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蜀汉之庄稼汉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蜀汉之庄稼汉全文阅读

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873章 天灾

    冯永自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乱入,导致他一直念念不忘的邓艾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

    比原历史提前进入司马懿的眼中。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此时也没有任何心情去管这点事。

    因为眼下,凉州还有更要命的事情等着他处理。

    才刚刚进入十二月,凉州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覆盖了。

    从昨日上午开始,雪下了一天一夜,直到今天早上才停了下来。

    一脚下去,厚厚的积雪直没脚腕,几乎就要达到小腿。

    在冯永的前世记忆里,这样的暴雪应当只有西域和幽州以北的地方才有。

    没想到这个时代的凉州居然也会遇到这等暴雪。

    “听老人说,这是凉州数十年不遇的大雪。”

    张星忆拿着文件夹,面带忧虑的向冯永汇报,“城里已经有几处被积雪压塌了房屋。”

    “现在雪才刚刚停,若是到了下午,只怕还会有更多报上来。”

    冯永有些烦躁地站在前庭,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这哪是大雪?这根本就是暴雪!”

    说着,他一脚踢向地上的雪,扬起一片雪雾。

    放眼看去,屋顶和地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大地犹如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

    庭院里的树木所有枝条上沾着毛松松的雪花,玲珑的冰晶恰似镂细的白玉雕刻,琼花玉树,不过如此。

    这等美景,看着是好看,但冯永却是一点欣赏的心情也没有。

    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要这等美景,因为这片难得的美丽,其实是要冻死百姓的白灾。

    “与城外的军营联系上了吗?”

    站在他身后的关姬答应道:“已经派出使者了,但是还没有回应。”

    妈的!

    冯永咒骂了一句:“这贼老天!”

    这雪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就在自己当上刺史的时候下,简直就是故意来害人!

    “连城外的军营都这么难联系,其他各郡就更不用说……”

    冯永越说,眉头就越是紧皱。

    作为凉州郡治,臧姑城的房子都顶不住,其他偏远一点的地方是个什么情况,那还用猜吗?

    偏偏这场大雪,又中断了各郡的之间联系。

    消息都传不过来,后期的救援物资怎么办,那就更是个难题。

    一个不好,死得人太多,再来一场瘟疫,那就是要命的事情。

    冯刺史想到这里,脸色越发铁青起来,忍不住地指着老天破口大骂。

    刺史府的众人脸色古怪,一副想劝又不敢劝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跑动声打破了这个尴尬。

    张远领着几个学堂的学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禀山长,赵将军、刘将军还有石将军已经进城了!”

    “立刻让他们过来见我!”

    如果说,凉州此时已经像当初的护羌校尉府那样,已经完成了对基层的控制,那么冯永根本就不用这么担忧。

    就算是暂时中断了与校尉府的联系,基层也会积极地自行组织自救,想办法尽快与校尉府恢复联系。

    但现在的凉州,有些地方的官员甚至还没来得及调整完毕,正处于混乱期。

    所以此时冯永手里,能快速响应调动的,就只有刺史府直辖的军队。

    “兄长!”

    赵广性子最急,人还没到,声音就已经传过来了。

    三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咯吱咯吱”地踏着积雪快步走进来。

    “营里现在怎么样?营寨可有倒塌?”

    赵广闻言,连忙摇头:“兄长放心,营寨无事。”

    冯永点头。

    工程营的施工质量还是信得过的。

    只要军中无事,那维持稳定的基础就还在……

    正这么想着,突然看到赵广目光闪烁,冯鬼王心头一个咯噔!

    冯鬼王身为赵二哈的兄长,他对这只二哈最是了解不过。

    毫不夸张地说,赵广屁股一蹶,冯永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冯鬼王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就如这阴沉沉的天气。

    赵广嘴巴一个秃噜,有些结巴地说道:

    “兄……兄长,这天变得太快,所以这两天营里有不少人染上了风寒……”

    “你他妈的!”

    冯永一听,顿时暴怒,一脚飞过去,把赵广踢得踉跄倒退几步。

    疼倒是不疼,毕竟冬日里穿得厚。

    就是冯刺史那吃人一般的目光,让赵广刘浑石苞三人不敢对视。

    冯永牙齿咬得格格响。

    不怪他反应这么大。

    冯君侯麾下,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精兵。

    那都是用钱粮堆起来的,所以后勤保障同样是天下第一。

    营中的大火炉小火炉,羽绒服毛衣等保暖之物,从来都是优先保证。

    论起保暖,老财主的家中,恐怕都比不过军中。

    再加上冬日作战训练已经持续了三年多,该注意的事项都写成了军令。

    毕竟这个时代的风寒,那根本就是要人命的东西。

    哪知现在赵广居然说军中流行了风寒!

    真要转成了致死的流行疫病,那就真傻·逼了!

    “为什么会染上风寒?”

    冯永一字一顿地问道,面沉如水。

    “兄……回君侯,现在军中太多新卒,对军令不熟,熟知军令的老卒又不多,所以难免有疏漏之处……”

    赵广不敢喊兄长,规规矩矩地喊了君侯,呐呐地回答。

    萧关一战,校尉府损失实在太大。

    再加上张嶷和句扶虽然调任他处,但这并不算是坏事,反而是好事。

    因为他们乃是实打实的兴汉会系,他们出任太守,算是兴汉会的扩张。

    所以冯永对老部下自然不可能太刻薄,又给每人送了一些幕僚和两三百人的军中基层老兵。

    有了这些人手,他们就能迅速在新任之地立足。

    长远看这是对兴汉会有利,但短期内,冯永手里的人力资源已达到了历史低谷。

    所以赵广所说的,确实是一个目前面临的问题。

    “军中自有规矩!有令不行,乃是大忌,新卒过多就是染风寒的理由?”

    军中对防风寒自有一套军令,甚至夜里轮值的队率和副率等人,还要检查手底每个士卒的睡眠情况,防止他们夜里冻着。

    所以出现流行风寒,一是新兵认识不足,二是军中队率等人的失职。

    “那我要你们干什么?啊?”

    “军令是干什么用的?啊?”

    “张嶷句扶在的时候,为什么从来不出现这种情况?”

    “简直就是废物!我把将士交到你们手上,你们就是这样给我带兵的?”

    “不能带早说,我换人就是!”

    ……

    冯鬼王暴跳如雷,伸出手指戳戳戳,几乎就要戳到三人的脸上,口沫横飞。

    今天早上积累的满肚子怨气,此时一下子就爆发出来。

    张星忆轻轻地扯了一下关姬的衣袖。

    关姬扫了她一眼,微微点头,然后在后头轻踢了冯鬼王一脚。

    冯鬼王才骂了一半的话不得不硬生生地咽回去,最后喊道:

    “张远!”

    “在!”

    张远一个激灵,连忙站出来。

    “查!你带着参谋部的人,给我查军纪!从队率一直往上查起,看看这段时间谁没有守军令!后面把检查结果写份报告给我!”

    “诺!”

    “你们几个,下去后,马上让染了风寒的人分隔开来,我会派樊启亲自带人去军中。”

    冯永冷冷地看着赵广三人说道。

    三人连忙应下。

    “还有,让尚未染风寒的将士,把臧姑城的主干街道打通。”

    在这种情况下,优先恢复城中联系是第一要务。

    只有打通了主干街道,才能知道各街坊情况究竟怎么样了。

    等城中恢复正常,后头的事情,自有秘书处处理。

    赵广三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张远则是领着参谋部的人去军中整肃军纪。

    张星忆要回秘书处做准备。

    所有人一下子散得干净。

    唯有关姬跟在冯永身边,轻声建议道:

    “阿郎,如今情况紧急,不若让我去军中主持大局……”

    话还没说完,冯永就跳了起来:

    “你别乱来!你看看你现在的肚子!你不担心自己,我还担心你肚子里的孩子!”

    冬日里穿得厚看不出来,再加上关姬的身材还保持得很好,所以现在还看不出。

    但风寒那玩意是开玩笑的吗?

    关姬真要被感染上了,冯永说不得能气得要当场杀人。

    “你就乖乖呆在府中带双双和阿虫,哪儿也不许去!”

    冯君侯唬着脸道。

    他难得地对虎女硬气了一回。

    一直躲在门后往这边偷瞧的双双,此时看到大人已经处理完事情,再听到大人提起自己的名字。

    当下哪里还按捺得住,连忙从门后飞奔出来:“大人!”

    阿虫也跟着冒头,两人如同两只小胖企鹅一样。

    双双心急,不走回廊,而是直接穿庭而过,跌跌撞撞地在雪地里爬行。

    阿虫站在后头,犹豫了一下,终于也跟着下来,顺着阿姊的脚印走。

    只是雪实在太厚,他走了两步,噗通一声,也倒在了雪上。

    冯鬼王看到这一幕,直吸冷气,跳脚道:

    “我的小祖宗,天这么冷,怎么还去玩雪?”

    当下不敢怠慢,连忙跑过去,一手夹起一个。

    双双咯咯地笑,小手攥得紧紧的,然后再张开,手里抓着的雪被挤成了一个小小的雪团。

    看到她这模样,冯永本来还有半肚子的怨气早就不知飞哪去了。

    经过一棵树下时,顺脚一踹!

    “沙”地一声响,树上的积雪猛然掉了下来,一大两小立刻就成了雪人。

    双双先是被吓了一大跳,然后咯咯大笑起来,然后又用力挥舞着小手,尖叫起来,看得出极是兴奋。

    阿虫虽是没有那么激动,但也是高兴得跟着自家阿姊笑起来。

    关姬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荡漾起幸福的笑容。

    有了组织性极强的军伍出手,以刺史府为中心,臧姑城的主干道很快被打通了。

    张星忆早就做好了预案,开始安排基层官吏,一边清理各巷道的积雪,一边派人收集城内的损失。

    才刚刚打通了城内外的联系,凉州刺史府的畜官周炉就匆匆进城,找到冯永:

    “君侯,不好了,草场的牲畜棚倒了一大片,牛羊马骡死伤不少。”

    冯永闻言,心头就是一沉。

    牲畜棚可是比民舍还要脆弱,民舍都有倒塌,那牲畜棚就更不用说了。

    “具体死伤多少,统计出来没有?”

    虽然是刚从城外赶回来,但周炉仍是抹了抹额头的汗:

    “下官过来时,已有骡子近百头受伤,十三头被压死。”

    说到这里,周炉脸上露出肉痛之极的神色,“最重要的是,草场的公马,被压死了二十头……”

    老子今年是走了血霉运?

    冯永吸了一口凉气。

    骡子也好,羊也好,甚至牛也罢,伤个一百头两百只,冯永其实根本不在意。

    反正财大气粗。

    但是草场的公马,一下子没了二十头,却是如同在他心头挖了一块肉。

    这些年来,收集到的上好公马,冯永自己都不舍得骑,全部放到草城那里当种马去了。

    “君侯,这还是小事。”周炉面带忧虑,“武威草场本就还没有建好,现在再遇到等天气,后头牲畜要被冻病了,那才叫大事。”

    卧槽!

    我竟忘了这一茬。

    冯永“啧”了一声,忽然发现嘴里有些疼,舌头舔了舔,原来是上火了,口腔溃疡。

    “现在草场最主要的问题是什么?”

    “人手不够,特别是熟悉牲畜的人手。”

    我到哪给你找那么多熟悉牲畜的人手去?

    冯永只觉得牙根也有些疼。

    “现在城里城外一片混乱,哪里有多余的人手?更别说是熟悉牲畜的人手。”

    冯永摇了摇头,“到时候我想办法给你调拨一批人过去,剩下的你们暂时先自己想办法。”

    周炉这一路赶来,路上所见,自然也知道山长说的是事实,当下只得无奈应下。

    “对了,死掉的羊和骡子,各送一头过来。”

    冯永在身后突然又吩咐了一声。

    军事不决正室,政事不决问小四。

    冯君侯打发走了周炉,转身又去了秘书处。

    秘书处现在是刺史府最繁忙的时候。

    吃饭的时候,听张星忆抱怨说,这才短短两天,进进出出的人,已经把门槛踢坏了几次。

    摆了摆手,让那些想要行礼的人忙自己的,冯永迈步走进去,只见里头待客厅里头或站或坐着的人,已经快要挤满了。

    有几个拿着文件的秘书甚至小跑起来。

    最大的一间值守房,那就是张大秘书办公的地方。

    这里比外头安静许多,有好几个秘书拿着文件,正安静地排队站在那里,等张大秘书给出最后的决定。

    张大秘书低着头,一边翻看各处送上来的灾情,一边随手在文件上写写划划,或者口头作出安排。

    冯永看到这一幕,想了想,还是决定算了。

    直到晚食的时候,张星忆这才突然问道:

    “阿兄今日去秘书处,可是有事?”

    “啊?你知道我去了?”

    明明没有抬头,怎么就知道我去过?

    心里这么想着,嘴里说道:“哦,确实有点事。”

    然后把周炉所禀报之事说了一遍。

    张星忆白了冯永一眼,“这么简单的事,有何为难?”

    冯永一惊:“你哪来的人手?”

    张星忆“嘁”了一声,“凉州还怕找不到熟悉牲畜的人手?”

    她拿着筷子点了点,“今日城外也送过来一些消息,我们自己的草场还算是好的,胡人那才叫惨。”

    “若是我们不伸手,一些小部族今年熬不过冬日那是肯定的。”

    胡人?

    咦?

    对啊,我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胡人部族现在也需要救济,到时候可以让他们去草场帮忙,自食其力,又可以为给草场干活,岂不是两得其美?”

    看着张星忆眼圈有些发黑,冯永知道她定是忙碌政务,这两日没睡好,当下挟起一块排骨:

    “在吾看来,此乃难解之题,没想到在四娘眼里,却是轻而易举之事。来,四娘,吃块排骨,这是我特意吩咐厨子做的。”

    张星忆微不可觉地瞥了一眼冯永,埋头啃了起来。

    关姬突然轻咳一声。

    冯君侯下意识地就挟起一块糖醋里脊,放到关姬碗里:

    “这是细君你喜欢吃的,我特意亲自下厨做的。”

    关姬慢条斯理地挟起来,然后一口嚼下去,这才继续说道:

    “阿郎,城内诸事,已经安排妥当,妾觉得,是不是应该派出一些将士,前往各郡,以防万一?”

