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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797章 短暂的天伦之乐

    两人商议完毕,关姬又向冯永说了这些日子以来,护羌校尉府的大概情况。

    冯永闭着眼,瘫在摇椅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这段日子一路上紧赶慢赶,从未有好好休息。

    也就是这些年来注意锻炼,身体底子打得好,回来后还有力气折腾一番。

    只不过现在折腾完了,顿觉眼睛发涩,昏昏欲睡。

    翻了一下身子,正准备找个正舒服的姿势,忽然听到关姬说道:“阿郎饿不饿,要不先吃点东西?”

    同时感觉有东西送到了嘴边。

    冯永机械地张开嘴,然后嚼了一下,感觉到一股甜意混合着奶味在嘴里融化,知道关姬这是给自己喂的干奶块。

    冯永更喜欢叫这玩意奶疙瘩——这是前世时大西北的叫法。

    前世他在大西北的时候,经常吃到这玩意。

    听说蒙古大军横扫天下的时候,也经常吃这个。

    既抗饿,又易于保存,同时还方便携带。

    毕竟原料来自那些母马母牛母羊所产的***,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最是方便不过。

    不过关姬手里的奶疙瘩里头还掺了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说红糖。

    不但营养丰富,同时热量也足够,乃是最新一代的上等干粮。

    只是因为红糖的珍贵,平日里军中只有领千人以上的校尉,或者执行重大任务的暗夜营才有资格享用。

    “妾看阿郎也是累了,不若先去榻上睡一会。”

    关姬喂了几颗后,又劝说道。

    冯永打了个哈欠,点点头,“确实有些累,那我先上去眯一会,有什么事,直接叫我。”

    关姬扶起冯永,轻声道:“能有什么事?阿郎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不也没出什么大事?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里间的榻上,一对儿女正在玩耍。

    看到这个陌生男人躺到榻上抢自己的地盘,阿虫很是识机地往关姬这边爬。

    倒是双双,坐在原地定定地看了一会,突然“呀呀”两声,然后把手里的纸筒往冯永这边扔。

    不过因为力气太小,只扔出了半尺远。

    冯永哈哈大笑,还想去逗弄一番,哪知关姬抢先一步把女儿抱起来:“双双不要闹,让大人好好休息。

    一手挟住一个孩子,关姬对着冯永说了一句:“阿郎好好休息。”

    然后就带着孩子走了出去。

    完全不理会冯永在后头喊着“小心孩子”的话。

    关姬刚把孩子放在外间的地席上,就有侍婢进来:“夫人……”

    关姬使了一个眼色,止住侍婢的话头,她看了一下里间,确定没有什么动静,这才示意侍婢跟着她走出门去:“何事?”

    侍婢连忙小声回道:“许郎君求见君侯。”

    “许勋?他不是跟着君侯一齐回府的吗?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事?”

    关姬眉头一皱,“去跟他说,君侯累了,正在休息,若无紧急之事,就让他明日再来。”

    “诺。”

    刚从前一个院子过来的许勋得到侍婢传话,不禁就是一愣:

    我与兄长一起回来,明明看到兄长精神尚可,怎么一入后院就累得起不来了?

    只是他听到此乃关姬所言,心里就先怵了三分。

    再加上他过来,只不过是按礼节过来与冯永辞别,要去外头安顿一番。

    又不是什么要紧之事,此时哪里还敢多想?

    当下便诺诺而出。

    有了关姬在外头挡着,无人过来打扰冯永,所以这一觉他睡得倒是香甜,待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

    外头传来孩子的玩闹声,同时还掺杂着有人呼唤孩子的声音:“叫小姨母,小姨母……”

    然后又是“啪啪”拍手掌的声音,估计是在吸引孩子的注意力。

    听到自己孩子那稚嫩的声音,冯永不由地起身准备下榻。

    这时他才发现,床前有一双拖鞋,估计是关姬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放的。

    趿着拖鞋转过屏风,看到张星忆正蹲在地席上逗两个孩子玩,关姬坐在地席边上的桌子边,低头翻看文件。

    可能是夫妻连心,心有所感的关姬抬头看向屏风这边,脸上露出笑容:“阿郎醒了?”

    听到这话,张星忆也跟着转过头来。

    “嗯,醒了。”

    冯永在张星忆转头过去时,两人极快地对视一眼。

    他一边应着,一边走过来,拿起桌上的水壶,想给自己倒杯水。

    “渴了?”关姬起身,接过冯永手里的水壶,“这茶水本是阿郎刚回来时就烧好的,已经凉了。”

    说完,转过头去,对着正蹲在地席上的张星忆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给你姊夫添点热水去。”

    张星忆“哦”了一声,忙不迭地起身,拎着水壶小跑出去。

    “让阿梅把晚食端上来。”

    关姬在后头又喊了一声。

    “知道了。”

    张星忆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倒是冯永,看到这情景,愣了一下: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这个……外头不是有下人么,这般使唤四娘,不好吧?”

    冯永看到关姬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有些担心地说道。

    关姬一边让冯永坐下,一边说道,“我怕下人影响到阿郎休息,所以先前已经把他们都遣出去了。”

    “再说了,四娘是我的妹子,使唤一下怎么啦?”说到这里,关姬瞟了冯永一眼,“怎么?阿郎舍不得?”

    冯君侯吓得一哆嗦,“细君说得对,就应该好好使唤!”

    关姬淡然一笑。

    倒是地席上的两个孩子看着自家小姨母跑了,当下便不满意起来。

    阿虫走了两步,一个站不稳坐到地上,于是干脆就往自己阿母脚下爬去。

    双双就大胆一些,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冯永,眼里有些疑惑,然后呀呀地叫着,似乎是想要表达什么。

    冯永看到自家细君那不置可否的一笑,本来心里实在是有些发虚。

    听到自家女儿在给自己解围,连忙踢了拖鞋,坐到地席上抱住她:“叫大人。”

    “呀呀……”

    双双伸出小胖手,就要向冯永脸上抓去。

    “又来!”

    冯永早有准备,连忙举着她伸得远远的。

    双双被举起来,反而乐得咧开了嘴。

    看到她这般高兴,冯永也跟着哈哈大笑:“叫大人,快叫大人。”

    那边的阿虫才刚爬到自家阿母脚下,就听到阿母的声音:“去那边,和大人一起玩。”

    阿虫停下来,抬头看着阿母。

    关姬挥着手,又指了指冯永那边,“那里,大人,去。”

    阿虫似懂非懂地转头看了一眼阿姊那边,又回过头继续看着母亲,眼中充满了困惑。

    “去大人那里。”

    关姬弯下腰,继续示意。

    阿虫眼里继续困惑。

    关姬叹了一口气,有些失望:这孩子看起来要比他的阿姊胆小……

    哪知阿虫突然开口叫道:“大……大……”

    那边正和女儿逗乐的冯永猛地转过头来。

    看到关姬有些不可置信的脸色。

    夫妇俩对视了一眼。

    冯永想放下女儿,又觉得不妥,然后直接抱着女儿就要过来。

    阿虫“哇”地一声,连滚带爬地向关姬靠去。

    关姬只得抱起他,哄了一下,阿虫这才停下了哭声。

    “刚才你叫什么?大人?”

    关姬又问了一声。

    可能在母亲怀里得到了安全感,阿虫这才敢指着冯永呀呀地告状,也不知他对自家大人有什么意见。

    关姬却是不管他的告状,晃了晃儿子,连声引导:“大人,快叫大人!”

    “大……嗯……大……”

    这一回阿虫倒是听话,又跟着喊了一声。

    虽然只能喊出一个音节,但足以让冯永喜翻了心,连忙应着:“哎,好儿子!”

    关姬亦是高兴不已,连连再说道:“大人,大人……”

    似乎是得到了母亲的鼓励,阿虫又叫道:“大……大……”。

    确认了自己的儿子不是偶然发声,冯永和关姬皆是高兴坏了。

    两人又想着法子让阿虫再叫几声,直到阿虫不满地哭闹起来,这才作罢。

    冯永看着怀里的女儿,又学着关姬方才的样子,教女儿学说话:“来,双双,叫大人……”

    双双看着冯永,只顾傻笑。

    “叫大人。”

    冯永凑上去。

    双双伸出了小胖手,“叭”的一声,直接糊冯永脸上。

    “这女子怎的这般喜欢打人?”

    冯永呲牙咧嘴地叫道。

    刚提着水壶回来的张星忆看到这一幕,顿时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被自家女儿一巴掌打碎了美梦的冯君侯,听到门口幸灾乐祸的笑声,只得悻悻地放下女儿。

    “四娘回来了啊!”

    冯永坐回位置,招呼一声。

    张星忆也不应他,径自过来:“阿姊,水来了。”

    “嗯,给你姊夫倒上。”

    关姬又开始翻文件,头也不抬地说道。

    张星忆不敢怼关姬,却是对冯永怒目而视。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冯君侯连忙接过来,连声说道。

    张星忆看到他这副模样,眼中露出鄙夷之色。

    冯永看看关姬,又看看张星忆,呐呐不敢多言,只能闷头喝茶。

    正在低头翻看文件的关姬,似乎是感觉到了三人之间的异样,抬起头时,正看到冯永一个劲地往自己肚子灌水。

    她不由地关心劝道:“阿郎,这晚食马上就上来,莫要喝太多水,不然吃不下晚食。”

    话音刚落,阿梅就领着下人出现在门口。

    看着阿梅指挥下人不断摆上晚食,冯永连忙劝阻道:“够了够了,吃不了这般多。”

    “嘁!都等着姊夫醒来一起吃晚食呢,又不是你一个人吃。”

    张星忆白了冯永一眼,一边起身去帮忙。

    “都没吃呢?”看到四娘这般自然,没有做过亏心事的冯君侯倒也放松下来。

    “都等着阿郎呢。”

    关姬含笑道。

    “那也不错,正好一家人一起吃。”

    冯永顺口说道。

    “可不就是一家人?”

    关姬若有似无瞟了一眼那边正在帮忙的张星忆,微微一笑。

    冯永咳了一声,当作什么也没听到,起身去抱女儿:“来,叫大人。”

    双双伸手就抓过来……

第0798章 上层建筑的改变

    如今在南乡、越巂等地,比较隆重正式的宴席仍是一人一案分食制,但平日里,不少人已经改成半分食半合食制。

    半分食是说碗筷饭菜仍是一人自用。

    半合食是说数人共用一个案桌。

    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南乡食堂就是流行这种方式。

    几百人甚至上千人的食堂,一人安排一个案桌,那叫吃饱了撑的。

    一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三样菜,再加一碗主食,然后几人共用一个案桌,各吃各的,那就差不多了。

    反正南乡越巂等地的基础阶层是骤然起来的假·良家子。

    以前都是捧着碗蹲在门口或者墙角吃饭的土鳖。

    不可能因为吃饱了饭,手头有两个零花钱就能摇身一变,马上转化成传统士吏。

    还有就是手工业的快速发展,导致这几个地方的生活和工作节奏不断加快。

    趁着吃饭的时候人齐,挤着这点时间谈点事情,最是正常不过。

    至于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那是什么?能下饭么?

    反正咱们土鳖没听说过。

    作为鳖王,冯君侯自然不能脱离群众。

    最多也就是桌子要大一些,饭菜要丰盛一些。

    毕竟家里有女将军,有女政治家,有女科研家,有女商业巨头。

    冯君侯则是把她们所管辖的方方面面统合成一个整体。

    这个过程需要所有人坐在一起交流彼此的意见,最后才能互相配合。

    坐在一起吃饭的时间正好提供了这个机会。

    就比如现在,家主坐在中间,关姬和张星忆一左一右。

    “都坐吧,阿梅你也坐,不需要你服侍。”

    冯永对着阿梅吩咐道。

    阿梅应了一声,小心地坐到关姬的下边位置。

    一对儿女则是坐在婴儿车里,放在冯永与关姬的之间。

    婴儿车是亲自设计,阿梅亲自挑了材料,亲自监工做出来的。

    车子上有专门放食物的板子,上面放了辅食,还有小块的蒸馍。

    双双手里抓着一块特意给她做的小蒸馍,已经在开啃了,蒸馍上有小小的牙印,但更多时候是在上面抹口水。

    阿虫则是比较喜欢肉粥,不断地张嘴“啊啊”叫着,示意关姬喂他。

    在养育孩子方面,冯永一向是主张在可以的情况下,尽量身体力行。

    一来可以培养与孩子之间的感情,二来是要树立家风。

    司马晋时代那些高门巨室,连走路都要别人扶着,四肢就是多余的东西,深为冯永所恶。

    看女儿啃了三口,都只能啃下被口水泡软的那层皮,冯永舀了一勺肉粥,送到她嘴里。

    “阿郎你这些日子没好好吃过饭,让妾来喂就好。”

    关姬在旁边劝说道。

    “无妨,过后又要领军出征。”冯永摇头,看着女儿,眼里全是溺爱,“现在有机会,能喂一次是一次,出征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说到出征,冯永又看向张星忆,“这一回,多亏了四娘筹备上来粮食,不然大军只怕就要延后半个月出发。”

    这一回突发情况,冯永答应赵云,校尉府先自己想法子筹备一个月的粮食,打的也是平襄各家工坊的主意。

    没想到张星忆居然提前把事情给办下来了,所以说不愧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么?

    张星忆正埋头啃排骨,听到这话,这才抬起头来,小脸努力做出平淡的表情:

    “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那要秘书处来有何用?”

    口气不错,不过若是能先擦掉脸上的油腻就更有说服力了。

    四娘喜欢吃排骨,特别是喜欢啃排骨的脆骨。

    在没有那么多规矩的冯府,她把脆骨咬得嘎嘎响也没人说她。

    而关姬是个练武的,食量大,每天要吃不少肉类和禽蛋。

    红糖裹着五花肉做成的红烧肉是她的最爱。

    再加上冯永的嘴挑,所以冯府每天光是吃喝的支出,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也就是冯君侯敛财有道,这才养得起这个家。

    “那也要看是谁在管着秘书处才行。这对四娘来说是轻松,但换了别人,那就两说。”

    关姬一边喂阿虫,一边插嘴道,“这两年来,有了四娘,里里外外省了多少事?”

    得了正室大妇的肯定,张星忆的眼睛开始弯成了月牙。

    “那是,也就是四娘是个女儿身,若是换成须眉,这兴汉会的会首,只怕就非四娘莫属了。”

    冯永连忙接上关姬的话头。

    本来还挺高兴的张星忆听到冯永这个话,顿时斜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说这个话哪里不对。”

    关姬看了一眼冯永,失笑道:“我就说吧,有事你就直接与四娘说,用得着这般拐弯抹角?四娘又不是外人,对吧?”

    最后一句,是对着张星忆说的。

    张星忆“嘁”了一声,也不知是否认还是默认。

    冯永于是便把有人愿意出钱粮帮忙建学堂的事说了一遍。

    “这学堂乃是兴汉会的根基之一,按理我们是不愿意让外人掺和,可是那些人又算得上是我们的盟友。”

    关姬在一旁解释道,“所以四娘觉得,此事当如何是好?”

    南乡学堂,新华书店,印刷术,纸张等,已经为在南乡拥有原始股份的几家带来了巨大的利益。

    利润只算是零头,名声才是大头。

    就算是没有利润,为了名声,就算是倒贴钱大伙也愿意继续支持下去。

    就拿冯永来说,早些年被世家大族记入黑名单,按理来说,这辈子名声基本就毁了。

    真要倒霉一些,被写入地方志奸人录都有可能。

    但因为有了南乡,上至寒门子弟,下到黔首之后,但凡有心求学问的,哪个不记着他的好?

    可以说,就算是现在大汉被魏国所灭,只要冯永没有死在战场上。

    无论世家对冯永是如何恨得咬牙切齿,魏国掌权者都要保他的平安。

    广传学问,就是这么牛逼不解释——虽然冯永的原本目的不是这个。

    对于他来说,南乡的那些东西,最根本的目的是为了打破世家大族的知识垄断。

    同时也是帮他改变历史轨迹的重要助力。

    现在有人想要伸手进来,冯永就必须要明白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张星忆下意识地夹起一块脆骨,嚼得嘎嘎响,咽下去以后,这才突然笑了:

    “这是好事啊,校尉府如今没有多余的钱粮在陇右建学堂,他们愿意帮忙,正好帮我们省了一番功夫。”

    冯永没听明白。

    关姬把阿虫脸上的米粒擦掉,看了一眼张星忆:“说明白些,他们这般好心,图个什么?”

    “自然是图阿……兄的师门学问,或者说,是图能快速教出学生的手段。”

    张星忆又扒了一口米饭,继续说道:

    “我记得,当初朝廷决定复垦汉中,朝中不知有多少元老重臣称颂陛下圣明呢,都是图那点田地。”

    “没办法,那时谁家不是穷鬼?”

    冯君侯很是感叹了一句。

    惹得关姬白了他一眼。

    张星忆“咭”地一笑,看向冯永,眼中有说不清的意味:

    “所以说呢,在这个事上,不少人家可是要谢阿兄呢。”

    “这些年来,大伙的家底就算是比不过那些百年家族,但也算是殷实,总算是能为子孙留点家业。”

    “可是这家业不是靠一个人撑起来的,想要维持下去,底下做事的人就不能少。”

    屋里都是信得过的人,张星忆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我记得,即便是如马家这般尊贵者,到了马硕时,也是破落户吧?”

    马家虽说是伏波将军之后,但到了马硕(马腾的父亲)这一代,已经沦落到因为家贫无力聘娶,不得不娶羌女为妻的地步。

    而马腾则是要上山伐柴入城去卖,才能得以维持生计。

    虽然马腾与马超两父子最后都算是显贵,但家族底蕴这种东西,并不是说光是身份显贵就足够。

    钱粮只能算是最基本的,族中子弟的培养,人脉关系的积累等等,都不可或缺。

    这其中最重要的,则是知识和技能。

    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学问都是立身之本——兵法也算是一门学问。

    家族昌盛时,学问能让族中子弟人才辈出。

    家族没落后,学问是家族再起的希望。

    马家以前虽是显贵,但根本没有什么底蕴,因为祖上的传承早就断了。

    那些愿意广开教学的大儒为什么受世人尊重,就是因为学问难求。

    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大多数是不会轻易把学问传给别人。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冯永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后世的皿煮滋油对东方红玩的就是这一套。

    说白了就是知识垄断,或者技术壁垒。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永远安逸地趴在“苍头黔首”身上贪婪吸血。

    所以说,人类这几千年来,本质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

    而且在这个时代,书籍都是靠手抄,书简重量惊人,更是极大地限制了学问的传播。

    南乡学堂的开启,代表着学问的传播开始进入新时代。

    书籍可以大批量地印刷。

    知识的载体不再是笨重的书简,而是轻便的纸张。

    这就让马家这种显贵而没有底蕴的家族,看到了迅速弥补自身家族底蕴的机会。

    同时这也是为什么兴汉会那么热衷在越巂郡建立学堂的原因之一。

    他们最开始的本意是给家族快速培养新一代管事。

    后来发现,还可以让族中子弟在越巂学堂打下基础,借此跳入更高一级的南乡学堂。

    只有最优秀的学生,才能学到南乡学堂更高深的学问。

    大汉新兴的权贵,这些年来,因为各类庄园的建立,正处于财富的膨胀上升期。

    那么渴望家族的长久传承,那就是本能。

    南乡学堂给了他们在短时间内迅速增加底蕴的希望。

    冯永与张星忆私下里经常偷偷地商量如何干坏事,如何能更快地挖世家墙角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能跟得上张星忆的思维:“原来如此。”

    关姬看着两人会意一笑,当下顿时就恼了:“说明白些!”

第0799 大度的正室

    “也就是说,有人想要取代蜀中的那些世家,成为大汉望族呢。”

    张星忆笑嘻嘻地用关姬所能理解的话解释道。

    相比于一心想要振兴冯家与关家的关家阿姊,经常与冯姊夫放眼大汉天下的张小娘子,自认得眼界要高上一层。

    虽然正室夫人有身份优势,但是她有心理优势啊。

    她甚至还看向冯永,嘴里重重地咬字问道:“姊夫,你说呢?”

    冯永看着张星忆眼中闪着得意之色,咳了一声:

    “不错,这甘蔗园、牧场、工坊之类的,都是大伙没做过的行业。”

    “想要维持住这些行业,像种地那样只会闷头干活是不行的。”

    “兴汉会在越巂开学堂得了好处,这些人家估计着是想要有样学样,所以这才求到我头上来。”

    关姬听了冯永这番话,这才恍然:

    “可不就是这个说法?别的不说,单单开个工坊,与在庄子里只管种地可是两回事。”

    说着,她又若有所思地看向张星忆,“四娘这心思,倒是转得快。”

    张星忆得意地把一块脆骨放到嘴里,“咔嚓”一声。

    冯君侯看着张星忆这小模样,脸上禁不住地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

    虽然不知道此时的冯永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关姬与冯永终究是夫妻连心。

    她看到张家小娘子敢在自己面前这般嚣张,心头本来有点恼火。

    但当她瞟了一眼冯永后,忽然就是微微一笑,开始稳坐钓鱼台,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肉糜。

    “来,阿虫,张嘴,啊……”

    坐在桌前的几人,阿梅在低头认真吃饭,一对小儿在等着喂饭,剩下三人皆是各怀心思。

    直到夜里,君侯与君侯夫人入睡前,君侯夫人这才柔声问道:

    “阿郎所立足者,乃是兴汉会,而学堂又是兴汉会根基之一。如今有他人欲插足,妾观阿郎,不以为忧,反以为喜,何也?”

    这些天来一直奔波,今天回来后沐浴的时间有点久,沐浴的时候爽是爽,但累也确实累。

    好不容易睡了一觉恢复了些精力,方才又再来一番小别胜新婚,冯君侯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扛不住。

    此时只觉疲倦欲睡,闻言便随口应道:

    “所谓灭贼兴汉,可不单单是灭了曹贼就行,曹丕敢行篡逆之事,中原那些世家大族,出力甚大。”

    “世家大族之患,由来以久,桓帝时的梁氏一门,可见一斑。”

    毕竟冯君侯自己是被丞相写入《出师表》的人物,所以对大汉丞相特别点名批评的桓、灵二帝,他自然是要特意去了解一番。

    这个放在后世就叫做认真领会精神。

    想要混官场,这种敏感性是必备素质。

    因为这样可以更好地避免踩雷。

    于是冯君侯就了解到汉桓帝时的三件大事:

    一是诛梁氏一门,二是宠信宦官,三是党锢之祸。

    汉桓帝时期的跋扈将军梁冀,正是出自梁氏。

    梁冀跋扈到什么程度呢?

    毒杀汉质帝,杀朝官,杀名儒,灭富户以掠其财,百官侧目而不敢违命,天子恭之而不能亲政。

    九人封侯,三人当了皇后,六人做了贵人,出了两个大将军。

    夫人、女儿中享有食邑而称君者有七人。

    三人娶了公主,其他官至卿、将、尹、校的有五十七人。

    最后梁冀伏诛时,被没收的家财抵得上朝廷一年租税的一半。

    虽然梁氏是外戚加世家的结合体,但也可以从中窥视出中原顶级世家大族是何等庞大。

    蜀中的世家大族与他们比起来,就是个弟弟。

    关姬听到冯永提起梁氏一门,却是更加迷惑了:

    “妾虽恨不得曹贼覆灭,但亦不得不承认,如今魏国朝野内外,仍有不少的能臣。阿郎以桓帝梁氏一族喻之,会不会太过了些?”

    平日里都是与张星忆谈政事,与关姬谈军事。

    如今关姬出乎意外地主动谈及时政,冯君侯知道她十有**是受了晚食时张星忆的刺激。

    当下不敢怠慢,连忙强打起精神,耐心解释道:

    “一点也不过。伪魏在曹操那时,不拘曹氏宗亲,寒门世族,皆量才以提拔,方有初时之盛。”

    “然至曹丕时,以曹氏旁宗掌军,以世家大族治政,寒门难再出头,同时又对曹氏近宗防范极深。”

    “曹氏伪王的封地不但时常变更,而且既无治权,更无兵权,举动受到严格监视,形同囹圄。”

    “如今曹睿当政,曹氏旁宗唯曹真能看得过眼,而且还是从曹操时就留下的老人。”

    “只待曹真一去,曹氏宗亲势弱已成必然。到时除非曹睿能壮士断腕,否则世家大族定然会渐掌军政,为祸曹魏。”

    后世好多人都说曹睿只要能长命,司马懿就不会有机会,历史就会改变。

    但在冯永看来,司马懿只是历史的一个偶然。

    即便没有司马懿,后面也会有司马贰,司马叁。

    除非曹睿既长命,又能改变魏国的立国之本,有办法改造世家大族这个寄宿在魏国身上的吸血集团。

    否则曹魏最后依旧会走上司马晋的老路子。

    因为司马晋的本质就是士族政治。

    若是曹魏让世家独大,最终也会变成士族政治。

    这就是历史的偶然性与必然性。

    毕竟开国皇帝曹丕开了个好头啊!

