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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842章 阳谋

    所谓东阿王,便是曹植。

    论起来,还算是曹睿的皇叔。

    只是这个皇叔又是上一任王位竞争的失败者,那么身份就很尴尬了。

    偏偏曹魏对曹家近宗与远宗的政策是两种极端。

    像曹真曹休这种对皇位没有威胁的旁支或者养子之类,曹丕曹睿父子那是委以全部的信任。

    不但能领军,而且还让其镇守疆域,重权加身。

    而对于皇帝的亲叔伯亲兄弟,却是严加防范。

    虽说名义上各有封地,但实际上封地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不但能擅自离开,就是在自己府中都要小心谨慎。

    因为府上有皇帝派出的官吏监督,只要稍有说错话做错事,轻则被皇帝下旨斥责,重则要被降爵夺爵。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能安份,总还是能锦衣玉食,日子能过得下去。

    唯一的例外,就是曹植。

    不单单因为他是上一任王位竞争的失败者。

    还因为他的名声实在太大。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是上任王位竞争的失败者。

    不过也正是因为曹植的才华是世人公认的,名声太大,若是无缘无故地暴毙,难免会让天下人怀疑,这魏国皇帝心胸太过狭窄。

    你连自己的兄弟都不能容忍,谁还敢相信你能容忍外人?

    那位退位的汉帝……说不定有朝一日也会暴毙吧?

    再加上有皇太后卞氏的庇佑,曹丕最终也没能弄死自己的弟弟。

    不过弄不死归弄不死,但时不时打击一下还是可以的。

    所以这些年来,曹植的封地一直在变化,身为皇家中人,却如同一个被流放的犯人,不断地迁徙封地。

    好不容易熬到曹丕死了,曹植觉得自己终于松一口气,于是屡次上书曹睿,希冀能得到任用。

    要不说曹操当年最终选了曹丕呢?

    曹植是有才气,但适合做才子的人,未必就合适混政治。

    他若是就此安静下来,或许还能像别的亲王那样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曹睿一看到自己这位皇叔居然还有出仕之心,只会觉得他是贼心不死。

    对曹植送上来的奏章,曹睿表面上是亲手作答:皇叔的文采好好啊……

    然后对着左右下令道:你们去给我这位皇叔搬搬家,让他多动一下,免得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曹植又搬了好几次家,最后终于明白过来,曹丕曹睿这对父子这辈子压根就没想着给自己留下希望。

    没有希望的人是疯狂的。

    再加上曹丕一去,曹植就是魏国文运的代表人物。

    在冯贼以几篇文章名传天下,又正值魏国连接败退的时候,这无疑又给曹植上了一道护身符。

    在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曹植索性直接开喷:

    “尧之为教,先亲后疏,自近及远。周文王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至于臣者,人道绝绪,禁锢明时,臣窃自伤也。”

    “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恩纪之违,甚于路人;隔阂之异,殊于胡越。”

    “今臣以一切之制,永无朝觐之望,至于注心皇极,结情紫闼,神明知之矣。”

    ……

    先是喷皇帝对待宗亲的态度:

    你看看人家古代的贤君,哪一个不是先亲近自己的亲人,亲自给亲人做示范,然后才敢说让天下子民按规矩行事。

    再看看现在我们大魏对待自家宗亲,兄弟断绝通信,不让相互问候,连庆吊之事都不能往来,简直和胡越那些野蛮人还野蛮!

    皇帝这样怎么能教化好天下的子民?

    我现在是不指望能回到洛阳了,但是我要为族人说一句公道话,这样是不对的!

    然后又以汉文帝与朱虚侯、东牟侯,周文王与同母弟虢仲、虢叔,周成王与召公、毕公的事迹来论述宗亲的重要性。

    所谓朱虚侯、东牟侯,皆是刘邦之孙,为平吕氏之乱立下功劳;

    而虢仲、虢叔身为周文王的胞弟,在周文王建立周朝的过程中是出了大力;

    召公、毕公则是周成王的叔叔,两人辅助周成王开创了成康之治。

    皆是宗亲扶植人君的例子。

    最后,曹植重点指出:

    夫能使天下倾耳注目者,当权者是也。故谋能移主,威能慑下。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

    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

    ……

    意思就是说能让天下人听话的,是手握权势之人。

    现在的魏国,都是世家大族执政,而不是我们曹家宗亲。

    照现在这个样子发展下去,我们曹家的权势迟早要被世家大族控制在手里。

    不信你看看瓜分齐国的人,是田氏而不是宗亲吕氏;三家分晋,没有一个是姓姬的。

    陛下,你好好想想吧!

    曹睿看完后,当场把奏章砸到地上,表示我想你阿母!

    朱虚侯本欲立其兄为帝,东牟侯后来谋反,当吾不知耶?

    连冯贼的文章都压不下去,要你这文运代表人物来有何用?

    若不是曹植没有沾染上这一次的魏蜀之战,说不得曹睿就想着把夏侯霸的锅甩到曹植头上。

    但见曹睿发了一通脾气过后,脸色忽阴忽晴,显得极是难看。

    此次曹植上奏章说这些话的时机挑得很是时候。

    曹睿就是再怎么咬牙切齿,他也知道,萧关大败后,曹真一病不起,放眼大魏,确实已经如曹植所言,世家大族掌权已成必然之势。

    除非自己能有五六七八年的时候,安安稳稳地收拾国内的局势。

    就目前看来,这几乎就是一个近乎奢望的想法。

    孙权的吴王之位是先帝封的,现在他弃王而称帝,打的不仅仅是蜀人的脸,同时还是魏国的脸。

    自己要是没有任何表示,那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本以为蜀人会因此与吴人绝交,到时自己自有计较。

    没想到那诸葛匹夫,居然能硬生生地把蜀人反对声音压了下去,甚至还派人去给孙权庆贺。

    想到这里,曹睿又骂了一句:“刘禅那个废物!诸葛匹夫那样与篡位何异?居然还愿意给他当假子!”

    再加上陇右落于蜀人之手,凉州断绝,关中受胁。

    若大魏对此不管不顾,只顾经营中原,恐怕数年后再回过头来,蜀人已至宛洛矣!

    曹睿身为皇帝,又怎么可能看不到这些?

    这一次他精心计划两年之久,欲夺回陇右,就是为了能对蜀人再次形成战略优势。

    只要以关中陇右为屏障,把蜀人堵死在汉中,则宛洛无忧,中原安定。

    到时不管是对外也好,对内也罢,自己都可以徐徐图之。

    哪像现在,南有吴寇,西有蜀虏,一日不得安定。

    除了对世家大族步步妥协,以换取他们的支持,还能如何?

    靠你们这些宗亲?

    靠着你们去降敌吗?

    一念至此,曹睿目光一闪,喝令一声:“廉昭!”

    “陛下,臣在。”

    曹睿示意扔在地上的奏章,面色阴沉地说道:

    “把皇叔的这份奏章传下去,就说皇叔之言,感朕肺腑。先帝之所以不让诸王入京,乃是因为幼主在位,母后摄政,防微以渐耳。”

    “今朕已有十二年未见诸亲王,悠悠之怀,甚是思念,特诏各地亲王遣嫡长子入京,以慰吾思。”

    说到这里,曹睿加重语气:

    “还有,各地宗亲及外戚有在外掌军管政者,亦召回京,以示皇家亲情之乐。”

    他看向廉昭,“特别是夏侯一族,乃是我皇家最为重要的姻亲,但凡牧守一郡以上者,皆需请回来。”

    廉昭连忙应道:“诺!”

    “曹睿还真会上当啊?”

    冯永半躺在马车里,手里拿着刚刚从魏国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脸上颇有些惊异之色。

    在汉中呆了两三个月,他终于重新启程回陇右。

    祁山道本就是出汉中的数道中最好走的道路,再加上这几年来大汉一直没有停止过对祁山道的修整。

    现在整个祁山道上,建了不少的邮驿,让陇右与汉中之间的通讯更加快捷。

    甚至有不少路段,可以双车并轨。

    “他倒是不想上当呢,但就算是他明知这是大汉放出去的流言,也会捏着鼻子认下去,把夏侯霸说成是通敌。”

    坐在他身边的张星忆脸上有狡黠之色,忽闪的大眼睛里闪着光。

    “说说。”

    冯永爬起来,很是感兴趣地问道。

    虽然放流言最初是他先想要搞的,但主要还是恶心一下曹睿和夏侯霸,顺便把舆论搞一搞。

    舆论的阵地嘛,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多搞些舆论总是没错的。

    没想到张星忆猜出他想要搞夏侯霸,竟是亲自策划了此次的流言计划。

    对于跟着自己的几个女子,冯永的态度一向是有区别的。

    比如对关姬,那就和阿斗差不多:“细君说得是,细君说得对!”

    对阿梅则是尽力让她有一个安静的环境,让她能安心学习搞科研。

    对李慕就是,你心有多野,我就有多大平台。

    至于对张小四,基本就是拉着她一起干坏事。

    毕竟搞阴谋这种事情,张小四比较拿手。

    这一次,张小四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天赋:从曹睿的一系列动作可以看出,似乎他还真是上当了。

    虽说张星忆这几年在陇右,也学会了骑马,但经常骑马容易形成罗圈腿。

    上一次是要赶路,所以只能跟着冯永一路骑行,但这一次行程轻松,她自然是要坐车。

    冯永有时骑马累了,就钻到车里休息一会,倒也快活。

    车子的减震很差,再加上路况远比不过后世的公路,坐在车里,晃得有些厉害。

    但见张星忆随着车子的晃动摇头晃脑,得意地说道:

    “自曹睿当上伪帝以来,陇右、石亭两战,已经是把他前面积累起来的威信消耗殆尽。”

    “再加上萧关这一战,若是他处理不好,只怕是颜面无存。”

    寻常匹夫,若是没有威信没有颜面,在家里都没有什么发言权,在外要受他人欺凌。

    但换作皇帝的话,臣子就很容易欺到头上来。

    国内百姓若是日子还能过下去还好,若是过不下去,到时候有人歪歪嘴,来个什么“无能之君”、“昏庸之君”,那就是要老命的事情。

    我管你再怎么英明果决,耗了那么多钱粮,掏空了府库,搞得国内民不聊生,却是连续几年打了大败仗,这就是无能。

    你那么无能,臣为国家计,奏请太后另立个新君,过分吗?

    一点也不过分!

    “所以曹睿这一次,肯定是急需有人替他顶上此次战败之责……”

    “背锅?”

    “什么背锅?”

    “哦,没事,我是说,此战的主帅是曹真啊,他领着十万大军都败了,夏侯霸能济个什么事?”

    冯君侯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笨死了!石亭之战后,曹休后来被追责了吗?”

    张星忆撇撇嘴,“曹睿非但以曹休为宗亲不追其战败之责,反是派人前往抚慰。曹真亦是宗亲,凭什么就要被追责?”

    “不问曹休之责,底下的将士未必没有怨言;现在问责曹真,则失宗亲之望,曹睿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干这种前后矛盾的事。”

    “只是不问曹真之责,又如何向关中的十万曹贼交代?要么是曹睿自己担上……”

    张星忆说到这里,冯永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脱口而出地说道:“要么是找个人担上!”

    “没错!”张星忆笑嘻嘻地说道,“阿郎以前也说过,曹睿此人,性子最急,有好大喜功之嫌。”

    想想阿郎所说的这个“好大喜功”,还当真是个妙词。

    “故按妾想来,不到迫不得已,他断然不会担上这个责任。且妾前头也说过,曹睿若是处理不好,颜面只怕无存。”

    “所以他就算是有心,此时也不敢轻易担上战败之责。”

    冯永一拍大腿,哈哈一笑:

    “恰好夏侯霸是曹家姻亲之族,这身份也是正好,再加上我们放出去的这些流言,曹睿正好顺水推舟,把罪名甩到他头上。”

    堂堂正正的阳谋,曹睿就是明知有问题,也要忍着恶心踩进去。

    “这般说来,只怕他还要谢谢我们呢!四娘,吾之有你,当真是有如鱼得水……”

    看着张小四的花容月貌,冯君侯忍不住地凑过去,只觉自己当真是爱极了这个女子。

    “谢什么谢,”以前都是张星忆主动,如今冯禽兽难得主动一次,她却是有些羞涩起来,“只怕那曹睿恨不得吃了你!”

    “我现在也想吃了你……”

    冯君侯一把搂住她。

第0843章 改制

    张星忆被冯君侯这么出其不意之下,身子登时就是发软,但见她咬了咬嘴唇,脸上似笑非笑:

    “到底是当上刺史的人,胆气壮了不少,居然连皇后的亲妹都敢欺凌了……”

    “怕啥?”冯君侯一不做二不休,一招猴子偷桃,“是皇后的亲妹,更是我的情妹……”

    “别闹!真挑起火来,这车里的……”

    张星忆细细地呻吟一声,死命捉住他的手,不让他作怪,嗔道,“再说了,外头还有那么多你的学生!”

    “车震得这般厉害,他们能听到啥?”

    车夫和护卫在车子周围的都是女侍卫,从南乡里头带出来的学生在后头还远着呢。

    张星忆缩在他的怀里,吃吃地笑着:“果真好胆色呢!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大胆?”

    冯永嘿嘿一笑:“这不是回汉中见过老夫人了么?”

    其实在冯永眼里,自己与张星忆的事,最大的障碍从来就不是什么规矩礼教。

    因为规矩从来就不是用来约束权势的。

    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张星忆直接换个名,以另一个身份出现。

    至于原来的张家小娘子去哪了……就你屁话多!

    人家张府高门贵第的,深闺里的小娘子去哪了……你有个鸟资格问?

    更兼冯鬼王在大汉年轻一代里,只手遮天说不上,但带头大哥那是名副其实。

    到现在还敢对张家小娘子还念念不忘的家伙,是因为红糖不够甜吗?

    还是美酒不好喝?

    亦或者毛料不够暖和?

    锦锻不好看?

    都不喜欢?

    孟婆汤喝不喝?

    来,喝一口,就一口!

    唯一有点资本喷冯鬼王的,也就是那些世家。

    但不是冯鬼王自吹,现在的蜀地世家,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再说了,就这点男女破事,能把他喷成什么样?

    除了说冯鬼王伤风败俗,不守礼节,还能如何?

    冯鬼王这些年坏掉的规矩还少吗?

    南乡女子当家,成群出来上工,最初被喷成什么样?

    群魔乱舞,恶鬼出世,现在不照样真香?

    更何况高门大户里头,哪家没有龌龊事?

    时代不同啦,大汉的话语权已经不是单单掌握在世家手里。

    对喷谁怕谁?

    所以说冯永是自己知道自家事,张小四的事情,关键还是在关姬和张夏侯氏两人身上。

    不过经过这几年张星忆的努力,她已经算是潜移默化地融入了冯府。

    特别关姬自生了孩子,比起以前要大度很多。

    冯家大妇在后院对张星忆从不见外,常对其吆来喝去,急了还会伸手教训。

    诡异的是,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关姬居然按冯府的规矩给张星忆发例钱。

    虽说对张星忆这种富婆来说没几个钱,但每次她都要美滋滋地收藏起来。

    这就是一种暗示的承认。

    所以这个事情的最后一关,就是张夏侯氏,同时也是冯君侯最怕的一关,又是最没有把握的一关。

    幸好天降个夏侯工具人……咳,夏侯伯父。

    “怨不得是鬼王呢,鬼精鬼精!果真是没有叫错的名号!”

    张星忆咬了他一口,恨恨地说道,“以前送到嘴边都不吃,现在着急了?想得倒是美!手快拿开,我要说正事!”

    “啥正事?”

    被张星忆一口揭穿的冯君侯讪讪地问道,手却是不肯收回来。

    “我且问你,这一回你带这么多学生,是打算要做什么去?”

    张星忆奈何对方不得,只得任由他去了,但正事还是要说的。

    冯永的手微微一顿:“多吗?”

    “不多?南乡学堂今年准备出来的学生都被你拉空了,一个也没给别人留,还不多?”

    张星忆“嘁”了一声,“谁都知道你又在谋划着什么事情,就是想不明白你打算做什么。”

    冯鬼王经萧关一战,威望已经达到了目前人生的顶峰,一举一动皆有人留意。

    这一回,他带走了南乡学堂准备毕业的所有学生,对有心人来说,算是一个不大不小但值得注意的事情。

    “哦,这样啊,校尉府刚成立的时候,我不是与丞相约好吗,以五年为期,只要定居五年的胡人,到时候就正式编户。”

    “一旦正式编户了,这亭长乡长啥的,不得用自己人?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交给那些什么乡老……”

    话还没说完,张星忆一脚就把他踢开,怒道:

    “死没良心的!手头还在占便宜呢,嘴里就开始糊弄我。校尉府底下什么情况,你有我清楚?糊弄人都不用心,呸!”

    早年冯永在军中强硬推行识字运动,现在终于得到了丰硕的回报。

    如今别说是南乡,就是越巂郡和校尉府,所有亭长都已经是从军中退下去的士卒。

    虽说大多都是伤残吧,但伤残又不是脑残。

    光会念官府发放下来的大白话文书,并且向大伙解释上面是什么意思,就足以镇住绝大部分苍头黔首。

    这些亭长,是兴汉会体系下利益既得者,没有兴汉会的支持,他们就会重新坠入贱民行列。

    所以他们都是兴汉会体系的死忠支持者。

    冯君侯在陇右的时候,有时到下边去巡视,遇到乡下哪个伤残亭长,亭长还会让自家的妻妾儿女出来给冯君侯行礼。

    遇到行程空闲的时候,冯君侯说不得还会和对方喝上几杯。

    因为这些亭长要么是前南乡士卒,要么是校尉府军中退下去的,都是听了冯君侯的号召,在地方发挥余热。

    让扎根边疆就扎根边疆,实是这个时代最为忠实的粉丝。

    再说了,军中退下去的伤残士卒娶个汉家女为妾可能不容易,但在陇右,娶几个胡女为妾那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冯君侯自己就带了个好头,以身饲蛮女,咳,娶了阿梅为妾,底下的粗汉子们自然是有样学样。

    老子本来就是黔首出身,又不像世家子那般高贵,血脉再低能低到哪去?

    以前娶个稍微能看得过去的婆娘可能都是奢望。

    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爽,自然是先大爽特爽一番再说。

    虽说不敢奢望像冯君侯那样遇到个万里无一的梅娘子。

    但辣么多的胡女夷女,洗梳打扮一番,百来个里总能挑出两三个合口味的,对不对?

    而且她们为了摆脱自己原本的身份,也有这方面的需求。

    然后双方一拍即合,情投意合,合情合理……

    民族融合嘛,反正冯君侯在这方面是很乐于见成,甚至在暗中推波助澜。

    丞相都说了,汉夷如一,娶个蛮女胡女怎么啦?生下来的不都是汉家儿女?

    底下的大头兵一听冯君侯说出这番大道理,连忙应道:“对对对,君侯说得对!”

    所以不说从军中退下来能就任亭长代表着社会身份的提高,单单为了自己能爽的福利,那也值得去拼命啊。

    十户为一里,十里为一亭。

    也就是说,兴汉会的地盘上,官府的政令基本已经可以直达到每一户。

    直接就断绝了地方豪族兴风作浪的根基。

    “这识字的士卒又不是说有就有,这几年校尉府为了给那些胡人编户,投进去了多少人手?你又不是不知道。”

    “眼看着凉州就要收复了,哪来的这么从军中退下来的识字士卒?所以我这不是提前做好准备嘛……”

    冯君侯振振有词。

    “还骗!还骗!”张星忆登时又是一阵拳打脚踢,“花了那么大力气培养出来的学生,你舍得让他们去当个亭长?”

    现在的南乡学堂可不比当初。

    除了南乡已经成为大汉最为有名的教化之地,更重要的是,学堂里多了一位先生,此人姓向名郎。

    向朗本就是有名的学者,留在南乡学堂的这几年,对慕名南乡而来的各方学子,又是倾心相授。

    如今差不多已经是大汉最受尊重的夫子。

    有他坐镇南乡学堂,谁还敢轻视之?

    再加上皇家的带头,还有冯君侯高人子弟的名头,算学一道独竖一帜。

    所以连带着现在从学堂出来的学生,比他们以前的学长们要受人高看一眼。

    “我又没说一定是让他们去当亭长……”

    冯君侯连忙喊冤。

    “不是去当亭长难不成……”

    张星忆下意识地回了半句,手头突然就停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现出惊骇之色:

    “你……你不会真让他们去当县长县令吧?”

    “有何不可?”

    “你这是以权谋私!”

    冯永不满地看向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婆娘,“胡说,我哪里以权谋私了?”

    “大汉自有察举制度,你这样……你就算是凉州刺史,也不能举荐这么多人。”

    “就算是举荐这么多人,也不能不经朝廷同意,就私自任命,你疯了吗?”

    张星忆满脸的焦虑。

    自家这个郎君肯定是疯了,要么是膨胀到没边,到时候只怕要被丞相吊到旗杆上示众。

    当然,换成别人,也有可能是想造反……

    但校尉府的机密全部都会经过自己的手,若是这个男人突然要造反,那只能说他疯了……

    嗯,说来说去,果然还是疯了。

    “你才疯了!我有说过是私自任命?”

    冯永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个不信任自己的婆娘。

    “不是私自任命?那就是说丞相同意了?”

    张星忆咬了咬手指头,面露难色,“这也不应该啊!如此一来,只怕会失天下士子之望。”

    就算天下再怎么乱,察举制仍是最主要的选官方式。

    魏国的九品中正制,说白了也是从察举制脱胎而来,只不过举荐的权力被世家大族掌握,而不是掌握在朝廷手里而已。

    后世对大汉的察举选官制印象大约就止于举孝廉,但实际上,大汉的察举选士制科目已经非常完善了。

    影响最大的举孝廉,孝是指孝敬父母;廉是指清廉勤政。

    还有举茂才,是指民间有特别才能的人;

    察廉,也就是提拔底层小吏,与孝廉中的“廉”不一样,孝廉的廉指的是廉官;

    光禄四行,举质朴、敦厚、逊让、有行者;

    贤良方正,即能直言极谏者;

    贤良文学,品德与文才兼备,又有良好的经学底蕴;

    更不用说什么孝悌力田、明经、明法、明阴阳灾异、勇猛知兵法等科目。

    更重要的是,结合察举制度,养士制度也规范化,即开太学。

    正是这种比较完善的选官制度,造就了一大批高素质的大汉官吏,为开创大汉的强盛打下坚实基础。

    但察举制度有一个根本弊端,那就是选才标准不够明确,选才之人的个人喜好对结果有决定性影响。

    随着世家的兴起,在掌握权势的同时,也逐渐垄断了智力资源,这种制度就成为世家大族巩固自己地位的工具。

    九品中正制,就是这种历史趋势的明确化。

    “那就想办法不要让他们失望嘛!”

    冯永轻描淡写地说道。

    “说得轻巧,你这么一弄,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打算不给别的士子活路了,你让别人怎么想?”

    张星忆白了他一眼。

    “让他们参与进来不就得了?能者上,不能者下,公平竞争!”

    冯君侯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抖了抖,“只要他们能通过考试,同样也可以入仕啊!”

    “考试?”

    “就是考课。”

    其实在大汉当官,有时候也需要考试。

    比如说孝文皇帝就“对策者百人,唯(晁)错为高第”。

    到了光武皇帝就更加明确,正式施行授试以职,即进行文字方面的测试。

    但总的来说,考课还是辅助形式,不占主要地位,主要还是靠举荐。

    张星忆劈手就夺过去,匆匆一看,眉头不禁一挑:“这不就是你前段时间你让我弄的东西?”

    前段时间,冯永让张星忆联系秘书处,把校尉府以及凉州的一些资料整理出来。

    张星忆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是为进军凉州做准备,没想到却是用在了这里。

    “只是一部分,还有一些题目是从朝廷这些年整理出来的典籍挑出来的,当然,南乡的算学也不能少……”

    张星忆倒吸了一口凉气,抬头看向冯永:“光是南乡算学,没去过南乡的士子,只怕就没几个人能通过。”

    南乡算学,天下第一,这真不是吹牛!