    凉州四郡,皆是新任主官,权威未立,根基未稳,在天灾面前,不排除有人铤而走险。

    冯永点了点头:“正该如此,正好也让军中士卒加强冬日作训。”

    建兴九年十二月,对大汉,至少对凉州来说,不是好日子。

    但孙权却觉得日子不错,于是在二十九日宣布改元,年号嘉禾。

    嘉禾者,生于禾中,与禾中异穗。

    五谷之长,王者德盛,则二苗共秀。

    很明显,孙权改此年号,就是想要成为一个盛德王者。

    只是大汉没惹老天爷,都被扇了一巴掌。

    更别说孙权这口气太大,亦或者是觉得他德不配位。

    所以在吴国正式改元的第一个月,就给孙权降了一个诅咒。

    建兴十年刚一开春,也就是吴国嘉禾元年一月,吴国的二皇子,孙权次子孙虑在封地半州病死。

    孙虑死的时候才二十岁,还没有后嗣,所以血脉断绝,封邑被除。

第0874章 补窟窿

    一月的江南,天气已经转暖,但在凉州,十二月白灾造成的影响仍未过去。

    在小冰河时期这种全球气候不断恶化的情况下。

    冯鬼王既没有斗气化马的本事,又没有向天空打一炮的法宝。

    所以注定没办法逆天而行。

    不过幸好,这些年想尽办法渗透凉州的努力总算没白费。

    比如说冯郎君的信誉,在胡人当中那是相当地坚挺。

    凉州四郡的太守,同样也知道自家刺史的信誉在胡人那里非常坚挺。

    所以太守们在与武威联系断绝,郡内又遍地哀鸿的情况下,拿冯刺史的信誉来卖一卖。

    暂时哄骗一下胡人,安抚胡人之心,那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谁知道这一卖之下,嘿,你还别说,冯刺史对胡人确实有某种降智光环作用。

    反正绝大部分胡人居然就这么相信了太守们的鬼话,安安分分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等待冯刺史过来拯救他们于白灾之中。

    等武威千辛万苦重新恢复了凉州四郡之间的联系,冯刺史就有点懵逼了。

    然后他恨不得重新把打通的通道再用雪给堵上!

    老子哪来那么多的粮食去救人?

    你们这些缺德玩意,就这样卖顶头上司,良心不觉得痛吗?

    于是冯刺史才刚刚好的口腔溃疡又发作了,这一次比上一次还多烂了几块地方,害得他整天不停地吸气,以期能减少嘴巴的疼痛。

    倒是张星忆,早有这种心理准备,得知这个消息后,轻描淡写地说道:

    “意料之中的事耳,有何奇怪哉?”

    说着,她瞟了一眼冯永,“如今能解凉州困境者,除了阿郎之外,恐怕丞相都会觉得棘手。”

    呵!

    冯永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外室就是外室。

    看看冯家正室大妇?

    关将军可是一心为咱老冯家打算。

    虽然知道张星忆说的是实话,而且身为凉州刺史,安民抚夷,那是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但冯刺史心里就是有点不得劲。

    “你好歹也是半个冯家人呢,怎么就不能为冯家着想一下?谁家的钱粮是大风刮来的?不都要还吗?”

    收复凉州,兴汉会本来已经是要大口吃肉。

    哪知这一场大雪下来,兴汉会就得要再次大出血。

    那就相当于是大幅提高了成本。

    身为会首,冯刺史借的是钱粮,但还的可是人情。

    人情有那么好还的吗?

    想到这里,冯刺史不禁叹息一声:

    要是大汉此时没有收复凉州,说不得就可以看一场凉州军民反抗魏贼,喜迎大汉王师的好戏。

    冯刺史正想着,哪知张大秘书就是一脚踢过来,咬牙切齿地说道:

    “半个冯家人!你也知道我是半个冯家人!她是冯关氏,可妾呢?妾可是姓!张!呢!”

    说到后面这几个字,张星忆就是一字一咬地说出来。

    “你要真敢让妾成为冯张氏,妾也照样能一心为冯家着想,你敢吗?呸!没胆鬼!”

    “小姐姐,咱要讲理。”

    冯刺史吸了吸气,感觉嘴里的溃疡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真成了冯张氏,你信不信我就敢英年早逝给你看?”

    不要怀疑关大将军的刚烈。

    丢了冯家主母的位置,她本人能挺过去,但她的两个孩子,哦,现在是三个了,到时候怎么办?

    关大将军为了孩子,会干出什么事情,谁能知道?

    当年关张二女紫禁城,啊不是,应该叫作冯府之颠一战,背后有皇家与权贵利益之争的影子。

    阿斗不掌权,天子不给力,张小娘子败落那是自然之事。

    虽说现在张小娘子卷土重来,甚至表面上看起来还步步紧逼。

    但想要正式挑战关大将军的正统位置,又谈何容易?

    随着冯君侯成为刺史,再加上兴汉会系的几个太守之位,兴汉会已经开始成为庞然大物。

    再加上新兴权贵,转型世家,皇家……

    各种复杂关系,一不小心就会搅起一场动荡。

    大汉内部又不是没有一块铁板,如果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只怕会破坏大汉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局面。

    就算是张小娘子是皇后的亲妹妹,皇家也不可能想要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最重要的是……你问过大汉丞相了吗?

    冯刺史搂住张小娘子踢过来的腿:

    “四娘,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且再等等……”

    关大将军的妊娠反应越发明显了,阿梅与李慕两个妾室,现在每夜都要轮流服侍主母。

    冯刺史夜里悄悄爬到张家小娘子榻上的次数也越发频繁起来。

    屋里烧得挺热,再加上又是夜里,所以张小娘子穿得比较宽松。

    冯刺史伸手摸去,只觉得手上的小腿肉骨匀称,入手细腻滑嫩……

    张小娘子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娃。

    这些年的经历,已经足以让她适应政治的各种黑暗。

    她下意识地想把冯永手里的腿抽回来,没抽动。

    于是干脆把另一腿也伸过去,然后靠到榻上,幽幽道:

    “我知道。但这里就你我二人,现在我可是叫你阿郎呢,你就不能哄哄我?”

    “哄你做什么?”冯永顺手帮她按摩脚底,一边说道,“那不就成骗你了?”

    “你且放心,只待时机一到,你就是不想成为冯张氏,我也不会答应。”

    张星忆闻言,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妾就当你是在承诺了。”

    “嗯,是个承诺。”

    意外得了个承诺,张星忆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心思也开始转回正事:

    “其实说真的,就凉州目前这种情况,阿郎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冯永心领神会:“你是说当年收复陇右的时候?”

    张星忆顿时不满道:“还道你这些日子太累,变迷糊了呢,原来你知道啊!”

    大汉收复陇右的那一年,陇右也恰好是遇到大旱。

    危急当然比不过现在危急,但情况却是类似。

    时为护羌校尉的冯君侯,动用了东风快递的全部潜力,把粮食运到祁山堡。

    一方面趁机让胡人部族上报人口,然后施行粮食配给制。

    最后再让胡人自己出人出力,前去祁山堡拿属于自己部族的口粮。

    这个做法,让校尉府以最快的速度摸清了胡人的底细,同时又避免了胡人因为无粮可吃而去干老本行的风险。

    最重要的是,校尉府借这个机会,初步建立起对胡人部族的未来规划。

    比如说借粮渡难关,以后再以草场产出分期还债啊,还有什么扶持起民间运输队作为东风快递的外包等等之类。

    冯君侯年纪轻轻,却能坐镇大汉名义上的半壁江山,而且还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一个原因是他立下了大功,但更重要方面,就是他的治民能力得到朝野上下的广泛认可。

    经营南乡,整治越巂,镇抚陇右,一步一个脚印,其政绩皆是亮眼无比。

    所以张星忆一提起话头,他又怎么可能会猜不到她的提示。

    只见冯永叹气道:

    “凉州太大了,想要渡过眼前这道难关,只怕是要耗掉刺史府未来两年的底子啊!”

    刺史府手里有粮,兴汉会手里也有粮。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提许二娘。

    这个种田专家,有着很强的危机意识。

    就算是蜀中的粮食产量一年比一年高,但她每年还是要种上一批竽头,以备饥荒。

    当然,这其中也有给养殖业畜牧业提供食物的需求。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这批备荒粮终于要动用上了。

    “以前竽头粉和麦粉是五五开,现在要救济,那就改成七分竽头粉三分麦粉如何?”

    冯永问道。

    “多了。”张星忆不同意,“天灾之下,有口吃的活下去就不错了,还想吃得好?”

    “恩厚太过,不是好事。九分竽头粉里掺一分面粉,吃不死人就行。”

    张星忆掰着手指算道,“配给的时候还要注意不能让他们全部吃饱,这样就可以再省一些……”

    很好,我都忘了,当初军中的全面粉改成竽头粉,就是眼前这心黑婆娘的主意。

    “按武威这边的情况,这个冬日还能存活下来的部族,都是大部族。”

    “我们正好把那些活不下去的小部族收拢起来,这样的话开春以后,我们就会有不少人手。”

    “至于那些大部族,我们可以按陇右那边的做法,先借粮给他们,后面再让他们慢慢还……”

    反正现在陇山以西,都是大汉的地盘,谁敢借了冯鬼王的东西敢不还的部族,大概率是没办法活着离开凉州的。

    至于运输,同样可以按陇右惯例。

    在凉州各郡设置粮食配给点,一手登记胡人人数,一手借出粮食。

    更何况还有在陇右培养出来的外包运输队。

    “单单靠官府是不行的,还是得要让那些大族帮忙。”

    百姓手里可以没粮,但豪右大族肯定有粮。

    徐邈借得,我借不得?

    冯鬼王如是想道。

    大不了拍卖毛纺工坊的时候,我把底价提高七个百分点,然后再压下五个百分点。

    这样的话就算是把窟窿补上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那些饕餮想要多吃份额,或者各地的代理权。

    而且这几乎就是肯定的事。

    随着凉州的收复,意味着丝绸之路已经重新掌握到大汉手里。

    原料产地、销售市场的成倍增加,毛料行业自然也会产生变动。

    谁家销售哪个地方,销售多少,那都需要扯皮。

    但对于饕餮来说,自然是吃得越多越好。

    “而且牲畜的损失太大了。”

    冯永叹息。

    刺史府能调动的粮食,有相当大的一部分,还屯在平襄没有运过来。

    在这种天气下,想要把粮食运过来救急,就不得不出动大型牲畜。

    马也好,骡子也罢,到时铁定会累死一批,病死一批。

    好不容易才攒下的几千头骡子,到时候还能不能剩下一半都是个问题。

    “人命关天。你在想什么呢!”

    张星忆对冯刺史的斤斤计较大是不满,又动了一下窝在他怀里的脚:

    “夷人不乱则蜀地安,胡人不乱则凉州定。你真要能把这个事做成了,凉州就算是真正安定了。”

    “蜀地夷人作乱数百年,凉州胡人作乱百余载,真要都教化成功了,那可是百世之功。”

    “后人写史,只要关于蜀地与凉州,都绕不过你,青史留名的大好事呢,死点牲畜算什么?”

    张小四与关将军性格不同,目光自然也不一样。

    关将军被夫婿和儿女束缚住了,但张小四却是站在皇家高点。

    在她看来,拿数千头牲畜换来青史留名,简直就是无本万利。

    “当我积累下这些牲畜容易?这可是为了将来的关中之战呢。”

    在张小四面前,冯永不用掩饰自己对关中未来几年的看法。

    因为这些看法,他早就与张小四讨论过不知多少回。

    提前布置北地郡和五原郡故地,离不开关将军和张小四的出谋划策。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天下哪有让你占尽便宜的道理?”

    张小四倒是看得开,反正那些牲畜又不是她的,她肯定不心疼。

    话不好听,但冯永知道道理是对的,只见他点了点头:

    “行吧,反正事已至此,我还能如何?大不了多等几年就是。”

    反正最着急打下关中的是诸葛老妖,第二个着急的是皇家。

    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冯永想了一下,又说道:

    “金城郡土地肥沃,又临大河,利于灌溉,当年信厚(李球)在那里屯垦了不少农田。”

    “现在姜维手里应该有不少存粮,我倒是可以试着向他支借。”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张星忆。

    张星忆的脚在冯刺史的怀里动弹了一下,以示抗议:

    “你想借就去借,看我作甚?”

    “你是宫中派出来的女官。”

    “哦,我忘了,我光记得我是刺史府的大秘书。”

    “我向他借的时候,你再以宫中尚工的身份,给他去一封信,帮我说说。”

    “没问题。”

    后知后觉的张小娘子忽然觉得,自己手里的权力似乎比想像中的大,顿时就抖了起来:

    “你怎么谢我?”

    “谢什么?不都是为了凉州安宁?我舍得那几千头牲畜,你还舍不得一封信?”

    冯刺史毫不在乎地说道,“要不我以身相许?”

    “畜生!”

    “错,我叫禽兽!”

    冯刺史掐指一算,今天似乎是安全的日子,当下嘿嘿一笑。

第0875章 相遇

    对于别人来说,凉州这一场数十年一见的暴雪,可能会手忙脚乱,甚至手足无措。

    但冯刺史处理起这种事件,那肯定要比别人从容得多。

    因为陇右就是凉州的预演。

    区别就是在,一个是大旱,一个是暴雪。

    一个地域小,一个地域大。

    但那都是属于突发性的天灾。

    虽然暴跳如雷,虽然急得上火,但这并不意味着冯刺史会毫无良策。

    冯君侯出山的资本,一个是平南策,一个是联吴策,还有一个,那就是耕种法。

    曲辕犁,八牛犁,改进耕种技术,那都算是耕种法。

    这一路走来,无论是祭血肉以实汉中,还是祭羊毛以富大汉,或者其他别的什么甘蔗红糖等等。

    做这一切的前提是,冯刺史都牢牢记着一件事:农业是第一产业。

    手工业也好,毛纺业也好,甚至农副食业,农产品再加工,都是建立在手里掌握有足够粮食的基础上。

    有粮才有资格考虑如何进一步,没粮你搞什么都是沙滩楼阁。

    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刺史府手里有粮,凉州豪右也愿意帮忙,甚至蜀地的那边,同样可以收集上来不少粮食。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怎么把粮食运到凉州。

    所以冯刺史暴躁也好,上火也罢,不是因为粮食不足。

    当然,粮食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足。

    不然张大秘书也不至于说粮食不能按吃饱足额配给。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冯刺史这些年攒下来的大型运输牲畜,会有相当大的一部分,甚至是大部分,要白白耗费在这场天灾当中。

    这对于从三年前就处心积虑地开始部署,想要搞个骡托化的冯刺史来说,那就是三年积累,损失大半。

    这种需要走回头路的挫折,让冯刺史气急败坏,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让冯刺史气急败坏的消息,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对于常年混在南乡交易所的某些人来说,却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粮食终于有理由涨价了!

    这些年来,南乡交易所和储备局搞了几次自挂东南枝,举身赴清池的大酬宾活动。

    让粮食投机都们,尝到了什么叫大汉封建主义铁拳。

    汉中、越巂、江州等地都是朝廷的产粮区。

    黄家(黄崇)和句家(句扶)带了个好头,再加上何家和李家六房的背刺。

    所以就算是在蜀中世家大本营的蜀地平原,也有不少家族也与兴汉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以说,经过对蜀地世家的整治、分化、收买,朝廷与兴汉会,官府现在已经控制住了蜀地大部分的粮食产量。

    再加上交易所的调控作用,有人想要在粮食方面兴风作浪,难度那是成几何级增长。

    偏偏大汉这些年,外头作战接连大胜,内部的发展势头也不弱。

    底层的苍头黔首至少不用再饿死,努力一点的,全家一年都能吃饱,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再加上一点运气,比如说迁到南乡的,迁到越巂的,居然还有翻身的希望。

    至于上层的阶层,那就更不用说。

    光是新兴权贵,不但能有机会积攒下基业,甚至还有机会弯道超车,打破那些百年风流世家的各种垄断。

    可以说,大汉举国上下,都在享受发展所带来的红利——除了某些守旧世家以外。

    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守旧世家凭借百余年乃至数百年积累下来的底蕴,让他们仍有机会在苟延残喘的同时,还有些机会偶尔喝喝汤。

    就比如说从前年下半年到去年上半年,魏军进犯汉中,萧关大战,收复凉州之战。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汉魏之间,大交锋就有三次,小交锋就更是数不过来。

    这花掉的钱粮,简直就是海量。

    也就是现在大汉有底气,又是上下齐心,否则还真的未必像现在这么轻松。

    不过即便是这样,大汉的府库存粮,只怕也是不多了。

    待凉州遭遇白灾的消息一传到汉中,南乡交易所的粮食终于有些压不住了。

    “过了过了!已经过两百钱了!”

