦城还很是热闹了一番。

    南中李家现在是真的成了显赫之家。

    李恢是南中降都督,李遗是丞相府参军,李球又是金城太守。

    同时李遗还娶了何家的小娘子。

    虽然这个何家在明面上代表不了蜀中何家。

    但谁都知道,何家的三房现在就是诸葛老妖的狗,让咬谁就咬谁。

    前些日子,冯永与陇西李家合作了一把,李慕亲自操刀,何家三房的何忘和何申两父子提供弹药。

    直接把蜀中李家宗房搞趴下,到现在还在背气。

    因为何家三房的缘故,实际上蜀中何家现在也是处于分裂状态。

    不少旁支跟着何忘何申两父子混。

    再加上南中李家与何家旁支的联姻,也不知何家宗房的家主现在心里会不会骂mmp?

    反正蜀中两大姓,何李两家,就这么被生生地肢解了。

    对于嫡系宗房来说,这种情况不啻于天塌。

    但对于得了好处的旁支来说,表示我谨慎地表示欢迎。

    相比于宗房的人过得好,我肯定是更喜欢自己过得好,对不对?

    孝武皇帝的推恩令,本来就是这世间无解的阳谋。

    大汉丞相与冯鬼王的联手,也颇有大推恩令的味道。

    我代表着历史的车轮,你们是挡不住的。

    局势不是小好,是一片大好,但李遗眼中却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担忧。

    屋内都是自家兄弟,李遗倒也没有隐瞒:“兄长,小弟回南中看望大人,大人的身体,果是有些撑不住了。”

    此话一出,就连赵广都看过来。

    这一路过来,这李文轩竟是一字不提,把他瞒得好紧!

第0761章 军中未来

    李遗先前就曾对自己说过,李恢打算辞掉降都督之位。

    理由是身体支撑不住了。

    后来张星忆还与自己分析了一波。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管李恢身体是真不好还是假不好,这两三年内,南中降都督的更换,几乎已成定局。

    原因也很简单:为了更好地治理南中。

    李恢本就是建宁人士,现在他既是南中降都督,又是建宁太守,已经违背了大汉本地人士不得在家乡任职的原则。

    只是当时南中新定,大汉丞相为了安南中汉夷之心,所以破了例。

    现在南中不但已经安定下来,甚至已经有了产出。

    涉及到的利益越发地重大。

    光是铜矿和蔗糖,就足以让朝廷不得不加强对南中的控制。

    “李都督的身子,究竟如何了?”

    冯永关心地问了一句。

    利益归利益,就算没有利益,李恢作为李遗的大人,冯永按理也是要叫一声李叔父。

    更重要的是,李恢作为平定南中的主要功臣之一,又帮大汉稳定战后的南中,同时还在北伐时积极帮忙筹集了不少军资。

    这几年来,兴汉会能在南中顺利扩张,李恢居中帮忙良多。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冯永都要对这位大汉功臣表示关心。

    “大人这些年来军务缠身,征战不停,又为治理南中竭尽思虑,精力日渐不继。”

    李遗的声音有些低沉,脸上的担忧终于不再掩饰地表露出来。

    “我回去看望大人时,大人亲口对我言,他今年连病两场,此以前所未有,近来已觉得身体越发虚弱。”

    冯永点头,“李都督为国操劳这么些年,既要征战,又要考虑镇抚南中,辛苦非常。”

    “心力交瘁,最是耗人精神血气,拖垮身体,且南中湿热,又多瘴气,病邪容易侵体。”

    人到年老时,平时看着精神健康,但千万不能得病,因为只要得一场病,很有可能就迅速地垮下去。

    更何况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和营养条件着实太差。

    “李都督既然自己都觉得身体支撑不住了,那么请辞降都督一职,尽去俗务,以养天年,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冯永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李球。

    暗道当时四娘跟自己分析说过,李都督请辞一事,未必没有与丞相提前商量过。

    如今看来,确实被她说中了。

    李球能当上金城太守,除了考虑到护羌校尉是自己以外,只怕丞相也有补偿李恢的意思。

    所以此举,也算是一举两得。

    这大汉丞相的精打细算,当真是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李遗接口道:“兄长所言甚是,南中水土,确实不宜养人,兄长在这一点上,倒与大人不相而谋。”

    “所以大人想在请辞之后,迁到汉中休养。”

    冯永眉头一挑。

    嗯?汉中?不是锦城?

    大汉重臣在退休之后,要么告老还乡,因为乡土亲切。

    要么呆在锦城,毕竟不曾远离政治中心。

    李恢主动要迁居汉中,这就有些让人觉得奇怪了。

    冯永本能觉得有些不太对,可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我的智妃呢?

    想到远在平襄的四娘,冯君侯不得不开口问道:“为何是汉中?”

    “可能是大人打算把我们李家的重心放到汉中?”

    李遗有些迟疑地说道。

    自家现在的显赫,李遗心里也有一块明镜。

    大人的做法,在他看来,除了确实有身体方面的原因,可能还存了激流勇退的意思。

    南中在未来几年,很可能会有一番动荡。

    虽然未及几年前的动乱,但朝廷加强对南中的控制,就势必会引起一些人的不安。

    大人把重心放到汉中,只怕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李遗能把这个话说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对冯永的极度信任了。

    至于赵广能听到这个话,那纯粹是看到冯永的面子上。

    听到李遗的猜想,冯永颔首:“有道理。”

    不过从李遗的话中也可以看出,李恢根本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跟李遗说明白。

    李恢请辞就请辞,身体支撑不住是真的。

    但偏偏要去汉中休养,这其中有没有猫腻冯永不敢肯定。

    毕竟诸葛老妖就在汉中呢。

    不过暂时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冯永的目光落到李遗和李球身上。

    南中李家第二代人物都与自己关系密切,李恢总不可能去害了自己的亲儿子和亲侄子。

    所以这个事自己不用太过操心。

    想起李恢要去汉中,冯永忽然又笑了一下,“李都督去汉中休养也好,倒也是省了我一件心事。”

    看着三人投过来的疑问目光,冯永解释道:

    “其实我早有一个打算,那就是建一个讲武堂。从军中挑出一些有天赋的年青士卒,以及有志从军的学堂学生。”

    “让有经验的军中士卒对他们加以训练,再请一些宿将来讲课。”

    “这些学生从讲武堂出来后,可以直接补进护羌校尉府的屯长序列,以当后备。”

    “这讲武堂,最开始的时候我打算是建在南乡,去年护羌校尉府定于平襄,故我又想建在平襄。”

    “为此我一直摇摆不定,现在总算是定下来了,就建在南乡吧。”

    冯永微笑地看向李遗,“南乡气候要比陇右好一些,也可以让那些军中老兵宿将得到更好的休养。”

    李遗听到冯永的话,心头一跳:“兄长是欲让大人……”

    “是啊!李都督镇守南中,多有战功,乃是军中难得的宿将。”

    冯永先是称赞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况且南乡有医学院,乃是大汉最好的疗养之地。”

    “李都督去了南乡,可以得到最好的疗养,若是有时间了,或者有心情了,可以去讲武堂讲讲课。”

    “跟那些学生讲一讲当年的征战之事,有人陪着聊聊天,心情就会舒畅很多,那也是极好的。”

    李遗感激道,“兄长有心了。”

    因为兄长这话说得确实很贴心了。

    英雄不许见白头,就怕落寞无人知。

    自己这一次回去见大人,大人言语之间,已经多有感慨叹息之意。

    若是能得到疗养的同时,又有人陪着聊天,开解心结,倒是一桩好事。

    “我是存了私心。”冯永摆摆手,“我就是图李都督能提点一下那些学生。”

    李遗微笑,“大人也只不过是找人聊聊天,讲讲自己的征战往事罢了,想来定是愿意的。”

    听兄长的意思,以后讲武堂出来的学生,在军中起步不低。

    那自然就会比别人更容易出头。

    这些人,怎么着也会承大人的一份情。

    这就够了。

    反正大人也没打算写兵书,然后秘藏家中,不传于世。

    只是李遗心里还有最后一个疑问:“兄长,这个讲武堂,朝廷会同意吗?”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丞相同意了吗?

    冯永微微一笑。

    “文轩,护羌校尉一职,有单独统兵之权,又统雍凉羌胡诸事,可谓位高权重。”

    “而我去年不过二十二,就能担任此位,你可知为何?”

    李遗张了张嘴,然后又皱起了眉。

    “自然是兄长劳苦功高,又才高服众,加之在陇右胡人各部族当中威望甚重。”

    赵广在一旁毫不犹豫地说道。

    冯永看了一眼赵广。

    你这话让我怎么接?

    我是应下呢,还是不应呢?

    应下的话,会不会脸皮厚了些?

    “兄长觉得,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李遗方才张嘴,其实也是想说这个话。

    “有。”冯永点头,“丞相那时还跟我另讲了一番话。”

    “丞相说,大汉这近十年来,连失大将,谋臣,更别说曲长、屯将等,足有近千余人,此皆精锐。”

    荆州之失和夷陵之败,当真是差点抽干了大汉的所有元气。

    “陇右之战,虽说是将士用命,但也是天祚大汉,方有此大胜。”

    虽有陇右大胜,但冯永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诸葛老妖私下里,其实对这次的北伐将士并不是很满意。

    原因很简单,除了他亲自率领的虎步军,以及自己所领的南乡军。

    剩下的将士,从上到下,远远达不到军令肃整的要求。

    马谡、李盛、黄袭等人,就是其中的代表。

    军纪号令不明,将领经验不足,在关键时刻将士容易全面溃败等等,问题极为突出。

    李盛守城,不战而逃,马谡领军,一触即溃。

    更重要的是,一败之后,兵将不复相录,兵不见将,将不见兵,各自争相逃命。

    所以诸葛老妖在北伐结束后,大力提拔了一批在北伐中表现良好的将领,比如说姜维,柳隐等。

    同时还加紧训练士卒,厉兵讲武,严肃军纪。

    自己以这般年纪就能开府领军,除了功劳,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大汉军中将领的断层与短缺。

    “此次北伐,军中将领好歹还有好些人被提拔了起来。”

    说到这里,冯永又是冷冷地看了一眼赵广。

    赵广缩了缩脖子。

    他已经做好了挨兄长骂的准备。

    哪知兄长却是没有提起他:“但军中精锐,却并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军。”

    “以前唯有经过不断征战,方能从死人堆里挑出精锐。但陇关与街亭两战,我向丞相证明了,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方法可以练出精兵。”

    李遗几人都知道冯永所说的方法是什么。

    “可是兄长,这种方法,糜费极高,大汉就算有心,只怕也是无力承担得起。”

    “精锐嘛,糜费哪有不高的?”冯永叹了一口气,“谁也没敢指望大汉军中全是精锐。”

    “所以这个讲武堂,丞相只给了一个名义,归大将军名下所辖,但费用由护羌校尉府想办法。”

    毕竟出来的学生都是入到护羌校尉府军中,费用肯定是要自己出的。

    “大将军?大汉现在好像没有人任大将军之职吧?”

    赵广嘀咕了一声。

    冯永忍不住地怒视赵广。

    是不是觉得我不骂你,你就可以开始跳了?

    赵广又缩回椅子里。

    只是他的话却是提醒了另外两人。

    不说是李遗,就是李球,听到赵广的话,心头猛然一跳!

    大将军?

    丞相让讲武堂归于大将军名下,是什么意思?

    大将军的特殊地位,由不得他们不多想。

    按理说,原本大汉三公之中的太尉,是大汉最高军事统帅,掌四方兵事功课。

    负责全**官的考核,每岁末,评定等次,上奏皇帝,作为军官升迁、降调的依据。

    但在经过光武皇帝削减权力后,大汉三公:太尉、司徒、司空,名义上虽为最高官职,但并无实权。

    三公之上,原本还有一个上公太傅,乃是太子的老师。

    待太子登基后,太傅大多会录尚书事,算是实际上的丞相。

    只是后汉中期以后,太后临朝称制,外戚多以大将军执政,所以太傅也逐渐成了荣誉职位。

    所以到了现在,掌有实权的三个职位分别是:大将军、大司马、丞相。

    大汉现在既无人任大司马,也无人任大将军,唯有丞相一人。

    “咳!说讲武堂呢,”冯永咳了一声,打断了几人的浮想联翩。

    “讲武堂归谁管,那是丞相要考虑的事。但丞相确实是已经答应了可以在南乡开讲武堂。”

    讲武堂归谁的名下,其实并不重要。

    最典型的就像侍中、尚书、御史这些官职,名义上是属于少府,但实际上是却是朝官。

    特别是前汉的中书令,后汉的尚书台,乃是处理政务的中枢实权机构。

    虽然归于少府名下,但实际上直属皇帝,或者掌握实权的大臣都要领尚书事。

    “既然兄长已经安排好了,那小弟自然会尽力劝说大人,多去讲武堂讲课,也算是为大汉尽最后一份绵薄之力。”

    李遗连忙说道。

    归大将军名下的讲武堂,其学生又是入于兄长所领的军中,这等事情,还需要犹豫吗?