    废掉了外戚专权的可能,把皇家宗亲当成犯人来看管,又大量任用士人取代了宦官的职位(两汉宦官可以掌权)。

    站在政治的角度,这些措施确实不错。

    但偏偏大力扶持了最危险的世家,又指望曹操留下来的那点曹氏旁宗平衡朝廷势力,这根本就是亲手埋下了曹魏覆灭的根源。

    世家数百年风流,曹氏那点旁宗凭什么跟人家比?

    立国根基天生就有问题,想要改变历史轨迹,除非曹睿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对魏国来一场彻底的改造。

    你们可能不知道彻底改造立国根基是什么概念。

    我们一般只会用两个字来形容这种人:商鞅!

    曹睿要真有这份能耐,我,冯明文,当场就宣布:我要为大魏,奋、斗、终、身!

    按原历史轨迹看,在没了强敌的情况下,天下还没统一呢,曹睿就变得热衷修建宫殿和广收天下美女。

    这等人君,有什么值得吹的?

    所以在冯永眼里,曹睿和阿斗压根没多大区别。

    两者前期在各种压力之下,都能做出宽容纳谏的姿态。

    后期在没了压力之后,都开始沉迷享乐。

    甚至阿斗的性子比曹睿还要好得多。

    至少阿斗不会随意杀身边的随从,更不会赐死自己的皇后。

    虽然冯永没把这些心里的想法说明白,但关姬听懂了:

    “万一曹睿有心对世家大族动手呢?”

    “那我们就逼得他继续向世家大族妥协。”

    黑暗里,冯永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正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要大汉继续对曹魏施压,曹睿就不得不继续依靠世家大族来应付大汉的压力。”

    说到这里,他终是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此犹疗饥于附子,止渴于鸩毒,未入肠胃,已绝咽喉。哦豁,哈哈……”

    关姬听到这个笑声,忍不住地轻掐了他一下:

    “大晚上笑得这般瘆人!”

    她跟了冯永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自家阿郎对世家大族是个什么看法,所以心里有些担心。

    “阿郎觉得世家坐大,非是好事。不过妾观四娘言举,似乎对大汉望族之事很是乐见其成,阿郎又怎么看?”

    你是让我怎么看这大汉望族,还是怎么看四娘?

    明知关姬看不到自己的神色,冯君侯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关姬的方向,小心地回答:

    “此望族非彼世家,再说了,曹魏是世家独大,大汉能一样么?就算真遂了那些人家的心愿,成为大汉望族,那又如何?”

    “大汉望族之外,不还有兴汉会么?兴汉会可不是什么望族。”

    新兴权贵与转型地主是与大汉绑定在一起的,这个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

    前者因为政治,后者因为经济。

    只有大汉的统一,他们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所以他们都是大汉的坚定支持者。

    如今他们试图增强自己的实力,其实也就是变相地增强兴复大汉的力量,是好事。

    这个事情应该很快会被张星忆身后的皇家得知,同时也必将受到皇家的支持。

    在这方面,张家小娘子的眼光确实长远。

    正室夫人只看到第一层,张小娘子还看到了更深的一层。

    冯君侯支持这个事情,其实就是在支持皇家,所以她才那么高兴。

    只是张小娘子高兴得有点早,因为在她点明新兴权贵与转型地主的意图后,冯君侯一下子就看到了第五层。

    毕竟冯君侯可是掌握着真·屠龙术的男人。

    这些年来,以南乡为典型代表,大汉的生产力在人为干预下,有了爆发式的提高。

    在这个过程中,蜀中世家大族的土崩瓦解,其实就是旧有生产关系被摧毁的表现。

    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总和,有一个名词,叫“经济基础”。

    在某只土鳖掌握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屠龙术里,有一条极为重要的理论: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反作用于经济基础。

    财富正处于膨胀上升期的权贵,以及从旧式世家大族及时转化过来的新兴地主,都算是新兴的上层建筑。

    新兴的上层建筑对新兴产业人才有着迫切的需求,广开学堂,就是培养人才的最佳途径。

    这就是上层建筑反作用于经济基础的表现。

    上层建筑不适应经济基础,就像旧式世家大族那样,迟早会被时代所淘汰。

    相反,如果上层建筑作用于经济基础的影响是正面的。

    那么在这个发展过程中,类似于南乡这种新型良家子的阶层就会迅速扩大。

    前汉的强大武力,是建立在有大量良家子充实军中的基础上。

    只要季汉新型良家子阶层能最后成型,那么兴复汉室就有了最坚实的基础。

    唯一的问题就是,以家族为核心的大汉望族,和类似财阀社团的兴汉会,两者在天下统一前是合作伙伴。

    但在天下统一后,因为对胜利蛋糕的瓜分,双方十有**会变成竞争对手。

    理由也很简单:资本都是贪婪的。

    除非大汉能在平定战乱之后,没有休养生息,直接继续向外扩张,转移矛盾。

    掌握着真·屠龙术的冯君侯能想得这般深远,关姬可没学过那五本书。

    所以她听到冯永“大汉望族之外还有兴汉会”的话语,身子就是一个哆嗦,猛地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大汉望族既然是受到皇家的支持,若是阿郎要与之相抗,那意味着什么?

    关姬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抓紧了冯永:“阿郎,你这是……这是何意?”

    “不慌,”冯永知道她想要说什么,把她重新拉着躺下来,安慰道,“你知道的,我这人一向没什么大志向。”

    “当初想着法子捞个君侯当当,其实就是想要自己的身份配得上细君,免得到时候我那个妻兄借口不让你嫁给我。”

    听到自家阿郎这随意轻松的话,关姬心里这才略略放下了心,嗔道:

    “说的什么胡话呢!你未封侯前,难道妾就对你眼高眼低相待了?”

    冯永“啧”了一声:“你当年真要对我眼高眼低,我们何来今日?”

    “看出来了,”关姬把头靠到冯永的胸膛,“你这个人啊,说气度,那是真的有。马谡你愿意救,许勋你也愿意拉一把。”

    “更别说像糜照、刘良,其实你压根就没把人家放心上吧?”

    “可要说你什么也不计较,那也是错的。你骨子里那份骄傲,妾闭着眼都能闻得出来。”

    说到这里,关姬舒出一口气:

    “所以就算凭阿郎这份傲气,既然说了没那方面的心思,妾自然相信那就是没有。”

    听到关姬这话,冯永脱口而出地问道:“若是我有那心思呢?”

    关姬听到这话,直接就是一口咬上去。

    “哎呦,疼疼疼!细君我错了!”

    冯君侯连连叫道。

    关姬好不容易才松开了嘴,这才恨恨说道:“妾还能怎么办?孩子都有两个了!”

    “夫妻一体嘛,那你还问这个?”

    老夫老妻了,知根知底,有些话放开了说,也没什么顾忌。

    “既然阿郎对这些家族不放心,四娘又与他们走得近,阿郎你说,要不妾这回就留在平襄看家?阿虫和双双年纪也还小……”

    关姬手指在划圈圈,悄悄地提议道。

    听到这话,冯永差点没忍住,一口就笑喷:敢情你在这里等着呢!

    谁说正室大妇大度来着?

    一下子就把张小娘子打到兴汉会的对立面去了!

第800章 出征

    当年关家三娘子与张家小娘子决战于锦城之颠,关家三娘子受到众多豪杰的支持,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轻松击败张家小娘子。

    逼得张家小娘子最后不得不退隐南乡。

    关家三娘子得偿所愿后,本以为大局已定,却是没想到远在南乡的张家小娘子得到了大汉皇后传授秘笈。

    在苦练数年后,张小娘子终有所成,于是重出江湖,再次向已经成为会首夫人的关姬发起挑战。

    这一次,张小娘子不但功力大涨,而且还吸取了当年众叛亲离的教训。

    不但利用自己的优势,分裂了关姬的支持者,甚至在可预见的未来里,还会有相当一部分人转而支持她。

    此事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风水轮流转,莫欺少年,嗯,少女穷。

    当然,关姬在未嫁入冯府前,就能事先确定自己冯家正室大妇的地位,自然不是光靠肌肉就能做到。

    虽然当初冯会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那异乎寻常的胸大肌,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当年她能击败张星忆,兴汉会出力不小。

    比如当年锦城满大街都是冯永与关家三娘子乃是天造地设一对的传言,就是兴汉会传开的。

    再加上这些年来稳坐兴汉会会首夫人的位置,关姬自然知道自己的基本盘是哪里。

    虽然方才听到冯永说“兴汉会不是大汉望族”时,她被吓了一大跳。

    但在平复心情后,关姬仍是极快地从这番话里衡量出对自己有利的信息:兴汉会将来极有可能会与未来的大汉望族发生冲突。

    这是一条极为重要的信息。

    可能只有最信赖的人,才有资格知道阿郎这个看法。

    大汉望族将来是张星忆是支持者,而兴汉会则天然是关姬的基本盘。

    所以关姬说那些家族与张星忆走得近,其实就是未雨绸缪,给张星忆贴上个标签,方便以后斩断张星忆染指兴汉会的念头。

    冯永也不点破关姬的小心思。

    自家细君就算是做捅了什么娄子,自己都要想法子给善后,更何况这点事?

    他只是问了一句:“那些家族可是有皇家在后面支持呢,细君你这般说,难道就不怕?”

    “怕什么?皇家就算再怎么支持那些家族,难道还能让他们独大?”关姬嗤然道,“阿郎不才刚刚告诉妾,一方独大不是好事么?”

    “想当初兴汉会刚起来时,皇家不也一样大力支持?我们大汉的那位皇后啊,可不是一般人物。”

    冯永点头:“没错,张家文,关家武,吾是深有体会啊……”

    兴汉会与大汉望族并立,皇家居中平衡,三足鼎立,最是稳固。

    从前些年大汉皇后对兴汉会的扶持,再到现在张家小娘子对未来大汉望族的支持,张家女子果真是不一般。

    “呵,”关姬却是冷笑一声,“关家武自然是没错的,但这张家文嘛,以前别人说的是张家三娘子。”

    “却是不知,现在阿郎所说的张家文,究竟是谁?”

    “张家的女子嘛,还能有谁?”冯君侯打了个呵欠,含含糊糊地回答道,“累死我了,睡了睡了……”

    关姬恨恨地踹了他一脚。

    冯君侯咬牙挺住,只当自己睡死了过去,不敢吭气。

    虽然关姬晚上在悄悄咪咪地算计,但到了第二天面对张星忆时,却仍是姐妹情深。

    毕竟所谓的大汉新兴望族还只是个想法。

    就连比新兴望族早一步起来的兴汉会里头,有资格称得上是朝廷重臣,也只有冯君侯一人。

    剩下的几位,勉强能称得上是政治新星,还没有进入朝堂议事的资格。

    所以冯君侯夫妇俩夜里设想的事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会发生。

    还是眼前比较重要,比如说眼前的早餐就很不错。

    小米粥熬得香糊,张星忆喝得很欢。

    豆浆因为放了红糖而变成了浅浅的红色,关姬眯着眼在细细品尝。

    冯永只喝白米粥,虽然有时想喝小米粥,但若是那样的话,就得再多喝一碗红糖豆浆。

    阿梅就没这个顾忌,想喝什么就喝什么,但是每日早餐两个茶叶蛋必不可少。

    在胡人看来是金贵之物的茶砖,在冯府上只不过是用来煮鸡蛋的佐料。

    双双手里拿着半个鸡蛋,只管往嘴里塞,这是个不挑食的丫头。

    阿虫就不一样了,吃鸡蛋只吃蛋白,趁着关姬不注意,还会偷偷地用手抠掉蛋黄。

    “多好的东西呢,百姓家的孩子连鸡子长啥样都不知道,你这孩子倒是嘴挑。”

    关姬半是惋惜半是训斥地教训阿虫,一边捡起婴儿车小餐桌上散落的蛋黄,丢到阿梅碗里。

    阿梅面不改色,端起碗就吃。

    有人看不惯正室欺负妾室,于是在底下踢了一脚冯君侯。

    冯君侯正伸出筷子想要夹个包子,哪知被这一脚踢得手上一歪,筷子直接插到另一个包子里头。

    冯永“啧”了一声,似乎对关姬的那一番话很是不以为然:

    “不就是一个鸡子么?说得这般蝎虎。前些年这番话倒是有几分道理,现在大汉哪个人家不养几只鸡几头鸭的?”

    “再不济,养着五六只鹅,虽说鹅不爱下蛋,鹅卵也比不上鸡子鸭卵有荤腥味,但总是可以尝尝味道。”

    “这小子就是嘴挑,细君你先让他自己吃,来,这是豆沙包,你快吃。”

    冯君侯很是体贴地把夹错的包子放到关姬的碗里。

    “谢过阿郎。”

    喜食甜食的关姬咬了一口,眼睛又眯了起来,看起来包子很是合口味。

    冯永定了定手中的筷子,这才重新夹了一个自己想要的。

    这些年来冶铁产量的不断提高,不仅对军中有利,而且还促进了新式生产工具和耕种方式的推广。

    现在新式生产工具和耕种方式在大汉已经很普及了,蜀中的粮食一直在连年增产。

    粮食多了,百姓就有能力养点家禽家畜,所以农副食品也跟着丰富起来。

    不像前些年,在青黄不接的时候,糠麸是用来填肚子救命的东西,谁舍得用来喂家禽?

    关姬吃完了包子,又转过去喂阿虫,同时嘴里说道:

    “也就是阿郎你才有资格说这话,换了别人试试?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风评是跑不掉了。”

    “百姓家里的鸡子鸭卵,那都是有用处的,谁舍得落到自己嘴里?”

    “不过啊,也幸亏了阿郎这些年来的辛苦,咱们大汉的百姓能都能吃得上饭,日子比起以前,那是好过多了。”

    蜀地百姓家中这几年来开始多养鸡鸭是事实,但百姓自己极少有机会尝到禽蛋那也是事实。

    因为他们手里的那几个禽蛋,绝大部分都是被小心地攒起来,攒够了数量就拿去抵赋税。

    这些年来,干粮需要用到禽蛋,鼓风机羽绒服等要用到禽毛,都算是关系到国家的战略物资。

    所以官府允许用禽蛋和禽毛来抵税。

    这项政策,不但让官府解决了一部分紧缺的原材料,同时百姓家里也可以多留一份口粮,乃是双赢的好政策。

    至于开养殖场这种事情,就算是冯永公开了祝鸡翁之术,蜀地也只有大富大贵的人家才敢碰,而且还是几家联合起来分担风险的那种。

    而像陇右这种寒冷时间太长的地方,能大规模养殖家禽,目前更是只有护羌校尉府才有这等本事。

    不然鸡瘟鸭瘟猪瘟一来,带毛的全都死翘翘。

    家财万贯,带毛不算,岂是说笑的?

    一般的乡下地主老财,真敢傻大胆碰这个东西,一夜之间禽畜全死光,不说退到赤贫状态,家门没落那是必然。

    所以这些干粮鼓风机羽绒服等原材料,那是真的需要花大力气收集。

    君侯夫妇两人在谈论民生,旁边的大秘书却是别有心思。

    听到冯永说关姬的不是,大秘书心里就是高兴。

    趁着关姬转过头去喂阿虫的时机,她还偷偷地夹了一个包子放到冯永碗里,以示奖励。

    “这些年来,就连南中那等蛮夷之地,都用上了曲辕犁……”

    关姬说到这里,脸上尽是自豪的神色,照例要功歌颂德,以显示自家阿郎的不凡。

    “再不胡说!南中现在哪是什么蛮夷之地?现在不知有多少人家想要去那里开园子种甘蔗呢!快吃快吃!”

    冯永又夹了一个豆沙包,堵住她的嘴,然后又转向张星忆:

    “吃完了就过去给你家阿姊搭把手,让你家阿姊好好吃口饭。”

    张星忆连忙应了一声,起身过去从关姬手里接过孩子的饭碗。

    张星忆在那边很是熟练地喂着阿虫,冯永在这边也小心地喂了双双一口米汤,开口问道:

    “今年准备收上来的秋粮,确定能保证胡人部族冬日里的口粮供应么?”

    张星忆现在当真是已经融入这个家里了,即使冯永没有点名,但这话是对谁说的,几人心里听都能听出来。

    只见大秘书一边小心擦着阿虫脸上的米粒,一边不在意地回答:

    “姊夫,论起耕种之事,除了你,这大汉之内,还有几人能比得过许二娘?”

    “在打下金城之后,她就已经带着人在大河东边开了地,专门用来种竽头。”

    在黄河边上引水种竽头而不是种主粮,因为当时对岸有曹贼。

    竽头地就算是遭到破坏,损失也不会太大。

    唯一可惜的,就是砸下去的肥料。

    因为竽头对水肥的要求不是一般的高。

    不过对于控制着十数个草场的护羌校尉府来说,肥料是最不缺的。

    但如果能侥幸保住那片竽头地,那就是大赚了一批备荒救急的粮食。

    如今看来,许二娘当初的决定,最是正确不过。

    “许二娘已经向我保证过了,今年胡人部族过冬的口粮,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张星忆把阿虫的脸擦干净了,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似乎在她眼里,这个问题还没阿虫脸上的米粒重要,

    不过不提竽头还好,一提这事,冯永就想起许勋当初向自己推荐的竽头粉干粮。

    还有对种竽头有独特情怀的大汉农业学家许二娘。

    冯永突然觉得自家婆娘说得很对,大汉百姓能吃上真正的粮食,其实也已经很幸福了。

    虽然向赵都督哭述说军粮不够,但身为独立性极强的护羌校尉,冯永真要说没有一点后手,那他就当真是白瞎了大汉丞相赋予的权利。

    粮食不够竽头凑。

    大不了在炒竽头粉干粮的时候,多放两滴牛油羊油猪油啥的,再多掺些盐巴。

    冯君侯相信,那帮大半辈子都吃不饱饭的胡人,根本尝不出这其中的区别。

    就算是有人能尝出来又如何?

    谁家的粮食还没受过点潮呢?口感稍微差了一点怎么啦?

    不想吃?

    糠麸想不想吃?

    马鞭想不想吃?

    马刀想不想吃?

    都不想吃,只想吃好的?

    那就加入仆从军,然后攒下足够的军功,成为真正的汉军士卒,享受超国……咳,超人一等的待遇。

    军功,只有军功,才是跨越阶层最快速的方法。

    军功何处寻?

    沙场莫迁逡。

    现在就有这么一个好机会,一个可以快速得到军功的机会:护羌校尉府准备东征,发布征召令,组建义从军。

    只要是在护羌校尉府治下,不拘汉胡,家里有条件的人家,都可以自备马匹与兵器加入,军粮则由官府负责。

    消息一经传出,陇右立刻轰动了起来。

    因为以往护羌校尉府几次发布征召令,都是优先从特定的部族中挑选,别人想要加入都不可得。

    胡人头目想要捞好处,胡人勇士想要全家转为汉籍,汉人百姓想要加入兴汉会体系中的户籍。

    再加上凉州多豪杰,谁不知道由冯君侯亲手重建的南乡县,乃是游侠儿的圣地?

    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纯粹想要追随冯君侯的豪杰,也不是没有。

    所以想要加入义从军的人,那当真是不少。

    这些日子,平襄城比平时热闹了数倍。

    同时平襄城的治安压力也开始增大,毕竟愿意来军中博前途的家伙,都少不了那点血性。

    你瞅啥?

    瞅你咋滴?

    一眼不合就拔刀相向的情形那是必然会出现。

    不过护羌校尉府对这种情况的处理,一向是传承南乡的那种简单粗暴。

    敢在大街闹事的家伙,通常是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军士一阵招呼,直接被放翻在地。

    就算是有人想要仗着身手好,但在渔网长钩麻毒等种种手段下,也要认栽。

    大街闹事不算什么恶劣事件,再加上目前特殊情况,往往当事人会被当场讯问。

    “姓甚名谁?”

    认清形势的就乖乖地报名,有想要表现一下不屈的家伙,身上直接就是一阵拳脚招呼。

    只听得那领头的军士冷笑:

    “阿翁我在阵前杀贼的时候,一手拎着人头领功,一手拿着军粮吃饭,汝这等逞能,在阿翁眼里,算得甚?”

    被揍得鼻血都流下来的好汉终于答道:“吾亦是来投军。”

    “投军便去城外校场报名,在大街闹事算什么好汉?速速随我走。”

    说罢,便半押半送地把人送去投军处。

    义从军的营寨里,自会有人教他们各种规矩,能通过筛选就留下,通不过就滚蛋。

    义从军里也分等级,有已经数次响应征召且表现优秀的,会独立编成名册,这就是校尉府的预备役。

    征召过来后,待遇也就是比正式军士低了一线。

    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还会被挑出来,当那些新加入的领头。

    这一次出征,无论是陌刀营、无当营、骑兵营、工程营,还是受冯永直接指挥的亲卫营、暗夜营,全部都要出动。

    平襄城外的校场,人声鼎沸。

    冯永回到平襄后,校尉府军中各营将士,除去伤病者,所有人都开始紧张地做好出征前的最后准备。

    各营队的主管将军,吃住都在军营,随时听令领军开拔。

    就连冯永和关姬,这几日来也是每天都要去各营地巡视一番。

    渡河作战归来的骑兵营,是两人的重点巡视对象。

    “蠢货,有了马蹬,胯下不要夹这么紧,这是你的马,不是你家婆娘,那么用力做什么?把力气用在腰上!”

    骑兵营的营寨里,赵广正在指着一个小队的士卒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十足的老**,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这几年来的屡次征战,让他的脸上添了两道疤痕,看来这家伙没有他老子的那种变态闪避属性。

    领着冯永与关姬进入营地的杨千万有些尴尬,咳了一声,“赵将军。”

    赵广转头看到冯永与男装打扮的关姬,连忙换了一副嘴脸小跑过来:“兄长……”

    关姬凤眼一挑。

    赵广顿时又是一脸的严肃:“末将见过君侯!”

    冯永点点头,示意那边:“那些士卒怎么回事?骑兵营里还有人不适应新式马具?”

    “回君侯,那是刚从义从军预备役抽补进来的,不过十数人,不碍事。”

    赵广解释道,然后转过去吩咐杨千万,“魏然,你让人继续训练他们,莫要松懈了。”

    然后亲自领着两人巡视军营。

    “兄长,这一次的动静这般大,莫不是当真要进军关中了?”

    眼看着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赵广终究还是忍不住地悄悄问道。

    “这是你应该操心的事吗?好好做准备,到时只管听军令就行了。你现在该操心的,是骑兵营的将士,都休整好了没有。”

    冯永一边巡视营地,一边训斥道。

    校尉府上下,只有冯永和关姬知道完整的作战计划。

    即使赵广的关系不一般,但应该执行保密条例的,还是要保密。

    “此次渡河,与寻常的实战练兵无甚区别,不过伤亡数十人,休息个两三天就足矣。”

    赵广刚说到这里,看到冯永的脸色有些不对,连忙又解释道:

    “兄长只管放心,这次回来后,别说是营中将士,就是营中的每一匹战马,小弟都仔细地检查过了。”

    冯永脸色才好看了些,点头道:“这才像话。”

    赵广拍了拍胸脯,把精钢罩子拍得当当响:“兄长,难道你还不了解小弟吗?”

    “别的事情不敢说,但这军中之事,小弟自信还不至于落人之后。”

    冯永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我信你,是因为我相信老将军的眼光,和你是不是我的小弟没有任何关系。”

    毕竟赵广终于得到“先帝主骑”的承认,不再是赵家之耻,若是连他都带不了骑兵营,那么别人就更带不了。

    “这一次我们兵出萧关,萧关前方有个月氏城,你忘自己当初是怎么丢的将军号?”

    赵广被自家兄长这一个暴击打击得眼冒金星,闷哼一声,不敢再自吹。

    巡视了一圈营地,冯永带头上了望塔。

    塔上不但可以俯瞰整个骑兵营,甚至连不远处的义从军的一部分布置都可以收入眼底。

    看到冯永的目光落到那边,自认已经忍了好久没说话的赵家二郎君终于破功:

    “兄长,这一次所征召的义从军,会不会太多了些?”