    交易所开始有些躁动起来。

    所谓的喝汤,指的就是这种时候了。

    这些年没有吃上大汉红利的守旧世家,手里总算是还有不少田地,有田地自然就有粮。

    粮价涨了,就是捡漏喝汤的时候。

    数年来,粮价从来没有过两百钱,这一回过了两百钱,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值得欢呼的事情。

    “事情没那么简单,前年去年的大战,所耗钱粮,不知有多少。”

    “故按吾看来,这官府的府库,怕是一下子也拿不出多少粮食。”

    说到这里,某位民间智囊压低了声音:

    “最重要的是,慕娘子不在南乡!南乡没有慕娘子主持大局,有些人只怕是坐不住啊!”

    也有人不同意这个观点:

    “听说现在是冯刺史的弟子和慕娘子的弟子在呢,想冯刺史那等深谋远虑之辈,若是不放心,又岂会放此二人在南乡主持大局?”

    “就是就是!听说那魏家公子,可是冯刺史的开门大弟子,天分出众,代师在南乡学堂授学,就连向老先生也曾称赞过呢!”

    向老先生,自然就是主动退出朝堂,专心做学问的向郎。

    民间智囊嗤然道:

    “天分高,未历历练,就能主持大局吗?汝等可记得当年马谡马幼常?”

    “丞相苦心教授其兵法多年,陇右之战时,初次领军上阵时又如何?”

    只见这位民间智囊口沫横飞地说道,“即便是冯刺史,也是从南征时就初次见识了阵前厮杀。”

    “再到领军平定越巂的夷乱,又在越巂大举练兵,麾下有诸多精兵强将,最后这才在陇右之战时取得大捷。”

    “此理难道不是与南乡此时情况同?”

    说着,这位民间智囊面有忧色地摇了摇头:

    “要是慕娘子还在南乡,这粮价自然是能压下去,只是现在啊,就怕不止要过两百钱啊……”

    不少人经此提醒,顿时觉得大有道理。

    没错啊!

    慕娘子在南乡积威甚重,若是有她在此,粮价只怕连两百钱可能都过不了。

    但若是她不在了,再加上这两年与魏国接连征战,府库空虚,偏偏现在又遇到凉州白灾,只怕粮价不仅仅是要过两百钱这么简单。

    人群中更是有人暗想,这一回只怕不是可以喝汤那么简单,说不得还能吃点肉。

    想想这些年来,多久没吃过肉了?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有人赞同,自然就有人反对。

    一个年青人面色通红地站起来,怒视民间智囊:

    “吾听闻,魏郎君与丁娘子,皆是自小就师从冯刺史,这些年魏郎君掌管学堂,从未出过差错。”

    “丁娘子先是跟随冯刺史去越巂,管理诸多事务,后再来南乡,跟从慕娘子身边。”

    “若不是深得冯刺史信任,一般人岂会有这般待遇?故汝之所言,当有荒谬之处。”

    这些年来,冯刺史从一个少年英雄,再到大汉第一郎君,最后成为天下名将。

    乃是不少大汉儿郎心中的偶像。

    如今听到有人质疑自己的偶像,自然就忍不住。

    民间智囊听到这番话,似乎有些羞恼,当下就是冷笑一声:

    “说来说去,凉州白灾,需要的可是实打实的粮食。若是汉中有粮,那你可见有东风快递运粮北上?”

    说着,他又指了指交易所方向:

    “这些日子我都数过了,这交易所里头,要这个月就交粮的牌子,比起以往,可是多了数倍。”

    “你猜,这里头有多少是着急要运往凉州的?”

    从交易所的交易类型和交割时间,推断出凉州的缺粮情况,让在场不少人皆是眼睛一亮,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年青人脸上亦是怔了一怔,但却很快反击:

    “凉州白灾,官府自是要想办法多筹粮食,宁可多不可少,但未必就是一定要指望交易所筹上来的粮食。”

    “这些年我大汉与吴国往来甚密,久无战事,故江州那边,定有存粮。”

    说到这里,他又环视了一下众人,面有得意之色:

    “更兼越巂郡,如今乃是阡陌交通,良田成片,牛马成群,诸君以为,若是凉州缺粮,越巂会不会有粮食运过去?”

    年青人越说,越是激昂,“听闻冯刺史府中,特设有耕种曹,乃是专门研究耕种之道。”

    “冯刺史在陇右经营三年有余,诸位又可知那里开了多少良田?”

    没粮是不可能没粮的,以冯刺史那等深谋远虑,兼之又是以耕种之道出山,又岂会落到无粮之地?

    众人想想,顿时也觉得有理。

    虽说凉州确实太远,但这些年来,兴汉会的马队,早就已经深入蜀地人心。

    反正嘴炮嘛!

    兴汉会的马队,这些年往陇上运的东西还少了?

    你凭什么说粮食就运不过去?怎么证明?

    民间政治家,口嗨就完事了,反正亲自去做的又不是我。

    但见民间智囊颇有几分惊异地看向那年青人。

    不要以为这些话说得很轻松。

    在这个信息传播极度缓慢的时代,在没有专门收集信息渠道的情况下。

    有人能把这些信息整理出来,并以此推断出可能的结果,那就已经算是一个具有初步大局观的精英级人才。

    至于粮食究竟够不够,能不能及时运输过去,在不知道冯刺史手里的掌握多少资源的情况下,谁又敢轻易下结论?

    毕竟冯鬼王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是实打实的战绩和政绩做基础。

    “这位郎君,”民间智囊拱了拱手,“某……”

    他正想要结识这位年青人一番,突然外头传来叫喊声:

    “来了来了!学堂的试卷出来了!”

    “轰!”

    原本还想着要听两人高论的众人,一下子就猛然站了起来。

    只见稀里哗啦的凳椅翻倒的声音,众人齐齐身门口挤去。

    “莫慌莫慌!踩着我鞋了!”

    “你不慌就后面去!”

    “那里那里,在那里!”

    ……

    “排队排队!”

    汹涌的人群挤到前方,但见有数个郎君护着几个大筐,筐里叠着不少试卷。

    “再不排好不卖了!”

    “三尺之外,不得入三尺之内!”

    原本挤得满面通红,乃至破口大骂,看起来战斗力暴表的众人,一下子就被这两句话震慑住了,皆是乖乖地听话。

    “老规矩,一张十钱。”

    “我要二十张!”

    “最多五张。”小郎君站在桌子后面,指了指排成一列的筐子,“一共五个筐,筐拿一张,拿重复的没啥用。”

    “先交钱再拿试卷,自己准备好铜钱……”

    “概不找零嘛,大伙都知道,小郎君快开始吧!”

    有人迫不及待地说道。

    “好,既然都知道规矩,那来吧。”

    第一个幸运儿往第一个空筐里丢了一把铜钱,看也不看,直接就迫不及待地上前挑选试卷。

    这些试卷,都是学堂这个月印出来考试的。

    要么是印得太多,学生用不完,要么是印得太次,有些地方有黑墨的,要么是试题印得不清楚……

    反正种种原因,在学堂里被当成了废纸,除了拿去茅房擦屁股,就是冬日里拿来当点煤炉的引火,再没其他用处。

    后来吧,凉州刺史府考课选才的消息一出来,再一听这考课的内容,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南乡学堂。

    想要进入学堂那是不可能的。

    那个冯颠子,宁愿选胡人的狼崽子进入,也不愿意开后门。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因为在南乡想要学算学,其实也不是太难。

    只要肯花钱,总能从一些地方买到学堂专用的算学书。

    天分好一些的,只要能沉下心来,从基础学起,也总能学会。

    但考课是要做考卷的。

    那考卷怎么个考法,谁也没经历过啊!

    这世上总是有聪明人的。

    进不了学堂,但有人能出学堂啊!

    咬咬牙,花点钱,给家里有孩子上学堂的人家送点好处,总能拿到一些试卷。

    于是问题又来了,这考卷不成套不说,还变化不定。

    有市场需求嘛,那就会有市场供应。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堂的后门,会有人不定时地兜售一些考卷,说是学堂出得太多,学生用不完。

    所以就拿出来给大伙看看。

    学问当然是无价的,但看在大伙渴望做学问的拳拳之心上,就收点纸的成本钱,十钱一张,童叟无欺。

    这考卷可是与学堂的考课同步,最是良心不过呢!

    “前门的补习班开讲啦!快前去报名!”

    几个小郎君卖完了考卷,抬着沉甸甸的箩筐进入后门,又有人在大声呼喊。

    于是众人皆是惊呼,攥紧考卷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包教包会!包教包会,学堂高级西席,连讲二十日,精讲学堂第一年算学之法,包教包会!”

    ……

    仍安坐着的民间智囊,看向年青人,笑问:

    “郎君何故不去?”

    年青人看了民间智囊一眼,反问道:

    “君又何故不去?”

    说完,两人皆是呵呵一笑,笑而不语,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脸上皆有自得之色,。

    感受着怀里书本特有的触感,两人心里同时暗道:“吾有凉州刺史府的考卷集,用得着去抢那些东西?”

    “敢问这位郎君如何称呼?”

    “在下上李下明,字叔慎,家中行六,唤我李六郎便是。”

    “哦,原来是李郎君。某姓马名田,字幼常,敢问李郎君从何而来?”

    “汉嘉郡。”

    “某从云南郡。”

    ……

第0876章 理论基础

    话不设机半句多。

    李六郎不欲与此人多说,不过对方语气客气,被自己反驳一番,居然还颇有气度,他自然也不好给对方甩脸色。

    当下敷衍了两句,便转身离去。

    回到客舍,李六郎翻出《大汉凉州刺史部考课模拟试题》,想要继续看书,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下去。

    再翻出特意到南乡买来的算学书,竟是连接算错了两道题。

    心烦意乱之下,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虽然方才在外头,与人辩驳了一番,看起来自己是对那个冯文和有着坚定的信心。

    但李六郎自家人知自家事。

    实际上,他看起来像是在说服别人,其实不过是在说服自己罢了。

    阿姊为了自己,已经把她的一辈子赌上了。

    自己没有其他选择,现在只能是一条路走到底。

    如果真如那马田所言,凉州糜烂一片,那考课一事,推迟到什么时候还是个问题。

    最怕的就是,迟则生变,真要出什么岔子,比如说取消考课取消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真到那个时候,自己的前途,只怕要化成泡影。

    更重要的是,阿姊的牺牲,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李六郎的逆鳞就是自已的阿姊。

    所以他才会忍不住地站出来,与那马田辩论一番。

    论起厌恶,李六郎第一个厌恶的,自然就是那个军头。

    但他现在已经是自己的姊夫。

    第二个厌恶的,就是让自己和阿姊受到连累的李家嫡孙李十二郎。

    只是作为李家大房的底层,他没有权利去反抗。

    至于第三个厌恶的,就是那个把李十二郎流放到汉嘉的冯文和。

    但在大势之下,现在自己却又不得不去投靠凉州,当真是一种巨大的讽刺。

    这种让人愤懑却又无力反抗的感觉,让李六郎无时不刻处于某种自我怀疑与煎熬当中。

    当然,李六郎不知道的是,他这种心理,其实也代表了某些后知后觉,不得不顺应潮流的世家子弟的心理。

    私下里不是没悄悄地咒骂过冯文和,但若是别人真要公开带什么节奏,但又会下意识地要反驳一番。

    没有及时跟上大汉的大势,已经让人很后悔了。

    现在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扭扭捏捏地想要靠拢过去,谁知那些顽固不化的人又过来泼冷水。

    断人前途,比断人钱财还要可恶咧!

    只是李六郎冷静下来以后,他心里也明白,那马田所说的,未必没有一点道理。

    交易所现在是大汉各类大宗物资交易最集中的地方。

    粮食,豆类,毛料,红糖,甚至连耕牛,马匹等大型牲畜都有。

    现在的事实就是,粮食与豆类的涨价最多的。

    民间传闻粮食不过二百钱的红线,也在今日破掉了。

    凉州究竟怎么样了,这是个很让人揪心的问题。

    就在李六郎胡思乱想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喧闹声。

    一个矮壮的身影大踏步地进入闯入李六郎的屋子:

    “六郎,我回来了。”

    李六郎听到这声音,顿时大喜:

    “原来是冯家阿兄!”

    但见闯进来的矮壮汉子满脸横肉,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左手,整个手掌已经没了。

    只剩下光秃秃的手腕。

    此人虽然只剩下一只手,偏偏在腰间还配着长刀,乃是东风快递的一个护卫头目。

    姓冯,与自家姊夫其实还有沾了点亲。

    当然,李六郎会喊这个武夫为阿兄的原因,就是他这一路能平安无事,轻轻检松来到汉中,是受了对方的照顾。

    当然,还有更重要原因:

    此人看起来虽是武夫,但实际上,他的算学能力,其实是非常不错的,还是与南乡学堂一脉相承。

    自己这一路来,算学提升不少,就是得了他的指点。

    就算是没有考课,光是能教给自已学问,这份情义,就值得他喊一声阿兄。

    听说,只是听说,也不知是真是假:

    若不是冯家阿兄运气不好,被贼人砍断了手掌,以后在军中的地位肯定比自家那个姊夫还要高。

    不过没了左手掌,他只能退出军中,进入东风快递,当了个护卫头子。

    “冯家阿兄,这些日子你去哪了?”

    对于李六郎来说,要想知道凉州的消息,最好的渠道就是眼前这位。

    从汉嘉出来到现在的这几个月来,李六郎终于第一次亲自直面兴汉会的庞大势力。

    每一个重要城市,都有它的仓库据点。

    蜀地来来往往的马队,绝大部分都是隶属兴汉会的。

    马背上的各种物资,琳琅满目。

    就连一个护卫头目,都有能力核算自己护送的物资数目。

    虽然早就有传闻,但当自己亲自经历的时候,李六郎还是被冲击到了。

    “哦,凉州那边的道路不是还没通吗?所以我就带人回了一趟巴西郡,运了一批粮食回来。”

    李六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其中的信息:“粮食?”

    “对,粮食。巴西那边句家和黄家收上来一些粮食……”

    “是运去凉州的?”

    “没错。”冯护卫大大咧咧地说道,“六郎你这两日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启程。”

    说着,他又庆幸一笑,“说起来,这一回上头下来的军令倒是有些奇怪,要我们直接运往凉州,不是运到祁山就回头。”

    “这样也好,你就可以一路跟着我,半路把你托付给别人,我不放心。”

    冯护卫从军中退下来,有些习惯一直没改。

    比如说方才的军令,也不知道是不是口误。

    李六郎心头一跳:

    直接把粮食运到凉州这个信息,似乎有些特别。

    “冯家阿兄,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凉州不是到三月以后,路途才会通畅吗?”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今年不一样。”

    对于这个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冯护卫解释道,“凉州那边不是遭到了白灾吗?”

