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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857章 南边

    本以为关大将军这么放心自己两人单独出来,离开她的视线,乃是心胸开阔之举。

    真走了这么远的路,这才发现自己是想多了。

    日头很大,晒得人都快要出油了。

    两个人别说是腻歪,就是靠得太近都嫌热,最多也就是拉拉小手。

    失算了!

    不过来到大河边上后,潮湿的水气迎面扑来,身上的热气顿时消了大半,让人精神一振。

    从渡口往北而行,水面又渐渐变窄,河水轰鸣,汹涌着奔向北方。

    有心想来句“大河上下,顿失滔滔”,但一想这又不是冬日大河边上赏雪,根本就不应景,怎么装逼?

    想了一下,最后还是觉得小四的柔嫩小手好玩。

    寻了一个最能靠近河水的地方,河水溅起的小水珠,渗入了衣服,凉凉的。

    不一会儿,身上的暑气竟是被水汽吹尽。

    冯永令人搬过两张胡床,拉着张星忆并排坐了下去,然后这才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枉在陇右呆了这几年,竟是不知道河边还有这等消暑的好地方。”

    张星忆拿起一块小石头,砸到河里,瞬间就被汹涌的河水卷得不见踪影,甚至分辨不出哪朵水花是小石头激起的。

    “去年对岸还是曹贼占着呢,谁闲着来这里避暑?”

    张星忆嘴角含笑,也不知在想什么开心事。

    她的目光,顺着大河水流看去,“阿郎,你说,要是顺着大河向北,是不是就到大漠了?”

    “当然不是,在我们眼里大河是往北,其实它是东北向,最后还是要往东,那里就是二郎要去的地方。”

    “北地郡故地?”

    冯永点头,“对,北地郡故地,北地郡故地再顺着大河往东北方走,就到朔方郡和五原郡故地。”

    “大河就是在朔方郡故地折而向东,然后再在五原郡故地折向南,那里大河三面环之。”

    张星忆想了一下,感觉有些迷糊,“赵二兄,不是从萧关北上去朔方郡故地的吗?怎么从这里顺着大河走也能去?”

    平襄处于汉阳郡,萧关处于安定郡,两者还隔着陇山。

    张星忆处理政务是一把手,但在涉及军事地理这种事情上,却是有些想不明白。

    “所以我才说现在大河是东北向啊,出了汉阳郡,大河就流经安定郡的北面。”

    其实萧关北面,大河流经的地方,以前也属于安定郡,只是随着胡人地不断南下,曹魏放弃了萧关外面的地方,缩回关内而守。

    冯永捏了捏她的手,“想不明白就不用想,现在二郎已经带着人北出萧关,里头还有参谋处的人。”

    “等他们画出地形,再与陇右的地图拼接起来,你就知道了。”

    张星忆倒也不是真要究追问底,她也不过是随口说说。

    与心上人在一起,说到哪就到哪,漫无目的,就是想要和他说说话而已,说什么,并不重要。

    身上没了热气,张星忆终于能靠到冯永身上,学着冯永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就是这样和阿郎坐着老去,心里亦是甘心……”

    然后皇后拿着大棒过来敲死你!

    身为皇家在外的全权代表,不好好干好监军这个大有前途的职业,顺便帮校尉府处理一下政务,光想着偷懒。

    只是少女正沉浸在柔情蜜意当中,冯君侯也不好打破她的美梦。

    打破她的美梦的,是亲卫的声音:

    “禀君侯,刘将军有事请见。”

    冯永闻言,转头看去,果见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提着一条长长的马槊,正站在亲卫警戒线外向这边望来。

    “让他过来。”

    冯永一边说着,一边与张星忆齐齐站起来。

    “诺。”

    得到允许,刘浑把从不离手的马槊递给身边的亲卫,空手走过来,行了一个大礼:

    “见过君侯,见过张娘子。”

    “起来吧,你好歹也是封侯的人物,对我行这般大礼,也不怕失了面子。”

    冯永说道。

    “刘浑能有今日,皆是受君侯与张娘子所赐,若是不行礼,那才是真的失了面子。”

    刘浑恭敬地说道。

    “倒是比起以前会说话了。”

    冯永闻言,失笑了一下,忽又皱起眉头,“不对啊,赵老将军半个月前就已经驻军令居,怎么没带你去?”

    令居就在金城郡,乃是当年霍骠姚打通河西走廊前的屯兵之处。

    那里正处丝绸中路必经之处,同时也是现今通往凉州的主要通道。

    在冯永看来,就算刘浑没有跟着进驻令居,那也应该进驻西平郡。

    因为那里是丝绸南路,只要通过大斗拔谷,就可以直插凉州四郡的腹部,到时未必不能学着霍骠姚把凉州搅个天翻地覆。

    虽说徐邈派了亲信去守大斗拔谷,但秃发部的精骑同样是在那里。

    到时只要老爷子能在丝绸中路吸引住凉州的注意力,刘浑冲破大斗拔谷根本就不是个事。

    “禀君侯,末将此次过来,正是为凉州之事,赵都督让末将领精骑走鹯阴县,向西直冲武威臧姑。”

    “赵都督还让小人给君侯送来一封密信。”

    刘浑说着,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信,递给冯永。

    冯永听了刘浑的话,就是一愣。

    很明显,赵云不让刘浑领军走大斗拔谷,反而是让他走丝绸北路,大出乎冯永的意料之外。

    他接过密信,确认封口无损,这才拆开看了起来。

    信上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先前商量好的,让冯永在刘浑出发后,准备发动在凉州布下的棋子配合行动。

    看完了信,冯永点头,“行,我知道了,计划什么时候渡河?”

    “赵都督的意思是,明日就让末将渡河。”

    “多少人?”

    “五千人,全部是双骑。”

    冯永抬头看看日头,又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才说道:

    “我会让工程营在日头偏西的时候开始搭浮桥,你立刻回去,让你下边的人做好准备,明日一早,你们就可以直接渡河。”

    “诺!”

    既然来了军情,那么儿女私情就只能暂时先放一边。

    军事不决问正室。

    为什么老爷子要让刘浑走北路而不是南路,这个事冯永有些想不明白,得去问问关大将军。

    张小四大是不满,但终究还是知道孰轻孰重,当下只得怏怏不乐地跟着冯永一起回头。

    校尉府这数月都是处于半战备状态,从预备役里抽新兵补入军中,同时加以训练,是目前的主要任务。

    毕竟萧关一战,伤亡不小。

    唯一伤亡少一些的,就是工程营。

    所以让工程营紧急出动,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从北边走其实也正常。”关姬就着油灯,拿着老爷子的密信看了一遍,然后就收了起来放好,再转身拿起团扇往冯永这边扇了扇。

    一股沐浴后的清香扑鼻而来,关姬披散着头发,头发还有点湿,但这并不能影响她智珠在握的形象。

    “说说。今天我想了一下午,也不知道想得对不对。”

    “有什么好想的,赵叔走中路,那徐邈自然要提防中路。但他肯定也要提防南路,因为出了大斗拔谷,那可就是武威后方的张掖了。”

    “就凉州现在这个模样,徐邈还能守三路不成?”

    关姬半躺回榻上,仰头想了一下,忽然一笑:

    “赵叔让刘浑走北路,那是要把徐邈往死里逼啊!只要秃发阗立在关键时刻突然响应大汉,北中南三路就皆是汉军。”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武威到时将会背腹受敌,退无可退。”

    武威作为凉州的郡治,只要它一下,凉州就算是初步被掌握到大汉手里。

    很稳,也很狠。

    “谁都知道凉州是必下的,徐邈根本没办法守住,阿郎就不用太操心了,还是先考虑一下如何治理吧。”

    关姬云淡风轻地说道。

    “行吧。”冯永也跟着爬到榻上,却见关姬又不知从哪摸出一封信。

    “这又是哪来的信?”

    冯永伸手就想去接。

    “别动,不是给你的,是别人写给妾的。”

    关姬打了一下冯永的手,这才撕开了信。

    “咦?这倒是奇了怪了!谁还与细君有书信往来?莫不成是夫人写过来的?”

    所谓夫人,自然就是黄月英。

    “这是南中的来信。”

    “南中?”

    冯鬼王顿觉得有些不对,“细君在南中还认识人?”

    越想越是不对味,“这是哪个家伙,敢背着我给你写信?”

    关姬正低着头看信,闻言瞟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花鬘。”

    冯君侯一听,登时就是一个激灵,转头就想往榻下跑:

    “晚食吃得有点多,我先去趟茅房……”

    关姬哪容得他跑路,当下两条腿各自一抬一压,右手伸过去再一扭。

    冯土鳖当场就翻了个身,四脚朝天地挣扎:

    “细君饶命!”

    关姬轻轻一笑,全身压了上来,吐气如兰:

    “阿郎还记得花娘子呢?”

    当初在越巂时,我就是靠着把你卖给花娘子,这才让她死心塌地,鞍前马后地给我办事。

    毕竟孟家在南中的人脉,少有人能比。

    花鬘那个时候,不但想尽法子从南中征来滇马开马场,还从南中迁徙夷人充实越巂。

    你说我记不记得?

    后来诸葛老妖要北伐,自己领军先到汉中,独留自家婆娘在越巂,也不知道最后两人搞姬了没有……

    后来吧,自家婆娘跟着到了陇右,却是没见花鬘跟过来。

    冯鬼王心里也是在嘀咕,估计两人是闹掰了。

    但做贼心虚的冯鬼王,也就是在心里嘀咕一下,没敢问关大将军她和花鬘最后究竟怎么样了。

    没成想都过去几年了,冯鬼王都快要把这事忘脑后了,突然来这么一下,他就是想跑都来不及。

    “细君,我和那花娘子,真的是清白的!”

    “妾自然知道阿郎和她是清白的,但妾呢?”

    我特么……这婆娘吃的口水越多,说话就越是像我了!

    “怕啥?那花鬘又不是人妖。”

    “何谓人妖?”

    “就是妖人,可男可女的那种。”

    关姬终究还是脸皮薄,听到这个人的胡言乱语,脸上就是微微一红。

    只见她咬牙道:“我看你才是妖人!没见你这样的,逼着妾去哄骗人家一个小娘子!”

    一边说着,一边下了狠手直招呼。

    “饶命饶命!细君饶命啊!”

    冯鬼王连连惨呼。

    ……

    “够了啊!再打我就反击了!”

    “蓬!咚!咚!”

    ……

    “看我蛟龙翻身!”

    关姬一声娇喝:“雁落平沙!”

    ……

    “兔子蹬鹰!”

    再一声娇喝:“铁沙掌!”

    ……

    “鲤鱼打挺!”

    “泰山压顶!”

    我靠!

    这婆娘平日背地里肯定没少看游侠小说!

    不信了还!

    “我要施绝招了!”

    “怕你?”

    “看我龙爪手!”

    “无耻!”

    “嘿嘿,仙人指路,轻拢慢捻抹复挑!”

    “嘤咛……”

    冯君侯一招得势,终于翻了身,得理不让人,翻身把歌唱。

    就是唱得有点气喘,期间还有关大将军的和唱。

    待两人筋疲力尽,战场这才平静下来。

    缓过了一口气,躺在冯永怀里的关大将军这才带着呢喃也似的声音说道:

    “南中那边有人反了,兴汉会的消息,明天应该就到,官府的公文,最迟也就是后天。”

    兴汉会在南中投了不少钱粮,而且南中还是红糖原料来源产地之一,由不得兴汉会不重视。

    没想到兴汉会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关姬却能提前得到消息。

    “是哪里反了?”

    这是早就有预料的,所以冯君侯倒也没多大意外。

    唯一预料不到的,就是什么时候反。

    “云南郡,说是一个叫刘胄的带了头,先前还暗中联系过花鬘,想要让她带话给孟获。”

    听到这个话,冯永脸上有讥笑之色:“观刘胄这等行事,怕是真反之时,就是断头之日。”

    孟获现在还在锦城享福呢,孟琰又被调到了汉中,现在越巂太守可是王训。

    孟家谁敢反?不怕夷三族?

    “前头不是说张翼执法太过,致夷人不满么?再加上阿郎被魏贼断于萧关东面的消息传到南中,有些夷人头目就有了不轨之心。”

    “花鬘前些日子受了庲降都督之托,前往云南郡安抚夷人,没曾想那刘胄一看形势不对,于是提前反了。”

    冯永听了这个话,就是有些意外:“花鬘受张翼之托?”

    关姬知道冯永是想问什么,当下就是轻轻一笑:“阿郎可别小看那花鬘,兴汉会在开始卖滇驹的时候,花鬘可是一匹也没卖。”

    “她自己组了一支马队,专门往南走,赚了不少钱,现在南中有不少部族就是靠她吃饭呢!”

    “听说蜀地大族以前就有不少人是往南边做买卖的,再加上孟家在南中又有声望,走南边的路,别人可能走不通,她就能走通……”

    听到关姬这些话,冯永就是一个激灵:往南?

    “往南,最远能到哪?”

    “这个妾如何得知?”关姬摇头,“这可算是人家的家业呢,保密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说出来?”

第0858章 无心插柳

    来这个时代这么多年,冯永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时代的一切。

    生活在丞相领导下的大汉,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官僚,不用心是不行的。

    比如说去当个越巂太守,你不但要知道越巂的现状,还要知道越巂的历史,甚至它的由来。

    当个护羌校尉,你就要赶快去收集凉州胡人的情况,乃至凉州历史上,历代胡人的演变过程。

    想要当好凉州刺史,那你至少要从前汉孝武皇帝打通河西走廊,彻底凿通西域那时起去了解它的历史。

    身为护羌校尉和凉州刺史,冯永都快要把自己手头那两本精印《史记》和《汉书》,关于凉州和西域的部分翻烂了。

    提起凉州与西域,有三个人是绕不过去的。

    一个是孝武皇帝,这是必须的。

    一个是霍骠姚,这也是必须的。

    还有一个,那就是张骞,这更是必须的。

    作为丝绸之路的开拓者,张骞为后世所熟知。

    在后世,陆上丝绸之路谁都知道,海上丝绸之路部分人也知道。

    但还有一条丝绸之路,那就比较少人提起。

    这条路就是西南丝绸之路。

    从《史记》和《汉书》的记载中,冯永可以推断出,这条西南丝绸之路,甚至比以长安为.asxs.的丝绸之路还要古老。

    因为《汉书》记载得很清楚,张骞亲口所言:

    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安得此?

    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国,身毒国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

    也就是说,在前汉打通丝绸之路以前,蜀地的东西就已经被人贩卖到身毒。

    为了能彻底打通西南丝绸之路,孝武皇帝派张骞前往犍为郡,主持西南夷事。

    最后这才有了夜郎自大,同时大汉把版图进一步扩张到大西南。

    但是,这里有个但是。

    即便是张骞这位中国历史上最为有名的探险家,最终也没有能找到一条从西南直通身毒的道路。

    在大汉最富扩张性的孝武皇帝时期,这件事情都没能完成,后面的事情自然就不用说了。

    大汉能把永昌郡(即现在的云南西部和缅甸的北部)纳入管理,就已经是这个时代的极限。

    后世的历朝历代,基本都没能超过这个极限。

    强汉是真的牛逼,而不是吹嘘。

    所以在冯永看来,蜀地的东西能到达身毒,中间应该转了很多趟手。

    当然,也有可能是两三趟,甚至一两趟。

    这个取决于蜀地那帮要钱不要命的家伙,为了钱,究竟能不要命到哪种程度。

    只是随着后汉中后期的宦官与外戚交替专权,内部**,百余年来,从西北到西南,胡夷叛乱不断。

    别的不说,光是西南蜀地这边,原有的官道不知有多少因为夷人叛乱而被中断,乃至毁坏。

    冯永当越巂太守时,重新疏通的那条从越巂直通锦城的平坦大道,就是因为夷乱而被迫中断了百来年。

    若不是鬼王光环对夷人有降智威压作用,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大路能直通锦城。

    所以除了主干尚存的五尺道,对于秦国在数百年前就开始修建的南中其他栈道和山道,冯永早就已经就不抱任何希望。

    因为整整断了百余年啊,再好的工程质量,也挡不住百余年时光的摧残。

    更何况还是在南中这种鬼地方。

    就算你还能找到痕迹,你上哪找识路的人去?

    哪知现在关姬居然告诉自己,花鬘有能力往南边做买卖!

    冯鬼王如何能不兴奋?

    他忍不住地深情地轻声呼唤一声:“细君……”

    “嗯?”

    关姬躲在冯永怀里,传出来的声音里带着鼻音,同时还有几分慵懒,如同一只温顺无比的小猫咪。

    “那个,花娘子和你的关系,看起来还是很不错啊,你看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温顺的小猫咪就立刻就成了炸毛的母豹,幸好冯鬼王早有准备,一个翻滚,躲过了致命一击。

    “无耻!”

    黑夜里看不清关大将军的神色,但可以听出这两个字是绝对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只是冯鬼王如何肯承认自己无耻:

    “细君你这个话就过了,我不过是想问问她究竟能到南边的哪里,怎么就无耻了?”

    关大将军又不如冯鬼王脸皮厚,如何好意思提起自己被那个家伙卖了的陈年往事?

    但借口也是有一个现成的:

    “你好歹是堂堂君侯,兴汉会下边的产业,别人几代人都未必能赚到,如今还要去图人家一个小娘子的家业,羞也不羞?”

    冯鬼王“啧”了一声,义正辞严的说道:

    “细君,你我共枕多年,难道还不知我?我岂是那等小人?她那点家业,若是没有我,焉能成事?我又岂会看在眼里?”

    若说换了他人,关姬自然是不相信。

    但冯鬼王是谁?

    这么多年,从来只有他带着别人发家,还没有见过他靠着别人发财。

    冯鬼王在这个事情上,那可是有口皆碑的。

    “那你还要知道人家的南边路线做什么?前两年会里的人,不是已经能让马队到达永昌那边了吗?”

    在越巂牧场没有量产滇驹之前,永昌和云南二郡,靠着王伉和吕凯(即南中反叛时坚守永昌,拒不降叛军的永昌府丞与五官掾功曹)这两个大汉忠臣在地方上的关系。

    这才能勉强维持大汉名义上的统治。

    直到越巂量产滇驹,大汉往南中的运输能力和投放能力大大提高,同时再加上南中的不断开发,这才算是与云南和永昌建立起正常的联系。

    这种正常联系,是指能往来通讯,同时还能投放小股兵力,至于想要再多的,那就没有了。

    除非是像南征那样,以朝廷之力,不计伤亡和损耗,强行推进,才有可能让大军进入。

    “想问她点事,若是可能,让她帮个忙。”

    冯鬼王一边说着,一边试探着再次爬到关姬身边。

    “帮什么忙?”

    关姬奇道。

    以目前兴汉会在大汉境内的势力,花鬘求着兴汉会帮忙还差不多。

    “帮我找点种子。”

    “嗯?什么种子?”

    “听说林邑那边盛产稻谷,与大汉南方所种稻谷有所不同,所以我想让她帮我从那边寻些林邑的谷种回来。”

    所谓林邑,其实就是占城,也就是后世东南半岛的东南部。

    那里本是前汉所置日南郡的象林县。

    到了后汉汉顺帝时期,象林县功曹之子率数千人作乱,杀死县令,脱离大汉,成立林邑国。

    彼时的后汉正值国力衰落时期,根本无力征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象林县独立出去,至今已有近百年。

    占城稻,这个赫赫有名的明星农作物,就是产于占城而得名。

    冯永不知道占城稻这个时候出来了没有,但有枣没枣打两杆,总是没错的。

    小冰河时代的两个最显著特征,一个是气温的断降低,一个就是等降水线的南移。

    所谓等降水线南移,说白了就是每年降水量的减少,导致极易出现大旱。

    自黄巾之乱以来,河北、中原、关中等地,几乎每隔两三年就有一次大旱。

    就连南方,也会因为出现降水不足而导致水田变旱田,水稻无法种植。

    占城稻,除了产量高,长生期短,同时它还可以长在旱田里,是用来减少小冰河危害的良好农作物之一。

    “这样啊……”

    关大将军语气里却是有些犹豫。

    不是她不想帮忙,而是当年在越巂郡所发生的事情,让她心里有某种阴影。

    她想了一下,突然又说道:

    “妾曾闻,当年吴国吕岱平定交州后,曾多次派人去南边,扶南、林邑、堂明等南边小国纷纷遣使朝贡。”

    “阿郎若是真想要林邑稻种,通过吴国岂不是更方便?”

    此时的中南半岛,并不是人们想像中那种原始部落聚集之地。

    派出使者前往吴国朝贡的那些小国,弱不弱先不说。

    仅仅是懂得朝贡这一项,就足以说明它们至少已经进入君臣时代。

    “此事绝不能通过吴国!”

    冯永断然道。

    现在好不容易骗得吴国在荆州南边种满了甘蔗。

    陆逊就算是能看出这其中的蹊跷,难道他还能拦着吴国的世家大族,独立拥有部曲的军头们主动放弃红糖的丰厚利润?

    若是占城稻没出来还好说,真要出来了,通过吴国求种子,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冯永与关姬在一张榻上睡了这么多年,自然也知道她心里在顾忌什么。

    先不说关姬与花鬘的孽缘,就是事关花鬘家业秘密这个方面,不管是换了哪个外人过来,那也是犯忌讳的事。

    “阿郎若是当真想要知道,那妾就试着问一问。”

    关姬终究还是疼自家阿郎的,听到他这般说,刚应了下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妾真是糊涂了,这个事情,阿郎应该去问阿梅才是!”

    冯永一愣:“怎么扯到阿梅身上去了?”

    关姬正要回答,突然外头隐隐传来的哭声。

    “是双双和阿虫在哭呢!”

    关姬猛地坐起来,开始摸索着下榻点灯,语气焦虑地说道:

    “这几天天热,双双和阿虫一直睡不好。”

    说着,灯亮了以后,关姬转过身来,有些自责地说道:

    “妾本还想着,等头发干了以后,就过去哄孩子睡,没成想被阿郎撩起火来,却是一下子就忘了。”

    说着,她捡起散落在榻上角落的衣服,匆匆披上,再转过身来,亲了冯永一口:

    “妾今晚可能就在孩子那里睡了,阿郎不用等妾。花鬘的事情,阿郎去找阿梅准没错!”

    说完最后一句,她也不多做解释,就趿着拖鞋风风火火地赶地去看孩子,独留自家阿郎守空榻。

    冯永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唉声叹气:“果真是处于家庭地位的最底层啊……”

    走了也好,正好一个人能安静考虑一下方才所说的事情。

    花鬘这个事,怎么细君会让自己去找阿梅呢?

    冯永刚嘀咕了一下,顿时就恍然大悟,拍了一下大腿:

    “嗐呀!我怎么把这个事给忘了?真是骑驴找驴,灯下黑!”

    他一边说着,一边猛然坐了起来,开始找衣服穿上。

    记得在锦城那边时,花鬘与阿梅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花蛮女还借着阿梅的关系,天天来冯庄蹭吃蹭喝。

    后面越巂牧场一事,闹得动静不小。

    花鬘为了保险,一开始还拉着阿梅入股,然后这才有胆子去找冯鬼王,表示也想跟风,搞个私人马场。

    那时正是拉拢和分化蜀中世家的关键时期,一些大族为了长期利益,不得不出吃下冯鬼王喂到嘴边的屎,出钱出粮资助两个蛮女开马场。

    本是两个小女子的小摊子,被冯鬼王这么一番运作,最后居然成了上市公司。

    此时冯永越是想,思路就越是清晰,心里就越是怀疑:

    “这花鬘的马队,不会有蜀中世家的人参与其中吧?”

    蜀地早在数百年前就能把东西卖到身毒,身为蜀地的土著,那些世家若说没有门路把货卖到南边,那简直是不合理。

    说不得,花鬘那个小蛮女,根本是被那些老奸巨猾的世家给利用了。

    那些世家借助她的人脉,又给马队披上鬼王侍妾阿梅的名头,南中谁还敢拦着?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些入股马场的大族认为花鬘背后是有冯鬼王支持……

    种种信息的不对等,所以搞成现在这等模样。

    冯永想到这里,当场就翻身下榻,兴冲冲地出了主院,往旁边阿梅的小院快步走去。

    阿梅这丫头也真是的,平日里闷不作声的,竟是让人疏忽了她与南中那边的关系。

    只怕她现在都不知道,有人借了她的名头在南中搞事。

    这些世家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只要有一点机会,就能紧紧抓住不放。

    一路想着,拐弯进入阿梅的小院,却见主屋的灯还是亮着。

    摆了摆手,阻止了值勤的女卫通知阿梅的举动,冯永推门进去,只见阿梅正趴在桌上,拿着笔不知在写什么。

    “忙什么呢?还不睡?”

    阿梅听到开门声,刚抬起头来,却发现正在进来的冯永,当下又惊又喜地站起来:

    “男君怎么会在这等时辰过来?”

    “睡不着,就过来看看你。”

    冯永转身关上门后,急不可耐地过来直接抱起阿梅,扔到榻上。

    “男君……”

    “莫要言语,君侯我今晚高兴!”

    若是自己的猜想成真,那么大汉控制南中的进度,只怕又能加快进度了。

    不怕世家玩花样,就怕他们趴在原地装死!

    往南?

    往南好哇!

    “花鬘那边,和你一直有联系吧?”

    “嗯……”

    “知道她的具体情况吗?”

    “妾……嗯,妾不知……只知道她,她早先……”

    “如何?”