    “你懂什么?我这般做,自有道理。”

    冯永把目光从那边移回来,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护羌校尉府这一次的大动静,让不少有心人都感觉到,这一次的东征,只怕不会像前面几次那般简单。

    这两年来,护羌校尉府东征西讨,抚胡安民,攻略凉州,虽说无大战,但小战中战一直就没停过。

    特别是在攻下金城与西平两郡后,护羌校尉府开始与北方草原的胡人有了正式接触。

    原先的军中编制限制已经不足以适应目前的形势,张星忆正式就任大秘书后,为护羌校尉府争取来了一次扩编的机会。

    军中正式编制由原先的一万人扩编到两万人。

    名义上比护羌校尉府高一级的陇右都督府也只不过是有三万士卒的名额。

    再加上汉中的五万人,大汉绝大部分兵力,都处于与曹魏相争的前线。

    这一次,汉中因为大汉天子的到来,处于谨慎防守状态。

    而陇右都督府既要防着西边的凉州四郡,同时又要防止东边的曹贼翻过陇山,同时还要随时南下增援汉中,同样不能轻动。

    所以护羌校尉府在这一次战役中,属于战略机动力量,责任重大。

    冯永非常明白这个道理,这一次他几乎把手头的全部军事力量都压了上去。

    同时大肆扩充仆从军,把胡人部族的青壮尽可能地抽走。

    毕竟凉州胡人有着悠久叛乱传统,这两年才刚刚把他们稍微驯服了一些。

    谁知道如果没了护羌校尉府的强力弹压,会不会有人弄出什么妖蛾子?

    行走江湖,安全第一。

    亲爱的胡人达瓦里氏,为大汉表现忠心的时候到了!

    且随吾上阵杀贼,回来给你们发大汉绿卡!

    建兴八年九月初,大汉护羌校尉冯永,领数万人马,准备翻越陇山,到达萧关。

第801章 关姬挂帅

    冯永领军到达萧关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让安定郡大为震动。

    特别是月支城守将夏侯霸,得知消息后,一方面往萧关方向派出大量的哨探,同时又往安定郡的临泾派出信使。

    一时间,各种哨探与信使不绝于道。

    部下有人不明白为何主将仅仅刚是听到蜀虏增兵萧关,就如临大敌,遂疑问道:

    “将军自到关中,每战必前,从未落于人后,即便刀刃加身亦不改色,如何这次会这般长贼人志气?”

    “冯贼狡诈阴毒,故吾不得不小心耳。”

    身为月支城的守将,若是换作别人说出这番话,未免有未战先怯的嫌疑。

    但如果是领军夜袭月支城,身先士卒,攻下月支城的夏侯霸来说,分量则不一般。

    相比于大汉所用的新一代舆图,夏侯霸面前的舆图可以说是非常简陋。

    上面只是大略地标注城池关口,山川河流,以及各条官道。

    即便如此,也可以看出萧关、乌氏城、月支城,以及安定郡的郡治临泾县所处的大概位置。

    把这四个地方连接起来,就组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四边形,萧关与临泾正处于对角。

    从萧关出兵,可以左击乌氏城,右击月支城。

    同理,安定郡大部兵力所驻屯的临泾,也可以右援乌氏城,左援月支城。

    夏侯霸目光紧盯着地图,嘴里解释道:

    “蜀虏诸恶中,首恶当推葛贼。葛贼以下,能为祸大魏边境者,不过赵云、魏延、冯永等数人。”

    “赵云与魏延皆是刘备时的老臣,久经战阵。当年汉中之战时,武皇帝匆忙退出汉中,便是被赵云袭粮所致。”

    “魏延在蜀虏危难之时镇守汉中不失,也算是一员良将。”

    说到这里,夏侯霸用手指头敲了敲地图上的萧关位置。

    “唯有冯永此人,乃是刘备死后方才出仕蜀虏,不到十年时间,便名满天下,年纪轻轻就身处高位。”

    “如今居然能与赵云一样,镇守一方,由此可见其能。”

    想起此人断陇关,挡张郃,抚羌胡,伐陇西、金城诸郡,夏侯霸不由地加重了语气,把前面的话再重复了一遍:

    “冯贼此人,不但狡诈无比,而且听说心思极是阴毒,惯断人后路,偏偏其所领麾下,又是蜀虏数一数二的精兵。”

    “张将军也算是我大魏的一员良将,居然败……嗯,奈何不得此人,可见其领兵确有独到之处。”

    “大伙且看,”夏侯霸伸出双手,一手点着萧关,一手点着长安。

    “大司马扬言领大军从南边伐汉中,这冯贼就领军自最北边的萧关而来,很明显就是要牵制关中大军,让大司马不能全力伐蜀。

    众部将听到夏侯霸的解释,皆是恍然。

    大司马从关中最南边伐蜀,这冯贼就从关中最北边而来,两头距离最是遥远,冯贼这招委实阴险。

    “蜀虏趁我大魏不备,袭我陇右,让关中的压力大增。若说汧县、陈仓、郿城等地乃是关中门户,那么安定郡则是关中北边屏障。”

    蜀虏从萧关出兵,有三个方向可走。

    第一个是向南走回中道,到达汧县。

    第二个是向东南走,到达乌氏县。

    第三个是向东走,到达月支城。

    战略意义最大的自然是向南走回中道,攻破汧县。

    汧县一破,从陇右进入关中的大门就完全被打开。

    到时蜀虏进可攻,退可守,大魏在关中的主动权就完全丧失。

    不但汧县,还有陈仓、郿城,皆是如此。

    所以在陇关失守后,这几个地方就成了大魏重兵把守之地。

    “我相信冯贼不敢往南攻汧县。”夏侯霸自信地说道,“冯贼想要破汧县,必须要先击破汧县周围数万精兵,方可到汧县城下。”

    “到那时,不但长安有援军到达,同时我们亦可从安定郡派兵,威迫其侧翼。”

    “除非蜀虏从陇关那里派大军配合,否则冯贼就算最后能逃出生天,亦要大败而归。”

    这两年多来,陇右、汉中、关中各有多少兵力,汉魏双方都基本都把对方摸了个大概。

    在夏侯霸看来,蜀虏想要双路配合,对汧县进行合围,就算陇右蜀虏全部出动,只怕兵力亦是勉强。

    更何况如今凉州仍未落入蜀虏之手,他们还要留一部分兵力看住西边。

    “万一蜀虏往乌氏城而去呢?毕竟乌氏城那里有泾水,道路可比往月支城这边好走多了。”

    有人提出疑问。

    “有可能,但来我们月支城的可能性更大。”

    夏侯霸点了点头:

    “因为乌氏城城池不但要比月支城高大,而且顺着泾水而下,后边还有一个更大的城池,泾阳城(非后世的泾阳)。”

    “他们需要连破两个大城,方能进入安定郡。泾水发于乌氏城不远,流经新平郡,最后与渭水汇合。”

    所谓泾渭分明,便是泾水与渭水汇合,泾水浊,渭水清,清浊不混,形成了奇特景观。(后世因为环境破坏,情况正好相反)

    两条水流的汇合点,正是在长安附近。

    就算是冯永攻破了乌氏城,还要再攻破泾阳城,才算是真正打开安定郡的门户。

    “只要两城挡住蜀虏数日,长安的援军就可以沿着泾水快速北上,增援临泾。”

    临泾是安定郡的郡治,只要守住了临泾,就相当于守住了安定。

    安定郡的守军并不算太少,若是最后情况紧急,汇集到一处与蜀虏相持,蜀虏未必能占到便宜。

    更何况大魏有地利,还有长安过来的援军。

    “但月支城不一样,月氏城若是失守,安定郡的郡治临泾就会直接暴露在蜀虏的威胁之下。”

    夏侯霸语气笃定地说道:

    “故某以为,蜀虏最有可能的,就是想尽方法,攻取月支城。”

    月支城一破,蜀虏就可以直接兵临临泾城下,前方的乌氏县和泾阳县再怎么城高池深,那也毫无意义。

    部下听了夏侯霸的分析,皆是觉得大是有理,不由地佩服说道:“将军高见!”

    “依将军之见,那冯贼会如何行动?”

    夏侯霸冷笑一声:“兵法有云,攻其所必救,如今月支城便是安定郡的必救之地,这一点,想必冯贼亦是清楚。”

    “甚至冯贼只怕也猜到了我们知道这一点,以冯贼那等狡诈之徒,只怕要耍什么花样,所以我们必须要小心。”

    “比如以少量兵力佯攻乌氏城,吸引临泾胡太守的注意,然后再重施故伎,领大军奔袭月支城。”

    冯永两年前领军破陇关,先诛庞德之子庞会,后战魏国名将张郃,一战成名。

    在知道对方就在陇山的另一面时,夏侯霸又岂会不多加注意?

    在他看来,冯永最值得注意的,有三点:

    一是麾下所领,乃是精兵;二是善长途奔袭;三是惯断人后路。

    算得上是极为难缠的对手,也难怪蜀虏会让他领兵出萧关,牵制南边的大司马。

    “所以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多派哨探,探明冯贼主力在何处!”

    “若是他向别处去还好,若是他真如我所料,最终还是要往月支城而来……”

    说到这里,夏侯霸的手重重地捶到舆图上,眼中燃起战意:

    “那我倒是要瞧瞧,这个被蜀虏称为年青一代领袖的冯贼,究竟有多少厉害!”

    当年贾文和当上太尉后,不知被多少人私下里议论。

    但那些人基本也就是拿着贾文和的德行来逼逼,从未有人敢对其谋略提出异议。

    毕竟以贾诩算无遗策的本事,说他有张良、陈平之谋,也是有人承认的。

    所以冯君侯被人称为“小文和”,最开始的意思就是在说此人有才无德,心思歹毒。

    不过同时也从侧面证明,在他人眼里,冯君侯乃是腹有谋略之辈。

    巧合的是,建兴元年,贾文和身殁,冯明文正好出仕。

    再加上冯君侯这些年的种种作为,不但让蜀地世家吃尽了苦头。

    就连曹魏不少人士,都被此人坑过。

    夏侯楙卖粮差点把自己的脑袋都卖了,张郃被安上爬山将军之名,张家叔侄莫名成了通敌之人……

    更别提参与北伐,领军平定陇右凉州诸郡等,算得上是战功赫赫。

    夏侯霸把冯君侯看作是为祸大魏边境的贼首之一,倒也不是在刻意夸大。

    所以冯君侯屯兵萧关,把整个安定郡搞得风声鹤唳,然后他就在萧关悠哉悠哉地看风景。

    作为关中的北大门,萧关往北出关就是塞外,往西翻过陇山直达陇右,往东南而下便是关中。

    萧关不是一个单独的关塞,它以北边长城作为依托,然后再把整段峡谷改造成为一个完整的军事防备体系。

    此时正值秋季,北方草原应该是草黄马肥的时候,可惜的是横亘在北边的长城挡住了冯永的视线。

    往南看,群岭皆入眼底。

    黄叶打着旋飘到地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落叶。

    叫不出名字的山果就这么挂在枝头,黄的,红的,甚至还有紫色的……

    伸手掐了一个串小黄果子,放了一粒到嘴里嚼,有点酸,又有点说不出的麻。

    “呀,阿郎怎么乱吃这些东西?”

    关姬看到了冯永的嘴巴在动,再看到他把果子举高,仰头张嘴,准备再吃,当下连忙伸手一拍!

    整串小果子就散飞到半空,然后落到草里,山棘里,树底下……

    对天张着嘴的冯永看着手里的一个空果枝,只剩下一颗绿豆大小的果子在晃悠悠,半天没回过神来。

    只听得关姬在耳边说道:“山里的东西多是有毒……”

    “啧!”冯君侯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关姬,“这果子能吃,小时候我上山扫墓的时候吃过。”

    “扫墓?”关姬却是似乎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好奇地问道,“阿郎小时候还上山扫过墓?”

    “莫不成阿郎还有先人埋在山里?这些年来怎么不带妾去祭拜?”

    知道这婆娘是在强行转移话题,偏偏又正好抓住自己说漏嘴的地方。

    冯永只得含糊道:“不是在蜀地,你又不能去。”

    “哦,”关姬点点头,“看来是在阿郎的师门里。”

    她自觉地没有再深究下去。

    倒是旁边的赵广,看到冯永又弯腰去掐山棘丛里的小红果,当下便忍不住地提醒道:

    “兄长,我们此次出来,不是说过来看地形的吗?”

    “这地形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曹贼还敢在这个时候攻打萧关?”

    冯永小心地把小红果摘出来,抹去表面的小绒毛,这才放到嘴里。

    嗯,酸酸甜甜的,可比刚才的小黄果好吃多了。

    “其实我就是找个借口出来放松一下,”说着,他又弯下腰去扒拉了一下,“要不然天天呆在军中,闷得慌!”

    等再次站起身来,手里又多了几颗小红果,“细君吃不吃?”

    关姬本想拒绝,可是看到他小心地吹去绒毛的认真模样,心里就马上改变了主意。

    冯永看其色,知其意:“来,张嘴。”

    关姬看了一眼旁边的赵广,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带人到前面探路去!”

    冯永瞪了一眼赵广,没一点眼色!

    “哦。”

    赵广怏怏地向上爬去。

    身边没了人,冯永把小红果喂到关姬嘴里:“好吃不?”

    虽然带了一点点涩味,但是酸甜味道却是很合关姬的口味:“咦,这味道还不错,看来真的能吃。”

    看着山棘丛里最里头还有几颗红得发紫的果子,关姬“锵”地拔出刀。

    “唰唰唰!”

    方才还在努力守护着小红果,不让冯君侯伸手进去的山棘丛,一下子就被关家刀法清了个干净。

    关姬欢喜地伸出手去,把那几颗最熟的小果子摘下来。

    “阿郎吃么?”

    关姬放了一颗到嘴里,同时伸出手,递给冯永。

    “不吃!”

    冯永看了一眼被砍得七零八散的山棘丛,眼角抽搐了一下,转头继续向山顶走去。

    暴力,实在是太暴力了!

    这婆娘,一点也不懂俺们小时候上山摘野果的乐趣!

    迎头就看到赵广又转回来了:“兄长,前面就是山顶了。”

    “走,上去歇息一会。”

    关姬提着刀走在最后,仍在东张西望,似乎是没吃过瘾。

    “兄长,我们什么时候出兵?”

    “快了,等消息传遍安定,曹贼开始调兵的时候,就是我们出兵的好时机。”

    冯永一边爬山一边回答道,“如果夏侯霸当真有夜袭月支城的水平,差不多就在这一两天内,他应该就能做出反应。”

    听到“夏侯霸”这个名字,赵广就是一阵咬牙切齿:

    “此战小弟定要让那夏侯霸悔不当初偷袭月支城!”

    冯永闻言,哈地一笑:

    “当年夏侯渊死于黄老将军之手,如今你又娶了黄老将军之女,他先前让你丢了将军号,现在你又想复仇。”

    “我都怀疑你们两人是不是天生的宿怨对头。”

    倒是走在最后的关姬,听到自家阿郎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这个夏侯霸,不禁有些疑惑:

    “临泾胡氏,也算是一方郡望。如今胡遵领安定郡太守,只怕胡氏要全力保安定。”

    “妾观阿郎,不重胡遵,反重那名声不显的夏侯霸,这是为何?”

    冯永边往上走边语气平淡地说道:

    “胡氏在关中算得上是大族,但与关东世家相比,亦只不过是二三流,与蜀中世家差不多。”

    “这些年来,兴汉会与蜀中世家打的交道还少么?”

    就连蜀中数一数二的李家,宗房被肢解,旁支连嫡女都成了自己的妾室,有什么好怕的?

    “虽然夏侯霸名声不显,但那胡遵又有甚名声?不过是占了临泾胡氏的名头,这才得任安定郡太守。”

    “在吾看来,曹真把此二人放在安定,明着是以胡遵为太守,实际上只怕夏侯霸才是真正的主事人。”

    终于爬到了山头,冯永一屁股坐到山石上。

    “月支城虽然不大,而且杨条当时手头所用者,不过是族内宗兵,夏侯霸领精兵攻而破之,理之当然。”

    “但吾所看的,是他雪夜裹毛料袭城之举,此乃前人未有之举。从中可看出此人不但有胆略,而且在用兵颇有心思。”

    几人正在山顶说着话,忽见负责警戒的暗夜营领着一人上山来。

    “君侯,这些天来,胡遵所领贼军,一直呆在临泾,未曾离开半步。”

    来人在见过礼后,汇报了这几日来安定太守胡遵的动静。

    冯永一听,哈哈一笑:“我不动,敌不动,看来夏侯霸与胡遵料定了我是在行调虎离山之计。”

    他站起身来,捶了捶腿,“看来这是休息不成了,走,回关城!”

    一行人回到萧关,冯永立刻召集了所有军中将领举行军议。

    “即刻起,陌刀营、无当营、工程营,皆归关将军号令,吾授关将军帅剑,如敢不听军令者,斩之!”

    冯永捧着帅剑,亲手把它交到关姬手里。

    张嶷、句扶、文实等人,齐齐抱拳行礼:“诺!”

    次日,萧关所在的峡谷鼓声喧嚣,人叫马嘶,冯永与关姬各领一军出萧关,各走一路,正式拉开了安定之战的序幕。

第802章 兵分两路

    大汉时期的安定郡不比后世。

    后世因为乱砍滥伐,陇右、关中这一带,因为缺少植被的覆盖,水土流失严重,造成了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奇景。

    而大汉时期的安定郡,虽然历经大汉数百年,但环境破坏并不严重。

    因为这里以前是大汉划分给胡人的放牧区。

    而且以大汉以前的耕种水平,真要在这种地方种地,光是开荒的成本估计都收不回来。

    沿着长城脚下行军,看着残破而又顽强矗立的城墙,让人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长城外,是胡人放牧的地方。

    长城内,是归化胡人生活的地方。

    仅仅是隔了一道长城,便是文明与野蛮两个世界。

    虽然是放牧之地,但地势并不是一马平川。

    起起伏伏的小山包,上面长满了齐腰高的荒草和灌木丛林。

    在这种地势下,匈奴马有着很好的适应能力,在稍微平坦一些的地方,甚至可以放开了全速奔跑。

    再加上匈奴马极耐粗料,在这种地方下行军,根本不用担心战马的草料问题。

    骑营的备用战马,也就是从湟水流域的西平郡和金城郡换回来的河曲马,表现也不算太差。

    相比之下,冯君侯的座骑,那就难伺候得多。

    特别是其中一匹,是有人为了讨好冯永,专门从河西高价换回来的西域马。

    这匹马远比匈奴马要高大,奔跑起来速度一流。

    更重要的是,耐力也很高,甚至在高气温的天气下奔跑,全天只需要喝一次水,就能保持速度。

    缺陷就是不但对精饲料的要求很高,而且还需要专人伺候,不然就极易掉膘变瘦,失去活力。

    最大的缺陷就是,这匹据说有西域天马血统的马,居然是一匹骟马!

    于是送马的家伙,当场就被冯君侯怒气冲冲地抽了一顿:

    老子堂堂一个君侯,镇守一方,你居然送我一匹骟马?瞧不起谁呢?

    骑马就要骑最烈的马,就如喝最美的酒,睡最……嗯嗯!

    最后冯君侯以断供特色商品为威胁,要对方给自己再去找没骟过的马,还必须是一对,一公一母!

    当然啦,冯君侯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匹马虽然被骟了,性情太过温顺,但还是能骑的。

    所以冯君侯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勉为其难地收下,然后再象征性地给对方一点东西,以示还礼。

    然后挨了一顿打的家伙就欢天喜地地走了,临走前还说,只要能让君侯满意,就是再打他十顿八顿也是可以的。

    倒是赵广,不止一次地表示他不介意这是一匹骟马,如果兄长不喜欢,可以让给他。

    当然,当作补份贺礼送给他也行,毕竟当时自己成亲时,兄长不在场。

    “贺礼?什么贺礼!”冯永恼怒地瞪着他,“当年我成亲的时候,你还抢过别人送我的贺礼,我说什么了吗?”

    “那时你可是说了,只要我愿意,你成亲的时候把贺礼全部给我都行,现在还有脸问我要贺礼?想屁吃呢!”

    这种荒野正是野生动物的天堂,大军经过,惊扰了不少的动物。

    最引起冯永注意的,是那些时不时窜过的黄羊群。

    黄羊是以种群聚集在一起的,多的有几十只,小的有十数只。

    在这个时代,中原内地还分布有不少的野鹿,甚至有时候还会跑出来糟蹋田里的庄稼。

    更别说在中原与大漠的分界线,人烟稀少之处,野生动物更是随处可见。

    安营扎寨后,冯永领着亲兵出来打猎,美其名曰练习箭法。

    只是把箭射出去很容易,有力气就行,但如果想要射得准,那就要有技巧。

    至于想要射中运动中的物体,更是需要长时间的专精练习。

    以冯君侯的土鳖箭法,想要拿射中黄羊,这辈子没指望了。

    射得中是不可能射得中的,也只有拿改进过的弩来瞄准射击,才能射得中的样子。

    射出去好几只箭,要么是没到地方就落下,要么是歪得没边,还有一两只不知飘哪去了。

    冯君侯脸上无光,偏偏赵广又是个没眼色的,光顾着眼馋自家兄长的身……嗯,不是,是兄长的那匹西域马。

    冯永听得烦了,直接把火撒到赵广头上,拿着弓箭敲过去:

    “光一天到晚地从我这里拿好处,看到我在打猎物也不知道搭把手!晚上又想吃干粮呢!”

    赵广还没反应过来,守在冯永身边的韩大侠就一磕马肚凑过来,“君侯,这是打算做晚食了?”

    冯永点头:“这黄羊肉鲜味美,拿来当今晚的晚食不错。”

    韩龙一听,当场两眼放光道:“这等事情,且由老夫来做便是,何须君侯亲自动手?”

    说完,越过冯永,看样子是准备要露两手,然后又想起了什么,重新退了回来:

    “君侯,晚食打算吃几只?”

    “啊?”冯永一愣,不明其意,“几只?我就吃两根后腿……”

    韩龙点头,“那行,老夫心里就有数了。”

    说着,“驾”地一声,直接就冲了出去。

    幽州是大汉的产马之地,韩龙又是出身幽州,马术不知比冯永强了多少倍。

    冯永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就已经围着黄羊群开始绕圈。

    围猎这事情吧,有专业的和不专业的。

    专业的就像冯君侯这种,先让人把猎物往一处地方驱赶,然后再让主人出手打猎。

    不专业的就像韩大侠这种,单枪匹马就莽上去。

    偏偏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怪,专业的居然比不上业余的。

    “挑了三只最肥的,晚上咱们三人有口福了。”

    韩大侠乐呵呵地回来了,马背上一前一后各有一只,手里还拎着一只。

    “韩老,我吃不了那么多……”

    冯君侯这回反应过来了,吃吃地说道。

    “知道,后腿都给你,剩下的我俩吃!”

    赵广立刻表态与自家兄长站一块:“韩老,我也吃不了这般多……”

    “你不吃我吃!”韩龙鄙夷地看着他,“年纪轻轻的,吃个肉都吃不了两口!”

    “那个,韩老,让我再多吃两口呗?”

    细嫩的羊肉烤好,撒点冯府特制的调料粉末,那就算是上等美味。

    更别提冯君侯自带的厨子,做菜更是天下独一份——皇宫里的食材可能是顶级的,但味道绝对比不过冯府菜。

    肉端上来以后,冯永忍不住地多吃了一条后腿——这肉,比想像中的还要嫩,还要香。

    更别说赵广,有点后悔把话说得太早,他觉得自己能再多吃一整只。

    “不给!”韩大侠没有一点前辈模样,如同小孩子一样护食。

    “我这里吃不完,给你。”

    冯永把剩下的一条后腿推过去。

    “这越发地靠近月支城了,明日把所有斥候都派出去,尽量遮蔽我们的行踪,曹贼越晚发现我们,对我们就越有利。”

    冯永打了个嗝,对着正在啃羊腿的赵广吩咐道。

    赵广就着羊腿“唔唔”点头。

    倒是韩龙意外地多嘴了一句:“君侯,这关中老夫也是呆过一段时间,这安定郡那就是更熟了。”

    “从萧关到月支城,能行大军的道路,这长城内外,也就是这么两三条。”

    “如今虽是特意绕了远路,但就算是能瞒得过对方一时,过不了多久只怕也要被人家发现。”

    前些年,韩龙幽州刺史王雄所托,给前安定郡故人送信。

    也正是因为这个关系,所以韩龙平日里从不对汉魏之间的事情发表意见,以作避嫌。

    此时难得地说上这么一句,让冯永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韩龙感觉到了冯永的目光。

    “君侯你也不用这般看着老夫。老夫啊,活了大半辈子了,从幽州走遍河北,再从河北到关东,过潼关到关中,最后从关中入蜀。”

    说着,他呲了呲牙,把牙缝里的肉丝抠出来,继续说道:

    “这世道,这世间,老夫敢说,没几个人能比我看得事情更多。”

    “幽州并州有胡人为祸,冀州不是旱灾就是蝗灾,曹丕那时不顾民情,居然还想着迁民以实河南,关中本是富庶之地,如今一片荒凉。”

    “也就是关东中原那一片,百姓能安稳一些,但这徭役赋税,还有那世代为兵的规矩……嘿!”