    看着兄长与李遗谈完了事,赵广这才有些扭捏地开口道:“兄长,小弟……小弟其实也有一事相求。”

    “想领兵?”冯永斜视他一眼,开口问道。

    “还是兄长知我心!”

    赵广大喜道。

    呵!

    冯永冷笑。

    你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我都能知道,还用知你心?

    更何况你连花花肠子都没有,就特么的一根直肠子!

    “你是最早跟的我,我教过你多少东西?提醒过你多少次?嗯?”

    “看看人家刘浑,都封侯了,你呢?连个将军号都保不住!现在还有脸跟我说想领兵?”

    赵广缩成一团。

    这顿骂,终究还是逃不掉。

    看着他这副模样,冯永就想动手。

    看来赵老爷子喜欢用棍棒教子不是没有缘由的。

    冯永咬牙切齿道,“我问你,当初我让你多跟赵老将军和马将军多学学骑军的兵法,你学了多少?”

    “学……学了一些,只是这几个月,都准备成亲的事呢,所以就耽搁了一点。”

    赵广吞吞吐吐地说道。

    看到他这模样,冯永终于忍不住地上手。

    “你还敢耽搁!你知不知道,赵老将军都说了,他准备把骑军战法教与刘浑!”

    冯永劈头盖脸地就打下去,拳打脚踢,连打连骂,“你可是老将军的亲儿子,难道还要输给一个外人!”

    赵广呜呜地叫委屈:“大人一向不爱我!”

    “你管他爱不爱你,你都要爱他!不爱他你怎么学骑军?”

    冯永恨铁不成钢。

    从南中和平襄传过来的消息,黄月英这个国家级技师出手,终于让水排重现天日。

    水排加上鼓风机进行冶铁,精铁的质量和数量,都会呈爆发级地上涨。

    具装甲骑不再是梦。

    可是自己现在手头上连个骑兵将领都没有,冯永心里怎么能不着急?

    刘浑总归是要调回陇右都督府的。

    而且冯君侯也没那么大方,把自己花了大价钱搞出来的具装甲骑,送给别人用。

    唯一能指望得上的,就是赵广这个家伙了。

    “领兵可以,老子手头现在只有骑军,你要不要?”

    冯永怒气冲冲地问道。

    “要,要,要!”

    赵广连忙答应。

    “什么时候能学会领骑军?”

    “小弟回到平襄,马上学,一定会让大人教会我!”

    “学不会就别想领兵!”

    赵广“啊”了一声,满脸幽怨:“兄长也不爱我了?”

    “你给我滚!”

第0762章 骨肉

    冬日里不常活动,身子骨有些生锈了,赵广给帮忙活动了一下,周身舒坦。

    冯永满足地坐回座位,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奶茶,问道,“赵老将军的身子现在怎么样?”

    赵广正咧着嘴,又不敢喊疼。

    兄长现在的力气比以前大了许多,打人打得挺疼。

    听到冯永的问话,连忙回答:“大人的身体还好,每日能吃得下不少肉,还能喝上几杯。”

    “有兴趣了,练上一会枪术,倒不是什么问题。”

    冯永有些不满意地皱眉,“怎么每天还喝酒呢?”

    对别人可能记得不清楚,但冯永对诸葛老妖与赵老爷子的寿命期限,那肯定是清楚非常。

    或许是北伐成功了,没有像原历史上那样,让老爷子最后一仗打得太憋屈。

    现在还升了征西将军,当上陇右都督。

    人呐,心头的气顺了,心情就好,心情就好了,精神就好。

    所以老爷子现在的精神还算不错。

    去年还在自己面前挑死了一头小野猪。

    眼看着今年就快要过去了,只要挺过了这一年,老爷子就算是延寿了,意义非同小可。

    照目前这情况看来,这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冯永可不想出半点差错。

    但别人又怎么知道冯永心里的想法?

    只听得赵广有些不以为意地说道,“陇右这不是天冷吗?喝点蜜酒,暖和身子!”

    “蜜酒也不行!”冯永厉声道,“回去后就马上想法子,让老将军少喝点酒!”

    赵广吓了一跳,不明白兄长为何突然这般激动。

    只是冯永在他心里也算积威甚重,现在又是声色俱厉的模样,于是他习惯性地怂了。

    “可是兄长,小弟这也不敢劝,也劝不住啊!”

    “蠢!”冯永斥道,“你劝不住,不知道找个能劝的人去劝?”

    冯永明白赵广的意思,毕竟在这个时代看来,喝酒乃是难得的美事。

    甚至有人称清酒为圣人,浊酒为贤人。

    蜜酒好喝,但它是蒸馏酒,实际上度数要比其他酒高出不少,更别说那些专门供应北方的烈酒。

    在寒意颇重的陇右,烈酒仅用了短短一年多的时候,就上升到与茶叶的同等地位。

    两者在羌胡部族里都是最受欢迎的东西。

    但就算世人再怎么觉得喝酒是件美事,也不能让老爷子多喝。

    赵广摸摸头,满脸的疑惑不解,“以大人现在的身份,大汉还有谁能劝得住他?莫不成是丞相?”

    冯永“呵”地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听说,老将军与马叔母伉俪情深,颇是恩爱?”

    “大人与阿母自是恩爱……”赵广刚说了半句,猛然就惊容满面,“兄长的意思,莫不是让阿母……”

    李遗和李球也反应过来,看向冯永的目光,惊如天人。

    “我记得,槐里侯(马腾)不是陇西人士么?当年马骠骑欲归故里而不可得,何不让马叔母代完成此愿?”

    冯永突然很为赵广的阿母赵马氏考虑,当真如一个孝顺的晚辈。

    “兄长记错了,外王父(外祖父)不是陇西人士,”赵广解释道,“乃是扶风茂陵。”

    “不过倒是出生于陇西,长于陇西,故阿母也算是半个陇西人。”

    冯永咦了一声,“这又是为何?”

    “因为外曾王父(马腾之父)祖籍本是扶风茂陵,任天水兰干县尉,后失官,因流落陇西,最后在陇西娶妻生子,这才有了阿母一脉。”

    冯永这才明白,“原来如此,确实是我记错了。”

    然后他又继续说道,“那也算是半个故里了,再加上马骠骑纵横陇右,马叔母难道就不想故地重游?”

    赵广想了想,突然一脸的惊恐,“可是,可是万一大人知道是我让阿母过来劝阻他喝酒,他会打死我的!”

    他对冯永倒是极为信任,也不问为什么不能让自家大人多喝酒。

    只是担心被自家大人知道了真相,会引发赵家家庭惨案。

    “你可要考虑好了啊,”冯永语重心长地说道,“酒这种东西,可少饮,不可多喝,多喝则有折寿之险。”

    为了加强这个话的可信度,他又强调了一句:“此乃我师门的训戒。我师门里,人人皆知过度饮酒会损害身体。”

    “赵老将军都这般年纪了,更是要加以节制,否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冯郎君的巧言令色已经成了被动光环,只听得他半是恐吓地说道:

    “有马叔母护着你,老将军不一定能打死你,但若是你明知过多饮酒会有危险,却不想着法子阻止。”

    “到时候万一老将军真有点什么意外,你可就成了不孝子……”

    看着兄长阴沉沉地看着自己,赵广一个激灵,连忙大声喊道:

    “兄长莫要说了,小弟明日就启程回冀城,拼死也要劝大人少喝点酒。待过两个月后开了春,就让人护送阿母过来!”

    冯永这才满意点头,“记得多向老将军请教,学习骑军战法。”

    “小弟明白。”

    “对了,魏然(杨千万)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回阴平看他家大人去了。”

    赵广回答道,“他家大人怎么说也是阴平一带的氐王,如今得了阴平太守一职,也算是富贵还乡。”

    当年刘备与曹操争汉中,杨千万之父杨驹,乃是武都阴平一带的氐王,呼应马超,起兵响应。

    如今当上阴平太守,富贵还乡之语,倒也不算失当。

    “回头我给你们两个签一份文书,补护羌从事一职,专司护羌校尉府的骑军。”

    冯永坐在椅子上,说了一句。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但该培养的人,还是要培养的。

    毕竟真香。

    杨千万乃是白马氐族的少君长,对骑兵也有了解,让他辅助赵广,也算是人尽其材。

    “兄长果然还是爱我!”

    赵广被打被骂被恐吓之后,终于迎来了喜事,连忙蹦起来,欢喜地叫道。

    “你给我闭嘴!”冯永大喝一声,“我一点也不爱你!”

    赵广一脸的委屈。

    冯永抚额,有些无奈地叹气。

    司马氏派五路大军伐蜀的那一场战役,算是三国后期的一件大事。

    冯永自然对这个过程知道得比较清楚。

    赵广为了掩护姜维率领季汉主力撤退,战死沙场。

    在人材凋零的季汉末期,也算是矮个子里拔将军了。

    因为在当时情况下,能被委以断后掩护重任,自然是姜维最为信任的人,同时对能力肯定也有一定的要求。

    更何况现在他又算是自己的兄弟,不培养他还能怎么着?

    只是冯永看着眼前这家伙的模样,他心里有些打鼓:汝当真能担当重任耶?

    为什么我总是有一种不安全感?

    不过想到赵云,冯永心里又略安:大不了到时候问问老爷子的意见,让他把把关好了。

    如果老爷子觉得可以,那就没得说。

    毕竟去年赵广守萧关的时候,老爷子也没说什么,想来还是默认赵广能领军的。

    若是老爷子觉得赵广不适合领骑军,那就让他安心当个偏将,领一营步卒拉倒。

    相信在老爷子和自己的联手镇压下,一只二哈掀不起什么风浪。

    想通了这一点,冯永又开心起来。

    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回家看老婆孩子了。

    第二日,赵广就急冲冲地先行一步去冀城。

    冯永则是与李球交接各项事宜,甚至还带着士卒在大冷天里去洪池岭山脚下观赏了一番风景。

    引得守在洪池岭各个关隘的魏军一阵紧张。

    冯君侯耀武扬威洪池岭,同时也是给李球交待清楚令居的要害之处。

    待陇右都督府的士卒接手驻防完毕,冯永这才领着护羌校尉府的士卒返转平襄。

    与此同时,原陇西太守陈式,调任西平郡太守。

    而新任的陇西太守却是一个让人意外的人物,正是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游楚。

    游楚之前久任陇西太守,深得陇西士吏依赖。

    如今再次赴任陇西太守,已由魏人转成汉人,颇有几分戏剧性。

    十一月的平襄,已经进入最冷的时候。

    但护羌校尉府的暖阁,却是温暖如春。

    上好的精炭烧得正旺,关姬仅仅是套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半俯着身子,正聚精会神地翻看平襄今年所存留的文件。

    养胎这么久,又坐了一个月的月子,护羌校尉府的事务,她大半年都没有沾手了。

    所以出了月子后,趁着孩子睡着,她需要重新熟悉这一切。

    坐在她侧面的张星忆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总是忍不住地偷偷看向关姬那比以前更加宏伟的曲线。

    看一次,低头一次,脸上的神色就越发沮丧。

    关姬的感官敏锐,察觉到张星忆的小动作,抬头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啦?”

    张星忆托着两腮,嘟囊了一句:“阿姊你说,姊夫他能不能在孩子百日前赶回来?”

    关姬倒是没有太过在意,摇了摇头,“军中之事,谁又能说得准?”

    说到这里,她的嘴角倒是现出一抹笑意,笑中带着一丝满足。

    可能是当了母亲的缘故,她的笑容中,甚至还有着以往不曾有过的温婉之色。

    “比起其他女子,我能以这等方式跟在他身边,已经算是幸运了,倒是不敢再有过多的奢望。”

    身为将门虎女,关姬自然知道,跟随先帝打天下的那些老臣们,大多数人皆是妻离子散。

    直到先帝平定蜀地,安定下来以后,不少人这才重新娶妻生子。

    能从头到尾,妻子儿女都不曾失散的人家,非常少,张家就是最幸运的人家之一。

    所以四娘对这种事情可能没有太多的感悟。

    但关姬不一样,对于生离死别这种事情,她不但见过,而且还亲身经历过。

    “不敢再有过多的奢望”这个话,在有了孩子之后,算是她的真心话。

    “我在后面给他带孩子,只求他在前方平安就够了。”

    关姬脸上的语气很平静,平静中带着自己最低的奢望。

    “其他的,能有就有,不能有,不强求。”

    张星忆有些看不懂关姬了。

    她的双手支着自己的脑袋,“阿姊,感觉你变了好多。”

    关姬轻轻一笑,忍不住地伸手过去摸了摸张星忆的小脑袋。

    “等你以后当了孩子的阿母,就会明白。有子有女,有一个贴心的阿郎,还求什么?”