    “每三个月都派人送一笔钱过来,妾嫌麻烦,就,就让她直接送到锦城的庄子里去了……哦……”

    果然如此。

    阿梅的分红在锦城庄子就被截留了,而锦城的庄子,现在是管家赵叔在打理。

    赵叔处理不了的事情,又都是派人请示冯家主母。

    至于冯君侯,那是做大事的人,府内这点小事,哪里轮得到他处理?

    所以花鬘的马队,其实阿梅也是股东。

    阿梅是股东,那和自己是股东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冯鬼王更是兴奋,大叫道:“种子!”

第0859章 南中

    在大汉丞相南征之前,大汉所能控制的南中地区,最多也就是朱提郡,还有牂柯郡平夷县以东的地方。

    南征之后,大汉直接控制的范围,可以直达建宁郡的味县(即后世的曲靖)。

    兴汉会这些年对的开发,基本也是在味县以北。

    也就是这两年,才开始渐渐向最南边的兴古、云南、永昌这三郡渗透。

    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兴汉会的种植园,不仅仅是甘蔗种植园,还有茶园,甚至还有少量的桐树园,已经出现在滇池,以及云南郡的郡治弄栋县(即后世的姚安)。

    而且从味县经滇池,再到弄栋县这一条路线,兴汉会的马队渐渐多了起来。

    特别是滇池的茶园,乃是兴汉会的重点扶植项目。

    原因无他,滇池的茶,在蜀地乃是早有盛名。

    甚至还有人说,南中之茶,以滇池为佳,曾为贡品。

    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据冯永所知,云南滇池的茶,在后世确实也挺有名。

    所以兴汉会还特意出了钱粮,请庲降都督府出面,召集了本地的夷人,把味县到滇池这一条路,重新修缮了一番。

    对于南中的夷人来说,徭役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除了官府,还有当地的豪族,逼着当地夷人给他们干活,以前那都是常见的事。

    有繁重的徭役就算了,每年还要上交不少特产,交不上那就得卖儿卖女卖自己。

    官府与豪族对南中夷人的沉重压迫,那真是由来已久。

    大汉丞相在味县立了石碑之后,官府的徭役不是说没有,但和以前作比较,那真是轻得不能再轻了。

    然后在服完官府的徭役之后,大伙正准备回家,然后官府突然说如果继续干下去,不但包吃包住,而且还有粮食布匹可以领!

    这等大好事……

    大伙当然是不可能相信的啦!

    但很快就有人搬出大批的毛布,黍米等东西摆在所有人面前。

    这下有人开始半信半疑。

    干满一个月后才能领粮食布匹,那肯定是有风险的。

    什么风险?

    当然是白干一个月的风险。

    但干一天就可以白吃一天的饭,这是可以立刻验证的。

    反正多一天少一天,对个人基本没多大损失。

    所以就有人试着多干了一天,居然能吃上官府的饭。

    不亏!

    然后干到第三天,居然还有肉菜,每人碗里多了一条蒸得软乎乎的咸鱼!

    这下所有人的热情都大涨起来了。

    咸鱼自然是越巂的特产。

    当年冯鬼王在越巂打下的良好基础,如今终于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稻花鱼做成了鱼酱,已经在锦城打开了名声。

    越巂所产的蚕丝,更是一跃成为蜀地的顶级产品。

    原因就在桑树和蚕种上。

    精心挑选出来的优良桑树品种,种满了鱼塘周边。

    而蚕种的培育,越巂已经走在了大汉的最前列。

    相比之下,咸鱼反而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产品。

    干苦力活,除了要吃饱,还要重油重盐,最好还能有肉菜。

    只是现在肉菜肯定是没有的,但能每天能吃饱的情况下,每三天还能吃一条香喷喷的咸鱼,对夷人来说,已经足以欣喜若狂。

    再等过了一个月,官府还真发下粮食,整个工地立刻就掀起了欢呼声。

    其实粮食是不多的,只有一点点,甚至都没法折算成布匹。

    但官府的人说了,只要他们愿意继续干下去,可以攒到下个月一起领。

    有了前面的立信,虽说大部分夷人是迫不及待地想把那点粮食拿到手里,但也有人小部分人愿意继续存到下个月。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夷人纷纷表示,只要粮食布匹给得足,我可以零零七干到猝死,毫无怨言。

    九九六?

    人怎么可以懒惰到那种地步?!

    等从味县至滇池的官道修缮完毕,甚至有夷人拿到了粮票或者布票,然后跑去味县兑换粮食布匹。

    仅仅是这一个事,大汉官府的威信,就已经在南中的最南边开始重新树立。

    虽说兴汉会在这个事里出了大量的钱粮,看上去像是做了一回憨大头。

    但没有人有怨言,甚至还嫌路修得太慢。

    因为与茶叶在陇右和凉州的恐怖利润相比,这些钱粮就是个屁!

    会里的所有人都心急如焚想要在滇池周围跑马圈地,开出茶园。

    因为兄长说了,南中最适合种茶的地方有两个。

    一个是滇池,一个是楪榆泽(即洱海)。

    皆是有山有泽,云雾缭绕之地。

    目前大汉拥有茶园的人家,也就是兄长、赵二郎、李遗等会里这几个最核心的人员。

    唯一的例外,就是李家六房。

    不过幸好有慕嫂子在,李家六房也不算是外人,所以茶苗仍是完全控制在兴汉会的手里。

    但茶苗种下去,至少也要三年,才能开始采收茶叶。

    整整三年啊,谁知道兄长还能在护羌校尉这个位置呆多久?

    所以兴汉会着急修缮从味县到滇池的官道,重点扶植滇池的茶园项目,那就可以理解了。

    冯永担任凉州刺史的消息刚传出来的那段时间,为什么兴汉会连酒都不往北边卖了,而是拿来庆贺?

    因为这就意味着,兴汉会在不久的将来,可以在凉州,乃至西域的交易里,占据住极大的优势。

    而两年前种下的茶树,也正好可以赶上这一波红利,简直不要太爽。

    少卖几坛酒,就图个高兴!

    不过这世间之事,有喜自然也就有忧。

    在兴汉会准备再吃一波大红利的同时,云南郡刘胄的叛乱,就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资本都是怕局势动荡不安的。

    偏偏滇池往西不远,就是云南郡,你说,这刘胄不是给人添堵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洱海就在云南郡。

    兴汉会在滇池圈山之后,又用老办法,出钱出粮,官府出面,请来南乡工程队的人,再召集夷人,重新修缮从滇池到楪榆泽的官道。

    虽说这一次,夷人比上一回要积极响应,但工程量也要大很多。

    因为从味县到滇池的官道,虽说残坏,但终究仍能找到时断时续的主干道。

    从滇池到弄栋,情况也差不多。

    但从弄栋到楪榆泽,那简直就是要重新铺一条新路出来。

    工程量大,就意味着施工时间长,钱粮也耗费得多。

    唯一让人高兴的,就是可以花鬘名下的马队已经踏出一条小道,不用另行勘探,可以直接顺着这条马道施工。

    所以滇池到弄栋的官道,今年也算是勉强能通行了,但想要再前往楪榆泽,那就真没余力了。

    只能等吃到滇池茶叶这波红利以后,再行开工。

    毕竟随时支持陇右的兄长,那才是兴汉会第一要事。

    兴汉会可以等,可有人等不了。

    等不了的人叫花鬘。

    因为她的马队从蜀地运货到掸国、盘越国等地,一年到头也就是那么两三次。

    而云南郡,又是必经之地。

    这刘胄一作乱,云南郡就无法通行,你让她如何不着急?

    “马幼常,你给我出来!”

    云南郡的郡治弄栋城里,一个小院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花鬘带站一阵风,冲进了小院,叉着小蛮腰,如同收债的地主婆:“你再不出来,信不信我今日就让人把你家给砸了?”

    但见她脚踏牛皮所制的皮鞋,鞋面两边还贴心地钻了一排小孔,免得靴子里头过于闷热。

    一条巴掌宽的牛皮带子勒在腰间,勾勒出盈盈小腰。

    窄衣紧袖,便于行动,正是始于南乡,在大汉境内正在流行开来的日常款式。

    只是她一身上下,以黑蓝为主调,袖子稍短,露出的手腕戴着明晃晃的银镯子,又与那些大众款式不大一样。

    一看就知道是从南乡那里私人定制的。

    “花娘子,花娘子,我们家的郎君,真不在家……”

    小跑着跟过来的门房连连作揖,“还望花娘子恕罪恕罪!”

    “每次我一来,他都不在家!”花鬘“呸”了一声,“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分明是他躲着不敢见我!”

    这时,只见院子里头,又小跑出一个女子,对着花鬘躬身行礼:

    “花娘子,阿郎这一回,是真不在,他早早就出门去了。”

    这女子虽是说汉话,但音调却是不太准,身上着汉服,但看那样貌,分明是夷女。

    正是服侍马谡的夷女之一。

    花鬘哪肯轻易相信?

    “他去哪了?”

    “去了县府,与官府的大人商量事情,要是花娘子真有急事,不若就去县府一寻。”

    花鬘听到这话,登时就是一噎。

    马谡不管如何被太守看重,但终究也是被流放到云南的犯人,而且还是被那个人揍过来的。

    而花鬘自己,这些年来,能组建起这么大的马队,不少人都说她上面有人,而且还是那个不能提起的男人。

    说得多了,连花鬘自己都差点信了。

    反正冯庄每次对自己送去的红利,都是照收不误,不是吗?

    所以她自然不怕马谡。

    但差点信了,那就是说她终究还是保留着清醒:

    不怕马谡是一回事,但自己上面又不是当真有那个男人,最多也就是有那个男人的小妾,怎么可能真的敢不怕官府?

    毕竟自己的父母,还在锦城那边享福,不愿意离开锦城呢!

    羊质虎皮,不外如是。

    所以花鬘听到马谡的侍妾说出这番话,当真只得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脖子上的银项圈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叮叮当当声。

    “幼常啊,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那花娘子,怎么说也是帮了我们不少忙,这几个月来跑了不少寨子,申明大义。”

    “要不然,那刘胄只怕还能裹胁不少部族。如今刘胄一反,你却借故不见她,就不怕她去找冯君侯告状?”

    云南太守府里,太守吕凯和马谡正对坐着下棋,案上还摆了茶壶,与气急败坏的花鬘相比,两人当真是悠闲自在得很。

    “喛,此事季平就无须担心了。那花娘子与冯郎君相识,难道我与冯郎君就没有交情了?”

    相比于几年前,马谡的面庞黝黑了不少,不过气度上却是沉稳了许多,目光内敛,神情从容。

    南征那年,吕凯曾被冯永所救,所以他与冯永也是有不小交情的。

    世人皆说马谡是被冯郎君揍了一顿以后,才被流放到云南。

    但却没人知道,马谡刚来云南的时候,怀里可是揣着冯君侯的信去找云南太守吕凯。

    这些年来,马谡虽说身无官职,但却被吕凯看作是最重要的左右手。

    身为幕僚,马谡的出谋划策,对吕凯帮助甚多。

    让吕凯时时感叹,丞相曾经苦心栽培过的人物,果真有不凡之处。

    马胄有作乱之心,又是马谡提前看破。

    在上报都督府的时候,请花娘子前去安抚各个部族,同样还是马谡的建议。

    花娘子为了维持商道畅通,自是欣然应允。

    只是没想到刘胄举兵作乱以来,马谡却又亲自跑了一趟都督府,劝说张翼,让各地将士暂时紧守关要,按兵不动。

    花鬘几次三番去找马谡,就是想要打听都督府什么时候出兵平乱。

    因为张翼请花鬘去安抚夷人,乃是马谡的建议,本就没瞒着她。

    前些日子马谡跑了一趟都督府,她也是知道的,所以在她看来,马谡定是知道些什么内幕。

    只是马谡哪敢这个时候见她?

    所以只好躲到太守府里,图个安静。

    “刘胄作乱,不过是在云南一隅。虽说那边道路难行,但有花娘子帮忙,不怕寻不到路。不须惊动朝廷,以都督府的兵力,足以翦灭此獠。”

    “为何幼常又让人按兵不动,让刘胄作乱不已?到时那些观望的夷人头目,看到都督府无力进剿,只怕就要蠢蠢欲动。”

    吕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

    “动了才好,”马谡自信一笑,“事到如今,都督府亦已调兵完毕,某说一说打算,亦是无妨。”

    他竖起食指,指了指天下,“季平以为,朝廷令张伯恭接李都督之位,乃无意乎?”

    吕凯听到马谡这话,顿时坐直了身子:“还请幼常教我。”

    吕凯本是永昌郡人士,虽说吕家在当地也算是有名气,但终究是地处大汉边陲之地。

    在蜀郡等地的大族眼里,永昌张家最多不过是土财主级别。

    就是吕凯本人,虽说曾去过锦城面圣,但就算如今身为太守,在朝廷大事这方面来说,他的见识仍是欠缺。

    所以但凡有机会学到这方面的学问,自然是要多多请教。

    马谡呵呵一笑,摆了摆手,“教倒不敢当,不过是说一说吾跟在丞相身边时的一些事罢了。”

    “幼常请讲。”

    “季平可知,先帝初入蜀时,丞相与法孝直在治蜀时,是从宽还是从严,有过争论?”

第0860章 关中与凉州

    “这个吾自然听说过,丞相曾言,蜀地在刘璋父子治下,德政不举,威刑不肃,故当威之以法,限之以爵。”

    “不可固搬高祖皇帝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之举。”

    马谡听到吕凯这么一说,拊掌一笑:“季平既知此事,为何如今又想不通张伯恭任庲降太守一事?”

    吕凯眉头一皱,他还是有些不明白。

    马谡看到吕凯这模样,知他还是没想通,于是只得再细说开来:

    “季平觉得,张都督至南中后,南中法度,变得宏宽,还是变得从严?”

    身为云南太守,吕凯的感受最是再深刻不过,只见他毫不犹豫地说道:“自是从严。”

    “是啊,张都督执法严厉。”马谡悠悠地说道,“此与丞相以严法治蜀有何异哉?”

    “呀!原来如此!”

    吕凯终于明白过来。

    南中夷人,常年叛乱,不畏国法,官府威德不举,此与先帝初入蜀时的蜀地颇有相似之处。

    以张伯恭治南中,又与丞相严法治南中,有通之处。

    只听得马谡继续说道:

    “再观丞相南征,不惧乱军聚拢,唯怕他们分散,盖以夷人而言,聚而歼之,远胜各个破之,此乃反用兵法是也。”

    吕凯恍然:“故幼常是故意让刘胄聚兵,再一举破之。”

    马谡呵呵一笑:“此不过丞相故智耳。”

    只见他又压低了声音,“更重要的是,刘胄作乱,修建弄栋至楪榆官道的劳力有矣!”

    此冯君侯故智?

    吕凯看向马谡,忍不住地拍案叫好。

    “前有花娘子安抚各寨,后有刘胄肆意作乱,如此一来,云南郡何人是真心向汉,何人是心有不轨,则不辨自明矣!”

    马谡一边说着,一边捏起一枚黑棋,放到棋盘上: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云南郡心有不轨者尽去,则季平再无掣肘,可安心牧民。”

    说着,他又指了指西北方,“云南郡北有越巂郡,若是季平能连通两郡,则南中再无动乱之忧,功莫大焉。”

    云南郡北有越巂,东有建宁,南有永昌,是南中南部的枢纽。

    变成第二个越巂估计是不可能了,但只要变成第二个建宁,大汉就算是完成了对南中全部地区的直辖掌控。

    功莫大焉,确实不虚。

    不信看看现在的滇池?

    兴汉会每年光是招募夷人给种植园干活,居然顺带还能教化夷人、教夷人耕种,把生僚改造成熟僚,促进汉夷相安等等。

    这些本应是南中地方主官头疼却又不得不干的活,兴汉会就能帮忙解决大半。

    兴汉会为什么有这般能耐?

    就是因为兴汉会专门在越巂那边开了一个学堂。

    从那里出来的夷人少年郎,虽说一百个里面,可能都没一个能去南乡学堂继续深造。

    但把他们下放到南中种植园,用起来简直不要太顺手!

    所以把云南郡变成第二个建宁郡根本就是很简单的事情。

    只要从弄栋到楪榆泽的官道能复前汉时的通畅,让兴汉会把种植园开到那里就行。

    这么看来,刘胄这一叛乱,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平定此次叛乱后,不说能让云南安定个十年八年,只要三五年就足矣。

    有了劳力,三五年还怕打不通弄栋到楪榆泽的官道?

    说不得,后头还能再卖一波人头,刷刷冯鬼王的好感。

    到时冯鬼王只要让兴汉会从手指头漏点东西,云南能跟在越巂后头喝汤,那就是大赚特赚。

    市高官兼地级市市长吕太守畅想了一番云南郡的未来,当场欢喜得差点掀翻了棋盘:

    “吾不过是想着能平定叛乱,幼常却是能一步三谋,定云南十年之策,吾大不如也!”

    不客气地说,只要能按着马谡所说的走,云南郡的太守就是一条狗,那也是受百姓爱戴的狗太守。

    前提是能与兴汉会搭上线。

    吕太守别的可能缺,偏偏就不缺这条线。

    反正冯鬼王都已经救过我一命,我再让他搭把手帮帮忙,有什么问题?

    “幼常这般大才,呆在南中实是太过委屈了啊!”

    吕凯叹息一声,颇有替马谡惋惜之意,然后他突然想起一事:

    “吾闻陇右护羌校尉府欲开考课以择贤才,但凡有志为大汉效力者,不拘良贱,皆可往彼处应考。”

    “依吾看来,冯君侯怕是在为日后治理凉州而储才,若是幼常能前去一试,定能一展胸中之志。”

    马谡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但很快又黯淡下来,摇头苦笑道:

    “某犯有大错,如今能安坐于此,已是丞相宽宏,冯侯仁心,安敢再有所望?”

    吕凯闻言,亦是再叹惜。

    建兴九年的上半年,比起建兴八年的下半年,日子要平静许多。

    除了汉国调兵欲攻凉州,其余边境倒是安静。

    魏国的大司马曹真,自萧关兵败退回长安后,自认无颜面对魏帝曹睿。

    再加上长安不知什么时候,满城皆是“涉水大司马”的传言,更是令曹真又愧又恨又气。

    待到建兴九年一开春,曹真就一病不起。

    随着日子越久,病情不但没见好转,反而愈见严重。

    他自知命不久矣,连忙拖着病体再上奏章,重复上一回奏章所言之事,请魏帝曹睿速派司马懿前来主持关中大局。

    曹睿考虑再三,撤去荆州都督府,令王昶驻守宛城,再迁毌丘俭为荆州刺史。

    同时让从汉中退回荆州的司马懿安排好荆州事务后,立刻回京。

    司马懿得了皇帝旨意,不敢怠慢,安排好一切,连夜赶回洛阳面圣。

    当他在太极殿东堂受到皇帝曹睿的私下接见时,不禁大吃了一惊:

    “陛下何以憔悴至此?”

    但见曹睿面容苍白,眼底发青,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振,哪有当初司马懿离开洛阳时所看到的意气风发?

    “这几年来,蜀虏吴寇接连犯边,群臣无有为吾分忧者,吾实是太累了!”曹睿靠到椅背上,指了指下边的位置,“大将军请坐。”

    “谢陛下!”

    看着司马懿自荆州赶路回来,仍是精神抖擞,曹睿不禁有些羡慕:

    “吾记得,大将军已是知天命了吧?”

    “回陛下,老臣已五十有二矣。”

    “唉,吾不过二十有七,却时时感到疲惫,竟是不如大将军这般精神,大将军可是有养身之法?”

    曹睿感叹道。

    司马懿连忙道:“陛下负万民之望,日夜劳累,故才疲惫,勤政明君,天下之福也。但也请陛下爱惜己身,才能更好治天下。”

    “且老臣何来养身之法?不过是凡事多有忍让,少用意气罢了。”

    曹睿闻言,苦笑道:

    “人可忍让,国安能忍?汉虏吴寇屡犯边境,吾安能成眠?”

    “吾此次让大将军回京,便是欲请大将军主持关中事,大将军可愿意?”

    刚刚坐下的司马懿连忙又站起来:“陛下但有所召,老臣岂敢推脱国事?只是大司马……”

    “大司马病重,如今已经无力治事,故吾欲让其回洛阳休养。”

    曹睿摆摆手,直接打断了司马懿的话:

    “观举朝上下,能接替大司马者,唯有大将军一人,只盼大将军到了关中,莫要失吾望才是。”

    “蜀人狡诈凶顽,臣唯有以性命报君恩。”

    司马懿叩首道。

    “是啊,蜀虏狡诈凶顽,实是我大魏心腹之患啊!”

    想起这几年与蜀国相争,魏国从未占到便宜,曹睿面有担忧之色,“大将军至关中与蜀虏相持,可有对策?”

    “回陛下,老臣观这些年葛贼与冯贼所为,皆是虚实呼应,以调动大魏兵力为要,然后再以奇兵击之。”

    “故在老臣想来,对付此二人,唯有扼守关要,擦深壕,筑坚壁,以不动应其诡计,待看清其虚实,再捣其必救,方才能事。”

    曹睿闻言,心有不甘:

    “如此一来,大魏便是处于守势,怕是要打击军中士气。”

    在曹睿心里,其实是非常渴望收回陇右的。

    毕竟祁山防备蜀吴的三大战略要地之一。

    若是祁山不失,大魏何来今日之忧?

    “陛下,自陇右一失,蜀虏据陇右而俯关中,大魏便已成守势,不得不守啊!”

    司马懿极力劝说道。

    前有张郃,后有曹真,皆在蜀虏面前折戟。

    这一次,终于轮到自己,干系性命之事,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万一这位陛下等自己到了关中,又要像去年那样,下诏让自己领军伐蜀,那就是要人命的事。

    曹睿又何尝不知司马懿所说的是事实。

    就算以前不知,萧关之战后他就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此时的他,格外怀念登基的头两年。

    第一年大败东吴。

    第二年,蜀相诸葛亮进驻汉中。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蜀人根本就是在做陇右之战的准备,所以先发制人,是最好的办法。

    可惜,一招之失,造成今日窘境。

    曹睿思绪纷飞,最终还是变成了叹气:“大将军此去关中,军政可自取之,吾唯有一个要求,关中不失,长安不失,可否?”

    以皇帝身份,说出这话来,态度已经是低得不能再低。

    司马懿身子一震,脸上尽是感动之色,同时又夹着些许的悲激,热泪盈眶地再次叩首:“臣,必誓死守住关中!”

    就在汉国正磨刀霍霍向凉州的时候,魏国趁机完成了关中统帅的调换。

    曹真最终还是没能挺到洛阳,在半路上就病重而亡。

    司马懿到关中后,首先加强了长安与潼关的完备,同时巡视郿城、汧县等要地。

    又纳雍州刺史郭淮之言,大力屯田垦荒,厉兵秣马,以备迟早到来的关中之战。

    因为他知道,萧关一战,关中暂时已经没有办法给陇右施加压力。

    没有了关中的压力,凉州必亡于汉人之手。

    凉州一亡,汉人再无后顾之忧,到时关中肯定会有一场大战。

    关中魏军换帅,自然瞒不过陇右与汉中。

    但此时大汉的注意力是放在凉州上,只要关中魏军安分守己,让大汉安安静静地吃下凉州,大汉丞相也无意去找关中魏军的麻烦。

    建兴九年七月底,赵云亲领两万大军,开始尝试从令居进军凉州。

    从令居至凉州,要翻过一山,名曰洪池岭。

    乃是凉州门户与咽喉,同时也是丝绸中路要冲,地势险要。

    徐邈早就在此布置了魏军,并且还多挖壕沟壁垒。

    赵云在令居准备了大半月,仍是受阻于此山,徘徊难进。

    让徐邈以为得计,对左右曰:“世人皆说赵云有勇略,在吾看来,亦不过如此。”

    “想来他只觉得商旅多是走令居入凉州,以为大军进凉州亦是容易,却是没想着从大斗拔谷走。”

    “他就是走鹯阴县入武威,只要粮草能供应得上,那也比走令居容易。”

    哪知他的话才出口不久,就传来了有汉军骑军鹯阴县奔袭武威的消息。

    徐邈大惊之下,连忙召大斗拔谷魏军前来,以守武威。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大斗拔谷的魏军才刚到武威臧姑,守在大斗拔谷的胡人精骑突然哗变,掉头直冲向武威的后方张掖。

    徐邈让胡人精骑守大斗拔谷,就是因为大斗拔谷对面并没有足够数量的汉人大军。

    所以他调回魏军守比较重要的武威,把暂时没有威胁的大斗拔谷留给胡人把守。

    哪里想到连守家门口的狗突然就成了恶狼,反身就开始咬人?

    武威背腹受敌之下,徐邈又气又急,眼前就是一阵发黑,差点没喘上气来。

    汉军三路并进,让凉州大为震动,人人自危。

    武威和张掖数日之间就陷入兵乱的消息,很快从酒泉郡传到敦煌。

    敦煌东边,有一山,名曰三危山。

    其山三峰耸立,如危欲坠。

    三危山的腹地,有一泉,泉水甘甜,以泉水为中心的周围,形成了一大片绿洲。

    此地常年被一个羌胡部族当成是过冬之地。

    这一日天刚刚亮,数个胡骑就从外头骑马进入绿洲,大声用胡语喊着话。

    留守在这里的胡人纷纷被惊醒。

    不一会儿,胡人头目一边奔跑,双手还往自己身上裹上毛料,冲到一个大营帐外头,大声喊道:

    “刘郎君,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营帐里有了动静,过了好一会,刘良这才双眼松惺,不住地打着呵欠掀开帐帘走出来:

    “什么好消息?难不成大汉的大军过来了?”