    “上头下了死令,现在我们兴汉会,要全力保障凉州的粮食供应。听说还是君侯亲自下的令呢!”

    说起这个,冯护卫满脸放光,“真到到了凉州,说不得我还能见君侯一面!”

    想起君侯在萧关大败魏贼大司马,冯护卫就情不自禁地捶了捶自己的左手,大是悔恨道:

    “唉!此手误我啊!”

    看着对方一提起冯鬼王就不能自已的模样,李六郎总是有一种心头发颤的感觉。

    冯护卫自然不知道李六郎心里的想法,他通知完李六郎,便先行离开。

    准备押送粮食去凉州,他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完成。

    倒是李六郎,想起自已也是准备要去投靠冯鬼王的人了,全身突然又是一阵轻松:

    拥有这么强大势力的冯鬼王,他会输?

    你告诉我他会输?

    你告诉我他怎么输?

    意识到这一点,再想起方才那位民间智囊,李六郎心里不禁升起一股鄙视:

    所谓高言宏论,不过是欺人之谈罢了……

    也不知是不是南乡这地方太过邪性,他才起了这个念头,只见外头就有人在问:

    “敢问此处可是李郎君所居?”

    李六郎心生疑惑,连忙出门一看,只见一个正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

    “李郎君,幸会。”

    李六郎心头微有不喜,但仍是有礼貌地问道:

    “君来此,有何贵干?”

    但见马田爽朗地说道:

    “方才得闻李郎君之言,意有未尽,故前来欲再请教一番。”

    这是不服气?

    还是有病?

    李六郎才得到内幕消息,自觉与对方已经拉开了段位,当下淡淡地说道:

    “我亦不过是些许浅薄之言,个人之见罢了,如何当得起马君的请教二字?”

    看着眼前这位年青人,马田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已,当下也不以为意:

    “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又有云: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

    说到这里,他扫了一眼屋内,目光落到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试题集,却是没有过多停留:

    “吾观李郎君,亦是有志于凉州,然君可知,若是先行卷于刺史府,则于日后考课,大有裨益?”

    李六郎听到这番话,大是意外:“竟还有这等事?”

    马田笑而不语。

    李六郎一愣,然后明白过来,脸色一整,肃手道:

    “吾从汉嘉出来时,曾随身带了点茶叶,甚是清香,若是君不弃,还请入内品尝一番。”

    马田哈哈一笑,觉得大是有趣。

    李明这个人,年纪虽浅,但还是有些才能的,甚至还有些高傲。

    但在关键时候,居然还能放得下身段,当真是有趣,有趣!

    李明领着马田回到桌里,看到还摆在桌上的试题集,心里一惊,连忙不动声色地收起来。

    然后这才请马田坐下。

    他向客舍要了一壶开水,把茶泡好,然后再给对方倒上,这才虚心问道:

    “方才听君所言: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此源何典?”

    “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他知道,乃是出自《管子·君臣上》。

    但后一句,他确实是没有听说过。

    既然马田把此句与前一句相提并论,想必也定是出某本典籍。

    “后汉王符,百余年前著有《潜夫论》,不过此书不显于当世,故少有人知晓。”

    “原来如此。”

    李明点头,王符此人,他从未听说过,《潜夫论》他亦从未有闻,想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书。

    于是随口说了一句:

    “天下书籍多矣,只恨不能全观之。”

    哪知马田听到这话,眼睛竟是微微一亮:

    “若是李郎君有心观之,吾这里倒是可以有一册。”

    李明谢过,然后开始问起正事:“君何以知我要去凉州?”

    马田呵呵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放到桌上。

    李明一看,正是那本《大汉刺史部考课模拟试题》。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马君也是要去凉州?”

    “然也。”

    马田轻饮了一口茶,这才继续开口道:

    “凉州考课之事,听说一是要知算学之术,二是要知经书典籍,三是要知凉州之事。”

    “只是这是个什么具体章程,只有等凉州刺史府正式出了布告才能知晓。”

    李明一听,眉头就是一皱:

    “那方才君所言行卷之事……”

    难不成此人是过来消遣自已的?

    “吾有兄弟,乃是在刺史府做事,李郎君且放心,此事定然不假。”

    “现在还没有传开,不过想必也快了。吾现在不过是占了些先机的便宜。”

    “其实这行卷的内容啊,那可是有讲究的,算是刺史府考课的第一道门槛。”

    李明一听,心里恍然,暗道此言有理啊,考课本就是为国选才,自然是要有一定的学识才行。

    考课本就是不分良贱,若有人心存侥幸,不管自身学识如何,都要前往,那刺史府岂能应付得过来。

    想到这里,李明又有些怀疑地看向马田:

    “君为何要告知我此事?”

    “不过是闻李郎君前番言论,觉得可以深交……好吧,其实我是觉得,以李郎君的见识,可以帮我修改一下这份行卷。”

    马田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两张纸,摊开,铺到桌面上。

    李明定眼看去,只见上面写着:粮价考。

    “这是行卷?”李明怔怔地问道,“那你还……”

    “嘿嘿,若要通晓大汉的粮价,有两个地方乃是必去之地。一处乃是锦城,一处就是南乡交易所。”

    “吾在这里谈论粮价,正是为了得到众人的看法。”

    马田有些自得地一笑,“而因为凉州白灾,粮食正是凉州刺史府现在最关心之事,若以此行卷于刺史府,呵呵……”

    原来如此!

    李明顿时感觉压力有点大。

    凉州考课,竞争比想像中的还要大啊!

    他这般想着,一边开口问道:

    “君之眼光,实是独到!就不怕吾窃君之想法,行卷于凉州刺史府?”

    马田摆摆手:“吾也不瞒李郎君,若是你窃吾之想法,只怕是东施效颦。”

    说着,他点了点桌上的纸,“吾这数月来,从南中到汉中,这一路所收集的东西,可没写在上头。”

    “就算李郎君也要写一份与吾这份争一高下,所需功夫,非同一般,李郎君觉得来得及吗?”

    李明语塞。

    马田看到李明这神色,微微一笑:“若是李郎君能帮我完成这一份考卷,吾有一言,可助李郎君参加考课。”

    李明半信半疑地看着对方,略一思索,点头道:

    “好,成交!”

    能有这等准备去参与凉州考课的人,给出的建议想来当是对自已有所帮助。

    待他把马田的文章细细反复看了以后,又提出了自已的看法。

    事后,马田倒也不藏私,建议道:

    “六郎,你可别看《潜夫论》此书不显于世,但书中所言,却极有治民之道,与冯刺史为政之法,多有暗合之处。”

    “故若是你前往凉州参加考课前,能把此书读通读透,对你大有用处。”

    说到这里,马田加重了语气,“王符此人,乃是安定人士,故对凉州风土人情,多有研究。”

    “他在书中所提的治国策论,多有言及如何治理凉州……”

    话还没说完,李明顿时精神一振!

第0877章 假节

    后汉时,曾极力反对大将军邓骘放弃凉州主张的虞诩,曾担任武都太守,抵御羌人。

    他亲自主持了开凿祁山道水运工程。

    这个工程,从沮县始,至下辩止,烧石翦木数十里,开漕船道,最终水运通利,岁省四千余万。

    整个武都也因此受益,从一万户左右居民,两三年功夫就激增到四万户。

    大汉丞相领军北伐陇右时,曾亲自勘察了一圈虞诩曾经治理过的地方。

    然后给大汉天子小胖子写了一封信:

    祁山去沮县五百里,有民万户,瞩其丘墟,信为殷矣。

    意思就是祁山到沮县这五百里,有民万户,我光看这一路上的坟头,就知道当年他们有多富裕了。

    大汉取得陇右之后,朝廷想要加强陇右与汉中的联系,兴汉会想要加大对陇右的运输量。

    两者一拍即合,兴汉会出技术出粮出钱,大汉出人,大力开拓和维护祁山道,同时重新拓宽水道,疏通堵塞之处。

    因为有南乡工程队这种专业团队,施工质量和速度比起虞诩那个时候,不知提高了多少。

    这些年下来,祁山道路面不但宽了许多,同时也平坦了许多,水道往来的船只更是日渐繁忙。

    整个祁山道,不但已经建起了足够多的邮驿,甚至还有不少客舍,为往来的商旅提供食宿。

    按往年的惯例,从汉中到陇右的祁山道,要到三月才会开始繁忙起来。

    但今年有些例外,才进入二月,祁山道上的运输马队已经开始多了起来。

    滇马脖子上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悠扬地在祁山道上回响。

    祁山道的尽头,就是祁山。

    祁山山脉位于西汉水北侧,俯瞰西汉水,延绵六十余里,连山秀举,罗峰兢峙,势控蜀地与陇右咽喉。

    这里有卤城、有木门道等险要之地。

    西汉水穿过武都郡的重重秦岭,在这里离开山区,进入平原。

    这个位置,后世有个名字,叫川口,即川人出口。

    在这个关口,突兀地耸立着一座土山,好似半空飞来一样,显得特别醒目,这就是祁山堡。

    在祁山堡正对着的山顶,还有利用祁山山脉筑成的各个坞堡,与祁山堡成犄角之势。

    出了川口,就是西县。

    可以说,祁山堡不但有地利,同时背靠着西县的人和。

    若不是第一次北伐时的出其不意,同时还有冯鬼王麾下工程营的支持,祁山堡坚守下来,根本不成问题的。

    这也是为什么陇右之战时,诸葛老妖一直徘徊在西县的原因之一。

    西县不但可以支援北上的大军,同时还可以随时经祁山堡回头,策应武都,以防魏军从散关走故道入武都,断北伐大军后路。

    二月的西汉水,水量虽然不算太大,但行船也已足够。

    李明站在船头上,看着两百步远之外的祁山堡,如同一只蹲踞的猛虎,对西汉水和祁山道眈眈而视。

    虽知祁山堡上看着这边的,是大汉将士,但李明感觉心里头还是有股沉重的压抑感。

    船舱里又走出一个人,正是在汉中认识的马田。

    他站在李明身后,感慨地说了一句:“险要之地啊!”

    看向祁山堡对面山头的李明没有回头,开口道:

    “此等险要之地,丞相上陇时,也不知是怎么打下来的?”

    “听说那时魏贼根本就想不到丞相会领军北上,再加上冯刺史早有准备,所以才攻下来的。”

    冯刺史么?

    李明默然。

    这一路过来,听到与冯刺史的消息已经太多了。

    比以前那些年所听到的消息都要多。

    因为作为李家大房的底层,以前的他不需要操心那么多。

    更何况,蜀地平原这一片,冯鬼王根本没有折腾太多。

    他折腾的是汉中,是南中,是越巂,是陇右,是凉州……

    一直呆在广汉郡乡下庄园的李明,得到冯鬼王的信息,自然也是被过滤了一层又一层。

    直到他从李家的庄园走出来,才明白“冯刺史”这个称呼,代表着什么。

    也许是到了关口,般只开始慢了下来,放眼向前望去,乌泱泱的全是船只。

    就连旁边的祁山道陆路,人嘶马叫的,煞是热闹。

    “船夫,这还有多久才能过去?”

    马田是个能放得下身段的人,这一路上,他有好几次就蹲在船头,与船工聊天。

    船工是个满脸皱纹的汉子,来自巴东郡,听说先帝伐吴那年,还给大军运过粮。

    后来先帝大败,船工也没了活计,全家差点活不下去。

    幸好大汉与吴国之间又有了往来,最后这才没把自己全家卖到大族的庄园里去。

    再后来,吴国往大汉运粗糖,大汉往吴国运红糖毛料等物,往来越来越多,船工的日子也跟着好起来。

    本来说要把船给自家儿子掌管,哪知兴汉会得知他操船技术不错后,又出了让他无法拒绝的大价钱,让他重新出来操船。

    不过这一回,他操的不是自己的船,而是兴汉会的船。

    而且不再是从巴东郡去荆州,而是往来于西汉水之上。

    这几年来,他不但和其他人一起,探测西汉水的水道,有时还要测试新船。

    听说这新船,还是丞相亲自做的,被叫作流马,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至于平日做的最多的,就是要带一些新手,教会他们如何在急流里行船。

    累是累了些,但到了年尾,到手的钱粮,一年能比得过他以前六七年的总和。

    最重要的是,只要他干满三年,家里就可以送一个孩子去陇右,要么去越巂,那里有学堂,让孩子识字读书。

    日子有了盼头,腰就不自觉地直了,嗓门也大声起来:

    “这位先生,今年不比往年啊!小的在这里行船以来,就从没见过二月就有这么多船的。”

    “最多也就是着急往来陇上和汉中的官府中人,哪像现在?更别说路上的那些马队。”

    “去年这路上马队最多的时候,都比不上现在的一半……”

    船工所带的徒弟里,有两个是识字的小郎君,听说还在学堂里念过书。

    当时还经常问他从蜀地去荆州的大江水路,与西汉水有什么不同。

    然后去年年底的时候,那两个小郎君就说自己要去巴东郡那边,跟别人学如何在大江里行船。

    至于为何他们进学堂读书后,还要来学行船,船工也曾很是奇怪。

    后来才知道,据说这是学堂山长的安排。

    只要他们学会了在大江里行船,以后就有机会在军中当校尉。

    这一点尤其让船工羡慕。

    同人不同命啊!

    都是行船的,自己就只能被人家吆来喝去。

    别人就有机会当将军。

    船工想着,若是自家的孙儿当真能入学堂,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怀着这样的心思,船工没少与那两个小郎君套近乎。

    他不知道什么叫山长,但因为那两个小郎君的关系,他也知道称那些有学问的人为先生。

    光是这一个称呼,他就觉得自己也沾上了学问的气息。

    听到船工在絮絮叨叨地说话,马田和李明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担忧之色。

    按理说,漕运比起陆运,不但运量大,而且损耗更是要少数倍乃至近十倍。

    可是现在开始漕运的时间不但比去年提前,甚至马队数量也是暴增,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凉州的粮食问题,恐怕远不止传闻中的那么简单。

    就是不知道传闻中那位敛财无双的冯鬼王,究竟有没有能力解决凉州粮食问题?