    北伐之后,二兄迁为中护军,关家现在也算是重新立稳了脚跟,倒不用她再操心。

    所以,除了求领军上阵的阿郎能平安,当真是再无所求。

    张星忆撇撇嘴,“他算什么贴心?你生孩子的时候他不在就算了,连孩子百日能不能赶回来还不知道呢!”

    两人正说着话,隔壁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哭声。

    紧接着,另一个婴儿也跟着哭了起来。

    关姬听到儿女的哭声,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两位乳母很快从相通的内门抱着孩子过来,“夫人,孩子小郎君和小娘子都饿了。”

    关姬左看右看,脸上泛起为难之色,迟疑道,“把儿子给我吧,你们去喂女儿。”

    “怎么不先喂女儿?儿子皮厚,不要太溺爱了。”

    屋门被人推开了,一阵冷气裹着一个人进来,人还没站定,就开口建议道。

    张星忆一听这声音,猛地站起来,张嘴惊讶地叫了一声:“阿……”

    “阿郎!”关姬惊喜地叫道。

    冯永把门关紧,这才转过身来,看向关姬,脸上泛起笑意,如同一抹春风,有些温柔,又有些得意。

    似乎在得意自己的突然出现,竟能让关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关姬有些傻愣地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只听得冯永提醒了一句:“孩子哭着呢,还不快点喂她?别让她饿坏了!”

    关姬这才记起一旁哭得厉害的一对儿女,“呀”了一声,手脚有些忙乱,“给我看看。”

    趁着关姬接过孩子的时候,冯永目光转动,看了一眼张星忆。

    张星忆白了他一眼,板起小脸,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冯永讨了个没趣,自觉地脱下外面的厚袍大衣,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这是我们的女儿?”

    “是儿子。”

    关姬微微侧头,看着他的脸,轻声回答。

    在自家阿郎面前,她倒是没有什么害羞的,准备撩起衣服喂孩子。

    冯君侯顿时大是不满,伸手从关姬手里接过孩子,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哭喊着要喝奶的小人儿。

    心底那一处最柔软的地方不知被什么触碰到了,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些酥麻麻的。

    胸口泛起一股温情,一股怜爱。

    这就是与骨肉相联的感觉么?

    当真是奇妙。

    冯永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然后他直接把孩子递给乳母:“给,快拿去喂。”

    伸手在旁边的壁炉边上烤了一下,确定再没有一点残留的冷气,他这才小心地抱过女儿。

    这个时候,儿子的哭声在隔壁消失了。

    女儿居然也跟着不哭了,乌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冯永,眼中似乎全是好奇。

    冯永乐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

    脸上露出傻笑:“这个好,女儿好!”

第0673章 区别对待

    女儿吃饱喝足后,很是满足地睡着了,安安静静的,就是一个小淑女。

    关姬拉下毛衣,轻声问道:“阿郎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冯君侯的目光依旧是盯着某处地方,恋恋不舍。

    听到关姬的问话,嘴里漫声应道:“想你,想早点看到儿子女儿,所以就撇下大军,带着亲卫先赶回来。”

    关姬察觉到某人的目光,脸上一红,暗地里踢了他一脚。

    冯某人这才惊醒过来,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张星忆。

    张星忆的眼中都快要冒出火来,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对着他作出一个“呸”的嘴型,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咿呀咿呀!”

    关姬怀中的女儿小手伸了出来。

    冯永连忙伸出手要抱女儿。

    关姬有些担心地递过去,嘴里说道,“你会不会抱?”

    “放心,刚才我不是抱了?再说了,就算没抱过我还没看过?”

    冯永小心地接过来。

    农村娃小时候谁没带过弟弟妹妹?

    “吐奶吗?”

    “啊?”

    关姬一愣,有些不明白冯永的问话。

    “孩子吃饱以后会吐吗?”

    冯永又解释地问了一句。

    关姬这才明白过来,脸上有些红,轻掐了一下冯永,“不会。”

    同时示意了一下四娘还在旁边。

    哪知她转过头,正好发现四娘正轻手轻脚地拉开门,看样子是想要把空间留给自己。

    冯永不管其他,只顾低着头看孩子,听到这个话满意地一笑,真是个好孩子。

    虽然如此,他还是小心地将孩子稍稍斜托。

    过了一会,乳母进来,想要带走孩子。

    冯永摇了摇头,舍不得放下,“我来。”

    抱着孩子来到隔间,小心地把女儿并排放到熟睡的儿子身边,顺手摸了摸炕,感觉温度刚好,这才满意点了点头。

    南乡的儿科医工在这方面,确实积累了不少经验。

    孩子睡了之后,冯永这才有时间注意到其他。

    “不是说夫人过来了?怎么不见人?”

    “孩子满月后,有乳母和医工帮忙,妾一个人就能看得过来。”

    关姬一边与冯永走出里间,一边解释道,“阿郎不是交代了阿梅,让她做什么东西么?”

    “听说进展不太顺利,叔母过来了,正好可以帮忙看看,所以去了制造局。”

    说到这里,关姬有些不满。

    “也不知道阿郎让阿梅做的是什么东西,连叔母都觉得棘手。”

    “说是过来看我呢,哪知道这些日子每天早早就去制造局,就如同在那里上值一般。”

    冯永一听,却是有些意外和惊喜:“夫人去制造局帮忙研制床弩了?”

    这可是大好事!

    就目前自己所知的工程师里,冯永只认两个半,一个是黄月英,一个是马钧。

    还有半个是蒲元,他是锻造专精,不像黄月英那样是跨领域。

    黄月英和蒲元都在大汉,还与诸葛老妖有关。

    马钧很牛逼,至少不会比黄月英差,可能还强一些?

    不过幸好,在魏国他一直是个小官吏,不受重视。

    “不但去了,而且还对制造局的规矩大是赞扬,说那个标准化,能集众人之力,乃是大妙。”

    “对了,阿郎饿不饿?叔母应该也快要回来了,妾先去吩咐下人准备晚食,阿郎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关姬关心地问了一句。

    “饿倒是有些饿了。”

    冯永说了一句,然后回头看了看里间,门是关着的,孩子醒来之前,乳母应该不会出来。

    没有别人,他的目光开始闪烁起来,悄声问道:“方才我见女儿只吃了一边?”

    “什么一边?”

    关姬先是不明白,再看到某人的目光所落之处,脸上一红,羞声地“呸”了一声。

    “不涨吗?”

    冯某人咽了咽口水,关心地问道。

    “嗯,有些涨,不过不打紧,下次喂两个就好了。这次是他们一齐饿了,所以只能先喂一个。”

    关姬有些羞意,解释了句。

    好下作的……量。

    冯君侯心里有几分得意,当初我就知道,自己的孩子肯定不会挨饿。

    “我也饿了呢……”

    “呀!”

    这是关姬在低声惊呼。

    “啪!”

    这是关姬下手打人的声音。

    黄月英与阿梅比往日早了一个时辰从制造局归来。

    护羌校尉府内,不少下人正在来回穿梭,步伐轻盈,一片喜气洋洋。

    打了大胜仗的君侯回府了!

    下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自己的日子是跟侯府紧密相联。

    君侯越是厉害,大伙好日子就越能长久,最好能一直长长久久。

    看到丞相夫人与梅夫人回府,经过的下人纷纷行礼。

    张星忆站在吃饭前的小客厅门口,正指挥着下人,看样子是在准备晚食。

    暖阁内,冯君侯正懒洋洋地倚在铺了羊绒的长椅上,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关姬脸颊微红,离他远远的,正在翻看文件,只是视线总是不经意地乱飘,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看到黄月英推门进来,连忙如同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站起来,“叔母,你回来了。”

    黄月英微微颔首,目光落到冯永身上。

    “见过夫人。”

    冯君侯一本正经地肃容行礼。

    “都是一家人,不必这般生分。”

    三年不见,看到冯永不但已经变得沉稳,而且还隐隐有上位者的威势,视他如子侄的黄月英心生欢喜。

    “果真是变了!这三年来,你虽不在锦城,但锦城仍时不时传有你的消息。”

    黄月英走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了一阵,眼中带着欣赏,“比几年前倒是少了几分秀气。”

    “身子骨比以前壮实多了,看来在军中吃了不少苦。”

    冯永嘿嘿傻笑,也不解释。

    黄月英让冯永和关姬坐下来,说道,“陇右一战后,有关你的消息传得满锦城都是,说是名传天下也不为过。”

    “我听了从前方传回来的消息,心里头着实是有些后怕。”

    “说句实在话,若是没有你,这北伐会打成什么样子,还真不好说。”

    “想想你几年前的样子,也看不出你竟有这般胆识。就连宫里的皇太后都说了,大汉出了个文武皆是过人的冯明文……”

    黄月英可能心里太高兴,有些絮叨,问了不少问题。

    冯永一一作答。

    阿梅没有插话的资格,站在那里,不过她的眼中的欢喜都快要溢出来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门被人推开了,张星忆走了进来,“叔母,阿姊,晚食时间到了。”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自家小姨妈的话,里间的一对儿女偏偏在这个时候哭了起来。

    “孩子饿了吧?”

    黄月英意犹未尽,说了一句。

    关姬急冲冲地进入里间,从乳母手里接过孩子。

    也不知儿子还是女儿吸了两口,却发现什么也吸不出来,一下子又是手舞足蹈地哇哇大哭。

    黄月英听到哭声,走进来问了一声,“怎么还哭呢?”

    关姬吓得手一哆嗦,脸都红透了,吱吱唔唔地说了几句话。

    幸好孩子哭得大声,黄月英的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倒是没有注意到关姬的反常。

    关姬把孩子递给乳母,示意乳母来喂,孩子这才停下了哭声。

    孩子刷了一波存在感,黄月英从里间出来后,终于想起一事。

    她问向等在外间的冯永:“孩子的百日快要到了,名字想好了没?”

    冯永点头:“小名是三娘取的,反正也叫习惯了,就不改了。”

    儿子叫阿虫,女儿叫双双。

    叫阿虫是为了好养活,叫双双是因为成双。

    “你倒是愿意迁就三娘。”

    黄月英说了一句。

    然后又问道,“百日时就要向外头公布孩子的名字,你打算取个什么正名?”

    “儿子叫冯令,女儿叫冯盈。”

    冯永回答道。

    “有什么说道?”

    黄月英想不出这其中的含义。

    “孩子出生时,正是我攻取令居城的时候,故取个令字。”

    黄月英听了冯永解释,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倒也算是寄托了你身为人父之望。”

    “那双儿又为何取个盈字?”

    冯永微微一笑,“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此乃我为女儿所写的句子,故取个盈字。”

    此话一出,不但是黄月英,就连关姬和张星忆两人皆是眼睛一亮。

    “好句!”黄月英赞叹一声,回味了好一会,这才叹道,“冯家的女儿,以后光是名字,就能压人一头。”

    冯永得意一笑。

    那可不?

    别人报自家姓名,都是干巴巴的,最多炫耀一句:“我家大人是谁谁。”

    唯有自家女儿,根本不用说名字,直接就报自己独一无二的标志:“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然后别人就恍然:“哦,原来是冯君侯家的女公子!”

    “只有这一句?”

    关姬却是越想越不对味,忍不住地开口问了一句。

    这个人,在文章一道,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念一半,留一半,讨厌得很。

    “暂时只有这一句,后面会特意为她写一首曲子,就算是送她的礼物,算不得什么文章。”

    现在的诗,也只不过是刚从两汉的经学里脱离出来,各种格律平仄还没有完全成型。

    大伙在很多时候都只是在自由发挥。

    更别说词这种更往后的东西。

    写一首长短句,没人会说什么,说不得,别人还会认为是在开创新的文风。

    “你倒是宠女儿。”黄月英心里记下了这事,暗道光是这两句,就足够精彩了。

    更别说这小子写的几篇文章,少有人能比。

    想来就算是曲子,也足以让人期待。

    “怎么不给阿虫也写几句?”

    张星忆替外甥打抱不平。

    “写不出来!”

    冯君侯理直气壮地回答。

    当场就把黄月英关姬张星忆三人噎得不轻。

    吃过张星忆特意让下人准备的丰盛晚食,冯永又沐浴了一番,这才安寝。

    小别胜新婚,更别说这是关姬怀胎之后,冯永终于第一次能在关姬房中过夜。

    领军在外这几个月,杀气比较重,想要消除体内的杀气,需要的时间有点久,所以夜里睡得比较晚。

    再加上从令居赶路回来,一路急行,身体有些累,第二天早上就不愿意醒来。

    感觉到有亮光,冯永这才极不情愿地睁开眼,感觉到眼睛涩涩的,他马上又把眼睛眯成一条缝。

    灯烛的亮光中,他看到一道熟悉身影在窗前晃动。

    “细君你在做什么?”

    关姬转过头来,有些歉然地说道,“可是吵着阿郎了?”