    一边说着,他还伸手下去抓了抓,然后再重新系好腰带。

    没办法,在这种环境里,就是想要讲究都讲究不起来。

    带过来的肥皂,一部分用来买胡人头目的友谊,一部分用来哄胡女,剩下的那一点,自己天天沐浴要用,早在几天前就用完了。

    身上似乎已经开始爬虱子,你让他怎么讲究?

    山里的清晨本来就有些凉,再加上又是在凉州这种地方,刘良抓完了痒,这才发觉身上的衣物有些单薄。

    “刘郎君如何得知?莫不成是早约好的?”

    胡人头目惊喜万分地问道。

    “啊?”

    刘良呵欠打到一半,嘴巴半天合不上,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胡人头目。

    我还想着回陇右一趟,多拿些物资过来运作一番,这就打过来了?

    胡人头目搓了搓手,兴奋地低声道:

    “刘郎君且放心,只要大汉真打过来,我定会举族响应。到时刘郎君可千万别忘了许诺小人的事情。”

    只要汉人当真能打到这里,那魏人基本也完了,响应汉人,那根本就是没有丁点风险,何乐而不为?

    想起这些年流传在凉州关于陇右的种种传闻,胡人头目心里就是一阵火热。

第0861章 意料之外的张恭

    刘良有点懵。

    为什么我没有提前得到风声?

    然后就有胡女把一件外袍披到他身上:“冯郎君,这山里清早有些凉,还是多穿一件衣物才是。”

    于是刘良就想了想:老子在山里呆了多久来着?

    算了算,似乎已经有十来天了。

    说服胡人是一个方面。

    另一方面,这里山好,水好,所以胡女的质量,也比外头的要高那么一丢丢。

    所以多呆了几天,那也是很合理的事。

    刘良想通了以后,立刻就转头去吩咐自己带过来的人:

    “马上收拾东西,我要出山!”

    “郎君,要去何处?”

    “去敦煌,找张家!”

    口气很大,但一直跟在身边的胡人渠帅听了,却是身体一震,然后又与有荣焉,只见他陪着笑脸说道:

    “冯郎君,我护送你去!”

    “低调,要低调,不要引人注意,挑出族里最好的勇士,不要太多。”

    虽说大汉的大军还没有进入敦煌,甚至连东边的酒泉郡都还没到。

    但根据刘良这几个月的观察,凉州现在根本就是处于一种随时崩塌的状态。

    前些日子萧关一战的消息在凉州全境散播开来后,就击溃了凉州上下大部分人的抵抗意志。

    所以现在大汉大军进入凉州的消息一传开,外头肯定就已经开始乱了。

    所以多一些护卫,不是坏事。

    “明白,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胡人渠帅连忙应下,转身下去安排。

    从三危山到敦煌城,有近九十里,不远,也不算太近。

    刘良一行人紧赶慢赶,来到敦煌城下,只看到城门有军士开始盘查进出的可疑人员,但城门仍是大开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很明显,敦煌城并没有因为大汉大军进入凉州而实行戒严。

    想想也是,东边的酒泉郡还没有汉军的踪影呢,敦煌自然也还没到紧闭城门的地步。

    唯一麻烦的就是,刘良的队伍里,不但掺杂着胡人,甚至就是刘良自己,身上的衣着也是半胡半汉。

    所以自然是受到了城门守军的重点盘查。

    不过对方一听刘良是要去张府,顿时就挥手放行,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说。

    倒是刘良,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敦煌城的守军居然还这般松懈,当真是不知死活。

    哪知到了张府门口,登时就把他惊了个目瞪口呆。

    无他,原来张府门前早就摆满了车马,熙熙攘攘,外头的人想挤都挤不进去。

    凉州风雨飘摇,作为敦煌最大的地头蛇,同时张家家主张恭又是西域戊己校尉。

    虽说是名义上是管着西域吧,但架不住人家德高望重啊。

    所以但凡有点身份的,早早就想着法子往张家递名帖。

    凉州究竟能不能守,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敦煌怎么办?

    当年敦煌太守马艾死后,又无郡丞,更要命的是,东边的酒泉和张掖还有叛军进逼敦煌。

    郡人就是推举张恭出来主事,这才让敦煌不致遭受战乱之苦。

    虽然现在汉军连酒泉郡都还没到,但谁都知道,此时的形势,远比当年还要严峻。

    这等形势下,不找张恭,还能找谁?

    徐邈?

    别开玩笑了,听说现在武威被汉人前后夹击,他最后有没有命跑出来还是个问题。

    所以说,外人都靠不住,最后还是要靠我们凉州自己人。

    从武威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已经过了三天,有资格进张府的,早就进去了。

    没资格进去的,都守在府外翘首以待。

    刘良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城门的军士一听自己是要去张府,就那么容易放行。

    他看着眼前的人群,当下一咬牙,下令随从给自己挤开一条路。

    如今正是处于盛夏,本来就容易上火。

    再加上大伙都在担心凉州的局势,心头焦虑。

    更别说凉州人多是豪爽之辈,被人一推挤,当下就有人大声喝彩:

    “入娘的!挤什么挤?急着奔丧呢?”

    刘良这边也着急,被人一骂,于是就不甘示弱地骂回去:

    “吾有事要见张公,事关敦煌,若是再不让路,后头要奔丧的只怕不是吾,而是尔等!”

    众人这才注意到刘良一行人皆是风尘仆仆的模样,只道他们是从东边过来传消息的,当下便稍稍让开一条缝。

    同时还有人高声喊道:

    “这位郎君,武威那边,可是又有什么消息?”

    刘良心道我刚从山里出来,能有个鸟的消息?

    他一边闷头向前挤,一边头也不回,不耐烦地说道:

    “徐邈命都快没了,还能有什么消息?”

    换了平时,有人敢这样在张府大门口散播谣言,说不得没命的是他自己。

    但此时的刘良底气十足,就算事后张家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那又怎么样?

    自己的身后,那可是有大靠山的。

    前些年受尽社会毒打的刘郎君,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年头,想要横着走,要么你自己必须牛逼,最好是牛逼到逆天的那种,就比如某只土鳖。

    如果自己不是那么牛逼,至少你抱的大腿要牛逼。

    曾经的他,以为自己的大人很牛逼,后来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假牛逼的大人比不过真牛逼的土鳖,事实就是那么残酷。

    虽说这个故事有点悲伤,但真想要翻身,光悲伤是没有用的。

    于是刘郎君眼一闭,脚一跺,直接转身就去抱真·冯大腿。

    恶心是恶心了点,但冯土鳖的名头确实好用。

    至少在凉州这一片,那是真的好用。

    比如刘良就知道,单凭张就当年跑去陇右逛一圈,最后还能平安归来这一档子事,张家就不会对背靠真·冯大腿的自己怎么样。

    虽说刘良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但周围的人却是一阵哗然,不少人的脸色已经大变。

    就连张府的门房都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郎君从何而来?可有名帖?”

    “没有!”刘汉子干脆利落地说道,“你只管去告诉张公子,就说某姓刘,前些日子还来过府上。”

    门房一听,又再细看了一眼刘汉子,只觉得此人似乎真的有点脸熟。

    只是这些日子来访的人太多,门房又怎么可能一一全记得住?

    再加上眼前的刘良衣冠不整,身上还隐隐散发出胡人特有的腥臊味,混着汗酸味,实是让人不敢恭维。

    看着眼前这位自称姓刘的郎君气势逼人,门房在心里权衡再三,最终还是说道:

    “请刘郎君稍候。”

    近段时间来过府上的刘姓郎君,张公子印象最深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与天子同姓”的那一位。

    张就得到门房的禀报,立刻让人把刘良接入府中。

    刘良在张府的下人带领下,穿过前庭的回廊时,看到不远处的前厅里面人头攒动,同时隐隐传来喧闹声。

    再想起府门外的人群,他不禁心生好奇,试探着问道:

    “今日贵府看来颇是热闹啊!不知可是有什么喜事?”

    “凉州动荡,士吏不安,何来喜事?”

    前头带路的下人还没有回答,前方突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刘良抬头看去,原来是张就亲自到内拱门迎接。

    “见过张公子。”

    “刘郎君请。”

    张就引着刘良进入一个偏房,又让人上了茶,然后接着说道:

    “武威张掖二郡,陷于战乱,消息断绝,现在敦煌是谣言四起,民心浮动,所以敦煌父老聚于前厅,商议如何保全敦煌。”

    刘良不是傻子,听到张就这番话,自然知道他表面是在解释,其实是在向自己示张家之能。

    只是看到张就这么一说,刘良反而是笑了。

    只有处于弱势一方,才需要特意显示自己的强大。

    像自己,就算是身上爬了虱子,什么都不说,不照样坐在张府里,与张家公子面对面?

    “张公子,你我都是明白人,你知道我今日过来是想要做什么,我也知道张家没有多大的选择余地。”

    “我就直说了吧,吾虽非凉州人士,但亦知凉州魏军多是集结于武威一郡,如今武威是前不可行,后无退路。”

    “酒泉与敦煌二郡,若是真有能力救武威,敦煌的父老也不至于聚集于贵府前厅。”

    “若是张公是真心欲保全敦煌,不致父老遭战乱之苦,何不趁此机会,重归大汉?”

    “若是稍加迟疑,只待武威一失,张公子以为,仅凭敦煌酒泉二郡,如何能挡大汉数万精兵?”

    刘良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话下来,也算是有理有据,更兼张家早年被徐邈打压,怕是早有摇摆之意。

    所以就算不能让对方当场应下,至少也能让对方心动。

    没曾想张就脸上却是波澜不惊,慢吞吞地说道:

    “刘郎君,此等大事,自有家父作主,你与吾说,只怕是无用。”

    刘良一怔:“敢问张公现在何处?”

    “家父身体抱恙,不便见客。”

    刘良听了,原本有七八分把握的心理,一下子就去了三四分。

    张家,似乎别有打算?

    只见张就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一下茶叶,然后又放了下去,继续说道:

    “且刘郎君怕是疏忽了一事,家父是西域戊己校尉,管的是西域之事,又如何能作主凉州之事?”

    说到这里,张就又是长叹一声:“要不然,敦煌父老又如何在鄙府上商议了快三天,也没商议出一个章程?”

    说完后,张就起身拱了拱手:“某还要去前厅招呼,不能久陪,还请见谅。”

    然后又唤过下人,吩咐道:“刘郎君是我府上贵客,须尽心尽力服侍,不得有丝毫懈怠。”

    刘良没有想到此人说走就走,心里就是一阵着急。

    若是没有张家的帮忙,胡人响应起兵的效果,只怕就要大打折扣,更别说敦煌各地士吏。

    他紧跟着站起身来,对着准备要跨出门槛的张就喊道:

    “张公子,冯君侯有一语,欲带给张公。”

    背对着刘良的张就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同时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他吸了一口气,借此收敛心神,这才转过身来:

    “不知冯君侯有什么话,要刘郎君转告?”

    刘良不语。

    张就会意,屏退下人,然后又关上房门,这才重新落座,看向刘良:“此处唯你我二人,刘郎君请讲。”

    本以为能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张家的刘良,心里不禁生出些许的挫折感:

    还是要抬出自己背后的靠山,才能压得住人啊!

    不过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因为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眼前之事。

    “冯君侯曾言:凉州豪右,或视羌胡为禽兽,驱之如牲畜,致胡人积怨,反叛不止,累及百姓。”

    “或为一己之私,甘与胡人为伍,数典忘祖,弃华夏衣冠,为人所不齿。”

    “唯有张公,于乱世中,力保一方安宁,止叛乱,通西域,抚胡夷,此乃大丈夫所为。”

    “若是有幸,能与张公一晤,足慰平生。”

    待刘良说到“此乃大丈夫所为”时,张就早已站了起来,垂首肃手倾听。

    待刘良说完后,张就猛地抬起头,“冯君侯……当真是说了这番话?!”

    看着激动不能自抑的张就,再想起方才他对自己的波澜不惊,刘良嘴角一抽:

    这冯土鳖的面子……真入娘的大!

    还有这个张就,你可是在人家手里吃过大亏呢,看你现在这嘴脸,难道你是当真一点也不记得了?

    “这个时候,吾欺瞒张公子又有何用?再说了,我也不敢欺瞒张公啊!”

    张就脸上的喜色愈浓:“有冯君侯这个话,张家无忧矣!刘郎君请!”

    刘良一愣:“啊?去哪?”

    “自是去见家父。”

    这……就成了?

    刘良一时间竟是有点转不过弯来。

    “刘郎君,请?”

    张就看到刘良不动,又是催促了一声。

    刘良终于反应过来,然后又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张就,同时心里升起一句话:入娘的!呸!

    张就领着刘良越过前庭,连过两道拱门,径直进入张府的后院,把他带到张恭养病的房间:

    “大人,刘郎君来了。”

    刘良整了整衣着,然后上前行礼:“晚辈刘良,见过张公。”

    提前得到消息的张恭半躺在榻上,看向刘良,笑了笑,示意道:“刘郎君请坐。”

    “谢过张公。”

    坐下的同时,刘良趁机偷偷地看了一眼张恭,发现他面容槁枯,病态尽现。

    唯有那双眼睛,尚有湛湛精光,显示出这位老人的神志尚还清醒。

    刘良心里不禁有些担心,观这位张公,如今连下榻都是困难,也不知他是否真能掌握这敦煌的局势?

    他正这般想着,张恭却是目光灼灼地看向刘良:

    “吾虽从未见过冯君侯,但方才得闻刘郎君转冯君侯之语,却是如有甘露洒心,浑然之间,有遇平生知己之感。”

    “如今只觉得身上之病,一下子就去了七八分,有请刘郎君转告冯君侯:张恭亦渴见君侯一面,同慰平生。”

    刘良连忙应下,然后又回味过来,惊喜道:“张公此言,可是愿意响应大汉,以迎王师?”

    张恭淡然说道:“凉州与关中断绝数年,人心早已渐失,再加上萧关一战,区区凉州之地,如何能挡精锐虎狼?”

    “张公有此远见,当真是敦煌百姓之福!”

    张恭把身子靠到靠枕上,尽量让自己舒服一些:“敢问刘郎君,若是张家倾全族之力响应大汉,不知可有什么好处?”

    刘良“啊”了一声,他实是没有想到,名震西州,受人景仰的张恭,竟是这般毫不掩饰地说出这等话来。

    张恭却是面不改色:“方才说的是国事,现在讲的是家事,如今二者不冲突吧?”

    “不冲突,不冲突!”

    刘良连忙说道。

    “老夫时日无多,放心不下这后辈子孙,想为他们图些传家之业,这张脸皮要不要,没什么所谓。”

    张恭缓缓地说道,“冯君侯前头一番话,让老夫甘愿为国事,但不知还有没有其他话,要刘郎君带给老夫?”

    刘良这个时候终于觉得,眼前这老头子的巨大声望,果真不是侥幸得来的。

第0862章 大势所趋

    圣人之所以叫圣人,就是因为世上绝大部分的人都做不了圣人。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所谓家国,肯定是先有家再有国。

    越是从大家族出来的人,这种心理就越是牢固。

    比如张就,虽说曾经在冯鬼王手下栽了大跟头,但只要家族能得到长远利益,这个人恩怨,假装忘记了也不是不可以。

    而作为凉州大族张家的家主,张恭能够顾全大局,先公后私。

    在不违背大义的前提下,顺手给自己或者自己的家族搂好处,比起同时代的其他世家大族,这已经算是难得。

    但就这么毫不羞耻地直地说出来……

    反正刘汉子算是开了一回眼界。

    他在心里暗暗反思:我见识还是浅薄了些,要是当年我有张公这般不要脸皮的本事,也不至于白吃那么多苦头。

    同时整理了一下思绪,刘良开口道:

    “张公在西域素有威名,故今后西域之事,仍是要仰仗张公,这毛料与红糖,张公可任选一样。”

    “只要张公选定,这三年之内,凡是前往西域的商队,想要拿这个货物,都只能通过张家。”

    说白了,就是给张家毛料或者红糖三年的西域全权独家代理。

    “当然,若是张公都不想要,冯君侯手里每年都有一批丝绸,也可以连续三年平价卖给张家。”

    “但若是有别家商队运丝绸往西域,君侯可管不上。”

    刘良的话音刚落,张恭还没反应,张就就已经“咕咚”一声,不争气地咽了一口口水。

    事实上,这三样东西,都是极具暴利的东西。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这三样东西放到不同地方,利润也会相差许多。

    就拿西域来说,为什么刘良不提烈酒之类?

    因为西域本来就产蒲桃酒,烈酒运过去,不是说没有利润,而是说远远比不过上面那三样东西。

    更何况从玉门关到西域,中间要越过死亡之海,路途越长,运输成本就越高,就越要考虑运输货物的方便性。

    从这方面来说,丝绸肯定要比毛料划算得多。

    因为达到了一定数量,丝绸可比毛料轻便多了。

    更何况丝绸也要比毛料昂贵。

    但若是张家选了丝绸,那么就没办法做独家买卖。

    所以在张就看来,张家最好的选择,自然是红糖。

    红糖在运输方面,甚至比丝绸还方便,利润同样疯狂。

    同时又能在西域地区保持三年的独家买卖,爱怎么卖就怎么卖,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

    三年把家业翻一番,根本不是梦。

    当然,若是能狠点心,抬抬价,翻两番三番也是可能的。

    想到这里,张就就有些紧张看向自家大人。

    只见张恭略一思索,很快就做了决定:“张家要红糖。”

    听到这话,张就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刘良亦是心道:果不出我所料。

    他刚要接话,哪知张恭又竖起一根指头:“一年,我们张家只要一年。”

    这一回,张就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脱口而出地叫道:“大人?”

    大人,莫不是老糊涂了?

    张恭看着这个沉不住气的儿子,怒道:“竖子闭嘴!”

    真没出息!

    丢人现眼!

    然后他又看向刘良,“不过老夫还有一个要求。”

    “张公请说。”

    “刘郎君想必也知道,这凉州胡人众多,又时常作乱,委实让人头疼。”

    “虽说冯君侯治理胡人素来有法子,但凉州广袤,且冯君侯对凉州恐怕不太熟悉,到时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

    “我张家在凉州也算是有些声望,愿意助君侯一臂之力,只要君侯能许我张家一个工坊的名额……”

    冯永凭什么把胡人治得服服帖帖的?

    为什么靠近陇右的凉州胡人做梦都想要去陇右?

    平襄的那几家工坊肯定是绕不过去的。

    但凉州这么大,胡人又这么多,总不能一直往平襄运羊毛吧?

    这一来一回,光是运输成本,就让人吃不消。

    所以在张恭想来,冯永若是仍按陇右的法子治理凉州,那么势必在要凉州再开工坊。

    有了工坊,张家有了毛料的来源,而且还是成本价的毛料。

    凭张家在西域的名望,把毛料运去西域,还怕赚得少?

    丝绸就是再怎么比毛料利润高,也只能吃个三年。

    毛料利润虽比不过丝绸,但它能吃得长久啊!

    这就是个传下去的家业。

    三年的暴利和两代人以上的长久红利,换谁都知道怎么选。

    张恭的主意打得极好,刘良却是惊得差点蹦起来。

    因为他知道,冯永确实是有在凉州卖几个工坊名额的打算。

    而且这几个工坊里头,最大的那个,铁定是兴汉会建的。

    甚至刘良还知道,这个未来最大的工坊,会有自己的一份份额——要不然刘良自己凭什么这般卖力卖命还卖身?

    “这,张公,此事事关重大,张公可要考虑好了。”

    “据良所知,光是这工坊名额,就算是放几年前,所需费用也是极大,即便是一般的富豪之家,亦不可独自承担。”

    更别说这几年来,毛料畅销东西南北,但凡在工坊里有份额的人家,两年回本,三年躺赚。

    这个生意,换谁谁不眼红?

    真等凉州工坊名额开卖,不知有多少人要抢破了脑袋。

    “而且就算有了工坊名额,还要投入大量钱粮,纺机、织机、织工、杂工,胡人部族那也要打点……”

    刘良话还没说完,张恭就打断了他的话:“刘郎君,老夫所要的,正是那个名额。至于钱粮,张家还是有些底子的。”

    用两年的红糖西域独家利润,去换一个工坊名额,对张家来说,这是大赚特赚的事。

    而且张家提前占好一个位置,不用去和各家抢名额,在别人看来,这就是冯鬼王对张家的看重。

    声望这种东西,虽然是无形的,但却是可以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刘良知道,眼前这位老狐狸,已经摸透了自己的底线,当下只得咬牙点头:“好,某就大胆一回,替冯君侯应下张公。”

    张恭闻言,微微一笑:“爽快!既然刘郎君这般,那我们张家也不能让人笑话了去。”

    说着,他转向张就,吩咐道,“去,让你从叔进来。”

    张就的从叔,也就是张恭的从弟,张华。

    当年受张恭之命,东击叛军,迎接朝廷派过来的太守。

    同时前几年在金城时,与张就一起,被某人坑得有苦说不出。

    张华很快推门进来了。

    张恭问道:“太守何在?”

    “回兄长,一直在前厅与众人商议,未曾离开。”

    张华回答道。

    张恭点头,闭上眼,缓缓道:“动手吧。”

    张华重重一抱拳,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守在外头的人就看到张府大门轰隆一声,紧紧关闭起来。

    然后在他们看不到的府内,百余佩皮甲着长刀的家丁从各个角落冒出来,把前庭团团围住。

    张华披甲佩剑,领着人进入前厅。

    原本在前厅争论不休的众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皆是迟疑不定地看着张华。

    张华按剑环视众人,开口道:

    “诸位请听我一言:数年以来,汉魏相争,多是汉胜而魏败,前有陇右之战,后有金城之战。”

    “更兼萧关之战,冯永以两万破魏国大司马曹真十万大军,此战过后,魏国再无力顾及凉州。”

    “如今若是以凉州独抗汉军虎狼精锐,诸君觉得可否?”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谁都知道答案,但众人皆不知张华之意,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出头。

    “好,既然诸君不愿意说,那就由吾来说。曹真十万大军尚败于两万汉军之手,凉州何来十万之众?”

    “即便是有,又如何能与关中魏军精锐相比?故此战,凉州必是不保。”

    “不保之下,敢问诸君,商议两日有余,可曾商议出结果?是要拼死一战,玉石俱焚,还是顺应大势,降以全身?”

    众人越发地沉默下去。

    唯有坐在主位上的敦煌太守尹奉猛然站起来:“张华,你这是何意?”

    张华与尹奉四目对视:“某之意,便是顺应大势,响应大汉,以保敦煌百姓为要。”

    “汝欲反耶?张校尉(张恭)何在?”

    尹奉厉声道。

    “尹太守,若是我张家欲反,十数年前就反了,何来迎太守入敦煌一说?”

    张华毫不示弱地反驳道:

    “当年叛军作乱,敦煌孤守一郡,朝廷无暇东顾,贼首黄华、张进欲与我从兄联手,从兄非但断然拒绝,甚至连亲子陷于贼人之手后,亦未曾屈服。”

    “此可谓我张家有私心耶?乃是为凉州百姓计耳。今日吾亦是为凉州百姓计,势不可为,当顺势而为。”

    看到尹奉还欲说话,张华按剑半出,大喝道:“凉州与关中断绝数年,魏国早已无力东顾,难道凉州人还不能作主凉州事耶?!”

    最后一句话,让不少人顿时抬头看来。

    自后汉建立之初,光武皇帝就曾有意放弃金城郡以西及湟水谷地,幸好马伏波(即马援)识大局,及时劝阻。

    哪知百年后,因为胡人之乱,朝廷的大将军邓骘又再一次提出要放弃凉州,这一次几乎得到了朝廷上下的支持。

    又幸好时为郎中的虞升卿(虞诩)极力争谏,说服了太尉张禹,这才险之又险地保住了凉州。

    再过八十余年,司徒崔烈再一次因羌胡作乱,建议放弃凉州。

    这一次,则是议郎傅燮奋力大呼“斩司徒,天下乃安”。

    更别说朝廷后面非但无心平息凉州胡人之乱,甚至派了贪官酷吏来主凉州事,导致凉州士吏怨声四起。

    放弃凉州,放弃凉州,朝廷一次又一次的做法,凉州人的心早就已经凉了。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张华的这句话,一下子就刺激了凉州人那敏感的心思。

    凉州人的命不是命?

    明知道凉州保不住,为何还要让我们玉石俱焚?

    尹奉看到底下不少人目光幽幽,心底就是咯噔一下,连忙辩解道:

    “吾做敦煌太守已有十数载,早视己为凉州人士?吾方才之意,是说即便是降,也要让汉人看看我们的本事。”

    “若不然,轻易而降,汉人又如何会看得起我们?”

    张华听到尹奉这番话,这才微微一笑:“太守所言极是,实不相瞒,汉国其实已经派人前来商议。”

    “而且据某所知,汉国所置的凉州刺史,正是在萧关大破曹真十万大军的冯永。”

    说到这里,张华又环视了一圈,发现众人终于止不住地骚动起来。

    人的名,树的影。

    冯鬼王的赫赫威名,在凉州这一带,确实是风头无两。

    “这些年来,大伙也应当听说,自陇右流入的凉州的毛料红糖烈酒等物,皆是控于冯永之手。”

    “大伙想想,若是冯永当真到凉州当刺史,难道还会置治下士吏百姓于不顾?”

    张华这一番又是威逼又是共情又是利诱,终于打动了在场的人。

    看到大部分人脸上皆有意动之色,张华再次看向尹奉:“尹太守,你说呢?”

    尹奉目眦欲裂,好一会才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欲见张校尉。”

    张华知道他还没完全下定决心,于是应道:“好,我便让我侄儿带太守过去,请。”

    看着尹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厅内的大部分人皆是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张华看着他们,微微一笑:“此事,谁赞成?谁反对?”