    只要是能顺利呆在学堂三年的学生,基本上个个都顶得上以前的算学大师。

    因为呆不了三年的,基本都已经被淘汰,提前出去为大汉添砖加瓦了。

    “那他们有什么脸在我底下入仕?”

    冯君侯抬抬下巴,一脸的不屑,“光是乡里出人铺个路啥的,他们连钱粮都算不清,要来干嘛?”

    连亭长都能随口说出三八二十四的时代,你身为一个主官,连乘法口诀都不知道,有什么脸呆在这个位置?

    就连大汉丞相都自己亲自校对钱粮呢!

    张星忆的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天生的政治天赋让她本能就觉得这个事情有哪里不对!

    “这个事……是要做成例,还是仅在校尉府内推行?”

    校尉府内推行的许多事情,是以前不曾有的。

    当然,以自家阿郎的话来说,那就是校尉府所遇之事,所司之事,与以往大为不同,故试行新政。

    要是仅在校尉府内推行,那都好说。

    但是,现在阿郎是什么身份?

    凉州刺史!

    而且还是即将实领的凉州刺史!

    说句不好听的,大汉二州之地,凉州占其一半!

    真要做成例……

    张星忆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她猛地抓住冯永的手,用微微颤抖地声音问道:……

第0844章 狡如狐

    “你是想把此事做成成例对不对?”

    然后她又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是加重了不少,“你……阿郎你和丞相,不会是想……改制吧?”

    说到改制,她连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

    无他,自古改制者,无不是青史留名的人物——成则流芳,败成遗臭。

    而自家阿郎这些年来,要么打击豪右,要么分化世家,正是欲改世家坐大之势。

    这些年每天晚上就差跟冯鬼王睡一张榻上了,张星忆自然要比一般人明白冯永为什么要死磕这些世家大族。

    简单粗暴地说,只要有这些世家大族在,大汉未来就不会有希望。

    除非他们像现在在平襄开工坊的那些开明家族那样,主动也好,被动也罢,来一个彻底转型。

    什么叫彻底?

    至少也要放开智力垄断。

    而且造纸的改进,印刷的出现,也决定了学问的传播速度要比以前快上很多很多倍。

    以前一屋子的竹简木牍,要用牛车来拉。

    现在只要两本纸张书籍足矣!

    一只手就能拿得过来。

    这就注定了南乡与那些垄断学问,不肯把学问放开的世家大族是天生对立的。

    张星忆初到南乡时,在新华书店借阅书籍的学子们,齐齐对她行礼的一幕,这辈子她永远也忘不掉。

    她原以为,南乡那些关于书籍的事物,都是为了争取天下士子之心。

    现在看来,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冯鬼王,别人是一步三算,你这是一步算十年……”

    张星忆眼中闪着莫名的光,竟是激动得不能自已,主动把冯鬼王搂住:

    “南乡学堂门口两边所书的‘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妾终于知矣!”

    冯鬼王心头有些慌,不知这婆娘为何突然这般激动。

    浑然不知张星忆此时满门心思皆是“青史留名”,只见她脸上泛起了红潮,语速也跟着加快:

    “阿郎,你方才说,这纸上关于典籍之说,皆是摘自朝廷这些年来所编撰的书籍?对也不对?”

    “所以若是此事成为成例的话,只要是在大汉出仕的士子所解典籍之意,是不是就要以朝廷编撰的为准?”

    “若是以朝廷编撰为准,那就要重开太学了吧……”

    与有着大量优质纸张、可以随意印刷书籍的大汉太学相比,魏国那种太学算得了什么?

    “大汉经陇右、萧关两战,可谓兵威强盛,若是在内再辅以太学,既可济武略,又可弱世家。”

    “若是到时朝廷改变出仕之制,到时不管那些世家右族愿不愿意,他们只要还想在大汉为官,就必须按朝廷的步子走。”

    “否则,大汉自有一套选才之法,底下有太学,有兴汉会,还有跟着我们走的那些世家,根本不惧受制于人……”

    看到张星忆越说越是兴奋,冯君侯心中一跳,连忙打断道:

    “过了过了!这些关于典籍的题目,皆是丞相与向夫子提出,我只管放到考课里头。更别说那什么太学,丞相又没与我说。”

    “好好好!”

    张星忆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亲了冯永一口:

    “妾也就是这么一说,反正校尉府所辖的胡人,算上今年也不过是才第四个年头,今年才刚刚开始,还有两年时间呢。”

    “这两年我们可以先在校尉府试行,若是可行,则可推到整个凉州,到时学堂里的学生也可以练出来了,哦呵呵……”

    张星忆说着,突然就笑了起来,她只觉得浑身突然燥热起来,不禁在冯永怀里扭了扭。

    别说是他人,就连她自己,都没能想到,当初那个草堂一样的南乡学堂,那个原本只是供工坊织工孩子识字的地方。

    到今日竟隐隐有成为掀起大汉大风浪中心的意思。

    想起当初不知多少人笑话自家阿郎是在干傻事,居然给苍头黔首开学堂,却不知他早已布下了大汉未来十年的格局。

    天下英雄,有几人能与之相比?

    想到这里,张星忆的心里就越是火热,又是不住拼命地往自家阿郎怀里挤。

    冯君侯自是来者不拒,手头一边大爽特爽,一边大发感慨:这小妞简直绝了!

    虽说比不过诸葛老妖那种给点阳光就能搞个核聚变的变态,但妥妥也算是给点阳光就能百花齐放的人物。

    仅仅是从自己提到部分试题是摘自朝廷这些年新编撰出来的典籍,就能抽丝剥茧地分析出这么多事情。

    连自己未来两年对这些学生的安排都猜得门儿清。

    “四娘,你说,若是我欲让那些士子为朝廷效力,又欲让他们认可考课而仕之制,当如何做才是?”

    虽然有些事情,在没有回到陇右,正式就任刺史之前,冯永不欲公布。

    但此时听了张星忆这一番分析,冯永还是忍不住地多问了一句。

    没办法,张小四天赋太高,委实是让人见猎心喜。

    嗯,当然,手感也是相当喜人。

    “此事倒是要小心谨慎一些。”

    张星忆从冯永怀里坐起来,眼睛闪闪发亮,“但凡改制者,必有循旧之人极力阻碍,譬如那些守旧世家,定然是不愿意看到的。”

    “但也幸好蜀中世家,要么被削弱,要么被分化,故守旧世家倒是暂时不用去管它。”

    “倒是那些分化出来的世家,以考课出仕而言,未必有察举出仕有利,故要小心他们有所不满。”

    “吾所虑者,也正是如此。”

    冯永赞许地点头。

    前途是光明的,但道路是曲折的。

    如何把道路走得顺一些,就要尽可能地团结所能团结的一切力量,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开明世家如今已经算是盟友,若是把盟友再推到对面,那就是愚者所为,智者所不为。

    而且若是想要复前汉之强盛,就离不开这些开明世家。

    不然大汉对内要消灭守旧世家,对外又要防止胡人坐大,双线作战,实是太过吃力。

    “故阿郎若是欲以南乡算学为门槛,为南乡学子图前程的同时,又不欲让他人非议。”

    “不若回到陇右正式就任凉州刺史后,以刺史身份放出风声,招天下士子进入校尉府做事,借机让他们多学南乡算学,同时正好熟悉校尉府诸事,以做后备。”

    冯永再问:“只是如何让他们主动去学那南乡算学?”

    张星忆当场就笑了:“阿郎怎么突然糊涂起来了?校尉府底下诸事,多涉算学,以前阿郎不就是让妾多学些算学么?”

    “不知南乡算学,则对校尉府内诸事有无从下手之感。”

    “只要以磨砺为名,把进入校尉府的士子放到下面去做事,自会有人逼着他们去学要学的东西。”

    “就如阿郎所说的,若是他们不学,那又有何脸面呆在那个位置?”

    我靠,你这是打算让他们去苦力?

    冯君侯顿时一脸的兴奋:“底下的实务太过繁琐,以前皆是学堂的学生方能有那份耐心,那些士子,他们如何愿意?”

    南乡学堂的学生出来后,都要先从底层做起,一开始先当个工头,那是最平常不过的事。

    一来这是学堂的传统。

    二来他们的身份注定了起步不可能太高。

    实际上,能保证当个小吏就足以满绝大部分学生这辈子的愿望。

    在没有进入学堂前,他们就是再投胎三次,也摸不到这个门槛。

    但世家子不一样。

    让他们去工地里当个工头……那他们有可能直接拔剑砍人。

    因为他们觉得这根本就是在侮辱他们!

    张星忆狡黠一笑:“连校尉府诸事都做不来,何以通过两年后的考课,出仕凉州?”

    “阿郎想想,欲通过考课,则须通朝廷编撰的典籍,须通凉州诸事,还须通南乡算学。”

    “这典籍他们自是不用担心,但这凉州诸事与南乡算学,他们如何可能在短短两年内全部通晓?”

    “若是校尉府提供这么一个机会,你说他们愿意不愿意来?”

    冯永一听,鬼躯一震!

    当然愿意啊!

    若是换了后世,有人对自己说,只要去工地搬砖两年,两年后可以有很大机会通过考试,当上县长市长。

    就算当不上,但铁定可以当个乡长镇长什么的……

    谁敢拦着我,谁就与我不共戴天!

    如今傻子都知道大汉肯定是要收复凉州了,凉州刺史冯鬼王若是暗示一下,凉州辣么多的县长县令还没人选,我发愁啊……

    还有,这几年后,新编户的胡人该让谁去管呢,还是愁啊……

    以冯鬼王这些年打造出来的金招牌,别说是开明世家,只怕守旧豪族都会扔几个人才出来试水。

    要是真成了,那就是一本万利,要是不成,大不了就当作是给冯鬼王个面子。

    张星忆玉臂缠了上来,吐气如兰,“阿郎你说,到时我们开始全面推行考课选才,若是有人跳出来反对,谁最着急?”

    到时候只怕开明世家与守旧世家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

    冯君侯忍不住地大叫一声:“妙啊!”

    再看到张小四笑如狡狐,当下食指大动,忍不住使了一招仙人摘蒲桃……

    远远地跟在后头的学堂学生们,看到山长所坐的车驾,在经过一段不算颠簸的路段时,突然车震得厉害。

    过了一会,又见山长神清气爽在跳下车,翻身上了坐骑,再对身边的侍卫吩咐了几句。

    然后就有亲卫来到暂领学生们的张远面前:

    “君侯有令,休息一刻后,加速前行!张参谋,让学子们各自检察一下身上的物件,把绑腿打结实了。”

    南乡讲武堂第一期优秀毕业生,原校尉府参谋部参谋张远,连忙行礼应道:“诺!”

    待侍卫转身离去后,张远连忙把山长的命令传达下去。

    在南乡学堂和工坊内部长期以来推行的准军事管理,纪律已经融到了南乡人的骨子里。

    就如冯永组织娘子军,并不是说就是为了让她们有朝一日上战场,他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让纪律性与组织性植入她们的潜意识里。

    就算是以生产为主要任务的工坊,南乡工坊的工作效率、管理效果,这些年来都是比南郑的官营工坊高出一大截,主要原因就在于此。

    更别说是天天都要列队出操的学生们,他们没有人发出报怨声,都是开始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东西。

    只是他们没有长途行军的经验,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他们当中有十几人,却又与其他人大不一样。

    不但举止沉稳,而且看起来身上的各种物件都是有条有理地固定在身上,丝毫不乱。

    甚至他们在检查完自己的东西后,还主动给别人帮忙。

    “学长,你说,我们这一回跟着山长去陇右,能不能也像你一样在军中任职?”

    有人一脸憧憬地悄悄问张远。

    张远还没答话,旁边正帮着学弟重新打绑腿的另一个学长就半开玩笑地说道:

    “你倒是尽想好事!我们这些人,可都是先去了军中见习,然后去讲武堂跟李君侯(李恢,南征后封汉兴亭侯)学兵事,这才算是真正得了军职。”

    “你们啊,就算是有机会去军中,那也是实习。若是不过关,只怕连什长都没得做,当个伍长差不多。”

    学弟挠挠头,“只要能去军中,从什长当起又有什么?”

    张远闻言,温和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你想当什长,只怕山长也不愿意,只会把你调到地方。”

    “这样啊……”

    学弟脸上稍微有些失望。

    在地方虽说安逸,但这辈子撑死也就是在乡里当个啬夫、游徼之类,有甚意思?

    就像张远学长,不过比自己大了两三岁,听说此番回到军中,至少也是个军侯。

    若是再立下军功,当个校尉什么的,那还是简单的事?

    “张学长,要不你再给我们说说你跟在山长身边时的事呗?”

    重新打好绑腿的学弟也凑过来。

    “就是就是,听说山长身边的那些女亲卫,杀起人来比男子还厉害,是也不是?”

    ……

    “闹什么呢?不好好休息,等会跑死你们!”

    一看这些学弟们开始骚动起来,有人连忙大喝一声。

    “都检查好了?渴了就喝口水,饿了就吃口干粮,垫一下肚子就行,千万不要喝太多,也不要吃太多,不然等会跑起来有你们受的。”

    张远摊开地图,在上面量了一下:“还有二十里路才到目的地,山长大概是想测试一下我们,大伙别丢人!”

    学生们一听,连忙齐齐哄然而应。

第0845章 交替

    从汉中回陇右,必经冀城。

    冀城是陇右都督府的治所,而且此次收复凉州又是以都督府为主,校尉府为辅。

    再加上与赵老将军的关系,冯永此番回来,必然是要去拜访一番的。

    没想到赵老爷子却是早早就大开中门,自己站在大门前面等候。

    冯永远远地看到这一幕,连忙小跑上前行礼:

    “老将军你这是……永何德何能,实是不敢当啊!”

    就算现在自己是凉州刺史,但在赵云面前,仍是不够看的。

    “论起资格,你自然当不起。但某非是迎汝,乃是迎大汉功臣耳。”

    虽然赵云在大庭广众面前,板着脸作出老前辈的模样,但语气与眼中的欣喜,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只见赵云扶起冯永,“上一次你身带皇命,匆匆过冀城,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两句。”

    “这一回可得在冀城多留两日,与我说说你领兵出萧关之后是如何做的。这军报上写的东西,终究太过简单,不够过瘾。”

    “老将军既然都这般说了,永岂敢不从?”

    冯永神情自然,一点也不意外赵云会说出这个话。

    铁甲骑军的出现,对于校尉府外的所有军中统帅与将军,都算得上是一个全新的事物。

    全新的事物,带来了全新的作战方式,任何一个合格的将军,都会下意识地想要在第一时间了解清楚。

    在汉中时,大汉丞相就曾反复向冯永追问萧关之战的每一个细节。

    就差点没把冯君侯在帅台上与关将军眉来眼去的事情给问了出来。

    “好,好!”

    赵云连连点头,然后目光这才落到冯永身后的那群少年郎身上。

    只见他们身上皆是统一背着行囊,腰间挂着水囊,腿胫上裹着布条,虽说是有些古怪,但看起来却是利落。

    这等着装,一看就知道是冯永手底下的人。

    三月底的陇右,天气已经非常暖和了,但要说炎热,那还远远说不上。

    但这群少年郎却人人面色泛红,额头、脸上皆是汗迹斑斑,看起来是一路急行而来。

    他们皆是用好奇、兴奋、激动等目光盯着自己看,赵云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奇怪,毕竟他没少受军中将士的这种目光。

    让他奇怪的是,冯永怎么特意把人带到都督府?

    “老将军,这些都是我从南乡带过来的学生,也算是向夫子教出来的第一批弟子。”

    冯永看到赵云用探询的目光向自己看来,连忙解释道:

    “他们早就对老将军仰慕已久,故我顺便把他们带过来,让他们沾一沾老将军的虎威之气。”

    反正向朗也不在这里,而且他也给这些学生讲过课,借用一下向老夫子的名头,冯君侯也不怕。

    “哦?”

    一听是向朗的弟子,赵云果然就不禁多看了两眼。

    当注意到张远等人时,他的目光甚至还停留了一下,这才有些惊异地看向冯永,“这些小郎君……你欲把他们放到军中?”

    多好的读书种子呢!

    这几年来,从汉中到平襄的人员物资,都要经过冀城。

    同时冀城与平襄之间经常要进行物资交割,赵云自然对南乡学堂出来的学生有所了解。

    别的不敢说,军中粮草官一职,他们肯定是胜任有余。

    更何况听冯永这口气,这一批可能还是这些年来最为优秀的学生。

    要是放到军中让他们去清算粮草,怕是太过浪费。

    “倒也不全是,目前也就确定了十来人要到军中任职。”

    “原来如此。”赵云对此倒是不好发表什么议论,“说是向夫子的弟子,只怕更是你的学生吧?”

    说着,他又转过头去,对着那群学生说道,“老夫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有甚好看?”

    “真要看,还是要看你们的山长,以后大汉,就要靠像冯刺史这等人物。”

    “两万大破十万曹贼,老夫这辈子可没过这等战绩。”

    看到赵云主动对着他们说话,学生们皆是一阵骚动。

    不过听到赵云竟是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们又是哄然而笑,同时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神色。

    “既然你开了口,老夫又怎能不给这个面子?反正都督府里头够大,老夫今日就在府上摆个席,宴请读书种子。”

    赵云给的面子,委实是够大,大出冯永的意料。

    这一回,别说是学生们,就连冯永都有些受宠若惊,“老将军,这个……只怕他们受不起……”

    “有什么受不起?天下名将和大汉凉州刺史的学生,难不成身份还不够吗?”

    赵云不容置疑地摆手,“就这么定了,走,先回府上再说!”

    果然,张远等人一听到赵云这么说,脸上皆是露出感动的神情。

    “哦,对了,都督府上可没好厨子,厨子和猪肉你得自己出。”

    赵云刚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一事,又特意吩咐道。

    这等不要脸的行为,赵老爷子做起来丝毫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啊?好……吧!”

    冯永一时差点没转过弯来,“张远!”

    “在!”张远下意识地就大声应道,然后跑过来,行礼道:“山长有什么吩咐?”

    “你去东风快递的仓库那边,让他们派两个厨子过来,再送几头猪羊,就说我要在都督府上用膳。”

    “诺!”

    张远干脆利落地转身跑了。

    在陇右之战前,因为粮食的增产,再加上从南乡传出来的阉割育肥的技术,圈养猪豚之风就已经在大汉开始流行。

    待取下陇右,圈养之风更盛。

    毕竟冯君侯在陇右开始推行圈养牛羊。

    以前大汉也养猪,但那叫牧养。

    也就是像放羊一样,赶着猪去野外觅食。

    这样的猪,生长周期长不说,肉的味道也不说,身上还尽是瘦肉,很少肥肉。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肥肉可比瘦肉好吃多了。

    特别是现在大汉上层的富贵人家,红烧肉乃是宴席上的必备菜,肥而不腻,香甜美味。

    因为这道菜,除了要阉割育肥的猪肉外,还需要红糖。

    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家所能消费得起的。

    冀城作为陇右第一大城,东风快递自然要在这里建有中转仓库,兴汉会也要派人在这里留守。

    有兴汉会的地方,养猪那是少不了的。

    都督府的确如老爷子所说的那样,占地极大。

    进入大门,就是一大片空阔的前庭,足以容纳数百人。

    赵云自然没有和学生们一起吃饭,能让他们进入都督府参观一番,又以他的名义请他们吃一顿饭,就足以让这些学生兴奋得不知南北。

    赵云站在房间的窗前,看着张远指挥着学生们自己摆好桌椅,又安排他们按次序坐好。

    最后再看到十来个从讲武堂出来的学生就连进食的时候都是坐得笔直,无人发出一点声音,突然对着冯永说道:“那个小郎君,至少可为校尉。”

    冯永嘿嘿一笑:“老爷子既然这么说了,那待收复凉州时,若是有机会,可得好好教一教他。”

    “嗯?”赵云回过头,“你打算派他跟我去凉州?”

    冯永点头,“不止是他,而是和他一起的十来个学生。”

    “皆是这一群弟子里最为出众的,想来定是你这些年费了不少心血培养出来的,你还真舍得?”

    赵云挑挑眉,“就不怕有个什么万一?”

    “战阵本就是凶险之地,谁能保证没有万一?”冯永不在意地说道,“再说了,就是再凶险,有萧关那一战凶险么?”

    “更别说街亭一战,我还不一样是亲临阵前?我都能上阵,他们如何上不得?”

    说到这时,冯永又是有些感慨地说道,“此番我回汉中,丞相与我谈起张长史病重去世时,就曾提起老将军的身体。”

    “丞相不止一次说起,这些年间,大汉军中,连丧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余人。”

    “至于突将、无前、武骑等更是有千余人,此皆先帝数十年所聚四方精锐,如今就连老将军都到了注意身体的时候。”

    “故现在大汉看起来是人才鼎盛,但军中校尉、军侯、曲长、屯将等,却是急需补充。”

    “再加上对曹贼的连接大胜,以后若是想要扩军,更是需要注意这个问题。”

    “故在我想来,若是这十来个南乡讲武堂出来的学生,若是能担起此任,倒也算是一桩好事。”

    将领重要吗?

    当然重要。

    但是对于现在的大汉来说,因为这些年来涌现出一大批优秀将领,已经不用太过担心这个问题。

    而与老一辈将领同一批的中下层精锐军官,正在渐渐老去死去,却是一个突出问题。

    冯永所领的军中,可以用强行推广识字和严格训练来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这样,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挑出人才,同时又可以让军中有强大的组织性和纪律性。

    但这其中的投入,却非是一般军中所能承担。

    光是为了支撑起高强度训练的后勤伙食,一旦全国推广开来,就足以压垮汉魏吴三国任何一国的财政。

    肉食,油,米面,甚至糖类,那是一般人能经常吃得起的吗?

    要不然,大汉丞相这些年来,也不至于一直让冯永有自主的权力。

    仅仅是在军队规模有所限制,同时又巧妙地控制住冯永的后勤运输路线。

    赵云听到冯永所言,脸上的神情渐渐凝重:

    “此实乃是为国谋未来是也!”

    说着,他又是有些欣慰又是有些感叹地看着冯永:

    “没想到当年的少年郎,竟是已经成长如此。老夫就算是退下去,也能安心了。”

    “老将军,你还不能退啊,凉州还等着你去收复呢。”

    冯永连忙说道,“再说了,这南乡的讲武堂,还少一位德高望重的军中老将坐镇……”

    “好好,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赵云顿时大笑起来,指了指冯永,“果然还是当初的冯郎君!有你前面所说的话,老夫难道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吗?”

    冯永一听,喜翻了心,“老将军,那可就这么说定了!其实我也是为你好。”

    “以后啊,就算你不能亲自领兵上阵,但在那沙盘上教训一番那些后辈,总比闲在家里闷得慌强。”

    “再说了,这讲武堂以后规模大了,说不得也要来个什么实兵操练,到时候老将军真要手痒,也可以亲自上阵嘛……”

    “果然是巧言令色冯郎君,当真是把我都说得动心了。”

    赵云笑着摇头,转身走到一个麻布蒙着的大桌子面前,一掀开麻布:

    “后头的事情后面再说,我现在就想在沙盘上与赫赫有名的冯将军较量一番,你过来!”