    看看窗外,天还是黑的。

    冬日里天亮得迟,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裹着温暖的细绒被子,冯永懒洋洋地问道:“起来这么早做什么?”

    他只觉得身上又是酸又是爽,一动也不想动。

    “阿郎出征在外,后头的事皆是付与妾。现在阿郎得胜归来,只管安心休息就是,剩下的事,就交给妾处理。”

    关姬站起身,走到榻前。

    冯永这才发现,她居然又穿起了戎装,英气勃发就是胸肌有点夸张。

    “你这是做什么?”

    冯永有些惊异地问道。

    “阿郎此次把亲卫部曲都带回来了?”

    关姬不答,反是问了一句。

    “那是自然。”

    冯永有些莫名。

    关姬点点头,却是说起另外一件事。

    “大约十来天前,陇西的罕那边,有人送来了几个首级,据送过来的人说,正是陇西叛胡首领的人头。”

    “哦,还有这事?”

    冯永终于清醒过来,支撑起身子,“仔细说说。”

    他还真不知道这个事。

    关姬从容道,“四娘综合了各方的消息,得出一个推测:罕那边的胡人应该是挺不过这个冬日了。”

    想起去年冬日陇西西部的叛胡先是被鲜卑抢了一波,然后自己又打残了一部分。

    他们熬不过这个冬日,看来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再加上西平现在已经重归大汉手中,罕处于大汉三面合围之下,南边又是高山,他们如今只怕连翻过山的力气都没有了。”

    关姬坐到榻边,“看来阿郎去年冬日当真是把他们打疼了。”

    冯永得意一笑,“也不看看你家阿郎是谁!”

    关姬点点头,赞了一句:“阿郎果是厉害得很。”

    哪知后头又来了一个转折,“只是听说,去年解狄道羌胡之围后,阿郎遇刺了?”

    冯永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妾前些日子翻了存档的文件,这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亲卫部曲保护不力,被贼人逼到了阿郎跟前。”

    “幸好四娘安排了一个豪侠在杂役中,这才让阿郎有惊无险,对也不对?”

    关姬定定地看着冯永。

    冯永头上有些冒汗,摸了摸炕,“这炕好像太热了。”

    “没有怪阿郎的意思。”关姬柔声道,“领军在外,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更何况听说还是山门中人出手算计。”

    “但亲卫们保护不力却是事实,故妾想着,趁着个冬日,对亲卫再多加训练。”

    关姬提起亲卫时,脸色微微有些沉了下来。

    看到自家细君这个模样,冯永觉得有必要为部曲们解释一番:“也不怪他们,毕竟当时对手太强。”

    关姬却是不同意冯永的说法,语气坚决:“当年在南中时,我就曾说过,这种事情,只能发生一次。”

    “若是对方骑卒压上来了,妾不会怪他们。可是他们居然让人钻了空子,让射雕手射中阿郎。”

    “若不是阿郎身上还着有细甲,妾活剐他们的心都有了。”

    关姬说到这里,眼中闪着冷光。

    “亲卫不同营中步卒,保护主帅才是第一位。他们被人钻了空子,那就是保护不力,岂能推诿说敌人太强?”

    冯永咽了咽口水,他忽然很想喝水。

    看着眼前突然变得杀气腾腾的虎女,冯君侯觉得,这个应该才是真正的将门虎女吧?

    “也……也对!”冯君侯很没骨气地应道,“是我考虑不周。就是怕细君要辛苦一些……”

    这种时候,跟护着自己的自家细君讲道理就是愚蠢加作死的行为。

    反正又不死人,多训练没啥坏处。

第0674章 秘书处的大秘书

    关姬在带刀侍婢的护卫下,斗志昂扬地出门,准备去找亲卫部曲的麻烦。

    冯永缩回被窝,准备要睡个回笼觉。

    产后没有抑郁,反而主动去找事情做,这是件好事。

    说明自家细君的心理承受能力强,会自我调整。

    至于亲卫部曲受点罪……手下不就是用来出卖的吗?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好事,这是好事……

    只是刚蒙头睡了一会,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又有下人过来禀报,说是军中来人。

    “张远?他来这么早做什么?”

    冯永揉了揉眼,“除了他,还有别人么?”

    “回君侯,没有了。”

    “哦,那行,让他在外厅等一会,我马上过去。”

    起身随意套了衣服,也不收拾,就这么大喇喇的出去。

    反正是自己学生,没那么多规矩。

    当年南乡的大澡堂里,要好的学生哪个还没互相搓过澡?

    “什么事这么早就过来?”

    冯永很没形象地窝在太师椅里,打了一个哈欠。

    张远非但没觉得山长失礼,反而知道这是山长不把他外人的表现。

    只见他恭谨地递上来一本册薄,“回山长,战后的统计已经做出来了。”

    冯永接过来随意翻了翻,里头不但记着人员的伤亡,还有兵器盔具损失,粮草消耗,乃至各种抚恤等等。

    张远的工作效率很高,但现在他这个做法却是让冯永皱起了眉:“怎么不送秘书处?”

    最早的秘书处只会按冯永的意思处理各种事务。

    到了阿梅衔领的时候,已经学会归纳各类事务。

    在自己出征,关姬又正好养胎的时候,张星忆接手秘书处,已经可以自行处理大多数常见事务。

    当然,事后会有报备。

    像战后处理这种事情,规矩和流程已经很成熟了。

    一般说来,秘书处接到报上来的册薄,在尽快派人核实后,会优先处理。

    张远有些茫然,“山长,不是说秘书处没有权利处理?”

    冯永比张远还茫然,同时脸色一沉,“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有人绕过了自己,对护羌校尉府内的权利机构进行改动,自己竟然不知道?

    谁活腻了这么大胆?

    “学生在过来之前,先去的秘书处。可是秘书处的人说,主事人不在,他们没有权利处理这个事情。”

    “学生又不知道去找谁,只好过来找山长了。”

    秘书处的主事人是谁?敢这般消极怠工?

    冯君侯先是勃然大怒。

    然后又想了想,最后却只嗯了一声,“我知道了,这个事我会处理。”

    张远这才满头雾水地走了。

    回到后院,直奔暖阁,果见张星忆正悠闲地半躺在长椅上看书。

    冯君侯左看右瞧,确定无人,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四娘今日可是不舒服?”

    张星忆瞟了一眼冯永,看到他衣冠不整,脸上还一副刚睡醒地模样,嫌弃地挪了挪身子。

    “你才不舒服!”

    冯君侯厚着脸皮继续跟着挨过去,“听下边的人说,四娘没处理秘书处的事务,所以我这才担心……”

    张星忆“嗤”地一声冷笑,“我又没在护羌校尉府任职,前面只是过来帮阿姊的忙,可是一个铜钱的月俸都没领呢!”

    噫,你这话说的,好像你缺那点俸禄一样?

    现在谁不知道张家小娘子是个富婆?

    你是怎么成为富婆的,难道忘了吗?

    那可是我当初给你的分手费……嗯,这个话不算,划掉!

    张星忆自然不知道冯君侯心里的嘀咕,只听得她继续说道:

    “现在护羌校尉回府了,府上的事务,自然要让护羌校尉处理了。”

    “要不然让一个无职无名无份的人来处理府上事务,岂不是让人说闲话?”

    嗯?

    四娘似乎是话中有话啊?

    冯君侯一脸正气地说道:“四娘这个话说得就不对!”

    张星忆柳眉一挑,翻身坐起来,怒视冯永。

    死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帮你看了近一年的家,你居然敢说这样的话?

    只听得冯君侯义正言辞地说道:

    “四娘这几个月来的辛苦,我又非眼盲心瞎之辈,岂会看不见?”

    “所以在我心里,这护羌校尉府秘书处的大秘书位置,最有资格坐的,莫过于四娘。”

    如今平襄诸事顺利展开,张星忆功不可没。

    冯永虽是在哄张星忆,但也是在说真话。

    “我本想早就把这个事定下来,只是又怕累着了四娘,所以才想着回来后亲自与四娘谈谈。”

    “若是四娘愿意,我现在就马上发文,给四娘正式管理秘书处的名分。”

    “若是四娘不愿意,那我就一直给你留着这个位置,等你回心转意。”

    张星忆听了冯永的这番话,眼中的雀跃之色一闪而过,但仍是强行板着小脸:“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四娘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去下令。”

    冯君侯信誓旦旦地说道。

    张星忆眼珠子转了两下,“你不要先问问阿姊?”

    “我才是护羌校……”冯永一咬舌头,截住话头,“三娘岂是不明事理之人?你且放心就是。”

    张星忆“嘁”了一声,鄙夷地看了一眼冯永。

    冯君侯挨得更近了,已经可以闻到张星忆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

    “我以前不是说过么,四娘乃是女中诸葛。我若有事不决,可不就得问四娘么?”

    这个马屁拍得挺不错,张星忆板着的小脸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得意之色隐隐溢出。

    哼,你倒是有眼光!

    冯永看到张星忆这个表情,哪里还不知道已经把她说动了?

    当下再贴得更近一些,“好四娘,你就且应了我这一回。”

    “你走开!”张星忆推了他一把,“脸也没洗,脏死了!”

    “我在你面前,哪还有什么脸?脸都不要了,还洗来干嘛?”

    冯永的手悄悄地环过她的细腰。

    “噫,恶心死了!”

    张星忆满脸的嫌弃。

    冯君侯化身无赖,死缠着不放。

    “行了行了,答应你了,真是烦死了!”

    张星忆一脸的不情愿,勉为其难地答应道。

    “我便知四娘心软。”

    冯君侯正欲得寸进尺,张四娘一脚踹开他。

    冯永又欲再爬过去。

    “你少挨我!”

    “不是,四娘,我这是有事想与你商量。”

    反正是自家女人面前,少洗一两次脸,无所谓的。

    张星忆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四娘对孙权迁都建业怎么看?”

    冯永一边说着,一边第七次第八次地靠过去。

    打铁嘛,就要趁热。

    得寸嘛,就得进尺。

    既然四娘都答应自己了,冯某人自然不可能说走就走,得拿话套点近乎。

    不然人家女孩子让你走你就走,走得轻松,回头想要再挨得这么近,那可就难了。

    张星忆推了他几下,没推开,反倒是被他挤到里头,最后两人不得不紧挨在一起。

    “不要脸!”

    张星忆咬着牙骂了一句。

    冯永嘻嘻一笑,就当作没听到,甚至还找了一个借口,“靠得近些,能听得清楚一些。”

    “呸!”

    张星忆啐了他一口。

    只是她口嫌体正直,看着挣脱不开,只好调整了一下身子,靠到他怀里。

    两人温存了好一会,张星忆这才说道:

    “孙权迁都建业,我猜测他应该是想专注于东面,欲攻伐江淮一带。”

    冯永一怔,脱口而出地说道,“合肥战神孙十万?”

    “什么?”

    张星忆没听清楚,或者说是没听明白。

    冯永咳了一声,“没什么,我的意思是,难道他又想去打合肥?”

    “合肥处于江淮之间,魏国得之,则随时可顺水而下,吴国得之,则可屯重兵以守国门。”

    “且施水自北而来,经合肥入巢湖水,再由濡须水注入江水,而施水北面又有淝水通淮水。”

    “吴国的舟师乃是长项,若得合肥为枢纽,再稍以人力疏通施水与淝水,则可用舟船由江水直入淮水。”

    “若吴国不得合肥,则须在濡须水口驻重兵,故孙权专注于东面,打合肥那是必然。”

    听到张星忆的话,冯永倒是有些意外,他也就是随意找了个借口,没想到张星忆看起来却当真是想过这个问题。

    “孙权之欲于合肥,路人皆知,连我们都知道,魏国又岂能不知?只怕他未必能如愿。”

    冯永说道。

    张星忆嗤笑一声,“孙权岂会连这点都不自知?”

    “故他迁都建业,一是为了图北上方便,自然还有第二个原因。”

    “什么原因?”

    冯永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孙权迁都建业的第二个理由。

    “世人多有传言,建业有帝王之气。”

    张星忆悠悠地说了一句。

    冯永恍然。

    建业的上一个名字叫秣陵,乃是始皇帝所置,两汉承名。

    诸葛老妖当年出使东吴,曾赞叹道:“钟山龙盘,石头虎踞,此乃帝王之宅也。”

    刘备后面去拜访孙权,也曾劝说孙权定都于此。

    吴之名臣张更是明确提出,此地有天子气,力劝孙权治都秣陵。

    所以十八年前秣陵被孙权改成建业,取建功立业之意,其内心所想,昭然若揭。

    而且这期间,他也曾数次治于建业,只是因为东吴局势未稳,又不得不迁回武昌,以镇东边。

    如今刚一称帝,便立刻正式定都建业,总算是遂愿了。

    古人笃信这个,冯永却是敬而远之。

    不过提起建业的帝王之气,他却是想起后世的一些民间传说。

    只听得他失笑道,“听闻当年始皇帝最后一次东巡,曾至金陵,听从身边跟随的方士提起,金陵有天子气。”

    “于是始皇帝便令人凿山贯水,以泄金陵王气,又以秣代金,以示贬低之意。”

    金者,久埋不生衣,百炼不轻,从革不违,既韧且固。

    秣者,食末,牲畜之食。

    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孙权建都于此,虽有善始,但只怕基业不能长久。”

    本以为是开玩笑的话,哪知张星忆却是一个激灵,霍然而起,差点碰到冯永的下巴。

    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冯永,“你是从何处听来这个传闻?”