    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久,最后还是有人低声问了一句:“张兄,冯永,呃,冯刺史当真会像你所说那样,会照顾我们凉州士吏百姓么?”

    远的就不说了,就说现在这个徐邈,前两年从大伙手上借走的那些钱粮,现在肯定是要不回来了。

    入娘的!

    只见张华自信满满地说道:

    “大伙请放心,若是冯刺史当真不照顾大伙,到时我们张家可以直接给大伙供毛料。”

    能进入这个前厅的,哪个不是人精?

    念头转得快的,立刻就听出了张华的言外之意。

    张家……这是,很有可能已经搭上线了啊!

    众人再一次骚动起来。

    前厅的众人如何试探张华暂且不提,出了前厅的敦煌太守尹奉,跟着张就走了一段路,突然就停下来。

    “太守为何不走了?”

    张就有些奇怪地问道。

    尹奉面色青白,眼睛闭上又睁开,看得出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去哪?难不成真让吾去和张校尉谈如何降敌之事?”

    张就脸上一热,不知如何接话。

    “某方才不过是借机出来,不欲在里头丢脸耳。”

    尹奉脸上苦涩地说道,“还请张郎君前去转告张校尉,就说自今日起,某不再是敦煌太守,还请张校尉能替尹奉安民抚吏。”

    说完,尹奉转身就走。

    张就大吃一惊:“尹太守,你这是何意?”

    “某上不能报君恩,下不能抚民吏,外不能御敌,内不能服众,愧立于天地之间,尚有何颜面居太守之位?”

    尹奉没有回头,惨然一笑。

    建兴九年八月初,武威郡治姑臧城破,凉州刺史徐邈自刎而亡。

    同时远在敦煌的尹奉,于府上悬梁自尽。

    而敦煌士吏则决定响应大汉,张恭派张华、张就领郡兵,东逼酒泉。

    武威一失,被秃发阗立弄得焦头烂额的张掖亦顺势而降。

    酒泉郡东西受敌,不战而降。

    大汉终于彻底收复凉州。

第0863章 微妙的变化

    大汉收复凉州这个事情,基本是分为三个阶段。

    自魏国曹真第一次试探陇右不成,反被冯永借机平陇西之乱以后,不少人心里就已经开始怀疑魏国是否能力翻过陇山。

    第二阶段是金城之战后,陇右上下,不论汉胡,皆知大汉在陇右立足已稳。

    至于最后究竟是汉国进入凉州,还是魏国收复陇右,大多数人都是摇摆不定。

    第三阶段自然就是萧关之战后,无论汉魏,皆知凉州大局已定。

    就算是凉州最死硬的魏国支持者,都明白凉州定然是要被汉国收入囊中的。

    除非魏国冒出两个像葛贼和冯贼一样的人物。

    而且两人还同时驻守关中,鼎力合作的那种。

    否则至少在十年乃至十数年之内,凉州河西,是没有希望看到魏军的踪影了。

    在这种心理下,大汉收复凉州的消息传到陇右,反应最大的,也就是利益相关的家族和那些胡人部族,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稳了!

    至于校尉府内部,最多也就是泛起了小小波澜。

    传到汉中时,反应就要比陇右大一些。

    除了官面上的公布,皇帝又开始设宴,与众臣共贺。

    反正在阿斗看来,原本以为离开锦城去汉中,重回相父眼皮底下,说不得又要回到以前的无趣日子。

    没想到才祭拜完高祖所居故地,肚子数年没有动静的皇后就有了身孕。

    然后又是大胜,接着再胜,现在再再大胜。

    这宴席就没有断过。

    站到行宫最高处,可以听到外头臣民高呼万胜和万岁的声音。

    让阿斗飘飘乎如御风而行,晕晕乎如饮醇酒。

    他再转头看着宫殿殿门大开,群臣罗列而坐,兴奋之下,不禁举杯高呼:“内有贤臣,外有勇将,大汉可兴也!”

    “恭贺陛下!”

    “大汉万胜!”

    “陛下万岁!”

    ……

    “饮胜!”

    “哈哈哈!”

    鹿肉,豚肉,羊肉,整鸡,鸭块,蒸鹅,就连牛肉都摆上了案桌上,各类美酒,应有尽有。

    庭下宫女彩带飘飘,丝竹声起,让人耳目沉迷。

    对于阿斗来说,如今这场景,相比于以前,当真是奢侈无比。

    不过今日举国上下一起高兴,宫宴的所有支出,皇帝一个人包了,不花国家府库一枚铜板。

    财大气粗,就是爽!

    兼之收复凉州,乃是皇帝登基以来,前所未有之拓土扩疆的大事。

    所以就连相父也不好说什么。

    君臣欢宴,直到深夜,宴席这才散去。

    阿斗被人扶回后宫,喝了浓茶醒酒,又让宫人给他沐浴一番,去了身上的酒味,这才想着要去寻皇后。

    张星彩的肚子已经大到不方便走动的地步。

    听侍医说,随时都有可能临盘。

    南乡医学院早早就派了最好的女医工和产婆过来,日夜候命。

    按理说,像今日的皇家宴会,皇后是要出席的。

    但张星彩却是没有出现。

    一是宴会上必然是要喝酒,她如今闻不得酒味。

    二是宴会上必然吵闹,万一惊了心神,对腹中胎儿不好。

    所以张星彩只能卧在皇宫准备好的产房里,安心养胎。

    眼看着夜色已经浓黑如墨,又得知前头的宴席才散去不久,张星彩估计着皇帝也是喝了不少酒。

    于是吩咐宫人传令下去,注意服侍好皇帝,然后自己准备安歇。

    哪知宫人才刚出去,又有黄门进来传诏:陛下已至。

    “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还过来?”

    刚刚准备躺下去的张星忆又撑起身子,有些意外地问道。

    “别动别动,躺着就好。”

    别看阿斗胖墩墩的,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张星彩要起身,连忙推开前头的小黄门,自己箭步上前,把手虚放到皇后肩上,示意她躺下去。

    “妾想靠着。”

    “好好好,我来我来。”阿斗会意,亲自动手,把靠枕放好,让张星彩半躺在榻上。

    皇帝做这些,极是自然流畅。

    因为在阿斗心里,最倚重的两个人,一个自然是相父,一个就是皇后。

    没有相父,则无大汉之兴。

    没有皇后,则无皇家之盛。

    内府富裕,也是一种兴盛嘛,不是吗?

    更何况前头曹贼大军压境时,也是皇后力陈利害,让自己加快速度,御驾亲临汉中,这才有了如今的声望。

    此真贤后是也。

    “妾听宫人说,今日宴会从白日欢饮到深夜,还道陛下已经酒醉了呢。”

    阿斗听到这个话,先是伸揉了一下太阳穴,苦笑道:

    “宴会上倒是提醒过自己,莫要喝太多,没想到心里一高兴,最后还是喝多了。其实我现在还有些头晕呢。”

    如今世上知阿斗者,莫过于张星彩,她看向阿斗:

    “那陛下为何不早些安寝?莫不成是心里有事?”

    阿斗点了点头,伸手握住张星彩的手:

    “相父曾与我说过,凉州快则两个月,慢则三个月,则完全可定,没想到赵老将军才用了一个多月。”

    “若是不算上在令居吸引凉州魏贼注意力的半个月,平定凉州,最多也就是一个月。大胜的消息来得太突然,吾心里有些没底。”

    张星彩微笑:“陛下何忧?”

    阿斗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忧,就是……”

    说到这里,他踌躇了一下。

    眼前的皇后挺着大肚子,又随时要临盘,此时再让她耗费心思,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陛下且说就是。”

    “皇后,你也知道,冯永乃是凉州刺史,此事已是定下。但他手下诸多将军,皆是善战之辈,到时当如何安排,此事得要考虑清楚。”

    张星彩一听,微一皱眉:

    “此事,相父当有考虑,难道没与陛下提起?”

    阿斗一听,脸上就有些不安和不好意思:

    “当然有提起,但皇后莫要忘了,冯永麾下,亦有皇宫里出去的人,相父却是让吾好好思虑一番。”

    “吾本看皇后要临盘了,所以不欲拿这些事情来让你耗费心思。只是我想了好久,也没思虑妥当。”

    “没想到赵老将军又是只用了一个月就收复了凉州,吾实是……唉!”

    阿斗虽然能力智力性格都是平平无奇,但平平无奇又不是低能儿。

    他自然知道相父此举,乃是故意让他独立处理此事。

    也算是一番考较。

    只是平平无奇的阿斗,面对的出题人是才智绝伦的相父,然后假想对手还是深谋远虑的妹夫。

    身为皇帝,阿斗表示我实在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难啊,难啊!

    张星彩看到皇帝这一副窘迫像,不禁“扑哧”一笑。

    然后又抽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阿斗的手背:“陛下勿虑,容妾想想。”

    第一个孩子给张星彩的教训,实是太过惨重,甚至让她到现在还隐隐有些害怕。

    所以这两三个月来,她早已不理事务,专心养胎。

    只是如今陛下愁眉苦脸地过来找她,她又岂能置身事外?

    “陛下且先说说,相父是如何安排的?”

    “冯明文任凉州刺史,护羌校尉一职肯定是要他人来任,相父打算让姜维来当,治所在金城郡。”

    听到皇帝这么一说,张星彩微微点头:

    “此举倒也妥当。当年冯明文与张郃在街亭相持不下,就是姜维建议兄长与关家阿兄。借用姜家和冯明文在陇右的名声,聚拢胡人,背击张郃。”

    “听说此人还深得相父所重,被相父称为凉州上士,连马季常(即马良)亦不如。前番领万人从汉中出发,远赴安定,无所差池。”

    “由此观之,此人也算是个领军之将。兼之姜家乃是凉州四姓之一,由他任护羌校尉,也是收拢凉州人心之举。”

    “至于屯驻金城……”

    张星彩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四周,吩咐道,“你们先全部下去。”

    待只有帝后二人,张星忆这才放低了声音:

    “陛下,金城郡(即后世兰州)乃是凉州咽喉之地,西锁四郡,东临陇右,相父让姜维驻屯于此,实是精妙之举。”

    天子治天下,御臣子,不是说光靠臣子的忠诚就够了。

    制衡,是一种政治本能。

    它无关对象是谁。

    当然,它也不是打压,恰恰相反,这是保护君臣和谐关系,相互信任的必要措施。

    因为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人心,也经不起膨胀。

    张星彩怕阿斗不明白,又把这其中的利害细细地给他讲了一遍。

    阿斗听完后,点了点头:

    “这些我明白,只是如今冯永身边,四娘掌有大权,以前我们皇宫出去的人,皆没有在冯永所领军中任有要职。”

    “这一回,丞相有意把冯永麾下部分将军调走,去任各地太守。皇后你觉得,到时冯永会不会让霍弋领军?”

    阿斗最在意的,就是这个。

    若是让霍弋领军吧,阿斗自己当然是满意的。

    因为这个事情表明,冯永是向着皇家的。

    但万一导致关姬,咳,不是,是关三将军对四娘不满,引发冯永府中矛盾,还有冯永麾下将士不安。

    那又不是皇帝所愿意看到的,甚至可能还会有那么一点点内疚。

    毕竟阿斗虽身为皇帝,但心地还是很宽厚的。

    可若是不让霍弋领军……这个就不好说了。

    以前护羌校尉府辖地小,不好安排也就算了。

    当然,若是皇家派出去的人,无能也怪不了人家。

    但霍弋无能吗?

    明明不但有才,甚至还立下了军功。

    辣么大的一个凉州,皇家派出去的人,而且还是能人,居然没资格领军,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当然,真要出现这种情况,对皇家也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毕竟……冯明文此人,早就被帝后二人,当成是没有相父以后,大汉的栋梁之才。

    所以阿斗这才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原来陛下是担心这个。”

    张星彩自信一笑,她握住阿斗的手:

    “关家虎女,若是气度这般狭隘,又如何能让赫赫有名的冯郎君让出领军之权?”

    “四娘……”说到这里,皇后脸上也有了一些尴尬,“既然关家虎女能容得下四娘,又如何会容不下一个霍弋?”

    阿斗咳了一声,突然有些想笑。

    但又觉得对远在陇右的冯君侯可能会失礼,所以只好又憋了回去。

    因为有时候四娘传回来的消息,实是让人觉得……不知道怎么说。

    什么虎吼冯府,君侯瑟瑟啦,什么军中健儿,深惧关家悍妇啦……

    反正……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当然,帝后两人以前关起门来后,也没少窃笑冯君侯威风在外,瑟瑟府中。

    知道冯君侯真实面目的皇帝,阿斗反而觉得冯君侯贴地气,心里就莫名地亲近几分。

    有了皇后的安慰,阿斗本来有些患得患失的心情这才放松下来:

    “既然皇后这般说了,那定是差不了。唉,只要凉州一定,大汉再厉兵秣马几年,关中迟早可下。”

    “到时,先帝生前之嘱托,也算是能完成一半,吾也就能有脸立于先帝陵前。”

    还于旧都,不管如何,对大汉来说,都算得上是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

    如今看来,此事在相父与冯永的合作下,极有可能能在这几年内完成,这让年青皇帝心里也禁不住地燃起一股雄心。

    关中一定,就算以后到了地下,至少自己也有脸面对先帝了呢。

    当然,若是能据关中而窥洛阳,那就更好了。

    若是洛阳一下,再……

    咳咳,阿斗抹了抹嘴边的口水,看向张星彩,正在说话,却见张星彩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

    “皇后?”

    阿斗试探着叫了一声。

    张星彩抬头看了他一眼,脸庞突然扭曲了一下,然后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

    “皇后?皇后,你怎么啦?”

    看着张星彩脸色开始变得苍白,额头甚至已经开始滴下汗水,阿斗顿时慌了。

    “陛……陛下……妾,妾肚子好痛!”

    张星彩一连深呼吸,一边艰难地说道。

    “痛?为什么……”

    阿斗刚说几个字,马上就反应过来,他没办法从张星彩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只得转身,大声叫道:“来人!来人!”

    听到房间里皇帝惊惶失措的叫声,守在外头的宫人连忙冲了进来:“陛下……”

    “快去传侍医!快,皇后要生了!”

    阿斗直接粗暴地打断了宫人的话。

    皇帝的小胖脸直抽抽,也像皇后一样,开始冒出了汗珠。

    没办法,张星彩把他的手抓得太疼了,偏偏他连动都不敢动。

    “忍一忍,皇后,侍医马上就过来!”

    张星彩大口大口地喘气:“陛下……还有产婆……”

    “对对对,还有产婆!”

    阿斗醒悟过来,又连忙转过头去:“快,快传产婆!”

第0864章 五皇子

    前两年南郑开始修建行宫时,大汉丞相为了防止关中魏军南下,同时也为了方便督军北进关中。

    不但在汉中数条道口筑了关城,而且还特意把丞相府迁出南郑,在南郑的北边平原上置府。

    后面发生的事情很清楚了。

    关中的魏军果然有大举动。

    可惜的是,因为汉中道路的险阻,大汉丞相一开始被曹真那声势浩大的佯攻给迷惑了。

    再加上司马懿逆水而上,以及大汉天子亲临汉中,让大汉丞相不得不把大部分主力继续留在汉中。

    萧关之战以后,关中魏军数年内失去了主动进攻的战略优势,全面转为防守。

    再加上大汉天子驻留汉中,于是丞相府按大汉规矩,重迁回南郑,位于皇宫旁边。

    行宫里的宴会结束后,百余名甲士护送着丞相回到丞相府,已是深夜时分。

    一直等候的黄月英扶着诸葛亮到椅子上坐下,然后又让人把早就准备好的醒酒汤端上来。

    她亲自倒好汤,送到诸葛亮嘴边,一边埋怨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模样?不早些回来安歇,还喝这么多酒。”

    “高兴嘛,”诸葛亮酒意上涌,手脚皆软,躺靠在椅子上,“群臣俱在,天子劝盏,我若是半路退席,别人怎么想?”

    “那也不应该喝这么多!”黄月英一边服侍着诸葛亮喝下醒酒汤,一边半恼半气地说道,“不要命了?”

    “饮酒过度会伤身,赵马氏为了不让赵子龙饮酒,亲自去陇右看着。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身子,真以为自己还能经得起折腾?”

    “大汉这两年又不像早些年,有必要这般小心谨慎?好歹是天子相父,跟天子说一声,谁还敢给你劝酒……”

    黄月英服侍诸葛亮喝完醒酒汤,又让人拿过热毛巾给他擦脸,同时一边絮絮叨叨。

    大汉丞相酒意上涌,听得不耐烦了,就是“啧”了一声,斥道:“实是妇人之见!观历代人君人臣,善始易,克终难。”

    “大汉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这局面,才更应当小心谨慎。吾身为大汉丞相,若是敢懈怠一分,你信不信,上至天子,下至官吏,就敢懈怠三分……”

    黄月英本是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这才多说了几句。

    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多喝了些酒,就敢满嘴酒气地呵斥自己,当下不禁银牙暗咬。

    只是再看到他那醉熏熏的模样,又不得不暂时强忍下这口气。

    同时心里暗道,且看明日汝还能醉酒?到时再与你算账!

    她手上不停,又给丞相换了从一套南乡工坊定制的睡衣,折腾了半天,最后这才扶着他到榻上休息。

    谁知才躺下没多久,房门就被人敲响了,同时婢女在门口急呼:“丞相,夫人,宫里派人过来了。”

    黄月英一听,正要翻身起来,哪知睡在她身旁一直没动静的大汉丞相,运作比她还要快,突然一个诈尸!

    “宫里的人呢?”

    丞相就裹了一件睡衣,赤脚跑到门口问道。

    “在前厅。”

    “快,速帮吾穿衣!”

    宫里这个时候派人过来,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大汉丞相匆匆穿好衣物,一阵风似地出去了。

    独留下丞相夫人坐在榻上思索着一个问题:

    他不是醉酒了吗?

    前厅里,诸葛亮人还没进门,就已经急声开口问道:“宫里出了何事?”

    小黄门连忙躬身行礼:“禀丞相,陛下请夫人速速入宫。”

    大汉丞相一怔。

    这等古怪要求……

    “丞相,宴席之后,皇后就开始腹痛,侍医说皇后准备要临盆了,所以陛下想请夫人入宫一趟。”

    按规矩,有人临盆,最好是要有生产过的妇人守在产房旁边。

    一是可以沾沾这些妇人平安生产的福气。

    更重要的一层原因是,在关键时刻,说不定这些妇人的经验可以帮得上忙。

    只是事发突然,再加上此时已经是半夜,仓促之下,阿斗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相父府上。

    毕竟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这个时候有资格入宫陪守产房的,同时还能立即入宫的,一个是丞相夫人,一个就是张夏侯氏。

    明白了这一切,诸葛亮没有丝毫怠慢,连忙又回到后院。

    “夫人可曾睡着?”

    正在思索“薛定谔醉酒”的丞相夫人听到房子外头响起了脚步声,正要起身去看,没想到丞相人还没到,声音却已先至。

    “哦,妾一直醒着呢,陛下可是有什么急事找阿郎吧?”

    黄月英知道,自家阿郎这才刚赴完宫里的宴会,还是在深夜,皇帝又突然派人过来,十有**是有什么急事。

    所以她哪能安心睡下?

    只见大汉丞相已经一阵风似地冲到她的面前:

    “夫人请速收拾一番,准备入宫。”

    “入宫?”

    黄月英眉头一挑,她心里头其实还有余气未消,还想着这两日挑个时间,与大汉丞相说道说道今晚的事。

    “皇后临盆,陛下派了人过来,让夫人入宫陪守产房。”

    诸葛亮急声解释道。

    黄月英一听,知道此事耽搁不得,只得先放下自己的心思,连忙开始收拾。

    不一会儿,丞相夫妇的车驾在甲士的护卫下,匆匆向宫里驶去。

    一路通畅无阻地进入宫里,产房里头已经传出了张星彩的断断续续的叫痛声。

    张夏侯氏比丞相夫妇早到一步,正守在外头。

    小胖子则是走来走去,片刻不得安宁,嘴里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念什么,看起来很是紧张。

    看到相父过来,连忙迎了上去,“相父……”

    “皇后可还顺利?”

    事实上,往日看起来遇事不惊的丞相,此时脸上竟是难得露出有些焦急的神情。

    不仅仅因为这是皇后的第二个孩子。

    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这是在高祖皇帝龙兴之地怀上的孩子。

    再配合上萧关大胜,皇后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被赋予了极为重大的政治意义。

    重大到大汉丞相都要十分重视的地步。

    可以说,此事事关国本。

    真要是有个万一,像皇后第一个孩子的话,大汉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取得的大胜,宣传效果都要打一个折扣。

    更关键的是,到时候真有人歪歪嘴:

    不是说这是高祖皇帝显灵吗?如今看来,只怕是高祖皇帝都保不住汉祚吧啦吧啦。

    那就真是让人恶心了。

    “急什么?听皇后这声音,只怕才开始不久,哪有这么快?”

    黄月英从备孕到生下诸葛瞻,全程都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印象深刻非常。

    此时光是听皇后的声音,就知道她力气尚足。

    诸葛亮知道宫里早有准备,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反是转身去了前殿,让人唤来宿卫皇宫的关兴与张苞,吩咐他们亲自领军巡视行宫。

    即便有天大的事情,亦不能让人惊扰到里头。

    安排完这一切,看看夜漏,已是三更时分,不宜再开宫门。

    于是诸葛亮干脆呆在前殿里,等待消息。

    只是今夜似乎特别漫长,方才明明已是三更,大汉丞相回来走了不知多少圈,再回头看看,居然还是三更。

    直到四更,夜寒悄然而起,大汉丞相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捂住胸口。

    他竟是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同时感觉到心头猛然霍霍加快跳动,眼前变得有些模糊。

    诸葛亮不由得扶着案几坐下,深吸了几口气,又闭眼半躺了一会,这才缓过神来。

    只是没一会儿,他又开始咳嗽,直到喉咙隐隐有股腥味,咳嗽声这才勉强停了下来。

    清楚地感受到身体的变化,让诸葛亮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是大不如从前了。

    这两年熬夜处理完政务,身体会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委实是让人难受非常。

    已知天命的大汉丞相,脸上现出些许的不甘之色。

    若是自己此时才入不惑之年那该多好?

    至少可以多出十年的时间。

    不但可以让冯永毫无顾忌地放开手脚,同时还可以试出姜维究竟是不是半身美人。

    不像现在,不得不开始为身后事做准备……

    守在前殿的大汉丞相想到凉州,又想到关中,再想到吴国……

    思绪纷乱之下,东边竟是不知不觉地露出了鱼肚白。

    当第一缕金光射破苍穹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哭啼声划破了行宫。

    “恭喜陛下,是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产房被推开了,一个女医工出来报喜。

    阿斗一听,“哈”地一声,然后一拊掌:“噫!真是儿子!”

    明明是守了一夜,阿斗的精神却是亢奋非常,小胖脸上的眼睛鼻子都挤成了一团,抬脚就要往里头闯。

    “陛下不可,里头还有血污,要收拾一番。”

    女医工早有准备,连忙拦住。

    阿斗被女医工拦住,也不着恼,甚至很是听话地顿住了身子。

    毕竟南乡医学院的名头在那里,现在全大汉都知道南乡医学院接生医术高。

    别人家生十个就要有二十个过鬼门关的心理准备。

    放到南乡医学院,人家就能从鬼门关抢回十四五个。

    剩下的五六个,若是南乡医学院没办法,那就真是命该如此,怨不得谁。

    阿斗踮起脚往里头看去,嘴里喊道:“皇后,皇后,你还好吧?”

    里头传来张星彩微弱的声音:“有劳陛下关心,妾无事,就是有些累。”

    “那就好,那就好!”

    阿斗得到张星彩的回应,兴奋地搓搓手,一时间竟是在产房外团团转,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张夏侯氏与黄月英是妇人,倒是可以提前进入产房。

    张夏侯氏看着仍在傻乐着转圈圈的阿斗,忍不住地提醒了一句:

    “陛下,听说丞相昨夜一直守在前殿,未曾离宫,皇后诞下龙子,为何不派人告知丞相?”

    “啊?对对对!吾竟是忘了这事,来人!”

    阿斗正要派人,突然又福至心灵,看了一眼产房,继续说道,“速在前头带路,我亲自去告诉相父。”

    在前殿的大汉丞相正觉得自己支撑不下去,头脑昏昏沉沉,倦极欲眠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相父,相父!”

    诸葛亮顿时又被惊醒了过来,他一个激灵,连忙站起来顺着声源看去。

    只见阿斗正不顾礼仪地向这边小路过来。

    “陛下,皇后可曾平安?”

    “平安,平安!”

    明明已到八月底的汉中清晨,非但没有热气,反而带着些许凉意,让人觉得甚是舒服。

    偏偏阿斗却是跑得满头大汗:“相父,皇后生下皇子,是皇子啊相父!”

    “当真?太好了!”

    诸葛亮喜上眉梢,浑身的疲惫竟是不翼而飞。

    “相父,快走,快走。”

    阿斗拉着诸葛亮的手,嘴里连连催促道。

    一帝一相再次来到产房前,里头终于是收拾干净,可以进入。

    诸葛亮身为相父,倒也不用忌讳。

    两人进去后,看到黄月英正抱着孩子在哄,张夏侯氏则是坐榻边,手里端着碗,在给皇后喂着汤。

    光闻这味道,诸葛亮就知道这是参汤。

    因为他夜里处理政务的时候,就经常要靠参汤提神。

    阿斗先是往榻上看去,轻声叫唤道:“皇后?”