    说到这里,韩龙狠狠地咬了一口肉。

    “待老夫到了蜀地,这几年下来,发现啊,还是大汉好!”

    说着,韩龙对着冯永翘起油腻的大拇指,然后又放嘴里嘬了一口。

    “特别是南乡,家家富足,就连苍头黔首家的娃子都能上学堂念书,即便是游侠儿到了那里,都能遵侠义之道。”

    “待这两年跟着到陇右,老夫发现以君侯的手段,居然能轻易解决后汉百余年来的凉州胡祸,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老夫本以为,魏国田豫也好,王雄也罢,都算是一时人杰,想要还幽州一份安宁。如今看来,他们皆是不如君侯多矣!”

    “陇右有君侯,百姓幸甚啊!那紫电青霜记里,高祖皇帝得天下豪侠帮忙,方得汉家天下。”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老夫感觉自己这辈子终于算是活明白了。”

    冯永看到这韩龙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来,当下连忙谦虚道:

    “韩老过奖了。”

    “老夫所言,句句实话,君侯何须自谦?”

    说着,他把手里的剩肉扔给赵广,对着冯永拱手行礼以示敬意:“老夫吃饱了,这就出去给君侯守着去。”

    同时一边走一边咏唱:“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冯永哈哈一笑,拍了拍身边的赵广:“听到韩老说的话没?好好领兵,还天下百姓一份安定。”

    “明日离开时,注意把营地收拾好,咱们能拖到什么时候被曹贼发现,那就拖到什么时候!”

    赵广“唔唔”两声,待韩龙消失后,这才悄声地问冯永:

    “兄长,你那本斗气化龙,什么时候能完本?”

    冯永:……

    冯永亲自领军出萧关,大军中至少有骑卒万骑。

    这个消息让安定郡大是震动。

    安定太守胡遵每日都要亲自查看月支城与乌氏城的公文,想要尽快知道冯永的主力究竟往哪个方向去了。

    不但是他,夏侯霸更是快要把哨探散布到三百里之外。

    月支城乃是安定必救之地,所以夏侯霸相信,冯永不管作出什么样的动作,他的最后目的肯定是这里。

    消息很快传过来,有打着关字帅旗的蜀虏,正沿着泾水向下源起,目的正是乌氏城。

    “姓关的蜀虏?莫不成是关兴?”

    夏侯霸对没有及时掌握冯永的消息感到一丝不安,“那支蜀虏,数量如何?”

    “声势极是浩大,看起来有万余人。据斥候所探,那支蜀虏行军有道,布营有法,看起来皆是精兵。”

    “不可能!定是蜀虏的疑兵之计!”夏侯霸断然道,“即便是关兴亲临,那蜀虏也不可能平空变出这么多的精兵!”

    这两年来,汉魏双方的前线,谁还不知道谁?

    陇右能称得上精兵的,冯永手里不过有万余人,赵云手里可以达到两万。

    剩下的,不过是屯兵之类,亦或者是临时抽调的地方役兵。

    赵云既要守陇山大小数条山道,又要防着西边,同时还要策应汉中,这两万精兵绝不敢轻动。

    而且汧县和陈仓那边的关口,也没消息过来说陇山南段有动静。

    至于汉中的蜀虏精锐,不说有没有余力增援陇右,就算是能过来,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可能从汉中飞到萧关。

    所以夏侯霸从一开始就知道,现在从萧关过来的,肯定只有冯永所部。

    “那支蜀虏,有多少步卒,多少骑军,查探清楚了吗?”

    “禀将军,听说蜀虏的斥候极是厉害,我方斥候无法与之相争,故只能探出个大概,具体情况如何,尚不明了。”

    “那就对了!蜀虏越是想要遮蔽消息,那么就越是显得他们有所图谋!”夏侯霸转身大声道:“来人!”

    “将军有何吩咐?”

    “传我军令,哨探再往西边延长三十里,还有,把范围扩大,北边也要注意,防止蜀虏绕远路,从北边过来!”

    “诺!”

    下令完毕,夏侯霸又写了一封急信,传给临泾的胡遵,建议他在没有得到冯永的确切消息前,继续呆着不动。

    胡遵本就是摇摆不定,他既不知道出现的那支蜀虏是什么来路,又不敢肯定他们究竟是不是真要攻要乌氏城。

    如今得到夏侯霸的急信,这才下定决心,仅仅是让人传信给前方的乌氏城与泾阳城。

    让两城注意做好守城的准备,却是不派一兵一卒。

    乌氏城的守将看完这公文,手脚哆嗦地爬上城头,看着城下那黑压压的一片,眼前只觉得一黑!

    三天前才得到蜀虏出兵萧关的消息,昨日就已经到达城下,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非但如此,城下那营地,布阵极是严整,士卒衣甲鲜明。

    攻城器械不到一日就已经组装完成,正缓缓地推到城前,做攻城前的准备。

    看来蜀虏在一路急行之后,根本就没打算休息。

    这等士卒还不叫精兵,那什么叫精兵?!

    “将军,石砲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攻城。”

    关姬得到工程营的消息,亲自来到阵前,看着前方那紧闭的城门,嘴角微微一翘:

    “攻城!”

    “诺!”

    嘎吱嘎吱的摩擦声起,工程营对于乌氏城这等规模的城池,早就做过测试,手头有做好的参考数据。

    所以连个巢车都不用上,直接就开始按参数试射。

    第一发石头抛过去,“轰隆”一声,正中城墙。

    乌氏城的守将突觉得脚下一阵震动,同时被这晴空霹雳吓了一大跳。

    他原本还以为,这两年来自己不断加高加固城墙,就算是城中守军不多,怎么说也可以挡个十来天乃至半个月以待援军。

    等工程营的石砲接二连三地开始抛射,对方根本就是不讲道理:

    尼玛的你这是拿拿大捶捶鸡子呢?

    按这样的打法,别说十天,这种黄泥筑成,又是在旧墙上修补的城墙,能坚持两天就算老天开眼!

    “快,派快马去临泾,就说蜀虏攻城甚急,请太守立刻派兵增援!”

第803章 枉称小文和

    “按现在这种情况,大概什么时候能破城?”

    关姬找了个好位置,好整以睱欣赏着那隆隆的石头落到曹贼的城墙上。

    俊美无比的脸上,竟泛起一种妖异之美。

    “回将军,一日内组装成的石砲,规格不算太大,想要破城,估计要等上两三日。”

    文实连忙回答道。

    工程营大概是这世上平均学历最高,专业性最强的部队。

    军功是目前大汉跨越阶层的最好途径。

    而在南乡学堂里,只有天赋最好的学生,才有资格进入军中。

    最优者是在冯山长身边当参谋,次者是在工程营当技术兵种。

    指挥操作抛石车的车手,除了在数学上有一定基础外,同时还要非常熟悉南乡推行的各种单位和数字标准。

    因为抛石车有不同的规格,每种规格又有不同的组件,而不同的组件,又有不同的标准。

    相比于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其他同行,护羌校尉府的工程营士卒,代表着专业。

    因为专业,所以强大。

    “两至三天?太快了,我给你五天时间,你要在第五天把城墙砸破,能做到吗?”

    关姬看着那边的城墙,问了一句。

    “将军,两天是最……”文实下意识地接过话头,突然觉得不对,“啊?将军是说,五天?”

    关姬点点头,“对,就是五天。”

    “这,五天的话,末将……呃,只能试试,工程营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测试……”

    文实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有些结巴地说道。

    在工程营的所有测试里,从来只有更快,更猛,更凶残。

    把一切挡在前面的城墙砸塌,是他们的口号。

    他们甚至还曾经提了申请,从南乡那里运一批水泥过来,模拟长安这种大城的城墙硬度,以便得到更好的数据。

    从来没有人想过,会有哪个主帅会要求他们把城破得慢一点。

    “城破得太快,会让临泾的曹贼没时间反应过来,万一他们放弃救援,集中兵力于临泾,那么我们就没办法对他们各个击破。”

    关姬眼中露出一抹似是得意,又似嘲弄的笑意:

    “自北伐后,君侯这两年来,名震关中,曹贼听闻君侯领军出关,必然会重点防备。只要君侯不露面,他们就不敢全力增援这边。”

    “只要不着急破乌氏城,曹贼就会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君侯身上,这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乌氏城不是重点,重点是乌氏城下游的泾阳城,它是安定的最后门户。

    如何在曹贼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打开安定门户,才是重中之重。

    “将军,君侯所领精兵,善急行奔袭,汉贼皆知。如今将军领军出萧关,两日便达乌氏城下。”

    “到时若是曹贼认定将军所领之兵,便是校尉府的精锐,那当如何是好?”

    陪同关姬一起察看敌城的还有张嶷句扶等军中将领,此时听到关姬所言,张嶷不由地有些担心。

    关姬微微一笑,“张将军,单是君侯之名,在关凉之地,便值上万精卒,你信也不信?”

    关三娘子这般吹自家阿郎,自然是有道理的。

    当年凉州之乱,后汉在陇右的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唯有傅燮以少量军队独守冀城。

    后叛军围城,时叛军中有数千匈奴骑军,齐齐在城外叩头,只求他不要抵抗,愿意护送他回家乡,其威望厚重如此。

    如今大汉治理下的陇右,自然不会再有胡人叛乱。

    但若是有朝一日阿郎不在陇右,有人胡乱施政,导致胡人叛乱。

    关姬相信,即便是阿郎单骑前往叛军营中,胡人也会恭敬地把他护送回来。

    退一万步讲,就算阿郎处于傅燮的当年困境,阿郎在胡人那里所受到的待遇也未必比之差上多少。

    当然,以自家阿郎的性子,说不得会直接答应匈奴兵的请求,先稳住叛军,然后再以巧言令色,策反胡骑。

    毕竟巧言令色冯郎君……

    咳,这个想法太失礼了。

    除了受胡人尊崇,阿郎这些年来,屡败曹贼,战功不小,再加上“小文和”之名,曹贼谁敢轻视之?

    反正自家阿郎只要打出旗号,就是值这么多精卒,这是肯定的。

    这一点,不但关姬觉得如此,就连张嶷也是毫不犹豫地说道:“末将自然相信。”

    不信的人有很多,但最后的事实总是会教他们做人,当然,也包括做鬼。

    “所以张将军觉得,若是曹贼认定我们是主力,全力增援乌氏城或者泾阳城,那当他们发现君侯领军出现在北边的时候,会做出什么反应?”

    “被骗了!”张嶷脱口而出地说道。

    “没错,不管换作是谁,都会认为自己是被骗了。”

    关姬点点头,“他们只会觉得,君侯将会领大军攻破孤守无援的月支城,然后再进攻临泾,准备切断他们的后路。”

    张嶷完全可以想像得到,若是在这种情况下,曹贼只会以最快的速度撤出泾阳,回防临泾。

    这就相当于把安定门户拱手相让。

    除非他们敢把君侯所领大军不当一回事,认定君侯打不下临泾,为了守住安定门户,铁了心要与疑兵周旋到底。

    对此夏侯楙、庞会、张郃、张家叔侄等人表示有话要说。

    想通了这一点,张嶷句扶等人皆是恍然,面带佩服道:“将军高见。”

    关姬摇头:“此乃君侯主动提出,以身作饵,非我之策。”

    句扶连忙说道:“君侯胆略,确实非凡。”

    这个马屁拍得有些粗糙。

    毕竟领着校尉府的精骑,还有大量的胡骑义从军,共计万余的骑兵去做饵。

    这咬钩的鱼要是不够大,怕是直接被饵砸死。

    这种做饵的胆略,确实不太常见。

    说是非凡……这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虽然关姬有意放缓攻城,但乌氏城的守将仍然觉得蜀虏是攻城甚急。

    当他的求援信在同一天到达临泾与月支城的时候,夏侯霸恼怒地一拍案几:

    “月氏城守将当斩!冯永尚未现身,他便敢称此乃蜀虏精锐,乃是谎报军情,其罪当诛!”

    他正在发火的时候,忽然外头传报:

    “禀将军,哨探发现冯贼踪迹!”

    “什么?!”夏侯霸一听,顿时把怒火抛到九霄云外,“冯贼现在何处?”

    “正如将军所料,冯贼绕了远路,自北而来。”

    “查探清楚了吗?确实是冯贼无疑?”

    夏侯霸这几天度日如年,就怕错过冯贼的行踪,如今骤然得到消息,心里竟是有三分的不敢相信。

    “禀将军,那蜀虏帅旗,确是冯贼无疑!北边的胡人也有不少人看到了冯贼大军,人马总计至少有数万之众。”

    “那就对上了!”夏侯霸一砸掌心,“吾便知冯贼最后定然还是想要月支城!”

    乌氏城的蜀虏偏师,故作声势浩大,实乃欲引开临泾城的大军,想要给冯贼创造机会罢了。

    得到冯贼的确切消息后,夏侯霸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人的名,树的影。

    对于那些沙场宿将来说,可能冯贼并不会让人太过害怕。

    但对于夏侯霸来说,以前他都是在曹真的指挥下作战,并没有太多独立领军的经验。

    感觉躲在暗处的冯文和就如同一条毒蛇,阴毒无比,由不得他不紧张。

    现在这条毒蛇暴露于阳光底下,对夏侯霸来说,那就相当于失去了大半威慑力。

    “来人,把这个消息传给胡太守,让他速速带人前来月支城。”

    夏侯霸盯着舆图,咬着牙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小文和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狠话谁都会说,但该防备的还是要防备。

    对于预料中的事情,夏侯霸自然是早有准备。

    他除了一直在加筑月支城外,还特意让军士扎了许多草人。

    在得知冯永领军前来后,他让人把这些草人摆到城头隐藏处,偏又隐隐露出衣甲之类,作出守军甚多,严密防守的姿态。

    当越来越多的曹魏斥候出现在大军的周围,冯永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了。

    于是他便放开了速度,一路领军急行,来到月支城下三十里外安营扎寨。

    “兄长,曹贼看来是早有准备啊!”

    赵广跟着冯永来到月支城下观察,看着城头的布置,不禁有些惊讶地说道:

    “这夏侯霸确如兄长所言,是一员良将。”

    “良将是没错,但这准备嘛,就未必。”

    冯永举着价值五十万缗的望远镜,仔细地扫过城头,不禁失笑一声,然后把望远镜递给赵广,“你自己看看。”

    赵广接过来举上看去,“咦,这城头有古怪。”

    “昔日曹丕伐吴,吴将徐盛以木为干,外罩以苇,作疑城假楼,连绵数百里,又大浮舟舰于江。”

    “曹丕临江观之,以为吴人强盛,心生怯意而不敢渡江。今夏侯霸行吴人故计,换作他人,说不得也要被他给吓唬住。

    “但却不知,吾手中有外挂,这点伎俩,岂能欺吾?”

    冯君侯指着月支城哈哈大笑。

    “兄长,何谓外挂?”

    “望远镜便是外挂。”

    赵广跃跃欲试,“兄长,要不我们直接改变计划,直接攻城如何?”

    “攻下月支城又如何?临泾那里屯有曹贼大军,此时应该已经向这边而来,到时我们是守还是退?”

    冯永瞪了一眼赵广,训斥道,“贪小利而失大局,非为将之道。”

    赵广尴尬地一笑:“兄长教训的是。”

    然后他又看向月支城,问道:“兄长,那我们此时当如何做才是?”

    “夏侯霸既然想要用疑兵拖住我们,等待临泾大军的到来,那我们便遂了他之意就是。”

    冯永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他会用疑兵之计,我们也可以有样学样。”

    赵广不太明白:“兄长,我们本就是比曹贼有优势,何须如此?”

    “既然曹贼能提前做出这些准备,说明他们早就料到我们会来。”

    “那么我们何不遂了他们的意,让他们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东西?坚定一下他们的信心。”

    目前看来,魏国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剧本走,那就好办多了。

    冯永神色放松地说道,“如此一来,三娘那边,就能多出几分把握。”

    事实上,护羌校尉府的兵力在与安定郡的兵力,虽然在数量上大致相当。

    但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以自己手头的兵力攻下安定郡,根本不是难事。

    难的是安定郡后面的长安魏军。

    只要曹真的智商在人类平均线以上,那么他肯定会在长安留有军队,以做预备队。

    如何在长安的魏军反应过来之前,吃掉安定的魏军,打下安定郡,威胁长安。

    逼得魏军的长安预备队只能北上防备自己南下,无法增援南边的曹真,这才是冯永的最后目的。

    如果达不成这个目标,那么退一步,攻破安定的门户,南下与魏军相持于临泾,同样也可以接受。

    简而言之,此次的最基本要求,就是必须调动关中的一部分魏军,让曹真不能全力进攻汉中。

    能不能打下安定郡,那得看情况而定。

    至于曹真和诸葛老妖在南边打成什么样,那就是他们的事情。

    “明后两天,只要临泾曹贼当真来援,那么我们这次出兵,就算是有七成把握达成目标,剩下的,就看老天愿意给我们几分运气。”

    冯永不知道老天给自己几分运气,但夏侯霸却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

    他登上城楼的最高处,极目远眺,看着蜀虏那密密麻麻的营寨,多得让人心惊。

    大致估算了一下,对方竟是至少有三万之众。

    夏侯霸不由地在心里庆幸:幸好自己算到了这一层啊,不然安定危矣!

    临泾的胡遵得到冯永的消息后,同样是大松了一口气:冯贼,枉你还敢自称为小文和,终是被吾等算中矣!

    想起乌氏城那边的蜀虏,看起来兵力众多,面对只有兵少的乌氏城,却只敢用抛石车抛石,一直未安排兵卒攻城,

    看来不过就是故意做出声势浩大的模样。

    当下他立刻给乌氏城与临泾发去急信,告知他们冯贼主力行踪,同时还让泾阳城守将领军前往乌氏城。

    若是寻找机会,可破蜀虏偏师,求得战功。

    安排好这一切,胡遵这才领着临泾城的安定主力魏军,急急赶往月支城。

第0804章 继续向前

    “禀将军,泾阳城方向有曹贼来援!”

    乌氏城下的汉军帅帐里,关姬接到急报,特意从柳眉修成的剑眉轻轻一挑,脸上露出别有一番意味的笑容:

    “果然来了!曹贼是从泾阳城过来,还是从临泾城过来,查清楚了吗?”

    汉军以优势兵力兵临乌氏城下,自然也掌控了乌氏城周围。

    特别是南边的泾阳,更是严密监控对象。

    泾阳守军刚一出城,汉军哨探便把消息最快的速度传到关姬手上:

    “回将军,是从泾阳城出发,临泾那边的曹贼主力,尚未有动静。”

    句扶谨慎稳重一些:“曹贼这般做,会不会有别的诡计?不然若是我们攻破乌氏城,那么泾阳城也就相当于不攻自破?”

    这泾阳守将……莫不成是君侯派在曹贼当中的细作?

    张嶷却是战意盎然,丝毫不惧:

    “就算是安定郡的曹贼全至,我们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除非是曹贼有大军从长安过来。”

    “临泾的曹贼都没过来,说明他们对我们根本就不重视。”关姬目光灼灼地盯着沙盘,“长安的曹贼那就更不可能过来。”

    “肯定是君侯已经到月支城了,所以曹贼认定我们只是疑兵,他们要全力防备君侯那边!”

    关姬语气笃定地说道。

    此次君侯是以身作饵,虽说身边带有校尉府的骑兵营,还有大量的胡骑,但风险总是存在的。

    为了把风险降到最低,参谋部没日没夜地在沙盘上推演各种预案。

    最有可能出现的几种情况,关姬都了然于心。

    “想想时间,君侯差不多也应该到月支城了。也只有这样,才能说明泾阳城的曹贼为什么敢增援乌氏城。”

    看来曹贼果如预想中的那样,认定了君侯那边是领着校尉府的主力大军。

    “将军,要不要等君侯那边的消息?”

    句扶问道。

    “不用。”关姬摇头,目光坚定,“杨千万呢?”

    领着两千骑兵兼任斥候队长的杨千万步伐匆匆地进来,“将军,你找我?”

    “除了注意临泾方向的曹贼,你把所有的骑军都收回来,随时准备听令。”

    关姬看向杨千万,“若是乌氏城的曹贼败退,你负责率骑兵截杀,把败兵驱向泾阳城。”

    杨千万一抱拳:“诺。”

    “句将军!”

    “末将在!”

    “此次攻城,无当营是主力,明日泾阳的曹贼一进城,城墙必破,今日你让营中所有军士都好好休息,做好一切准备。”

    “诺!”

    “张将军。”

    “末将在!”

    “关中曹贼,多有骑军,若是他们要拼死反扑,到时就看陌刀营了。”

    “明白!”

    “好了,都下去准备吧。”

    乌氏城的守将等了几天,没有等到临泾的大军,却等来了泾阳的援军。

    泾阳援军是天刚蒙蒙亮就进城的,虽说是没想着能瞒过对面的蜀虏,但至少能让对方摸不清自己这边究竟来了多少援军。

    哪知泾阳守将一看到乌氏城守将,就是大吃一惊:“君何以如此?”

    但见对方面容憔悴,双眼无神,脚步飘浮,如同耗尽了精气神的模样。

    听到泾阳守将这般问,乌氏城守将差点就热泪夺目而出:

    “蜀虏……蜀虏攻城甚急,吾这几日皆是活于惊雷之中,心神动摇,不得安定,心力皆不支。”

    蜀虏的霹雳车抛石如雷,城内上下,不论将校还是士卒,从未见过这等威力霹雳车。

    偏偏自己所能倚仗者,就只有城墙。

    每天听着那密密麻麻的惊雷声音,时不时还有石块砸偏了,把好几个倒霉的家伙砸成了泥酱。

    惨案现场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胳膊,哪里是双腿。

    更别说唯一所能依靠的城墙天天都在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塌。

    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有小股营啸的事情发生。

    可想而知城内的将士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若不是蜀虏一直没有正式攻城,再加上还对临泾的援军抱有希望,谁还会想着要守这个城?

    只是外人哪知短短这几日来守城将士的苦?

    但见泾阳守将闻言,极是惊讶地说道:

    “城外蜀虏不过是疑兵故作声势而已,安能把乌氏城逼迫至此?”

    听到这句话,本是两眼无神的乌氏城守将眼珠子差点就鼓突出来:

    “疑兵?某送往临泾的急信中,明明说了乃是蜀虏精锐,何来疑兵之说?”

    “自是太守所言。”

    胡将军说着,递上来一封军情信。

    乌氏城守将急忙接过打开来看。

    “寻求战机歼灭城下的蜀虏?!”

    当乌氏城守将看到这一句,眼睛更加鼓突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公文,再看向泾阳城守将,脸上充满了荒谬:

    “胡将军此次过来,难道没有遭到蜀虏的拦截?”

    泾阳城守将是胡遵的族人,闻言便是笑道,“蜀虏不过疑兵,何敢拦截某?”

    看着对方那自信而又有些不在意的态度,乌氏城守将感觉自己是受到了侮辱。

    情况紧急之下,他也不顾对方的地位比自己高,直接就领着泾阳城守将来到城墙下,指着摇摇欲坠的城墙,怒道:

    “蜀虏攻城器械,犹如天雷降临,轰鸣不已,骤然听之,令人肝胆欲裂,城中士卒多有胆怯者。”

    然后又拉着胡守将到一个暂时安全的城墙上,远远地指着下头说道:

    “若是城外当真是蜀虏疑兵,那某从未见过如此精锐的疑兵是也!蜀虏当真可敌耶?”

    话音刚落,只听得破空声响起,一个晴天霹雳就下来。

    惊得泾阳城守将身子一个哆嗦。

    接着,连二接三的轰鸣声响起——天刚刚亮,新的攻城又开始了。

    看着黑压压的石块不断地往这边砸来,感觉到脚底下在不断地颤抖,泾阳胡守将只觉得胸口的心都快要被震得跳出来了。

    忽然,只听得哪里轰隆一声响,不一会儿,有士卒满脸惊慌地跑过来:

    “禀将军,西北角的城墙塌了!”

    乌氏城守将脸色一白,然后似乎又松了一口气:“塌了?终于塌了?”