    怀着这样的心思,在祁山堡下等了一天,终于过了祁山关口,来到西县。

    从重重山险来到平原,视野豁然开朗。

    但没有了秦岭的阻挡,二月的陇右,仍是有不少的寒意。

    去年冬日里的那一场白灾,陇右虽说比不上凉州严重,但同样也受到了波及。

    不过因为冯刺史这些年经营陇右的缘故,陇右底子要比凉州厚实得多。

    至少就羌胡来说,他们的食物来源,已经不仅仅是草场里的牛羊。

    再加上草场牲畜承载量的提升,还有养殖的规范化,青储料塔的建设。

    所以在这一次寒冬里,陇右胡人的日子,比起凉州那边,不知好过多少倍。

    以前冯鬼王所领的护羌校尉府就是个吞金怪兽。

    平襄现在没了这个怪兽吸血,甚至还能挤出部分粮食给凉州应急。

    只是不管是凉州豪族也好,平襄也罢,所能提供的粮食,终究不是无限的。

    这些粮食,也就是仅能帮助凉州刺史府渡过最紧急的时候。

    剩下的粮食缺口,还是得想办法从别的地方解决。

    这就是为什么祁山道提前一个月就繁忙起来的原因。

    在西县上岸后,李明马田与冯护卫接头后,同时与都是前往凉州的其他马队汇集在一起,开始向平襄出发。

    同行的还有不少是平襄那边的胡人马队。

    从天水去凉州,有三条路。

    但不管是要经过大斗拔谷的南路,还是要翻过洪池岭的中路,此时都是大雪封山,难以通行。

    唯有北路,虽说要绕路,且补给不易,但至少不用翻山。

    几年前有过一次教训,从蜀地来的滇马,因为受不了陇右水土和气候,有不少的折损。

    所以冯护卫这一路很小心,每到地头,都是第一时间吩咐手下注意给马匹擦汗,揉背,然后再披上毯子。

    饶是这样,在渡过大河之后,仍是有马匹倒下了。

    “头儿,这样不行啊!就算是我们再怎么注意,这马终究是从蜀地来的,受不住凉州的水土。”

    “真要这样下去,我们就算是能到姑臧,只怕马匹就都折损一大半……”

    对于马队的人来说,朝夕相处的马匹就是自己的伙伴。

    明知道继续向前,不知还有多少伙伴倒下去,但又不得咬牙向前。

    这种感觉让人极是焦虑。

    “我不知耶!难道我不知耶!”

    冯护卫看着倒下的马匹被人抬走,脸色本已是极为难看。

    此时听到这话,转头就是破口大骂:

    “你都知道的事情,难道君侯不知耶!可是为什么还是要下死令把粮食运到凉州?”

    “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君侯那边,已经到了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运粮过去的地步!”

    “是君侯重要还是这几匹马重要?心思蒙了猪油?这都分不出轻重?”

    “有这时间在这里唠叨,还不去多做些准备,能多让一匹马活下来,那也比你站着说话强!滚,快滚!”

    他一边气咻咻地说着,一边大力飞脚过去,把多嘴的手下踢得抱头鼠窜。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马田,有些感慨地说了一句:

    “那位冯君侯带出来的将士,居然还有这等见识,当真是不简单啊!”

    虽然有些不愿意承认,但李明仍是不得不点头:

    “所以在吾想来,这才是那位敢以考课以选治凉州之吏的底气。”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就算是考课选才,占了先机和便宜的,仍是世家大族。

    因为世家大族的底蕴,远不是寒门庶族所能比的。

    更别说那些苍头黔首。

    虽然那位冯刺史提出了算学之术的限制,但别忘了,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中的数,其实就是算学之术。

    所以世家子弟的算学底子本就比别人要好一些。

    只要有人教导,世家子弟学起南乡算学之术来,那也要比他人轻松得多。

    若是那位没有一点准备,就进行考课选才,只怕到时候整个凉州的治民官吏,都要被世家子弟把持。

    但现在呢?

    自己居然要向一个从军中退下来的武夫学南乡算学之术。

    以前寒门子弟想要向学,要么就是幸运之极地遇到大儒公开讲学。

    要么就是放下尊严,向世家大族乞求观书。

    现在呢?

    南乡那边,朝廷整理后的典籍,被印得满大街都是。

    没钱都可以免费借阅,而且还是精美纸张编订的那种书籍。

    至于世家大族注释的典籍……你又不让我看,你就是注释成一朵花,那关我什么事?

    这一路来,特别是在南乡时的所见所闻,让李明对那位传说中的人物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这种恐惧感,来源于他的世家子弟身份。

    李明不懂什么叫降维打击。

    但他懂得,在南乡的种种新事物面前,世家长久以来的手段就如同小孩子般幼稚,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也就是说,因为南乡的关系,世家子弟与寒门子弟之间的差距,正在不断地变小。

    甚至寒门子弟的后面,还有苍头黔首在追赶。

    如果世家不趁着自己还占着优势,去参加考课,以谋立足。

    那么再假以时日,向前追赶的,只怕就变成了世家子弟。

    当初那位在南乡建立学堂,说是要教化苍头黔首和胡人蛮夷的时候,谁能想到今天?

    什么叫深谋远虑,此可谓矣!

    “哈啾!哈啾!”

    远在姑臧的冯刺史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喃喃道,“明明太阳这么大,怎么会受凉?”

    武威谷水,流经姑臧,乃是武威郡除了大河之外最大的水流,同时也是武威郡最好的灌溉水源之一。

    眼看着就要入春,入了春,就要春耕,春耕是一年里最紧要的事情。

    所以冯刺史要出城视察谷水的流水情况。

    不远处,双双和阿虫已经脱下了厚厚的外套,但全身还是裹得挺严实,正在追赶着来福。

    来福是条文犬,当年冯刺史下南中时,一路上一人一犬还相互和唱过。

    只是文犬遇到了熊孩子,讲道理是讲不过的,只能夹尾而逃,四处乱窜。

    “双双阿虫,你的阿母喊你回府吃饭!”

    远远的声音传来,张大秘书双腿并拢,侧坐在骡子上,正向这边喊道。

    父子三人没人应答。

    张大秘书见此,顿时大怒,翻身下了骡子,走过来,一手拎起一个熊孩子。

    然后走到水边,对着正蹲在水边的冯刺史大声说道:

    “姊夫,该回城了。”

    冯刺史摆了摆手,回答道:

    “莫吵,我正在察看水文情况呢!”

    说着,水面上的鹅毛忽然向下一沉,冯刺史连忙拿起鱼杆一提!

    一条三指宽的鱼就被拉出了粼粼的水面,甩到了岸上。

    双双“哇”地一声,连忙指着蹦跳不止的鱼喊道:“鱼!鱼!”

    一边说着,一边扭动着小身子,想要从张姨母的魔掌里逃脱出来去扑鱼。

    “不许去!腥的!”

    张大秘书大喝一声,“再闹我回去就告诉你阿母,说你不听话!”

    关大将军是府上唯一能镇压小魔女的存在,听到这个话,双双立刻乖巧下来。

    “姊夫,快走了,今早汉中那边有公文过来了,我有事要跟你说。”

    “好好好!”

    冯刺史无奈,只得起身,从张星忆手里接过双双,两人一个抱一个孩子回头。

    其他的东西自有随从收拾。

    “现在凉州最需要的就是粮食,汉中那边不多送些粮食过来,就是送再多的公文过来有什么用?”

    别看冯刺史还有心情出来钓鱼,其实是他现在除了等粮食过来,再无他计。

    至少出来钓鱼,还可以给底下的人一种从容的假象。

    张星忆没管他的牢骚,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突然说道:

    “朝廷准备给刺史府任命长史了。”

    “嗯?!”

    冯永一听,猛然转头看向张星忆,脑袋差点就撞上了双双,“什么?”

    长史者,掌兵马,亦助刺史掌兵,在必要时候,甚至可以代替刺史掌管州事。

    说白了,就是制衡刺史的官员。

    “看着我作甚?我事先也不知道。”

    张星忆没好气地瞪了冯刺史一眼。

    “谁?”

    张星忆“嘁”了一声:“看你那模样!刺史府有长史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冯刺史“呵”地一声冷笑。

    张星忆对此人同是报以冷笑:“既然冯刺史不想要长史,看来也不想要假节……”

    “卧槽!”

第0878章 长史

    大汉街泉亭侯,凉州刺史部刺史,征西将军,假节……

    这一连串名头下来,冯刺史顿时觉得自己就是大汉这条街上最靓的仔!

    大汉封侯的人不少,领刺史的人也不少,至于领有重号将军的,也不是没有。

    但三者合一,同时还有假节权利的,目前一个也没有!

    大汉天子是个小胖子,大汉丞相是个老头子。

    除此二人,还有谁能与吾争锋?

    所以凭啥我不是最靓的仔?

    于是冯靓仔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是假节?”

    “这种事情,我能开玩笑吗?”

    张星忆没好气地回答,同时把怀里的阿虫往上颠了颠,“公文刚过来,礼器已经在路上了。”

    不管这个没给自己好脸色的女子,反正自从关大将军再次怀孕以来,她的心情就一直飘忽不定。

    冯刺史已经掩不住自己内心的狂喜之色,忍不住地“哈”地笑出声来。

    季汉开国以来,有假节权利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但独自领军镇守一方的同时又有假节权利的人,也不过是关岳父和李严而已。

    也就是说,大汉的山头,不一定有假节。

    但有假节的,肯定是山头之一。

    所以说,朝廷给了冯刺史假节的权利,就算是正式承认他已经是大佬级别的人物。

    有了假节的权利,长史……爱谁来谁来!

    再怎么长,难道还能比得过自己这个最高长官?.

    冯大佬得意洋洋,瞥了面无表情的小四一眼,咳了一下,暗自告诫自己:

    要沉着,要冷静,做人不能太嚣张。

    只是正在哇哇乱叫的双双暴露了冯大佬内心的激动。

    因为她已经被自家大人的手臂箍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感受到旁边小四鄙视的目光,冯刺史连忙松开了双双,同时假装关心地问道:

    “那是谁过来当长史?”

    “原武都太守廖元俭。”

    廖化?

    这个人选实在是太出乎冯永的意料之外。

    虽然前面他也猜不出诸葛老妖会派谁过来,此时却是很轻松地说道:

    “哦?是廖叔啊,那没事了。”

    廖化本是关岳父大人的主薄,关家失势后,他是与关家仍有往来的极少数人之一。

    算得上是关姬的半个长辈。

    事实上,冯刺史与廖长史的关系也不错。

    因为廖化任武都太守时,政绩很是亮眼,其中兴汉会功不可没。

    后汉虞诩在武都开凿漕运,带领武都老乡暴富。

    导致两百年后,某位老妖还专门跑去看人家老乡的坟头,然后兴致勃勃地跟大汉天子八卦当地的富有。

    大汉收复陇右后,朝廷与兴汉会在武都所干的事,其实就是虞诩威力加强版。

    再配合上冯鬼王对羌胡的手段,武都这些年取得的发展,说日新月异那是一点不夸张。

    廖化本就与关家关系密切,此时再吃了这么一波政绩红利,与冯鬼王的关系,那肯定是不会差的。

    “去年我第一次回汉中时,路过武都县时,还跟廖叔买了一批粮食呢。”

    说到这里,冯刺史突然记起一事,嘀咕道:

    “下辩可是陇右粮仓啊,廖叔既然要来当凉州刺史府长史,我得提醒他带一批粮食过来……”

    官场惯例,职位履新的话,总得拉点资源过来不是?

    这样才能尽快融入到新环境当中嘛!

    粮食什么的不重要,其实我就是想要个态度……

    不信看看本刺史,到哪里不是拉着大伙一起发财?

    不过说回来,让廖化当凉州刺史府长史,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廖化与冯刺史、关大将军的关系,就足以让他能在刺史府立稳脚跟。

    资历也不是问题。

    军事才能应当不差。

    毕竟有“前有王(王平)、句(句扶),后有张(张翼)、廖(廖化)”的评价。

    也就是说,就算排名有先后,廖化最多也就是比王平差那么一线。

    最重要的是,廖化是荆州襄阳郡豪族出身,是根正苗红的荆州派。

    想通了这一点,冯刺史突然觉得,诸葛老妖这一手平衡,玩得很溜啊。

    就算是牢牢掌握着刺史府军权的关姬,对廖化也要喊一声叔父。

    旁边的张星忆虽然不知道冯刺史一下子想到了这么多,但她对自家男人的嘀咕也是很赞同:

    “想不到你与廖长史竟是所见略同,廖长史确实正押着一批粮食过来。”

    冯刺史闻言,顿时大喜,正待说话,只听得张小四突然又说了一句:

    “除了廖长史,姜维也被丞相任为凉州刺史府长史。”

    冯永原本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就咽了回去:

    “怎么会有两个长史?”

    “丞相府不一样有留府长史与军中长史?凭什么刺史府就不能有两个?”

    张星忆没好气地说道。

    可能是觉得有些累了,她把阿虫放下来,牵着阿虫的小手向前走,一边继续说道:

    “廖长史与丞相府的蒋长史(蒋琬)一样,算是留府长史,姜维则是兼刺史府领军长史,仍驻守金城。”

    “再说了,金城郡怎么说也是属于凉州呢,名分也算是合适。”

    冯刺史看了一眼张小四:“就这?你确定?”

    “姜家怎么说也是凉州大姓,也算是为了安抚凉州人心……”

    要不是我知道原历史上姜维是继承了诸葛老妖兵法的人物,说不定就真信了你的话。

    诸葛老妖让姜维任凉州刺史府长史,未必没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冯刺史作为新晋大佬,姜维若是能借此机会与大佬搭上关系,对他以后有不少好处。

    一是结交人脉,二是培养资历。

    方法是没错的,但以诸葛老妖的性子,总是让冯永觉得有些过于急躁。

    他看向张星忆那若无其事的小脸,突然问道:

    “去年冬日凉州实是太冷了,也不知道汉中怎么样?太子的身子还好吗?”

    “汉中也有些冷,不过有炕有煤炉呢,冬日里倒是不用担心。”

    “陛下的身子呢?没问题吧?”

    张星忆很是奇怪地看了冯永一眼。

    冯永咳了一声:“吾虽是臣子,但每次与陛下见面,陛下都是以友朋待吾,所以我关心一下陛下的身子,也是应该的。”

    “哦,也是,陛下也挺好的。”

    “丞相呢?”

    “丞相……”

    张星忆正要顺口回答,突然又顿住了,警觉地看向冯永。

    冯永撇撇嘴:

    “别这样看着我。就算你不说,回去后我让三娘写信去问问夫人,也一样能问出来。”

    现在已经是建兴十年了,算算日子,按原历史的话,诸葛老妖也就是只剩下两年多一点的时间。

    历史上诸葛老妖是病重身亡,按司马懿猜测他命不久矣的说法,诸葛老妖的身子极有可能一直有病。

    只是最后一次北伐时,因为操劳过度,这才导致病情加重而亡。

    张星忆沉默了一下,这才开口道:

    “丞相的身子不太好,听说冬日里还咳了血丝,夫人曾亲自去宫里请了李当之(樊阿的师兄)给丞相看病。”

    说到这里,张星忆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冯永:

    “按说李当之还是你的人,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

    “这几年来,李当之一直是在宫里当侍医,怎么就成了我的人?”

    冯永也把双双放下来,缓缓地说道,“宫里的事情,我只问你。问他,只会害了他。”

    创业之初,皇后就曾以十万亩皇庄作为支持。

    小胖子又把小姨子送给自己。

    更别说兴汉会向皇家借资质等等之类。

    至于诸葛老妖,那就更不用说。

    这些年来,自己一向有自主权,从未有太多的限制。

    甚至在暗地里,丞相不知给自己铺了多少路。

    不然何以在萧关之战,自己消息不明的情况下,堂堂大汉丞相,在经过南乡时,会特意接见自己的妾室?

    论迹不论心,不管他们的目的如何,但这些年来冯永得到的支持总不是假的。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大汉的政治风气,从先帝时起,就是君臣相知,上下齐心。

    不到迫不得已,冯永自不会去破坏这种难得的风气。

    听到自家男人这个话,张小四的嘴角微微一翘,然后又很快隐去,脸上仍是浑不在意的神情:

    “嘁!就光会说好听的!”