    冯永过去仅仅是扫了一眼沙盘,就看出这是萧关的地形。

    萧关之战后,校场府军中不知复盘了多少次,甚至连屯长都有参加。

    冯永早就把这个地图记得熟得不能再熟了。

    只见赵云拿起长鞭,走到代表曹魏的那一边:“来,我来当一回曹真,你再按当初你出兵萧关那时再走一遍。”

    兵分两路出萧关,一路顺着大道和泾水南下,以最快的速度破乌氏城。

    然后再在泾阳城下引蛇出动,调动魏军,故布迷阵。

    那一边的赵云眉头紧皱,有些举棋不定。

    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死结。

    关姬这一路,完全掌握着主动权,如何破城,何时破城,全在一念之间。

    冯永这一路,又全是骑兵,而且至少是一人双骑。

    两路军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一正一奇,而是随时可以虚实交替。

    除非夏侯霸能守住月氏城,同时胡遵再回军守住临泾,配合从长安而至的鲜于辅助,顶住关姬的压力。

    否则不管如何,曹真还是得转头北上。

    “曹真的布置没有问题。”

    赵云在听冯永讲完之后,摇了摇头,扔到长鞭,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这是个死局。”

    “就算是换了老夫,亦是要在萧关下边展开大军,一来可以以逸待劳,二来后头还可以多出几日攻城。”

    冯永善领军奔袭,不管是夺陇关,还是战街亭,亦或者定金城,皆证明了这一点。

    曹真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与其放弃自己的兵力优势,在无法展开十万大军的泾水河谷与冯永决战。

    倒不如选个开阔地逼冯永自己前来。

    这是个一举三得的决策。

    “只是没有想到啊……”

    赵云看了一眼冯永,眼神有些复杂,甚至他在心里突然有些可怜起曹大司马来。

    老爷子这个眼神冯君侯看懂了:没想到对手是个挂逼……

    而且还是开了个三国群英传里高级兵种对初级兵种的挂……

    开挂的冯君侯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老将军,我们还是谈谈凉州的事吧,老将军计划何时进入凉州?”

    “不急。”赵云浑不在意地说道,“你在那边的布置怎么样了?”

    “嗯,现在徐邈根本不相信凉州的世家豪族,守住大斗拔谷另一头的是胡骑。”

    “那些胡骑的头人,我正好认识……”

    赵云又是幽幽地看了一眼冯永。

    冯君侯又看懂了:深谋远虑阴鬼王?

第0846章 新的思路

    当初冯鬼王平定金城时,把出身凉州最大家族之一的张氏叔侄坑得,那真是有苦说不出。

    徐邈也未必不知道,张氏叔侄俩其实是掉进了老冯挖得大坑里。

    可是他有得选择吗?

    不罚则不足以平人心。

    罚太重则激起凉州豪族的不满。

    所以他根本没得选。

    事实上,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就罢了。

    因为冯鬼王最多也就是想着坑一下张氏叔侄,同时顺便在徐邈与敦煌张氏之间埋个雷,那就差不多了。

    但架不住他背后有个女中诸葛啊。

    此女姓张,名星忆,字小四。

    当时正值鬼后,咳,错了,是冯家大妇临盆前后,张星忆正式全面接手校尉府内务的时期。

    被冯鬼王暴打了一顿以后的凉州,全面收缩兵力,徐邈甚至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哪知蜀人竟是吃下凉州周边后就心满意足地收兵,没有趁胜追击。

    委实是大出徐邈的意料之外。

    当然啦,蜀人也不是什么后续动作也没做。

    比如说疯狂地往凉州倾销货物,简直就是不把徐邈当人看。

    可是徐邈就算知道对方不把自己当人看,那也丝毫没有办法。

    因为凉州上下,从豪族到杂胡,对蜀人的东西那是非常欢迎,齐齐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亚克西”:

    “这红糖甜啊,这酒美啊,这毛料暖和啊……”

    没办法,一群土鳖啊,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叫我们如何拒绝这该死的甜美?

    若是徐邈真敢断了与陇右的商道,说不得蜀人还没有打过来,凉州内部就有义士准备裹粮策马以迎王师。

    陇右落入蜀人之手以后,凉州豪族一直两头摇摆不定,除了想从蜀人手里拿到更多的利益,还有一个关键就是:

    在世人眼中,魏国仍是足够强大,谁也不知道魏国还会不会重夺陇右。

    不到最后关头,以世家豪族的尿性,自然是不可能轻易下注,要么就是两头下注。

    更何况陇右落入蜀人手里之后,徐邈好不容易才通过掺杂在商队里的各类细作,重新建立起凉州与关中的联络通道。

    随大汉对凉州的不断渗透、分化,于是就造成了凉州与陇右之间,明明是敌对关系,但商贸交流却日益繁荣的奇葩场面。

    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冯鬼王埋雷的敦煌张家很快爆雷了。

    张家派了张就去陇右!

    这让本来就对凉州豪族有所警惕的徐邈更是不信任感大增。

    没办法,陇右与凉州往来的商队越来越多,鬼知道那些豪族与蜀人有多少联系?

    也正是从张就到达陇右以后,张小四在某个晚上与冯鬼王在榻上谈心,“越人语天姥”什么的。

    当然,谈心嘛,谈天说地,鬼神什么的,自然也谈到张就来陇右的事,于是张小四就得到了冯鬼王可以适当倾斜资源的承诺。

    有了张小四的插手,什么事情都会变得复杂起来,不然女中诸葛岂是白叫的?

    于是秃发部的原少主秃发阗立,本来是想领着族人向东,去投靠冯鬼王,学那匈奴儿刘浑,以图个出身。

    没想到最后被冯鬼王羞辱太过,一气之下就跑去凉州投靠了魏人。

    外有强敌压境,内有豪族骚动,偏偏手头人手不够的徐邈,意外得到这支胡人精骑,岂有不大喜过望之理?

    当然,他也不是傻白甜。

    他能相信秃发阗立,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那是因为郝昭生前,就曾多次征召秃发部,甚至在陇右之战时,还抽了其族内五千精骑去支援陇右。

    而且在太和初年,西平的麹英作乱,余部逃往西海,还是秃发阗立斩了贼首的人头,亲自送到西都。

    故在徐邈眼里,秃发部一直以来对大魏都是比较恭顺。

    而秃发部与蜀人的关系,却不算太好。

    在陇西羌胡作乱时,秃发部举族南下,从那些羌胡手里抢到了大批牲畜人口,最后却是便宜了冯永。

    听说就连少君长秃发阗立都被逼着在冯永的府门前跪了许久。

    大魏失去西平后,湟水河谷的羌胡大多都倒戈蜀人,唯有秃发部仍是守在西海,不愿意完全听从蜀人之令。

    这林林种种之事,在徐邈看来,秃发部当真是比凉州地方豪族可信多了。

    如果这一切没有冯鬼王对秃发部有交情的前提下,当然是成立的。

    只是别说是徐邈,就连大汉内部,除了当年最早跟随冯永的赵广关姬等几人,都没人知道早年冯永与秃发部之间的大交情。

    而冯永刁难秃发部,其实是在熬鹰驯狼。

    所以徐邈现在根本没想到,他现在用来守门的,是一条已经被冯鬼王驯服,然后故意放出来的野狼。

    这条狼还有一些骨子里的野性,在没有冯鬼王的情况下,可能还会咬人。

    但只要冯鬼王还在,那它就只会听冯鬼王的话。

    现在冯鬼王让它去给别人看门……那它当然是乖乖地去咯!

    反正从冯鬼王手里可以拿到资助的同时,别人家又给它开了一份不菲的工资。

    干一份活,拿两份工资这种事情,换谁谁都喜欢。

    “从校尉府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听说刘汉……咳,刘良在开春以后,也去了凉州那边……”

    赵云听到这里,又是古怪地看了一眼冯永,开口道:“那就行了。你且按你自己的步子布置就行。”

    “现在才开春不久,凉州那边的雪只怕是刚化完,商队还没有完全恢复往来。”

    “萧关之战的消息,只怕还没在凉州大范围传开。所以我们要再等等。”

    “等?”

    “没错,就是等。”

    赵云一边说着,一边寻了位置坐下,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眼中掠过一抹寒芒:

    “再等两三个月,萧关之战的消息也应该传遍凉州每个角落,那个时候才是出兵的好时机。”

    说到这里,只见赵云冷笑一声:

    “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那些暗中与陇右有往来的家族,就是徐邈自己,只怕也要被打击得心气全无。”

    冯永听到赵云这个话,眼前猛地一亮。

    老爷子……果然老而弥辣。

    两万破十万啊,而且还是魏**中地位最高的曹大司马亲自领军。

    这对魏**民士气无疑是非常大的打击。

    像曹操这等人物,在赤壁之战后,都不得不采取一系列措施来稳定内部。

    更何况徐邈本就是在陇右之战时刚任凉州刺史。

    非但没有像原历史上那样有机会施恩于凉州,甚至还不得不对凉州豪族加以防范。

    等凉州那边完全确定消息,然后各种情绪完全发酵起来,自己就崩了也不无可能。

    “而且再过两个多月,正好是收麦的时候。”

    赵云看着冯永,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卧槽!

    老爷子,看你浓眉大眼的,没曾想也不是个良善之辈啊!

    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没想过要给徐邈一点机会。

    与赵云谈完事情,又把外头那些吃饱喝足的学生安排下去,冯永这才回到自己在冀城的院子,天色已经是暗了下来。

    院子透出的昏黄灯光下,一个女子拎着灯笼站在院子门口,等着自家阿郎的归来。

    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冯永竟是有些恍惚起来。

    “想什么呢?”

    张星忆看着冯永站在自己前面不远处,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停下了,她提着灯笼上前几步。

    灯笼的亮光照出冯永脸上的深思,张星忆不由地问了一句。

    冯永从短暂的回忆里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女子,他从她的手里接过灯笼,同时拉住她的手,与她一起向院子走去: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

    “以前?”

    “嗯,三年前吧。那时的你,也是这样站在院子门口……”

    听到这个话,再想起自己以前与他的纠缠,张星忆只觉得被一层略有伤感的甜蜜包围,她下意识反握住冯永的手。

    “那时的你,可没现在这般大胆。”

    “那时的你,不也是没长大么?”

    “呸!没胆鬼!”

    “呵,有没有胆,你到安寝的时候就知道了……”

    “登徒子!”

    ……

    张小四就算是再怎么女中诸葛,但有些事情,靠的是体力,而不是脑力。

    她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冯鬼王的魔爪,最后被实实在在地教训了一番。

    最后不得不蜷缩起来,躲到冯鬼王的怀里。

    在两人的温情中,冯永提起一事:

    “四娘,今日与老将军说事时,我倒是想起一事。”

    “嗯,何事?”

    张星忆慵懒地哼声道。

    “当初那孙权不是派了人去海外寻仙么?那一夜,你与我提起这事的时候,我还说要赠他一篇文章。”

    “对啊!”

    本被折腾得昏昏欲睡的张星忆,一提起这个,突然就来了精神:

    “阿郎那篇文章,妾可是熟记于心呢!只是时机未到,未能公布于天下,委实是让人忍得辛苦。”

    张星忆说着,突然有些回过味来,“阿郎莫不是改变主意了,准备现在就把文章送到东吴去?”

    “不急,不是说了等孙权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再送么?”

    冯永摇头。

    “那阿郎提起这个,是为何?”

    “我觉得吧,这孙权把卫温和诸葛直派出去快一年了吧?差不多也应该回来了。”

    就算是以后世的条件,在海上飘一年,人都要感觉自己漂没了。

    更别说在这个时代。

    “好,妾回头让人注意一下东吴那边的消息。”

    张星忆点头。

    只是她又有些忧虑地说道,“阿郎,现在不管怎么说,东吴也是大汉的盟友,若是丞相知道了此事……”

    “怕什么?”冯永摇头,“丞相就算是知道了,也只会当作不知道。”

    换作以前,诸葛老妖可能还会不太同意。

    但在凉州必下的情况下,大汉对关中已经正式形成了夹击之势,再无后顾之忧。

    更别说萧关一战后,关中魏军没个两三年,根本缓不过气来。

    守关中则必先守陇右,无陇右则无关中。

    更何况是连安定郡都失去了的关中?

    久守必失的道理,冯永懂,诸葛老妖没道理不懂。

    只要大汉保持现在的上升趋势,关中迟早是大汉的囊中之物。

    至少在冯永看来,诸葛老妖肯定会在自己咽气之前,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关中争夺战。

    待关中、凉州、蜀地连成一片,则强秦之势已成。

    虽说魏国不是六国,但大汉同样比强秦还要强势。

    因为河西走廊可是到了孝武皇帝才正式立郡,秦国可没河西走廊这片国土。

    经过这数百年的开发,河西走廊早已不是先秦时代的蛮夷之地,乃是人才辈出,物产丰饶的宝地。

    真要到了那一步,只怕汉吴两国关系只怕就要产生微妙的变化。

    “吴国那些鼠辈,基本也就这样了,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想要让他们再进一步,只怕是难啊!”

    以冯永现在的战绩,完全有底气看不起孙权。

    魏国原本有扼制汉国与吴国的三大战略要地。

    一是合肥,二是襄阳,三是祁山。

    如今大汉突破了祁山,而合肥与襄阳,却一直是吴国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当年关羽发动襄樊战役,逼得曹操几乎就要迁都以避锋芒。

    孙权早早聚兵于合肥,后面居然怂了!

    甚至听从了曹操的建议,直接转头背刺关羽。

    后来吧,众所周知,孙权在合肥取得了孙十万的成就。

    襄阳就更加不用说了。

    魏国曾经把襄阳几乎是白送给孙权,孙权竟然没守住这个战略要地,后面又被魏国重新夺了回去。

    后来吧,襄阳也成了吴国的伤心地。

    “反正这种事情,成与不成,还在两说。就算是成,那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成,也只有看准了时机,才能说有点机会。”

    此时的冯鬼王说起东吴,就是一脸的鄙夷:

    “丞相不也说了么?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权之不能越江,犹魏贼之不能渡汉,非力有馀,而利不取也。”

    “既然他们是守成有余,那就想法子把他们的余力给去了,也免得以后给我们添乱。”

    张星忆只是拘于历史的局限性,再加上被冯鬼王折腾得太累,所以一时转不过弯来。

    如今听到冯永这么一说,再加上神志渐渐恢复,智力马上就跟了上来:

    “说得倒也是。反正有大汉在旁边看着呢,曹贼就算是要渡江,那也得我们同意才行。”

    说到这里,她眼睛突然一亮,“曹睿在我们手头上连连吃亏的情况下,若是他看到吴国那边有机会,你说他会不会趁机南下?”

    卧槽!

    你这个女子,也是个狠人啊!

    冯鬼王鬼躯一震!

    所以说果然不愧是张小四么?

    这思维角度,果然有够刁钻!

    自己老是想着大汉真要成了老大,魏吴肯定会联手抗汉。

    却是没想起后世的名言:老大与老二打架,老三死了。

    这也是极有可能的,不是吗?

    吴国真要是露出破绽,魏国趁机割吴国的肉补自己的损失,也不失是曹睿的一条出路啊!

    就算补不上,但曹睿也可以重新树立自己的威信啊!

    至于魏国有这个机会吗……历史上可能没有,但不代表现在没有啊。

    有没有,就看老大是个什么意思了,不是吗?

    想到这里,冯鬼王就是一阵激动,哪里还按捺得住?当下忍不住地一个翻身!

第0847章 孙家皇子事

    东吴。

    武昌。

    上大将军府的门口,平日里是没有人敢在这里骑马的。

    就算是留守武昌的太子孙登从上大将军的府门口前经过,都要下马。

    孙权称帝后,迁都武昌,让太子孙登等及其他宗室公子留守武昌。

    同时又把陆逊从南郡征召至武昌,管理宫室事宜,把皇子委托给他。

    故上至太子,下至皇子宗亲,陆逊皆有监督之权。

    而在今天,却有人打破了这个规矩。

    一匹快马冲到上大将军府门前,马匹还未停下,骑士就已经翻身下马:“急报!”

    守在上大将军府门前的侍卫早就看到了对方背着的传令旗,连忙上前扶住骑士,同时又有人把马匹接手过去。

    陆逊听到有急报过来,连忙来到前庭。

    “上大将军,江陵传来急报!”

    即便还未到炎热的夏日,骑传仍是大汗淋漓,对着陆逊大声禀报道。

    陆逊从骑传手里接过急件,对了一下封泥,发现没有异常之处,这才让人把骑传扶下去休息。

    他挑开封泥,抽出里头的绢布,匆匆扫了一遍后,脸色突然大变,然后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只见他坐下后,又再次细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沉吟了一会,脸上的神色竟是有些阴沉起来。

    忽然,陆逊突然大喝一声:

    “来人!”

    “上大将军,可是有什么吩咐?”

    “立刻派人前往宫里,就说我有急事,要面见太子。”

    “诺。”

    吩咐完以后,陆逊又马上让人备车驾,匆匆向皇宫而去。

    等他到皇宫门口,太子孙登早就已经亲自到皇宫门口等候。

    “见过殿下。”

    “当不得上大将军这般重礼,上大将军请。”

    孙登连忙还礼,把陆逊引至东宫,又请陆逊上坐,这才问道:

    “上大将军说有急事见我?却不知是何事?”

    “殿下请看。”

    陆逊把从江陵传过来的急信递了过去。

    孙登有些疑惑地接过来看了一遍,脸上露出喜色:

    “曹贼此番进犯汉国,竟然遭到惨败,真是太好了,看来天要灭贼啊!”

    陆逊脸皮抽搐一下。

    ……咱们大吴国的这位太子,当真是仁君啊!

    “这……这……这冯永居然如此了得?”

    待看清冯永以两万人大破曹真所领的十万人马,孙登脸色终于变了。

    冯永的名气虽说是不小,但曹真可是曹贼军中的第一人啊!

    更何况冯永是后路被断,曹真以逸待劳,提前占据地利的情况下。

    “此役可比赤壁之战耶?”

    孙登心神俱震之下,脱口而出地说道。

    话一出口,孙登便知失言,下意识看了一眼侍候在左右的宫人。

    只见宫人们皆是垂目低头,看起来甚是恭顺,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但孙登知道,只怕自己方才所言,不出几日,便会送到陛下的案头。

    孙登心里暗悔:若是以军情要事为由,先行把这些人支开就好了。

    陆逊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只见他摇头道:

    “萧关一役,如何能与陛下亲自领军在赤壁与曹操一战时相比?曹操何人也?曹真何人也?”

    孙登连忙接口道:“没错没错,是吾失言矣!”

    “不过倒是比起夷陵一役,凶险不少,冯永此人,委实不可小视。”

    陆逊也不在乎自己的面子,大方地自认夷陵之战不如萧关之战。

    “臣在江陵时,就曾对此人多有留意。听闻此人在诸葛亮征南中时,就多有献策。”

    “据张惠恕所言,此人献曲辕犁、八牛犁等物,让蜀国粮食大收,治越巂而令夷人服。”

    “诸葛亮北伐时,又在街亭战魏国名将张郃,如今再在萧关败曹真。”

    “实乃是牧民治军皆擅长,文政武事皆齐备之人物。”

    听到自家上大将军对冯永做出这么高的评价,孙登脸上的神色就是有些不太自然起来。

    无他,因为孙登一听起冯永此人的名字,就会立刻想起那个欲娶之而不得的关家虎女。

    关家女宁嫁冯永而不嫁自己,岂不是说在她眼里,自己不如冯永?

    也正是因为这个一直挥之不去的念头,所以上次在听到蜀人来使称赞冯永时,孙登事后向孙权推荐了东宫宾客诸葛恪。

    其实心里就是存了一个心理:

    若是诸葛恪当真能立下功劳,就足以证明,冯永也不过是只能与自己宾客相比的人物,还没资格与自己相比。

    只是陛下最初却是让诸葛恪去管军中粮食之事,后来还是蜀国丞相听了,写信劝说陛下,陛下这才让诸葛恪转去领军。

    可以说,自己这位太子,说话的份量连蜀国丞相都不如。

    不过也正是如此,诸葛恪才有机会上言,力言自己能领兵平定居于丹阳山里的山越。

    并且向陛下保证,只要三年,至少可征得甲士四万人。

    以往朝廷也不是没有征讨过丹阳山越,只是丹阳地势险阻,又与吴郡、会稽、新都、鄱阳四郡邻接,周旋数千里,山谷万重。

    更兼山出铜铁,其民自铸甲兵,其俗好武习战,高尚气力,其升山赴险,抵突丛棘,若鱼之走渊,猨狖之腾木。

    朝廷屡次致兵征伐,寻其窟藏,山越之民战则蜂至,败则鸟窜,令朝廷每每无功而返。

    诸葛恪放言三年能定,朝中众臣皆以为不过是年少无知,不知轻重,到时只怕又是劳民伤财,故此事一直决而不下。

    孙登此时受到冯永大胜曹真的消息刺激,思绪顿时纷纷扰扰。

    原本他还想着,若是诸葛恪能平定山越,解决朝廷头疼已久的问题,同时又可收得山越劲卒四万。

    那么就足以把冯永南征平南中之事比下去。

    同时诸葛恪也积累了功劳,只待北方有战事,他就可以参与。

    以诸葛恪之才,到时定能再立军功,那蜀人使臣以后若是再敢在吴国夸冯永,诸葛恪自可当之。

    而诸葛恪本就是太子宾客,同时又是太子亲自举荐,到时身为太子的自己足以压冯永一头。

    没想到山越之事还没个定论呢,冯永就成了天下名将。

    一念至此,孙登心里顿时就是生出一种无力感:关家虎女,当真是眼光独到耶?

    陆逊自然不知道孙登呆坐在那里,在他说话的短短时间内,就想了这么多事?

    此时的他其实亦是心怀些许忧虑:

    “殿下,当初诸葛亮进驻汉中,臣就料到其必是欲伐魏。臣曾与陛下对言,蜀国国弱民疲,若是与魏贼纠缠于雍凉,定是久而不决。”

    “到时只会进一步削弱蜀国之力,令蜀人不得不进一步有求于吴。”

    说到这里,陆逊叹息一声,“只是没有想到,诸葛亮治蜀有方,冯永骁勇善战,竟是令其袭取了陇右。”

    张温出使蜀国回吴后,曾力言蜀政之美,陛下闻之而不悦,借暨艳之事将其罢黜。

    如今想起来,张温之言,委实是不虚。

    要不然,蜀国何以能从短短的数年之内就能缓过气来,甚至兵威更胜从前,从魏国人手里夺下了陇右。

    听说陇右之战,冯永先是领军奔袭陇关,后又回军战守街亭,立下了首功,说他骁勇善战,当是不差。

    “吾观诸葛亮之后,冯永必成蜀人柱石,其人年纪与殿下相仿,以后只怕少不得要与此人打交道,殿下还是要多注意此人才是。”

    孙登一听,连忙应道:

    “不瞒上大将军,吾其实亦留意此人久矣!此人不过比吾大两岁,就有此等成就,委实是令人侧目。”

    “想我江东,乃是人俊辈出之地,难不成就无人能与之相比?故吾先前向陛下举荐诸葛元逊,便是为了试试看能不能挑出才能出众者,也免得那蜀人压我吴国一头。”

    陆逊闻言,同样是想起了诸葛恪三年平丹阳山越之言。

    他在此事上本不欲多言。

    毕竟他与诸葛谨交好,两人又是在荆州配合多年,诸葛谨不看好诸葛恪此举,甚至曾对自己说,诸葛恪非兴家之人,反是祸族之辈。

    诸葛谨其意如此,陆逊又怎么好掺和在里头?

    只是蜀人取得陇右后,如今再经萧关一战,凉州只怕已是蜀国口中之物。

    听闻那南中蛮人称冯永为鬼王,又闻那陇右胡人多是敬称冯大人,其人在收服蛮夷方面,亦是大有一套。

    若是吴国外不能败魏贼,则不能平山越,以后只怕当真如太子所言,要被蜀人压上一头。

    夷陵之战后,刘备曾写信给自己,放言欲再次向东,不但被自己顶了回去,同时还劝说对方与吴国通好。

    刘备最后不得不从。

    就是因为当时吴国压了蜀人一头。

    再如陛下初登大宝,并派人入蜀,建议蜀人承认两帝并立。

    诸葛亮同样是力压非议,亲自派人前来祝贺,这也是因为蜀人还有求于吴,不得不如此耳。

    若是有朝一日,蜀人凌驾于吴国之上,只怕未必有现在这样的态度。

    如今蜀国气势愈盛,这其实亦是逼得吴国亦要奋力向前,不可落后。

    想到这里,陆逊终于点头道:

    “殿下倒是有心了。诸葛恪此人,才能确实出众。他盛言必能报捷,不若就且信他一次。”

    “此次吾欲亲自回建业面见陛下,到时倒是可以把此事提上一提。”

    孙登顿时大喜:“有上大将军之言,陛下定会允之。”

    看到孙登这般喜色,陆逊不禁问道:

    “殿下先是举荐诸葛恪,如今满朝皆是不信诸葛恪之言,殿下又是信其能成事,何也?”