    泾阳城守将壮着胆子伸出头去,看着那半空的飞石,还有那令人惊惧的破空声,顿时又哆嗦着把脑袋收回来:

    “蜀虏的霹雳车发石这般厉害?为何今日才破城?”

    脚踩着黄土筑成的城墙,再想想刚才看到的一幕,打死他也不相信,乌氏城能坚持到今天才倒塌。

    你早一天破也好啊,我就不至于领兵至此!

    看着这个靠胡家关系才当上泾阳城守将的家伙,乌氏城守将只想喷一句:吾与汝母榻上耍之甚爽!

    虽然察觉到对方对自己投以关爱智障的眼神,泾阳胡将军却是没有心情去计较,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莫不成,蜀虏是故意的?”

    关爱智障眼神+1。

    “可是,可是冯文和那边怎么解释?”

    “冯文和?”

    “冯明文……”

    “可不就是小文和?”

    然后关爱智障眼神+2。

    最后一颗石头砸到城墙上,扬起一大片尘土,城下的汉军开始在墙塌处的对面列队,看样子是准备要攻城。

    虽然明知道所有安定郡上下都被小文和骗了,可是生死关头,乌氏城的两位守将,总还是要反抗一下的。

    万一对面当真是如夏侯将军和胡太守所想的那样,是蜀虏的疑兵呢?

    然后原乌氏城的魏兵被无当营的一阵箭雨迎头暴击,没几下就被冲散了。

    这几天来,他们已经被那轰鸣声折磨得快要神经衰弱,士气颇是低迷。

    有血无蓝无状态,技能还都没升级,哪是满血满蓝的无当营对手?

    倒是泾阳城的援军初来,仍误以为对面蜀虏不过是疑兵。

    领头的胡将军也不敢对手下说明,不然这士气只怕是一下子见底。

    只是这泾阳援军赶路初至,一时半会还没休息回过气来,更别说来得及布防。

    胡将军心急火燎地驱使着将士们赶到缺口,然后就发现前方的乌氏城守军正被汉军如赶猪羊一般,一窝蜂地往后溃逃。

    连阵形都没有的泾阳援军就这样被自家的溃兵冲散了。

    胡将军登时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乌氏城士卒竟是这般不堪一击。

    “守不住了,这蜀虏贼首甚是奸狡,专门就是挑着这个时候破城,将军,快逃吧!”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乌氏城守将,脸色苍白地拉住胡将军,催促道。

    胡将军木然地看向乌氏城守将,呆呆地问了一句:“汝母尚好?”

    “甚爽……”

    然后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一股迷之尴尬在两人之间弥漫:你怎么我心里在想什么?

    “将军,还请速退,这里守不住了!”

    亲卫很是知机地打破了两人的大眼瞪小眼,当下便护着他们冲开乱兵,一齐向后方退去。

    帅旗一退,兵败如山倒。

    汉军在城墙缺口处仅仅是遇到了一丁点象征性的抵抗,然后就一路再无阻挡。

    不得不说,关姬挑的这个时机,当真是妙到极点。

    就如两人打架,趁着对方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那个节点,轻轻地点在对方的要害上。

    还没怎么用力,对手就轰然倒下。

    陌刀营没有派上用场,让张嶷有些遗憾。

    泾阳城的胡将军,天还没亮进城,来时想要伺机击破蜀虏。

    天才刚亮就被蜀虏赶出城,连口热食都还没吃上。

    他茫然地被亲卫拥出城外,下意识地回头看看:我这是……怎么就兵全没了?

    “快快快!快扶将军上马,趁着蜀虏没有合围,我们直接顺着泾水回泾阳!”

    亲卫队长急声道。

    蜀虏破城后,必然是要先平定城内,未必注意到将军已经撤出城外。

    乌氏城与泾阳城并不算太远,再加上泾水边上的路很好走,只要骑上马,可以很快就回到泾阳城。

    “回去又能如何?泾阳已经是一座空城啊……”

    胡将军目光呆滞,喃喃自语。

    看到自家将军已经神志不清,亲卫队长也顾不得无礼,当下指挥着众人把自家将军扶上马,急惶惶地向南而逃。

    也幸好安定郡北边和东边都是靠胡地,马匹倒是不缺,他们一行人更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好马当座骑。

    在不惜马力之下,跑得倒是挺快。

    别说胡将军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泾阳城的所有将士都丢在了乌氏城。

    就连关姬对破城太过顺利都有些猝不及防。

    在得知对面的魏军一触即溃之后,关姬脸色微微一变:

    “来人!”

    “将军!”

    “速拿着我的手令,传给杨将军,让他驱赶着溃兵到泾阳城后,拿着曹贼的军旗鼓号去城下劝降!”

    “诺!”

    她心里有些懊悔,早知曹贼这般不经打,当初就不应当布置驱赶溃兵冲击泾阳城这一招。

    想到这里,她又马上吩咐道:“让张将军和句将军马上过来。”

    城内的零星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张嶷和句扶喜气洋洋地回到帅营:

    “将军,此战我军战损极其轻微,那泾阳贼军,大部也都被留了下来,可谓是大胜啊!”

    哪知关姬却是神情严肃:“那贼将可曾抓到?”

    “禀将军,未曾抓到,听说城刚破,那贼军的帅旗就向后撤了,后来不知所踪。听说那贼将已经早一步向南逃去。”

    “那就赶快追!”

    关姬声色俱厉地说道,“我已让杨将军率骑军先行出发。”

    “你们二人,现在立刻整军跟随其后,急奔泾阳,千万不能让那贼将有机会在泾阳重整溃兵!”

    “记住,泾阳城必须马上拿下来,这样就可以威慑安定郡的郡治临泾城,策应君侯!”

    张嶷和句扶皆是心神一震,齐齐抱拳:“末将领命!”

    陌刀营和无当营休整了好几天,再加上攻城时又没用多大力气,状态一直是满值。

    凄厉的哨声响起,接着又是咚咚的召集声,让许多将士还以为曹贼又反攻过来了。

    “紧急集合,带三天干粮,立刻出发泾阳!”

    “出发泾阳!”

    一模一样的军令不断地被重复着,传达到陌刀营和无当营的汉军士卒耳里。

    平日里的严格训练在这个时候得到了良好体现,两营的将士很快就集合完毕。

    “出发!”

    关姬拔剑大喝,领着汉军沿着泾水轰隆隆地向泾阳方向急行。

    只留下工程营和一些后勤收拾乌氏城的残局。

第0805章 意外

    关姬过于保守的布置,让泾阳城守将很是顺利地逃回了泾阳。

    只是还没等他喘上一口气,很快就有士卒前来禀报:

    “将军,城外有蜀虏出现!”

    胡将军暗暗叫苦:吾便知有蜀虏不会这般轻易放过吾!

    心里这般想着,但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到城头观看。

    当他看到城外一阵人嘶马叫,心肝儿就是颤了几颤:“这蜀虏,怎么追得这般紧?!”

    倒是与他一起逃回来的乌氏城守将冷静一些,他仔细地看了城下的人马,仿佛发现了什么:

    “我等一路骑马急行,蜀虏能追得这般快者,唯有骑军,这城下,十有**就是蜀虏的骑军。”

    “骑军?”胡将军一听,连忙仔细看去,果见城外的蜀虏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却是马多人少。

    对于这种情况,他当然明白:这骑军乃是一人双骑,所以自己一时被蒙了眼。

    “果真是骑军!”胡将军大喜,“骑军如何能攻城?吾暂且无忧矣!”

    就说嘛,蜀虏怎么可能这么快?

    蜀虏收拾完乌氏城需一日,再行军到这里至少也要一日,加起来就有两日时间。

    同时,胡将军心里还存在着一个小小的念想:

    临泾城比乌氏城要高大,按蜀虏先前攻打乌氏城的打法,也不须五六日,只须再有个两三日,那么留给自己的时间就有四日。

    真要那样的话,太守的援兵肯定已经到了。

    到时候,自己不但损兵无过,而且守城有功。

    这时,只见城下蜀虏有人举着东西上前来,高声大喊:

    “城内的曹贼听着,乌氏城已破,王师兵临泾阳,尔等何不速速早降,重归大义?”

    说着,又有人抬出大量的旗鼓,其中最明显都,有一个大大的胡字,正是泾阳城胡将军自己的旗号。

    原来在乌氏城溃退时,魏军的掌旗官还拼命地想要护住帅旗,故张嶷等人在城内并没有寻到对方的帅旗。

    魏军在溃退出乌氏城后,胡将军被亲卫们一路护着领头逃回泾阳,兵不见将,将不见兵,这掌旗官手里的帅旗自然就成了烫手山竽。

    于是倒便宜了一路驱赶溃兵的杨千万。

    胡将军看到自己的帅旗,脸都绿了。

    偏偏负责观察敌情的士卒跑过来报:

    “将军,那蜀虏拿着将军的旗号来劝降……”

    胡将军的绿脸开始变成红脸:我眼没瞎,我看到了!

    “蜀虏……蜀虏欺人太甚!”

    胡将军一掌拍在无城头上,大怒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给我放箭!”

    胡将军虽然能力平庸,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不明白一点:

    如今安定郡是胡氏一族一家独大,这是胡氏数百年来难得的好机会。

    若是安定郡落入蜀虏之手,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听说蜀地那边的世家大族,有不少已经是家破人亡,正是被那蜀虏所迫。

    由此可见,蜀虏之酷政,烈矣!

    杨千万领着骑军追赶溃兵,一路上根本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就连对方主帅的旗号都被自己缴获了。

    他本以为泾阳城此时定无坚守之心,可一劝而降,却是没想到被上头一波箭雨劝退。

    虽然没有伤到人,但泾阳城内却很是鲜明地表明了态度,让杨千万大是不爽。

    只是正如魏将所猜想的那样,他所领的骑兵根本没带什么攻城器械,同时人数也不过两千,面对泾阳城,一时间倒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当下只得忿忿忍下这口气,同时让人把消息带回后方,通知关将军。

    与胡守将一起逃回来的乌氏城守将,这一路上看到此人只顾狂奔,心里本还对他有些轻视。

    本以为胡守将不过是靠着安定胡氏,这才爬到泾阳城守将之位的胆怯之辈,没想到竟也是个忠义之辈?

    他却是不知上头的想法。

    因为魏国失去萧关后,泾阳就成了安定的北大门。

    所以自然是要放一个忠心听话的人过来,至于能力,那倒是在其次。

    毕竟泾阳城前有乌氏城,后有郡治临泾,北边还有夏侯霸所守的月支城,怎么看都是安全的。

    真要论起目前泾阳的情况,其实都是胡守将按夏侯霸和胡遵的吩咐去做所造成的。

    主要责任根本不在他的身上。

    最多最多,也就是在乌氏城放了个反向诅咒:为啥乌氏城没破?

    然后乌氏城就破了。

    所以对于胡守将来说,打败仗可以,但想要让他不战而降,那是万万不行的。

    看到城下的蜀虏果然在箭雨之下退去,胡守将精神一振,鼓舞道:

    “蜀虏辎重至此,少说也要两日,若是攻城,再加两日,而太守领军增援,最多不过三日。”

    “且长安的辅国将军此时也正沿泾水北上,大家只要能守住数日,这蜀虏就只有退兵一途,到时大家皆是守城有功!”

    听到将军之言,原本皆是心存惧意的众人,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我大魏国法森严,若是不战而降,想必大家也知道后果。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中父母妻儿考虑。”

    胡守将看到众人脸色变化,心头一喜,连忙又添了一把火。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悚然。

    看到这个情况,乌氏城守将本着将功补过的心理,又建议胡守将,连夜召集城中士吏,讲明情况,鼓励大家一齐守城。

    胡守将虽然领军作战不行,但他本就是安定大族出身。

    以他的身份所做出的号召与承诺,倒是得到不少人的支持。

    两位魏国守将见此,心里对守住泾阳又多了一分信心。

    有人乐观,自然就有人悲观。

    听闻泾阳城发动全城士吏守城,有人私下里感叹:

    “蜀虏以诡计破乌氏城,其意在泾阳城也,岂会缓行而让泾阳有喘息之机?”

    “今让士吏守城,只怕非但不保城池,反惹蜀虏多生杀戮之心,徒让城中百姓多受残害是也!”

    哪知这番感叹被人告知了胡守将。

    胡守将顿时大怒,把此人抓了起来,准备以扰乱军心的罪名将其杀掉祭旗。

    倒是乌氏城守将劝阻道:

    “此时城中人心浮动,若是轻易杀人,只会徒乱人心,不若将编入死营。”

    胡守将觉得有理,于是便将其投入死牢,只待蜀虏攻城,再让其在前送死。

    后头正领军赶过来的关姬得知泾阳城不愿意降城后,当下催促汉军加快脚步,仅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全部赶到泾阳城下。

    强行安慰自己大半夜才睡着的胡守将,也不知多久,突然就有人急声把自己叫醒:

    “将军,不好了,蜀虏大军已临城下!”

    因为没睡好本来就有些迷糊的胡守将一下子就清醒了:

    “蜀虏……昨日不是已经到了城下?”

    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大军?蜀虏大军已经到了?你确定?”

    当下胡乱披了衣甲来到城头,往城外看去,果见城下蜀虏营寨比昨日又扩大了许多。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胡守将丢失的旗鼓再一次被拿出来鞭尸。

    “……大汉平贼,兵锋锐利,破乌氏城,溃泾阳军,今大军临城下,若有协从守城者,破城后一律按从贼者算!”

    “若是闭门不出,则大汉一律不加惊扰……”

    几个汉军在城下,举着一个古怪的东西,大声喊话,声音极响。

    那胡守将一看到自己的帅旗,眼珠子都要红了:又来?还来?!

    “放箭啊,为何不放箭!”

    昨日刚被鼓舞起来的士卒及士吏,这一次却是悄悄地互相看看,神色各异。

    守城有功,守住了城,那才有功。

    那是建立在如胡守将所言的那样,汉军会两日后才到,然后再攻城两日的情况下。

    要是明知守不住,还被安上一个从贼之名,那就叫有过。

    这么大一个泾阳城,守军不过千,而且还多是老弱,四角都站不齐人,怎么守?

    就算城中士吏再怎么努力,又怎么与城下那人数庞大的汉军相比?

    且看那汉军,昨日才破乌氏城,今日大军就到达泾阳城下。

    天才刚刚亮,就开始组建某种大型器械。

    在这种时候,这种器械除了攻城用,还能做什么?

    胡守将怒喊了几声,发现射向城下的箭稀稀拉拉的,而且力道极弱,这射箭的士卒如同没吃早食一般。

    他这才突然发现城头的气氛不太对,环视过去,或仰头不语,或故看旁边,无人与他对视。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把泾阳城的将士都丢在了乌氏城,威严已经算是尽失。

    昨日所言犹在耳,今日蜀虏临城下,谁还会再轻信于自己?

    只是如今这情况,又容不得他多想。

    “君丢了乌氏城,若能协助守住泾阳,尚可抵罪,若是再丢泾阳,君当如何?其父母妻儿如何?”

    胡守将看向乌氏城守将,威胁道。

    乌氏城守将咬牙,抱拳道:“末将明白,这就去安排守城。”

    说完,转身大踏步离开。

    关姬看着泾阳城头射下箭来,眼中寒芒乍闪,看了看紧闭的城门,吩咐道:

    “让喊话的军士回来吧,不用再喊了,还有,让工程营的文实过来见我。”

    不一会儿,文实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见过将军。”

    “攻城弩和攻城梯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工程营算是辎重营,同时还要协助收拾乌氏城,所以大部留在后头,落后一天。

    跟上来的,只有一小部分。

    这一小部分,是带着攻城弩的。

    此次是护羌校尉府对将来关中大战的一次预演,改进后的石砲,以及已经通过测试的攻城弩,都要进行实战。

    石砲太过于沉重,而且组装不易,需要准备的时间长。

    但攻城弩的关键配件是可以提前准备好的,只要在阵前再加以建造底座就行。

    当然,因为攻城弩是第一次投入使用,关姬倒也没指望它能发挥关键作用。

    此次攻城,还是要看攻城梯,而且是那种简易攻城梯。

    若是曹贼守城之志甚坚,无当营的伤亡可能会比较大。

    但对于关姬来说,慈不掌兵,过于爱惜士卒之命的将领,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将领。

    “回将军,晚食前就能准备好。”

    “那就是还要等一个晚上,太慢了!”

    “是,末将马上去加快速度。”

    文实抹了一把汗,也不知是干活出了汗还是什么。

    冯君侯待人亲近,而这位关将军比冯君侯既有威严又有气势。

    站在他面前,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压力。

    若是不知底细的旁人,只怕宁愿相信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君侯。

    “速去,我要在晚食前一个时辰攻城。”

    “诺。”

    “传令下去,把糖粮发给无当营,让他们作好攻城准备。”

    “诺。”

    糖是好东西,令人产生愉悦,兴奋。

    同时又能快速补充能量。

    再加上这个时代,红糖产量本来就不高,而且又控制在兴汉会的手里,不少的红糖被制成了干粮,当作护羌校尉府的重要军中物资。

    剩下流入市场的部分,只有富贵人家才有渠道拿到手。

    大量掺了红糖的干粮一旦拿出来,比起那些什么酒食肉食有用多了。

    那就相当于是注射狂热兴奋剂。

    这种兴奋剂,不但效果比酒肉明显,携带更是方便无比。

    不杀牛宰羊屠马做肉食,反而是直接给糖粮,足以说明关姬要立刻拿下泾阳城的决心。

    太阳偏西,热气散去。

    汉军终于把一直遮住的布幕拉开,然后一字排开的攻城弩终于出现在魏军眼里。

    城头的人看到那巨大无比的弩车,不少人皆是血色尽失。

    那些紧急召集而来的士吏,更是双腿发软。

    “堵……堵……堵住城门,快,去堵住城门!”

    胡守将虽然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弩车,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包了铜皮的城门可能挨得住一下两下三四下,但肯定挨不住连续不断地冲击。

    乌氏城守将连滚带爬地跑下城头:“快,快随吾来!”

    来不及了……

    调试完毕的攻城弩已经开始正式瞄准各自的目标。

    “哐!”

    铁锤狠狠地砸下去,巨大的箭矛猛然射了出去,然后“扑”地一声闷响,深深地插入了黄土筑成的城墙里。

    同时还有两三支直接撞击向城门,发出巨大的响声。

    攻城弩除了有小部分是瞄准城门外,大部分似乎只是漫无目标地射向城墙。

    不一会儿,城墙上就插满了巨大的弩箭。

    关姬看看天色,日头已经开始准备要下山了。

    “攻城!”

    鼓声响起,无当营的将士开始冲向城下,弓弩手不断地向城头暴射,密密麻麻的箭羽瞬间就遮住了天空。

    后方的人则是低头抬着云梯猛冲。

    “疯了,疯了!”

    看到汉军冲到墙下,开始攀着插在墙上的巨箭爬上来,胡守将哆嗦着。

    眼看着天色就要黑下来了,这汉军居然还要开始攻城,似乎一点时间也不准备留给自己,胡守将心急如焚。

    “放檑石,放箭!”

    “快,快,为什么不放?”

    汉军没疯,但胡守将已经快要疯了。

    巨大的弩车给人的冲击力,同样的巨大的。

    没有经过训练的城中百姓已经有人被吓傻了。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无当营的箭羽就覆盖了整个城头,然后城头的人一下子就倒了一大波。

    等城头的人开始反击的时候,只听得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巨大的欢呼声:

    “城门开了!”

    “将军,不好啦,有人打开城门了,汉军,汉军冲进城内了!”

    亲卫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大声喊道。

    得知这一消息,士气本就低迷到极点的城头守军一下子就乱了。

    “城门不是堵上了吗?怎么会被打开?谁开的?”

    胡守将大声吼道,“这不可能!”

    下边城内已经开始出现汉军,不可能已经变成了事实。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闭门不出!”

    于是城头士吏便哭爹喊娘地一哄而散。

    亲自督战的关姬正看着无当营的将士努力地攀爬到一半,然后城门就突然被打开了,也是愣住了。

    “谁开的城门?”

第806章 倒霉鬼

    城门自然是守城门的人开的。

    作为镇守与汉军相持前线城池的人物,乌氏城守将自然是有几分能力的。

    如果真按胡守将的想法,泾阳当真可能还有两分机会。

    可是当汉军大军出现在城下并开始组装攻城器械时,让他一下子就回想起乌氏城那噩梦般的场景。

    昨日被投入死牢的那位,说的一点没错:蜀虏其意,实在泾阳。

    以今日蜀虏这城下的阵势,泾阳绝对是守不住了。

    前头他在胡守将面前连滚带爬地下了城头,并不是直接去守城门。

    而是悄悄地拐了一个弯,跑去死牢里,以提审的名义请教了一个人。

    “君言汉人意在泾阳,而泾阳不可守,某敢问先生,安定可守乎?不可守乎?”

    “夏侯霸与胡遵被小文和玩弄于股掌之上,安可守也?”

    “然则如何可守?”

    “若是此时退出泾阳,让出月支城,三军合于临泾,以待长安援军,则可守也。”

    “难矣!”

    胡守将铁了心要守泾阳不说,这夏侯霸和胡遵又认定冯文和那边才是汉军大部所在,安定大军皆向彼而去。

    三军如何能合于临泾?

    乌氏城守将听完此人的分析,终于下定了决心。

    于是遂行。

    遂行的意思就是打开城门,迎接王师。

    城门的突然打开,城头的胡守将根本没时间反应过来,终于没能跑掉。

    当他被押送到关姬面前时,看到正站在汉军营中的乌氏城守将,不禁咬牙恨道:

    “贼子,汝这般做,不欲存三族耶?”

    乌氏城守将脸上没有半点愧疚之色,反是冷笑一声:

    “今守城亡,不守城亦亡,真当吾不知汝之心思耶?”

    胡守将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之极。

    很明显,乌氏城守将说中了胡守将的心思。

    在城头被威胁的那一刻,乌氏城守将就已经察觉到:

    此人只怕已经存了把乌氏城丢失与泾阳城将士陷没的责任,都要甩到自己头上的心思。

    就算是守住了城,待到后头清算时,只怕失报军情、丧师失土、弃城而逃等等一个个罪名,都要自己背上。

    不然胡氏一族势大,夏侯霸又是半个宗亲,总不能是让他们背吧?

    算来算去,自己所处的乌氏城是与汉军最先接触的,又是最早丢失的,背上这些罪名正好合适。

    此所谓守城亡是也。

    至于不守城亦亡者,那就更简单了。

    按魏律,失土丧师者,重刑。

    先丢乌氏城,再守泾阳城不力,连累三族可能夸张,但父母妻儿只怕难保。

    既然左右都是不保,那自然要找个保住自己的地方。

    “吾乃是安定人,父母妻儿皆在临泾,若是大汉能光复安定,他们自然无事。”

    “无耻之尤!”

    此话一出,旁边的关姬扬眉,“嗯?”

    胡守将这才注意到汉军的主帅,当他看清关姬的容颜时,脸上的神情竟是呆了一呆。

    世上竟有如此俊美的男子?

    “大汉平贼,乃是大义所在,重归大义,如何叫无耻?”

    关姬眼眸凌厉,声音清冽地问了一句。

    看着气势逼人的关姬,胡守将不敢与之对视,同时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

    是了,只有这般人物,才能称得上是谪仙。

    “你……这位将军,莫不成就是冯文……呃,冯将军?”

    那汉人称小文和有如天上谪仙下凡,本以为不过是文章写得好,原来人也长得如此神姿英飒。

    “我姓关,乃是冯君侯麾下。”

    关姬淡然一笑,笔直地站在那里,虽无其他动作,但却让胡守将有一种金剑挺立,锋芒出鞘的感觉。

    这等人物竟然不是冯明文?

    胡守将大是惊异:那小文和究竟是何等风流之辈,竟能让这样谪仙一样的人物甘愿屈于下面?

    “关将军……莫不成就是汉寿亭侯之后?”

    关姬颔首:“正是先考。”

    “原来如此,尝闻汉寿亭侯尚有一子在世,少有令名,没想到竟是这等少有人物。”

    明明身陷囹圄,但胡守将仍是止不住地赞叹道。

    “那是吾家兄长,吾乃关家四郎,关索。”

    胡守将更是惊愕万分:“原来汉寿亭侯还有两子在世?”

    关姬闻言,微微一笑。

    她岔开这个话题,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胡将军先驰援乌氏城,又回防泾阳城,这几日想必是劳累辛苦,可曾吃好睡好?”