    冯永不理小四的傲娇话语,仍是认真地说道:

    “回去以后,你马上写一封信给宫里,我要知道丞相身体的具体情况。”

    张星忆闻言,点了点头:“好吧。”

    作为大汉的大佬之一,冯刺史有提这个要求的底气。

    毕竟他还是丞相的半个弟子。

    不然丞相当年传冯刺史《六韬》,岂是白传的?

    两人边走边说,快要到达城门时,冯刺史这才翻身上马,让张星忆带着两个孩子上车,在亲卫的保护下,缓缓入城。

    刺史府内院的仆人一看到君侯回府了,连忙开始摆上饮食。

    在外玩了大半天,双双和阿虫早就饿了,一看到桌上的吃食,目光就怎么也挪不开了。

    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爬到椅子上,伸手就向案上的吃食抓去。

    “咳!”

    阿梅扶着关姬从里间转出来,关姬的目光扫向两个小屁孩。

    阿虫听到熟悉的声音,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连滚带爬地下了椅子。

    双双大胆一些,看了一眼正缓缓走过来的阿母。

    但也就是多看一眼,就步了自家阿弟的后尘,乖乖地爬下椅子。

    “洗手了没有?”

    双双和阿虫并排站到一起,齐齐伸出四双小胖手,给阿母检察。

    关姬把他们的手翻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发现指甲都已经洗干净了,这才点点头。

    “你们的大人呢?”

    “大人正在洗手。”

    双双奶声奶气地回答。

    “大人先帮我们洗的。”

    阿虫补充道。

    这时,冯永和张星忆一齐进来。

    关姬这才说道:

    “好了,人到齐了,入座吧。”

    双双和阿虫得到允许,又是一齐用稚嫩的声音喊道:

    “大人,请入席。”

    冯永听到一双儿女的声音,心情舒畅,哈哈一笑,上前摸了摸两人的小脑袋:

    “真乖!”

    冯刺史和关大将军并坐主位,阿梅坐在关大将军的旁边,随时侍候。

    冯永则是和张星忆把一对儿女夹在中间,有时要帮他们剔干净小骨头。

    唯一不在场的,就是李慕。

    凉州的白灾,让不少胡人小部族破了产,别说牛羊,就是老弱都被冻死了一批。

    不是冯永不想救,而是根本来不及救。

    再说了,遇到的白灾,老弱在外围挨冻,把食物留给青壮,这本就是胡人的一种生存法则。

    按以往的惯例,这些小部族活下来的人,要么是被大部族吞并,要么是直接卖身给地方豪族,当牛做马。

    现在有了冯君侯,未来就不用那么悲惨。

    因为冯郎君承诺会安排好他们。

    于是凉州纺织业和官营畜牧业就有了第一批人工。

    作为凉州纺织业领头人物的李慕,近期任务有些重,一般不到晚食时间,是没空回来的。

    阿虫仍是吃得满脸是米粒,不过拿着小木勺的手已经不抖了,一勺米饭至少能喂大半勺进自己的嘴里。

    双双依旧是喜欢用手抓着吃,只是从鸡蛋换成了鸡腿,也可能是小羊排,她很喜欢吃肉。

    只是吃着吃着,突然就哇哇地叫两声,这是因为肉丝塞牙缝里了。

    这个时候,张星忆就连忙放下碗筷,帮她把牙缝里的肉丝剔出来。

    关姬拿起碗,喝了一汤,这才淡然地说道:

    “今早酒泉和张掖送过来军报,说是西海郡的胡人有异动,怕是打算趁着雪化以后南下抢掠。”

    冯永一怔:“西海郡?”

    西海郡不是秃发部所在的那个西海。

    秃发部所在的西海,其实就是后世的青海湖附近。

    大汉现在的西海郡并不在西海,而是在居延泽,也就是后世内蒙阿拉善盟附近的居延海。

    凉州以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为中心,北边有西海郡,南边有西平郡,东南边有金城郡。

    此七郡,现在唯有西海郡没有回到大汉手里。

    无他,因为那里太远了,同时大半地区又是大漠,那里几乎全部是胡人部族在放牧。

    去年冯永一直光顾着整合凉州各个势力,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而经过凉州之乱后,后汉和魏国实际上也放弃了对西海郡的控制。

    西海郡的胡人,早就已经把那里当成是自己的牧场。

第0879章 搞一把金融

    其实也不能怪魏国放弃了西海郡,根源还是在后汉中后期的政治混乱。

    前汉曾修过一条长城,它东起辽东,一路向西,囊括了河套地区。

    然后再以一条弧线向西北,把西海郡包括在里面。

    最后越过戈壁沙漠,顺着丝绸之路,或者说是护卫着丝绸之路,一直到西域的楼兰。

    当冯永翻阅前汉后汉两朝的胡人资料时,被这个记载给震惊了。

    他根本无法想像,前汉是怎么把这个宏伟工程建造出来的,因为这条长城,比后世明长城还要长。

    可惜的是后汉中后期,国家实行战略收缩,河套都能让给胡人,像西海郡这样的地方,那就更不用说了。

    至于到了魏国,基本也就是靠着大汉数百年来的余威,这才勉强维持了西域宗主国的地位。

    而中国北边的大漠,自匈奴势衰以后,鲜卑人占据了匈奴人原来的地盘。

    鲜卑雄主檀石槐统一了大漠之后,把鲜卑分成了东中西三部。

    东至辽东,西至西域,北方胡人在几乎在一夜之间,就换了一张鲜卑皮。

    也幸好那家伙死得早,再加上后继者无能,把大汉打得苦不堪言的鲜卑很快就分崩离析。

    最早分裂出去的,就是西部鲜卑,现在也叫河西鲜卑。

    有相当一部分河西鲜卑,就是从西海郡进入凉州。

    其实西海郡大部是属于大漠。

    只是前汉太过牛逼,居延泽那里没有太过险要的地方,就用夯土沙石筑起长城,生生在无险可守的平地上造出人工险要。

    从现在看来,前汉的战略眼光确实要比后汉强。

    因为居延泽的水源是弱水。

    它起于张掖,向西流经酒泉,然后折向北方,穿于大漠,最后注入居延泽。

    先不说居延泽周围水草丰茂,物产丰富,乃是难得的放牧之地。

    就是以军事地缘来说,它也是一块战略要地。

    因为从大漠进入居延泽,然后再顺着弱水南下,就可以轻易进入凉州。

    相反,若是大汉以居延泽为基地,以汉长城为依托。

    不但可以阻挡胡人南下,屏护凉州。

    而且还可以从大漠西边出塞,打击胡人。

    后世考古界“四大发现”之一的居延汉简,就是大汉在居延屯垦的证明。

    “去年凉州遭了白灾,想来北边大漠的胡人,只怕比凉州还要惨得多。他们这是着急南下找活路啊!”

    冯刺史皱起眉头,略有烦躁地说道。

    小冰河时代的气候,对北方游牧民族来说,就是天灾级别。

    按理说,刚刚熬过一个冬日,开春正是准备繁衍牛羊马匹的时候。

    不然错过了时机,没存下足够的牲畜,来年冬日又要饿死一批人。

    这就和农业民族错过了春耕,等着在年尾被饿死同一个道理。

    “找活路就找活路,但南下劫掠是个什么道理?”

    关姬夹起一块肉,咬了一口,突然觉得有些反胃,又把它放到冯永的碗里,然后轻声细语地说道:

    “这年头,谁家的日子好过?凉州百姓现在都是想着法子活下去,他们再来劫掠一番,百姓还能有活路吗?”

    有了第一胎的经验,关姬现在是心态平和,每天出去走走,运动一番,剩下的,就是让冯家小妾给她揉腿。

    虽说军中之事不能放松,但凉州刺史府现在是有钱没钱,要粮没粮。

    说好的整备新军,也只能是往后推。

    所以只好看看军报,沙盘推演这样子,倒是不用太过劳累。

    关大将军现在连说话都是心平气和,不带一丝烟火气。

    冯刺史把自家细君夹给自己的肉放到嘴里,点头道:

    “是啊!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中原去年还有大旱呢……”

    张星忆“呸”地一声,吐出一块骨头:

    “嘁!大汉能与中原相比吗?去年中原腹地大半年滴雨未下,曹真不一样敢从关中发兵汉中和陇右?”

    这只能说,曹操给他的子孙留下的底子实在是太过厚实了。

    要是大汉有魏国的一半国力,在萧关之战后,再顺势进逼关中,以当时魏国内忧外患的情况,未必能与大汉打消耗战。

    当然,对汉魏将来的国力对比,冯永还是很乐观的:

    “以前不能比,以后未必不能比。这些年来,魏贼屡次大败,再厚的底子,也经不起这样损耗。”

    光是看司马懿被逼着在关中屯田,就知道魏国是真伤了元气。

    看着两人说着说着就偏了方向,关将军敲了敲桌子:

    “说西海郡呢!凉州都顾不过来,现在还想着关中?关中那是丞相要操心的,你们先操心眼前吧!”

    冯永看了张星忆一眼。

    张星忆没好气地回应:“没钱,没粮!”

    然后夹起一块排骨,放到嘴里,咔咔地咬着,看样子是不想再说话。

    关姬知道这个不怪她。

    毕竟以现在这种情况,能勉强维持凉州安稳,已经张小妹精打细算的结果。

    关姬又看向冯刺史。

    冯刺史叹了一口气,关将军和张秘书都是只负责花钱的主。

    甚至坐在旁边不吭气的阿梅,也是个只懂得烧钱搞研究的。

    果然李慕才是我的红颜知己啊!

    想是这么想,但说肯定不能这样说。

    只听得冯刺史很是虚心地问道:“细君怎么看?”

    “妾的意思是,若是想要一劳永逸,自然是能派军进驻居延泽。”

    “只是此事耗钱粮甚多,以眼下的凉州,怕是承担不起。”

    关姬仍是一副从容淡然的模样,显然是已经考虑过此事:

    “不过从居延泽到凉州,要经过流沙(即沙漠)之地,妾特意问过秃发阗立和刘浑……”

    “这种情况下,胡人必然是逐水而行,也就是说,他们肯定要顺着弱水而来。”

    “所以只要我们能在弱水进入流沙的地方布置兵力,也能拦住大部分南下的胡人。”

    那还不是一样要花钱?

    只是花多花少而已。

    关键是没钱……

    张星忆鼓了鼓嘴,作出“呸”地口型,似乎又想吐出嘴里的骨头。

    关姬柳眉倒竖,把筷子一拍,目光凌厉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又扫了一下坐在她旁边的一对儿女。

    意思很明显:你再敢乱吐就不许上桌,免得教坏孩子!

    张星忆于是很淑女地拿袖子遮掩住自己的脸,悄悄地把嘴里的骨头吐出来。

    冯永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的儿女,发现他们坐得端端正正的,正在认真努力地吃饭。

    嗯,还好,没有学他们张姨母那个恶劣样子。

    “咳,那个,四娘是有话要说吧?”

    冯刺史打了个圆场,本是想着给小四一个台阶下。

    哪知张星忆竟是毫不客气地说道:

    “难道你们就没想过,西海郡的胡人也有可能是过来投靠刺史府的吗?”

    此话一出,冯永与关姬对视一眼,皆是一怔。

    “姊夫在凉州胡人那里的声望,自是不用我多说。再加上去年白灾刺史府的作为,不知收了多少胡人之心。”

    “说不得那西海郡的胡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想过来碰运气呢?”

    张星忆一边说着,一边夹起一片蔓菁,悄悄丢到阿虫碗里。

    埋头闷吃的阿虫没注意,咬了一口后才觉得不对,就想吐出来。

    “不许吐,吃下去!”

    张小四拿出长辈的模样,训斥道。

    阿虫抬头看了一眼姨母,又看了一眼阿母,终是不敢挑食,皱着小脸,闭眼胡乱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

    关姬没有管张星忆这点小动作,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冯永:

    “四娘所虑甚是……”

    凉州胡人之乱持续百余年,大部分人听到西海郡的胡人有异动,第一个想到的,基本都是胡人又想要作乱。

    突然冒出个冯郎君,大伙一时竟是没反应过来。

    被凉州不少胡人当成救星的冯刺史“啧”了一声:

    “现在凉州的胡人都吃不饱,北边的胡人再过来,哪来的粮食?”

    关姬有些忧虑地说道:

    “可若他们真是过来投靠刺史府,我们派人阻拦,只怕对阿郎的名声有碍。”

    所以说做坏人比做好人要容易得多。

    冯刺史也是皱眉。

    这些年来刻意攒下的名声,是治理凉州的重要条件。

    不然在遭遇白灾之后,为何胡人还愿意乖乖配合?

    就是因为冯郎君这个招牌响当当。

    因为陇右胡人的待遇,凉州胡人都愿意相信冯郎君是真心为他们着想。

    砸自己招牌这种事情,虽能解一时之忧,但带来的伤害却是长久而巨大。

    更何况教化胡人是政治正确。

    夷狄远道来投,这就是教化的表现。

    冯永现在已经是一方大佬,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他真要把前来投靠的胡人拒之门外,名声就别想要了。

    “说来说去,还是钱粮的问题。”

    冯永无奈地说道,“那就发债吧!”

    “发债?”

    关姬和张星忆皆是一愣,不明所以。

    “拿刺史府后三年的赋税作抵押,向民间借债。”

    “前面不是已经借过一回了吗?”

    张星忆有些担心地说道,“这才三个月不到,又借?再说了,现在正是粮价最高的时候,那些豪右也未必愿意借。”

    “上一回是向世家大族借,这一次是向凉州所有士吏借,定个高点的利息,以三年为限。”

    十二月份借粮借钱的时候,冯永是与凉州世家豪族做了内幕交易的。

    比如说毛纺织工坊的名额、凉州考课的部分内定人员、凉州羊毛的分配、毛料的额配等等。

    没办法,世家大族所掌握的资源,实在是太过雄厚。

    这还是在凉州,而且还是在冯刺史占据主动的情况下。

    真换了中原那边试试?

    从地方到朝廷,皆在世家掌控之中,不是夸张之语。

    “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谁会愿意借?而且就算是会借,等把消息散开,恐怕也来不及了。”

    冯刺史咬咬牙,祭出大杀器:“那就卖地!”

    “卖地?凉州现在哪来的地卖?好地都让世家占完了,就算有八牛犁,垦荒也来不及……”

    冯永目泛冷光,呵呵一笑:“我说的是卖西海郡的地。”

    人都是逼出来的!

    老子没钱没粮调动军队,难道还不能发行战争债券?

    “不是说居延泽那边水草丰茂,适合放牧吗?我决定了,到时候就在那边开草场,按亩卖,一亩收五百钱和两石粮食。”

    虽然不想让羊吃人运动这么早到来,可是形势所迫,我也没办法啊!

    “先定个小目标,卖他个万顷!”

    一顷就是一百亩,就是只卖一半出去,那也足够组建大军横扫西海郡。

    真要全卖出去,估计还能有余钱修一修长城。

    至于西海郡的胡人……

    我特么的管你去死!

    谁叫你不服王化?