    孙登坦然道:“吾与元逊相交已久,知其才能之高,既荐之,必信之。”

    “陇右之战后,吾亦是多向蜀国使者打听,知当初亦是冯永主动请缨,奔袭陇关,想必诸葛孔明又何曾知道其能必成?不过是既用之,则信之尔!”

    陆逊一听,满脸欢喜:“殿下当有陛下之风,昔赤壁与夷陵之战,陛下亦是对周公瑾与微臣用之信之,方有后来之大捷。”

    “臣这次回去,必对陛下言殿下之美德,也免得陛下担心殿下。”

    陆逊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孙登想起自己已经远离陛下有两年多,且期间未见一面,当下脸上就有了戚色:

    “吾久未见父皇,心里实是思念不已。吾不能在父皇身边服侍,实是不孝。”

    “上大将军回去后,还请多替我向父皇问好,让他好好注意身体。”

    说着说着,他竟是有些哽咽起来:

    “想起以前,吾常与三弟玩耍于宫中,如今也不知他怎么样了?近来他还派人从建业传了话过来,说想见我一面。”

    孙登嘴里的三弟,便是孙和,其生母为王夫人,是除了步练师之外最受孙权宠爱的妃子。

    孙和因母显贵,深得孙权喜爱。

    孙权迁都建业以后,诸皇子公子皆是留守武昌,孙和因为年幼,所以也被孙权带去了建业。

    相比起来,孙登的生母因为出身太过低贱,自己先是被转给正室徐夫人抚养。

    哪知徐夫人因为性嫉,故被孙权罢之,遣她回吴郡居住。

    所以论起出身,孙登不管是生母还是养母,皆不如孙和的生母王夫人尊贵。

    孙登虽是长兄,但实际上在与孙和相处过程中,却是以兄礼待之,故孙和对孙登亦是亲近。

    陆逊看到孙登面容悲戚,再听到他这些话,心里亦是有些感慨。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想起这是陛下的安排,当下又只能闭嘴。

    孙登拭了拭眼角的泪,又说道,“虽说我比三弟年长一些,但身份远不如三弟尊贵,故我常是以兄礼待之。”

    “兄代弟为太子,亦是合礼,兼之三弟聪慧伶俐,想来将来必能承担大任……”

    话还没说完,陆逊就大喝一声:

    “殿下慎言!陛下让殿下镇守武昌,又选秀士以佐殿下,正是以国事托之,殿下如何能说出这些话来?”

    孙登看到陆逊声色俱厉,悚然一惊,连忙起身谢道:

    “是吾失礼了!”

    陆逊长叹一声,“殿下请放心,臣此次回建业,定会与丞相相商,把诸皇子之事,定出一个章程。”

    “毕竟太子常年在外,总也不是个办法……”

    孙登闻言大喜:

    “有劳上大将军,二弟眼看着也已长大,一直在武昌禄禄无事,我只怕是误了他啊!”

    “殿下恭悌之心,难得矣!”

第0848章 多事之秋

    陆逊就算是对朝堂上的诸多算计再怎么迟钝,他也能隐隐有些明白太子的担心。

    因为自古未有人主在内,而继任者常年在外而安者。

    有所宠者跟随于人主身边,那更是对继任者的一种严重威胁。

    即便是人主无此意,甚至所宠者亦无此意,但谁能保证底下的人会怎么想?怎么做?

    别看现在太子与三皇子亲近,那是因为三皇子年纪尚幼。

    随着年纪渐长,太子在外,与陛下愈疏;三皇子在内,与陛下愈近。

    再加上三皇子生母又是陛下宠妃,最后三皇子会不会为了帝位而与太子起仇隙,谁也说不准。

    毕竟人心难测啊!

    更何况是天家之事。

    别的不说,就说太子现在所在的江夏。

    此地可是当年刘表长子刘琦避难之处。

    刘表当年宠次子刘琮而轻长子刘琦,逼得刘琦不得不远避江夏。

    最后刘琦刘琮兄弟反目,基业拱手送人,悲乎?哀乎?

    一州之地尚且如此,况复帝位?

    太子殿下不管是真心想要让位于三皇子也好,还是试探陛下也罢,亦或者是为了避免兄弟成仇,给自己留条后路。

    陆逊都觉得自己有义务避免这种情况再继续恶化下去。

    国储之事,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导致国家动荡,此非国家之福。

    怀着这个心思,他匆匆赶回了建业,并且在第一时间就求见孙权。

    听陆逊有军情禀报,孙权很快就接见了陆逊。

    在看完陆逊呈上来的军报,孙权喟然一叹:

    “蜀臣陷于险境,犹能奋力一博,反败魏贼。观我吴臣,身负皇命,却徒耗钱粮,枉费将士性命……”

    陆逊一怔。

    他实是不明白,陛下为何会说出这等话来。

    因为豫章以东,诸事皆由他作主,所以他知道,目前东边唯一的战事,就是武陵五溪蛮作乱之事。

    如今吕岱和潘浚已经领军把蛮夷挤压到武陵境内,眼看着就能平乱成功,所以枉费将士性命之语,是怎么也中可能用在他们身上。

    至于东面,那也不应该有战事。

    因为陛下若是要对合肥用兵,必定会与自己通气,没理由战事已经出了结果,自己仍是不知情。

    虽然看到了陆逊脸上的疑惑神色,孙权却是不欲多说。

    他把绢布放到案几上,问道:

    “伯言啊,这急件一来,想必蜀国天子的信不久之后也会跟着到来。”

    他苦笑一声,“到时只怕又是要向吾炫耀一番,你说这当如何是好?”

    十八岁就开始掌管江东,最后方得登大宝之位的孙权,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雨。

    按理来说,不管是魏国皇帝还是蜀国天子,对他来说,都不过是晚辈。

    更何况区区一封国书,又如何能让他发愁?

    但孙权终究是皇帝,他的眼光,与普通人自然是不一样。

    昔日为何自己能理直气壮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刘备索取荆州?

    就是因为赤壁之战时,虽说是与孙刘合作,但主要出力的,还是江东。

    所以就算是刘备自己取了荆南数郡,但该给东吴的地盘,他还是要给。

    现在吴蜀联盟,约定平分天下也是一样。

    若是蜀人出力甚多,连破魏贼,到时候他们开口要豫州,自己给是不给?

    “萧关一战,只怕凉州已成了蜀国的囊中之物,到时蜀人再无后顾之忧,得以集中兵力,据陇右而下关中,魏贼未必能守得住啊!”

    孙权想到这里,不等陆逊回话,又皱眉说道。

    若是蜀人得了关中,就可以直接从关中出兵,真要让他们再取得宛洛与豫州之地,自己怎么办?

    难不成要向当年的刘备向自己借南郡一样,自己也向蜀人借宛洛和豫州?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孙权突然就是一阵膈应!

    自己当年对刘备所做的事情,难不成要反过来?

    一念至此,孙权猛地站起来,咬着牙说道:

    “合肥、襄阳必须拿下,不然,我吴国只能永远缩于江南之地!”

    陆逊还在想着陛下一开始那句“徒耗钱粮,枉费将士性命”究竟是指谁,哪知孙权突然发了癔症一般,冒出这个话来。

    让他不禁愕然:“陛下……”

    “哦,无事,无事……”

    孙权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重新坐了下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伯言,魏贼在关中惨遭大败,堪比当年陇右之失。你说,我们能不能也像石亭之战一样,从东边策应之?”

    陆逊一听,马上就明白过来,陛下这是不愿意让蜀人专美于前。

    他连忙劝道:

    “陛下不可!石亭一战,乃是我吴国上下齐心,筹谋日久,方才大胜,此时若是匆忙向北,只怕有所疏漏。”

    “且如今武陵蛮夷之乱未平,荆州不可妄动;而镇守合肥的,乃是老将满宠。”

    “此人早年就跟随曹操,不同于曹休,故此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孙权自然知道陆逊所言有道理,只见他点头道:

    “吾亦知合肥不可轻下,但蜀人在萧关大胜魏贼,想来如今魏国定是人心浮动,在吾看来,我们先行试探一番,想来应当无妨。”

    “不然吴蜀两国刚誓盟不久,蜀人大胜,而我吴国却没有任何动静,未免有些不好看。”

    孙权把陆逊放在武昌,除了吴国上下,唯有陆逊能镇守住荆州以外,还因为知道他对朝堂上的很多事不太明了。

    所以他又对陆逊解释了一番自己心中所思。

    陆逊听了之后,方才明白过来。

    君有所忧,他这个臣子,自然不得不想尽办法分忧。

    只见他沉吟了一番,然后这才说道:

    “陛下若是想要试探一番,臣倒是有一计。”

    孙权一听,喜上心头:

    “吾便知伯言善兵势,请快快道来。”

    “臣以为,魏国如今只怕是诚如陛下所言,人心浮动,想来曹睿吸取了石亭之战,定不会让合肥魏贼轻易出击。”

    陆逊一边考虑,一边慢慢地说道:

    “不若陛下扬言要攻取合肥,同时再故作姿态,以惊魏贼。如此一来,就可试探出曹休死后,魏贼在江淮一带的布置。”

    “同时也可向蜀人表明,我吴国亦有北进之心。”

    孙权坐直了身子,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有些不明白:

    “仅是扬言与故作姿态?只怕未必能瞒得过诸葛孔明。”

    陆逊微微一笑: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此乃陛下登基后第一次出兵北边,魏贼定然是不敢轻视之。”

    “到时陛下只待魏贼云集之后,又再故作退兵,若是魏贼也跟着退兵,陛下再突袭合肥,打魏贼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魏贼看穿了陛下退兵之意,陛下干脆就以弱示贼,当真退去,以慢贼心。”

    “待贼心一慢,陛下再派人诈降,魏贼十有七八会中计。”

    孙权听了,大喜过望:

    “此计大妙!与石亭之战有不约而同会之妙!若是满宠当真上当,到时合肥自在吾之掌握!”

    张辽留给孙权的阴影实在是太过强烈,导致时到今日,合肥仍是他心里迈不过去的坎。

    所以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是无时不刻地想要拿下合肥,以窥中原。

    陆逊又连忙趁机道:

    “陛下,灭贼非一日之功,当充实国内以图长久。山越之民,久祸国内,地方民吏不堪其扰。”

    “故收服山越之事,宜早不宜迟,今有诸葛恪愿意领军前往,陛下何不且应之?”

    “若是能成,那便是去了我吴国一个祸乱,若是不成,诸葛恪亦非军中宿将,不伤民望。”

    孙权说道:“恐白费钱粮耳。”

    陆逊再劝:“臣在三年前上疏陛下,劝说军中将士在荆州广开田土,再加上又有蜀国传过来的新式农具,如今荆州粮谷已是不缺。”

    “臣闻诸葛恪收服丹阳山越之策,乃是抚剿并用,与以往一味剿之大有不同。”

    “不若先令他在边县边屯边守,有那新式农具在,想必很快就能自行筹粮,到时再让其进入丹阳深远处,如何?”

    孙权见到陆逊少有地主动坚持支持一个人,再想起诸葛瑾已经年老,当下心有所感:

    “既然你都这般说,那我应下就是。”

    “谢过陛下。”

    “若是诸葛恪当真能做成此事,那就说明他也算是一个良才。你今日之举,可算是为国举才,当我谢你才是。”

    孙权笑道。

    两人谈完了事情,孙权又在宫中宴请了陆逊,这才把他放出宫来。

    陆逊从宫里出来,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府上,而是转头去了丞相府。

    吴国此时的丞相是顾雍,其人沉默寡言,处事又公正无私,深得孙权所重。

    陆逊知道,若论起知兵势,他自信不逊于吴国任何人。

    但论起朝堂之事,他就有些欠缺,所以他先前在宫里,并没有轻易提起太子之事。

    这等大事,还是要请教一番朝中的重臣才行。

    他自认是心怀国事,所以他相信以顾雍的为人,必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顾雍听闻上大将军前来拜访,连忙亲自出来迎接:

    “伯言怎么会突然到来?”

    江东四姓,有陆、朱、顾、张,四家本就互相往来。

    再加上如今陆家和顾家各自的代表人物正是陆逊和顾雍,所以两人同朝为官,私交也不错。

    不过顾雍年长,所以陆逊一般以长辈待之。

    “逊久不在建业,此次难得回来一趟,所以就前来拜访丞相。”

    “且先进来说话。”

    一个是镇守半个疆域的上大将军,一个是管理整个国家的丞相,两人自是有一番交流,各自说了朝中和荆州的事情。

    陆逊让顾雍把所有人都屏退之后,这才把话题引到了太子身上。

    他自不会说这是太子主动说起,反而是说成是自己对太子的担忧:

    “自古未闻有太子常年在外,人主在内之事,如今陛下这般安排,吾私以为,怕是有些欠妥。”

    “为国家安稳计,逊请丞相劝说一下陛下,逊愿意附骥尾。”

    顾雍听了这话,眉头亦是皱起,却是没有马上答应,过了好一会,这才叹息道:

    “伯言此言,自是有理,只是却选了一个不好的时机啊!”

    陆逊愕然:“逊不明白丞相所言。”

    顾雍摇头,低声道:

    “伯言可知,前些日子,陛下刚杀了人?”

    “可是那魏贼细作隐蕃?”

    陆逊略一思索,便想起一事。

    隐蕃此人,渡江来投,因为气度不凡,再加上口才颇佳,又善交际。

    先是取得陛下信任,后又与朝中重臣广有往来。

    自卫将军全琮以下,不少朝臣都对他敬心相待。

    就连左将军朱据,都称其有王佐之才。

    甚至廷尉郝普还公开为其叫屈,说其才当位在廷尉,自己愿在其下。

    哪知去年入十二月,隐蕃图谋作乱,幸好被提前发觉,这才没有让其造成大乱。

    即便如此,朝中不少大臣也受到了牵连。

    最先受到波及就是廷尉郝普,被孙权斥责:

    “你一直在大肆称称赞隐蕃,又替他埋怨朝廷,说是朝廷让他屈才,这才使得隐蕃反叛,都是你的错!”

    于是九卿之一的郝普被逼自杀。

    “至于第二个受到牵连的,就是左将军朱子范(即朱据),唉,现在应该叫前左将军了,如今已经被幽禁在家,不得出门。”

    说到这里,顾雍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

    “此事本就已经是闹得朝堂上人人自危,没曾想到,前些日子,陛下去年曾派到海外的卫温诸葛直两人,又正好回来了。”

    “卫温与诸葛直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陆逊倒是有些意外了。

    当初孙权派两人率船队出海时,他可是上疏极力反对。

    “能回来就好,如此也不算是枉费……”

    说到这里,陆逊猛地想起自己入宫时,孙权一开始对自己所说的话来。

    “好什么啊!”

    顾雍摇头苦笑:

    “当初万余甲士出海,如今回来者,不过一半,仅得夷州数千野民而返,徒功钱粮,枉费将士性命啊!”

    “陛下大怒之下,下令将两人下狱,前两日又以违诏无功为由,诛之。”

    陆逊听了,不由自主地失声道:

    “没想到这些日子朝堂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怪不得陛下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诸葛恪的事情呢,想来也是有一部分原因在此。

    毕竟当初陛下让万余甲士出海,就是以掠海外之民补吴国为由。

    现在费了这么多钱粮和将士性命,却只换来数千野民,还不如让诸葛恪放手去做,好歹他还保证,自己能得到四万甲士。

    “是啊,现在朝堂有些乱,陛下心情一直又不好,若是这个时候提起这种事,只怕是事与愿违啊!”

    顾雍摇头道。

    陆逊一听,脸上忧虑更甚:

    “这可如何是好?毕竟太子之事,若是久而不决,只怕……”

    顾雍沉吟了一会,开口道:“虽说太子之事现在不可贸然提起,但有一人,倒是可以替太子试探一番。”

    “谁?”

    “二皇子。”

第0849章 寻找机会

    所谓二皇子,便是孙虑。

    也就是陆逊临走前,太子孙登对他提起的那个已经成年的二弟。

    听到顾雍之语,陆逊不禁大喜:

    “丞相计将安出?”

    顾雍看了一眼陆逊,却是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伯言,此事吾自有计较,后头就交给我了,你还是不要再参与。”

    陆逊一听大急:

    “丞相,这又是为何?逊有辅太子之责……”

    话还没说完,顾雍就打断了他的话:

    “那也要看是在哪辅!你若是在朝中,那这就是你的本职,自是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但你现在是在武昌,豫章以东,皆操于你手,若是你再插手这等朝中之事,你让陛下怎么想?”

    “更何况吾是丞相,掌管国中诸事,你与吾联手为太子讲情,你这是欲助太子,还是欲逼死太子耶?”

    陆逊终究还是聪明人,听到顾雍这番不见外的话,当场就冷汗淋漓:

    “幸好逊先行来见丞相,不然,几犯大错矣!”

    顾雍亦是有些叹息:

    “如今朝堂不比以往,凡事皆要小心才是啊。”

    陆逊明知道顾雍这是在提醒自己,但他仍是低声问道:

    “丞相可能告知逊,如何用这二皇子试探陛下?”

    看到顾雍眉头皱了起来,陆逊苦笑道解释道:

    “丞相,非是我一定要参与进来,而是此事由我引起,若是二皇子因而卷入是非……”

    陆逊顿了顿,然后又长叹一声,“那便非吾之本意。”

    顾雍“啧”了一声,暗道这陆伯言不在朝中,对他来说还真是一件幸事。

    不然就他这性子,什么时候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皇家里的争斗,哪有什么本意不本意?

    哪个没事干愿意去手足相残?

    只是这种话,顾雍自然不好明说出来。

    “伯言放心便是。吾之计划,不过是以二皇子成年为由,奏请陛下给二皇子封爵就国罢了。”

    “封爵就国?”

    陆逊有些不明白。

    顾雍点头:“没错。陛下诸子,到了成年,自然是要封王爵,就封国。二皇子已经长大,既不封王爵,又与太子一起呆在武昌,成何体统?”

    如果说,陛下把武昌当成了太子的封地,那普通皇子长期呆在太子封地又算怎么回事?

    难道太子能与普通皇子同?

    他看向陆逊,缓缓地解释道:

    “若是太子呆在武昌,三皇子却在建业,只是陛下暂时考虑不周,那对二皇子封王就国之事自会应允。”

    “既然陛下无意动储位,那么只待三皇子长大,我们就可以二皇子为例,让三皇子就国。如此一来,太子就算不回建业,亦可无事。”

    陆逊一听,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果然呢,这朝中之事,还是得朝中人才能想到法子解决。

    只是他才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想到一个可能,下意识地看看四周,这才用仅能两人听到的耳语问道:

    “丞相,若是,我是说若是,若是陛下不答应二皇子封爵就国呢?”

    顾雍闻言,脸色便阴了下来。

    他垂下眼眸,如同老僧入定,久久不语。

    直到陆逊以为他睡着了,这才语气沉重地说道:

    “没有如果,吴国不是陛下一个人的吴国,而是江东人的吴国。”

    陆逊身子轻轻一震。

    他当然明白顾雍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毕竟当初,陆逊自己还是最早提出让孙权称帝的人之一。

    因为只有孙权称帝,江东世家大族才能算是与中原平起平坐,不然,就永远只能是矮上一头。

    不管这底蕴能不能与中原世家相比,但至少在名义上,不会低。

    要不然,就连那蜀中的蛮子都能比他们高一头,叫他们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名份,很重要啊。

    世家大族很多时候是要靠名声吃饭的。

    如果真有一天,吴国天子能北进中原,一匡天下,那么江东世家就是天下最顶尖的大族。

    做人没有梦想,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是?

    可以说,孙权称帝的那一刻起,江东世家就已经算是彻底和孙家彻底绑定在一起了。

    不管窝里怎么斗,那都是家事,对外肯定要高度统一,至少也是要比以前统一。

    以后究竟是中原世家继续天下第一,还是江东世家后来居上,亦或者是蜀中世家翻身成王,就看吴魏蜀哪家能挺到最后。

    只是想要挺到最后,那么就必须要尽量减少内耗。

    储位之争,一向是最常见的内耗之一。

    陆逊好歹也是出身世家,他自然能明白顾雍这个话里代表着什么意思。

    不过也就仅尽于此。

    顾雍心里想的,远要比陆逊想得深刻。

    陆逊是孙家女婿,又是孙权亲手培养起来的。

    有些东西,他可能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是刻意不去想。

    但顾雍身为丞相,却是很明白一件事情:吴国现在这位陛下,对把他推到帝位上的江东世家却是没那么好说话。

    毕竟当年孙策在江东把世家大族杀得血流成河。

    这个仇,江东世家真要敢说忘了,孙权敢相信吗?

    偏偏赤壁一战,一把火烧掉了江东世家不想与孙家合作的最后希望。

    所以江东世家又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姓孙的。

    这感觉,这滋味,当真是如同就着美酒吃屎一样,酸爽无比。

    老子吃完了,你也爽完了,现在又想学你那个短命的兄长,要搞事情?

    没错,在顾雍看来,孙权想要在储位上动手,动机必然不是那么单纯。

    张温被搞的事情过去才几年?

    顾雍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陛下这个人,记仇啊!

    当年给张温定的罪名是:何图凶丑,专挟异心。

    几乎就要说张温是意图谋反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张家被罢官的罢官,被流放的流放。

    这位陛下根本就是借着暨艳的事,把江东四家之一的张家清洗了一遍。

    身为丞相,顾雍的政治敏感性远超陆逊。

    储位之争一起,谁能保证这位陛下会不会又是借机大肆清洗一番?

    毕竟是有旧例在前,所以顾雍自然不愿意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哪怕是仅有一点点的可能性。

    伤不起啊!

    这些心里所思,顾雍都不敢轻易对陆逊说。

    四大家族里,张家已经被洗了一遍,陆家又是孙家姻亲,剩下的只有顾家和朱家。

    真要发展成想像中的那样,顾家少说也有一半的概率被皇帝盯上。

    顾雍哪敢冒这个险?