    张星彩发梢还有些湿漉漉,看到一张小胖脸,满是疲惫的脸上就是泛起笑容:“陛下,是儿子。”

    “是是是,我知道了,是儿子,也是我们大汉以后的太子。”

    阿斗连忙应道。

    必须是太子,这是无可争议的。

    应高祖之灵而孕,应萧关大胜而孕,应收复凉州,开疆拓土而生。

    最重要的,还是嫡长子,谁敢说不是太子?

    张星彩听了,本来满是倦容的脸一下子就散发出光彩来。

    看到张星彩没什么大恙,阿斗这才小心缩回头,看向黄月英怀里的孩子。

    这是自己和皇后盼了近十年才盼来的孩子。

    他从黄月英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欢喜地看了半天,这才看向大汉丞相:

    “相父,不若你给取个名吧?”

    诸葛亮看到皇后与皇子皆是平安,脸上亦是露出笑容,突然听到阿斗这个话,微一犹豫:“这个……不合规矩。”

    虽说先帝草创基业,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但毕竟是皇子,身为人臣,怎可僭越?

    “相父者,即陛下要事之如父,既如父,相父取名怎么就不合规矩了?”

    躺在榻上的张星彩接口道,“相父才智绝伦,这个孩子能得相父取名,乃是福气。”

    “对对对,先帝创基业,相父兴汉室。无先帝则汉祚断绝,无相父则汉室难兴。今先帝不在,唯仰相父。”

    “更兼昨夜相父亲守前殿,给五郎取个名,最是合适不过,谁又敢说不合规矩?”

    阿斗的“跟屁虫”技能开始发动。

    大汉丞相自然知道,事情自然不是阿斗说得那般简单,很明显,帝后二人这是在给这个孩子铺路。

    不过诸葛亮心里倒也没有多大反对。

    毕竟这近一年里,这个孩子身上被赋予的政治色彩太不寻常了。

    于是也就不再推辞,沉吟了一下,然后开口道:

    “《诗经大雅》有言: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谌,诚也,不若就取谌字如何?”

    “先帝有仁义之名,待臣下以赤诚之心,只盼五皇子能承先帝之余烈,让大汉延绵不绝。”

    这一席话,几乎已经是在表明态度了。

    阿斗一喜,正要说话。

    哪知诸葛亮又是看向皇帝,又意味深长地多说了一句:“陛下,大汉如今也算是有了善初,只盼以后陛下亦能记住这句话。”

    阿斗一愣。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第0865章 棋手

    南中云南郡郡治弄栋县。

    虽然已经进入了九月,但南中的天气仍是闷热得让人难受。

    好不容易日头偏西,马谡这才能躺到摇椅上,穿着短袖,晃着蒲扇,在小院子里乘凉。

    摇椅在前后摇晃着,马谡的一只脚踏在摇椅下边的横杠上。

    一只脚翘起,脚趾头勾着木屐,木屐晃啊晃,眼看着下一刻就要掉下去,却又偏偏一直粘在脚上。

    这等举动,非但毫无名士之风,简直就是毫无礼仪。

    事实上,马谡刚来云南时,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以前他也是当过越巂名义上的太守,不过因为那时的越巂叛乱不止,大汉官吏根本无法进入,只能在安上县(即现屏山县西北一百二十五里的新市镇)停留。

    所以马谡实际上连越巂郡都没深入过,更别说比越巂还要靠南的云南郡。

    三年前初到这里,亲身感受之下,他才发现,南中被视作蛮夷之地,不是没有原因的。

    男子平日里把短袖作为日常衣服也就算了,有时候居然连短袖都不愿意穿,直接就光着膀子晃悠。

    甚至那些从蜀地平原来到南中开种植园的汉人,不少人居然也学着蛮夷,把短袖当成了日常衣物。

    光这一点,就让马谡吐槽了不知多少回。

    哪知随着夏日越来越热,还想端着汉服架子的马大嘴,全身上下直接就被闷出了痱子。

    从下巴到腿上,全都是密密麻麻或白或红的小点点。

    身上不但刺痒,甚至还有种烧灼的感觉,差点没把他给吓个半死。

    最后不得不入乡随俗,穿上了短袖。

    哪知这一穿,嘿,发现还挺不错。

    不但身上绝大部分的痱子没了,而且还不用因为太过闷热而死。

    最后他不但穿短袖,而且在夏日的时候还要睡竹子吊脚楼,简直就是日趋蛮夷化。

    但不睡不行啊!

    因为这里遍地的虫蛇,不睡竹楼的话,它们晚上就能爬到你身上,和你同枕共眠。

    然后马谡不得不安慰自己:其实夏日里睡竹楼……感觉还挺不错,至少比睡在屋子里凉快。

    反正蛮夷之地嘛,到了这里,谁也别笑谁。

    有了开头,这放纵之心自然就止不住了。

    所以现在挑着木屐乘凉,有什么奇怪吗?

    正当马谡享受这逐渐变得凉爽的微风时,小院门外突然有人在大声叫喊:“幼常,幼常!”

    话音未落,来人就已经冲进了院子。

    马谡听到来人声音,立刻就是猛地站起来:

    “可是伯松?你不是在味县么?怎么跑来弄栋了?”

    诸葛乔趿着木屐,“嗒嗒嗒”地走过来,坐到马谡对面,顾不得回马谡的话,脸上尽是兴奋之色:

    “幼常,好事,大好事!”

    同时还把手里的纸张抖得哗啦哗啦响,都快要戳到马谡脸上了。

    马谡看到素来稳重的诸葛乔这般模样,不禁坐直了身子:“何事能让你这般失态?”

    诸葛乔凑过来,却仍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之色:“汉中急报,凉州大捷,大汉已经全部收复凉州了!”

    “什么?”

    马谡心头一跳,连忙夺过来一看,果真是从汉中发过来的公文,而且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了。

    虽说从先帝开始,从锦城到汉中,就已经修了不少的驿亭。

    而且在这些年里,随着对南中的开发力度越来越大,锦城与南中的联系,已经越来越紧密。

    但从汉中传递急件到这里,即便是日夜兼程,仍要耗费很长的时间。

    快速扫完上面的内容,马谡不禁击节叫好:“妙哉!赵老将军进攻如风,冯君侯庙算如神,此可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耶?”

    “大汉再无后顾之忧,可专心于关中,丞相之志,可达矣……”

    马谡说到这里,突然又顿住了,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的喜色竟掺了些许的苦色,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诸葛乔知道,对方十有**又是想起了陇右之战。

    只见他笑道:“吾还有一个好消息。”

    “哦?看来今日当真是好日子,不知伯松还有什么好消息?”

    马谡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开口问道。

    “皇后诞下皇子,陛下大喜之下,赦免天下,幼常,你知道吗?你亦是在赦免之列!”

    诸葛乔说着,从怀里又拿出一份文书,塞到马谡手里:

    “过来之前,我已经在郡府里帮你办理好了所有文书,现在你已经不是被流放之人,可以随时回锦城!”

    马谡听了,有些不可置信地摊开文书。

    文书上的字不多,但他却看了好久,最后连手都有些抖动起来。

    然后闭上眼,睁开,用力地眨眨眼,抬起头,看向天边。

    院墙已经把日头挡住了,唯有一抹金光洒落到另一边的墙根上。

    马谡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伯松,多谢!”

    诸葛乔摆摆手:

    “谢什么?不过是顺手之劳罢了。再说了,此次刘胄叛乱,多亏了你的谋划,这才一举让云南不再有夷乱之忧。”

    “依你之才,就算没有此次赦免,以后总归还是要被重新起用的。”

    马谡摇头,苦笑道:“伯松莫要再夸我,我是自知自家事。那个算什么谋划,不过是循丞相与冯君侯的故智罢了。”

    想想自己以前,自诩知兵事,实不过是坐而论兵,街亭一战,差点成天下笑柄。

    如今何敢谓有才?

    看到马谡的情绪有些不高,诸葛乔“啧”了一声,再从怀里掏出一纸公文。

    这一举动,让马谡都瞪大了眼:这诸葛伯松,怀里藏了多少东西?

    “幼常不妨猜一猜,这个公文上又说了什么?”

    “什么?难不成还有第三个喜事?”

    马谡开玩笑似地说道。

    “哈,对了!这便是第三个喜事!”

    诸葛乔哈哈一笑。

    收复凉州,自己能被赦免,在马谡看来,已经是最大的喜事了。

    这第三件喜事,难不成还能超过前面两件。

    “大汉传告天下,凉州刺史部欲考课以选贤才,但凡有志效力大汉者,不论良贱,皆可前往凉州参加考课。”

    “但凡能通过考课者,由凉州刺史按优劣充实官吏之职,上至郡守,下至里长,皆有机会任之。”

    诸葛乔此话一出,马谡眼中登时就爆出精光:“不论良贱?”

    “幼常不须如此意外,公文上头说了,凉州多有羌胡,这冯君侯又是善抚胡人。这贱籍若是有才,便是让他们去与胡人打交道,又有何不可?”

    马谡听到这话,这才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个屁!

    话才出说口,马谡就已经觉得不对。

    如今蜀地世家,要么是被丞相和冯明文肢解成一堆烂泥,要么是被分化收买,成了门下走狗,哪还有先帝入蜀时的底气?

    分化收买的利器,可不就是从胡人手里收上来的羊毛?

    丞相也就罢了,冯明文一手肢解蜀中世家的同时,居然还能让那些世家,甘愿出钱出粮,钳制胡人。

    一手“斗转星移”,独步天下,端得提无人能及。

    恐怕就是那吴地慕容复来,也……

    咦?

    我为什么会知道吴地慕容复?

    咳咳,算了,以后要少看点游侠小说才是。

    马谡以最快地速度把自己的思路重新扭转回来:

    在冯明文治下,与胡人打交道,那根本就是一个肥缺好吗?

    换了蜀中世家,他们恨不得塞满自己人。

    再想到凉州世家豪族对胡人凶狠压榨的同时,又经常人利用胡人作乱的复杂关系。

    马谡心头不禁就是一跳!

    这冯文和……不会是打算引蜀地世家与凉州世家相争,然后自己再渔翁得利吧?

    他低头看向手里这份考课招贤的公文,只觉得“不论良贱”四字,实是太过于辣眼睛。

    这冯鬼王,在恶心人一道上,果真是天下独一份。

    你想挟胡人以自重,我直接就把蜀地世家引进凉州,让你们狗咬狗,满嘴毛。

    与胡人打交道这个活,你不想干?蜀地世家还巴不得你们不沾一根毛!

    熟悉的手法,实在是太熟悉了!

    熟悉得马谡仿佛在哪里亲眼见过。

    想当年,南中的夷人不就是同样受到官府和豪族的盘剥,再加上孟获等人的欺骗,所以这才反了大汉?

    待丞相平定南中后,冯鬼王诱之以利,引得兴汉会、蜀地世家,甚至朝廷相关府署,大举进入南中。

    这些年来,秦国与前汉所修建官道不但得以重现,甚至庲降都督府还在各方势力的支持下,准备继续向大汉最南边的永昌郡拓展官道。

    南中在被不断开发的同时,还向大汉输送传统的漆、犀牛皮、耕牛等物资。

    还有新发现的铜。

    最重要的,是成为了制作红糖的甘蔗产地。

    而在这个过程中,南中原先存在的豪族与夷人渠帅,一部分消失了,一部分则是与都督府合作,极大地维护了南中的稳定。

    可以说,只要不出意外,大汉完全控制住南中也就是近两年的事。

    南中成了甘蔗产地,那么凉州呢?

    怕是要成为产马之地的同时,还会成为产羊毛之地。

    想想看,兴汉会,蜀中世家,还有凉州刺史府,三方势力一齐涌入凉州,与当年的南中何等相似?

    所以马谡几乎可以看到,凉州豪族和胡人,要么与冯文和合作,要么……就是消失!

    最多也就是直接消失还是渐渐消失的区别。

    甚至他以前有些想不通的地方,现在也彻底明白过来。

    为什么冯文和在打压蜀地世家时,又要大力扶持起像李家、何家这样的世家。

    为的可不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因为像李家何家这种世家,与传统世家根本不一样。

    他们的扩张,主要是建立在羊毛身上。

    若是凉州世家豪族有不配合之处,李家与何家就是冯永手下咬人咬得最凶的恶狗,而且还是不死不休的那种。

    凉州与南中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对冯文和的评价。

    南中的夷人口口相传冯鬼王的传说。

    而雍凉的胡人,却是交口称赞山神传人冯郎君。

    马谡越想越是激动,他不顾诸葛乔诧异的眼光,猛地就是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嘴里喃喃自语:

    “以世间为棋盘,以益州与凉州为角,执世家为子,争逐天下,此真乃大丈夫所为是也!”

    他越说到后面,声音就越是激昂了起来,心潮澎湃之下,终于忍不住地长啸一声:

    “呜呼!大汉倾危,百姓倒悬,大丈夫当平乱世,立不世之功……”

    哪知马谡慷慨激昂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院门外头就响起了一个尖叫声:

    “马谡!好贼子,可让我逮着你了!”

    马谡听到这声音,当场就吓得脸色剧变,原本慷慨激昂的声音如同被人捏住了脖子一般:

    “她不是回滇池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诸葛乔“哦”了一声,在一旁回答道:“是我让人唤她回来的……”

    “伯松害吾!”马谡看着诸葛乔那不明所以的无辜眼神,失声叫道,“吾要死无葬身之地矣!”

    话刚说完,只听得“蓬”地一声响,小院大门就被撞开了,花鬘的身影出现在小院里,双手的指掌间还闪着亮光。

    马谡一看她这模样,当场吓得魂不附体,转身就跑。

    “往哪跑!”

    花鬘看他这模样,娇喝一声,同时右手一扬!

    马谡素知此蛮女武艺不低,更有一手跟其母祝融夫人所学的飞刀绝技,他听到身后破空声起,身子一矮!

    只听得“夺”地一声,一把飞刀没入了他身边的一棵树木的树干里。

    “花娘子,平刘胄之乱,乃是都督府之事,你赖吾头上,何其不讲理?”

    热气未散,但马谡只觉得身上冷嗖嗖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花鬘就是咬牙恨道:

    “都督府之事,却是汝之谋,欺我无知耶!当初你与我说得好好的,骗我前去安抚夷人,后头却是施毒计,诱使夷人劫我马队!”

    “害我失了好大一批马,又失了好大一笔钱粮,实不是人子!”

    还有让都督府拖着不平乱,十有**也是这厮的主意,又害得自己的马队少走了一趟生意。

    这损失可就大了去!

    虽说在别人看来,花鬘也是蛮女,但她此时说“夷人”二字,却是顺溜得很。

    因为在她看来,只有那些不服教化的夷人,才能称为夷人。

    我家大人是御史中丞,我家叔父是领军大将,我手里有南中第二大马队,谁敢喊我蛮女我打死谁!

    反正打死了也不怕!

    大不了跑去汉中跟诸葛阿公哭述,说他们看不起人,不遵守诸葛阿公立下“汉夷如一”的规矩。

    而且……除了诸葛阿公,还有那个谁谁谁,当年也是欠了我人情的!

    马谡自然不知道花鬘手里的所有底牌,但他好歹也是在云南混了三年,自然知道这个蛮女是可以在南中横着走的人物。

    再加上平刘胄之和乱时,有些安排确实是不大地道,心里正发虚,此时哪敢与她硬刚?

    也幸好大汉儒生习惯拿拳头说话,身手比普通人那可是厉害多了。

    看到花鬘怒目圆瞪踏步追上来,短袖长裤的马书生一个助跑,直接翻身上了院墙,然后跳下墙头跑了。

    独留下一柄破蒲扇慢悠悠地落到地上。

    花鬘:……

    她实是想不到这马谡居然这般不要脸。

    “呃……花娘子?”

    诸葛乔目瞪口呆地看完这场戏,咽了咽口水,这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了一句。

    “哦,见过诸葛郎君。”

    这位可是诸葛阿公的儿子,不能怠慢了。

    花鬘连忙敛衣行了一礼,很是淑女,同时把还没扔出去的飞刀悄悄地藏到身上。

    诸葛乔:……

第0867章 准备

    诸葛乔与花鬘并不熟悉,不过倒也打过几次交道。

    毕竟就算大汉丞相再怎么公正严明,诸葛乔身上丞相之子的烙印是怎么也抹不掉的。

    所以诸葛乔被丞相安排到南中时,虽然并没有被赋予太大的职权,但面子嘛,总还是有一些的。

    花娘子在南中没人敢故意为难她自然没错,但也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她同样也不敢主动无事生非。

    因为朝廷需要的是一个知教化,懂礼节的蛮女,而不是一个不知进退的蛮女。

    花鬘是蛮女,又不是傻子,她自然也知道自己身份的敏感性。

    诸葛乔知道花娘子与冯家有联系,听说她在越巂的马场还是冯永亲自关照下建起来的。

    味县如今是庲降都督府的治所,花鬘的马队要去南边,肯定是要经过味县。

    所以诸葛乔因为冯小弟的关系,所以利用自己的面子,平日里倒也对花鬘的马队照拂一二。

    花鬘知道诸葛乔与冯鬼王有联系,听说冯鬼王还叫他兄长。

    所以一来二去,两人打过几次交道,也是很自然之事。

    “花娘子欲何去?”

    看到花鬘行礼过后,又欲出门而去,诸葛乔生怕唐突了此女,不敢阻拦,只得在身后高声问道。

    “自是要找那马谡算个清楚。”花鬘哼哼道,“我那马队的损失,总得找人说道一番。”

    “咳,花娘子,此事不急,吾派人请你过来,实是有事与你说。”

    花鬘一听,只得又勉强退了回来:“不知诸葛郎君有何事?”

    “不是我,是明文有事找你。”

    诸葛乔一边说着,一边再度伸手入怀。

    可能是怀里藏了太多的书信,所以这一次摸的时间比较久,好一会,才摸出第四份纸张出来:

    “花娘子,这是明文给你的信。”

    花鬘下意识地接过来以后,这才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这……冯鬼……君侯当真给我写了信?”

    “这是自然,难不成谁还敢冒充明文给你写信不成?”

    我倒是希望这是有人冒充……

    接过信的花鬘脸色在刹那之间,竟是微微一变。

    冯鬼王的名号,在南中这一带,有着莫大的威慑力。

    平定了心情之后,花鬘在心里不由地暗暗嘀咕:

    那冯鬼王怎么说也是富可敌国的人物,我不过是少送了两次红利到锦城冯庄,他应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来跟我问罪吧?

    这个事又不能怪我,这云南有乱,商道不通,他应该是知道的。

    咦?若是那马谡不肯赔我损失,我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向那冯鬼王说上一说……

    诸葛乔哪里想到,他这么一句话,竟是惹得花鬘一下子转动这么多的心思?

    想了半天,花鬘还是没有想通为什么冯鬼王为什么要给自己写信。

    她也没好意思在当场拆开,于是把信小心藏好。

    这些年来,随着花鬘经历的事情越多,她就越是明白兴汉会在南中的势力。

    更别说冯永这些年来威名愈盛。

    此时的花娘子,早就已经不是在越巂时,敢在冯君侯面前毫无顾忌“呸”对方一声的纯真少年。

    冯鬼王的信肯定是要比马谡重要多了。

    毕竟马谡最多只能让自己失去大半年的收入,但冯鬼王可以让自己失去一辈子的收入。

    花娘子只得按下出去寻找马谡算帐的意思,打算拿着信回去好好琢磨一番,看冯鬼王为何要找自己。

    等花鬘离开好久,马谡这才鬼鬼祟祟地探头往院子里看。

    看到院子里只有诸葛乔一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咳了一声,习惯性地整了整衣冠,施施然地迈入院门。

    先前不知藏到哪去的夷人侍女也很有默契地冒出头来,给两人端上来茶水。

    “幼常,你这样不是办法啊,这南中,怎么说也算是花娘子的地盘。你躲得过今日,难道还能躲得过明日后日大后日?”

    诸葛乔在替马谡担忧。

    提起这个,马谡就面露苦色:“你当我想这样?这不是等冯君侯给花娘子来信么?”

    据他所了解到的情况,花鬘与冯明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坑一下花鬘的马队,引出云南郡的所有心怀不轨不辈,在马谡看来,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大丈夫做事,何拘小节?

    只要云南郡安定下来,光是在楪榆泽那边开茶园的收益,就足以抵得上不知多少支马队。

    再说了,就算是茶园要三年后才有收益,但这劳力,不是就在眼前嘛!

    马书生相信,以他与冯鬼王的君子之交,冯鬼王是不会怪他的。

    做人,要看得长远。

    这一回却是轮到诸葛乔吃惊了:“幼常如何知道明文会给花娘子来信?”

    马谡听到这话,顿时就想起诸葛乔之前的话:

    “伯松叫那花娘子过来,莫不成是事找她?”

    “明文让我转花娘子一封信。”诸葛乔眼中闪着敬佩之意,“没想到幼常连这个事都能料到。”

    马谡一听,“哈”地一声,脸上露出轻松之色。

    然后下意识地抖了抖手,发现空空如也,目光转向墙角,然后起身过去,捡起那把破蒲扇,再摇了摇,得意道:

    “早在吾意料之中,吾甚至还能猜出那信里头说了什么。”

    “哦?”诸葛乔眼睛一亮,下意识地就想问,但他终究是正人君子,最后还是忍住了。

    马谡看到诸葛乔这般模样,知其心意,于是主动开口道:

    “在吾料来,冯君侯来信,十有**会与云南之事有关,与花娘子陈说利害,不再与吾为难。”

    是这样吗?

    诸葛乔有些狐疑地看向极有把握的马谡,也不知是当信还是不信。

    不过当他看到马谡摇着手里的破蒲扇,那一副自信模样,心里不由地有些动摇起来:

    莫不成明文与幼常早有通气?不然幼常又何以这般自信?

    只是这种事情,他也不可能去寻花娘子问个究竟,所以他也没有继续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

    而是问起了更重要的一件事情:

    “幼常,大汉收复凉州,又出新令,招贤纳才,幼常此时已是自由之身,何不前往凉州一试?”

    手里的蒲扇微微顿了一下,马谡过了好一会,这才缓缓说道:

    “此事事关重大,容吾看看再说。”

    街亭之战,冯永暴打,还有后面的交浅言深,最后再加上窝在西南边陲三年。

    马谡早年的那些自负,早就已经被磨得没了影子。

    甚至就连性情也变化不少,许多事情已经看得开了。

    “幼常最好能及早做出决定,吾听闻,欲通过凉州考课,少说也要先通晓凉州刺史府治理之策。”

    “且冯明文治下,官吏多用统筹之法,不知算学之术,那肯定是不行的。”

    南乡算学,冠绝天下。

    兴汉会名下产业,所有的标准都来自南乡,只要与兴汉会产业有联系的人家,都得执行这个标准。

    所谓统筹之法,其实就是把治下民生,用算学之法统计出来,然后再有针对性的施政。

    而这一切,都是以南乡算学为基础。

    所以想要通过考课,必须通南乡算学。

    而欲通晓凉州刺史府治理之策,最好是要先去凉州那边找个门路,先当个幕僚之类,熟悉一番。

    大汉地方主要官员是朝廷委派没错,但身边的幕僚却大多是主官自己招募。

    比如太守,可以自行任免部分属官掾史。

    这个规矩,正好为凉州考课提供了方便。

    说白了,真要想通过考课,至少得先去在凉州的各级官府里打工,那是不可避免的。

    在打工的同时,还要想法子学好算学。

    这等事情,宜早不宜迟,早到一步,就能早学一日。

    所以诸葛乔这才劝说马谡早做决定。

    马谡闻言,点了点头:“多谢伯松关心,吾自有打算。”

    诸葛乔见此,也不好强劝。

    他在弄栋呆不了多久,第二日又去寻马谡,欲辞别回味县。

    没想到远远就发现马谡的小院停了两三匹滇马。

    走近了看,马背上已经有了两三个包裹,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南中这一带,有钱人家出远门,靠的是滇马;没钱人家出远门,靠的是车。

    这个车嘛,就是从南乡传出来的独轮车。

    因为长得有些像鸡,同时还会发出叽嘎叽嘎的声音,所以也有人叫它鸡公车。

    诸葛乔迈进小院,看到有人正在帮忙搬东西,心里更是肯定了想法。

    “幼常,这是怎么回事?”

    找到了正摇着破蒲扇的马谡,诸葛乔不禁疑惑地问道。

    马大嘴面不改色:“哦,听闻冯君侯将去凉州任职,吾与君侯当年好歹也是有交情,反正近日无事,故欲前去道贺一番。”

    正人君子诸葛乔嘴角一抽,语重心长地说道:

    “幼常啊,吾记得你昨日不是说要看看再说吗?”

    马谡奇怪地看了一眼诸葛乔:

    “是啊,我这不是已经看了一晚上了吗?”

    正人君子诸葛乔:……

    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憋坏的诸葛乔,半天才回过神来,当下深吸了一口气:

    “幼常,那你这马又是从何而来?”