    看到张星忆严肃的神情,冯永心里咯噔一下。

    “师门里的杂书多有记之,我无聊时曾翻过。”

    张星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此等秘闻,非帝王之学无以载之。在阿郎师门里,竟是杂书?”

    “我师门比较喜欢逆天改命,所以对这一套弃而不用。”

    冯永咳了一声,装作不在意地说道。

    张星忆左看看,右看看,看到此人神情自然,不似在说谎。

    冯永还以为她要问什么关于帝王之学的事情,哪知她却是忽然问了一句:

    “所以那首《长干行》,是因为你当真去过建业,对也不对?”

    越国灭吴后,范蠡曾在长干里筑越城,故长干里乃是建业的别称。

    冯永脸色一僵。

    “《长干行》所写的,是不是你与师姊师妹们的关系?”

    张星忆哼声问道。

    你这脑回路不对啊!

    帝王之气,天子之气呢?

    难道还没师姊师妹们重要?

    “我哪有什么师姊师妹?”

    冯永一口回绝。

    张星忆狐疑地看着他,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定都建业,基业不长久的说法,冯永只是为了找个话题,随口那么一说,但张星忆却是想起了一事。

    她突然问道,“建业不宜定都之事,阿郎师门里的书里,有没有提起基业是如何不长久的?”

    “这……”

    冯永本想说“这如何能知”,但想了想后世定都金陵的朝代,大多都是因为自己人搞自己人,这才衰落了下去。

    于是便嘴贱地说了一句:“江东有大江之险,外敌欲渡江,难之又难。故若不能长久,十有**便是因为内乱吧。”

    张星忆目光灼灼,低声道,“阿郎觉得,如今东吴有无内乱之忧?”

    “没有吧?东吴贤才尚多,将相辑穆,且如今孙权称帝,大赏群臣,上下得志,君臣齐心,何来内忧?”

    冯永想了想,他记得孙权晚年因为继承人的问题,逼死了陆逊,又亲手埋下了东吴内乱的引子。

    但具体时间却是记得不太清楚,毕竟孙十万实在是太能苟了,而且三国后期,基本看的都是魏国与大汉。

    现在孙权才刚刚称帝,应该没那么快就昏庸吧?

    张星忆却是不同意冯永的说法,她继续低声说道,“阿郎,储君也是君啊!”

    冯永一怔,“什么意思?”

    “如今孙权迁都建业,又令吴国太子孙登留守武昌,且有吴国上大将军陆逊辅之,统荆州与豫章二郡。”

    张星忆的声音越发地幽幽,“此与分国二治有何区别?听说,孙权还曾刻有自己的玉玺,放于陆逊处。”

    冯永与张星忆对视。

    两人各自看到对方眼中的某种闪烁。

    “大汉与东吴的盟书墨迹还没干呢……”

    张星忆却是说了一句,似乎是在提醒冯永,也在提醒自己。

    冯永冷笑一声,“国与国之间,哪来的什么永远盟友?有的,只不过是永远的利益罢了。”

    “想当初,孙权不也一样背盟偷袭荆州?”

第0675章 分歧

    “粗俗!”

    张星忆听到这个话,不满地说了一句。

    “难道我说错了?”

    冯永不服地问了一句。

    “理是这个理,但话不能这么说。”

    张星忆瞪了他一眼,怒其不争,“越是上位者,越是明白这个道理。”

    “古人言师必有名,即便连孙权袭取荆州,亦需以先帝当年借南郡不还的名义。”

    “两国之间,肉食者各施其谋,这个没什么,更何况我们还有大汉的大义在手。”

    “但底下的百姓不是肉食者,难道你还能指望他们都懂得这些道理?你把教化置于何地?”

    “若是只顾讲利,则君臣无义,百姓无礼,到时世人以趋利为先,兄弟因利反目,父子因利成仇。”

    “母不慈,子不孝,虽有繁法,犹不可治,只怕狱中囚犯,挤满牢房。”

    “所以这种事情,上位者心里懂就行,别到处嚷嚷!前几年你的名声是个什么样,心里不清楚?”

    “现在多少人都等着抓你的把柄呢,自己还不注意。”

    冯永听到张星忆说出这番话,心里更是不服。

    你这是愚民思想,是要不得的!

    只是想了想后世倡导依法治国和以德治国相结合,冯君侯故作满脸的不屑。

    我不与你这个封建女子一般见识!

    “你让开,挤得很,太热。”

    张星忆也不管他,又使劲地推了他一下。

    这一回倒是把冯永推开了,他干脆拉了一个椅子过来。

    “四娘,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

    张星忆侧头,看了他一眼。

    冯永清了一下嗓子,理了一个思路,这才说道:

    “在出兵金城前,我曾设想过,那就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曹魏的伪帝为了稳固地位,必须要有所作为。”

    “现在我们故意把金城和西平的消息放给关中,再加上孙权称帝,所以这就逼得曹睿不得不要有所举动。”

    “否则,只怕魏国的皇帝,再无威信可言。”

    民心和士气这种东西,平日里看不见摸不着,说它不重要,那是因为没有到关键时候。

    真到了紧要关头,就可以看出它的作用。

    张星忆想了想,点了点头,“以魏国现在的情况,曹睿若是有些志向,就须得想法子挽回声望。”

    冯永自信一笑,“去年陇右之战时,曹睿就亲临长安,可见其人心气之高。”

    “故在我想来,此人定不会就这般坐等干看着凉州失去,更不可能看着孙权称帝而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

    张星忆重复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这个词的含义,然后点了点头,“这个词不错。”

    “说曹睿呢!”

    冯永重重地提醒了一声,对她把注意力放在词语而不是放在正事上有些不满。

    “好,好,你说。”

    张星忆想起最初见到他时,也是与叔母说了一句什么世事洞明。

    心道这个人随口说个词都和别人不一样,偏偏自己还不当回事,当真是不知怎么说他。

    冯永这才继续说道,“你说,我们打下金城与西平,本就已经算是刺激曹睿。”

    “孙权如今正好有意专注东面,若是能挑起曹魏与东吴的战事,岂不是一件大好事?”

    张星忆怀疑地看着他,“曹贼与东吴,多有贤才,你又如何调动他们两虎相争?”

    “我且问你,曹睿若想收人心,当如何做?”

    “对外掠民攻地,以示武功,对内励精图治,以收人心。”

    冯永一拍大腿,“着哇!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与四娘,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张星忆没想到这个人说着正事,突然就来这么一句,当下心尖儿就是颤了一颤,啐了一声:

    “又来胡说!方才是谁要说正事来着?”

    “咳,我的意思是,我之前对曹睿的猜测,亦是如四娘的想法一样。”

    冯君侯暗道我这个被动撩女技能,实在是太过于强大,这样不好,不好!

    以后要注意收敛一些。

    “只是在我想来,曹睿对外耀武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张星忆问道:“为何?”

    “方才我不是说了么?曹睿心气颇高,加上曹魏坐拥中原腹地,占天下八分之地。”

    “他连番吃亏之下,只怕不愿咽下这口气。还有,从中原细作传过来的消息说,他初登基时,就曾大兴土木。”

    “由此可以看出,此人还是个好大喜功之辈。如今曹魏虽有大败,但不过仅失陇右之地,至少尚有一战之力。”

    “所以对于此人来说,对内励精图治数年,时间未免太久,他未必有那个耐心去等。”

    以诸葛老妖的政治天赋,在闭关殖民之后,生生忍了六年,沉寂了六年,这才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曹魏的情况可比蜀地复杂多了。

    世家、权臣、宗室,关系错综复杂,曹睿得忍多少年?

    再看看他从一开始就喜欢大兴土木,最初还能听得劝谏,越到后面,越发地不可收敛。

    冯永可不相信他在尚有余力的情况下,能忍这么多年。

    冯永分析完一波,没有得到张星忆的回应,抬头看去,只见她的目光甚是古怪。

    于是他推了她一把,“你觉得如何?”

    张星忆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我觉得有一句话很有道理。”

    “什么?”

    “深谋远虑阴鬼王。”

    冯君侯先是一怔,一时间没明白过来。

    想了好一会,才突然反应过来,登时大怒,“能不能好好说话!”

    “大人,这汉人来了西平,还挺好说话。”

    靠近西平郡最西边龙夷城的秃发部营帐里,秃发阗立坐在火塘边,对着秃发匹孤说道。

    在一年里最冷的时候,秃发部尽量往东靠近西平郡,以便与汉人换得粮食。

    几个月前魏人的异常,让秃发部有些像惊弓之鸟,远离了西平。

    毕竟去年的时候,秃发部曾与汉人偷偷往来,谁知道魏人是不是记恨在心,要翻旧账?

    直到两个月后,西都的城头升起了汉人的旗帜,他们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汉人已经进入了西平。

    “好说话,未必安了好心啊!”

    秃发匹孤拿起一块干牛粪,扔到火塘里,眼中没有焦距,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说与秃发阗立听。

    秃发阗立知道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他仍是有些不在意地说道,“总比在魏人身边好吧?”

    魏人总是喜欢征发自己部族勇士去打仗,却又压低牛羊马匹价格,抬高粮食价格。

    甚至在冬日里连粮食都不愿意卖给自己。

    相比之下,秃发阗立肯定是更倾向于冯郎君。

    毕竟冯郎君曾给自己的部族指点寻找牧场方向。

    事实上,现在他甚至有点后悔。

    若是在陇西的时候,没有那个韩先生搅局,或者自己能劝阻大人,现在秃发部与汉人之间,未必有这么尴尬。

    想到这里,秃发阗立不禁叹了一口气,“都怪那个姓韩的。”

    秃发匹孤摇摇头,“那个姓韩的所说的那个驱狼吞虎之计,有可能是骗我们的,但也有可能是真的。”

    “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能暗中说动我们族中的头人,把我们给冯郎君送信的人给截杀了。”

    说起韩仇,秃发匹孤也是一阵郁闷。

    韩家在北方草原上,名声不小,甚至还很受人尊重。

    他们使用各种方法驱赶死亡与疾役,草原上的部族,很多人都曾受过其恩惠。

    韩家的巫医,甚至可以与山水草木等各种神灵沟通,传达神灵的旨意。

    自己的祖父,就曾受神人指点,说只有迁徙部落,才能得到神灵保佑。

    只是当时祖父年老,便把首领之位让给大人(拓跋诘汾)。

    于是大人受命南迁,经历了无数的山谷高深,九难八阻,部众想停下来。

    这时有一只其形似马,其声类牛的神兽出现,引导部族前行。

    最后才迁到了南漠水草丰美之处,此时匈奴已经没落,部族得以繁衍壮大。

    然后大人又遇到了天女,天女还给大人生了一个儿子。

    大人也曾专门向韩家的巫医问过天女送子的事情。

    巫医在与天神沟通后,说那是上天给拓跋部送来了神的儿子,还说拓跋部是受天神保佑的部族。

    拓跋部两代首领都遇到了神灵,所以大人为了拓跋部的将来,自然是把部族首领之位传给天女之子。

    而不是按惯例传给自己。

    自己只能被迫带着一部分族人远走他处,寻找新的牧场。

    唯一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已经带着族人走了这么远,韩家的人居然还能找上门来。

    而且还想通过秃发部与冯郎君的关系,欲对冯郎君不利。

    虽然最后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但韩仇所说的驱狼吞虎之计,让自己迟疑不前,没有及时与汉军配合。

    还有族中信使被截杀,导致没能及时通知冯郎君,导致冯郎君遇险。

    秃发部与冯郎君之间,终究是有了裂痕。

    秃发阗立看着自家大人这个模样,安慰道,“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冯郎君心胸开阔,做事大气。”

    “先前是我们失了约,所以他罚了我们三万头牛羊。”

    “现在看我们过冬缺少粮食和衣物,又让人先赊了东西给我们,还让我们在龙夷城附近过冬。”

    “若是他当真记恨我们,只怕就恨不得我们冻死在西海,不会这般大方。”

    拓跋匹孤听到儿子话,心中闷气更甚。

    他这么多年,领着族人四处流浪而部众不散,心中自然是有一份坚持。

    至少在处事方面,要公平公正,方能让族人服气。

    族里的人都知道,冯郎君对秃发部有大恩。

    可是在陇西的时候,韩仇很明显就是故意在挑拨秃发部与冯郎君的关系。

    偏偏他说的又有几分道理,当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想到这里,秃发匹孤额头上的皱纹不禁深深地皱起。

    “大人?”