    “储位事关国本,保国本,就是在保江东,伯言你放心,吾身为丞相,自会有分寸。”

    看到陆逊脸色不好,顾雍出言安慰道:

    “你且听吾一言,回去后只管安心本职就是,莫要再轻易掺和此事。”

    陆逊听了顾雍的话,长出了一口气,点头道:“逊明白。”

    话是这么说,但陆逊回到武昌,把丞相接手此事的消息说与孙登听后,仍是暗暗打探建业那边的消息。

    顾雍的动作很快,过了几日,他就上奏孙权,说孙虑“性聪体达,所尚日新”,宜按惯例,进爵称王。

    孙权出乎意料地拒绝了。

    得到这个消息,陆逊心头就是咯噔一下,再想起顾雍所言,心头就开始沉了下去。

    但顾雍身为丞相,又岂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很快,朝中的第二位重臣,尚书仆射又接着上奏:

    “帝王之兴,莫不褒崇至亲,以光群后,故鲁卫於周,宠冠诸侯,高帝五王,封列于汉,所以籓屏本朝,为国镇卫。”

    先是列出古时帝王周天子和汉高祖的做法,说明此乃推崇至亲,以褒扬后宫美德的行为。

    “建昌侯虑禀性聪敏,才兼文武,於古典制,宜正名号。陛下谦光,未肯如旧,群寮大小,咸用於邑。”

    然后再说孙虑文武兼备,按典制是要封王的,只是陛下比较谦虚,不愿意按旧例,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方今奸寇恣睢,金鼓未弭,腹心爪牙,惟亲与贤。辄与丞相雍等议,咸以虑宜为镇军大将军,授任偏方,以光大业。”

    最后话锋一转:只是现在天下大乱,奸寇四起,兵戈不止,能够完全信任的,只是亲人骨肉和贤臣良将。

    陛下要是不愿意封孙虑为王,也要给他一个镇军大将军的名号,再授任他一个地方,以光耀大业。

    孙权没有答应丞相顾雍给孙虑封王,若是再拒绝尚书仆射的提议,不但会引起群臣的怀疑,甚至连儿子都会不满。

    所以只好松口,答应任命十八岁的孙虑为镇军大将军,授予假节,单独开置府署,迁出武昌,就任于半州(即江西九江附近。)

    陆逊得知,却仍是有些不能释怀。

    不封王而封镇军大将军,实是有些古怪。

    不过二皇子离武昌而任别处,也算是开了一个口子。

    只待时机成熟,再让陛下封二皇子为王,以半州为封国,也算是合情合理。

    孙权不知道自己手下的丞相与上大将军居然联手试探了自己一把。

    相比于这个,他的注意力已经是转到了合肥上面,并且攻下合肥的念头越发地强烈起来。

    因为萧关之战的消息传过来以后,孙权再回想起隐蕃之乱,还有武陵五溪蛮之乱,哪里还猜不出这根本就是曹睿设计下的计谋。

    目的就是拖住建业和荆州,不让自己在关键时候北上策应蜀国。

    偏偏居然还让对方设计成功了!

    你叫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此时建业与合肥之间,相互逃亡的人本就是每日不断,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前有韩综,后有隐蕃的事情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孙权开始特意派出细作北上,去打听有关合肥的消息,看看曹休死后,江淮一带,魏国究竟又做何布置。

    也不知是不是他运气当真的好,细作的传回来的消息,有一条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那就是征东将军满宠和扬州刺史王凌关系不和,王凌同党常有诋毁满宠之言。

    知道此事后,孙权大喜过望,开始布置计划。

    春末夏初,江南因为各方的动作,似乎已经有了躁动火热的气息。

    而在陇右,却正是气温宜人的时候。

    冯君侯在冀城呆了不少时日,白天和赵老将军说兵事,晚上和张小四谈剧本,错了,是谈心事。

    只是张小四的身体素质大不如关姬,初识滋味之下,又不舍得那等美妙,竟是开始要补身子。

    就在冯永准备离开冀城回平襄时,突然有一人从平襄过来见他,让他大出意料之外。

    “魏然?你怎么在此?”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广的副将,同时也是统领胡人义从的将领,杨千万。

    杨千万的面色看上去很不好:

    “兄长,小弟此番,正好是要跟兄长说一声,小弟准备要去阴平,”

    “阴平?阴平出了什么事?不要着急,你坐下慢慢说。”

    冯永看着他脸上颇有焦虑之色,于是温言安慰道。

    杨千万拿起案上的水碗,咕咚咕咚地喝下去,看得出他赶路很急。

    “阴平传来消息,大人病倒了。”

    “你是说杨太守?”

    杨千万的大人,就是杨驹,阴平武都的第二代白马氐王。

    陇右之战时,杨驹利用自己的关系,为扫平阴平武都的强端立下了功劳,后又任阴平太守,利用他的旧身份安抚阴平羌氐。

    诸葛老妖此时进行的蜀地“最后一块拼图”运动,一个就是从越巂向北,渗透汉嘉郡,一个就是从阴平南进,威逼汶山郡。

    最后把这两郡的夷人都蚕食干净。

    在这个关键时候,杨驹突然病倒,不是什么好事。

    “杨太守的病,很重吗?”

    冯永关心地问道。

    杨千万点头,忧心忡忡地说道:

    “大人身体一身很好,没想到这一病,却是卧榻不起,这些时日已经连续派了族人过来,催我赶快回去一趟,只怕……”

    “不要担心,我马上派人去南乡,让他们派出最好的医工。”

    杨千万苦笑:

    “不瞒兄长,嫂子得知此事,早就已经派人过去,只是小弟看大人的语气,怕是寿元……”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照杨千万的说法,杨驹怕是寿命快到了。

    真要如此,再怎么高明的医工,都没有什么好法子。

    “你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是无用,反是会心神扰乱,反伤其身。杨太守身体究竟如何,还是等你到了阴平再说。”

    冯永敲了敲桌子,“行了,我看你也很累了,先下去休息。明日再赶路,我把我的座骑给你,行程也能快一些。”

    “谢过兄长。”

    “兄弟之间,有什么好谢?”

    冯永摆摆手。

    待杨千万下去休息后,冯永转身进了后院,吩咐张星忆道:

    “四娘,帮我找一找锦城那一片的舆图。”

    汉嘉郡和汶山郡,就在蜀郡西边。

    如果阴平郡太守换人,那么自己也是要做点准备。

    毕竟自己可是把李家十二郎赶去了那里,准备逼着李家大房拿出老本,去教化那一片的夷人。

    “四娘,你说若是我举荐杨魏然为阴平太守,丞相会不会同意?”

    冯永看着舆图,沉思片刻,开口问道。

    “杨魏然在萧关之战也是立下了功劳的,他倒是有资格当这个太守。”

    张星忆坐在一边,喝着红枣汤,“但是校尉府的胡骑义从怎么办?他不是赵家二兄的臂膀么?”

    “无妨。只待凉州一下,都督府那个刘浑,难不成还能跑了?”

    张星忆一听到刘浑这个名字,眼睛顿时骨碌一转:

    咦,这个匈奴小王子,最初可不就是求了我,后头才做了阿郎的长随?

    要不是他做了阿郎的长随,最后可没这般好运气,能博出一个侯爵的身份来。

    想到这里,张小四顿时就是露出小狐狸般的笑容,眼睛都开始眯了起来:

    “妾倒是把他忘了。”

    哼哼,大汉两大骑将呢,阿姊,你总不能连刘浑的军权都下了吧?

第850章 回府

    辞别了赵老将军,冯君侯终于结束了寻欢作乐的日子,离开冀城向平襄而去。

    沿着通渭水而上,路途很好走。

    毕竟这些年平襄与冀城联系极是紧密。

    每个月往来的商旅车队数不胜数。

    平襄出产的毛料,大部分都要经过冀城,然后再在冀城发往三个方向,汉中、关中、凉州。

    同时从蜀地运来的各类物资,也要经过冀城,然后再发往平襄。

    所以这条沿着通渭水两岸开成的道路,就显得极为重要。

    校尉府这几年还特意调了工程营,同时征召了大量胡夷人力,对这条路进行扩建修整。

    同时最初那些反叛大汉然后被俘获的胡夷劳力,也有一大批是被投入进来。

    对于冯鬼王来说,在基建方面,现在他缺的已经不是基础规划和基层的工头,而是大量的劳力。

    对劳力的渴望,冯鬼王是永远止境的。

    别人家还只是想要那些会耕种的劳力,后来最多发展到会纺织的胡女,但冯鬼王不一样。

    他什么样的都要。

    不会耕种就去工地,去矿场,只要有手有脚,总有安放你的地方。

    就连小孩子,那都是可能的后备归化胡人。

    多念几个a、o、e,多读几句“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以后再操着一口似是而非的下洛音:“吾乃雍凉人士……”

    那不就成为大汉子民了吗?

    而支撑起这种扩张的,还是要以足够的粮食供应为基础。

    这也是为什么冯永就算是明明在主粮足够的情况下,仍然要让许家二娘子想尽办法开荒,做好备荒储备粮工作。

    行走在这条大道上,冯永这一行人,人马众多,就算是想要低调那也难。

    即便是没有打出旗号,但路上的商旅只要稍有点眼光的,都知道肯定又是校尉府里的哪个大人物的车驾,纷纷主动避让。

    张星忆掀起车帘的一角,向外看去。

    只见路上人来车往,皆是结队而行,很少有单独行走。

    不去看其他,光是看那牛车马车驴车,都能知道这些结伙而行的商队大多都是有跟脚的。

    因为普通人家根本就攒不出这么多的牛马驴。

    就算是现在有了陇右,同时越巂那边也开始出卖大型牲口。

    但牛这种用来耕种的大牲口,除了官府特意租给农户之外,剩下的,基本仍是掌握在大户人家手里。

    对种地为主的人家来说,牛可是比马还要金贵。

    蜀地相当一部分耕地,那是水田,马可不能下去拉犁。

    更重要的是,虽然给那些世家推出八牛犁,解放出一部分隐藏人口。

    但是他们所要用的牛……比起以前来,那可是要多得多。

    也就是苍头黔首以前就有不用牛,用人也能拉着犁耕种的习惯。

    再加上冯永从一开始在汉中就开出来的牧场,还有后面越巂的大规模开发,能够提供比较稳定的大型牲口买卖和租赁渠道。

    所以这才没有让耕牛与耕地之间供求关系矛盾加剧。

    至于到了现在,汉中、越巂、陇右三个地方,都能供应耕牛。

    但是,有一头牛的人家,即使已经不是村霸,也至少仍是村里的最顶尖人家。

    至于能用牛来拉车运货的,除世家与权贵,别无他想。

    就算是地方上有良田几千亩的土财主,真要拿出几头牛,拉这么多的货,走这么远的路,那也能心疼出血来。

    在这些人来车往中,比较特别一点的,就是那些商队里头,还掺杂着一部分胡人。

    张星忆知道,这些胡人基本就是从最初去祁山帮忙给校尉府运粮的胡人部族转化过来的。

    最初是因为兴汉会手里的滇马,一到冬日里就不能出祁山,所以校尉府让胡人自己去祁山运自己的口粮。

    后来校尉府又挑出一部分通过考察的部族,给他们发放资格,让他们帮忙运送物资。

    当然,事后是有酬劳的。

    这算是校尉府给最早归附大汉的部族发放的福利。

    等到了后期,校尉府的底子越来越厚,有很多胡人渠帅就开始看不上这一点利润了。

    他们不是开草场剥削劳动力赚差价赚剩余价值,就是让族人参加义从给他们卖命赚前途。

    心黑一点的,直接就是把族人当劳力,打包一部分卖给了冯鬼王,以最快的速度赚上第一桶金,同时还能赚冯鬼王的好感。

    然后再找门路洗白自己。

    给校尉府运送物资就算是冯鬼王给这小部分心黑渠帅所留的后路之一。

    虽然乍一看起来,得到的利润没有前面那些聪明人那么多。

    便却是个细水长流的生计,只要校尉府一天还需要运输物资,那么他们就能一直靠这个过活。

    只要他们干熟了,就算冯鬼王以后不管陇右,官府难道还能真换了别人?

    事关军中物资供给这种事情,军中的规矩都是用新不如用熟,不到迫不得已,谁也不会去乱动。

    毕竟这是事关军中上下的性命。

    真碰巧出了问题,妥妥是要掉脑袋的。

    当然,若是大汉以后能控制住凉州,那么这个渠道就只会更长久。

    但如果大汉失去了陇右……

    冯鬼王表示:不是我的地盘我管屁呢?

    我就算是想管,那也得魏贼同意不是?

    所以大伙一定要努力,千万不要让魏贼再次卷土重来,否则好日子没了,那可不能怪我!

    张星忆看着外头有胡人对着自己这边扶胸弯腰,知道这是他们对校尉府的仪队行礼,于是转头笑道:

    “如今校尉府在雍凉的胡人眼里,那可真算是威名赫赫了。”

    持节领护,理其怨结,岁时循行,问所疾苦,遣使驿通动静,使塞外羌夷为吏耳目,将万骑出塞以追虏。

    凉州百年羌乱,让人们已经渐渐忘记了前汉护羌校尉的威风。

    萧关一战以后,雍凉大地终于再次迎来了一位强势无比的护羌校尉。

    贼人胆破,胡人妾服。

    躺在车里不露脸的冯永看着佳人笑靥盈盈,心头不禁有些冲动:

    “想不想看到底怎么个威名赫赫?”

    张星忆眨眨眼:“什么意思?”

    冯永不答,直接对着外头吩咐道:

    “来人。”

    “君侯有何吩咐?”

    “传令过去,升起我的大旗。”

    “诺!”

    “君侯有令,升大旗!”

    “君侯有令,升大旗!”

    ……

    命令声一波又一波地传了下去,在呜呜的牛角声中,冯字大旗很快就在队伍的前头升起。

    官道上的商旅如同炸了锅一样,顿时人叫马嘶起来。

    本来就已经主动避开距离的商队纷纷直接停在了路边,让这个举着冯字大旗的队伍越过他们,然后这才敢再次前行。

    原本扶胸行礼的胡人,有不少直接就匍匐在地。

    “干嘛呢你?”张星忆不满地踢了他一脚,“说不要打旗号扰民的是你,现在你看看外头……”

    冯永哈哈一笑:“快要到平襄了,再藏着旗号,到时候只怕校尉府的军士就要出动围上来了。”

    “我可不想成为被自家将士当成不明来敌围住的护羌校尉。”

    虽说平襄那边早就通知过了,但是冯永亲手重建的乡亭制度,在很多时候也起着警戒的作用。

    特别是平襄作为护羌校尉府的治所,在它的外围,特意设立了有不少村寨和坞堡,就是预警用的。

    只要是超过一定数量的队伍,进入平襄周围的一定范围内,就会被这些村寨和坞堡盯上。

    若是队伍不能及时证明身份,战备系统就会开始启动。

    这也算是藏兵于民的一种方式。

    果然过了不久,队伍前头就慢了下来,然后冯永就看到官道旁边有一队十来人的骑兵正在掉头,重新向平襄方向跑去。

    他们应该是准备前来盘问的,正好看到队伍打出了旗号,在与队伍的前导官接洽之后,现在回平襄报信去了。

    冯永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点头,还算满意。

    因为这里正好是进入正式戒备的地界,前面应该有消息提前传过来。

    张星忆贴在冯永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看到了那一幕。

    她不禁有些惊异地说道:

    “为何前面我走了这么多回,也没见有这一回事?”

    更怪异的是,为何自己掌管秘书处,连这个事情都不知道?

    她用探询的目光看向冯永。

    “咳,这个,事关城防军事,具体是三娘在管着呢……”

    冯君侯目光闪烁。

    张星忆呵地一声冷笑,然后又是恨恨地踢了他一脚:“偏心!”

    冯君侯“哎呦”一声,被这一脚踢下了车去。

    然后又很是麻溜地翻身上马:“加速前行!”

    “君侯下令,加速前行!”

    “加速前行!”

    整个队伍开始小跑起来。

    就是苦了跟在最后头的学生们,他们本就比不过这些护卫有经验,再加上又不是专门的行伍出身。

    这一个不防,连个准备都没有,队伍一下子就散乱开来。

    “快快快!紧急加速。”

    张远连忙整队,同时心里暗暗叫苦:

    “山长前头还说了表现不错,已经通过考核了,没想到还有这一招……”

    他倒是不怕,但学堂出来的这些学弟们,却是有些吃不住劲。

    被偏心的冯关氏得到了冯君侯的具体位置,算准了时间,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站在校尉府门口等候自家阿郎归来。

    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冯君侯,一看到府门口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大老远地就滚下马,屁颠屁颠地跑来:

    “我的小宝贝哟,想死我了!”

    说着,伸出双手就要抱起儿女。

    阿虫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脚步生风地扑过来,觉得就是站在阿母脚下也不安全,下意识地就要躲到后面去。

    双双却是警惕地看着冯君侯,然后突然“嘿呀嘿呀”地叫着,伸出小短腿,踢了几下,不让冯永靠近自己。

    “完犊子了!”

    冯君侯一拍大腿,对着自家细君说道,“我就说吧,这一走,孩子又不认我了。”

    关姬抿嘴一笑,把阿虫拉出来,又把双双提了提,让她踮起脚,再没办法踢出去。

    “阿虫,双双,叫大人。”

    阿虫抬头看了一眼自家阿母,又看了看冯永,再看了看身后的自家府门,不吭气。

    双双却是直爽,指了指身后的校尉府内,奶声奶气地说道:

    “大人在里头……”

    我靠!

    冯君侯一下子就瞪大了眼,哆嗦地盯着关姬。

    你这婆娘,我才离开多久,你安敢……安敢?!

    爱是一道光……

    关姬听到双双的话,下意识地想笑,然后又强行忍住,再看冯君侯那精彩至极的表情,当下就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

    你特么的笑?

    还有脸笑?

    要不是打不过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当场拔剑出来血溅五步?

    “回府再说。”

    冯君侯咬着牙,哼了一声,迈步跨过大门,却又听到身后有人说道:

    “阿虫,双双,还记得我不?来叫小姨母……”

    听到张小四的声音,冯君侯满腔的怒火顿时就虚了一半。

    倒是关姬,看到从车上下来的张星忆,眼睛就微微一眯。

    以前的张家小娘子,本就已经有花容月貌之称。

    如今不过时隔三个多月,居然比以前还更让人惊艳之感。

    脸上的容光焕发,根本就没有一点旅途劳累的痕迹。

    “先,先回府里再说,站在门口作甚?”

    冯君侯咽了一口口水,干巴巴地说道。

    “好好好,走走走,来,阿姊,让我抱抱阿虫,我都快要想死他们了。”

    张星忆似乎没有察觉到关姬眼中那隐隐的杀气,自顾抱着阿虫向里头走。

    此时的冯君侯,简直比破案的女人还敏感,他只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大意了,大意了啊!

    一行人迈步进了后院,双双突然指着门口的一块大石头喊道:“大人。”

    冯永惊愕地看向关姬。

    关姬淡淡一笑:“妾怕孩子忘了大人怎么叫,每日就让他们对着石头喊,没曾想却是习惯了。”

    “扑哧……哈哈……”

    张星忆听了,当场就笑得一个踉跄,差点把怀里的阿虫甩到地上。

    “你小心些!”

    冯永连忙一个箭步上去,接过阿虫。

    然后干笑地对着关姬说道:“挺好,挺好,至少没忘了大人怎么叫……”

    “阿郎取笑妾呢。”

    关姬温柔一笑。

    是夜,冯君侯不得片刻安宁。

    第二天清早,阿梅端着洗漱用具进来服侍,但见冯君侯呆坐在榻边,双目呆滞,脸色发青,眼圈发黑,如同没了精气的尸体。

第0851章 出塞

    “男君,该起来洗漱了。”

    阿梅试了试水,水温正好,于是轻声地开口说道。

    没有灵魂的冯君侯呆坐着一动不动,呆若木鸡,置若罔闻。

    于是阿梅又叫了两声。

    冯君侯的眼珠子这才微微动了两下,似乎开始回魂。

    当他的两眼开始重新有聚焦,看到阿梅后,眼中又开始有茫然之色,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男君,该起来了……”

    冯永打了个呵欠,脑袋垂了下去,喃喃道:

    “不想起来,想睡觉。”

    他刚说完这句话,只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然后一只玉臂缠了上来,同时便是关姬那不同以往的娇腻之声响起:

    “阿郎……”

    冯君侯听到这个声音,身子就是不由自主地一个颤抖,脸上竟是出现了恐惧的神情,大叫道:

    “细君饶命!吾实是不行了……”

    关姬出现在冯君侯的身后,把下巴靠到他的肩上,温声软语地说道:

    “阿郎可能是赶路太累了,反正今日没事,不如就多休息两天。”

    即便是披头散发,但仍然看出关姬的容光焕发。

    本就美艳无比的她,此时犹如雨露后的花蕊,脸上如有莹光流转。

    “啊?休息?我可以休息了吗?”

    本来有些退缩的冯君侯,一下子就如闻天籁。

    “校尉府这些日子一直在休整,本来就没什么事,再加上四娘现在又回来了,阿郎一路劳累,还是多休息才是。”

    关姬一边下榻洗漱,一边说道。

    冯君侯听到“四娘”这两个字,身子又是一个颤抖。

    只到听得关大将军允许他休息,这才试着躺下去,哪知腰间突如有针扎一般,他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连忙向阿梅求助:

    “阿梅,你过来,扶我一把,我躺不下去……”

    阿梅应了一声,走到榻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冯君侯躺回榻上。

    “待会下去记得给我熬点参汤,还有补药……”

    冯君侯借着阿梅扶他的机会,在阿梅耳边悄声说道。

    阿梅连忙会意点头。

    正在梳妆的关姬突然吃吃一笑。

    冯君侯知道这婆娘耳尖,被她听了去。

    但此时敌强我弱,老命都快没了,哪里还顾得上面子?

    当下只能躺平任嘲,装死不语。

    关大将军全歼对手,倒也没有恶劣到鞭尸的地步,收拾妥当后,便出门去了。

    她一天要处理不少军务呢!

    当然,关心冯君侯的人还是有的。

    比如说最亲密的兄弟赵家二郎。

    作为能唯一自由进出校尉府第三道院门的男子,赵广本不在城内,听到自家兄长回来了,便特意赶回来。

    大清早便过来看望兄长,顺便蹭早食。

    没曾想却是只看到关家阿姊和张家小妹在吃早食,于是赵二郎很是奇怪地问道:

    “阿姊,兄长呢?怎的不见?”

    关姬端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喝着甜豆浆,阿虫和双双分坐在她的两边。

    阿虫拿着小木勺舀着碗里的鸡蛋稀饭,然后颤巍巍地往自己嘴里送,待送到嘴边的时候,小木勺里就剩下几粒米,剩下的几乎都撒掉了。

    就是这几粒米,脸上还分走一粒……

    双双就实在多了,手上抓着剥好的鸡蛋直接啃,几口就啃到了蛋黄,然后突然啊啊叫两声。

    关姬知道她的意思,舀起温好的汤水送到她嘴里。

    然后又转过去,把阿虫脸上的米粒擦干净。

    一边擦一边说道,“你家兄长这一路实在太累,所以现在还在休息呢。”

    赵广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早有下人端了早食摆上来。

    他抓起一个蒸饼就往嘴里塞,听到关姬这么一说,连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有些奇怪地问道:

    “怎么会?兄长的身体不是挺好的吗?”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张星忆,“话说,兄长不是和四娘一起回来的?我看四娘精神挺不错……”

    张家小娘子一听到赵广这话,脸上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微微一红,埋下头去,只顾着往自己嘴里送吃食。

    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不接他的话,在这方面,张家小娘子终究还是有些脸薄。

    “啪!”

    倒是关姬,猛地把筷子拍到了案几上,凤眸隐含电光,冷冷地扫了一眼赵广。

    心大如赵广者,顿时只觉得身上笼罩下来一层寒意,还没等他想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只见关姬就冷冷地问道:

    “我记得你不是到萧关寻战马?没事赶回来做什么?”

    萧关一战,铁甲骑军的战马几乎折了九成。

    合格的战马本就不易培养,若是换了以前,校尉府没有个三年时间,骑军方面肯定是缓不过气来。

    幸好“吴一刀”手下得了个天才徒弟周炉,以医学生的身份证道兽医,一手撸马撸驴的手艺,让公马再不会错过母马的发情期。

    再加上冯君侯深知后世马匹退化的恶劣后果,所以从一开始就定下了规矩:马场里,只有最优良的公马才享有交配权。

    科学而系统地培养战马,让校尉府并不缺乏后备战马。

    只要再等上一年,第一批优选培育出来的战马就算是成型了,勉强能弥补萧关之战的战马损失。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铁甲骑军的战马。

    没办法,铁甲骑军对战马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为了凑齐三千骑,冯永这三年已经想尽了办法。

    不但在陇右全面搜刮,还从凉州、关中,甚至北边的大漠高价引进。

    现在安定已下,萧关终于可以随意进出。

    从萧关北上,出了长城,就是大漠胡地,那里的东边,就是北地郡的北方故地,现在的羌胡杂居之地。

    也是目前校尉府唯一还有机会寻得一批符合铁甲骑军战马的地方。

    现在萧关正想法子吸引北边大漠的胡人过来交易,赵广身为铁甲骑军的统帅,自然是要亲自去看看。

    “阿……阿姊,小弟我是有事,想要问问……兄长的意见。”

    被关姬从小揍到大,赵广一看关家阿姊这般模样,天生的血脉压制让他立刻紧张起来,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

    “有事你不早说,问东问西做什么?”