    胡守将听了,还道关姬是在嘲讽他,当下闷哼一声,不语。

    关姬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当下吩咐一声:“来人,给胡将军送上酒食。”

    此话一出,不但是胡守将,就连旁边的乌氏城守将亦是大感惊愕。

    这关索看着是个出色的人物,怎么说话做事这般乖离?

    见面就问人家吃了没有,还不容拒绝地给人送上吃食。

    下边很快就有人摆上案几桌椅,然后奉上酒食。

    关姬坐到帅案后,笑吟吟地伸手请礼道:“胡将军,请吧?”

    胡守将本想来个拒吃嗟来之食。

    然后只听得关姬在上头又说了一句:“放心,没毒。”

    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若是再不敢吃,那显得自己太过胆小。

    胡守将打定主意,酒可以喝两口,但这肉,最多吃一口意思一下。

    盘里的肉,闻起来香是香,可是外表还裹着红色的粘液,当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狠了狠心,闭着眼放到嘴里。

    下一刻,他的眼睛立刻睁开了,脸上尽是惊异之色。

    “这肉……这肉怎么这般……”

    “香甜?”

    关姬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接过话头,“这肉叫糖醋排骨,用的是羊肋骨,再裹以红糖,用秘法加以制作。”

    “即便是在大汉,也是只有极少数人家才能做得出来。”

    嗯,说到糖,连关姬都有些咽口水。

    幸好她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穿的是高领衣物,别人倒也看不见。

    “胡将军可以尝尝这坛酒。”

    有人捧起酒坛,倒了一碗。

    酒刚一倒出,浓郁的酒香熏得胡守将当场就开始咽口水。

    喝一口,火辣辣,从喉咙直下肚子,让他不由自主地高叫一声:“彩!”

    说好的只吃一块肉,但他又夹了一块,又忍不住地赞了一声:“好!”

    “胡将军请再喝这个酒。”

    案几上有两坛酒,居然还是不同样的。

    第二坛酒入口,又醇又绵,回味悠长。

    “这个酒更好!”

    关姬单手撑膝,微微前倾,微笑问道:“我素知胡氏一族,在安定乃是第一大姓,有门路与胡人相交。”

    “敢问胡将军,若是我能提供这等美酒,还有红糖给胡氏一族,你们可有办法帮我引荐北地郡北边的胡人部族?”

    嘴里正嚼着一大块排骨的胡守将顿时两眼鼓突,双颊被嘴里的排骨活生生地顶成了包子脸。

    “唔……唔……”

    胡守将好不容易才吐出骨头,结结巴巴地问道:“酒?就这等美酒?还有红糖?”

    关姬点头,坐正了身子,“当然,还有毛料。”

    胡守将的呼吸一下子就粗重起来:“不知将军有多少?”

    “这个嘛,就要看胡氏一族的诚意了。”

    关姬淡淡一笑,“诚意越大,东西就越多。”

    陇右虽然被划给了雍州,但因为陇山的阻隔,实际上它更应该看成是凉州的一部分。

    陇右的世家大族,大多都是向西,走凉州,与西域相通。

    也就是因为毛料、红糖、茶叶等物在胡人那里的利润实在是太过丰厚。

    那些死要钱的家伙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方向,这才有人冒险向北探路。

    但对于安定来说,那就不一样了。

    “这安定郡从萧关出去,就是塞外之地;往东走,就是北地郡的故地,如今也是胡人的牧马之地。”

    “到时候得到的好处大不大,就看胡氏一族在胡人部族那里的门路广不广了。”

    广肯定是广的,魏国的骑军战马来源,有不少就是通过安定郡胡氏一族,从胡人那里转手过来。

    要不然胡遵前面几无战功,凭什么能直接就当上太守,同时还领军守安定之地?

    汉人的毛料和红糖,在关中那是大有名气。

    其利润之高,让人疯狂。

    胡守将自然是知道的。

    若是再加上这堪比蒲桃酒的美酒,他已经不敢想像下去。

    灵帝时期,孟佗曾以一斛蒲桃酒贿赂大宦官张让,换取凉州刺史之职,可见其珍贵。

    如今虽说比不得从前,但文皇帝亦曾写诏:酿以为酒,甘于鞠蘖,善醉而易醒。道之固已流涎咽唾,况亲食之邪?

    胡守将“咕咚”地咽了一口口水,他突然觉得,这酒食它突然就不香了。

    你这样,很让我为难啊!

    我胡氏一族,乃是安定大族,不要骨气的吗?

    “关将军,据某所知,这毛料不说,但这红糖、美酒,皆是操控于兴汉会之手。”

    “听说兴汉会,则是由冯文……呃,冯将军说了算,不知关将军在冯将军面前,能说得上话吗?”

    这个承诺要是由冯永来说,那我就真信了。

    但关索……我没听说过,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之言,便是冯将军之言。”

    关姬语气虽是平淡,但却有一股让人不容置疑的味道。

    说得跟真的一样!

    赫赫有名的冯文和会听你的话?开什么玩笑?

    胡守将又有些摇摆不定,可万一是真的呢?

    “为表诚意,我可以放胡将军回临泾,再送胡将军两坛美酒,一斛红糖。”

    关姬轻描淡写地说道,“只要胡将军愿意把我的意思,传达给胡氏一族。至于事情最后不管成与不成,与胡将军无关。”

    “这美酒与红糖,就当是我送与胡将军的谢礼。”

    听到这番话,胡守将顿时松了一口气:“既如此,那某就恭敬不如从命。”

    “好极!胡将军请饮胜!”

    关姬一摆手,就有人给她送上一碗酒。

    “请!”

    劝说完胡守将,又安排人把他带下去休息,关姬这才转向乌氏城守将:

    “将军重归大义,让大汉士卒少受伤亡之苦,某先谢过。”

    “不敢不敢!其实某能醒悟,实是听了他人之言。此人如今在死牢当中,还请将军能把他放出来。”

    “哦?还有这等人士?我这就吩咐下去。”

    差点成了炮灰的家伙终于逃过了一劫,被带到关姬面前。

    “渤海石苞拜见将军。”

    “原来是石义士。”关姬还了一礼,看向石苞的眼中有些惊异。

    此人虽然被关入牢中,但仪容仍是雅美。

    是的,雅美。

    关姬素知自己乃是女子容颜,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惊于自己的仪容倒是情有可原。

    可是眼前这人,居然也就是仅比自己略逊几分。

    “石义士既是渤海人士,怎么到了安定?”

    一个是河北冀州,一个是关内雍州,这两地的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

    石苞脸上微微一红,竟是有些羞愧之色:

    “不敢瞒将军,某曾任冀州南皮给农司马,后迁充御隶使邺,事久不决,故困而贩铁。”

    “太和二年(即建兴六年)时,某往来于邺与长安之间,正碰到大汉伐魏,魏帝先亲临长安,后又东遁而逃。”

    “时关中大为震动,某手里的铁亦被官府征收,身无着落,只得流落关中……”

    关姬听了,眼中不禁有怜悯之色。

    这倒霉催的。

    所谓给农司马,其实就是典农司马手底下的一个小吏。

    当年阿郎当典农校尉丞,下边的属官里,就有典农司马一职。

    也就是说,给农司马是阿郎第一个官职属官里的属官。

    所谓御隶,名义上是皇帝的近侍,但实际上就是个赶车的,不过好歹也是记录在皇家的名册上。

    只是估计这家伙没有背景,“事久不决”,也就是从给农司马升迁到御隶,最后流程没办理下来。

    前面的给农司马没了,后面的御隶没法上任。

    最后没钱吃饭了,只得落了个贩铁求得生计。

    哪知贩铁到长安,又遇丞相北伐,手里的货没卖出去,反而被征收了。

    这回是连路费都没了。

    因为升官,落入了商贾之列。

    因为商贩,别人好歹也能糊口,他反而身无着落。

    流落关中,还被人关入死牢,差点丢了性命。

    这不是倒霉什么叫倒霉?

    大概是看到了关姬有些怪异的神色,乌氏城守将连忙为石苞说话:

    “关将军有所不知,这石义士其实也是颇有名气的,时人有云:石仲容,姣无双。这仲容,便是石义士的字。”

    “颍川郭玄信乃是魏伪帝的谒者,有知人之明。石仲容与邓士载为之御车驾,曾说此二人并有卿相之才。”

    关姬有些不以为然,世上就有那么巧,两个卿相正好给你赶车?

    “这邓士载又是谁?”

    “邓士载名艾,乃是汝南都尉学士,其人甚有才学,只是因有口吃,不得作干佐,为稻田守丛草吏。”

    得,石苞是卖铁的,邓艾是看稻草的,然后因为赶车,就被人说成是有卿相之才?

    关姬顿时兴趣缺缺。

    “石义士今后如何打算?若是想要回乡里,我可以资助盘缠,同时赠予金银;若是欲志有所伸,我可举荐汝在护羌校尉府中任职。”

    石苞沉默了好一会,这才问道:

    “关将军欲举荐某任何职?”

    虽然石苞看出了关姬兴致不高,但这些年来,遭遇到社会各种毒打的并不在意。

    想起当年自己结识了吏部郎许允,还曾向许允求过小县官职。

    哪知那家伙嘴里说得好听:卿是我辈人,当相引在朝廷,何欲小县乎?

    最后别说是推荐给朝廷,就连一个御隶都不愿意帮忙,就这样看着自己沦落到贩铁的地步。

    若是眼前这位关将军愿意举荐自己,那么这点脸色又算什么?

    “校尉府军中选拔严格,若是吾举荐于军中,只怕石义士起步最高不过队率。”

    关姬这话不是推脱,毕竟护羌校尉府不同一般军中。

    光是队率放到其他普通军中,少说也能再升两级,成为中级基层军官。

    “而且护羌校尉府治下,最重规矩,无功无才者不可授职。”

    “不过此时陇右护羌校尉府名下,有不少地方正在屯垦,石义士以前正好做过给农司马一职,我倒是可以举荐过去,任一方屯田主官。”

    “当然,若是石义士有其他想法,也可以提出来。”

    虽说乌氏城守将是受了石苞的影响,这才开城门投降,但按功劳上,石苞只能算是个从功。

    主要功劳还是算在乌氏城守将的头上。

    所以关姬这番安排,是以功劳计,倒也不是故意在为难石苞。

    石苞想起自己从冀州过来,困在关中已有两年多。

    若是前去陇右有前途还好,若是只去当个屯田官,也不知这辈子何时能回冀州?

    想想还是算了吧。

    “某愿意回乡。”

    “那倒是可惜了。”

第0807章 演技

    “兄长,曹贼的大军从临泾那边过来了。”

    夏侯霸在月支城上安草人,冯君侯在城下扎假营。

    夏侯霸以为自己唬住了小文和,却不知小文和是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并没有视而不见,而是用力鼓掌。

    甚至每天还悄悄地带着人去营地后方打猎,乐在其中。

    赵广就有些闲不住了,天天瞪着城头,偏偏自家兄长又不让他乱动。

    最后只好每天都亲自带着人去城后查看敌情。

    待他得知临泾的魏军倾巢而出,向月支城而来时,当下立刻兴冲冲地跑回来,找到正在拿黄羊练习箭术的冯永。

    搭箭,勾弦,拉弓,瞄准……

    冯君侯的大拇指上甚至还戴了一个玉扳指,像模像样。

    只是射出去的箭太飘,杀伤力的上限和下限都是未知。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为零。

    冯君侯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

    亲卫就把绑在树上的黄羊解开,拎到一旁,准备送去给韩大刺客,让他兼任一下屠夫。

    “算算日子也应该到了。”

    冯永把箭扔给赵广,回头往营地走,“就是不知,三娘那边情况如何?”

    “兄长运筹帷幄,阿姊骁勇善战,想来定是能大破曹贼。”

    赵广连忙说道。

    冯永斜视了他一眼:你这个马屁,听起来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兄长,现在曹贼已经被吸引过来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赵广擦拳摩掌地问道。

    “再等等看吧。”

    冯永回答道,“看看曹贼大军到了以后,会有什么反应。”

    “啊?还要等啊?”

    赵广顿时一脸的失望。

    “不等还能怎么样?难道就凭你手里的这些骑兵,能大破曹贼?”

    冯永瞪了他一眼。

    这年头,通信实在太过落后。

    针对各种情况的应对与决策,只能依靠极其有限的碎片信息来整合与推断。

    为什么谋士和名将这么重要?

    因为这种游戏,只有高智商的人才能玩得转。

    绝大部分人,只有抓瞎。

    “要是有一部电话……不,只要有发报机就够了。”

    冯永不禁怀念地说道。

    “兄长,你刚才说什么?”

    赵广完全听不懂这种名词。

    冯永摆摆手,懒得回答他,然后开始陷入沉思。

    想要做收报机和发报机,那就得有专用密码和搞出发电机。

    专用密码倒是没问题,毕竟当年一群猥琐男在群里发个什么网站,为了避免被降维打击,没少用摩斯密码。

    但是想要做发电机,那就得先找到磁铁。

    天然的磁铁或者磁石应该可以找到,搞个人工发电机,勉勉强强。

    毕竟当年在沙漠里行军,为了体验极限环境,用的就是人工发电机。

    作为三分队的成员,要是连有线电话都不知道怎么修,那就直接滚出三分队。

    一只手摇着发电,一只手按着开关,一只肩膀和脑袋之间,还夹着一个电话,哪个三分队的人没干过这事?

    可是这发报机和收报机……

    玛的,关键当年我不是在无线小队啊!

    算了,还是用骑马传递信息吧!

    以后有空了,倒是可以尝试一下有线,做出来给女儿玩玩。

    依靠信息整合进行降维打击是没办法了,只好玩高智商。

    于是冯君侯再沉吟:这安定的魏军看来已经全部被吸引到这里了,三娘那边问题应当不大。

    只要破了泾阳,就能调动长安的魏军北上,护羌校尉府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月支城头的夏侯霸,看着大军源源不断地开进城内,他也觉得自己守卫月支城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夏侯将军先是识破冯贼分兵之计,后又以计吓住冯贼大军,不愧是征西将军之后啊!”

    胡遵站在夏侯霸身边,笑着说道。

    夏侯霸嘴里谦虚道:“冯贼狡诈,我不过是侥幸识破而已。”

    说是这么说,但他脸上的自得之色,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亏得当初自己听到那冯贼亲自领兵到此,还紧张了一阵,没想到却是个徒有虚名的。

    “将军何须自谦?想那蜀虏处西陲之地,见识浅短,安知天下英雄?想来不过是略有所谋,便敢以贾文和自居,当真是可笑之极!”

    “胡将军此言,倒是有几分道理。”

    言毕,两人哈哈大笑,心中皆是对那冯贼,又添了两分轻视:

    “那冯贼看到城头疑兵,不敢轻进,这数日来,只是抓紧时间伐木以造攻城器具,也不知当他知道错过攻城时机时,心中是何等想法?”

    “想来定是追悔莫及,再无颜自称小文和。”

    “哈哈……明日就且看他如何后悔!”

    夏侯霸已经迫不及待要给城外的汉军下了战书。

    等接到魏军的战书,赵广同样是一脸的兴奋:

    “这曹贼看来是不知死字如何写!兄长,我们这回当如何做?”

    “看来他们倒是着急。”冯永眯着眼,还有心情去揣摩研读上面所写的每个字的意思。

    看完了,这才轻笑一声,把战书一扔:

    “那胡遵一路急赶过来,竟然连休整一天都等不及,就欲与我军交战。”

    他摸了摸下巴,“二郎,你去让人做个牌子,做大点,要让对面看得清楚,上面写上‘免战牌’三字,挂到营寨门口。”

    “免战牌?”

    赵广一脸的惊愕,这是个啥玩意?

    “就是字面的意思,你去做就行,让人送个回信给对面,就说我明日心情不好,暂且不战,后日再战。”

    冯永摆摆手,也不多做解释,“还有,马上吩咐下去,让大伙收拾行装,我们明日天亮就撤离。”

    “啊!为何?”赵广完全跟不上自家兄长的脑回路,“不是说好的后日……”

    “兵不厌诈不懂?”

    “可是兄长,我们辛辛苦苦地到月支城下,立个寨子呆了几天,然后就撤走?”

    赵广一脸的不情愿。

    “不撤走,难道还与他们交战?”

    冯永没好气地看着他,“对面可是曹贼的大军,就凭你这手头的数千骑军,还想冲阵咋滴?”

    “这不是还有义从军?”

    赵广嘀咕。

    “呵!”冯永一声冷笑,“义从军?若是打顺风仗,那倒还好说。”

    “别说这等面对面硬冲的,就是相持不下的,我都不敢放着他们跟在后头。”

    凉州之乱时,若不是湟中义从军反水,叛乱的事态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升级?

    若是说那时后汉的威信已堕,但据冯永所知,与大汉并称的大唐,也有一个怛罗斯之战。

    当时正处于鼎盛时期的大唐,在西域的声威已经达到了顶点。

    但是作为仆从军的胡人军队偏偏就敢突然反水,导致了安西都护府的远征军精锐尽失。

    更何况如今的护羌校尉府还远没能与安西都护府相比的地步。

    魏国在雍凉二州经营那么久,又不是什么都没干。

    当年陇右大局已定的情况下,还有胡人部族愿意出头作乱,支持魏国,可见一斑。

    说白了,只要是没有经过考核,正式加入护羌校尉府作战序列的胡人,冯某人一律不会彻底相信。

    哪怕是义从军。

    赵广听到兄长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敢再顶嘴,当下便转身出去安排。

    跟着兄长这些年,最重要的,是经过丢了将军号一事后,他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

    兄长总是对的,若是觉得兄长有哪里不对,那肯定是自己想错了。

    此次重归兄长麾下,大人也说了:

    那冯小子啊,除了临阵排兵布阵的本事不行,不拘治军点将,还是治民安邦,都是顶尖的人儿。

    此去跟着他,你记得多看,多想,多问。但凡能学到他的几分本事,那就算是能真正独领一军了。

    这不,好歹也学到了“免战牌”是个什么东西。

    赵广安慰了一下自己。

    “吾曾闻,冯贼行事乖违,有冯癫子之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夏侯霸和胡遵接到蜀虏的回信,不禁嘲笑了冯永一番。

    心情不好也能成为避战的理由,当真是让人贻笑大方。

    “只怕是此人看到胡将军领大军前来,一时措手不及,故只能以此掩己身无能耳。”

    “他被夏侯将军所惑,这几日只顾伐木做攻城器具,只怕根本没有沙场对阵的准备。我们要不要明日直接冲其营寨?”

    夏侯霸听了胡遵之言,心头一动,思索了一阵,却又摇头:

    “不妥,大军急行而来,想来将士也是有些疲惫,正好借此休息一日,待养足精神,后日一鼓破贼。”

    “况复贼人立寨已有数日,营寨已是完备,此时攻之,徒增将士伤亡。”

    胡遵一想,也觉得有理,遂点头道:

    “也罢,且让那冯贼多安稳一日。”

    当下两人便传令下去,杀牛宰羊,犒劳将士,休息一日,只待后日大破贼人。

    待军令传遍全城,魏军上下皆是呼声轰动,士气大振。

    只待到第三日清早,夏侯霸与胡遵便整军出城列阵,同时派人前去汉军营寨前喊话挑战。

    不一会儿,汉军营寨内便传出隆隆地鼓声,想来是正在聚兵迎敌。

    听到鼓声,胡遵不禁又笑道:

    “我等兵临寨前,这冯贼才刚擂鼓,看来当真是心神失守。”

    夏侯霸虽是自认胜了冯永一计,但真要临阵前,却是变得谨慎起来,只见他摇了摇头:

    “冯贼当年能在街亭挡住张郃将军,即便是靠了运气,欺张郃将军翻山而去,兵老师疲,但应该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就怕他此时是欲拖时间,以泄我军士气,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仿佛是验证夏侯霸的话一般,对面的蜀虏营内鼓声不断,但偏偏就是一直不开寨门,也不见贼人出来列阵。

    夏侯霸按捺不住,亲自来到阵前观看。

    当他远远地看到蜀虏寨门挂着的那一块免战牌,眉头就是一皱。

    心里对行事违背常理的冯贼不由地添了几分厌恶。

    只是对面营寨的布置看起来尚算是坚固,让他又不得添了两分谨慎:这冯贼,看来当真是有两分本事。

    只是听着里头的鼓声震天,夏侯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在营寨门口来回走了几圈,突然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大喊一声:“不好!”

    喊完这个话,夏侯霸转身就往魏军阵营里跑。

    胡遵看着脸色大变的夏侯霸跑回来,还没等他开口,只听得夏侯霸就急匆匆地开口道:

    “攻营,立刻让人攻营!”

    “攻营?”

    胡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蜀虏跑了!冯贼当真是奸狡之极!”

    夏侯霸终于忍不住地破口大骂道,“奸贼!”

    “跑了?!”胡遵不敢相信地指了指对面,“那这鼓声……”

    “疑兵!定然是疑兵!”

    夏侯霸咬牙切齿地说道,“吾到其寨前,光闻鼓声却无呼喝声,故彼定然不是在聚兵!”

    “那冯贼闻将军率军前来,定然是胆寒而逃,此时那里只怕已经是一个空寨!”

    什么心情不好,后日再战,假的,全是假的!

    那冯贼,根本就是用拖延之计,以赚得一日的逃跑时间。

    想到这里,夏侯霸又忍不住地骂道:“胆怯如鼠之辈!”

    胡遵没有心情在这里骂人,早已急忙传令下去,派出前锋试探攻营。

    直到魏军攻到寨门前,寨墙上的贼人居然仍是一箭未发。

    拆掉免战牌,搭梯爬上寨墙,这才发现全是草人!

    魏军从里头打开寨门,外头的大军一拥而入,搜遍里里外外,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别人退兵,好歹还留几个老弱病残看门,他居然连个人都不留,只留人毛。

    留下的,还有十数头羊,被倒悬挂在半空,羊的后腿不断地蹬着,敲在军鼓上:咚咚咚……

    夏侯霸看到这一幕,气得满脸通红,身子开始哆嗦起来:

    “冯贼……冯贼奸狡之极!”

    本以为自己拿草人骗过了对方,哪知对方反手就是倒骗一把。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这营寨里根本没有一件成型的攻城器具。

    这几日看着贼人砍伐下来的木头,都堆得好好地,码得整整齐齐,哪有一点加工的痕迹?

    这说明什么?

    说明对方根本就没想着攻城!

    这数日来自己还以为吓唬住了对方,没想到对方根本也是在吓唬自己。

    所以说……

    夏侯霸想到一个可能,让他在日头高挂的时候,寒气直往外冒。

第0808章 我走了,我又回来了

    “胡将军,那冯贼何时逃的,向何处而逃,必须立刻查出来。”

    夏侯霸极是迫切地说道,脸上神色焦虑万分。

    要查出这两点还是很容易的,毕竟魏国经营关中多年,胡遵又是本地的大族出身,要打听个事情,也就是一下子的事。

    据附近几个土人和一个胡人小部族称,昨日的时候,蜀虏就已经撤出营寨,向西而去。

    就在前面不久,还有十来骑出来,追着那蜀虏的方向跑了。

    看来十有**就是蜀虏留下来做最后安排的人。

    “将军,我们追还是不追?”

    “蜀虏有心要跑的话,一天时间,足够他们跑远了。”夏侯霸脸色难看地说道,“更何况,他们军中多有马匹。”

    最重要的是,有一件事情必须想办法尽快得到确定。

    “胡将军,泾阳那边的消息,下一次消息传过来是什么时候?”

    “我已经吩咐过了,每日都会有快马把消息传过来。”

    夏侯霸听了,脸色并没有缓和多少:“即便如此,我们现在得知的,最多也是两天前的消息了。”

    从泾阳到临泾一日,从临泾到月支城,又要一日。

    这还是想像中的,而实际上,可能还要再加多半天。

    “什么意思?”

    胡遵仍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冯贼此番,究竟是故作疑兵,还是当真胆怯而逃?”

    夏侯霸脸色铁青,“若是胆怯而逃也就罢了,可若是故作疑兵,那他的真正大军在哪里?”

    “乌氏城与泾阳城?”

    胡遵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吾观冯贼,人马上万,怎么看也不像是疑兵……”

    胡遵有几分不愿意相信,或者说他想找个借口说服自己。

    毕竟……哪有拿上万骑军来当疑兵的?

    夏侯霸同样也有些迟疑不定。

    可是蜀虏在营寨里留下的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木头,又让他有种莫名地心惊胆颤。

    他的眼前仿佛有一个人在得意地看着他:你觉得我是被你迷惑了,还是在迷惑你?

    “不行,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夏侯霸咬着牙说道,“胡将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你且先领军回临泾,万一泾阳有变,你还可以提早做好准备。”

    胡遵问道:“那你呢?”