    秃发阗立唤了一声。

    秃发匹孤这才叹了一口气,“孤涂,你说,若是我们继续去西边寻找草场,怎么样?”

    秃发阗立大吃一惊,“大人,这里不好吗?为什么我们还要继续往西走?”

    秃发匹孤看了儿子一眼,神情复杂无比。

    “孤涂,你要知道,我已经老了,以后我们秃发部,你就是部族大人。”

    实际上,若是部族当真继续向西走,只怕自己就要像祖父那样,交出部族首领的位置,让儿子领着族人继续往前走。

    说到这里,他盯着儿子,“你以后当了首领,难道愿意依附别人吗?”

    秃发阗立没有立刻回答。

    跳跃的火光映着他的脸庞,忽晴忽暗,就犹如他的心情。

    他明白自家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当初自己与大人曾设想过,在西海站稳脚跟的情况下,南下扫清陇西枹罕一带的杂胡。

    然后秃发部就可以有北至西海,南至枹罕的牧场,甚至还可以让杂胡在枹罕那里给他们种粮食。

    这么一来,秃发部的粮食就不会再依赖别人。

    当年有一个叫宋建的人,可以在杂胡的支持下,在枹罕称王三十年,再加上魏人这些年来,对枹罕一带不闻不问。

    恐怕他们连枹罕什么时候换了主人都不会关心。

    所以秃发部未必不可以学一学宋建。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竟然遇到了有意平定陇西全境的冯郎君。

    想起冯郎君手下的那些恐怖的精骑,无数的射雕手,还有可以连人带马都剁成碎肉的长刀……

    秃发阗立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大人,你说,汉人究竟能不能战胜魏人?”

    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秃发匹孤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儿子,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个话来。

    “听说魏人很强大,他们占据全部的中原之地。那里有数不清的粮食,堆成山的武器,漫山遍野的勇士。”

    “汉人对我们来说虽然也很厉害,但对魏人来说只怕没什么优势。”

    带着族人流浪的这些年,秃发匹孤可谓是见多识广。

    秃发阗立却是不赞同秃发匹孤的话:“大人,若是魏人当真这么厉害,那为什么他们丢了陇右?”

    “甚至到现在都没能派兵拿回来,甚至汉人还过了河,占了魏人的地方?”

    秃发匹孤一怔,他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大人,魏人很厉害,但汉人也很厉害。魏人对我们不好,但冯郎君对我们不算差吧?”

    秃发阗立继续压低了声音,“若是凉州一直是魏人的地方,那我们继续向西,也没什么。”

    “但如果成了汉人的地方,我们又与冯郎君有交情,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长住下去?”

    秃发匹孤悚然一惊:“那韩仇……”

    “大人,我去了几次陇右,见过不少的事情。陇右的杂胡,去年帮汉人打魏人,听说就是因为冯郎君。”

    “现在那些杂胡,活得比以前好多了。他们都说冯郎君是山神的传人,专门出来帮他们的……”

    秃发阗立的话还没说完,秃发匹孤就猛然站起来:“族里的人,有多少人是你这种想法?”

第0676章 打算

    秃发阗立跟着站起来,“大人,我也不知道族中有多少人想留在这里。”

    “但我知道,如果我们继续去寻找牧场,要么像魏人那样,穿过大斗拔谷。”

    “可是大斗拔谷另一边,依旧是魏人的地盘,以后说不定还会成为汉人的地盘,那我们走不走又有什么区别?”

    “但如果我们不走大斗拔谷,那就只能像那些杂胡那样,向西翻过高山,成为比凉州羌胡都不如的野人。”

    “无论我们选哪条路,都不会比留在这里更好。”

    秃发匹孤听到这番话,有些颓然地重新坐下。

    他又何尝不知儿子所说的是实话?

    没有路了,真的已经没有路了。

    儿子能说出这番话来,就已经说明,族人有好多人已经不想再走下去。

    只是他领着族人寻找牧场这么多年,真要说就这般放弃,他又如何能甘心?

    “我说过,汉人未必安好心,就算是冯郎君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秃发匹孤强调了一句。

    “大人领着我们族人离开大漠,寻找新的牧场,是为了什么?”

    秃发阗立也跟着坐下来,问了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问题。

    “自然是想找一处能让我们族人安心放牧的地方。”

    这个事情还用问么?

    秃发匹孤有些不明白儿子为什么会问这种话。

    “大人就没想过成为檀石槐大人那样的人物?”

    秃发阗立又问道。

    “孤涂,这个不是我能考虑的问题,更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

    秃发匹孤听到儿子说出这种话来,脸色大变。

    “你若是敢有这种念头,趁早断了!否则它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甚至会给部族带来灭顶之灾。

    因为即便是在没有分裂的时候,拓跋部也仍然只能算是大漠上的一个小种部落。

    就算是在檀石槐大人死后,东西中三部大人各守一方,拓跋部在大漠上,也只不过是勉强维持部族不被别人吞并而已。

    更别说现在部族夹在魏人和汉人之间求得生存。

    所以秃发匹孤最大的愿望,也只不过是能寻得一处属于自己的草场,先让自己的部族存活下去。

    如果能再幸运一些,部族发展壮大起来,那就是最好不过。

    现如今的鲜卑人,四分五裂,就连最强大的轲比能大人,也曾向魏人的上一个皇帝表示臣服。

    这一点,不但秃发匹孤清楚,秃发阗立也很清楚。

    他们可以欺负一下那些杂胡,也可以趁着汉人和魏人不注意的时候,占点小便宜。

    秃发部比起魏人和汉人,还很弱小,没有什么资本。

    “大人,我们的部族,现在最多也就是能拥有西海这一片草场。想要壮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除非魏人和汉人打得两败俱伤,最后两边都没能占住凉州。”

    “反而弄得凉州大乱,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在河西站住脚跟,只是……”

    秃发匹孤没有等秃发阗立说完,立刻就喝道,“行了,不要再说了!”

    虽然没有让儿子把话说完,但秃发匹孤知道,儿子后面的“只是”要说什么。

    这是不可能的!

    先不说冯郎君,也不说今年刚刚死去的郝昭将军。

    只说那个凉州刺史,即便是在汉人的步步紧逼下,还能安抚好凉州,连一向喜欢作乱的凉州杂胡都那么安静。

    就足以说明他的能力。

    想要等魏人和汉人自己搞乱凉州,谁会那么蠢?

    他默默地坐在那里想了好久,越想越发觉得,自家儿子这一回,竟是比自己看得更加透彻。

    既然连儿子都不想再继续向前走,就说明不少族人也会有这个念头。

    更重要的是,听说凉州的最西边,是无边无际的沙漠,连一棵草都没有。

    这对于放牧为生的部族来说,那就是一个死地。

    在没有被逼到末路的时候,哪个部族愿意去尝试穿过那一片死地?

    秃发匹孤心里其实也不愿意。

    更重要的是,现在魏人和汉人相争凉州,说不定正是自己部族的好时机。

    羊肉要趁热才好吃。

    否则的话,等两边打出个结果,自己才做决定,那就太迟了。

    “你觉得汉人能赢?”

    秃发匹孤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秃发阗立一听,立刻喜动于色:“大人,不是我觉得。”

    “而是我们需要汉人赢,先前魏人不找我们算帐,那是因为汉人把他们逼得太紧。”

    “大人你想想,但若是汉人败退,魏人重新稳定了凉州以后,我们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秃发匹孤叹了一口气:“就怕汉人也不可信……”

    “那也比魏人强。”秃发阗立毫不犹豫地说道,“大人,真要说起来,汉人未必不可信。”

    他屡次前往陇右,对汉人的情况自是要比自家大人了解得多。

    他本就是部族中的少君长,事关自己部族,做事自然不可能没脑子。

    不是说他想要依附汉人,而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已经到了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

    而且现在汉人与魏人相争于凉州,也正是做出选择的最好时机。

    错过了这次机会,自己的部族,就只能困守西海。

    想要进入河西,那就只能是任人摆布。

    “大人,汉人不比魏人。如今在汉人那里,不拘是南边的蛮夷,还是北边的羌氐杂胡,只要有本事,自可立足。”

    端木哲、王平、刘浑、扎哥特尔、杨千万父子等等,随手就能举出一大堆例子。

    秃发阗立把自己去陇右的一切所闻所见,给自家大人一一道来。

    他自己说着说着,眼中竟是越来越亮。

    烤羊肉好不好吃?

    当然好吃啊!

    可是比起蹲在四面漏风的帐篷里,裹着发臭的羊皮衣,吃着连盐都不能多放的烤羊肉。

    他更喜欢坐在温暖的大房子里,让美人穿着精美的衣物,服侍自己吃烤羊肉,想喝酒就喝酒,想喝茶就喝茶。

    “大人,那个端木哲,当初被人逼得差点灭族,不得不举族投靠冯郎君,现在陇右不知多少部族的头人,想要求见他一面都难。”

    “还有那个刘浑,不过是一个落魄的匈奴儿,又曾是冯郎君的仆人,可是你看看现在的他?”

    单独领着汉人最精锐的骑军进入湟水,湟水的杂胡们望风而降,无不臣服,端得是威风。

    说到这里,秃发阗立眼中露出羡慕之色。

    匈奴人在草原上,只不过是鲜卑人的奴仆。

    更别说那些南边的蛮夷,还有那些陇右的杂胡。

    哪一个能比得过鲜卑人?

    可是现在他们却过得比自己要好得多,凭什么?

    不就是因为他们投靠了冯郎君?

    “若是能像刘浑那样,当上汉人的将军,让凉州诸胡俯首,那不当这部族君长又有何妨?”

    就如现在的大人,除了能在族里发号施令,难道还能像那个刘浑那样,能让西平的杂胡乖乖听话?

    而且现在要是汉人发了话,大人不还是一样要听?

    听了自家儿子的话,再看看儿子那向往的神情,秃发阗立不由地暗骂一声:

    “蠢货!你真要能当上像檀石槐那样的部族君长,别说让凉州杂胡听话,就是让汉人皇帝送上自己的女人都行!”

    只是这个话也就是站在部族君长的立场上说,而且还是只能在心里说。

    真要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上,秃发匹孤其实也知道,儿子去投靠冯郎君,说不得前途要比呆在西海放牧远大。

    “大人,若是你舍不得西海的牧场,那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看到自家大人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秃发阗立哪还不知道大人心里是在犹豫,当下终于抛出自己的最后想法。

    “什么?”

    秃发匹孤问道。

    “大人在西海守着牧场,我先带亲信前去陇右。”

    据某个不知名的渠道消息说,冯郎君现在正在组建骑军,手头缺乏能领参军的人。

    若是自己这个时候带着人前去,想来冯郎君怎么也不会亏待了自己。

    毕竟西海还有自己的部族呢!

    而且若是自己在汉人那里立稳了脚跟,到时候西海的族人自然也能跟着沾光。

    看着儿子热切的目光,秃发匹孤却是问了一句:“这些事情,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儿子去过不少次陇右,但听着他这般说得有如亲见,秃发匹孤却是有些不相信。

    “自然是……”

    秃发阗立才刚说了三个字,只听得外头就有亲卫禀报:“大人,李郎君过来找少君长。”

    “快请进来。”

    秃发阗立脸色一喜。

    帐帘很快就被掀开了,一股冰冷的风雪裹着一个人进来。

    此人头戴着厚厚的羊绒毡帽,身上裹着熊皮外袍,犹如一头直立的人熊进入营帐。

    来人进来后,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下,这才摘下手上厚厚的手套,把熊皮外袍掀开,一阵雪花落下。

    再摘下帽子,露出人脸来,却是车骑将军刘琰之子刘良。

    刘良哈了一口气,又把里头穿着羽绒服脱下,这才开口道,“这鬼天气,当真是能冻死个人!”

    说着自顾坐了下来,伸出手烤火,看起来与秃发父子很是相熟。

    秃发阗立笑着说道,“听说蜀地即便是在冬日里,也是暖和,李郎君来到这里,不习惯也是正常。”

    “是啊,”刘良赞同地点头,“比起这里,蜀地确实要暖和得多。”

    “在这里,即便是身上里里外外套着的衣物,都快能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还是觉得身上冷。”

    “自小到大,我就从未见过这么冷的天。”

    秃发阗立看了一眼被刘良随意丢在一旁的熊皮外袍和羽绒服,更是坚定了自己方才的念头。

    这等衣物,在族里至少可以换数百头羊,就这么被随意地丢在地上,这汉家郎君,当真是不知道这等东西的珍贵。

    刘良自是不知秃发阗立心里所想,他把手烤暖和了,这才转过身去,拿过一坛东西。

    对着父子俩晃了晃,满脸的炫耀之色,“来,喝口酒暖和一下。”

    这一回,不但是秃发阗立眼睛一亮,就连秃发匹孤都禁不住地咽了一口口水。

    刘良把酒递给秃发匹孤,又转过身,再拿了一坛自己喝。

    秃发阗立从自家大人手里接过酒,急忙仰脖喝了一大口,然后哈出一口气,从喉咙里发出一阵舒服的低吼。

    火辣辣的酒下肚,全身从里到外,就像是被火烘烤着,一阵暖洋洋。

    在这种天气下,烈酒才是最好的东西,什么蜜酒蒲桃酒,那是男人应该喝的酒吗?