    关姬冷哼了一声。

    “是是是,小弟知错了!”

    赵广不敢再多说,连忙把手里的蒸饼塞到嘴里,然后又拿起碗,“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你家兄长现在应该还没睡,有事就让下人带你过去。”

    “小弟明白。”

    赵广本还想再喝一碗,听到关姬这么一说,哪还敢多呆,连忙伸手抓起一根油条,起身向外溜去。

    冯永此时正趴在榻上,舒服得眯起眼哼哼唧唧,阿梅心疼自家主君,正在卖力地帮忙按摩冯君侯的后腰。

    听到赵广要过来,冯永气得大骂一声:“就不能有点眼色!”

    只是再听到这是自家细君派人带他过来,冯君侯哪敢怠慢?

    “快让他进来。”

    赵广进来后,看到的就是阿梅正在收拾榻边案几上的碗筷,冯永半躺在榻上,一副有气没有力的模样。

    这让他大吃一惊。

    “兄长?你这是怎么了?”

    赵广快步走到榻前,关心地问道。

    “无事,就是赶路有点累……”

    “可是你这个脸色?”

    “哦,昨夜与你家阿姊练了会武艺,腰有点不得劲。”

    赵广听了,不禁大是佩服:

    “兄长就是兄长,小弟遇到这等事,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从来不敢说与阿姊比划武艺。”

    “二郎啊……”

    “兄长有何吩咐?”

    “知道你为什么老是挨打不?”

    “为何?”

    “因为你说的话讨人打!”

    冯永咬着牙,要不是他腰疼,他能跳起来打赵二哈的头。

    他怒视赵广:“有事说事,大清早地过来难道是给我请安?”

    赵广只觉得今日校尉哪里都不大对劲,似乎自己老是撞到火头上。

    他不也再多说其他,干笑一声,拉了椅子过来坐到榻边,“兄长,小弟确有一事,想要问问兄长的意见。”

    “什么事?”

    “小弟想带人出塞,去北地郡故地看看。”

    “北地郡故地?”

    冯永听到这话,就是一愣,想了好一会,这才明白赵广在说什么,“从萧关出塞?”

    赵广点头:“对。”

    “怎么想的?说说。”

    虽然赵广给人的感觉一向是不靠谱,但涉及军事这种问题,总还是有可观之处,毕竟如今赵三千也是赫赫有名。

    “也没什么,就是想着校尉府最近也没什么事,这铁甲骑军又急需战马,光靠胡人自己送过来,得挑到什么时候?”

    “故小弟想着,领一些人出塞,一边寻战马,一边去北地郡故地看看,也好为将来做打算。”

    将来肯定是要打长安的,安定郡与北地郡一东一西,是关中北边的屏障。

    如今安定在手,倒是不用过多担心。

    但北地郡情况却是复杂得多。

    准确地说,原北地郡分成了南北两部分。

    魏国只掌握了南边的小部分在手里,而北边的大部分,成了羌胡杂居之地。

    而北边那里,恰恰就是后世的河套地区,黄河画了一个“几”的地方。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说的就是那里。

    河套若是在汉人之手,则关中安宁;河套若在胡人之手,则关中动荡。

    因为从那里可以长驱直下威胁长安。

    甚至河套地区的东面,隔着黄河,就是西河郡,那里,是并州所在。

    也正是因为北地郡故地太过重要,所以冯永很是惊异地看向赵广:

    “你是怎么想着要出塞看看的?”

    “小弟就是想去看看……”

    “世界那么大?”

    “什么?

    赵广不明所以。

    “我让你跟我说实话!”

    冯永冷笑。

    要说赵广这些年来,有没有进步?

    那肯定是有的。

    但远还没有达到能有未雨绸缪的这种全局观。

    就是冯永自己,也是靠着知道后世的各朝历史,以及信息大爆炸时代,不断听到各类历史评论提起的“河套地区”,才能深刻地明白此地的重要性。

    所以说,自家的关大将军,在安定之战前,与张小四悄悄地议论过如何利用北地郡故在的羌胡,实是一个长远的战略眼光。

    至于赵广……

    “凉州大战在即,按你的性子,宁愿挨赵老将军的毒打,也会想着去凉州看看,怎么可能没事跑去北地郡故地?”

    冯君侯对自己这个小弟最是了解不过,“你若是过来求着我放你去跟去凉州,我倒还不会这么惊讶。”

    赵广讪讪一笑,“还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兄长。”

    他挠了挠头,“小弟也曾央了阿母,让她问着能不能让我去凉州看看。大人就派人传了话过来,说要打断我的腿。”

    “所以小弟也就死了这条心。恰好小弟前些日子得了个消息,说是北地郡故地有一个胡人部族,其渠帅是叫……叫什么胡薄姿?”

    “反正小弟也记不清他的全名,他在北地郡故地算是一个大部族,如今想要叛魏归汉,所以小弟想要去看看。”

    没想到冯永一听到这个名字,连忙就坐直了身子:“可是叫胡薄居姿职?”

    赵广没想到自家兄长居然知道这个胡人渠帅:“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兄长如何知道是他?”

    “此人乃是魏贼所封的保塞匈奴大人,你说我如何得知?”

    冯永没好气地回答。

    作为护羌校尉,再加上雍凉胡夷问题的严重性,冯永自然是要留意雍凉的胡夷分布情况。

    胡薄居姿职本是归顺魏国的一支匈奴,被封为安定保塞匈奴大人。

    能受到魏国专门的封爵,就足以说明这不是一支小部族。

    虽然名义上是封在安定,但实际上,这支部族却是常年在安定郡与北地郡故地之间游牧,到了冬日,才会进入安定避冬。

    冯永攻取安定时,时值秋日,胡人正抓紧时间在塞外让牛羊长膘。

    后来鲜于辅从长安北上,就曾号令胡薄居姿职从北地郡故地,也就是安定郡的东面策应。

    毕竟魏国又不是傻子,虽说河套不在手里,但经营一番,暂时不让胡人南下,还是做得到的。

    更别说雍州刺史郭淮,善抚胡人,乃是被关中胡人视作神明一般的人物。

    所以魏国在北地郡北边故地养了几条狗看门,那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而冯永能清楚地知道这些,自然是因为胡遵。

    毕竟胡家常年与北边的胡人打交道。

    如今汉中与陇右已成夹击之势,随时可攻伐汉中。

    若是能收服北地郡的羌胡,那就是三面合围,说不得能逼得曹睿主动退出关中。

    而欲破长安北边的门户,搞掉魏人所养的看门狗那是必须流程。

    手段不拘于收买,收服,亦或者是直接肢解,贩卖劳力等等。

    否则以后就算是打下了长安,北边的胡人被魏贼时不时地教唆南下骚扰一番,只怕小胖子都要后悔还于旧都。

    只是收复安定的时间尚短,如今正是梳理安定境内各种关系的时期,暂时还没有精力去管塞外胡人。

    没想到居然赵广居然能提前与那胡薄居姿职搭上关系。

    “胡薄居姿职欲叛魏归汉,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事情得问个清楚。

    “石苞跟我说的。”

    “石苞?”

    冯永顿时就想起那个倒霉鬼。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睡了胡薄居姿职的阏氏。”赵广一脸的敬佩,“于是那瘀氏就告诉他胡薄居姿职有叛贼之意。”

    所谓阏氏,便是匈奴人头人的嫡妻。

    我特么的……

    冯君侯心头顿时五味杂陈。

第0852章 散播消息

    其实吧,睡胡女这种事情,对于校尉府的人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

    毕竟从冯会首以身饲蛮女阿梅开始,再到许勋当运输大队长的时候,经常借发放救济粮的机会,在胡人渠帅的营帐里过夜。

    更别说校尉府中的退下去的士卒,不少人响应了冯君侯的号召,扎根边疆,娶了胡女当妾室,甚至当填房继室的也不是没有。

    冯君侯听到石苞跑去匈奴阏氏的营帐里过夜时,心里之所以五味杂陈,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事情要从有人一口气娶了五名胡女当妾室说起。

    没错,这个人就是刘琰之子,刘良,刘汉子。

    别人刘浑是枪挑叛胡,刘良他是枪挑胡女。

    两人挑的对象不对,但曲异而工同嘛,都是为稳定湟水一带的胡人部族出了大力。

    如今刘浑成了大汉有名的骑将,刘良同样是名声鹊起,因为他的英勇无畏。

    不过名声就是有点那个……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萧关一战,冯君侯的战绩委实太过耀眼,守旧分子实在是喷无可喷。

    最开始听到冯癫子被堵在萧关东边,不少人觉得他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所以压错了注,事后正值狗急跳墙之时。

    这刘良的事情一出来,大伙再一顺滕摸瓜,突然发现:

    “这冯文和所领的校尉府,喜胡女好夷女,委实是不堪入目!”

    “有类禽兽之举!”

    “护羌校尉府名为护羌,实乃与羌胡为伍!”

    ……

    反正喷他就对了!

    这个年代,就连与羌胡关系最为错综复杂的凉州豪族,对羌胡的态度也是“我需要你的时候就让你叛乱,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牛羊”。

    也就是他们后来没有想到,玩着玩着最后玩脱了,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

    不过就现在而言,华夏衣冠,位于胡夷之上,这就是基本认知。

    谁能保住华夏衣冠,谁就是天子。

    这是张就来到陇右的时候,带来的张恭原话。

    张恭这个人,确实是不简单啊。

    现在就已经看出了某种苗头,眼光毒辣,怪不得能威震西域。

    这也是冯永为什么这么看重敦煌张家的原因之一。

    就是在这种风气下,突然有人喷护羌校尉府是与禽兽为伍,虽说成不了大气候吧,但膈应人倒是真的。

    毕竟风评被害这种事情……唉,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蜀中本就有冯鬼王夜御千女的传说,现在好啦,连到了北方胡地都没改掉这个恶习!

    走到哪睡到哪!

    所以冯鬼王听到石苞睡了匈奴渠帅阏氏之后,心里能不五味杂陈吗?

    你们倒是睡爽了,但锅是我来背啊,我这名声究竟还要不要了?

    “这石苞……他是怎么跟那个阏氏认识的?”

    那个胡薄居姿职怎么回事?

    他不是北地郡故地吗?

    怎么他老婆跑萧关来了?

    “哦,这个小弟专门打听过了,我知道。”

    赵广连忙解释道,“那匈奴人,以前每年都要向那魏贼上缴一定的牛羊马匹,到了冬日,就可以入塞过冬。”

    “现在安定落在了我们手里,那胡薄姿又是受魏贼所册封,去年自然就不敢入塞。听说过冬的时候,冻死了不少族人和牛羊马匹。”

    “这不,天气才刚刚暖和过来,他就派了阏氏过来探探情况。”

    “人家叫胡薄居姿职,不叫胡薄姿。”

    冯永纠正了赵广的叫法。

    匈奴部族里,渠帅嫡妻阏氏地位的高不高,要看母族给不给力。

    有些阏氏,甚至可以与丈夫平起平坐。

    胡薄居姿职的阏氏能独自领人出来探查情况,看来地位不低。

    冯永想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问道,“我记得阴山那边,胡人不是可以过冬吗?”

    赵广一听冯永的问话,脸上就是现出兴奋之色,凑过来说道,“兄长,这正是小弟想要去那边看看的理由啊!”

    “兄长有所不知,如今那阴山下,群胡杂居,各部族之间又是各自抢夺草场。”

    “更别说冬日里,为了能抢到一块过冬之地,厮杀不断,哪有入塞过得舒服?”

    “故小弟寻思着,若是能提前探知那阴山下诸胡情况,以后兄长真要对他们有什么想法,小弟岂不是能替兄长冲锋在前?”

    你说得好有道理,居然让我怦然心动。

    “这话,是谁教你的?”

    冯君侯用怀疑地眼光看向赵二郎。

    还是那句话,这种大局观,赵广以后可能可以达到,但决不是现在的赵三千所能拥有。

    赵广还想着说谎,哪知看到自家兄长那冷森的眼神,立刻就怂了:“实不敢瞒兄长,是石苞说与我听的。”

    这还差不多。

    想起那个倒霉鬼,冯永的神情就有些古怪起来。

    赵广看到冯永的脸色有所变化,还以为是自家兄长对石苞有所不满,于是又连忙说道:

    “兄长,那石苞虽是德行不修,轻浮好色,更兼贪财,但也算是个有才之人……”

    冯永“啧”了一声,“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比你清楚?还用你说?”

    毕竟石苞可是一口道破了曹真的战略意图。

    可惜的是自己当时只是在试探石苞的关于关中数年之内必有大战之言,却是没有注意到石苞那时所言关于曹魏可能对陇右的举动。

    身在局中,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要不然要是早做防备,萧关一战说不得还能打得再好看一些。

    不过也就是好看一些,仅此而已。

    因为就算自己能注意到了,时间上也有点仓促。

    不跟那些世家大族谈判好,不做好防备鲜于辅的布置,就急忙回头,后方着火的可能性不小,而做好这些布置,都是需要时间。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都不影响冯永对石苞的评价:确实有才。

    不过有才归有才,贪财也同样是真的。

    接受细君的财物就算了,归还回来的时候,那副割肉的表情,冯君侯当时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再加上不止求过一次官,那就是恋权势。

    现在好啦,又得加上一个好色。

    许勋当年跑到胡人营帐里过夜,好歹还有一大批胡人部族任他挑呢。

    这个石苞,连匈奴人的阏氏都不放过,简直就是色中饿鬼!

    贪财好色恋权势,一个不落。

    “贪财怕什么?”冯永瞥了赵广一眼,“钱?我有的是!”

    兴汉会里的兄弟,有一个说一个,最开始的时候,哪一个不是冲着钱来的?

    没错,赵二郎你也一样。

    至于恋权势,那就更不用说了。

    兴汉会体系,本就是能者上不能者下,向上的通道还算是通畅,没有被堵塞住。

    没本事还想要占位置,放眼大汉,能让冯君侯给这个面子的,一个巴掌差不多就能数得过来。

    而这个数里头,也就是阿斗有可能会开这个口,但只要有张星彩在,那他就没机会。

    所以只要你有本事,总会有一席之地。

    至于好色……

    算了,当初朝廷说着要给自己养着小妾,自己也没有拒绝。

    封建社会这种事情,冯君侯觉得自己还没资格去评论。

    再说了,乱世才在德先,用人也要看怎么用。

    “去北地郡故地也不是不可以,但凡事总得有个计划。”

    冯永沉吟了好一会,这才缓缓地说道,“你回去,找那个石苞,让他给你谋划一番,若是我看着可行,那就让你们俩一起去。”

    西边放了一个刘汉子过去,这东边也不能厚彼薄此,就放一个石色鬼过去好了。

    你不是色吗?那我就让你色个够!

    冯君侯刚这般想着,腰间似乎又突然隐隐作痛。

    赵广哪管那么多,他得到自家兄长应允,大喜过望:

    “兄长,那便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去寻他!”

    说着,便起身急冲冲地出去了。

    正道是,贪财好色才向东,刘大汉子已到西。

    凉州的天气总是要比蜀地转暖慢一些,特别是这两三年重新活跃起来的大斗拔谷,即便是在四月份,仍是有些许寒气。

    但这点寒气,已经不足以阻挡刘良那颗火热的心。

    在大斗拔谷雪刚化,能勉强通行的三月,他就已经召集了人手,在秃发部的带领下,开始向凉州出发。

    从陇右而至的商队,有相当一部分货物是在张掖或者武威就发卖完毕。

    但也有少部分不怕死的,想要到凉州最西边的敦煌,然后从那里出玉门关,穿过沙漠,前去西域。

    所以刘良一行人,在穿过了祁连山之后,并没有在张掖停留,而是继续向西,倒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有不少商队来到敦煌之后,都会想着法子与张家搭上关系。

    无他,因为张家就是这里最大的地头蛇。

    更重要的是,张家如今的家主张恭,不但在敦煌的胡人里有着崇高的声望,就连西域那里也是名声赫赫。

    西域大大小小的人主,国王,前些年纷纷遣使前往中原,恢复朝贡关系,张恭功不可没。

    后汉末期,曹操还在世的时候,河西不少胡人与豪族趁着中原大乱,趁机举兵割据地方。

    偏偏这个时候,敦煌太守又正好去世,敦煌郡士吏推举张恭主持郡内之事。

    叛军趁机派出使者,欲与张恭联合。

    哪知张恭不但派出儿子张就前往中原请太守,同时还尽己之力平息叛乱。

    敦煌现任太守叫尹奉,这些年来一直推行前汉时期的屯田政策,同时派人保护往来的商队,也算是一个能吏。

    再加上敦煌处于凉州的最西边,远离汉魏之争,又正好与西域连接,汉人新型货物的涌入,让敦煌大有超过武威,成为胡汉交流中心的趋势。

    而张家,则是维护这一方净土的牌子。

    所以商队到了这里,想方设法与张家搭上关系,就是为了能更好地往来凉州与西域之间。

    按理说,张家处于这么一个超然的地位,应当是越发地兴盛才是。

    可惜的是事情恰恰相反。

    金城一战,张家叔侄遇到了一个巧言令色而又心狠手辣的家伙,不但大败而归,而且还差点背上了通敌的罪名。

    最后就连张家多多少少也受到了一些牵连。

    所以这两年来,张家已经低调了许多。

    张就作为张恭的儿子兼张家未来家主,若不是前些年被叛军白刃加身时表现出来的英勇无畏,只怕此时就要成为张家的笑柄。

    而今日,有一个同样英勇无畏的人找上门来了。

    “此人是谁,可曾通报姓名?”

    张家的门府,可不是谁想前来拜访就来拜访的。

    不过张就看到下人送上来的名帖,脸色就是微微一变。

    因为这个名帖,乃是他送出去的名帖之一。

    能拿得出这个名帖的人,张就都记得清清楚楚。

    “回郎君,来人未曾说,他只说了,他与天子同姓。”

    “与天子同姓?”

    好大的口气!

    然后张就拿着名帖的手就是抖了抖,难不成……朝廷派人过来了?

    “速请进来……不,我要亲自前去迎接。”

    把来人迎进前厅,又让下人呈上茶汤,张就这才开口问道:

    “敢问客从何来?”

    “某自东州而来。”

    “敢问尊姓?”

    “天子何姓,吾便何姓。”

    张就脸皮一抽,幽幽说道:“天子自是姓曹……”

    来人听了,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张家公子,那是曹贼篡逆,不是天子。”

    张就脸色终于大变,猛然立身而起:“大胆!汝安敢说这等大逆之言,不怕吾把汝送至官府?”

    来人淡然一笑,巍然不动,反而是举起茶杯,轻轻地一品,举止儒雅,看得出,他对茶汤亦是颇有心得。

    然后这才看向张就,“张公子,曹姓伪帝,以后能不能保住关中都不好说,更别说能保住凉州。”

    “你们张家不是说过,谁能保住凉州华夏衣冠,谁才是天子么?怎么,当年你亲口对冯郎君所说过的话,难道已经不算数了?”

    张就脸色又是一变,盯着来客看了许久,这才跌坐回去。

    “你是……冯明文派来的?”

    “当然不是,是吾自己要过来,欲一睹凉州人情风土罢了。”

    来人拱了拱手,“某上刘下良,字宏朗,见过张公子。”

    “刘郎君欲为说客耶?”

    刘良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非也非也,萧关一战,冯君侯大破曹真,魏贼破胆,不敢窥东,凉州之事,何用说客?”

    别看刘良一直在冯土鳖手里吃亏,但好歹也是大汉宗亲,从容起来,卖相那是相当地不错。

    倒是张就,听到“萧关一战”这四个字,就已经忍不住地脱口而出,“萧关一战,可是当真?”

    凉州在冬日里,会有大雪封路,消息难以传通。

    开春以后,关中零零碎碎的消息终于不断地传过来,但大都是杂乱不堪,而且太过滞后。

    就连几个月前陇右所传的冯永身死萧关之前的流言都照搬过来了,与冯永大破十万魏军的消息并行而传。

    这些前后矛盾的消息,让凉州开始躁动不安。

    张就此时一听到刘良提起萧关一战,如何能忍得住?

    而刘良这一回过来,正是要把这个消息大肆传播开来,当下也不卖关子,便把自己所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张就说了。

    张就听完,当场就是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会,他心里突然就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吾当年能从冯明文手里生还……莫不成当真是幸运?

第0853章 神往

    张就当年被叛军挟持,白刃加身而面不改色,甚至主动求死,要说骨子里没有点傲气傲骨,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所以在金城一战中,被冯文和一顿乱坑,憋屈无比,输是输了,但服气却未必服气。

    当时去陇右,并不是他愿意去的,而是被张恭骂着去的。

    此时听到冯文和以两万大破十万魏军,心神摇曳,脸上变色,甚至自我怀疑起来,可见此事对他冲击之大。

    刘良看到张就神色变幻,其知心神已失,也不知怎么的,心头就是一阵舒爽。

    虽然明知这是因为那个曾经让他不爽的冯文和,自己才能有恃无恐地坐在这里,看着对方吃憋。

    但刘良心里就是爽!

    他再次拿起茶杯,儒雅地喝了一品,这才看向张就,悠悠地问道:

    “魏贼十万大军都不抵冯君侯两万之众,张公子觉得,凉州还需吾来做说客否?”

    张就听到刘良这个话,脸上先是有些发热,然而下一刻,心头冒起的情绪竟不是羞恼,而是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凉州没有十万大军,就算是有,那也是拼凑起来的,根本没有办法与关中的魏军精兵相比。

    如果连大司马都输了,自己那点人马败于冯文和之手,那也不足为奇。

    这么一想,心里竟是舒服多了。

    只是输人不输阵,张就心里转了数个念头,脸上却是神色不变:

    “刘郎君既然非是说客,又一再说是来凉州一访人土风情,那来找我张家做什么?”

    刘良闻言,脸上就是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久闻敦煌张家在凉州深得诸胡所信,某此次来,带了不少货物,欲与凉州胡人换取些羊毛,若是贵府能帮忙牵线,某当真是感激不尽。”

    张就听了刘良的话,当下就是差点忍不住口吐芬芳,欲问候一下这位新结识的朋友:汝母尚在?汝父尚安?

    雪化才过久?

    你特么的想要买羊毛?

    张嘴就来的借口,敢不敢过过心思?

    你还不如跟我说是去睡胡女呢!

    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张就,最后还是生生地忍了下来。

    不忍不行。

    就算是知道对方不当人子,他也得忍。

    形势比人强啊!

    不但要忍,甚至还要给对方一个笑脸:

    “原来如此。刘郎君这一回,当真是找对人了,若说是其他事情,某还不敢应承什么,但这胡人嘛,我们张家还是知道一些大部族的。”

    “哦,当真?那真是好极!”

    刘良欣喜道,“若是此番有所获,某必有所报!”

    “好说好说!”

    张就也不含糊,不但对刘良细细说了凉州胡人情况,甚至还派出府上的老人作为向导,带着刘良一行人去胡人部族那里。

    安排完了这一切,他才匆匆地去找张恭。

    “汉国这是准备要正式入主凉州了啊!”

    此时的张恭裹着一条薄毛毯,听完张就所言,悠悠地说了一句。

    张恭已经年老了,即便是天气开始转暖,但只要外头稍微有点寒气,他的身体很容易就觉得发冷。

    “大人何出此言?”张就大吃一惊,“大人不是说过,汉国至少要再等两三年吗?”

    “那是以前。”张恭叹息道,“萧关一战后,冯永之名,响彻天下,雍凉诸胡,还有谁人不服?”