    别看官道上经常有滇马组成的马队,但大部分那都是属于兴汉会,少部分是属于那些早年进入南中开种植园的世家大族。

    早期没有入股越巂马场的人家,现在想要得到大量滇马,那就是在想屁吃。

    别说大量,就是普通人家想要寻得几匹,困难也是不小,更别说是一夜之间就能临时找到。

    不过这个事对于马谡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见他神态自若地回答:

    “是走了吕太守的关系,借用些时日。”

    吕凯与马谡关系不浅,再加上马谡筹谋平乱有功,别说是借,就是送几匹滇马,那也是很自然的事。

    诸葛乔闻言,长叹一声:原来早有图谋。

    同时心里有些不胜凄凉:我们的兄弟情,当真是浅薄如纸……

    马谡虽说是被流放至此,但怀里可是揣着冯鬼王的信,就算是空手过来也不用担心被饿死。

    所以小院里,倒也没有太多的东西。

    脚夫一阵忙碌,又有夷人侍女的准备,东西很快就打包干净。

    马谡走得很着急,云南郡太守吕凯虽不舍得,但也知道,此乃事关前程之事。

    流放三年,如今一朝得赦免,只怕心早就已经飞到凉州去了。

    毕竟马谡年纪已经不小了,再加上伏蜇的这三年,此去,自然是要展胸中之志。

    吕凯便摆了酒宴,与诸葛乔一起给他饯行。

    诸葛乔甚至还与马谡一齐回到味县才分开。

    最后临别时,马谡终于对诸葛乔说道:

    “伯松,云南刘胄作乱,虽说是有人心怀不轨,但张都督执法过严亦是原因之一。”“此次虽然刘胄作乱不成,但朝廷肯定会重新考虑对南中的治理,凡治民者,宽严并济方是正理。”

    “按吾所料,张都督最多能再做一年都督,到时朝廷极有可能会派他人前来代替。”

    “今大汉取得凉州,再无后顾之忧,数年之内,关中必有一战。”

    马谡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到时大汉定然是精兵悍将尽出,与魏贼决战于关中。”

    “在这数年之内,南中定是已经安稳,南中庲降都督,到时只怕亦是要领军北上。”“伯松不擅领军,但这些年来,一直在管军中后勤之事,若是能早早做准备,让前方大军足衣足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诸葛乔闻言,顿时眼睛一亮。

    他自知才能并不出众,这些年勤勤恳恳,只求无过,不求有功。

    官职不大,升迁缓慢,那也是正常。

    如今得马谡建议,如何不心喜?

    “只是南中这等地方,又如何能给大军足衣足食?”

    诸葛乔看向马谡,有些苦恼地问道。

    马谡“啧”了一声:“天下之间,能让冯明文喊一声兄长者,如今唯有伯松一人,伯松尚不自知耶?”

    诸葛乔不是傻子,顿时就明白过来:“兴汉会?”

    “若欲治理南中,不管是谁来当庲降都督,皆要借兴汉会之力……”

    马谡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吾明白了。”

    诸葛乔连连点头,感叹幼常与自己的情谊当真是深厚如海。

    然后伸手入怀,掏出一本书:

    “此去凉州,路途遥远,幼常若是无聊,可翻看此书,对通过凉州考课,极有裨益。”

    马谡疑惑地接过来一看,只见封面上写着:《大汉凉州刺史部考课模拟试题》。

    好久,马谡这才抬起头,缓缓地说道:“伯松何来此书?”

    “自是和明文的书信一起送过来的。”

    “为何今日才给我?”

    “其实当时我就想给你的,只是你不是说了,要看看再说吗?所以我一时就忘了。”

    正人君子诸葛乔诚恳地说道,“幼常可要小心保管,这书可是贵着呢,在凉州那边有价无市,不知多少人出高价买而不可得。”

    马谡突然发现,诸葛乔其实也不是那么正人君子。

    就在马谡向北的时候,花鬘正在准备重新组织马队,向南而去。

    她不止一次地从怀掏出信件,看了又看:

    “种子?要南边诸国耕种作物的种子?大汉什么都有,为什么要那些蛮子的种子?”

    南边诸国,皆是小国,和大汉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一匹绸缎就能换一大批玉石,若是舍得下本钱,说不定还能换到冯鬼王一直以来就在找的那种透明水玉。

    只要淘换到透明水玉,那就是大赚大赚。

    兴汉会一直以来,都在高价收购高品质的透明水玉,听说这是冯鬼王的要求。

    冯鬼王是心狠手辣,但出手也很大方,非常大方的那种。

    花娘子赚完南边诸国的,回头再拿透明水玉去赚冯鬼王的钱,一鱼两吃,感觉很爽。

    只是冯鬼王让她爽了,冯鬼王偶尔想爽的时候,花鬘就得想尽办法满足人家。

    这个时候组织马队南下,日期已经是有些迟了。

    不过花鬘这一回,并不是想要赚钱,而是派人先去打探一番,做些准备工作。

    因为以前马队从来没有注意过南边诸小国耕种这方面的信息。

    毕竟南中诸多部族,几年前连如何耕种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第0868章 扶弟魔

    现在从锦城至南中,基本都是顺水路而下,到僰道(即后世宜宾)后,再下船去南中的目的地。

    锦城到僰道的这条水路,有一个三水汇聚之处。

    它们分别是江水(即长江)、青衣水、沫水,汇于犍为郡南安县(即后世乐山市)。

    而从南安县逆着青衣水西上,即可到汉嘉郡。

    汉嘉郡看起来很大,实际上大汉所能利用的地方很少,所以仅置有四个县:郡治汉嘉县,严道县,徙县,旄牛县。

    这四个县里,旄牛县有旄牛部,在后汉时期,曾切断了越巂与锦城之间的大道百余年。

    最后还是冯永任越巂太守以后,收服了旄牛部,这才重新打通两地之间的联系。

    汉嘉郡四县中的徙县,就在青衣水的上游。

    从徙县继续逆流而上,还可以遇到到从西边高山(横断山脉和青藏高原)下来的夷人部族。

    他们经常会驱赶着牛羊,或者拿着各类皮草,来到徙县换些盐巴,衣物之类。

    特别是这些年来出现的厚毛料,极是受欢迎。

    与盐巴同是夷人部族最需要的东西。

    因为高山上实在是太冷了。

    当然,有部族愿意与汉人交易,自然也会有部族想要干老本行:作乱抢劫。

    这是个传统。

    传统没那么容易改变。

    要不然大汉丞相也不至于要推进“蜀地最后一块拼图”计划。

    冯永逼着李家大房到汉嘉郡重新找出路,其实也是贯彻两汉数百年来对边疆开发的传统:迁民实边。

    这个民,可以是良民,也可以是罪民。

    或者在政治斗争中失败的人臣,甚至皇室中人。

    与普通的百姓不同,这些大臣或者皇室被贬到边疆,往往会带一大批奴仆跟过去,为稳固大汉疆域做贡献。

    数百年来,大汉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地把疆域巩固下来,并不断向外边蚕食。

    李家大房的嫡孙李十二郎,这几年来,大汉每次出现大事,都会及时地出现,在冯鬼王的小妾面前晃悠一番。

    委实是让李慕这位冯家小妾有些烦不胜烦。

    于是幕娘子在冯鬼王耳边吹了吹枕头风。

    最后冯鬼王给了李家大房提了个“建议”,让李十二郎去汉嘉开拓局面。

    为了能帮李家大房在汉嘉顺利开拓西边高山夷人的渠道,冯鬼王甚至愿意提前支借一部分毛料。

    换作以前的李家大房,有人敢这样指点自己的家事,早就一巴掌把对方拍到泥里去。

    然后再在上面垒上大山,五百年不得翻身的那种。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一代妖相和一代鬼王……

    所以最后他们只能默默地当个安分守己的耕读人家。

    其实相比于以前,种地也挺好的,至少每年朝廷和兴汉会都会保底价收购。

    但幸福感是比较出来的。

    辛辛苦苦一年种出来的粮食,卖出去赚来的钱,还比不过人家卖一批毛料。

    你让那些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世家大族怎么甘心?

    只是毛料从原材料生产到加工,再到成品分配,最后到销售渠道,无一不是被人牢牢掌握在手里。

    不甘心又能如何?

    现在冯鬼王好不容易才从手指头里漏些油水,李家大房不紧紧抓住,难道还能拱手送人?

    嫡孙?

    嫡孙怎么啦?又不是只有十二郎一个嫡孙!

    退一万步说,嫡孙去汉嘉给家族开拓局面,不是理所当然?

    所以李十二郎就这么被家族派到了汉嘉。

    当然,毕竟是嫡孙,所以李家大房同时也派了不少人跟随过来。

    有奴仆,有下人,也有同堂的庶子庶孙。

    徙县就是李家大房在汉嘉郡的第一个主要落脚点。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李家大房的人离开蜀地平原,到经常发生夷乱的地方打开局面,其中艰辛自不必说。

    不过李家大房终究是阔过,就算是衰落下来,也不是一般的土财主所能比的。

    由于徙县就在青衣水边上,同时又是高山环绕的盆地地形,所以这里土地很是肥沃。

    偏偏又多半是夷人,耕种水平太低。

    李家大房出人出力出牛出犁,倒也能开垦出不少的耕地。

    立足不难,但如何开拓新局面,却并非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因为他们不像冯鬼王,有名声,有手段,有权势,还有足够的资源,软硬兼施,把当地的夷人迅速收服。

    他们甚至还不能拿出以前鱼肉乡里的那一套,因为当地的官府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脚踏实地。

    当然,以李家大房的底蕴,自然也不可能是束手无策。

    比如说,那些庶子庶孙,光是文化水平,就足以碾压周围人家。

    所以挑几个学问好的出来,给有条件的人家的孩童启蒙,就是积累名声的一种方式。

    反正《三字经》是冯鬼王的东西,拿来落人情,不亏!

    所谓有条件的人家,除了当地的富足人家,还有一些当地寨子的头人的孩子。

    甚至还会减免一两个三四个有志于学,却又有天赋的穷苦人家孩子的束脩。

    这一套,世家大族玩得也是很溜。

    但不管怎么说,李家大房迁人来徙县落脚之后,徙县就多了一些悄然的改变。

    因为李氏的到来,以徙县原本的旧县城为中心,或远或近,陆陆续续地又建了几个寨子。

    甚至连远处山脚下都有。

    基本都按李氏内部的远近关系布置。

    在小乱不断的汉嘉,即使朝廷在这里布有驻军,但每个寨子至少也要有最基本的防卫能力。

    待日头快到头顶,一队士卒护着一个校尉从山上下来。

    守在山下的另一队士卒中马上有人牵着马出来,校尉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喝令道:“走吧。”

    两队士卒重新编好列队,跟在校尉后面,向着下一个坞堡而去。

    冯校尉是徙县驻军的主要负责人,每旬都要亲自巡视徙县各处坞堡。

    丞相北伐那年,冯君侯领军从越巂北上,他就是军中的一员。

    因为有一股子狠劲,悍不畏死,奔袭之战,街亭之战,陇西之战,金城之战,无一落下。

    也算是冯君侯军中的老人。

    可惜就是识字太慢,别人认得五个他就认得两个。

    别人背到九九八十一,他才背到三七二十一。

    再加上心太死,心思不活,在冯君侯麾下,就算你与冯君侯同姓,只怕最高也就是到军侯这一个位置。

    没办法,冯君侯军中,比起同时代的军队,体系太过复杂,代表着兵种专业化的历史趋势。

    幸好丞相的“蜀地最后一块拼图计划”,兴汉会也是要出力的。

    于是冯校尉的顶头上司大笔一挥,狗日的你不适合这里,去汉嘉吧。

    冯校尉在冯君侯麾下最多不过当个军侯,但在外头,当个校尉那是绰绰有余。

    大汉第一精兵序列出来的精兵悍将,就是这么牛逼不解释。

    冯校尉到了汉嘉,因为识得几个字,于是就成了徙县驻军的负责人之一。

    领着手下的人,在经过山脚下的一个寨子时,冯校尉突然拉住缰绳,骂骂咧咧地下马:

    “这个寨子怎么回事?上次就叫他们把那个口子补上,怎么还没补好?真要被那些山里的夷人偷袭,就等着死一窝人呢!”

    “原地休息!你们几个跟我来!”

    寨子早早就看到了冯校尉,此时看到他领人向着寨门而来,寨子里连忙有人迎出出来。

    “怎么回事?上次不是让你们把那里补好吗?”

    冯校尉没等来人开口,直接就喷了过去,口沫横飞,“不要命了吗?上个月牛头山下寨子的事情没听说?”

    “夜里被夷人偷袭,连只狗都没留下,临产的妇人肚子被刨开晾在寨墙上,失踪的那几十个妇人,被掳到了山里……”

    寨子里出来的人脸上全是唾沫屑儿,却是不敢伸手去擦,还得陪着笑脸:

    “回将军,这些日子不是忙着晒谷子吗,寨子里一时抽不出人手……”

    “人命重要还是那点谷子重要?”冯校尉骂骂咧咧,“真道这里像锦城那边呢?被那些生夷冲进寨子,连你小妾都要被人家掳到山里去!”

    冯校尉身后的士卒发出一阵哄笑。

    他们都知道,这个寨子是李氏族人。

    这些人,根本就没见过生夷破了寨子后的惨况。

    “笑你阿母呢!”

    冯校尉又转过头来,骂道,“让你们原地休息,让你们过来看热闹了?”

    冯校尉一边骂着,一边进入寨子。

    在寨子里溜达了一圈,冯校尉这里指点一下,那里指点一下,同时还告诉寨子里的人,若是生夷过来,最应该防备哪个位置。

    待到了一个小院落门口前,冯校尉放慢了脚步,声音越发大了起来,然后又抹了抹嘴角的白沫。

    “将军,日头这么般大,不若喝点水吧。”

    跟在身边的随从颇有眼色,连忙说道。

    “嗯,嗯,说了这么久,确是有些渴了。”

    冯校尉点头。

    跟在身后的几个李氏族人,年轻一些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倒是年长的,连忙陪笑道:“疏忽了,疏忽了!”

    然后转头向着那个小院喊道,“六娘,六娘!”

    小院很快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冯将军渴了,让将军进去喝些水。”

    李六娘穿着朴素,但举止却是温婉,打开小院的门,对着冯校尉敛衣行礼:“见过将军,将军请。”

    “好,好,好……”

    冯校尉自李六娘出现后,眼睛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此时虽是极力掩饰脸上的喜色,脚下却忙不迭地迈入小院。

    跟在后头的李氏年轻人,有人咬了咬牙,悄悄转身离开,出了寨门,强自镇定地走了一段路。

    待拐弯看不到寨门口那队士卒后,这才撒开步子飞奔。

    “将军请。”

    小院的大门敞开着,站在外头,可以一眼越过院庭,看到屋子里的两人。

    所以倒也不怕有什么意外,就是相隔太远,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

    “多谢六娘。”

    冯校尉连忙站起来,接过李六娘端过来的水碗,一饮而尽。

    李六娘垂着头,站在那里,不言不语,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冯校尉放下碗,有些郁闷自己喝得太快,他放下碗,咳了一声,左右看看,没话找话:“八郎呢?”

    “去那边的寨子教书了,还没回来。”

    李六娘轻声说道。

    语气温和而平静,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哦,哦,这样啊。”

    冯校尉点头。

    李氏族人的到来,给当地带来了一些改变。

    李八郎是个读书人,帮附近有条件的人家的孩童启蒙,倒也不用像其他人那样,要亲自开荒耕种。

    冯校尉站在这位女子面前,似乎有些紧张。

    他不知道如何接下一个话题,只是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放到桌上:

    “六娘,我知道你就这么一个阿弟,在我想来,八郎当是个有出息的。”

    当年冯校尉在冯君侯麾下时,被人拿着鞭子抽都学不会几个字,所以他觉得读书人当真是比他厉害得多。

    “我在冯君侯军中,也是有些关系,有人给我传了一个消息,说君侯打算开考课,选些人去当官。”

    说到这里,冯校尉挠了挠头,当年君侯军中,考课就是他最发怵的事情之一。

    听到冯校尉这个话,李六娘终于抬起头来。

    她长得不算是太漂亮,但自有一股女子特有的温婉气质。

    这种气质,即使是富足人家,也未必能培养得出来。

    这是一种沉淀。

    冯校尉呆了一呆,然后咽了一口口水:“这个……这个书,是我托了好大的关系,才得到的。”

    “若是八郎有意,可以去凉州试试,真要选上了,你和八郎也不用再像这样辛苦。”

    李六娘眼睛微微一扫,待看清了书名,平静的脸上终于一滞:

    “大汉凉州刺史部考课模拟试题?这书名怎么这般古怪?”

    她正在想着,只见冯校尉又邀功似地悄悄说道:

    “六娘,这书你只让八郎知道就行,莫要外传。”

    说着又摸出几张票子:“要去凉州,没有盘缠是不行的,我这里还有些积蓄……”

    李六娘抿了抿嘴,摇头道:“将军赠书,已是大恩,这些票子,妾万万是不能收的。”

    冯校尉知道她极有主意,否则也不能单独一人拉扯着自家阿弟长大。

    看着她平静的脸色,心里也不知怎么的就是一慌,当下只讪讪地把票子收回去:

    “那行吧。关于考课一事,待八郎回来后,你还是和他好好商量一下。”

    李六娘点头:“妾明白。”

    “那我走了。”

    “妾送送将军。”

    冯校尉一听李六娘要送自己,满心的欢喜竟是让他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有些飘忽起来。

    “不用不用,外头日头大,六娘还是不要出去……”

    李六娘一听,顿时抿嘴一笑。

    这是冯校尉第一次看到李六娘对自己笑,晕忽忽地竟不知身在何处。

    待李八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冯校尉早就领军不知去向。

    唯有李六娘坐在屋里,静静地纺着线。

    “阿姊,你没事吧?那冯死卒呢?”

    李八郎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确认自家阿姊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又坐到桌边,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极是恼怒地骂道:“死卒!不知自己的身份耶?也敢觊觎阿姊!”

    李六娘不语,她收好线,站起身来,坐到李八郎对面,沉吟一下,这才开口道:

    “凉州考课之事,你听说过吗?”

    “略有耳闻。”李八郎点头,然后又有些不屑地说道,“谁知道这是不是冯文和的诡计?”

    “找个日子,去城里打探个明白。”

    李六娘平静地吩咐道。

    “阿姊,这又是为何?”

    李八郎有些不明所以。

    李六娘看了他一眼。

    李八郎心头一怵,连忙道:“我知道了。”

    阿姊为了他,当姊又当娘,把他拉扯长大,为此甚至耽误了自己亲事,成了二十六的姑子,都还没嫁出去。

    所以李八郎对自己的阿姊又是敬又是畏。

    虽然两姐弟在李氏族中过得不怎么样,但终究还是姓李,再加上官府本也没有刻意隐瞒这个事。

    所以李八郎很快就把这个事情打探清楚。

    李六娘听完自家阿弟打探回来的消息,沉吟了许久,然后转身回屋,取出一本书,递给他:

    “此书不要让别人知道,你自己悄悄看就行,还有,你赶快收拾一下,准备去凉州。”

    李八郎大惊:“去凉州?我们为何要去凉州?”

    “不是我们,是你去。”

    李六娘仍是一脸的平静。

    “我不去,我走了,阿姊你一个人怎么办?我要和你一起!”

    李八郎把书扔到桌上,大声地说道。

    “你不必担心我,因为我要嫁人了。”

    李六娘淡淡地说道。

    李八郎一怔,这个事来得实在是太突然,让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阿姊要嫁人?我怎么没听说?嫁谁?”

    “自是冯将军。”李六娘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自己的阿弟,“他虽个武夫,但人不错,我决定嫁他。”

    “阿姊……”

    李八郎又惊又怒,猛地站起来,“是不是那姓冯的胁迫你?阿姊你放心,只要我有在,他就不可能得逞!”

    “下一回他要再敢过来,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匹夫一怒……”

    李八郎正在慷慨激昂地说着,只听得“叭”地一声。

    李八郎捂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李六娘。

    “所以你是真打算让我一辈子不嫁人?”

    李六娘甩甩手,冷冷地问道。

    “不……不是……”

    李八郎呐呐地回答。

    “那你方才说的什么屁话!”

    李六娘厉声道,“我们家现在就你一个独苗,你跟我说匹夫一怒?”

    “什么叫匹夫一怒?来,你跟我说说!”

    李六娘说一句,就往前踏一步。

    李六娘气势惊人,李八郎不敢与她对视,连退几步。

    发完了脾气,李六娘这才指了指桌上的书,余怒未消地说道:

    “若是你不想一辈子靠着族中施舍,真心是想让我下半辈子过上好日子,你就听我的话,带着这本书去凉州。”

    李八郎看着阿姊那冷静得接近冷酷的脸,热泪一下子就盈出眼眶。

    李六娘懒得看他这副模样,转身向自己的屋子走去,同时丢下几句话:

    “还有,去寨子的人说,让他们给冯将军递话,真要娶我,一切从简。”

    “不过我们家里没有足够的盘缠让你去凉州,所以娶我的聘礼不能太少。”

    站在后面的李六郎顿时嚎啕大哭。

    ps:不许再说我短,这是5500字一章。

第0869章 凉州后事

    九月底十月初的蜀地,已经有了寒意。

    但李八郎不敢耽搁,因为如果这个时候不赶时间,再迟一点的话,那就要等到明年开春了。

    赶不到凉州,如果能赶到汉中最好,赶不到,至少也要到锦城。

    换作以前,李八郎肯定是没办法出远门的。

    因为姐弟二人,虽说是沾了姓李的光,能吃饱,冻不着,但想要再进一步,根本不可能。

    囊中羞涩,难道一路乞讨去凉州?

    不过李六娘说自己的亲事一切从简,所以三日后,李八郎就多了一个姊夫。

    这个姊夫虽说是个武夫,但极是疼爱阿姊。

    又因为是冯鬼王军中的老人,所以家产颇丰。

    从他无意中透露出来的口风中,李八郎知道,早些年冯鬼王从越巂平乱到转战陇右,光是劳力买卖,自己这位姊夫就沾了不少油水。

    更别说几次大胜下来的犒赏。

    最重要的,用这些年累积下来的军功,换取了田地,交给兴汉会打理。

    每年收上来的粮食,除去赋税和给兴汉会的抽成,剩下的按姊夫的要求,会折算成粮票钱票布票等,按时送到姊夫手里。

    如此一来,姊夫就没有了任何后顾之忧,可以安心呆在军中。

    不过这些田地是虚田。

    若是姊夫想要把这些虚田换成实田,自己打理,也不是不行。

    但一来是实田有可能会落到越巂,也有可能会落到陇右,甚至南中。

    真要落到南中那边,哭都来不及。

    二来嘛,那就是这些虚田的产出折算,兴汉会有一部分的赋税补贴。

    所以真要自己打理,那就得正常交赋税,不划算。

    兴汉会之所以允许有这样的操作,跟三国时代的先军政治是分不开的。

    三国鼎立,先军政治是必须的,汉魏吴无一例外。

    但因为经济基础不同,所以军制也各不相同。

    魏国的是士家制度,士兵及其家庭另立户籍,称为“士家”。

    男子终身当兵,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世代当兵,士家只能与士家通婚。

    士兵死后,妻子由官府主持改配士家。若是士兵逃亡,家属要受严厉处罚,重则处死,或没为官奴婢。

    吴国除了士家制度,还有世袭领兵制。

    所谓世袭领兵制,即属孙吴诸将私有,各将领所领军队算是其部曲。

    部曲在将领带领下,不但参与中央指挥的战役,同时还要为将领提供其它耕种杂役等。

    甚至在将领死后,部曲还得继续听令于将领之子或其血亲继承者。

    至于季汉的兵制,又有所不同。

    首先是胡夷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

    最早是大汉丞相平定南中后,为了减少南中夷人叛乱的能力,不但大量抽取夷人当兵,甚至还迁徙大量夷人到蜀地。

    而冯鬼王自不必说,屡次组建义从胡骑。

    这种做法算是半士家制度,针对的是胡夷。

    除此之外,大汉主要还是募兵与征兵相结合的制度。

    募兵是为了培养职业兵,加强战斗力。

    征兵是为了培养预备役,以便随时可以应付大战。

    大汉丞相在陇右之战后,回到汉中,吸取了陇右之战的教训,精减军中老弱,练兵讲武,代表着大汉军制的正式确立。

    谁都知道练出职业精兵才是优选,但这个需要良好的财政支撑。

    三国之中,唯有大汉才有这样的资本。

    兴汉会从一开始就与皇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算是半个官方。

    它对冯永军中将士的补贴,算是大汉财政的一个补充。

    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军火商财阀对政府的政治献金。

    在先军政治下,这种政治献金自然是越多越好。

    而冯君侯,就是兴汉会这个财阀的总代表。

    如今这个财阀代表,正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敦煌城的大街上。

    因为凉州刺史的到来,所以这条街道提前清人了。

    “嗒嗒嗒……”

    清脆的马蹄声回响在街道上,更是显出街道的安静。

    马是西域马,极是神俊,唯一遗憾的是,这是一匹阉过的马。

    神俊无比的西域阉马。

    关大将军亲自担任护卫,仅落后冯君侯半个马身。

    披着铁甲的亲卫围绕在周围。

    张府的大门大开着,张就站在门口,恭迎冯君侯的到来。

    十月的凉州,天空纷纷扬扬飘着米粒般大小的雪。

    冯永翻身下马,拾阶而上,张就连忙行礼:

    “见过君侯。”

    “无须多礼,张公子久等了。”

    冯永驻足站在张府的大门口,打量了一下张就。

    只见张就裹着又厚又长的羽绒服,鼻子被冻得发红,但却在努力地保持着自己的从容风度。

    张就也同样在打量着冯永。

    他的眼中有惊异之色。

    上一回去陇右,他并没有见到冯永。

    虽说早就知道冯永年纪不大,但当真人站到他面前时,张就还是忍不住地眼中闪过惊异之色。

    他与冯永对阵过,被冯永坑过,甚至去陇右的时候,还想着能与冯永见一面,只是未能如愿。

    今天是第一次近距离地与冯永面对面。

    虽然早就知道冯永的年纪不大,但是待看清真人时,他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有些嘀咕:

    这个人,这般年纪,是怎么做到心黑手狠,天下皆知的?