    就连刘良这种公子,平日里对烈酒一点不沾,到了这里,也在最快的时间内染上了时不时喜欢喝一口的习惯。

    喝一口,比穿着熊皮外袍还舒服!

    刘良出现在这里,倒不是冯永故意整他。

    因为大汉平复西平郡的时候,冯永还领军守在令居城。

    护羌校尉府的运转,基本都是张星忆在操作。

    当时冯永准备平陇西羌胡叛乱,他曾答应赵云,可以举荐刘良到陇西管理胡人事务。

    虽然官不大,但油水也算是丰厚。

    北伐之后,所有人都在等着发战争红利。

    今年春秋两季收上来的羊毛,除去上交国家的,还有七成落护羌校尉府手里。

    第一批红利就是这七成羊毛。

    当然,以后的红利会越来越多。

    元老派、荆州派、东州派,甚至蜀地本土派,有权利瓜分红利的所有人,在这一时刻都显得极为团结:

    特么的谁要是敢跟我抢,谁就是我的仇人!

    也就是陇西李家与天水姜家,得到允许,这才能掺了一脚进来。

    可惜的是这一切与刘良无关。

    即便是糜家,也早早在越巂洗白了,唯有刘良,一直在冯会首的黑名单里。

    或者说,虽然冯会首没有特意要搞他,但兴汉会这个已经形成了利益集团的权二代圈子,一直在排挤他。

    最后还是刘琰给大汉丞相卖……搞了个见不得人的交易,这才让冯会首亲自表态,让刘良从兴汉会的黑名单里移出来。

    只是他来到陇右后,看着别人喝酒吃肉,他连汤水都喝不上,心里怎么可能平衡?

    再加上这两年的磨炼,他终于明白一个道理:没有功劳,没有实权,名头再大,那算个屁?

    自家大人就算是元老又如何?

    在冯永还只是一只土鳖的时候,不照样没办法奈何得了人家?

    到时候就算自己袭了自家大人的爵位,那又有什么用?

    当时冯永得了丞相的暗示,自然是尽心给他安排了一个有油水的位置。

    还特意交代了一声:陇西除了叛胡,剩下的都是自己人,你不用怕。

    刘良当然怕啊,他怕自己这辈子真的就只能看着别人的背影,自己追都追不上。

    以前可都是别人跟在他后头的。

    现在谁还鸟他?

    所以他才去陇西没多久,看到陇西大军出动,心头一下子就活络起来。

    没有机会,就要自己创造机会嘛!

    大汉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于是他找了个机会,跑去找护羌校尉府实权大妇,腆着脸喊人家大嫂。

    只是当时会首夫人也不管事。

    他不得已,又转身去找张小娘子。

    若是换了别人,张小娘子倒是不敢作主。

    但刘良是谁?

    皇家宗亲,张小娘子会怕?

    所以她直接就应了下来,让他随大军去西平看看。

    西平的西边,有一个部族,叫秃发部,是冯会首关注对象。

    当时冯永打算让刘良来陇西,自然是把自己的一些打算告诉过他。

    鲜卑精骑,可是比陇右的羌胡骑兵高了一个等级。

    于是刘良就寻思开了:我要是把这个部族给骗……劝到陇右去,算不算功劳?

    只是他有小心思,人家也不傻。

    秃发匹孤看了一眼刘良,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好小子,原来就是你骗了我家的儿子!

第0677章 抉择

    凉州羌胡之乱的发源地,西平郡至少占了一半。

    因为西平郡的湟水河谷,是产良马的地方,自然就是放牧的好地方,同时也是胡人最为聚集的地方。

    羌人、氐人、小月胡、三杂胡等等,成群成堆地在那里放牧。

    后汉朝廷当年,还曾组建湟中义从胡,让他们帮忙戍守凉州。

    最近的一次凉州之乱,就是因为守在令居的湟中义从胡跟着叛乱,这才导致了凉州乱局一发不可收拾。

    十年前西平郡麴演叛乱,张掖酒泉皆响应,武威的胡人也跟着叛乱。

    敦煌张家的张恭和张就父子,就是在那个时候平乱有功得了封赏。

    两年前,西平再次发生叛乱,然后被郝昭和鹿磐平定。

    所以大汉想要重新治理凉州,西平郡的湟水河谷以及陇西枹罕这一大片横跨大河的区域,是护羌校尉府的重点监控区域。

    不过能看出这一点的,肯定不包括刘良。

    因为能有这份战略眼光的,除了个人本身天赋以外,还需要有专业的部门收集各种信息,然后再加以判断。

    护羌校尉府里能有这种眼光的,一个是冯君侯,一个是张小娘子。

    张小娘子是靠着天赋,与护羌校尉府有关部门收集来的信息,做出的判断。

    而冯君侯那纯粹就是作弊。

    靠后世的海量知识和经验,还有网上的各种轰炸,或者被轰炸。

    以键盘为武器,以网络为战场,行侠仗义,无所不能。

    简称键盘侠。

    虽然刘琰没有什么本事,但至少名义上也算是身居高位。

    他能如此,有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季汉现在的皇家宗亲实在是太少了。

    愿意一直支持先帝的皇家宗亲那就更少,只有刘琰一人耳。

    张星忆从私人感情上来说,不喜欢刘良。

    不过从皇家角度上来说,刘良愿意争气,她肯定会多提点一番。

    西平郡就如同是一个浇了油的干柴堆,一点就着。

    而秃发部则是西平郡旁边最强的胡人部族,不受大汉的控制,即便是没有冯永的关系,它也会受到重点关注。

    这是政治战略,无关私人感情。

    政治莫得感情。

    受到张星忆指点的刘良在西平一带,尝试推行胡人定居政策,最后能得到什么结果,决定着自己能得到什么功劳。

    所以对这个事情自然要上心。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用匕首割着架上火上的烤肉,很快就醉意朦胧。

    秃发匹孤看着刘良打了个酒嗝,与自家儿子勾肩搭背,话也有些说得不利索了。

    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句:“观刘郎君平日行事,对我族上心甚多,小人甚是感激,却又心有惶恐,不知可有报答刘郎君之处?”

    “报答啊,羊毛就是报答啊!”

    刘良一只手搭在秃发阗立肩膀上,一边大着舌头说道,“要不牛马也行,若是有上等的战马,那是最好不过!”

    “却不知刘郎君想要多少?秃发部得蒙刘郎君照顾,虽然部族不大,但只要刘郎君开口,自会尽力去办。”

    刘良晃着脑袋,把酒坛塞到秃发匹孤怀里,“秃发君长,你且放心就是。这牛羊马匹,若是有,那就最好。”

    “若是没有,那也无妨。但这羊毛,你们拿来又无甚用,我买,拿粮食换!”

    说着,他又打了个酒嗝,看上去醉意颇浓,嘴上也就有些把不住门。

    “你们是不知道,我这官职,在你们看来是权重,手头有不少的粮食额度,可以决定借给哪个部族。”

    “但其实我这也是有任务的……”

    秃发匹孤有些听不明白:“任务?”

    什么意思?

    “喛,就是每年都要收上去一定数额的羊毛,若是羊毛不足,上等战马补齐也行,最不济的,也要拿牛羊补上。”

    刘良挥着手,“如若不然,那可就是失职,是要受罚的。”

    “原来还有这等规矩?”

    秃发匹孤点头。

    “不然你以为我平日为何会与那些胡人说好话,还给他们接济粮食?”

    刘良又拿过酒坛子,仰脖喝了一口,喷出浓烈的酒气。

    “那冯永啊,是个有本事的,但与我不对付,这个事,我也不瞒你们。”

    “所以我现在这个差事,必须得办好了。办不好,那冯永可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现在护羌校尉府对凉州羌胡的治理,分两种。

    一种就是像天水几郡,想放牧的就划分草场,想耕种的就开荒分田地,都是为了能统一管理。

    过上几年,等他们习惯定居了,就可以直接齐民编户,进程很顺利。

    因为冯郎君的名声在天水一带,好使!

    只要不让他们到处流窜,能定居下来,大汉在治理和管理这方面,手段那就多的是。

    古人云:有恒产者才有恒心嘛!

    第二种就是像陇西枹罕和西平郡,胡人过于集中,又有叛乱的悠久传统。

    再加上因为是新定之地,不能过于苛刻,所以就比天水一带多出过渡,先想法子安抚他们,以收胡人之心。

    秃发匹孤自然不知道护羌校尉府这些谋划,他听到刘良的那番话,心头就是一动。

    “刘郎君,你就想要羊毛?”

    “不是我想要,是护羌校尉府想要。”

    刘良醉熏熏地拍了拍秃发匹孤的肩膀,“只要你们愿意把羊毛卖给我,一切好说。”

    “只要你们愿意帮我,西海那边,就不会有人管你们。”

    然而这句话对秃发匹孤毫无用处。

    因为无论是汉人还是魏人,都没有能力派兵到西海。

    不过下一句话,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到了冬日,你们每年都可以到西平边境这里过冬。以后大汉在湟水开草场,到时候我还可以想法子,给你们提供冬日里的草料。”

    秃发匹孤和秃发阗立父子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刘郎君,此话当真?”

    “我骗你们做甚?”刘良喝高了,干脆放开了说,“不然你们以为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谁?我是皇家宗亲知道吗?要不是被逼得无奈,我来这里喝西北风,图个什么……”

    “那个冯永,他不是个好……呼……呼……”

    刘良说着说着,直接呼呼大睡了过去。

    夜已经深了,秃发匹孤吩咐族里的女人把刘良扶去休息,又让人通知了刘良带过来的随从,说今晚就安歇在大帐里。

    父子二人继续坐回火塘边。

    “大人,你觉得如何?”

    秃发阗立忍不住地问了一句。

    “至少我们以后冬日里不用发愁了。”

    秃发匹孤答了一句。

第0677章 抉择

    凉州羌胡之乱的发源地,西平郡至少占了一半。

    因为西平郡的湟水河谷,是产良马的地方,自然就是放牧的好地方,同时也是胡人最为聚集的地方。

    羌人、氐人、小月胡、三杂胡等等,成群成堆地在那里放牧。

    后汉朝廷当年,还曾组建湟中义从胡,让他们帮忙戍守凉州。

    最近的一次凉州之乱,就是因为守在令居的湟中义从胡跟着叛乱,这才导致了凉州乱局一发不可收拾。

    十年前西平郡麴演叛乱,张掖酒泉皆响应,武威的胡人也跟着叛乱。

    敦煌张家的张恭和张就父子,就是在那个时候平乱有功得了封赏。

    两年前,西平再次发生叛乱,然后被郝昭和鹿磐平定。

    所以大汉想要重新治理凉州,西平郡的湟水河谷以及陇西枹罕这一大片横跨大河的区域,是护羌校尉府的重点监控区域。

    不过能看出这一点的,肯定不包括刘良。

    因为能有这份战略眼光的,除了个人本身天赋以外,还需要有专业的部门收集各种信息,然后再加以判断。

    护羌校尉府里能有这种眼光的,一个是冯君侯,一个是张小娘子。

    张小娘子是靠着天赋,与护羌校尉府有关部门收集来的信息,做出的判断。

    而冯君侯那纯粹就是作弊。

    靠后世的海量知识和经验,还有网上的各种轰炸,或者被轰炸。

    以键盘为武器,以网络为战场,行侠仗义,无所不能。

    简称键盘侠。

    虽然刘琰没有什么本事,但至少名义上也算是身居高位。

    他能如此,有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季汉现在的皇家宗亲实在是太少了。

    愿意一直支持先帝的皇家宗亲那就更少,只有刘琰一人耳。

    张星忆从私人感情上来说,不喜欢刘良。

    不过从皇家角度上来说,刘良愿意争气,她肯定会多提点一番。

    西平郡就如同是一个浇了油的干柴堆,一点就着。

    而秃发部则是西平郡旁边最强的胡人部族,不受大汉的控制,即便是没有冯永的关系,它也会受到重点关注。

    这是政治战略,无关私人感情。

    政治莫得感情。

    受到张星忆指点的刘良在西平一带,尝试推行胡人定居政策,最后能得到什么结果,决定着自己能得到什么功劳。

    所以对这个事情自然要上心。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用匕首割着架上火上的烤肉,很快就醉意朦胧。

    秃发匹孤看着刘良打了个酒嗝,与自家儿子勾肩搭背,话也有些说得不利索了。

    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句:“观刘郎君平日行事,对我族上心甚多,小人甚是感激,却又心有惶恐,不知可有报答刘郎君之处?”