    “大人觉得,萧关之战是真的?”

    张就怀着一丝最后的希望问道。

    “不是我觉得,而是它根本就是真的。”

    张恭用极有把握地说道。

    如今整个凉州的诸胡,可以不知道凉州刺史是谁,甚至也可以不知道敦煌张家家主是谁,但都知道陇右的那一位护羌校尉是谁。

    敦煌张家能得凉州羌胡所敬重,自己少说也是花了二十年时间。

    而冯永呢?

    从毛料开始流入陇右的时间算起,最多也不过是五六年!

    雍凉的胡人究竟是个什么尿性,作为土生土长的凉州人,张恭他能不清楚?

    陇右之战,若不是胡人叛魏而归蜀,捅了魏军一刀,蜀人未必那般轻易把陇右纳入手中。

    就算是能纳入手中,若是没有冯永治理诸胡,光是治理陇右至少也要多花蜀人五六年时间。

    而且肯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能让地方豪族和羌胡贴贴服服地听话。

    “山神传人冯郎君”这个名头,在胡人那里,当真是比自己辛苦二十余载攒下的名头还要好使多了。

    张就从陇右回来,把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张恭后,他就知道了一件事:

    陇右胡人在护羌校尉府的治理下,不但乖巧地跟狗一样,甚至还要想尽办法主动去当狗!

    前汉后汉加起来的四百年里,也就是在最威盛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但冯永现在就做到了。

    这两年来,伴随着毛料红糖等货物的流入,有关蜀人护羌校尉府治理下的陇右胡人各种待遇传闻,也不断地传入凉州。

    更是让胡人对“山神传人冯郎君”平添了许多向往。

    向往美好生活嘛,那都是一种生存的本能不是?

    当然,传闻毕竟是传闻,凉州胡人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传说,就一古脑地全跑去陇右投靠冯郎君。

    一来是不便。

    如今汉魏对峙于凉州,能让商队相互往来已经是极限,真要有哪个部族突然想要越过边界,那妥妥就是找死行为。

    打不过蜀人,难道还打不过你们这些胡夷?

    这二来嘛,自从陇右来了一位护羌校尉后,凉州胡人突然发现,他们的日子居然得到了改善!

    单单是卖给地方豪族的羊毛,就算是一笔不小的额外收入。

    而在蜀人兵锋不断威逼之下,魏国官吏对内那是能安抚就安抚,哪敢再像以前那样对胡人呼来喝去?

    就连地方豪族,为了能更好地从胡人手里拿到羊毛,也不得不暂时稍微改变一下对胡人的态度。

    更何况在凉州在极有可能会落入蜀人手里的情况下,再看看陇右那边,蜀人那个汉夷如一的口号,看起来不像是说说而已。

    提前做好政治投机嘛,那是应该的。

    凉州胡人自然不明白这两年自己的日子为什么会突然好过起来。

    但只要日子过得下去,所以自然也不可能冒着找死的风险去试探汉魏两国的底线。

    胡人可以过得糊涂,张恭可不糊涂。

    他完全可以想像得到,若是凉州真落入汉国之手,那么后汉这百余年来持续不断的凉州胡人叛乱,说不得就要在冯永手里结束。

    而一惯喜欢“养胡自重”的凉州豪族,如果不想和汉国对着干,那就得改变玩法。

    如果不甘心,想要搞什么动作,可以参考蜀地世家。

    此时的凉州,表面看起来是平静,但底下却是躁动不安。

    这种躁动,有来自汉国的压力,也有来自凉州内部的变化。

    表面的平静什么时候会被打破,取决于蜀魏两国什么时候在东边决出胜负。

    “萧关一战肯定是真的,冯文和这个时候把此人派过来,自然也不是想要寻几个胡女回去侍寝。”

    张恭盯着儿子,强调似地重复了一遍,“陇右之战才过去几年?当初汉国用的手段这么快就忘了?”

    张就终究不是愚蠢之辈,自家大人都提醒到这个份上了,他略一思索,马上就明白过来:

    “策反凉州胡人?!”

    张恭点头,“若是我猜得没错,想来就是了。”

    这个手法和陇右之战时的手法几乎一模一样:先行策反凉州胡人,然后只等蜀军进军凉州,胡人再在后方背刺!

    “大人,那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刺史府那边?”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真正面临的那一刻,张就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

    “提醒他们做什么?”

    张恭闭上了眼,靠到榻上:

    “这汉国要进入凉州的传闻都传了三年了,你现在去提醒,有几个人信?就算他们信你,又能做什么?”

    “没有了关中的压力,凉州就是汉国的囊中之物,更何况这几年来,汉国看似没有进入凉州,但实际上……嘿!”

    说到最后,张恭竟是说不下去了。

    “大人,那我们怎么办?”

    张就明白自家大人后面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汉国这些年对凉州的做法,根本就是在煮肉糜,煮得越久,搅得越烂,那就越容易入口。

    先不说已经处于半瘫痪状态的凉州刺史府,就是地方豪族,以前想要养胡自重,那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而且他们也是一直这么做的。

    但现在呢?

    光是陇右的种种传闻,别说胡人心动,就是凉州豪族也有不少人心向往之。

    这汉国还没入主凉州呢,养胡人以自重的成本就已经不知提高了多少。

    真要等汉国入主凉州,豪族还想来以前那一套,那基本就是在做梦。

    只要冯永能像治理陇右胡人那样治理凉州胡人,不出三年,汉国至少就可征得胡骑五六万,而且还是非常主动为汉国效力的那种。

    除非汉国派了他人过来主凉州事。

    但想想那汉相诸葛孔明的治蜀之名,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眼瞎之辈。

    “什么怎么办?天塌不下来,日子就还得照常过,我们张家,不是早就从凉州刺史府退出来了么?”

    张恭没有睁开眼睛,淡然地说道:

    “我是西域戊己校尉,当然是要管好西域诸胡之事。这两年凉州与关中断绝,西域诸国使者难往中原,不免有人会心生疑惑。”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安抚好那些人,不能让西域诸国对华夏离心。”

    张就连忙应道:“诺。”

    凉州寒气未消,江南热气已起。

    建业自成了吴国都城以来,因为孙权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以规划,再加上吴国朝廷从武昌迁至建业,建业比起以前,算是热闹了不少。

    在离吴国皇宫不远的一条巷子里,这里多是达官贵人所居。

    其中有一个小院子,与那些高门大院不同,乃是独立而居。

    这个小院子,正是孙权特意划出来,给大秦人(即罗马帝国)秦论居住。

    秦论来吴国已有五年之久,初来时还连续被孙权召去谈论沿途所见,及异国方土谣俗。

    现在虽说已经很少进宫与孙权见面,但孙权能特批这个小院子给他住,就足以说明孙权并没有忘记他。

    秦论身份比较特殊,再加上又比较空闲,这些年来游了吴地的不少地方,交友也算广阔。

    身为商人,当秦论在知道这世上居然还有红糖这等绝世美味之物,简直是欣喜若狂。

    东吴本与西蜀有官方的红糖渠道,每年都会从西蜀进口一定额度的红糖。

    但那些红糖,大部分都是流入了皇宫里,被孙权用来给自己享用,以及赏赐臣子。

    私人与民间想要从蜀国手里拿到红糖,则绕不开一个家族,那就是吴郡张家。

    张家几年前被孙权借着暨艳事件清洗了一番,弄得元气大伤,在吴国的官场里暂时消声匿迹了。

    幸好家主张温出使蜀国时,骤然听到流传于蜀地的文章,当即表示对某个冯姓土鳖神往不已。

    以张温那时的名气,还有蜀国对他的看重程度,张温此举对冯土鳖的名声着实是帮助不小。

    冯土鳖在得知此事后,本着有枣没枣打两杆的心态,尝试与张温建立起了书信往来,后来居然成了传说中的笔友。

    张温被孙权罢黜后,其弟张白亦被流放交州,因为水土不服,差点死在那里。

    那个时候士燮之子士徽想要叛吴,派人来蜀国求助,冯土鳖又正好有个红糖项目,需要当时只有交州才产有的甘蔗。

    于是双方就搭上了关系,张白也因此得到士徽照拂,死里逃生。

    张家得了冯土鳖的粗糖榨取技术,成了红糖项目东吴区的总代理。

    无论是谁,想要私人拿到红糖,基本都绕不开张家。

    这几年来,张家除了仍然无法进入东吴的权力中心,但在其他方面,总算是缓过气来。

    秦论想要拿到足够的红糖,同样要与张家打交道——只要拿到足够的红糖回国,那他在大秦,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在秦论的曲意相交下,他与张白很快就成了好友。

    “仲江,吾近日有一喜事,欲与你说。”

    张白兴冲冲地走进秦论的小院,高声叫道。

    秦论本没有字,仲江是他后来随了汉人的习惯,给自己取的字。

    听到张白的声音,他连忙出来迎接:“叔合有何喜事?”

    只见张白扬了扬手里的纸张:“走,进去再说。”

    待两人到了前厅坐下,张白这才把手里的信递给秦论:“冯郎君来信了。”

    “冯郎君?”

    秦论连忙接过来一看,然后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完全学会汉字,当下又抬起头,脸上露出羡慕之色:

    “不知冯郎君在信上说了什么?”

    捏了捏手里的白纸,这等纸若是放到大秦,只怕价值亦是不菲,听说也是冯郎君送与张家的。

    想到这里,秦论不禁暗叹,要是自己也能认识这位传说中的冯郎君,那该多好?

    “这不是冯郎君的信,是我抄了冯郎君写给兄长的文章。”

    张白解释道,因为激动,所以他的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仲江,冯郎君又出佳作了!”

    “佳作?”

    “是,冯郎君又写了一篇绝世佳文,读之令人出尘,脱世而游仙山……”

    张白摇头晃脑地说道。

    秦论这几年一直在学习汉文,世人皆称冯郎君之文乃是谪仙之作,他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更何况他还存了想要结识冯郎君的心思,对与他有关的东西,自是用了十二分心思。

    当下就连忙央道:“叔合,速念与我听听!”

    “好,你且听好了。”

    张白捧起纸张,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努力让自己变得庄重,这才开口念道: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虽然不能完全听得懂里头的意思,但其中的某些句子,已足以让秦论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跳起来,想要抢过张白手里的纸。

    商人的本能,让他一下子就预感到这篇文章似乎有着巨大的价值。

    只待张白的念文之声刚落,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叔合,这篇文章,我有许多不明之处,还请为我解答。”

    “仲江请说。”

    “这天姥山是在何处?”

    “吾亦不知。”

    张白摇头,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不过在吾想来,那冯郎君乃是高人子弟,想必是他的师门中人应当见过。”

    (注:天姥山是到了南北朝从谢灵运才开始传出名声。)

    “那冯郎君亦曾见过海外仙山?”

    张白苦笑,“仲江,你这个可为难我了。我虽曾受过冯郎君恩惠,但与他从未有过只言片语,我又如何得知?”

    “不过据我想来,冯郎君就算没见过,但他的师门中人也应当见过。此文中的谢公,似乎便是冯郎君师门中人。”

    秦论点头,“原来如此。”

    然后又是一声长叹,“吾若是与冯郎君相识,此生无憾事矣!”

    其学深不可测,其文惊艳绝世,其人文武兼备,实是塞里斯国最为顶尖的人物。

    ps:

    以下不要钱:

    成了新冠状病毒的密切接触者,一脸的茫然。你们这几个月来,都有谁一直在喊把我关小黑屋的,站粗来!大哥大姐们,我知道错了,行行好,把你们下的诅咒解一解呗!

第0854章 好人一生平安

    秦论虽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熟习汉文汉字,但为了能吃透冯郎君的新作,也是拼了老命,不但让张白逐字逐句地教他。

    同时还日日诵读,就为了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甚至还拿此文来练字,务求能把它默写出来。

    作为一个商人,秦论能从大秦跑海路到塞里斯国,并不能单单地归结到他的好运气。

    当然,好运气也是一个重要方面。

    还有他的大胆与勇气。

    还有那份大投机的心理。

    冯郎君的新作,让秦论看到了投机价值。

    现在他所缺的,就是一个投机的机会。

    而且他知道,这个机会不会让他等太久。

    进入五月的建业已经开始变得炎热。

    孙权的心情因为炎热而变得焦躁。

    也不知是王凌太蠢,还是两者之间关系不睦的传言不实。

    反正派往北边散播谣言,挑拨王凌与满宠关系的细作,一直就没有传消息回来。

    再加上内有隐蕃事件,诸葛直卫温等人没有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外有蜀国挟大胜之势,气势如虹。

    这些事情,更加增添了孙权心里那种被困于牢笼的急躁感。

    上火了就要败火,急躁了就要排解。

    孙权排解心中急躁的方法之一,就是和别人谈谈神仙异士之事。

    毕竟神仙没有烦恼嘛。

    就连吴国资格最老的张昭,也没少和孙大帝谈那神仙之事。

    然后有一次就被骑都尉虞翻喷:

    不过都是死人而已,哪来的什么神仙?你们还说得这么嗨心?大伙以后都是要死的……

    搞得吴国排名最前面的两位大人物都挺没面子的。

    当然啦,喷人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于是在孙大帝登基,大赦天下的那年,就连张白都在特赦之列,终于能回到吴郡老家。

    偏偏就虞翻逆流而动,被流放到交州去了。

    谈天说地,聊神仙异士这种事情,自然是要找见识多广的人。

    恰好,秦论就去过很多地方,见识在不少人之上,而且也会做人。

    所以孙权也没少找秦论聊天。

    面对吴国臣子,孙权可能还会有所克制,不过多地谈及神仙之事。

    但秦论不一样,他是海外来人,又不在吴国当官。

    在他面前,孙权反而可以毫无顾忌地谈及海外之事。

    皇帝对海外之事感兴趣怎么啦?

    谁还没点好奇心呢?

    和海外来人谈海外之事,那不是很正常的事?

    而秦论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顾客想要买什么,他肯定就要尽量卖什么。

    更何况这个顾客权势非同一般。

    只是这海外仙山谈的次数多了,就让秦论隐隐明白过来:这位吴国皇帝,只怕是有寻找海外仙山之心啊!

    接着今年又发生诸葛直卫温被诛一事,吴国不少人都觉得皇帝有些杀戮太过。

    但身为局外人,秦论反而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甚至他还大胆猜测,两人十有**还带了孙权的密令。

    所谓违诏被诛,违的其实就是孙权的密令。

    不过就算是秦论就算能猜出孙权心中之意,他也只能深深地埋在心里,对谁也不敢说。

    对于吴国大帝追求长生之术这种事情,吴国臣子可以光明正大地反对。

    但由他一个海外商人说出来,那就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当然,这种事情虽然不能说出来。

    但拿海外仙山之事来哄哄吴大帝开心,借机多混些好处,那还是可以的。

    冯郎君这篇新作,就是一个很好的谈资。

    更妙的是,这篇文章,如今只有数人知道,别说是吴地,就连蜀地都还没有流传开来。

    所以秦论等的,就是一个入宫陪孙大帝聊天的机会。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五月五日重午节,吴越之地素来有划龙舟的习俗。

    更兼当今的吴国,以舟师为锐,自然是要看重这个习俗。

    吴国大帝孙权亲自来到江边,与民同乐,观看竞龙舟毕,心中若有所动。

    待与群臣欢宴时,又令大家作诗赋相和,好不高兴。

    酒宴过半,君臣皆是半醉,孙权高兴之余,故态复发,甚至还走下主位,亲自到各人面前劝酒。

    秦论占了一个身份的便宜,居然也能坐在一个角落,与吴国君臣共饮。

    孙权举杯到他面前时,已是醉眼松惺,他看着秦论,开玩笑地问道:

    “今日人人皆有诵文,听闻先生来吴地数年,不知可能咏否?”

    秦论早就举杯站起来,待听到孙权的问话,连忙回道:

    “论不过是海外之人,安能与皇帝陛下治下群贤相比?”

    孙权大笑。

    “不过论虽作不得文,但前些日子,却恰好得闻一篇文章,私以为,乃是绝世佳文……”

    秦论的话还没说完,孙权又是哈哈大笑:

    “先生既说是绝世佳文,想来定是如此,不妨念来听听!”

    周围的人也跟着哄然大笑起来。

    谁都知道这位海外来人,连字都尚未认全,如何能识得何谓绝世佳文?

    秦论脸色不变,事实上,在这几年里,他早就摸透了塞里斯人的心理。

    他们眼光极高,压根就看不起周围小国小族,自己这个海外之人,其实在他们眼里,地位并不算太高。

    不过人家也确实有资格如此。

    所以秦论对现在这种情况,倒也能坦然面对。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仅仅是开头这么一句,就让孙权当场醒了酒,手里差点握住酒杯!

    瀛洲?!

    是瀛洲吧?

    我没听错?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开头两句,倒也算是上等之句,宴席上已经有人在暗暗点头。

    只待听到“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两句,不少人已经就是吸了一口气,同时安静下,齐齐竖耳倾听。

    同时在心里不约而同地想道:

    这天姥山在哪?

    本以为这两句已足够惊人,哪知后头居然还有: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

    不得了,不得了!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向着秦论那边靠去,只为能听得清楚一些,生怕自己漏听了哪个字。

    至于站在秦论面前的孙权,手中的耳杯已经摔落在地而不自知。

    金银台,霓为衣,风为马,虎鼓瑟,鸾回车,云之君,仙之人!

    “这谢公是谁?”

    就在众人以为孙权要问此文是何人所作时,他竟是问起了文中之人。

    没办法,太过激动了。

    仙山啊,自己苦苦求之而不得,此时骤闻居然有人见过仙山,孙权已经激动得身子开始发抖。

    “回陛下,小人亦不知,听说是冯郎君的师门中人。”

    秦论把自己从张白嘴里得到的消息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

    “谁?!”

    “冯郎君。”

    “哪个冯郎君?”

    “就是蜀国那个冯郎君,此文,亦是冯郎君所作。”

    被文章震住的吴国群臣,听到此语,脸色突然变得精彩之极。

    老子刚才念的文章不够精彩吗?

    非要念一个蜀国人的文章!

    倒是张昭,却是眯眼捋须,连连称赞:

    “绝世好文,果真是绝世好文!人称冯郎君乃是开创一代文风的人物,此话当真是不虚!”

    听到张昭的话,不少人这才反应过来。

    对啊,那可是冯郎君啊!

    好歹也是开创了一代文风的人物,我们比不过很正常。

    此时的文风,正是突破后汉经学限制的转型时期。

    既然后世唐朝的严格规定格律,同时不少文人又想要突破经学的梏桎。

    建安文学的兴起和稍后的竹林七贤,都是其中的代表。

    冯永这种绚丽多变的文章,当真是大开了文人的眼界,让人有一种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这等宴席上,念蜀人文章,力压众人,那肯定是要招人恨的。

    但冯郎君嘛……

    “吾观冯郎君之文,有如瑰玉焕出异彩,瑰丽动人,又豪迈奔放,飘逸若仙,当真是夺人心魄啊!”

    “不然这谪仙之名,从何而来?”

    “哈哈哈,有理,有理!”

    ……

    对于吴国君臣来说,冯永是陌生的,因为在场的人,没一个见过他长什么样。

    但同时又是熟悉的,因为他的名声,委实不小。

    更重要的是,这几年来,不少人从蜀国那里得到了不少实实在在的好处。

    毛料和红糖,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而这些好处的源头,又可以追溯到冯永身上。

    有才能,有名声,不但对吴国没有任何坏处,反而还能让大伙得到好处。

    好人一生平安啊!

    所以不少人对冯君侯,其实是怀着好意的。

    此时捧一捧冯郎君,那也是很自然的事。

    好文章是不分国界的嘛!

    更何况此时吴蜀同盟。

    倒是孙权,又让秦论再诵读了一遍,然后拿着宫人记下文章的纸,细细地品了一会,这才抬头看向众臣:

    “诸位爱卿,此文,吾怎么总觉得尚未写完?”

    “为何不写完啊?”

    远在陇右的关大将军,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身为校尉府军务的实际掌控者,对吴国的情报,关大将军自然是要过目的。

    不过此时吴国又算不上是大汉的敌人,所以这重要性就没有那么靠前。

    张小四怎么操作,她不需要知道。

    但这个事情,只要有了进展或者结果,那必须要汇报,让她知道,这是一个态度问题,也是一个原则问题。

    “不写完才能勾起孙权的好奇啊!”

    张星忆用小团扇轻轻遮住自己的嘴,靠近了关姬的耳边,轻笑着解释道:

    “这后头的几句: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不就是明摆着说是在做梦么?”

    “万一那孙权只道当真是在做梦,那怎么办?”

    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

    关姬束腰窄袖,比起张星忆的宽松女儿装,自是感觉要热一些。

    这等天气下,她也懒得去思考,只是看了一眼张星忆,“那你后头打算怎么办?”

    张星忆识得眼色,伸出团扇,往关姬这边扇了扇风:

    “阿姊,不是小妹后头要如何,是要先看那孙权是何反应,到时候再与阿兄商量一番。”

    关大将军很是满意张小四伏低做小的模样,她把手里的纸递过去,点头道:

    “也对,这等事情,只能说是慢慢来。就算是此时不成,只要能在他心底埋个念头,以后说不定也有用处的时候。”

    就如当初,张小四与自家阿郎虽是订亲不成,但终究是埋了根线,要不然,吾何来后面那些烦恼?

    哼!

    张星忆一手收好纸张,一手扇着扇子不停:

    “就是这个理!不过在小妹想来,孙权究竟有没有好奇,或者说是有没有动心,过不了多久就能知道了。”

    “哦?说来听听。”

    关姬倒是有些好奇了。

    “那孙权不是扬言要攻取合肥吗?若是我们对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他一定会给阿兄来信,以询问战阵为借口,借机问一下这文章之事。”

    张星忆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如同刚偷吃完的小狐狸。

    关姬听了,眉头却是微微一皱:

    “那孙权扬言要攻取合肥,在吾看来,只怕是有诈。兵法有云: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又云:兵贵神速。”

    “此皆是不欲让敌知我意,像孙权这般提前放言,要么是敌弱我强,欲恐吓散敌心志,要么是根本无意进军。”

    就算是受到重大打击的关中魏军,相比于大汉布置在汉中和陇右的人数,单单在人数上,仍能堪堪持平,更别说合肥那边。

    至少一个势均力敌是跑不掉的,甚至可能比吴国还要强上一些。

    毕竟吴国可没自家阿郎这等人物。

    阿郎对吴国“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的评价,还是很恰当的。

    不是愿不愿意进取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能力进取的问题。

    “军务上的事情,小妹不懂。不管他是不是真要攻取合肥,但给写信过来询问阿兄的借口,却是已经有了。”

    张星忆又是捂嘴轻轻一笑,“谁叫阿兄现在的名声这么大呢?”

    关姬也是跟着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个身影上。

    “这骡不错!”

    冯君侯拍了拍眼前的骡子,伸出手掌,量了量骡子身高和头尾,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充当解说员的“牧场撸王”周炉问道:

    “现在能用来使唤的骡子,一共有多少头?”

第0855章 摩托化的设想

    骡子这种大型牲口,体型不比马差多少,吃得比马少,耐粗饲,不像马匹那样挑饲料,好养活。

    偏偏力气却又比马大得多,而且耐力十足,抗病力也强。

    同时它又比驴跑得快。

    乃是结合了马和驴两者长处的杂种。

    若是选了体质优良的公驴和母马作为父母系,那么就能生下大型骡,运气好的话,比马大的也不是没,是极为上等的挽用牲口。

    有了陇右与湟水河谷的大汉,母马基本是不用担心的。

    一头两头三头的优质大公驴倒也不难找,但数以十计乃至以百计的优质大公驴,那就比较难得。

    就算是大汉丞相,想要征收足够数量的优质大公驴,那也要费一番大功夫。

    但冯鬼王不一样。

    只要他表达出一个意思:我想要大公驴。

    别说大汉境内,就是关中和吴国那边,都有人想尽办法收集大公驴给他送过来。

    只要毛料红糖蜜酒给得足,一切莫得问题!