    怀着这样的腹谤,张就伸手肃礼,“君侯请,大人已在府中恭候多时。”

    冯永点头:“张公子请。”

    张就转身,在前方引路。

    张恭养病的房间里,早就烧起了煤炉,煤炉与火炕之间,有一条烟道相通。

    在凉州,这等房间配置,只有富足人家才能拥有。

    并不是说做个煤炉和火炕有多少技术含量,而是煤饼只能从陇右那边运来。

    当然,你也可以烧木炭。

    但不管是烧煤还是烧炭,那都不是一般人家所能消费得起。

    张恭裹着厚厚的绒毛毯,坐在榻上,对着走进来的冯永说道:

    “老夫重病缠身,无法下榻迎接君侯,望君侯见谅。”

    “张公真要下榻接永,那才是折煞永也。”

    冯永解下外袍,抖了抖,交给身后的关姬,然后又在火炉上烤了烤。

    直到手变得暖和,身上的寒气尽去,这才拉了椅子,坐到榻前,握住张恭干枯的手:

    “永久闻张公之名,早就渴慕一见,今日能到府上拜访张公,足慰平生。”

    没有太多的礼节,甚至有些自来熟。

    偏偏又很注意细节,知道张恭怕冷,生怕自己身上的寒气传给张恭,所以先去烤火,然后再坐到榻前。

    感受到手上的暖意,张恭看向冯永,脸上有欣赏之色,哈哈一笑:

    “老夫亦久闻君侯之名矣,虽未见而实神交,今日得见君侯,老夫同样是足慰平生啊!”

    巧言令色的冯鬼王是不是真的足慰平生,别人不清楚。

    但张恭那是真的对冯鬼王神交已久。

    几个月前,刘良前来拜访张府,转达了冯君侯对张恭的评价。

    冯君侯高度赞扬了张恭平叛乱,抚胡夷,定西域,坚决维护华夏统一的举动。

    并且认定他与某些凉州豪族大不相同。

    就是这个评价,让张恭大生知己之心。

    可能是有些激动,张恭抽出手来,捂住嘴巴咳嗽起来。

    张就一看,连忙就要上前。

    哪知坐在榻前的冯永已经站起来,帮忙抚了抚张恭的后背:

    “永此次前来,特意带了良医,到时候让他帮忙看看张公的身体。”

    张恭咳了一会,这才缓和下来,摇了摇头:

    “君侯有心了,只是老夫的身体老夫又岂会不自知?此乃天年,非人力可救。”

    冯永温声道:“来都来了,总是要看一看。我刚任凉州刺史,诸多事还要仰仗张公。”

    “张公名震西州,只要张公在一日,凉州与西域就能多安定一分。”

    张恭摆摆手:

    “君侯过誉了!”

    冯永重新坐回位置,忽然一笑:

    “可惜现在没有蚊子。”

    别说是张就,就是张恭都是一怔,不明白冯永为何说出这个话来:

    “君侯这是何意?”

    “张公脸上的皱纹可以夹死蚊子了。”冯永笑嘻嘻地说道,“若不是心里高兴,断不会这样。”

    张恭又是大笑。

    他一边笑,一边指着冯永说道,“巧言令色,果然是巧言令色!”

    旁边的张就听到张恭这个话,脸色顿时一变。

    冯永本人却是浑不在意。

    张恭看了一眼张就,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家的孩子果然还是不够沉得住气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继续说道:

    “说实在的,若是论起西域之地,老夫自认还是有几分脸面。但若是论起凉州,恐怕老夫不如君侯!”

    冯永摇头:“我可做不到让大汉能兵不血刃收复敦煌甘泉二郡。”

    “至于西域,那就更不用说。这些年来,若非张公,西域诸国只怕早已不知汉威。”

    虽说大汉威压西域三百余载,宗主国的身份,早已刻入了西域诸国的骨子里。

    但中原动乱数十载,汉使久不至西域,这些年若不是因为张恭,西域只怕已经开始离心。

    所以冯永这般尊重张恭,并不是单单因为他在凉州的声望。

    “这些年来,中原动乱的消息,早已传遍西域,老夫不过是勉力而为罢了。”

    张恭知道冯永想要说什么,他却是无半点得意之色,反是紧紧地握住冯永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更何况老夫只怕不久于人世矣!君侯知我,我亦知君侯。若是君侯欲重振汉威于西域,最好是趁着老夫还剩几口气,早做准备才是。”

    冯永点头,然后又摇头:

    “西域固然重要,但若是汉室不兴,大汉又何有余力经营西域?”

    “且如今的西域长史府,乃是魏贼所立。”说到这里,冯永一声长叹,“以大汉现在的情况,怎么可能远征西域?”

    张恭闻言,眼中有急切之色:

    “君侯,魏国虽在西域设有长史府,但早已不复汉时之威,故长史府不过是占了个名义罢了。”

    “若是大汉此时不管西域,只怕十年之后,西域诸国再不复知汉威矣!”

    “且西域多产良马,又中原商队往彼处,获得丰厚,此可谓充盈府库是也。”

    “更别说前汉将士苦战,后汉处心经营,历经数百余载,又岂能轻易拱手放弃?”

    冯永以前就曾经猜想过,张恭是一个大汉主义者。

    现在听到他这番话,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沉吟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既如此,不知张公何以教我?”

    张恭闻言,精神一振,连忙道:

    “若是大汉暂时无睱重派将士入驻西域,老夫倒是有个想法,就是有些僭越。”

    冯永点头:“张公且先道来。”

    张恭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关姬。

    “张公且放心,关将军与我,不分彼此,请道来就是。”

    张恭听了,这才说道:

    “吾张家在西域尚有薄名,若是朝廷能信得过老夫,老夫斗胆请封吾儿就为西域戊己校尉,持汉节前往西域。”

    张就?

    冯永下意识地看向站在屋里一直没吭气的张就。

    正好迎上张就那愕然看来的目光,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家大人会说出这等话来。

    冯永重新转过头,有些为难地说道:

    “张公,西域路途遥远,凉州长臂莫及,若是让令郎持节前往,只怕凶吉未知啊!”

    张恭看也没看自己儿子一眼,只顾劝说冯永:“吾子就虽说愚钝,但胆气尚勇,何怕之有?”

    “这个……”

    冯永又迟疑地看了一眼张就。

    只见张就神色复杂无比,冯鬼王心里不禁有些嘀咕:

    “这张就,莫不成是张恭捡来的?”

    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是问道:“不知张公子意下如何?”

    张就悚然一惊,连忙回答道:

    “大人之意,便是吾之意。”

    冯永仍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张公子若是真要前去西域,可有把握?”

    张就想了一下,然后又与自家大人对视一眼,这才毅然道:

    “回君侯,若说把握,倒也有三四分。毕竟我们张家在西域也薄有根基,且吾与西域长史还有些交情。”

    “昔日班定远三十六人尚可定西域,更何况如今西域诸国臣服中原由来已久?就不才,亦持节前往。”

    冯永一拍大腿,喝彩道:

    “好!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吾看张公之后,能定西域者,非张公子莫属。”

    他再次转向张恭:

    “张家父子实乃忠烈之辈矣!我回去后,就立刻禀报朝廷,荐张公子为西域戊己校尉,持节前往西域。”

    商议完毕,冯永又让樊启进来给张恭看病。

    同时张就在府中设宴,招待凉州刺史。

    冯永在敦煌郡连呆十日,接见士吏,又对胡夷多加安抚。

    在离开前,与敦煌郡新任太守陈式谈了一番话,交待道:

    敦煌安定,则西域商路通畅,西域商路通畅,则可补益大汉府库。

    收复凉州,表明着大汉终于重新打通了属于自己的丝绸之路,陈式又岂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重要性?

    他连忙唯唯应下。

    冯永见此,这才领军重新向东回武威。

    与此同时,姜维正式就任护羌校尉,治于金城,兼任金城郡太守。

    原汉阳郡太守柳隐迁安定太守。

    冯永原麾下将军句扶,调任汉阳郡太守。

    还有张嶷,调任天水郡太守。

    原阴平太守杨驹病重去世,其太守位由其子杨千万继任之。

    冯刺史麾下,一下子就少了三员大将。

    于是冯刺史不得不悄悄地跟关将军商量:

    “细君,我觉得霍弋不错,可以让他领军试试,你觉得呢?”

    ps:

    出狱了,忙了两天,然后卡文了。这一章我写了四天,反反复复删了一万多字。对不起!

第0870章 枕头风

    关大将军斜视冯鬼王一眼。

    同眠共枕这么多年,一对儿女都可以拿小木棍哼哼哈嘿,耍得有模有样了。

    冯鬼王就是再怎么巧言令色和深谋远虑,关大将军都能从他的言行举止中估摸出些许味道。

    但见关大将军冷笑一声:

    “李球本是金城郡太守,如今调到刺史部,却不知阿郎欲让他任何职?”

    收复一州容易,但如果是真心想要治理好一地,各地官吏的变动,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因为各地的官员还没有完全到位,冯永此行领军从东巡视到最西边。

    一是为了宣示汉威,二是为了镇抚地方。

    只见冯鬼王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

    “陌刀营和无当营都没人领军,李球以前从未有领军经验,现在如何能一人统领两营?”

    关大将军哼了一声:

    “现在刺史府诸营,皆是正在重新组建,有无经验,有甚要紧?”

    “难道说,以前张嶷与句扶,从一开始就有领陌刀营与无当营的经验?”

    说到这里,关大将军思索了一下,然后又看了冯鬼王一眼:

    “李球领一营,剩下一营,吾倒是还有个人选。”

    “谁?”

    让霍弋领军,并不全是因为小四的枕头风。

    当然,小四的枕头风也是一个重要方面。

    更重要的是,冯鬼王夹袋里,确实已经没有人了。

    除了李球,唯一剩下的,就是远在南乡当县令的黄崇。

    罗宪与傅佥,如今只有十三四岁,仍在讲武堂跟着李恢学兵法,至少还要等两三年才能够用得上。

    现在赵老爷子答应了去南乡休养,所以这两年是那两个小屁孩的关键期。

    冯永自然不可能拔苗助长。

    所以想来想去,也只有霍弋比较合适。

    没想到关大将军看着冯鬼王,突然淡淡地吐出一个人名:

    “石苞。”

    冯鬼王实是没有想到,自家婆娘居然早就有准备,他呆了一呆,然后说道:

    “这个……石苞此人,才干如何,仍是未知,贸然提拔太过,未免太过轻率。”

    反正邓艾现在还在汝南看草垛。

    就算是石苞当真能与邓艾相比,那应该也是只有我知道,自家婆娘怎么可能就知道了呢?

    哪知关大将军却是面色从容,柔声对冯鬼王说道:

    “阿郎莫要忘了,当初萧关一战,石苞此人,可是提早揭示过曹真的谋划呢。”

    “军中诸将,莫说是霍弋,就连张嶷句扶,当时谁有有石苞这等眼光?难道这还不算是有才干?”

    “再说了,战后总结时,妾曾亲自询问过霍弋,霍弋对石苞亦是称赞有加,说在袭扰曹真粮道时,石苞亦是多有献策。”

    “如今刺史部诸军重建,正好能让石苞从头开始熟悉军中建制。”

    “阿郎不趁此机会,好好把石苞培养一番,岂不是白费了人才?”

    关大将军一番话,有理有据,让冯鬼王哑口无言。

    关家虎女在捍卫自己领地方面,当真意识一流啊。

    他却是不知,关大将军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亦是冷笑:

    哼!

    男人!

    居然敢勾结外室,动摇自己这个嫡妻的地位!

    真当吾不知刘浑是外室所荐耶?还想再来一个霍弋?

    “既然细君早有打算,那便按细君所言就是。”

    冯刺史悻悻地说道。

    眼看着即将进入年底,赵广和石苞应当也快要从河套赶回来了。

    毕竟要不是吃饱了撑得,谁愿意在那边过冬?

    不说被冻死,就是冻出个毛病来,哭都来不及。

    冯刺史想了一下,又有些犹豫地问道:

    “那霍弋怎么办?毕竟是立下功劳的,再让他在军中干杂活,总归是不太合适。”

    关姬用马鞭指着前方,淡淡地说道:

    “酒泉不是还没定下太守么?既然立下功劳,就举荐他当个太守又有何不可?”

    “且按妾的看法,霍弋此人,不拘是领军还是治民,皆是有可取之处,当个太守比单独领军要合适。”

    咦?

    冯永看了一眼自家婆娘,心道这倒也是。

    按原历史,霍弋后来可是南中庲降都督,可不就是领军治民一把抓?

    得了一个能糊弄小四的借口,冯鬼王这才放下心来。

    抬头向前望去,酒泉郡的郡治福禄县的城墙遥遥在望:

    “那好吧,就依细君所言。”

    说完后,一拍西域阉马的屁股:“驾!”

    “嗒嗒嗒……”

    护卫在周围的铁骑跟着开始跑动,卷起一阵尘土。

    酒泉郡原来的太守虽说是举郡而降,但肯定不会让他呆在原来的位置,所以已经提前启程去了汉中。

    太守府原来的官吏倒是没有多大变动,由郡丞暂时理事。

    至于太守府人员后面怎么变动,那是后面新任太守的事。

    冯永身为刺史,不可能连这些事都要亲力亲为。

    听了酒泉郡郡丞的例行政务报告,知道郡中人心尚稳,冯永就没有过问太多。

    凉州新复,人心安稳就是最好的局面。

    后面怎么治理,那是等所有安排到位才要做的事。

    热水沐浴完毕,一路上的仆仆风尘尽去,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清爽。

    这一来一回,四郡已经算是巡视完毕。

    大局算是稳定,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胡人冬日存粮不足,再加上遭遇白灾,会有可能铤而走险。

    不过幸好冯郎君的名声在凉州胡人里还是阔以的。

    同时陇西李家与敦煌张家这两个凉州大家族,如今是全力支持刺史部。

    更重要的是,冯刺史这一路巡视,放出了明年准备要再加建几个毛料工坊的风声。

    凉州不少豪族十分愿意慷慨解囊,助大汉平稳凉州局面。

    所以这一次巡视下来,凉州大局已定。

    只待明年开春,陇右经验就可以在凉州全面推广开来。

    干这个,从原护羌校尉府带到刺史府的士吏已经是熟练工了。

    接手凉州顺利,工作压力要比原先想像中的小。

    压力小了,心情就好了。

    心情一好,吃饭就香。

    再加上屋子里的火炉烧得挺旺,整个屋子暖烘烘的。

    冯鬼王爬到榻上,闻着自家细君沐浴后身上的清香,看着那风情无限的美靥,再想想白日里的女武神。

    他舔了舔嘴唇:“细君,今日晚食的羊肉我吃得有点多。”

    “嗯?”关姬盈盈美目看过来,“阿郎积食了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羊肉乃是温补之物,吃得太多,有些上火,想要消消火。”

    关大将军在冯鬼王的污染下,早就已经不复当初的纯真,自然知道他说这个话,想要干什么。

    当下脸上微微一热,用肘抵住冯鬼王,目光闪烁,有些羞意地说道:“不行。”

    “为啥?”冯鬼王一脸震惊,“细君,咱们之间,不用这般客气……”

    关大将军脸上羞意更甚,啐了冯鬼王一声:“妾身子不合适。”

    “是吗?”

    冯鬼王想了一下,然后又有些怀疑地喃喃道,“没道理啊,按上个月的时间,你不是已经过了吗?”

    “说什么呢!”关大将军羞恼地推了冯永一把,“这个月根本没有来!”

    “没来?”冯鬼王更奇怪了,“怎么会没来?我明明记得……”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立马顿住了,目光落到关姬盖着绒毛毯的肚子上,然后下意识地伸手摸去。

    关姬脸上带着些许羞意,眼中泛着水波看向冯永。

    冯永凑到关姬耳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确定吗?”

    关姬轻轻点了点头:“月事没按时来,妾就让樊启把过脉了。”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冯永有些后悔地说道“这几天都在赶路,你的身子万一……”

    “妾也是两天前才知道,本想着回到臧姑了再告诉阿郎的。没想到……”

    没想到某人半路上就来了性趣。

    看到冯永仍是有些担心的模样,关姬按住冯永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

    “放心好了,妾又不是没怀过,心里知道怎么做。这还没到两个月呢,不用怕。”

    “可是我怕啊!”冯鬼王看着关姬的绝美容颜,脱口而出地激动道,“那个杜琼真没骗我啊!细君真乃宜家宜室是也!”

    当初与关姬成亲时,冯鬼王要纳吉,去杜琼家求批语,杜琼直接给了他一张纸,上面对关姬的批语是:

    佳女守山猛虎,兴宅旺夫。

    如今想想,那可是相当滴灵验啊!

    听到冯鬼王这个虎狼之语,关大将军脸上更红了,又是使劲捶了一下他:

    “说的什么浑话!”

    “真话啊!”

    冯鬼王浑不在意,只管轻轻地抚摸着关姬的肚子,情真意切地说道:

    “在外能领军,在内能生养,这不是宜家宜室兴宅旺夫是什么?”

    关大将军咬着嘴唇,死命地扭了一下冯鬼王的腰肋。

    知道了关姬再次怀胎,冯永这一路开始放缓了行程。

    待回到武威时,今年凉州的第二场雪已经开始下来了。

    比起在敦煌时的第一场雪,这一场雪却是要大得多。

    一脚踩下去,直没脚面。

    张星忆披着雪白色的拖地绒毛风衣,身后的李慕和阿梅各抱着阿虫和双双。

    几人站在刺史府门口,迎接刺史府主人夫妇的归来。

    远远看到父母,双双就开始在李慕怀里挣扎,伸出小胖手,奶声奶气地叫:

    “大人,大人!”

    冯永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刺史府台阶,从李慕手里接过双双,狠狠地亲了一下女儿的脸蛋:

    “乖女,想大人了没?”

    “想!”

    双双紧紧地搂住冯永的脖子,在他耳边叫道。

    听到女儿稚嫩的声音,冯永只觉得心里顿时被塞得满满的。

    关姬跟在后头,从阿梅手里接过阿虫。

    “门口冷,别冻坏了,快回屋里去。”

    “好好,走,我们回府。”

    这是冯府真正意义上的全家团聚。

    阿梅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大菜。

    一家人其乐融融。

    看着拿着小木勺努力地挖着碗里的米饭,然后把米饭大半喂到脸上的一对儿女,冯永眼中全是笑意。

    知夫莫若细君,关姬挟了一块肉放到冯永碗里,轻声问道:

    “阿郎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心里高兴。想着我们全家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那该多好。”

    说到这里,冯永把肉放到嘴里嚼着,目光幽幽,心里的灭贼兴汉之意越发坚定。

    晚食过后,准备安歇。

    主母身体不舒服,夜里要阿梅陪睡。

    所以冯永自然是睡到了李慕的房里。

    李慕是在入冬前赶到凉州的,当时冯永与关姬正好领军向西巡视。

    关姬有意安排李慕给冯永侍寝,自然是为了补偿一下她这些年来在南乡的贡献。

    “南乡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吗?”

    屋内本来就暖和,稍一运动,身上就出了一层汗,冯永赤着上身,半躺在榻上,开口问道。

    “阿郎不必担心,妾在三个月前,就已经把所有事情交给幺妹去处理。再加上魏郎君是个厉害人物,在旁边也能搭把手。”

    李慕没冯鬼王那体质,仅仅把被子掀开一会,就得重新裹上,缩到冯鬼王的怀里。

    早在把李慕正式收入房中的时候,冯永就示意过李慕,让她注意培养幺妹,随时接南乡的班。

    毕竟他不可能把她一直放在南乡。

    凉州的工坊业务,要比南乡大得多,又是初创之时,交给李慕处理,冯永才会放心。

    “魏容要帮我看着学堂,不能让他分心太多。虽说以后你主要是管凉州这边,但南乡你也要注意看着。”

    “妾明白。这几年,妾带了不少管事出来,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忠心之人。幺妹只要按定好的规矩来,就不会出什么事。”

    “这就好。”

    摸了摸李慕的如云秀发,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李慕就开始睡了过去。

    冯永轻轻下榻,又让庖房值夜的人烧了热水,冲洗了一下身子,这才悄悄地摸到另一个小院。

    因为是刚从陇右搬过来不久,冯刺史对道路远没有在陇右时那般熟悉,脚下有些磕磕绊绊。

    但总算是没有惊扰到侍卫……

    好吧,也可能是侍卫也已经习惯了。

    试着推了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闪身进屋,把门闩好,再轻手轻脚地摸到榻上。

    榻上的人儿极是默契地掀开被子,把冯鬼王裹了进去。

    “怎么还没睡?”

    “等你。”

    “万一我不来呢?”

    “那就一直等。”

    张星忆一边说着,一边抓住冯永的衣领,凑到跟前死命地嗅了嗅,没闻到什么异味,这才重新躺下去,哼了一声:

    “算你识相,没把别的女人的味道带过来。”

    冯永嘿嘿一笑,手上不停,不一会儿,就从被子里丢出几件衣物。

    “霍弋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打算举荐他任酒泉郡太守,你说怎么样?”

    张星忆不满的声音响起:“怎么不是在军中任职?”

    “太守不是更好吗?霍弋领军治民,皆有可观之处,光是领军,太过浪费其才能了。”

    “一郡之地,亦有郡兵,霍弋当了太守,也可以领军嘛……”

    “呸!郡兵和你麾下的士卒能一样吗?”张星忆踢了他一脚。

    话是这么说,但她也知道,霍弋能当太守其实也不错。

    全大汉才多少个太守?

    霍弋现在这个年纪就能任一郡太守,前途算是出来了。

    张星忆哼哼唧唧了一阵,两人很快就开始情热如火。

    黑暗里只听得张星忆突然吃吃地笑道:

    “阿姊怎么回事?这一路不是陪着你吗?看你这急得……”

    “嗯,她怀孕了,不能同房。”

    屋里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啦?”

    “咚!”

    “叭!”

    ……

    “你轻点,干嘛呢!”

    “滚!”

    然后冯刺史从榻上被人踹了下来。

    卧槽!简直不可理喻!

    冯家正室怀不怀孕,需要别人批准吗?

    关大将军在冯府一言九鼎,又不需要像阿梅和李慕那样,有那么多顾忌。

    冯刺史骂骂咧咧摸索着衣服。

    “你干嘛?”

    “回去睡觉!”

    冯刺史没好气地说道。

    “不许走!”

    榻上突然又伸出一只胳膊,攥紧冯刺史的衣服,用力把他向榻上拉去。

    “进了这个门还想走?我同意了吗?”

    “什么意思?”

    冯刺史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咬着牙低声问道。

    “她都第二次了!我呢?什么时候?难道还要在阿梅和李慕后面?”

    张星忆坐起来,双手狠命一拉,“哧啦”一声,直接就把冯刺史身上的衣服扯掉了。

    “你疯了?”

    “我当然疯了!她逼我的!”

    张星忆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把冯刺史身上的衣服扯掉,直接把他推倒在榻上,然后翻身压了上去。

第0871章 重建诸营

    虽然张小四有心杀贼,奈何没有关大将军的天赋,最后被冯鬼王反杀。

    冯鬼王今晚来了一波双杀后,又悄悄地溜回李慕的房间。

    寒冬到来,无事可做。

    再加上冯刺史虽说体力不错,但终究不是铁打的身子,折腾到半夜才睡,所以第二天就睡懒觉了。

    待他第二日起来,已经是巳午相交的时候。

    李慕端来盥洗用具,服侍冯永起床。

    待洗漱完毕,又亲自端来吃食。

    这个时候的刺史府显得很安静,就连下人都没见几个。

    “夫人呢?”

    冯永一边吃,一边开口问道。

    “夫人带着李郎君去了军中。”

    李慕站在一旁,偶尔给冯永挟菜,或者盛饭。

    虽然食量比不过关大将军,但冯刺史这些年来坚持不懈的练武和锻炼体术,每日需要的热量也不是个小数目。

    “张娘子呢?”

    “张娘子前面的院子正在处理政务。”

    刺史府是准备要按校尉府的习惯,划成三个区域:最前面的是公共区,中间的是办公区,最后才是居住区。

    阿梅就不用问了。

    现在冯永麾下军中的制式器械,基本都是汉阳郡制造局的标准,简称汉阳造。

    在没有再次大规模改进之前,就算是已经定型的第一代标准。

    所以这丫头现在要么是正在研究高数或者物理,要么就是在带学生。

    这么看来,刺史府一切都很平静,所有人都在干自己的事。

    犹如在校尉府时一模一样。

    但冯永知道,这是关大将军与张小四通过自己这个中间人进行交易后,达到的动态平衡。

    交易嘛,本来就是漫天要价,落天还钱。

    皇家最理想的要求,自然是完全掌握凉州刺史部的军政。

    至于心理价位,则是宫里派出去的代表掌握有一定权利。

    虽说张小四有重重心机,但关大将军同样有先天优势。

    更何况,关大将军与某位丞相夫人情同母女,受到丞相夫人指点也是完全合理的事情。

    如果张小四背后是皇家,关大将军背后则是兴汉会。

    张小四掌握着刺史府的机要,同时还是凉州刺史部实际上的监军。

    这本来就已经是一个很强的制约。

    若是皇家再轻易地把手伸入刺史府直领的军中,那就意味着兴汉会离成为皇家附庸的那一天不远了。

    关大将军可是牢牢记着一件事:

    某个夜里自家阿郎在榻上与自己讲过,大汉的将来极有可能是皇家、兴汉会,还有新兴权贵与新型世家三足鼎立。

    这个话自家阿郎只与自己说过。

    这就是她硬抗皇家的底气。

    皇权至上的思想,现在还远没有达到后世明清时期的那种巅峰。

    开国臣子与皇家之间,更像是合伙创业。

    要不然高祖皇帝也不至于要搞个白马之盟。

    光武皇帝也不至于要纵容豪强地主。

    至于先帝,更是与众多开国臣子同是草根出身,给季汉加了一层兄弟义气的风气。

    按原历史上,就算是诸葛老妖死了,阿斗开始全面接手权利,但董允照样能吐皇帝一脸口水。

    想要往宫里多纳点女子?