    “可是……西海郡现在不受刺史府管辖啊……”

    张星忆愣愣地看着冯刺史,饶是她聪慧过人,也根本跟不上自家阿郎的心思。

    把不在自己手里的地卖给别人,这个可以吗?

    “是啊,正是因为不受刺史府管辖,所以才要借钱去打下来啊!”

    冯刺史理直气壮地回答,“打下来不就是我们的了吗?”

    “到时候就可以按出钱粮的份额,在那里划地建草场,不是吗?”

    毛纺织业协会也应该快点提上日程了。

    陇右的草场实际上都处于官府的管理之下。

    现在有了私人草场,羊毛就没办法统一分配。

    只能在销售上统一协调,免得各家为了售出更多的毛料,进行恶意压价销售,到时候会便宜了魏国和吴国。

    当然,恶意压价销售这种事情,现在还不可能出现,但总是要提前做好准备。

    到时候就让李慕这个女总裁来带头吧。

    “债台高筑?”

    张星忆突然说了一句。

    “胡说!债台高筑那是因为没打下来,打下来了就叫良性发展!”

    冯刺史振振有词地说道,“就凭凉州刺史府,谁会认为打不下西海郡?”

    最多也就是明年还是后年打下来而已。

    所谓债台高筑,说的是周朝的最后一王周赧王的故事。

    当时秦国已处于准备统一天下的时期,周赧王号召六国一齐进攻秦国。

    自己又向地主富豪借钱,用来组建军队,并答应灭秦后还清本息。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六国胆寒,不敢前来,周赧王那点人马还不够秦国塞牙缝。

    伐秦不成,借来的钱又用光了,没法还钱,债主前来讨债,周赧王只好逃到高台。

    这就是债台高筑。

    张小四拿周赧王之事来类比,简直就是对冯刺史的一种侮辱。

    她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有些犹豫地说道:

    “听起来倒是可行,只是眼看雪就要化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冯永心里其实也是没底:

    “也就是应急,先试试看吧,能筹到多少就筹多少,毕竟要做两手准备。”

    一个是防止胡人南下劫掠,一个是做好接收南下逃亡胡人的准备。

    “既然都决定卖地了,那不如把那个官府债也做起来,就如阿……姊夫说的,能筹到多少是多少。”

    “行。”冯永点头,对着阿梅说道,“你带着制造局的人做好准备,到时我要发行一种新票子。”

    阿梅连忙应下。

    谈完大略的方向,冯刺史心里不禁暗暗打鼓:

    妈的后世“阿妹你看”发行的国债,每年也就是能还个利息,压根就没想着还本钱,不照样是天下第一?

    我就小小地搞个三年期地方政府债务,再卖点期房……不是,应该叫期地,不要紧吧?

    对了,西海郡的草场,我要不要来个五十年土地使用权?或者四十年?

第0880章 有些后悔

    事实上,不说几百年前的周天子,就是大汉丞相决定北伐的时候,冯永也曾提出借债的建议。

    只不过当时被大汉丞相给否了。

    当时的蜀地世家还不是现在这副乖巧模样,想让他们出钱支持北伐,做梦去吧!

    谁敢相信大汉能打败魏国?

    当然啦,那时的大汉丞相嘴里喊着不要,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最后还是搞了个工坊名额预售,圈了一大波钱粮。

    甚至还是拿南乡优质资产做的抵押。

    有了丞相的珠玉在前,冯刺史相信自己也能搞一搞。

    毕竟发行债券也是要看时机的。

    首先要有信用,其次要有利益,最后目标人群要有钱。

    至于消息的发布和传播速度……

    这个时代,大城市就是最大的财富聚集地。

    搞全国债券是不可能的,因为通讯和交通不允许。

    但在主要城市里,搞搞地方政府债券还是勉强可以的。

    算算西海郡胡人南下到达凉州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怕连一个月都不到,所以时间很紧。

    不过冯刺史也没想着要捞太多。

    他的目标人群,也就是那些集中在凉州核心四个郡治城市的豪族。

    特别是酒泉郡治禄福县和张掖郡治觻得县这两个城。

    因为西海郡就在酒泉郡的正北方。

    从祁连山发源有一条河流,经过酒泉郡的郡治禄福县,然后在北边与弱水汇合。

    而弱水正好又是流经张掖郡治觻得县。

    这两条河流的交汇处,正好处于弱水进入流沙地点的南边不远处。

    也就是说,这两郡可以直接利用漕运运粮,而且还是直接到达需要驻兵的目的地,甚至还是顺水。

    至于运输工具,自然就是羊皮筏子或者牛皮筏子,凉州特色,简单又方便。

    所以此次圈钱的重点对象,非这两郡郡治的冤大头们莫属。

    事不宜迟,刺史府以最快的速度发出公文。

    同时联系有能力做这个大买卖的世家豪右。

    不说普通士吏,就算是家里有数百亩甚至上千亩的土财主,都没资格参与这个事。

    只有那些一买就是上万亩的大佬,才会被受到邀请。

    不然你买个一千亩,能养几只羊?

    你不怕丢人,冯刺史还嫌难看。

    当然,也可以是几家联合,就如陇右那般。

    区别在于草场名义上归谁所有。

    凉州有个好处,那就是马多。

    别说官府,就连一些豪族,都有专门的快马传递消息。

    而且凉州四郡就是一个串葫芦,公文从姑臧出发,沿着官道向西狂奔。

    弯都不用拐,直接就可以一路通知西边三郡。

    所以消息的传递那是相当快。

    让冯永没想到的是,消息刚一传出来,最先得知的姑臧豪族就已经先炸了!

    居延泽那里是什么地方,没有人比他们这些土著更了解了。

    张骞出阳关,入居延,沟通北方草原;

    桑弘羊亲自制定居延屯垦之策;

    窦融据居延而统凉州五郡……

    可以说,居延泽那里有良田无数,一点不为过。

    更重要的是,从居延可以直接进入大漠与胡人贸易。

    现在冯刺史准备要收复西海郡,同时还想把凉州的草场开在那里?

    那以后羊毛……

    咳,其实草场什么的不重要,大伙就是想兴复汉室而已。

    毕竟那里自古以来都是大汉的疆土,不是吗?

    “冯使君,何以厚张掖酒泉,却薄武威敦煌耶?!敦煌张家,从来都是以君侯之意是从的啊!”

    张华(张恭从弟)得到消息后,立刻就跑来请见冯永,因为过于急切,话语间还有些失礼。

    正在教双双喊爸爸的冯刺史,闻言就是一愣:

    “张参军何出此言?”

    张恭为了表达对大汉的忠诚,让自家儿子跑去西域。

    冯永自然也不冷了对方的心,于是就让张华在刺史府中任录事参军。

    毕竟张华此人,还是有些能力的。

    “西海郡第一批草场份额,为何只在觻得(张掖郡治)和禄福(酒泉郡治)出卖?”

    “当然是因为此二郡离西海郡近啊!”

    冯刺史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我会告诉你我现在急需一批钱粮?

    等你们从敦煌运粮到弱水入流沙处,黄花菜都凉了!

    当然是就地征收钱粮比较方便。

    所谓第一批草场份额什么的,当然是怕卖不出去,所以才找了个借口。

    不然说万顷就万顷,最后只卖出去一万亩,岂不是丢死个人?

    所以先拿十万亩出来试试水。

    其实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先应急再说。

    “君侯,凉州他郡士吏,亦有报国之心啊,就如我张家,也可以尽些绵薄之力的。”

    张华热切地说道,“若是有报国机会,下官却就此错过,到时家兄只怕又要打骂我一顿。”

    张参军,你这个神色我见多了……

    冯刺史眼睛转了两下,咳了一声,面色不变,安慰道:

    “张参军不需如此,不是说了嘛,这仅是第一批,待在觻得和禄福二城试过后,方能制定出具体章程。”

    “若是大伙都有心报国,吾自会安排第二批。”

    话说到这里,冯刺史心里有些后悔:

    我感觉这草场的价格定得似乎太低了,这些狗大户真特么的有钱!

    “原来如此,是下官莽撞了。”

    张华听了这话,神色一松,如释重负,连忙致歉。

    他先前的模样,却是有一半真一半假。

    故意做出急切的模样,其实也有试探冯永之意。

    此时得知第一批名额不过是尝试,心里自然高兴。

    “无妨无妨,张参军也是一心报国……”

    冯君侯说到这里,自个先恶心了一下,然后这才继续说道:

    “吾观张参军方才言语,似乎大伙都愿意出钱粮买地?”

    张华点头,倒也没有隐瞒:

    “下官此次前来,其实也是受了姑臧城中士吏所托,想要问问君侯后头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城中士吏?

    哪些士吏?

    冯永微微一笑:

    “大伙都过虑了,去年冬日,大伙齐心出力,帮刺史渡过难关,吾岂是那等忘恩之人?”

    “这第一批之所以在觻得和禄福卖,是因为那里离西海郡最近,方便运粮。”

    “冯参军不妨回去告诉大伙,待第一批名额卖毕,马上就会有第二批,大伙可先准备好钱粮。”

    张华连忙抱拳行礼:

    “下官明白,这就马上下去告知大伙。”

    “去吧。”

    “下官告退。”

    待张华的身影消失后,冯刺史脸上再也掩饰不住兴奋之色,狠狠地以拳击掌,大笑道:

    “发达啦!”

    “发达啦!”

    双双学着自家大人的样子,挥舞着小胖手,奶声奶气地叫道。

    “哈哈……”

    冯永把她高高举起。

    女儿立刻高兴得尖叫起来。

    把双双放下,让人把阿梅喊过来照顾儿女,冯刺史脚步匆匆地奔向秘书处。

    只是他才刚到大秘书的值守房门口,就听得里头传来张星忆略带烦躁的声音:

    “不见不见!有什么好见的,公告都发出去了,他们不识字吗?还用得着特意过来打听消息?”

    进入房内,只见一个小女秘书有些手脚无措地低头挨训。

    嗯,这个模样,应该是去年从学堂挑出来的女学生。

    看到冯永进来,张大秘书挥了挥手,让小女秘书退下去。

    小秘书顿时松了一口气,慌忙对着冯永行了一礼,然后提着裙裾跑了。

    “怎么啦?”

    冯永坐到张秘书的对面,开口问道。

    “笨死了!这么点事也来汇报,一天到晚还嫌我不够忙……”

    张大秘书埋怨了一下底下的人,这才正眼看向冯永,“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又有什么事?”

    冯永点头,靠到椅背上,面色轻松地说道:

    “今年的钱粮不用发愁了。”

    张星忆面不改变,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点了点头:

    “西海郡的地卖了个好价钱。”

    “咦?你知道?”

    冯永立刻坐直了身子,有些惊奇地问道。

    “那可不?”

    张星忆得意地昂起头,向门口呶了呶嘴:

    “包括方才那个,今天已经有至少三四批人想要从我这里打听消息了。”

    “收钱收粮的事,那你还这么不耐烦?”

    “嘁!”张星忆白了冯永一眼,“怎么个收法?收上来不要入库?怎么分配……”

    “这些事情,不要忙吗?真到了开始的时候,只怕累都要累死了!”

    “趁着现在还有些空闲,正好要把章程定下来,你以为人人像你,一天到晚不管事?”

    冯刺史瞄了瞄门口,估计外头还有一批小秘书在等汇报,只得按下现在就与亲热大秘书的念头。

    他站起身:“知道你忙,今天我亲自下厨,算是犒劳。”

    张星忆眼睛弯弯:“这还差不多。”

    “还有,现在就可以准备好粮草了,我打算马上就派出人马,前往酒泉。”

    张星忆有些犹豫:“府库总得有一些储备……”

    “教你个乖,用刺史府的名义发个公文,谁想买第二批名额,现在就可以先交定金了。”

    张星忆顿时瞪大了眼:“定金?”

    “对啊,名额那么紧张,自然先到先得,交了定金之后,第二批一开卖,按先后顺序来。”

    “名额紧张?”

    “我说紧张就紧张,少卖一些,把名额定得少一些不就行了?不紧张怎么逼他们掏钱?”

    后世卖房还有托呢!

    新开的楼盘,半天就剩下一套。

    半个月后再去,还是只剩下一套。

    一个月后晚上在楼下看,亮灯的窗户不到一半。

    然后销售打电话过来:哥,前面有一个客户不想买了,房子特别好,比你前面看的还要好,我特意给你留下了……

    滚你妈的!

    “哦,对了,别忘了跟他们说,若是后面不想买了,定金不律不退。”

    反正现在冯刺史是终于知道后世卖地是多少爽了。

    我就是这么定规矩,爱要不要!

    看着对面这个男人如此无耻的嘴脸,张星忆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究竟是有多眼瞎,才会对他爱得死去活来?

    只是作为恨不得一枚钱都想掰成两份花的大秘书,一想到不久之后就再不用过这种紧巴巴的日子。

    脸上是不屑,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好,妾知道怎么办。”

    吃了冯鬼王那么多口水,再加上政治天赋,这种事简直就是一点就通。

    冯刺史嘿嘿一笑,对着大秘书抛了个媚眼,然后哼着歌出门而去。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解决了粮草问题,下一步就是解决哪支兵马要动的问题。

    阿梅在外间带双双和阿虫,冯刺史打了一声招呼,走进里间。

    关大将军正半躺在榻上养神。

    冯刺史坐到榻边,帮关将军揉了揉腿。

    “听说张参军过来说了西海郡之一中,然后阿郎就去找四娘,莫不是事情有什么变化?”

    关将军睁开眼,温声问道。

    话语看似平常,但却暗含锋锐。

    表明关大将军即便不露面,但仍掌控着刺史的一切。

    冯刺史咳了一声:

    “是,我过来就是想告诉细君一个好消息,这西海郡的地,很是抢手。”

    “估计打完西海后,我们还有余钱把前汉的关塞(即长城,汉时称塞)修一修。”

    关姬眼睛一亮,嘴角含笑:“这还真是个好消息,是张华告诉阿郎的?”

    “没错,我看张华的态度,这姑臧和敦煌两地的豪右轮不上第一批,怕是心里着急。”

    冯永说到这里,终于露出真实的想法,“此事是我欠考虑了。这西海郡,实是宝地。”

    “若是我们当真能重新治理,不说草场,光是良田,就远超这个价。”

    这来回跑的过程中,冯永也想通了一点:

    因为毛料、茶叶、红糖、烈酒等物的出现,光是可以直接进入草原贸易这一项,就足以让凉州世家疯狂。

    有了工坊份额,再加上居延泽还可以让他们自产羊毛。

    成本进一步降低,换谁谁不疯狂?

    大汉最优质的良田,可以到一万钱一亩。

    当然,这是在中原核心地区的价钱。

    边疆最上等的田地,大约是两千钱到三千钱。

    居延泽那里自然是边疆最上等的田地,所以冯永才有些后悔卖便宜了。

    关姬笑着摇摇头:

    “卖地是卖地,但卖哪里,用来做什么,他们说了不算,我们说了才算。没有良田,只有草场。”

    冯刺史一听,“哈”得笑出声来。

    果然是夫妻连心呢!

    “细君觉得此次派谁领军比较好?”

    这等小事,就不需要冯刺史亲自出马了。

第0881章 只有大汉将士,哪有什么部族?