    而对于冯鬼王来说,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那也叫问题?

    有了大公驴,再加上护羌校尉府所拥有的马匹资源,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大批量出产骡子根本就不是问题。

    有了大量的骡子,组建起这个时代的摩托化部队,那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骡背步兵,光是后勤成本方面,就要比马背步兵值得推广。

    还是那句话:吃得少,力气大,耐力足,适应力又强。

    这不比马上步兵好得多么?

    虽说是比马跑得慢了些,但这并不重要。

    因为不管是马上步兵还是骡背步兵,终究都还是步兵。

    不可能奢侈到让他们一人双骑,长时间一直奔跑。

    毕竟步兵在很多时候,是要攻城拔寨的,后方辎重跟不上,你跑得再快,那也失去了大半意义。

    这是取舍与平衡性的问题。

    冯鬼王想要组建三国时代的摩托化部队,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所考虑的。

    不是他自吹,现在不管是谁,只要听到是冯永二字,就没人敢不当成一回事。

    只要是军事素养在平均线以上的敌将,都会留意校尉府步卒的奔袭。

    敌人有了防备,那么奔袭在很多时候就会失去意义。

    冯永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准备一支古代摩托化步兵部队,把这个奔袭能力发挥到超乎他们的想像。

    在对超乎敌人想像的远程目标发起奔袭后,还能在到达目的地后立刻投入战斗。

    到时候说不定吓都能吓死对方。

    司马懿几年前可不就是八日行一千二百里,直接就把孟达给吓懵了么?

    摩托化就问你怕不怕!

    再加上相当于后世钢铁洪流的大量轻重骑兵。

    想到这里,冯君侯都快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永远对敌人保持优势的方法,不是把技术秘藏着不示人,因为不拿出来用的技术,那就相当于没技术。

    要永远地不断开发出新技术,或者利用生产力的优势,让敌人永远跟在自己后面吃灰。

    徒弟后面走的路,都是师傅前面走过的,还怕他跳反到天上去?

    生怕敌人知道而把技术藏起来,连自己都不用的想法,那叫懦弱,那叫自卑,那叫愚昧。

    冯鬼王对此鄙视之!

    现在别说是魏贼,就是大汉内部,除了校尉府的知情人,谁都觉得萧关一战,校尉府没个三年不可能缓得过气来。

    冯鬼王前番跑了汉中一趟,基本也是哭穷,完全没有炫富的想法。

    萧关是大胜,但亦是苦战啊,将士伤亡就不说了,战后光是死伤的马匹,大伙可都是一边流泪一边吃掉的……

    也就是大汉丞相和张星彩,知道冯君侯一直在努力提高大型牲口的产量,手里肯定会有一些存货。

    但他们同样也不知道,冯君侯手里究竟有多少底牌。

    毕竟就算是张小四再怎么聪明能干,在没学过生物学之前,总会受到知识的限制。

    骡这种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牲畜,也不是说没人知道它的优点。

    关键点就在于:以现在的技术,根本没办法大批量地繁殖出来。

    马匹就已经够难养的了,公马在很多时候都会错过母马的发情期。

    这公驴和母马……随缘吧!

    而作为生产力代表之一的家畜养育知识,颠覆了这个现象。

    姿势就是力量!

    冯鬼王,他骄傲!

    “回山长,如今能拿出来用的骡子,有两千六百三十二头。”

    “有点少了。”

    看到山长似乎不太满意,周炉就有些紧张起来:

    “是这样的山长,这骡子要长两年,才能使用,但还不能给它拉重物。只有长到两年半的,才算是真正能完全使役。”

    周炉这么一说,冯永就反应过来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第一批?”

    “是的,山长。”

    周炉连忙点头,“半年,只要半年,学生可以给山长产出五千头,全都是可以使役的。”

    估计是真急了,有些口不择言,也不知他是如何产出的……

    “不用紧张。”

    冯永摆摆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今年校尉府应当没有什么大战,所以这个事不用急,而且急也没有用。”

    从开始尝试积累经验到全面推广开来,这是一个需要完善的过程,周炉能做目前这一步,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了。

    周炉得到山长的表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山长既然这般说,那学生就不怕了。过了明年这个时候,我们能用的骡子,少说也能到一万六千头,多的话,两万头也是有可能的。”

    两千多头只是第一批,因为技术的成熟,可以把摊子全部铺开,后面的第二批,第三批,那都翻倍往上,和利滚利差不多。

    “好,那就好。”

    冯永赞许地点头。

    陇右的优良母马,要优先生产可以培养成战马的马驹。

    而且若是想产出上好的挽用骡子,母马最好也是那种善于挽驮的,而不是冲锋所用的战马。

    幸好湟水河谷那边所产的湟水马,也就是后世的河曲马,在这方面有很大的优势。

    “学生发现,用于骑军所用的战马,虽然比湟水马高大,但所产出来的骡子,却没有湟水马所产骡子耐用。”

    周炉拿着一本册子,一边翻看,一边向冯永介绍目前骡子的养殖情况。

    “所以现在学生所用的母马,皆是湟水马,一来不用与骑军争战马,二来产出来的骡子,也是最好的。”

    看看,这就是知识分子下沉到基层的好处。

    冯永连连点头。

    自己前些日子为什么那么给刘汉子面子,公开称赞他?

    并不全是因为他娶了五个胡女。

    当然,娶了五个胡女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几年来,他有办法源源不断地向校尉府输送上好的湟水马。

    不管是换也好,买也罢,就算是出卖色相,那也是为国献身。

    只要能把湟水河谷胡人部族的马匹大量抽掉,让那些部族间接地成为护羌校尉府养马人,他就算是工作出色。

    等那些胡人习惯了这种方式,到时候护羌校尉府再推行齐民编户,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冯永站直了身,看向远处,那里有马,有牛,有羊,也有骡,都被栅栏分开了。

    牧场的牧民抱着草料,不断地往食槽里头投料。

    还有些栅栏是开的,有人驱着马群奔向更远处,马群开始奔跑起来,地面在微微震动,马蹄如闷雷。

    “那是在挑选战马吧?”

    冯永指了指奔跑的马群,一边向前走去,一边开口问道。

    “正是。”

    周炉连忙跟上,解释道,“这里头最好的几匹,或者头马之类的,挑出来以后,会送到专门的马场,当作种马。”

    “那就跟我说说战马的事。”

    萧关一战,校尉府可谓是大出血。

    身为护羌校尉,冯鬼王到底下各个牧场视察,就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是,山长。”

    “挑出来的种马,每一匹都有血统记录吧?”

    “回山长,这些种马的血统档案,每一匹学生都会亲自察看后,才会归档。”

    记录好种马的血统,并不是周炉提出来的。

    而是冯永提出来的。

    提出来的原因,因为汉中牧场和越巂牧场的教训。

    虽然冯永从前世就知道优生优育,但因为牧场没有及时建立起血统档案,导致后面仍然出现了一些退化,甚至先天不足的马驹。

    这才让冯鬼王想起了后世的一些做法。

    虽说后世的血统档案在很多时候变了味,被某些人拿来装逼吹牛逼。

    但冯鬼王好歹也是学过高中生物的人物,很快就想通了建立血统档案的好处。

    一是为了避免近亲繁殖,导致马群在第二代第三代出现退化。

    二是为了方便近亲繁殖,也就是回交。

    因为回交在有些时候可以保持某种优点稳定下来,当然,回交更多时候是产下先天不足的后代。

    说白了,就是方便管理。

    当然,以后若是有机会,拿血统档案来哄骗冤大头,冯鬼王自然也不会拒绝。

    抬眼望去,极目之处,有一条长龙蜿蜒着向北而去,那就是黄河。

    黄河的对岸,就是鹯阴县(即后世的靖远县附近)。

    陇右之战后,那里一直是凉州魏军的据点。

    后来校尉府东出萧关前,关大将军派赵广领军出击,把这个凉州魏军据点纳入了校尉府的治下。

    关大将军的这一个举动,并不单单是渡举杯收复鹯阴县那么简单。

    而是就把大汉的兵锋影响,直接往西推进了数百里,直达凉州的核心,武威姑臧。

    因为从鹯阴渡口渡过黄河,然后沿着长城西进,可以一路通畅无阻地到达武威姑臧。

    这条路,是最早的丝绸之路,不过因为这数百里的荒原,商队补给不便。

    再加上走陇西到西平,穿过大斗拔谷,可以直达凉州张掖,所以商队就渐渐地不走这条北路了。

    但从鹯阴县到姑臧,数百里的荒原,却又正好是骑兵驰骋的战场。

    所以关大将军拔了鹯阴县这个魏军据点,震慑凉州魏军的意味很浓。

    后来事情的发展,确实证明了关大将军的英明。

    没了鹯阴县这个桥头堡,再加上西平叛乱又成不了气候,武威姑臧最后都没敢派兵过来试着策应关中魏军。

    想到这里,冯永转过头,看了看身后。

    只见正室夫人和小四正站在荫凉处,也不知在说着什么。

    离她们不远处,自己的两个孩子正在草地嬉闹。

    冯永招了招手,关姬脸上露出笑容,亦是高兴地对着这边招了招手,看起来是在回应自家阿郎。

    冯鬼王脸色一僵,继而叹了一口气:

    夫纲不振啊!我明明是让你过来,你就这么招两下手是几个意思?

    正室大妇也就算了,这小四也没半点眼色,居然也就是看了自己一眼。

    冯君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脸上堆起笑容,走过去问道:

    “我欲去大河那边看看,细君要不要去看看?”

    “妾记得,这几个月来,许家二娘一直在那边开荒?”

    关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了一句。

    冯永点头,“没错。以前那里都是在种竽头,现在形势不一样了。”

    “听说那一片,土地很是肥沃,而且可以直接调大河的水来灌溉。”

    “许家二娘早就想把它开成良田,只是四娘不让,所以这事就拖了下来。”

    “现在四娘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所以就安排了下去。”

    以前不开,是因为那一片,我可直冲武威姑臧,敌亦可直达大河渡口。

    万一真要关中大战胶着不下,凉州魏军肯定会有所行动,战机瞬息万变,谁知道刚开出来的良田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这不是白费劲么?

    萧关之战后,凉州已成了锅里的熟肉,自然就不用再担心了。

    关姬听了冯永的解释,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就让四娘陪着阿郎去吧,这天太热,孩子还是不要太折腾了,妾就在这里看着孩子。”

    张星忆看了看天上的骄阳,只觉得自己真要出去,会被烤出油来,于是嘟了嘟嘴:“阿姊,我也不想去……”

    “啪!”

    关姬一巴掌拍过去,没好气道:

    “你的分内之事,你不去谁去?阿郎身为君侯,又是护羌校尉,都要下去巡视访民,你还比君侯娇贵了?”

    关大将军的振振有词,引得冯君侯都斜眼看过来:

    这个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你不一样是在校尉府中任职?凭什么就能呆在这里乘凉?

    只是关将军虎威太盛,两人没一个敢反驳,当下一人乖乖地坐上车,一人悻悻地骑上马,向着北边而去。

第0856章 备荒备战

    黄河到了鹯阴渡口这里,水面变得开阔,水势变得平缓,正是渡河的好地方。

    偏偏这里,还有一座小山突兀而起,成了一个天然的军事堡垒。

    登上这座小山,渡口周围数十里,一览入眼。

    黄河西边,可以看到不少牛羊,还有牧民骑着马,绕着羊群跑,同时传来隐隐的犬吠声。

    那些稀稀拉拉立着的类似圆顶草垛,其实是青贮料塔。

    黄河的这一边,则是一大批耕牛拉着八牛犁在翻地。

    山前下有一条沟,就是渡口大道。

    渡口大道的尽头,一条浮舟搭成的宽阔浮桥横跨东西两岸。

    它的两边,还有两条由羊皮筏子组成的小浮桥作为辅桥。

    “姊夫你看,许二娘的计划是,这大河西岸暂时不要大动,可以先撒些苜蓿种子,做一个半圈养的草场。”

    “我们先要开垦的,是东岸这一大片……”

    张家小娘子板着小脸,正正经经地给冯君侯做介绍。

    冯君侯一看她这小脸,就知道她是生闷气了。

    当下招了招手,对着亲卫喊道:“拿把油伞过来,没点眼色!”

    离得远远亲卫连忙爬上来,递给冯君侯一把伞,然后又很快地消失在山腰。

    冯君侯打开了伞,举到张小四头顶,然后又关心地说道:“四娘,看你脸上都出汗了,来,我给你擦擦。”

    明知道这家伙是居心不良,但张家小娘子绷着的小脸终是绷不下去了,她咬着牙,踢了他几脚,忿忿地骂道:

    “死没良心!死没良心的!”

    冯鬼王身材高大结实,张小四的拳脚不如关将军那般厉害,再加上又不是下了狠心踢人。

    冯鬼王咧咧嘴,“哎呦”两声,就当是给张小四一个面子。

    两人正在打情骂俏,亲卫又引着人到山上来。

    “见过君侯,见过张娘子。”

    许家二娘和李同夫妇两人,低着头一起行礼。

    冯永点点头,表面正经地开口道:

    “起。李许氏,这次叫你们过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这东岸的开垦情况。”

    说着,他指了指山下,“从这里到一直到祖厉,大约能开出多少荒地,算过吗?”

    许二娘穿着从南乡流传出来的窄衣紧袖,从鞋子到裤腿,还沾了些星星点点的泥巴,一看就是个干实活的。

    只见她捋了一下鬓发,似乎是借此理清自己的思路,然后这才缓缓开口道:

    “敢问君侯,包不包括大河西边?”

    冯永闻言,又看了一下黄河西岸,“既然大河西边暂时不动,自然是不算在里头。”

    许二娘点了点头:“若是不包括,从渡口一直到祖厉县,大约可开出三十万亩良田。”

    “三十万亩良田?你确定吗?不是中田?”

    这个数字略超出冯永的意料。

    许二娘点了点头,肯定道:“回君侯,确是良田。这三十万亩里,有七万余亩,是早年开出来种竽头的,所以今年就可以直接耕种。”

    “有十万余亩,需要先种豆类,第二年再种粮食,最后十万亩,要先种苜蓿肥地,让生地变成熟地,后面再种一年豆类,最后才能种粮食。”

    “但只要能种粮食,最后皆能成为良田,妾可以保证这一点。”

    许二娘说的这些,是兴汉会开荒的基本流程。

    而这一套流程,要从当年复垦汉中,冯永当上汉中的典农校尉丞起算起。

    冯家庄粮食大丰收,每亩比别家多打了不少粮食,再加上曲辕犁和八牛犁的推出,冯郎君在那时可算是耕种行家。

    半生半熟的田地,先种豆类,第二年再种粮食,可以让粮食长得更好一些。

    到汉中复垦的人家,不少人半信半疑地试了下,然后第二年就纷纷竖起大拇指,觉得冯郎君是好人。

    这股潮流就是从那时候兴起的。

    然后嘛,过了两年,南征的时候,兴汉会成立,借着会里权二代的关系,还有毛料这个新鲜事物,冯会首几乎垄断了大汉境内的豆类。

    特别是菉豆,被兴汉会搜刮一空,然后运往南中,支援南征大军。

    也就是借着南征这个机会,兴汉会一下子就站稳了脚跟。

    这一波操作下来,别说是外人,就连兴汉会内部,都觉得冯会首简直是深谋远虑。

    先前还有人暗笑他把这耕种的技巧无私地公开出来,哪知人家却是早有预谋。

    但不管怎么说,新开出来的荒地,或者是田地轮种时,种一些豆类,第二年耕种的时候再撒些家肥,粮食总可以多收几斗,这就是好事。

    于是这种耕种方法就成了大汉种地的流行做法。

    至于种苜蓿,那就更不用说了。

    当年秃发阗立闯沮县交易场,要不是身上带了苜蓿种子,哪有那么容易得到冯郎君的真诚友谊?

    开草场圈养牲畜,贮青料必不可缺少,想要贮青料,那就要有足够的草料,想要足够的草料,苜蓿则是必备之物。

    同时苜蓿也有改善土地肥力的能力。

    皇家现在能躺着吃红利,一开始还是要从皇后独具慧眼,无比大气地把汉中冶所属的数万亩皇庄借给冯郎君种草料算起。

    这份人情,对于初始创业的冯郎君来说,不可谓不大。

    还是那句话,不管是以前的兴汉会,还是现在的校尉府,所有的强有力扩张,那都是建立在供应充足的基础上。

    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牲畜。

    人要吃粮食,牲畜要吃草料和豆类。

    因为牧场开到哪,草场就开到哪,草场开到哪,苜蓿种到哪,这是最基本的。

    冯会首这么多年没回锦城,但会里的兄弟,只要前方的冯会首要什么,他们就是卖了底裤都要支持。

    这些年来,也不是没人想过勾搭兴汉会里的核心人物,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不单单是因为冯鬼王现在的地位,权势等,以及能给他们带来的好处等等,他们心里的敬畏也是一个重要方面。

    毕竟任谁事后回头看看,心底都会冒出一股寒气。

    身在局中这么多年而不自知,都是事后才突然发现,原来有好多东西,兄长从一开始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布置好了。

    所以跟兄长跳反这种事情,那真是需要视死如归的勇气。

    毕竟跟一个擅长至少提前几年就开始挖坑的阴逼作对,对于兴汉会里那些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们来说,委实是太过困难了。

    当然,别人怎么想的,冯君侯不清楚,他有自己的想法:

    “这三十万亩,拿十万亩种粮食就行了,剩下的二十万亩,先种豆类。”

    说着,冯君侯又看向张星忆,“回去以后,四娘就拟份公文出来,立好规矩。”

    张星忆点头,表示明白。

    十万亩的良田,听起来很多,但粗略算一下,也不过能是让一千来户人家一年到头吃饱肚子,同时还能有些剩余,搞点副业之类。

    校尉府有很大的自主权,所以不需要太多的耕地,这是大汉丞相说的。

    冯君侯表示,这个逻辑……非常完美,他举双手表示赞成。

    再说了,明年这个时候,校尉府至少会多出一万六千头可使役的骡子,再加上战马,豆类的需求量会进一步扩大。

    所以这个是需要提前准备的。

    “还有大河西岸这一片,就暂时开成草场吧,耕地就算了。”

    冯永转身向西边看去,略有起伏的荒原北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乎隐隐能看到长城。

    虽说此时的陇右还算是水草丰茂,但过了黄河,越是往西,肉眼就已经可以察觉出水土的变化。

    粮食供应充足的情况下,那一片荒原,留着当草场,比开发出来当耕地好,就算是给子孙留点可以折腾的环境。

    许二娘略有诧异地看了一眼冯永,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冯君侯要限制耕种,不过校尉府治下的牲畜保有量极大,豆类几乎是与粮食同等重要。

    再说了,后方一直有粮食运过来,所以种豆类也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她应了一声:“诺。”

    冯永说完了话,看了一眼张星忆。

    张星忆会意,接着开口问道:

    “李郎君,今年的畜蜂规模,较去年如何?”

    仅仅是两年时间,手工印刷的应用就以极快的速度在兴汉会内部推广开来。

    光是几个学堂的试卷,军中的小报,校尉府和越巂郡的各类政令传达,就让蜂蜡极是吃紧。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冯永出任凉州刺史,蜂蜡的需求量更是会暴增。

    毕竟用惯了手工印刷,谁还愿意去手抄?

    容易出现错漏不说,最关键的还是效率不高。

    阿梅把手工油印机弄出来以前,从校尉府传到县,再从县传到乡,最后从乡传到亭,到里,都得一份一份地抄。

    县要是出现一个错漏,那么最底下的亭和里,变成相反的政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手工印刷,只要抄一份,就可以直接印上百份。

    战争,打得不单单是国力和资源,还要看动员效率、组织能力等等。

    冯鬼王殴打曹大司马,除了靠出其不意,先进兵种等,校尉府将士以强大的组织能力,顶住了前期巨大压力,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

    所以蜂蜡,也算得上是一个战备物资。

    校尉府有什么重大节日或者重大晚宴,才会抠抠搜搜地点起几支蜡烛。

    平时都是点的油灯。

    冯家也不富裕啊!

    就连张家小娘子,以前还可以用蜂蜡制作的蜡烛炫富,现在都不得不点起桐油灯。

    生活质量下降了,张家小娘子肯定不满意啊,所以她要努力提高养蜂规模。

    李同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日头太大,抹了抹额头的汗:

    “回张娘子,今年虽说是新扩出去了一些蜂群,但在一个月前,蜂子遭到虫害,所以,所以……”

    张星忆一听,小脸就是沉了下来。

    不争气的家伙!

    一点也不给我长脸!

    没出息!

    ……

    倒是冯君侯,深知这养殖风险之大,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得起,就是普通的富足之家,也只能是散养。

    当下连忙打了个圆场,“天灾虫祸,非人力所能预料,此事倒也不能全怪你,但以后须要细心些,注意那蜂箱周围。”

    李同连忙应道:“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回去后,定亲自安排下去,带头把所有蜂箱都检察一遍。”

    如今的李郎君,家族幸福,生活美满,手里还有些小权势,怎么说也算是个体面人。

    更别说他以前经历的种种,对现在的小日子更是珍惜,哪敢有一点炸刺?

    张星忆哼了一声,不过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冯永又问了一些校尉府治下的养殖之事,了解完情况,又吩咐了一番,这才让李同夫妇俩下去。

    “行了,这李同做得也算是不错了,没必要这般生气。”

    冯君侯看到张小娘子仍是不悦,便开口说道。

    至少在肉食供应这方面,校尉府是不缺的,李同也算是有功劳。

    “什么不错,夜里我连蜡烛都点不上,那也叫不错吗?”

    张家小娘子蛮不讲理地说道。

    “咱们要讲理嘛,谁不知道大汉的蜂蜜,至少有一半是掌握在张家小娘子手里?”

    冯君侯避开蜂蜡不谈,来了一招避实就虚:

    “这蜂蜜,可比红糖还要贵。光是蜂蜜的供应,就不知有多少人欠了你人情。”

    “更别说蜂蜜的进项,大汉有几个比你的身家多?还不知足?”

    这个彩虹屁拍得香,张小娘子脸上终于泛起得意的神情,“那也是我自己凭本事赚来的!”

    然后又斜视了冯君侯一眼,“大汉身家比我多的人,确实没多少,但我身边的几个人,哪一个不是比我多?”

    冯君侯咳了一声,板起脸说道:“胡说!最多也就是只有一个比得上你!”

    冯君侯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张星忆登时就大怒,只见她咬着牙:

    “我和别人比作甚?我就是要和她比!”

    “四娘,算了,我们还是不要比了,比不过的……”

    “不行!”张星忆怒气冲冲地瞪着冯君侯,“没胆鬼!你不帮我,我自己想办法,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超过她!”

    冯君侯装作听不到。

    冯家里的几个女人,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

    李慕掌握着南乡的经济命脉,冯府至少一半的现金流,都是她提供的。

    阿梅看起来虽是低调无比,但沉迷于各种知识中的她,对校尉府各个方面所要用到各种器械,有着无比重要的影响力。

    同时她还负责培养汉阳制造局所需要的工程师,以后汉阳制造局真要成型,那她就是实际上的开山祖师。

    至于冯家的正室夫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因为张家小娘子的目标,从来就只有关大将军一人。

    只是关大将军掌握着冯府,张小娘子想要和关大将军比,那就是和整个冯府比……

    冯君侯很支持她的勇气,只是不看好她的挣扎。

    唉,希望实是太过渺茫了……

    “四娘,天太热,我们先下去,我陪你去河边看看风景如何?”

    冯君侯哄道,“或者今晚我下厨,给你做道菜。”

    “我要吃豆腐!”

    估计是刚才谈起豆类,让张家小娘子心有所感,于是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没问题,想吃什么豆腐?麻婆豆腐还是家常豆腐?”

    “你说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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