    看老子喷不死你!

    你按规矩做事,你好我好大家好。

    你不按规矩做事,那就怪不得我咧!

    也就是等那些第一代第二代的实权老臣全部死翘翘了,阿斗才能真正抖起来。

    如果把现在的大汉比作一家公司,那么以冯刺史为首的兴汉会,怎么说也是一个不能让人忽视的持股股东。

    虽然不能像大汉丞相这种ceo有一票否决的权利,但呲一呲牙,还是可以的。

    不呲牙不行。

    因为如果皇家完全控制住了凉州刺史府的军政,那么兴汉会只会落得一个结果。

    那就是利益渠道最后会被皇家完全控制在手里。

    到了那一步,兴汉会本质上就会变成皇家的附庸。

    我为大汉出过力,我为大汉流过血,我为大汉捐过钱,我为大汉献过粮。

    特么的你居然还想要降低我的社会地位,从持股股东变成打工?

    别说是已经有了财阀雏形的兴汉会,就是换了新兴权贵,或者转型世家,你去问问谁愿意?

    皇帝就了不起吗?

    就算是在皇权加强的孝武皇帝时代,天子不小心践踏了农田,苍头黔首都要站到地头怒声大骂。

    更别说现在君权低于相权,你居然还想控制住我的传家基业?

    丢雷楼某!

    吔屎啦!

    说来说去,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

    等兴汉会成为大汉举足轻重的政治势力,有能力从各个方面维护自己的利益时,皇家你爱怎么伸手怎么伸手。

    但是现在不行。

    因为现在刺史府几乎就代表了兴汉会全部的利益渠道。

    韭菜才刚刚发芽,你就想举镰刀,那就别怪韭菜长成杂草。

    冯永的闺女没有和太子结娃娃亲也是同样的原因。

    除了冯鬼王疼爱自己的闺女以外,就是因为时机还未到。

    这个时候结亲,兴汉会内部就有可能会分裂——会首你这是打算放弃股权去当打工仔?

    所以只有等兴汉会真正成为大汉政治势力的一足,同时如果自家闺女还愿意嫁入皇家,那个时候才叫真正的联姻。

    双方的地位才有可能相对平等。

    所以冯鬼王在关张相争时,看似局外中立,实际上却是暗搓搓地支持自家婆娘。

    大概是心电感应,才提到自家闺女,外头就响起了儿女的叫声。

    门外人影闪动,只见穿成小企鹅模样的双双,正以双脚犁地的模样,憋红了小脸,两只小手抓着一只大鹅往大厅里拽。

    旁边的阿虫也扯着大鹅的翅膀,给自己的阿姊帮忙。

    他们的身后,几个侍婢和一个厨子正一脸紧张地跟着,又不敢上前帮忙,只能紧紧地跟在后头。

    冯鬼王连忙放下碗筷起身:

    “怎么回事?”

    “大大!”

    双双看到冯永,眼睛一亮,只是可能拽鹅太过吃力,她连“大人”的话都喊不出来,只能喊了叠词。

    “鹅鹅鹅!”

    我还曲项向天歌呢!

    就在这时,大鹅趁着双双分心,突然一个扑愣,当即摆脱了双双的控制。

    阿虫一个人拿不住大鹅,被翅膀一扇,当场就摔了一个胖墩。

    那个大鹅被两个小孩子折腾了一番,凶性大发,就要上前啄双双。

    冯鬼王还没等后边的侍婢反应过来,就已经大踏步上前,一脚过去,直接就把大鹅踢飞。

    厨子一个猛扑,把大鹅牢牢控制住。

    “哇!”

    一脚之威,让双双露出崇拜的眼神。

    冯鬼王抱住女儿,扫视了下人一眼。

    李慕跟着上前,抱起坐在地上,想哭又不敢哭的阿虫。

    “回君侯,李郎君送了几只鹅到府上,小的留下两只放在庖房看门,没想到一个不留神,有一只就逃出了庖房。”

    “被小娘子和小郎君看到,非要抓来玩,于是……就……就……”

    厨子连忙解释。

    “顽皮!”

    知道自己女儿的小魔女性格,阿虫最多算是个帮凶。

    冯永抱起自己的女儿,示意厨子抱着大鹅离开。

    哪知小魔女看到自己辛苦抓来的大鹅没了,登时手舞足蹈地大哭起来。

    声音尖锐,直破耳膜。

    关大将军不在,无人能镇压得住这个小魔女。

    冯鬼王无奈,只得让厨子又把大鹅拿回来。

    “被啄疼了别哭啊!”

    冯鬼王吓唬道。

    他有心让小魔女得到教训,找了个空旷的屋子,让她和大鹅搏斗去。

    反正冬日里穿的衣服厚,应该没什么事。

    小魔女立马不哭了,蹬蹬蹬地上前,挥舞着双手,嘴里喊着:

    “棒棒棒……”

    冯鬼王不明其意,侍婢早已拿着一根小木棍递到她的手里。

    冯鬼王:……

    他突然有点后悔让自家细君这么早就孩子练武。

    有了自家阿姊冲锋在前,阿虫也跟着屁颠屁颠地上去报仇。

    刚才被大鹅扇倒在地,他可还记着呢。

    也不知是不是因果循环,乡下恶霸之一的大鹅,居然只能与两个小屁孩打个平手。

    冯鬼王扶额。

    李慕抿嘴一笑,看向不断惊呼,时不时笑出声的两个孩子,眼中闪着莫名的光,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刺史府里的熊孩子无法无天,唯一能镇压得住小魔女的关大将军却正领着李球去军中巡视。

    “信厚从一郡太守调到刺史府军中,可曾觉得委屈?”

    刺史府一切都是刚刚开始,校场之类的还没有完全改好,再加上冯君侯麾下,每年本就有冬日作训计划。

    诸多事情,都要关大将军亲自处理。

    李球跟在身后,闻言连忙回答:

    “回将军,球能得太守之位,不过是沾了族叔与兄长的光,非是立下功劳所得。”

    “若是无此自知之明,以后难有寸进不说,只怕更有隐祸之害。”

    “如今能入刺史府中,得兄长教诲,随兄长征战,若是侥幸立功,方不失球之愿。”

    太守与太守也是不一样的。

    比如霍弋的太守位,那就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太守。

    但张嶷和句扶,分别任天水郡太守和汉阳郡太守。

    一个是陇右最主要的大郡,一个是防备曹魏逆渭水而上的前线。

    所以两人手里都握有超过普通太守的实权,以及一定数量的精兵。

    甚至以后极有可能会加将军号。

    地位与普通太守不可同日而语。

    在先军政治下,身上没有军功,手里没有军权,就算再大的官,又能如何?

    当年刘琰身为车骑将军,厉不厉害?

    但在护羌校尉的兄长面前,那就是个屁!

    李球所说的“以后难有寸进”,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至于隐祸之害,那就更不用解释。

    陇右之战时的马谡,就是最直接明了的例子。

    不是脚踏实地的升迁,而是骤然获得高位,掌控实权,得一时风光,遗一世之祸。

    除非能有兄长那等绝世才智。

    但兄长这等人物,天下才出几个?

    就算是升迁极快的兄长,那也是一步一个功劳走上来的。

    关大将军听到李球这个话,微微点了点头。

    她对自家阿郎的目光,还是极为佩服的。

    当年从一开始所结交的人物,到最后算是颇有才干之人。

    带着李球巡视军中诸营,一路上又特意问了不少问题。

    待回到帅帐,关姬坐到主帅位上,看向下边站着的李球,说道:

    “君侯麾下,与大汉他军有所不同。以步卒而言,陌刀营与无当营为要。今此二营皆无人统领,信厚愿领哪营?”

    李球心头一跳,好一会这才诚恳地说道:

    “将军,此二营乃是刺史府所倚重之营,球就怕才能疏浅,有负重托。”

    关姬摆了摆手:

    “吾岂会轻言军中之事?信厚在南乡时,曾沿水筑坞堡,又曾领军沿汉水而下。”

    “任金城太守时,虽说无大战,但吾自陇右行至武威,曾亲自前去信厚驻军旧址查看了一番。”

    “再加上君侯所荐,还有吾方才巡视军中时与你所言,吾知信厚领军之能。”

    李球肯定是比不过张嶷和句扶的,但也勉强能当得起一营之将。

    “若是信厚心有疑虑,吾再给你派一员副将,到时信厚只管坐镇军中,临阵杀敌自有人当之。”

    关大将军经过萧关一战,已经隐有名将之风。

    是真·名将,不是冯鬼王那种含水份的名将。

    她安排军中之事,自然是有一番道理。

    但见关大将军坐在主帅位置上,不怒而隐含凤威。

    李球心生凛然,连忙应道:

    “一切听从将军安排。”

    关将军点头,吩咐身边的女侍卫:“让鄂顺进来。”

    “传鄂顺!”

    一个身材极为高大,面目狰狞的校将大踏步进来,对着关将军行礼:

    “见过将军。”

    关姬颔首,算是应答:“起。”

    待鄂顺站直后,她才示意李球道:

    “这位李将军,他将统领陌刀营,以后你就是他的副将。望你们二人,共同把陌刀营领好,莫要堕了陌刀营的威风。”

    李球和鄂顺连忙应道:“诺!”

    关姬又对着李球说道:

    “鄂顺将军力大无穷,乃是难得的冲锋之将。当年被君侯收于麾下,后又转至赵老将军军中。“

    “如今陇右都督府已撤,赵老将军又回汉中,所以我特意把他要了过来,助你一臂之力。”

    当年丞相南征,鄂顺想要为高定复仇,找自家大舅哥关兴的麻烦。

    于是寻了一个机会,掳走现在的云南郡太守吕凯。

    哪知遇到了关索与鲍三娘,被夫妇俩合击暴打,吕凯也趁机逃出生天。

    最后冯鬼王发动巧言令色技能,以高定的妻儿为诱饵,招降了鄂顺。

    陇右之战时,冯鬼王生怕赵老将军的偏师有失,于是把鄂顺借了出去。

    没想到这一借,就是好几年。

    直到赵老将军退休了,鄂顺才被重新归还回来——还是没有利息的那种。

    看着鄂顺那鬼神避让的模样,李球不怕反喜,连忙道谢:“谢过将军!”

    陌刀营是以陌刀为主,多种兵器辅助的作战体系。

    鄂顺这等人物,与陌刀的配合,这是最为合适不过。

第0872章 建兴九年的冬天

    由于魏国在西线的节节败退,沉甸甸的压力犹如冬日里的乌云,压在魏国君臣上下的头顶,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当初曹睿之所以同意幽州刺史王雄的建议,怀柔轲比能。

    同时又调走主张对鲜卑强硬的护乌丸校尉田豫,其实与西部的巨大军事压力有关。

    随着萧关之战的再一次大败,除了隶属中央的新五军仍驻守洛阳,作为战略预备队之外。

    曹睿不得不把全国最精锐的将士都调往关中,防备蜀国。

    因为在他看来,蜀国已经是魏国最大的威胁。

    关中这块最后的屏障,决不容有失。

    所以他对司马懿多有放权,有人给人,有物给物。

    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让蜀国再进一寸。

    因为如果再失去关中这块最后的屏障,魏国的精华之地,就要直面蜀国的威胁。

    所以曹睿不但把最精锐的将士派到关中,同时还让司马懿任大司马,成为了魏**中名义上的最高统帅。

    蜀国在关中拖住了魏国太多的兵力,此消彼涨之下,无论是面对东吴的东线还是中线,都进入了战略防备。

    十月的凉州,已经开始下雪。

    然而十月的江淮,才刚刚进入冬日。

    寿春城的冬日,又阴又冷。

    扬州都督满宠坐在案几前,案几边上还有一个火塘。

    满宠正在怡然自得用火塘温酒,待温酒毕,再举杯自饮自乐。

    以世家为根基的魏国,虽然才正式开国十来年,但其腐化堕落的速度却是非常惊人。

    世家与豪族,不但收容了大量的田客,隐瞒人口。

    甚至还明目张胆地与地方官吏勾结,鲸吞从曹操时期留下来的屯田。

    更别说在地方横行霸道,欺凌百姓。

    作为酷吏,满宠是最早跟随曹操的老臣之一。

    在这个豪右横行的时代,满宠行事铁腕,强调严法,对老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幸事。

    所以在石亭之战后,满宠由豫州刺史调任扬州,代都督扬州诸军事。

    豫州郡治汝南县的百姓得知,扶老携幼,恋恋不舍,奔随道路,不可禁止。

    吓得护军连忙上报朝廷,欲斩领头者以戒之。

    满宠的所作所为,或者能得到曹操的青睐。

    但魏国毕竟是以世家与豪右作为根基,所以他必然会得罪某些利益集团。

    比如说王允之侄王凌,在石亭之战中表现出色,被任为扬州刺史。

    但他与都督扬州军事的满宠几乎是水火不相容。

    当然,扬州诸军主要将领不和,那是由来已久的传统,这大概就是魏国的平衡之道。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幕僚面带怒色地快步走进来:

    “将军,那王凌的党羽,又在诋毁将军了,如今寿春满是流言……”

    满宠闻言,面不改色,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才淡淡地说道:

    “小儿得志,一时猖狂罢了。这一回,他们又在说我什么?”

    作为酷吏,他身边的朋友一直就很少,不像别人那样有众多的亲友,独饮那就是常事。

    “他们皆言将军年老力衰,言行荒谬,又饮酒误事,不堪任扬州都督之职。”

    幕僚不忿道,“将军,那王凌仗其家世,不把将军放在眼里,对将军多有诋毁,实是可恶至极。”

    “将军位高于王凌,功高于王凌,权高于王凌,却又为何对其多有忍让耶?”

    满宠闻言,点头认可幕僚所言:

    “对啊,吾既高于王凌,其诋毁之言,又如何能伤吾分毫?”

    说着,他捋了捋自己已经花白的胡须。

    虽说是做了一辈子的酷吏,满宠也知道有不少人看不惯自己,但他仍想要安度晚年。

    故现在不宜再与人交恶过甚。

    “将军,怕只怕,那些话传至陛下耳里,会对将军有所不利啊。”

    “陛下乃圣明之主,岂会轻易相信流言?”

    看到自家将军不以为然的样子,幕僚不禁又气又急,偏偏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亲卫前来禀报:

    “禀将军,王刺史派人送来书信。”

    满宠闻言,不由自主地与幕僚对视一眼,心里不禁有些意外。

    所谓王刺史者,自然就是王凌。

    他这个时候派人送来书信,又是何意?

    “呈上来。”

    “诺。”

    看完书信,满宠呵地一声冷笑:

    “吴将孙布派密使送来降书,欲叛吴归魏……”

    说着,他脸上露出嘲讽之色,“这孙吴鼠辈,除了诈降还是诈降,难道就不会别的?”

    前番周鲂诈降过去才多久?

    现在又想再来一次?

    他略一思索,便让人研磨,然后亲自写信,替王凌给吴将孙布回了一封信:

    知邪识正,欲避祸就顺,去暴归道,甚相嘉尚。今欲遣兵相迎,然计兵少则不足相卫,多则事必为人所闻。可先密计以全志,待事临再相商。

    王凌得知,大是不满:

    “前有晋宗,后有韩综,皆是诚心来归者,何以独知周鲂耶?”

    于是表面上要求满宠允许自己领军前往接应,一边又派出密使,连夜带着自己的奏章,前往洛阳。

    奏章上面言满宠年老志弱,固于守成,言语荒谬,又常饮酒误事,请朝廷另派他人督扬州诸军事。

    曹睿览毕,心有所感。

    自孙权僭越称帝以来,每年都有北上计划。

    前年欲袭击西阳,去年又欲袭击合肥,皆被提前探知,故未能得逞。

    如今关中压力甚大,若是扬州有事,则江淮糜烂一片。

    他犹豫许久,未能下决定,于是召心腹臣子垂询。

    给事中郭谋建议道:

    “宠任汝南太守、豫州刺史二十余载,多有功勋;及镇淮南,吴人惮之。”

    “表中言满城皆言宠年老志衰,言举荒谬,未必不是吴人流言离间之计。”

    “若是轻易信表中所言,则扬州必为吴人所窥。不若暂召宠还朝,问扬州事以察之。”

    曹睿闻之,大悦,于是从其言。

    洛阳以最快的速度派出使者,前往寿春,召满宠还朝,只言陛下有事垂询。

    满宠无奈,只得前往洛阳。

    王凌得知后,大喜之下,又派人前往留府长史,请求派兵迎接孙布。

    哪知留府长史却拒绝了王凌的请求。

    原来满宠昨行前,特意交待留府长史:若是王凌欲领军前往接应降将,不得派出一兵一卒。

    王凌知道此事后,极是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派出自己的督将,领本部兵马七百人前往。

    孙权让孙布诈降,本就是为了尝试攻下合肥。

    没想到准备了这么久,满宠不上当就算了,连王凌也只是派了不足千人前来。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孙布眼见着没法再瞒下去,只得在夜里布下埋伏偷袭。

    魏军七百人死伤大半,唯有督将领着数人逃走。

    消息传回寿春,王凌脸面大失。

    虽然王凌派出的七百人仅有不足十来人逃回来,但给寿春敲响了警钟,让扬州进入戒备状态。

    孙权得知,只得连续第三年暂缓北上的计划。

    而此时的满宠,才刚刚赶回洛阳,觐见曹睿。

    曹睿看着下边的满宠,只见他虽是胡须花白,但声如洪钟,举手投足间仍能感受到力道。

    待论起扬州之事时,言论清晰,条理清楚,哪有一丝年老志衰之像?

    于是终于在心里有了结论。

    当下不动声色地说道:

    “萧关一战,人心惶惶,吾所虑者,乃是扬州人心浮动。今得闻君之言,心下安然。”

    “扬州诸军事,还请君多多操心才是。”

    满宠历三朝,又岂会不知道这朝中之事?

    他知道以前军中皆是以曹家宗亲为统帅,如今宗亲人才凋零,身为外姓的自己,方才有机会都督扬州诸军事。

    再想起自己突然莫名地被召回京城,未必没有原因。

    当下连忙请求道:

    “禀陛下,臣已年老,力有所衰,代都督扬州军事,只怕不能承重任,万一误国家大事,臣万死莫辞。”

    “故还请陛下能另选贤能,老臣身体,只怕难再担征战之事,乞留京城,以享残年。”

    曹睿闻言,断然道:

    “不许!将军乃是武皇帝留下的肱骨之臣,如今国家危难,将军岂能安坐京城,视边疆诸寇于不顾?”

    满宠还要再说,曹睿强行转移了话题:

    “蜀虏猖獗,屡犯边境,今大司马屯兵关中,上奏欲在关中屯田,以做长久之计。”

    “豫州汝南,乃是武皇帝就有的屯田之地,君久任豫州刺史,对屯田当有所知。”

    “吾欲迁一万熟知屯田的军民往关中,君何以教吾?”

    曹操早年留下的屯田,如今相当一部分已经遭到了严重破坏。

    倒是豫州,因为满宠任刺史二十余年,又能严格执法,所以仍然能保留得比较完好。

    满宠无奈,只得顺着曹睿的话题往下说:

    “回陛下,屯田以备饥荒,又可足军中之食以防贼寇,乃是武皇帝留下的国策。”

    “今大司马欲在关中屯田,乃是与蜀虏相持的长久之道,实良策也。”

    “不过如今已入冬日,不宜迁移,陛下可先迁屯田官吏前往关中,以做规划。”

    “只待来年开春,再迁屯田军民。如此既不会耽搁关中屯田,又不致百姓动荡。”

    曹睿一听,点了点头,同意满宠的说法:“此言大善。”

    然后略一思索,又说道:

    “如今汝南太守上任不足两年,对屯田官吏,未必有君这般熟悉。君下去后,不妨拟一份名单上来,以免疏漏。”

    满宠连忙应下。

    待下去后,他不但精心拟定了一份名单,同时又写了一封奏章,再次表明欲留在京城之意。

    就在这时,扬州刺史王凌大意兵败的急报传到了洛阳。

    曹睿让满宠镇守扬州之意更坚。

    他亲自手写了一份手诏,让人送给满宠:

    昔廉颇强食,马援据鞍,今君未老而自谓已老,何与廉、马之相背邪?其思安边境,惠此中国。

    满宠看到陛下不惜拿廉颇和马援来劝说自己,当下不敢再请辞,再加上扬州急报,他只得连忙赶回扬州。

    经此一事,满宠终于在扬州树立起了权威。

    曹睿的性子很急,他在得到屯田官吏的名单后,再与汝南太守田豫呈上来的名单合到一起。

    然后让人按名单挑出官吏,往关中出发。

    待这批屯田官吏到达长安后,一层薄薄的雪已经覆盖了整个关中。

    天寒地冻的季节,别说是从汝南过来的屯田官吏,就连防备蜀虏的关中将士,没事亦是缩在某个地方烤火。

    司马懿在接手关中前,虽曾与曹睿说过,如今唯有紧守关中,不再分心凉州。

    可是当凉州全境陷落的消息传来,还是让他的心头颤了几颤。

    浑身上下,犹如着单衣立于此时的关中野外,寒意阵阵。

    这几个月来,他走遍了全军上下,与参加萧关之战的将士交谈,极力要把安定一战的每一个细节都还原出来。

    特别是萧关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冯贼居然能以两万破十万?

    只是了解得越是详细,司马懿的心就越是发冷。

    从未见过的铁甲骑军,声如霹雳的抛石车,发射长矛的弩车……

    再加上精锐无比的士卒。

    这也是司马懿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蜀人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是怎么养起这等军伍的?

    当年虎豹骑破河北袁绍,败西北马超,堪称是天下第一骑军。

    为何到了文皇帝时代,就不见了踪影?

    一是因为养这等骑军实是太过縻费钱粮。

    战马精贵,除了要吃草,还要吃粮食。

    养一匹上好的战马所耗,几乎相当于五户人家所需钱粮。

    至于第二嘛,是因为彼时大魏已经完全平定了北方,偏偏南方的吴蜀,多是山阻水险,骑军发挥不出战力。

    在这种情况下,普通的精骑就够用了,所以保留虎豹骑的意义并不大。

    只是没想到,蜀人不但取得了陇右,甚至还能在短短三年多的时间里,组建起一支铁甲骑军。

    可是就算蜀地再丰饶,怎么可能支撑得起这等消耗?

    以大魏之国力,养虎豹骑尚觉得吃力。

    蜀国不过区区一州之地,他们是怎么养得起这些精锐骑军的?

    司马懿越想,就越是觉得对未知的事情有些担心起来。

    心情郁结之下,他登上长安城,欲冷静一番。

    没想到他才从登上城头,却发现早已有人到城头上。

    茫茫白雪中,此人来回徘徊,时而蹲下去,用手指在地上划着什么。

    同时可以看到他的嘴巴不断张合,看起来像是在喃喃自语,忽而又抬头看向北方,也不知在做什么。

    身边的侍卫正要去赶人,司马懿却是伸手止住,缓步上前,待看清地上所画时,他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为了能再看清一些,他不由地想要再靠近一些。

    脚步声终于惊醒了蹲在那里正入迷地在雪地上划来划去的人。

    他猛地转过身来,也不知是不是被吓的,只见他有些结巴地问道:

    “汝……汝是……何……何人?”

    “大胆!敢对大司马无礼?”

    侍卫大声斥喝道。

    年轻人神色大变,抬脚就欲后退行礼。

    哪知司马懿连忙伸手阻止道:

    “且慢,莫要踩乱了地上的画。”

    只是年轻人的脚已经收不回来了,一脚下去,画好的图就多了一个脚印。

    年轻人有些仓促地看了看脚下,又另一只脚也不知是迈还是不迈。

    “你方才所画的东西,乃是何物?”

    司马懿示意他不用多礼,指了指地上。

    年轻从脸色顿时大变。

    只是当他看到手已经按到刀柄上的侍卫,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

    “回……回……大……大……大司马,下……下官画的……是,是长安地形。”

    他不敢有所隐瞒,地上的图还未擦去,以大司马的眼力,又岂会看不出来?

    司马懿点头,又问道:

    “你画这个做什么?”

    “我,我欲尝试规度指画……军营处所……”

    说到这里,他又指了指北方,“蜀虏在安定,早……早晚……会伺机……顺泾水而下。”

    “故……故我想着……当……当如何做才,才好,所,所以就随……随手在地上乱画一通。”

    司马懿听着对方的话,心里明白过来,这个人应当是口吃。

    虽是身处高位,但司马懿却是很有耐心地听他讲完,然后很有兴趣地问道:

    “你叫什么?”

    “下……下官邓艾,字士载。”

    “邓士载?”司马懿点头,“你隶属何营?”

    “回,回大司马,下,下官乃是……刚从汝南过来,屯田。”

    “好,好!”司马懿频频点头,露出赞许之色,和蔼地说道,“此处天冷,你且随吾回府,吾有话要问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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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讲的是一个非法穿越的苦逼如何在乱世三国里苦苦挣扎,努力种田的故事。蜀汉之庄稼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蜀汉之庄稼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