    “我留守月支城!”

    “可若那冯贼此举只是假意退却……”

    “无妨,你且把所有骑军留下,再加上月支城守军,足矣应付!”

    感觉到自己已经陷入迷雾的夏侯霸,如今只能咬牙硬挺。

    小文和……果真是不可小视!

    这一进一退之间,就让人有一种左右为难之感。

    听到夏侯霸这般说,胡遵也只能点头,“也罢,那夏侯将军千万小心。”

    虽然这样做,可能会打击到将士的士气,但就目前看来,也只有这个方法了。

    无法确定小文和的真正大军在哪,委实是太过于被动。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夏侯霸喃喃自语,“能与张将军战于街亭者,岂是善与之辈?果还是我太小看天下英雄。”

    这个话有些打两人的脸,胡遵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诚如将军之言,这冯贼实是太过奸狡,非我等不欲平之……”

    夏侯霸没有接胡遵这个话头,对于冯永这种似藏非藏,似露非露的举动,让他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胡将军,你说我们要不要通知长安的辅国将军,让他现在就领军北上……”

    “不好吧?”胡遵脸上现出为难之色,“辅国将军坐镇长安,主要还是准备支援大司马。”

    “若是在情况未明之下,此时就让辅国将军领军北上,岂不是对大司马的南征造成影响?”

    夏侯霸看到胡遵不同意,想了一下,也觉得自己是太过杞人忧天。

    当下自嘲一声:“是吾考虑不周。”

    南征蜀虏,是大司马上书,陛下力排朝中重臣异议而来的。

    若是因为应付冯贼不当,而影响到南征,那么这无能的名头,肯定是要扣到自己两人头上。

    杀贼以报父仇,乃是自己的心愿,所以自己这才主动请缨来到与蜀虏相争的阵前。

    若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影响了南征大局,即便自己是夏侯姓出身,只怕也要回到洛阳冷藏。

    安定郡有地利,有人和,至于天时,不过是看老天爷的意思,得之则幸,失之三利仍占其二。

    即便不能攻,难道还不能守?

    贾文和也是人,更何况小文和还带了个小字?

    夏侯霸这边在暗暗重新鼓起心气。

    而胡遵表面说冯贼不可能拿万骑来做疑兵,但实际上心里也是有些发怵。

    他把自己带过来的骑军留下给夏侯霸后,第二天就急忙带着剩下的步卒往回赶。

    就在胡遵离开一天后,冯永领着的骑军再次出现在夏侯霸的眼前。

    一切照旧,甚至不用重新安营扎寨,只是把夏侯霸尚未来得及摧毁的营寨修理一番,就再次安营。

    城头的夏侯霸看到这一切,脸色变得极是阴沉。

    “将军,我们要不要让胡将军领军回头?”

    底下的部将低声问道。

    “不必!”夏侯霸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冯贼此举,不过是欲牵制我军。若是胡将军回来,只怕是正中冯贼下怀。”

    “有本事,他且把这月支城攻下来试试?”

    若是第一次冯贼当真已经看透了月支城的虚实都不敢攻城,那么这一次,自己手里还多了一支骑军,他就不相信,冯贼还当真敢动真格?

    他的心思才刚转到这里,只见下头的蜀虏就已经有了动作。

    原本放在营寨里,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处理的木头被搬了出来。

    看那阵势,似乎开始要打造攻城器具。

    夏侯霸看到这里,脸色沉郁得快要滴出水来:他敢?他怎么敢?

    月支城下,冯永刚放下望远镜,赵广就凑过来:“兄长,我们当真要攻城?”

    “不攻城我让人打造这个云梯和冲车做什么?”

    冯永看着前面的月支城,波澜不惊地说道,“我又不是过来旅游的,去,把义从军的人给我叫过来。”

    义从军中领千人校尉以上,要么是被校尉府最早提拔起来的,要么是校尉府直接安放进去的,过来之后皆是行礼:“见过君侯。”

    冯永点头,指了指月支城:

    “此城最高处不过三丈半(八米多),云梯完全可以架过去,明日义从军就开始攻城,有没有问题?”

    需要攻城器具攻打的城池,大多是以十米以上,大城的话,能达到十二米,甚至十五米。

    像月支城这种八米多的城池,高不求低不就的,是因为它最初的目的是大汉划分给胡人的安身之地,一开始就不可能建得太高太厚。

    虽然夏侯霸在接手以后,又在原基础上加筑了一番。

    但是城池基础不行,除非推倒重来,否则再怎么加筑,也不可能加筑成十多米的城池。

    虽然冯永手头没有工程营,但他有炮灰。

    只要他下定决心,搞个蚁附攻城,那也是件简单的事。

    毕竟……除了护羌校尉府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攻城器具,蚁附攻城才是这个时代最主要的攻城手段之一。

    攻不攻得下来并不要紧,要紧的是给魏军施加压力,以及给魏军传递一个错误信息。

    参加义从军的部族渠帅,基本都是抱着卖自家部族勇士人头的觉悟过来的。

    听到冯君侯这么一说,皆是纷纷应下。

    安排完这一切,义从军的各个头领下去做准备,赵广这才凑过来:“兄长,小弟我要做什么?”

    “城外的那支魏军骑兵,就交给你了,若是他们有一个人冲过来影响攻城……”

    “小弟愿立军令!”

    赵广神情一肃,挺直了身子说道。

    城外的那支魏军骑兵,根据暗夜营的侦察,最多也不过是四五千人。

    若是在人数略为占优的情况下,新式骑军还能让他们有机会冲营,那自己也没脸领校尉府的骑军了。

    冯永的攻城决定很明显大是出乎了夏侯霸的意料。

    看着城下的胡人在蜀虏的驱使下,扛着前一天造好的简易云梯和冲车,开始向城下冲来。

    夏侯霸脸色更加难看地转向身边的副将:

    “你来守城,我去城外领骑军!”

    月支城能不能守住,关键不在于城内,而在于城外。

    亲自攻下月支城的夏侯霸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月支城原本的骑军与胡遵带过来的骑军并成一部,布置在了城外,相当于减少了城内的守军。

    再加上月支城的城墙不高,想要凭城而守,很难。

    所以想要击退冯贼,关键还是要靠城外那支骑军。

    看着副将一脸担忧的模样,夏侯霸鼓舞道:

    “无妨,你且看城下那些,皆是胡人,不过是被冯贼推出来送死的,你且安心守着便是。”

    鼓励完副将,他匆匆地从另一边城门出发,去与外头的骑军汇合。

    “咚咚咚……”

    战鼓声响起。

    “呜呜……”

    号角吹起。

    第一批义从军很快开始冲了上去。

    胡人本就善于骑射,再加上有校尉府资助的骑兵三件套,如同旋风般地冲到城下,借助冲锋的马力,举弓,射箭……

    然后再回头。

    下一波骑射继续跟上。

    月支城上的魏军没有示弱,同时向下还射。

    一时间,空中双方的箭矢交织如网。

    城下城下不断地有人被射中,惨呼连连。

    特别是义从军,非但没有任何遮掩物,而且因为马匹的体积,让魏军更加容易射中目标。

    马匹受伤和临死前的凄厉叫声,给战场上的声浪增添了几分惨烈。

    眼前的情景对于现在的冯永来说,已经只能算是平常事。

    这百余年来,凉州羌胡叛乱,用的都是这种最原始最野蛮,同时也是最残酷的方式,去攻破雍凉二州的城池。

    如今的他们,只不过是在重复前一辈的事情。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身后的冯郎君,给他们许了一个未来。

    为了这个未来,他们必须拿出足够的表现。

    “禀君侯,东南方出现了曹贼的骑军。”

    一个暗夜营将士送上了最新发现的战情。

    “把这个情报给赵将军送去,同时传令给他,让他务必击溃这支贼人骑军。”

    “诺!”

    一直在焦急等待消息的赵广接到冯永的军令,立刻喜动于色:

    “你回去告诉君侯,那曹贼除非提着我的脑袋冲过来,否则他们绝不可能踏前一步!”

    然后他立刻翻身上马,呼喝道:

    “全体都有,上马,东南方,准备迎敌!”

    骑军营的哨声立刻跟着响起来,将士们把盔甲检查一遍,然后戴上头盔,翻身上马,开始整队前行。

    然后领军前来的夏侯霸看到的就是这么一支骑军:在要害处披着皮甲的战马上,坐着全身上下皆是披甲的骑士。

    远远看去,如同一片灰黑色的土地承载着赤红色的血潮,在不断地涌动。

    虽未正式接战,就已经让夏侯霸眼皮直跳:这冯贼,哪来的这等精锐骑军?

    不怪夏侯霸吃惊。

    因为蜀虏以前龟缩于蜀地,举国上下,根本拿不出一支像样的骑军。

    听说蜀虏伪相北侵,还是用步卒去与凉州铁骑相争。

    可惜的是陇关被冯贼所袭,关中大军无法进入陇右,否则蜀虏岂有今日气焰之盛?

    只是没有想到,这才短短不到三年,蜀虏居然就能组建起这样的精锐骑军。

    这样的骑军,他也仅仅是在洛阳被收编入新五军的虎豹骑老营里见过。

    不过如今箭已到弦上,不得不发。

    不冲破对面蜀虏的这支骑军,那么就无法策应守城的将士。

    夏侯霸当即下令:“准备冲锋!”

    他转身看去,只见有不少将士的脸上都露出惊骇之色,当下连忙喝道:

    “蜀虏以往并无骑军,甚至连能称得上是骑将的马超亦已亡了数年。”

    “这支骑军看起来盔甲虽精,兵器虽良,但若无良将率领,亦过不是一盘散沙!”

    “待会吾将亲自领军在前,任何人敢后退一步才,皆斩!”

    说罢,便排出冲锋矢阵,欲与前方的蜀虏一决生死。

    所谓冲锋矢阵,便是阵如箭状,主将位于阵前,领头冲锋,最适合勇将冲阵。

    赵广拿着好不容易才从兄长手里磨来的望远镜,看到对方阵形,嘿然一笑:

    “不过如此!来人,传令下去,摆鱼鳞阵!”

    冲锋矢阵速度快,可以让骑军快速冲锋,鱼鳞阵因为前军比矢阵要宽,而且士卒分布要密集,冲锋起来的速度会比较慢。

    但相对于汉军的甲骑来说,这种扩大了前军宽度阵形,正好可以扩大半重骑兵的优势。

    更何况,为了节省马力,甲骑在冲锋时,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速度全部提上去。

    面对对方这种连人都没有全部护齐的魏国骑军,速度并不用排在第一位。

    更重要的是,赵广手里还拿着一个开挂器。

    地面开始隆隆地震动起来……

第809章 夹在中间

    正面对冲的校尉府骑军其实要比魏军少,因为校尉府的一部分骑军是游骑,被布置在两翼充当掩护。

    但即便是人数略少,但当那股黑红色的涌潮撞到魏军上时,本应当嘶杀声震天的瞬间,魏军就如同被扼住了喉咙。

    “杀!”

    夏侯霸怒目圆瞪,举着长槊,对着正面冲过来的汉军直直地刺过去。

    浑身裹在铁甲里的汉军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那双眼睛里没有畏惧,没有犹豫,甚至没有感情。

    从这双眼睛里,夏侯霸可以确定,这是的确是一支精骑。

    对面的汉军骑兵对夏侯霸刺过来的长槊,仅仅是举起右手古里古怪的弯刀格挡。

    他甚至没有作出一丝让战马缓冲的动作。

    就这么直直地冲撞向夏侯霸冲撞过去。

    弯刀在日头下闪着冷冰的寒光,可以看出这是极为上乘的好刀。

    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

    按理说,以刀博长槊,是吃了亏。

    可是夏侯霸只觉得手里猛地一震,从对面传过来的力道要比自己想像中的强得多。

    更可怕的是,对方仅仅是挡了自己这一槊之后,就毫不犹豫地向自己撞过来的动作。

    完全没有像自己想像中的那样,想要与自己缠斗的模样。

    夏侯霸乃是军中主将,本就与对方一样,身着铁甲,座下更是一等一的好马,又岂会逊于对方?

    虽然对方出乎了自己的意料,可是他终究是反应极快。

    当下顺着对方的格挡动作,顺剌为扫,看中了时机,对着敌人用力一扫!

    他武力本就比对方高强,再加上占了长槊的便宜,对面的汉军一个吃不住劲,终是被他扫下马去。

    不过对方的吃劲还是大出他的意料,夏侯霸也因为双手控制着长槊,身子在马上差点把握不住力道,跟着跌下马去。

    只是他骑术了得,双腿用力,再加上后头的马鞍顶住后腰,这才堪堪稳住。

    “这个蜀虏这般了得,想来定是军中头目,容不得他起来!”

    夏侯霸还道自己一个照面就遇到了敌方头目,当下心念电转,长槊再刺,把正要想要挣扎起来的甲士直接搦倒。

    一只碗口大的马蹄突然踏入了视线,夏侯霸心头一凛,举槊一挡。

    “当!”

    一个红色影子带着一抹刀光掠过,兵刃交击的声音让人直倒牙。

    夏侯霸被对方劈过来的这一刀带得差点倒下马去!

    “好大的力气!”

    再次被腰后的高鞍顶住救起的夏侯霸冷汗直冒。

    红色影子没有一点停留,更没有回头,一刀不中,就继续向前冲去。

    “这冯贼,哪找来的这等精悍骑兵?!”

    夏侯霸终于发现了不对。

    蜀虏每个人都披着铠甲就算了,在双手控刀的同时,除了直直地坐在马背上,甚至身子还能做出各种倾斜动作。

    这是见了鬼了?!

    即便是胡人也做不到这样!

    因为身上的铠甲越重,那么在马背上就越会坐不稳固,需要更多的力气来固定住自己。

    胡骑骑术精湛,可以在马背上双手控弦,但那是在全身没有重甲,同时还要放缓马速的情况下。

    若是披上重甲,还在这等马速之下,胡人也不可能在马背上做出这等动作。

    还没等他看明白,对面风声又起。

    这一回,夏侯霸不敢再怠慢。

    “当!”

    夏侯霸闷哼一声。

    ……

    有着最好的战马,最好的防护,还是军中武艺最强的夏侯霸犹是只能勉力抵挡,更何况那些魏军骑兵?

    两军相撞的瞬间,魏军还能靠着人数稍稍挡住汉军的冲击。

    可是随着越来越来多的汉军骑军冲入阵内,不断地顺着前方开出的空隙不断前进。

    魏军的军阵裂隙开始被不断地撕开,形成了大量的缺口。

    汉军这股黑色的骑军,只要没有掉下马来,那么就没有人会停下。

    没人看能到他们面罩下面的面容,唯一看到的,只有那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如同他们手里的刀锋。

    魏军骑兵试图阻挡住他们,可是任何阻挡他们的人都只能被撞翻,被那锋利无比的弯刀划过脖子、腹部、手脚……

    血腥味冲天而起……

    “将军,挡不住了!”

    被迫围成小圈子的亲卫,护着夏侯霸,嘶声道。

    亲卫的话刚落,“噗”地一声响,不知从哪里射过来的箭羽就穿过了他的胸膛。

    夏侯霸茫然抬头看去,红色的洪流已经远去,蜀虏两翼的游骑开始包抄过来。

    不断地向已经七零八碎的魏军军阵抛射。

    本来就已经是在勉力向帅旗靠拢的魏军再次被逼得混散开来。

    这是一场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上的战斗。

    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夏侯霸还能领着前锋做出像样点的动作,待被那股红色洪流冲入阵中,就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除非魏军能让对面的骑兵停下来,否则他们只能被无情地收割。

    游骑的入场,代表着战场进入了尾声。

    他们利用自己的机动优势,不断地追逐着溃兵,同时把战场内还在稍有些像样的抱团给逼散。

    夏侯霸的这个小抱团,则成了战场中最为引人注目的目标。

    毕竟帅旗就立在那里。

    汉军游骑不断地驱散帅旗周围的魏兵,然后再把这里团团围住。

    一匹白马白袍,手持银枪,面戴狰狞鬼面具的骑士分开众人,来到前头。

    他取下面具,一位年青将军露出了他的真面容。

    虽然他的脸上还有两道划痕,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俊美面容,甚至还给他平添了几分吸引力。

    “大势已去,魏将何不降?”

    赵广开口问了一句。

    夏侯霸站直了身子,右手把长槊往地上狠狠一拄,昂着头:

    “大魏将军,岂有向虏寇降者耶?”

    看着夏侯霸身边倒毙在地的战马,再看看夏侯霸右大腿虽已被包扎住,但仍有不断滴下的血滴。

    赵广眼中露出赞赏的目光:“真勇士也,敢问壮士之名?”

    “魏将军夏侯霸!”

    “原来是夏侯将军……”

    赵广刚想要说一句“失敬”,哪知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夏侯霸?你就是夏侯霸?”

    “正是。”

    夏侯霸战败被围,本已是心如死灰,哪知一看对方主将,竟是这个如俊美的郎君,心里本已是先生出三分折服。

    再看到对方战胜后,竟是对待自己这般有礼,毫无欺凌之色,,心里更是生出钦佩,心道这等人物,想来应当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冯永了。

    哪知赵广一听到夏侯霸之名,新仇旧恨当即就是涌上心头,举着银枪对夏侯霸大骂:

    “好贼子,你这斯害得我好苦!”

    赵广一边破口大骂着,就欲冲上来。

    夏侯霸当即一愣,你是谁?

    只是夏侯霸的亲卫一见敌将如此,哪敢大意。

    再则他们的将军又未曾说要降,当下齐齐举起兵器,只待赵广一声令下,就要玉石俱焚。

    赵广马速提不起来,当下怒喝:“箭来!”

    当下便有人递过长弓。

    “夏侯贼子,我问你,你降是不降?”

    赵广拈弓拱箭,箭弦绷得紧紧的,一脸的铁青。

    夏侯霸本就已有战死之意,如今看到对方如此,心里更觉得是受到了侮辱,当下喝道:

    “吾父与蜀虏交战而亡,我弟亦与蜀虏交战而亡,吾一门忠烈,吾更是与蜀虏有杀父杀弟之仇,岂有降贼之说?”

    “这便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赵广冷笑一声。

    这时,只见有人分开众人,又在赵广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赵广脸色顿变,跳脚道:

    “这厮害我太甚,兄长怎么还要留他!”

    只是他跳脚归跳脚,却是不敢违背兄长的意思:

    “来人,把他们的兵器全卸了!”

    夏侯霸大笑:“蜀虏欲得吾耶?”

    当下反手夺下亲卫的环刀,就欲反手往脖子一抹。

    哪知有人比他还要快,只听得噗地一声,一支箭羽射入了他的右肩,当场就把他射翻在地。

    “把他们全部拿下!”

    汉军一拥而上,那几个亲卫哪是对手,当下皆是被控制得一点动弹不得。

    赵广走到夏侯霸面前,冷笑道:

    “想死,那也得先问过我手中箭再说!”

    夏侯霸怒视赵广:“贼子敢留名耳?”

    “你家阿翁姓赵,名广。”

    “赵广?”

    “没错。”赵广一挥手,“带走!”

    城下的精骑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对面汉军杀了个全军覆没,让月支城的守军一下子就士气大降。

    在孤军守城无望的情况下,终是出城投降。

    “兄长,那夏侯贼子最是可恶,他又不愿降,还要强留着他作甚?”

    赵广打了胜仗,却是念头不大通达。

    在外头跑了这么多天,终于能进城休息一番,冯永躺在榻上,正昏昏欲睡。

    哪知赵广在自己耳边一直念叨,让他半天睡不着,当下忍不住地翻身起来,骂了一句:

    “能不能有点出息?他当初夺了月支城,让你丢了人,现在你不是面对面打败人家了吗?怎么还揪着别人不放?”

    赵广被噎了一下,好一会这才悻悻地说道:

    “小弟就是觉得顺不下这口气,这打了败仗家伙出口骂人,兄长怎么还让他吃好喝好,让人给他疗伤,让他多受点罪不好么?”

    “这伤口不及时治疗,万一他得破伤风了怎么办?”

    冯永没好气地回道,“你当我想?只是这个人……唉!”

    赵广眨眨眼,有些不明白:“想起来,兄长不止一次地提过这个夏侯霸。兄长与这夏侯霸莫不成是有什么干系?”

    “我与他能有什么关系?”冯永说了一句,然后又觉得不太对,“是有点关系。”

    “还当真有关系?”

    赵广顿时来了兴趣。

    我就说嘛,兄长还是爱……不是,兄长不可能眼看着小弟我白咽下这口气,总是会有原因的。

    “和我关系不大,和四娘的关系倒是大。”

    “四娘?”

    赵广乍听到夏侯霸自报姓名,本就简单的脑子里全是“好贼子你也有今天”,正欲要报仇的念头,哪还想得到其他。

    如今一听冯永提起张星忆,顿时就醒悟:“哎呀,我还忘了,这夏侯霸可是四娘的从舅。”

    “知道就好。”

    冯永瞪了他一眼。

    赵广明白过来,顿时有些讪讪:“那兄长战前,为何不提醒小弟?”

    “战前他是我们的死敌,提醒了让你束手束脚么?真要在战阵中死了,那也是两军交战,兵器无眼。”

    “但他兵败力尽被俘,别人或许能杀之,唯我不能杀之,不然以后如何去面对四娘?”

    冯永啧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说道。

    “这倒也是。”赵广点头,“就算四娘没见过她的这位从舅,心里不介意。但以后总是要面对夏侯老夫人……”

    “是啊……”冯君侯跟着应了一嘴,“这外姑……咕咕咕……”

    冯君侯反应过来,“咕咕”了一阵,这才怒视赵广:“你啥意思?”

    赵广看着冯永嘿嘿一笑,转身就跑。

    “你别跑!”

    恼羞成怒的冯君侯不困了,也不睡了,翻身下榻,“你跑哪去?”

    “兄长暂且休息!小弟要去打那夏侯霸一顿出气!”

    赵广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放心,不打死他!”

    夏侯霸这边兵败被俘的消息传播速度,远要比领着步卒的胡遵脚步快。

    与月支城消息到达他耳里的,还有泾阳城的消息。

    消息不是蜀虏大军,但这一东一西的消息,就如同两支蜀虏大军,把胡遵夹击了个晕头转向。

    “丢了?”

    胡遵看着自己面前这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泾阳胡守将,呆呆地问道,“怎么丢的?”

    乌氏城丢了可以理解,但它不是正好可以给泾阳城预警么?

    怎么两天之内,连丢两城?

    “攻打乌氏城的蜀虏乃是精兵,有攻城器械,能发雷声,比那寻常霹雳车厉害百倍,能轻易破城墙。”

    “兼之城内将士听那雷声,心神不守,最重要的,是有人暗通蜀虏啊!”

    胡守将扑在地胡遵面前,哭述道,“那贼子,丢了乌氏城,逃至泾阳城,又暗中给蜀虏开了城门,故这才让蜀虏一拥而入。”

    “那夏侯将军又是如何败的?”

    胡遵又看向逃出来的月支城溃兵,木然地问道。

    “冯贼所领蜀虏,非疑兵,乃是精兵,其骑军更是精锐无比,夏侯效力亲自领骑军冲阵,反被冯贼冲散……”

    “精兵精兵!这也精兵,那也精兵,哪来那么多精兵,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胡遵还没等溃兵说完,当下就再也忍不住地怒吼道,“还是冯贼会诡神之术,召来诡兵诡将?”

    “那蜀虏骑军,确有一将面目狰狞,如来自黄泉……”

    “你放屁!”

    我从南领兵走到北,再从北领兵走到南,这还是半路上呢,你们就跟我说,两头都是蜀虏精兵,两边都已经城破?

    你们把我夹在中间,到底几个意思?!

第0810章 倒霉

    不管两头的蜀虏是不是精锐,月支城与泾阳城已失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现在胡遵面临着两个选择。

    一个是退守临泾,等待长安的援军。

    一个是放弃临泾,直接跑回长安。

    虽说安定郡往南边,还要经过新平、抚夷护军等郡才能到达长安。

    但自陇右一失,除了长安,关中的守军大多都是调到扶风郡的汧县、陈仓等几个重要据点,剩下的则是放在安定。

    就算是原本用来当作长安屏障的北地郡,现在也就是本地郡兵在守。

    若是安定一失,长安以北,蜀虏基本就可以直接顺着泾水长驱直下,进逼京兆。

    想到这里,胡遵有些哆嗦地问道:

    “长安那边,送去消息了吗?”