    “报答啊,羊毛就是报答啊!”

    刘良一只手搭在秃发阗立肩膀上,一边大着舌头说道,“要不牛马也行,若是有上等的战马,那是最好不过!”

    “却不知刘郎君想要多少?秃发部得蒙刘郎君照顾,虽然部族不大,但只要刘郎君开口,自会尽力去办。”

    刘良晃着脑袋,把酒坛塞到秃发匹孤怀里,“秃发君长,你且放心就是。这牛羊马匹,若是有,那就最好。”

    “若是没有,那也无妨。但这羊毛,你们拿来又无甚用,我买,拿粮食换!”

    说着,他又打了个酒嗝,看上去醉意颇浓,嘴上也就有些把不住门。

    “你们是不知道,我这官职,在你们看来是权重,手头有不少的粮食额度,可以决定借给哪个部族。”

    “但其实我这也是有任务的……”

    秃发匹孤有些听不明白:“任务?”

    什么意思?

    “喛,就是每年都要收上去一定数额的羊毛,若是羊毛不足,上等战马补齐也行,最不济的,也要拿牛羊补上。”

    刘良挥着手,“如若不然,那可就是失职,是要受罚的。”

    “原来还有这等规矩?”

    秃发匹孤点头。

    “不然你以为我平日为何会与那些胡人说好话,还给他们接济粮食?”

    刘良又拿过酒坛子,仰脖喝了一口,喷出浓烈的酒气。

    “那冯永啊,是个有本事的,但与我不对付,这个事,我也不瞒你们。”

    “所以我现在这个差事,必须得办好了。办不好,那冯永可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现在护羌校尉府对凉州羌胡的治理,分两种。

    一种就是像天水几郡,想放牧的就划分草场,想耕种的就开荒分田地,都是为了能统一管理。

    过上几年,等他们习惯定居了,就可以直接齐民编户,进程很顺利。

    因为冯郎君的名声在天水一带,好使!

    只要不让他们到处流窜,能定居下来,大汉在治理和管理这方面,手段那就多的是。

    古人云:有恒产者才有恒心嘛!

    第二种就是像陇西枹罕和西平郡,胡人过于集中,又有叛乱的悠久传统。

    再加上因为是新定之地,不能过于苛刻,所以就比天水一带多出过渡,先想法子安抚他们,以收胡人之心。

    秃发匹孤自然不知道护羌校尉府这些谋划,他听到刘良的那番话,心头就是一动。

    “刘郎君,你就想要羊毛?”

    “不是我想要,是护羌校尉府想要。”

    刘良醉熏熏地拍了拍秃发匹孤的肩膀,“只要你们愿意把羊毛卖给我,一切好说。”

    “只要你们愿意帮我,西海那边,就不会有人管你们。”

    然而这句话对秃发匹孤毫无用处。

    因为无论是汉人还是魏人,都没有能力派兵到西海。

    不过下一句话,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到了冬日,你们每年都可以到西平边境这里过冬。以后大汉在湟水开草场,到时候我还可以想法子,给你们提供冬日里的草料。”

    秃发匹孤和秃发阗立父子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刘郎君,此话当真?”

    “我骗你们做甚?”刘良喝高了,干脆放开了说,“不然你们以为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谁?我是皇家宗亲知道吗?要不是被逼得无奈,我来这里喝西北风,图个什么……”

    “那个冯永,他不是个好……呼……呼……”

    刘良说着说着,直接呼呼大睡了过去。

    夜已经深了,秃发匹孤吩咐族里的女人把刘良扶去休息,又让人通知了刘良带过来的随从,说今晚就安歇在大帐里。

    父子二人继续坐回火塘边。

    “大人,你觉得如何?”

    秃发阗立忍不住地问了一句。

    “至少我们以后冬日里不用发愁了。”

    秃发匹孤答了一句。

第378章 张家

    秃发部要解决自己冬日里的吃住问题,凉州的徐邈同样也要解决凉州粮食问题。

    他自当上凉州刺史以来,就没有一日能安稳下来。

    第一年前脚才刚到凉州上任,蜀虏的大军就跟着他的后脚进入陇右。

    大战之后又遇大旱。

    以徐邈的治民本事,只要能挺得过第一年,后面只要能给他两三年时间,肯定能把凉州治理得州界肃靖,百姓归心。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第一年在没有与朝廷取得联系的情况下,许了不知多少县令县长之位出去。

    这才借着凉州豪族的存粮熬了过去,

    哪知第二年,原以为同样遇到陇右大旱的蜀虏,在大战之后会休息两三年,哪知竟能出兵金城。

    凉州去年损兵小半,今年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元气,今年一下子又去了小半,甚至还丢了两郡。

    即便是在寒冷的冬日,徐邈仍能感觉到凉州各方的蠢蠢欲动。

    在这种情况下,空有治民之策的徐邈,唯有对天长叹,然后不得不再次求助凉州各家豪族。

    在第一年的时候,凉州各方得知魏国在关中屯了十来万兵马。

    不少人觉得魏国还有机会夺回陇右,所以在得到许诺和利益之后,愿意帮忙。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关中的粮食早就被某位不知名的冯君侯提前掏空了了。

    没有足够粮草的十万精兵,那也是十万软脚虾。

    今年开春,曹真在平定安定之后,倒是想着试探一下从安定方向进取陇右。

    哪知道诸葛村夫的反应很大,直接就派大将领兵从汉中出陈仓。

    威胁的意味很明显,你敢动我上边,我就敢动你的下边。

    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曹真只能怂了。

    现在陇右的情况越发明显。

    凉州不少人知道,汉国只怕已经在陇右站稳了脚跟,要不然也不至于能出兵金城。

    在失去金城和西平之后,魏国重返凉州的希望,开始变得渺茫起来。

    所以今年冬日,各家的存粮,都比去年少了许多:

    徐使君,去年我们才刚刚借过粮食,今年总得让我们缓一缓吧?

    没有人是傻子,这借出去的粮食,虽说没想着能收回来。

    但也不能白扔啊!

    照这目前的情况看来,凉州迟早要落入汉国手里。

    现在借粮食给魏国的刺史,这不是白扔是什么?

    只是别人可以不借,但有一家却不得不借。

    凉州刺史徐邈的车驾刚刚驶离张家,西域戊己校尉张恭之弟,前金城太守张华,怒气冲冲亲自关上大门。

    然后回到张恭休养的房屋,抑不住怒气地骂了一句:

    “这老匹夫,三番数次地让我们家出粮,难道我们张家就那么好欺负吗?”

    已经老迈的张恭,疏疏朗朗的白胡须垂在胸前,眉毛也已经变得灰白。

    脸上有很深的皱纹,手臂上青筋暴起,无处不在的黑斑,也在显示着这位名震西州乃至西域的人物,已经进入了迟暮。

    “不借粮,要不就借你项上人头用一用?”

    张恭半卧榻上,裹着厚厚的细绒被子,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声音有些嘶哑地说了一句。

    若不是现在凉州局势不稳,汉人随时想要进攻凉州四郡,再加上自己还略有名声,能帮徐邈镇抚凉州羌胡。

    只怕徐邈未必这般好说话,仅仅是让张家出借粮食。

    张华年纪也不算小了,可是在自己这位族兄面前,却是如同听话的孩儿一般。

    被张恭一句话,堵了个满脸通红。

    幸好此时屋内,除了族侄张就,再无他人。

    “金城一战后,进入凉州的三条要道,皆处于汉人的控制之下。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可以三个方向进入凉州。”

    张恭咳嗽了几声,“此事是我失算了。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徐邈,让你们去守金城。”

    张就看到大人咳嗽,连忙上前帮忙抚背,面有愧疚之色:

    “大人,是孩儿无能……”

    张恭摆了摆手,“不关你事。谁也没有想到汉人在打完陇右一战后,又遇到陇右大旱,竟然还能有余力攻打金城。”

    前有荆州之失,后有夷陵之败,蜀人元气,几丧怠尽。

    哪知不过沉寂数年,就能兵出陇右,而且看起来,兵威不弱当年。

    自知黄土已经埋到脖子的张恭,经历过多少事,才有今天的名声?

    当年贼人把兵器架到了儿子的脖子上,也没能让他屈服。

    可是他到现在反而开始迷糊起来,蜀人这般厉害,为何当年在打下汉中后,不直接进取凉州?

    这根本就没道理嘛!

    莫不成……刘备的儿子刘禅,要比刘备强上这么多?

    当年刘备手底下,除了诸葛亮和赵云,手底下还有不少名闻于世的武将谋臣。

    然而夷陵之战后,刘备病亡,蜀国几近灭国。

    大魏亦曾派了辅国将军鲜于辅持诏书前往蜀地,申三好之恩,劝统领蜀地的诸葛亮,开蜀地门户,以降魏国。

    从那时到现在这些年来,名声能传出蜀地的人物,也只不过是一个名声半誉半毁的冯永。

    文章是写得极好,领兵也厉害,敛财亦有法。

    不过听说人品有瑕疵,有巧言令色之称,喜好定过亲的女子,手段狠辣,心肠阴毒……

    金城一战,自家从弟与自家儿子兵败也就罢了,最后还沾上了与蜀人勾结的名声,就是拜冯永所赐。

    此子确实是个人物,但蜀地也就仅仅是出了这么一个,更能说明蜀地人才凋零,如何能与中原人才鼎盛相比?

    偏偏就是这样的一州之地,不但支撑起汉人连续两年不间断地用兵。

    甚至东守陇山,拒关中十数万精兵。

    中抚陇右,让羌胡皆尽归心。

    西取金城西平,威逼凉州核心四郡。

    张恭感觉到,这些年来,魏国上下,似乎对蜀国的判断出现了严重的失误。

    更为关键的是,即便是到了现在,这些误判是怎么产生的,都还没有人能想通。

    所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这蜀人难道既有金山银海,又能平空长出粮食,还能变出丁口?

    “大斗拔谷,现在应该已经大雪封山了吧?”

    张恭突然问了一句。

    张华与张就莫名地对视一眼,不明白张恭为何问出这个话。

    “回大人,早就封山了。”

    不明白归不明白,张就还是恭敬地回答道。

    “大人且放心,大斗拔谷那里,有精兵守着,汉人在这种时候,应该过不来。”

    张恭力气不济,半躺着闭眼养神,闻言冷笑一声,“汉人过不过得来,你说了不算,汉人说了才算。”

    金城一战后,凉州的有心人都回过味来:只要陇右一天没有回到魏国手里,凉州迟早都是汉国说了算。

    “大人……”

    张就都已经快到不惑之年了,被自家大人这么一说,脸上又是一阵羞愧。

    “明年开了春,若是李家的商队过来了,找个机会跟着他们回去,看看陇右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若是能进到蜀地,看个明白,那就最好。”

    西平郡落入汉人之手后,陇西李家的商队终于能再一次尝试穿过大斗拔谷,来到凉州四郡之地。

    他们根本不用继续往西走,因为红糖、烈酒、毛料这些货物,还没出张掖,就已经被人抢购一空。

    张恭身上盖着的细绒被子,就是李家商队带过来的。

    “是,大人。到时候我派族里最得力的人手跟着……”

    张就恭敬地回答道。

    只是他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张恭就骂了一声,“蠢货,我是让你亲自去!”

    “记住,把你能看到的一切东西都记好了,回来说与我听。”

    说到这里,张恭终于睁开眼,眼中没有焦距。

    “武皇帝善用兵,又有雄才,赤壁之战后,发布求贤令,亲自领军入关中,当时我就知道,凉州定然是魏人的囊中之物。”

    “然汉人取陇右后,我先是以为他们不过是趁了魏国不备之机,定不能久守。”

    “后又认为他们即便他们能勉强守住,亦无力西进。”

    “毕竟汉魏两国的差距,就摆在那里,一时之巧,不可久全。然直到如今,汉人行事,却大出世人意料之外。”

    两年时间,十数万魏军,屯于关中,无有寸功,既攻不破汉人的陇山防线,又不能南下进入汉中。

    虽说汉人占了险要之利,但既要守汉中,又要守陇山,还有余力进取凉州。

    西陲一州之地抗十州之地,还能做出这么多的事情,这世道是疯了吗?

    蜀地真要这么厉害,那么当年平天下的应该是公孙述,而不是光武皇帝。

    所以,张恭需要迫切需要了解现在的汉国,才能为张家以后的抉择作出判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161/ 第一时间欣赏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作者:甲青所写的《蜀汉之庄稼汉》为转载作品,蜀汉之庄稼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蜀汉之庄稼汉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蜀汉之庄稼汉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蜀汉之庄稼汉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蜀汉之庄稼汉介绍:
这里讲的是一个非法穿越的苦逼如何在乱世三国里苦苦挣扎,努力种田的故事。蜀汉之庄稼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蜀汉之庄稼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