    此时的他心里极是后悔,若是当初听从夏侯霸的话,拉下脸皮,直接向长安救援。

    那么现在退守临泾,好歹也能多出几分把握。

    胡守将自然不知道胡遵心里所想,他听到胡遵的问话,脸色就是一僵,有些吱唔地说道:

    “泾阳一失守,我就直接过来,想要提醒夏侯将军与太守,再说了,此等大事,我如何敢私自作主?”

    他倒也不是在推脱,毕竟以他的地位,哪有资格直接与长安对话?

    胡遵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不过他虽是因为安定胡氏才有今日的这个位置,但终究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在确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之后,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泾阳的蜀虏此时只怕正在来临泾的路上,幸好吾提前领军回来,明日即可到达临泾,想来应当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他连忙写了三封手书,又盖上自己的大印,密封好了以后,派出快马,分别向长安送去。

    胡守将看到胡遵向长安送去消息,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胡遵只顾着安排事情,以应付即将到来的紧急情况,也没有注意到胡守将那有些异常的神情。

    安排好事情后,他又让胡守将先行赶回临泾,做好准备,他随后催促大军急行。

    不管月支城与泾阳城两头的蜀虏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管最后是要死守临泾还是退守长安,他都要先回去,尽可能地把蜀虏的情况搞清楚。

    胡守将从乌氏城跑回泾阳,又从泾阳跑到临泾,再从临泾跑去找胡遵,如今又被胡遵派回临泾。

    这些日子来一路奔波,当真是又疲又累。

    他拿着胡遵的手令,赶回临泾,下令封锁全城,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这才能缓上一口气。

    至于后面最终要如何,就看自己那位族兄最后如何决定,那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做完这一切,他又亲自到各个城门巡视,以示自己的尽忠职守。

    临泾城的突然封城,让城内不少人惊慌不已。

    前些日子就有传闻,说蜀虏从萧关出兵安定。

    前两日又有人传,说是乌氏城与泾阳城已经丢失,让不少人已经开始收拾金银细软准备南逃长安。

    如今临泾突然封城,看来传闻十有**是真的,只怕蜀虏就要过来了。

    一时间,城内议论纷纷,流言四起。

    那些准备南逃而来不及出城的人尤为焦虑,有不人四处打探消息,问何时能出城。

    其中有一人,看到胡守将领着士卒过来巡视,更是直接寻了一个空隙喊话:

    “这位将军,某乃是滞留安定的河北人士,如今着急赶回乡里,敢问何时能开城门?”

    胡守将不耐烦地转过身来说道:

    “何时开城门,自有太守作主,某……嗯?嗯!”

    他说到一半时,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当下便瞪大了眼:“是汝!”

    来人看到胡守将时,暗自叫一声苦也!

    “不是我,不是我,将军认错人了!”

    石苞急忙掩面,就欲逃走。

    只是胡守将只能容得他跑路,当下大喝一声:“此人乃是细作,速速把抓住!”

    不说底下的将士,就连周围的士吏,正值这个敏感时刻,一听到胡守将这般喊,当下便是齐齐呐喊,把石苞扑倒,把他压了个结结实实。

    石苞被压在最下面,只觉得身上压了万斤重物,一口气没喘上来,眼前顿时一黑!

    “某……某不是……细……细作!”

    他只觉得自己进气少,出气多,只得鼓起最后的气息,断断续续地喊道。

    只是他声音微弱,别说人们听不到他在喊什么,就是听到了,又有谁会听他的?

    胡守将领人上前,分开人群,让士卒把他绑了。

    士卒绑人时,只觉得他身上鼓鼓的,当下伸手一掏,掏出不少的好东西,其中还夹着几张纸,极是精美。

    胡守将拿过来一看,居然是糖票和布票,当下眼睛就是一亮,指着石苞说道:

    “还敢说你不是细作,既非安定人,何来这般多的金银细软?这些票子,你又做何解释?”

    对关东来说,这些票子可能不过是一张纸。

    但对于靠近陇右和汉中的关中那些有门路的人来说,汉人的糖票和布票简直是比五铢钱还要硬的硬通货。

    因为汉人每年都会有专门的商队过来,只要拿着这些票子,就可以去和他们换真正的红糖和毛料。

    也不是没人打过伪造这些票子的主意,只是这汉人的票子,不说是纸还是墨,皆是用独门秘方制作的上等物品。

    单单说这不小心沾了水,只要不揉碎它,晒干了以后上头的字体居然不会模糊,就足以让人惊叹。

    更别说,传闻上头还有独门的秘字,只有汉人能看得出来。

    所以说,从石苞怀里掏出来的票子,除了汉人,根本无人能做出来。

    石苞大喊冤枉:“将军,这些票子,是关……”

    说到这里,他脸色一白,再也喊不下去了。

    关将军……可不正是汉人的将军?

    别人可能没注意到这个“关”字,胡守将却是对这个字十分敏感。

    石苞一提起这个字,胡守将顿时就想起了泾阳的事情。

    当下他就恨不得把石苞当场打杀了解恨:这恶贼委实可恶,若不是这个恶贼谣言蛊惑人心,泾阳城如何会这般轻易丢失?

    都是此贼的错!

    只是不说自家那位族兄太守让自己封城,却是没有再说下一步当如何做。

    就连族内最后要做什么决定,自己亦是未知。

    此人先在泾阳城散布流言,如今又拿着金银票子来到临泾,其目的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胡守将只得忍下恶气,喝令道:

    “把这个细作押入死牢,任何人不得接近!”

    若是族内决定与汉人合作便罢,若是不然,且看吾如何泡制你!

    至于石苞身上的东西,自然被搜净了,让胡守将发了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

    石苞这些年来,一直走背字运。

    上回在泾阳大难不死,本以为已经转运了,没想到这些财物在自己身上还没捂热,就又丢了出去。

    当下让他简直就要怀疑人生:莫不成吾当真是天生穷鬼?沾不得钱财?

    建兴八年九月,汉护羌校尉冯永兵出萧关,遣关索领大军攻乌氏、泾阳,自领精骑攻月支城。

    安定郡的魏军大部被冯永所引,关索趁机快速攻破乌氏、泾阳二城,打开了安定门户,进逼郡治临泾。

    冯永又以计破月支城,与关索遥相响应,夹击临泾。

    长安魏军守将鲜于辅得知泾阳城与月支城丢失,连夜领长安大军北上,欲救援安定。

    哪知才行到半路,便得到胡遵已经举城投降的消息。

    鲜于辅大吃一惊,只得驻守新平郡,以防蜀虏继续南下,同时派出快马,把安定郡沦陷的消息通知南边的曹真。

    长安北边屏障之一丢失的消息,让关中大为震动。

    无数的快马通过潼关,一路狂奔,向许昌而去。

    在决定让曹真出兵攻打的蜀虏的时候,曹睿就往东巡幸许昌。

    表面上说是巡视旧都,实际上是为了防备东吴趁机出兵。

    安定丢失的消息传到许昌,让随从的大臣大是震惊。

    更兼从关中传过来的消息,说曹真领军行于子午谷,因为连续暴雨,栈道毁坏,大军不得不凿路而行。

    如今已经快要一个月了,却才刚走到一半。

    少府杨阜素来刚正不阿,得知关中战事,急得连夜上书:

    “今吴、蜀未平,而天屡降变,诸军始进,便有天雨之患,稽阂山险,已积日矣。转运之劳,担负之苦,所费已多,若有不断,必违本图。”

    “今大司马使六军困于山谷之间,进无所略,退又不得,非王兵之道也!”

    曹睿答诏曰:“大司马主关西诸事,想必其自有想法。且阵前军情万变,吾等千里之外,岂能自乱阵脚?”

    王朗在建兴六年刚死,他的儿子王肃任了散骑常侍,紧跟着杨阜上书劝说曹睿:

    “平途之行军者,有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之说。更何况大司马深入阻险,又逢霖雨,山坂峻滑。”

    “大军于深山峡谷而不能展,粮草远比平途难继百倍,实乃行军者之大忌也!”

    “今又有悍寇冯贼,北侵安定,扰乱关中,大军困于深山峡谷,若被葛贼抄小径而扰之,不能及时退回关中,则冯贼无人可制,关中危矣!”

    曹睿回答:“此言过矣!冯贼安能嚣张至此?风闻此人于蜀地,有巧言令色之称,想来不过趁势成事的小人罢了!”

    哪知在一旁的杨阜闻言,顿时大怒,大声斥道:

    “冯贼狡诈,又善用兵,安能小视?敢问陛下,大魏军中,能与张郃将军相比者,有几人?”

    曹睿语塞。

    杨阜得理不让人:“臣久治关右,素知羌胡桀骜,那冯贼入陇右不过三年,便深得羌胡之心。”

    “若是任其得到安定,则可与北地郡北边胡人相交,介时再现陇右羌胡之事,关中只怕再不复大魏所有!”

    所谓陇右羌胡之事,指的便是太和二年,蜀虏趁大魏不备,袭取陇右,羌胡听闻冯贼之名,叛魏而从贼。

    张郃与冯贼大战于街亭,相持不下,哪知最后却被羌胡自背后袭之,乃有大败。

    而北地郡处于长安的正北方,乃是关中最重要的屏障之一。

    “若是北地郡北方的胡人亦从陇右羌胡之事,到时西北有冯贼,正北有叛胡。”

    “再加上陇右的赵云、汉中的葛贼,长安三面皆敌,何以守之?大魏除了退出关中,别无他法。”

    曹睿无奈,只得应道:“既如此,那吾便传诏给大司马,让其退兵便是。”

    “正该如此。”

    得到了皇帝答应退兵的承诺,众臣这才松了一口气。

    哪知曹睿在商议完政事,退回后宫,当场就变了脸色,他一扫案几,只听得“叮零匡啷”一阵响。

    “简直混帐!夏侯霸当真是无能至极!安定足有两万精兵,怎么会连十日都守不住?”

    他脸上尽是扭曲的怒容,咬牙切齿地骂道:

    “冯贼数坏吾大事,实乃吾之大恨!若是日后能擒之,必当啖其血肉!”

    想起夏侯玄(夏侯尚之子)藐视自己之意,不屑皇后之弟;

    夏侯楙(夏侯惇之子)又贩卖军粮,导致关中大军无力收复陇右;

    如今夏侯霸(夏侯渊之子)再来这么一出,气得曹睿又是一捶案几,“咚”地一声作响:

    “夏侯三家,本皆是皇家之亲,如今对曹家毫无益处便罢了,还拖累皇家,要来何用!”

    他这个话本是气话,不过是恼怒之言,不想却是被近侍廉昭闻之,暗记心头。

    廉昭乃是曹睿的新晋亲臣,其人颇好言事,喜欢记众臣小过以报皇帝,取得皇帝信任。

    前段时间刘晔在曹睿面前进馋言,言尚书令陈矫有**之心。

    陈矫惧,又逢廉昭欲扳倒刘晔,以获皇帝独宠。

    廉昭便趁机与陈矫联手,把刘晔善于揣摩上意的一面暴露在曹睿面前。

    曹睿本还不相信,后来以心中相反之意试之,果真如廉昭所言,遂疏远了刘晔。

    刘晔初闻曹睿说是要西幸长安,后来见皇帝却是去了许昌,本已是忧惧。

    后来廉昭又想着法子把皇帝试探他的事让他知道,刘晔终于崩溃发狂。

    曹睿见此,更是厌恶刘晔,便罢了他的侍中之职,出任大鸿胪。

    廉昭由是越发地显贵起来。

第0811章 再一次见面

    远在安定的冯永自然不知道他终于成为了曹睿眼中的大恶人。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没能想到,能这么轻易地就平复了安定。

    再加上又没有什么无线通信,与自家婆娘联系上不。

    所以在关姬接受胡遵的投降,进入临泾后,冯君侯还徘徊在月支城与临泾之间,想着下一步怎么与关姬配合。

    哪知临泾方向居然主动派人过来:君侯,城门已开,就等着你去主持大局了。

    冯君侯这才欢天喜地地领人过去,然后他就看到军中将士和临泾城的士吏正站在临泾城门,迎接他的到来。

    为首那位,正笑吟吟地看着他的,不是自家婆娘还是谁?

    看到这位俊美无比的关郎君,冯君侯不争气地心中加速,忍不住地吞了一口口水。

    “关将军,此战你功劳最大,多谢你!”

    冯君侯拉住关索的手,不胜欢喜地说道。

    同时,还悄悄地摩挲了几下关郎君的手。

    嗯,军中杀伐之气过重,看到个细皮嫩肉的,就会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末将不过是按君侯之意行事罢了。”

    关姬脸上神色不变,眼中却是微不可见地泛起了水波。

    暗暗白了这个不正经的人一眼,关姬不动声色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向他介绍自己身后的一人:

    “这位便是领着临泾城重归大汉的胡太守。”

    冯永堆起满脸的笑容:“胡太守深明大义,让安定士吏少受战苦,让军中将士免遭伤亡,实是立了大功德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人言“心狠手辣小文和”,再加上不拘是陇右、凉州还是关中,都受过此人的算计。

    故在胡遵想来,这么一个人,估计怎么着也是个满脸阴沉,面相刻薄的人物。

    哪知现在看到真人,却是满面春风,热情洋溢。

    虽然比不过关将军这般丰姿神秀,俊美无双,但也算得上是相貌端正。

    他却是不知,这满面春风……的“春”,和热情洋溢……的“情”,大部分原因正是来自那位丰姿神秀俊美无双的关将军。

    当然啦,他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临泾会师是圆满的,热烈的。

    沦陷于贼人近二十年的安定,重新回到了大汉的怀抱,对此安定各界士吏表示热泪盈眶,终于等到了今天。

    同时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宴请冯君侯与军中各位将士。

    特别是作为最大主人之一的胡氏一族,还特意准备了几个干净幽雅的小院。

    里头有勤快的奴仆和漂亮的婢女,让军中的将军晚上好好休息。

    冯君侯没有拒绝宴席,但婉拒了晚上住宿于城内的邀请,表示这与大汉的军中规矩不合。

    话是这么说的,实际上冯永是有些担心自身的安全。

    毕竟新降之地,万一夜里来个曹操纳降张绣的旧事,他可没有儿子侄子猛将替自己去死。

    更何况那些什么婢女,哪有比得过自家婆娘不是?

    宴席过后,回到自己的帅帐,屏退左右,关姬最信任的女亲卫严密拱卫周围五十丈范围。

    冯君侯喝了酒,心里发热,再度拉起关姬的手:

    “细君,吾有你,实是三生有幸……”

    关姬看到此人这个模样,哪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她眼里眉角里虽全是情意,但仍是推了他一把:

    “去,身上臭的!先去洗洗!”

    “何不一起共浴?我尚有许多话想要对细君说……”

    冯君侯又拉住她的手不愿意放开。

    “军中不方便,阿郎先去。”

    关姬还是有底线的。

    “挤一挤,哪有什么不方便?”

    ……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得营帐外头有亲卫禀报:

    “禀君侯,胡氏派了人出城,说有事要找关将军。”

    胡氏来人坏了冯君侯的好事,让心头燎火的冯永大是不爽:

    “有什么话不能出城前说?非得要等这个时候出城来说?”

    倒是关姬,庆幸自己没有解下衣甲,当下使了个眼色,让冯永注意一下自己的举止,这才吩咐道:

    “让他进来吧。”

    然后又有些疑惑地对冯永说道:“阿郎就没觉得奇怪?他们有事寻我,却不是找你?”

    冯永这才反应过来:“咦?是啊,他们有事找细君做什么?”

    “且先看看再说。”

    胡氏来人有些出乎关姬的意料,居然还是个熟人,居然是在泾阳被自己俘获,后又让他带口信回临泾的胡守将。

    “见过冯君侯,见过关将军。”

    胡守将一进来,大概是有些意外冯永也在场,神情愣了一下,连忙又行了大礼。

    胡守将今日也在迎接冯永之列,是见过冯永的,故认得他。

    只是冯永却不知道对方是谁,当下略一点头,算是回礼,然后看向关姬。

    关姬开口问道:“这般晚了,胡将军怎么还出城,可是有事?”

    胡守将连忙道:“是这样的,某前几日,犯了糊涂,做了个错事,这心里实是不踏实,想要求得关将军原谅。”

    关姬一听,脸上出现了疑惑的神情,暗道我与你除了带口信之事,再无相交之处,如今临泾已降,你又能做错了何事,居然要求到我头上?

    关姬逼降了临泾之后,在冯永到来之前,为了避嫌给外人看,从来没有私下里接见了过当地的士吏。

    故胡守将一直未得机会求见,故这两日里,他心里实是惴惴不安。

    无他,正是因为他认定了石苞乃是关姬派到临泾的细作。

    当时他自己也不知道临泾究竟是战是降,所以自然不能对石苞视而不见。

    不然万一泾阳的事情被此人大肆宣扬出去,那还得了?

    更何况他与石苞还有过节?

    所以先把此人关起来,是最稳的做法。

    而且他还存了个万一:若是自己那位族兄决定要死守临泾不降,那么自己第一个就拿这个家伙来开刀!

    如今大局已定,看来泡制石苞一番的想法是落空了。

    但如何弥补这件事,却是要好好考虑一番。

    直接向石苞求得原谅,那是不可能的。

    以己度人,换了自己,自己只怕也要出一口恶气。

    而且看起来石苞在关将军手下,只怕身份不算太低,要不然也不可能带着这么多的金银细软和票子。

    所以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关将军,求得一张平安符。

    “就是前些日子,关将军派到临泾的细作,某是认识的,当然,他也认识某。”

    “关将军托付予小人的事情,干系重大,小人不敢不小心。当时那细作,主动上前与小人搭讪,为了避免泄露消息,小人不得不先把他给关了起来。”

    “关将军,小人真的只是把他关起来,并没有对他做其他事……”

    胡守将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把事情说出来,一边又给自己辩解。

    只是这番话,非但让冯永听不明白,就连关姬亦是迷糊:

    “细作?什么细作?”

    说到这里,关姬看了冯永一眼,眼中有话:

    阿郎向临泾派出细作了?

    自家阿郎手底下的那批游侠,活跃于雍凉二州,军中地图与沙盘上的地形,他们多有提供。

    冯永轻轻摇头:临泾他并未做出什么安排。

    此战,他能顺着长城脚下隐蔽行军到月支城下,正是有游侠带路。

    但也仅仅于此。

    因为游侠虽然关系人脉广,但终究没有受过什么训练。

    所以冯永想要利用游侠做什么事时,最多也就是利用他们的关系接应一下,真正出手的,还是暗夜营的人,至少也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人。

    看到关姬脸上有不解之色,胡守将只当他是不愿意揭露此人的身份,当下连忙说道,“哦,小人说错了。是关将军的一位故友……”

    “故友?”

    这一回,就连冯永都奇怪了:安定这个地方,细君以前从未来过,哪来的故友?

    “便是那石苞。”

    关姬一听这个名字,隐隐觉得有些熟悉,想了好一会,然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竟是绽出笑容,情不自禁地一拊掌:

    “原来是他!”

    看到关姬这副模样,胡守将心里更是确定了几分,只见他连忙说道:

    “正是正是,小人与那石……石先生,有点误会,但这几日来,小人可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未曾让他受到苦头。”

    “还望关将军看在小人这些日子为了将军的吩咐,勤于奔波的份上,能说和几句,让石先生解开这份误会。”

    自家婆娘的性子,冯君侯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想当初自己刚认识她时,不知有多清冷。

    现在虽是好多了,但在外人看来,特别是在军中将士看来,关将军仍是令人敬畏。

    外人能让她有这副模样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所以冯永又怎么会不奇怪?

    “这石苞,究竟是谁?”

    “是个倒……嗯,是个有趣的人物,且先让他进来再说。”

    待石苞进来后,冯君侯看到此人的面容,却是忍不住地有些吃味起来。

    无他,太好看了。

    居然能与赵广相比!

    可是赵广算是自家婆娘的弟弟,这个石苞……自己可从未听说过。

    再看到关姬脸上笑容更盛,仿佛对此人很有兴趣的模样,更是让冯君侯心头不爽。

    石苞却是没有注意到冯永,此时的他,眼里只有关将军。

    再摸了摸怀里的金银细软,这一路来他清点过了,非但没有少,反而是多了一些。

    饱受社会毒打的石苞,这一路过来,终于算是明白过来了:

    这位关将军,看来就是破解自己身上厄运的人物啊!

    要不然怎么会见一次,身上的钱物就重几分?

    “见过关将军!”

    石苞深深地施了一礼。

    “石义士不是说要返乡?如何会在这里?”

    关姬问道。

    “唉!”

    石苞一声长叹,“某本意是顺着泾水南下到达长安,只是这一路上有不少逃难的乱民溃兵,某孤身一人,身上又带着重金,只怕不太安全。”

    “故这才转而向临泾,想要寻一些人结伙,一齐去长安。”

    他这几年来,在邺城与长安之间贩铁,自然是有经验的。

    这年头,出门在外,哪一个敢独自行走?皆是结伴而行。

    要不然哪一天自己的尸身就会暴于荒野。

    可能是被人拿锄头一头敲死,也可能会被野兽直接咬死。

    在他想来,安定战乱已起,临泾作为郡治,乃是最繁华的地方,到时只怕会有不少人要南逃长安。

    到时他只要跟着那些人,路上也会安全几分。

    哪知胡守将行事太过卖力,又是比他早一天出发,一路上骑马来回狂奔。

    等石苞到了临泾,准备好路上的干粮吃食,寻得结伙人,正待出发,临泾就已经开始封城了。

    听完石苞的讲述,关姬脸上又忍不住露出怜悯之色:还当真是个倒霉家伙啊!

    “听闻南边的新平郡已经驻扎了魏军,石义士这一耽搁,只怕是无法到长安了呢。”

    石苞闻言,脸上抽搐不已,他咬一咬牙,把身上的钱财全部拿了出来,放到关姬面前:

    “关将军,某有一个不情之请。”

    “这些财物,乃是我送予石义士的,岂有收回之理?”关姬把这些东西再推到石苞面前,“至于石义士有所求,请讲便是。”

    “关将军不收回这些钱财,某又怎么好意思说出请求?”

    石苞苦笑,“某想收回前头的话,愿意在校尉府中任一屯田官,不想回乡了。”

    出尔反尔,可能会让人看不起,可是为了自家性命,也只能这么着了。

    再说了,当年自己还向人求过官,如今就当再求一次,又怕什么?

    关姬倒是没有看不起他,毕竟当时石苞还曾问过自己,要给他举荐个什么样的官职。

    所以她知道此人并非德行高洁之辈。

    她只是奇怪:“石义士又为何改变主意了?”

    “关中战乱将起,某只怕回不得乡里。若是身上带着重金,又如飘萍一般无根无基,只怕难免有性命之忧。故欲求得一安身之位耳。”

    趋利避害,倒也符合关姬对此人的认知,只见她颔首道:“原来如此。”

    倒是冯永,从石苞的话里听出一丝不平常:

    “这位义士说关中战乱将起,又是如何判断出来的?”

    石苞方才只顾着与关将军说话,一时没留意到帐内的另外一个人。

    此时看到他问话,这才注意到冯永,他连忙再行了一礼:

    “石苞见过冯君侯。”

    这一回,冯永和关姬皆是惊讶起来:

    “你认识我?”

    “如今这军中,能让关将军立于身侧者,除了冯君侯,还能何人?”

    听到他的话,冯永心里下了一个定论:倒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他再次看向关姬,眼中带了询问,这人究竟是谁?

    关姬知其意,于是便把泾阳之事解释了一番。

    听了这个事,得知石苞居然能从乌氏城破的事情中,探究出关姬的意图,冯永再一次肯定了自己刚才对此人的评价。

    只是石苞这个名字,我似乎有些耳熟?

    冯永微微皱起眉头,手指头轻轻地敲了敲案几,难道是因为张苞也带了一个苞字?

    关姬看到他皱眉,还道是他是对石苞有什么意见,再想起石苞刚入营帐时,他那一副吃味的模样,当下就是又好气又好笑。

    解释道:“这石义士,也算是有名气的人物呢,听说当年他与一个叫邓艾的人物,同与给人驾车。”

    “然后被人说二人皆有卿相之才……”

    毕竟是在泾阳城对自己有过帮助的人,她这个话在石苞面前说出来,本是客套话。

    同时也是为了暗中提醒自家阿郎,让他注意一下自己态度。

    哪知冯君侯对石苞没多大印象,但对“邓艾”这个名字,却是极为敏感:

    “邓艾?!邓士载?”

    “阿……君侯竟然知道邓士载?”

    关姬吃惊之下,差点说漏了嘴。

    更不说石苞亦是瞪大了眼,看向冯永。

    石苞与邓艾皆有卿相之才?

    也就是说,石苞约等于邓艾?

    一念至此,冯君侯眼中顿时放出光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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