    “西海郡的胡人,都是从大漠那边南下的吧?那应当都是河西的鲜卑胡人吧?”

    关姬问了一句。

    来了,一孕傻三年的情况又出现了。

    作为刺史府军事指挥者,关姬应当早就了解过凉州的情况。

    只是怀孕之后,她经常会突发性地忘记某些事情。

    冯永示意关姬把另一条腿移过来,继续按摩,一边解释道:

    “不止。大部是河西鲜卑,但也有一些羌胡,匈奴人也有。”

    “哦,对。”关姬歪了歪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点点头,“妾早就想过了。”

    “此次就派刘浑和秃发阗立过去,让他们带一部分新组建的军伍,再加上秃发部的精骑。”

    说到这里,关姬加重了语气,强调道:

    “此次以刘浑为主,毕竟以后他骑军营的主将。至于秃发部的精骑,只能作为义从军。”

    冯永有些惊异地看着关姬:“此话怎解?”

    关姬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冯刺史,嗔道:

    “在你眼里,妾是不是就只懂得练武带兵?”

    冯刺史顿时正色道:

    “岂敢?如今府内安定祥和,此皆细君治府之功。”

    关姬怀疑地看着他:

    “话是好话,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好话就是好话,有什么对不对的。”

    冯刺史神色不变,甚至还责怪她道,“一天到晚就知道胡思乱想。”

    “是吗?”关将军似笑非笑地看着冯刺史,“我方才听说,有人在教双双喊爸爸?”

    只见关将军的凤眼微微眯起,“我记得,以前也有人这么教过我?”

    冯刺史登时就冷汗直流!

    说好的一孕傻三年呢?

    看着那发出轻格响的手指,还有那准备要亮起的眯眼,冯刺史爆发出最强的求生欲:

    “长兄如父没听说过咩?真是的!我们那里,父兄都是爸爸,甚至一些长者都被大伙称为爸爸。”

    同时故作不屑一顾样。

    这话没骗人。

    反正小的时候,村里说父母与子女命格相冲的,怕孩子长不大,所以就让孩子管父母叫哥嫂。

    所以这种情况下,爸爸和哥哥是同一个意思。

    再说了,后世满世界称爸爸的还少了?

    马爸爸,打野爸爸,甚至还有人叫美国爸爸……

    “没听说过!”

    关姬还道他是借口,只是想了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歪了歪头,“还有这说法?不过长兄如父亲这个话,似乎也没差?”

    想起早年自家大人四处征战,少有呆在府中,自己都是与兄长为伴,关姬的气势顿时就消了下去。

    “干嘛呢?”

    看着关姬的情绪突然起了变化,眼中竟然有了泪花,冯刺史一下子慌了神。

    虽然知道孕妇情绪不稳定,但这个变化也太快了点吧?

    “都怪你!”

    “好好好,怪我怪我。”

    冯刺史连忙先应下来再说,然后连忙转移话题,“还是说说西海郡的事。”

    “西海郡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反正领军的将军不能是汉人,只能是胡将。”

    “这样的话,真要做什么事情,也方便些。反正都是胡人嘛,之间有仇杀也很正常……”

    看着一脸母性光辉的关姬平静地说出这个话,冯刺史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

    “这里还有个人儿呢,不许再和四娘商量这种事情,万一孩子学坏了怎么办?”

    这种计算,应该不是关姬自己想到的。

    就是李慕,在政治上也没这种天赋。

    整个府里能这么阴险的,就只有一个张小四。

    夜里陪睡这种事情,张小四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去,被冯家大妇降级成为和阿梅李慕同一个阶层。

    面对孕妇的霸道,张小四敢怒不敢言。

    这种事情,肯定是夜里两个人悄悄商量的。

    关姬倒也没有否认,白了冯永一眼:

    “这种事情,就应当让四娘多加参谋,家里除了四娘,就你能想到这些。但你一般又不愿意这么做,所以就找四娘最合适。”

    “行吧,反正军中之事,你说了算。只是这秃发部,应该给的奖赏,还是不能少的。”

    秃发部在收复凉州之战中,还是有功劳的,而且功劳不小。

    看关姬的意思,没有把秃发部精骑转正为刺史府军中正式编制的意思,仍是让他们顶个义从军的名头。

    但该奖赏的还是要赏的。

    只是因为白灾的事情,钱粮紧张,只能先暂时先记上。

    关姬无所谓地说道:“赏啊,没说不给赏,直接按规矩赏就行,甚至厚赏都可以,也免得众人离心。”

    “秃发部精骑的装备,远胜普通义从军,对付南下的胡人绰绰有余了。”

    当然远胜,几年前徐邈被冯鬼王的经济战争搞得心神大乱,不敢相信凉州世家豪族。

    最后便宜了秃发部,徐邈手里的那点存货,大部分都喂了狗。

    还是冯鬼王的狗。

    就凭胡人那些散兵游勇,真要冲突起来,秃发部三千骑能破对面一万人。

    所以这也是关姬一直不同意秃发部精骑转正的原因之一。

    你们都这么强了,又一直只听秃发阗立的话,那还要刺史府干嘛?

    反正秃发阗立也是有刺史府的门下督,干脆你们一直听他的话好啦!

    关大将军才不怕被秃发阗立怨恨。

    当年秃发部从西海南下,渡过大河,来陇西郡抢劫,惹恼了冯鬼王。

    最后还是她吹了枕头风,冯鬼王才原谅了秃发阗立。

    甭管是不是人家夫妇演红白脸吧,反正这个人情,秃发阗立是要领的。

    现在她出来做这个恶人,秃发阗立能怎么办?

    当然是懵逼的。

    在接到秃发部精骑以义从军身份前往酒泉的军令时,秃发阗立就更懵逼了。

    在收复凉州的过程中,他自觉自己的部族是出了大力的。

    所以在他看来,自己和族人加入刺史府骑军营,是理所当然之事。

    可是偏偏事与愿违。

    眼看着刺史府重建骑军营,却没有人通知自己要做什么。

    耿直的草原汉子是真的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冯郎君麾下的军粮好吃,这是全凉州的胡人都知道的道理。

    谁有机会,不是打破了脑袋往里面钻?

    秃发阗立与守在西海那里的自家大人不同。

    他这一路来,见识过太多的诱惑。

    他比秃发匹孤更有野心,他想永远留在汉人的土地。

    谁说胡人更喜欢帐篷,更喜欢漫无边际的大漠,更喜欢吃半生不熟没有任何调料的羊肉,更喜欢喝腥膻的牛奶羊奶马奶……

    谁就是居心叵测,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谁喜欢谁就去放牧,反正他不去!

    他就喜欢大房子,精美的衣服,可口的吃食。

    还有喝不完的奶茶,饮不完的美酒,吃不腻的红糖……

    现在他要是对着族人说,把他们带回西海,估计族人在夜里会瞬间跑掉大半。

    所以不但他很想吃刺史府的军粮,族人也想吃。

    吃不着就很着急。

    听说这一回领军的主将是匈奴儿刘浑。

    虽说秃发阗立看不起北方大漠的匈奴人,但对于刘浑,他还是比较认可的。

    不但因为刘浑武艺高强,更因为他是大汉的归义侯。

    不仅仅满足于做冯鬼王的狗,秃发阗立的梦想之一,还想要做大汉的猴。

    听说刘浑前往刺史府聆听此行的部署安排,秃发阗立带了几个随从,守在刺史府不远处盯着。

    眼看着刘浑从刺史府出来,秃发阗立连忙上前行礼:“刘将军,下官有礼了!”

    正牵着马准备出城召集将士的刘浑一看,知道秃发阗立只怕是专门在这里等候自己。

    当下还了一礼:“秃发族长可是有事?”

    “不敢当不敢当,刘将军喊我孟大便是,或者叫我大郎也行。”

    秃发阗立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帮忙牵马。

    来汉地这么久,入乡随俗,秃发阗立也给自己取了个字,就叫孟大。

    “哦,孟大兄。”

    刘浑面对秃发阗立,是真不用客气。

    因为谁都知道,他原本就是冯刺史的随从,最是根正苗红不过。

    “吾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一家食肆,听说是有根底的,能拿到蜀地来的烈酒,不若我请刘将军前去饮一杯?”

    秃发阗立很是热情地邀请道。

    “呃,真是不好意思,方才我在刺史府上,已经吃过了,此时腹中不饿。”

    听听,听听!

    这个匈奴儿居然能在刺史府吃午食!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个待遇?

    看到秃发阗立脸上有失望之色,刘浑连忙补了一句:

    “正好我也有事要与孟大说,不若一起走?”

    “好好好,正好一起。”

    秃发阗立大喜,连忙说道。

    姑臧城向来繁荣,乃是有史所载的第一个不夜城,时称富邑。

    近些年来,受汉魏之争的影响,被陇右汉军逼境,所以敦煌有后来居上之意。

    但姑臧城如今重新安定下来,其积攒的底蕴让人仍不可小视。

    城内人口不少,所以不得骑马。

    秃发阗立让随从把马匹牵上,他与刘浑一起走,并且说道:

    “却不知刘将军欲与我说何事?”

    “自是领军前往酒泉之事。此行虽说有刺史府中的新军跟随,但若真有战阵之事,还是要看孟大族中精锐。”

    “故我欲与孟大提前相商好相关事宜,以免得到时乱了阵脚。”

    秃发阗立一听,立刻又想起关于族中之事,当下脸色就是有些黯然:

    “此次将军乃是主将,吾与族人,自是听从将军安排。”

    “难得孟大如此识大体,吾虽不才,却也只好受之有愧了。”

    刘浑得到秃发阗立的承诺,心里终于放下心来,再看到对方脸色有些不对,于是问道:

    “孟大可是有心事?”

    秃发阗立叹了一口长气,又看了看四周,确实无人注意到自己这行人,这才低声道:

    “刘将军,我与族人,皆是有心向汉,能为大汉效力,求之不得。”

    “也不怕将军笑话,吾与族人,本就是奔着能正式加入君侯麾下去的。”

    “自君侯牧凉州以来,说是要组建各营新军,眼看着功劳不如我族者,都有机会入选军中。”

    “唯有我族一直未得消息,现在又是以义从军的名头前往酒泉,唉……”

    刘浑听这些话,神色微色,但很快就掩饰住,同时放缓了脚步,点头道:

    “这倒是,可能是君侯疏忽了,要不我寻个机会,帮你问问?”

    刘浑早年久在汉地游历,又是韩龙的徒弟。

    比起半路才到凉州,同时平日里又是与族人呆在一起,没有深入了解汉人文化的秃发阗立,那真已经算是人精了。

    耿直的草原汉子秃发阗立哪里知道刘浑这话里的陷阱?

    他连忙向刘浑道谢:

    “若是能得将军相助,吾真是感激不尽!”

    他却是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刘浑的肌肉已经紧紧绷起,同时暗想着:

    看来今日我还得找个机会,悄悄去趟刺史府,跟君侯说一说,这秃发部不适合去酒泉……

    正想到这里,只见秃发阗立又摇了摇头:

    “只是我怕并不是君侯疏忽了,怕的是我哪里做差了不自知,所以想来问问刘将军,你当初是如何入了君侯的眼?”

    刘浑身上的肌肉这才放松了下来,露出笑脸:

    “原来孟大是为了这个而来?”

    秃发阗立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刘浑沉吟片刻,然后抽出别在自己腰间的马鞭,猛地向身后的秃发部随从抽去!

    只听得“叭”地一声脆响,一名随从脸上立刻就鲜血淋漓。

    随从如何受得了这屈辱,当下怒火满面,伸手下意识地就要拔出刀来。

    秃发阗立反应极快,连忙喝阻了他,然后脸色有些难看地问向刘浑:

    “将军,这是何意?”

    刘浑淡然一笑:“若是此去酒泉,换成别的胡骑,他绝对不敢对我这个主将拔刀。”

    “而现在,他现在只听你的话,秃发族长,你现在领的,是秃发部的精骑。”

    “而刺史府军中,从来只有大汉将士,哪有什么部族?”

    自觉得话已经点得很明了,刘浑也不敢再多说,当下拿过牵过自己的马,自顾离去。

    他要去城外军中准备征战事宜,哪有多余时间与秃发阗立纠缠不清?

    怎么选择,那也是秃发部族自己的事,自己身为大汉的归义侯,掺与到里面,不是吃饱了撑的?

    刘浑没有回头,自然也没看到,秃发阗立听了他的话,身子竟是巨震,然后呆若木鸡,站在那里,久久不动。

第0882章 另一种方式的移民实边

    建兴十年三月的凉州,积雪已经基本融化,去年白灾的影响,也消除得差不多了。

    一年里最重要的工作,春耕正在如火如荼准备着。

    除了春耕,凉州比蜀地还多了一项重要工作,那就是畜牧。

    凉州畜牧甲天下,凉州大马更是横行天下。

    当年孝武皇帝命李广利征大宛,夺汗血宝马。

    所得宝马大多都养于凉州,极大地改良了凉州的马种。

    可以说,凉州所产战马,确实要比并州与幽州所产战马质量要高上一筹。

    而此时的凉州,比起后世,环境不知要好多少倍。

    河西走廊两边延绵的山脉,每年都给高山下的平原提供雪水。

    而且四郡都有一条流量足够大的河流,为耕种提供了足够的灌溉水源。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上天赐予的丰饶之地吧?”

    冯永看着粗略的地图,有些感慨地说道。

    才来凉州数月,而且又一直在忙,所以手头上的地图,都是在原来刺史府中找到的地图。

    绘制很粗犷,这是一幅地形图。

    大汉早就已经会根据不同的需求,绘制不同的地图。

    比如说地形图,就是重点绘制山脉河流,道路与居民地等。

    还有驻军图,顾名思义,就是各地驻军的地图,这种绝密地图,甚至还是彩绘。

    不过凉州的驻军图对于冯永来说,价值并不算太大。

    还有一种重要地图,叫城邑图。

    上头标绘了城垣范围、城门堡、城墙上的楼阁、城区街道、宫殿建筑等城市的具体情况。

    城邑图同样是绝密地图。

    但对冯刺史来说,城邑图比驻军图更没价值。

    凉州驻军图好歹可以大略知道地方上的要塞关口,凉州城邑图则连这点价值都没有。

    因为你已经在城邑里,实地察看不比看地图强?

    以后凉州主要城市地图,肯定是要重新绘制的,这些城邑图,最多也就是个大略参考。

    反而是绝密程度比不过两者的地形图,现在对冯永用处最大。

    “确实是丰饶之地。”

    关将军现在没办法亲自去军中,所以只能拿地图过瘾,“所以阿郎打算把秃发部安排在什么地方?”

    说着,她点了点武威郡最北边的都野泽,“要不这里?”

    让胡人当看门狗,这是大汉延续了数百年的政策。

    就连曹操也逃不过这个固有思维,也怪不得关姬有这等想法。

    冯永却是摇头拒绝了,“肯定不行。”

    大汉以前让匈奴人守疆外,那是生产力达不到,没办法的事。

    甚至到了近些年,居然还让胡人不断内迁,这更是汉家势力不断收缩的表现。

    现在不一样。

    有了足够扩张动力的大汉,可以驱使世家、权贵、新兴资本消化那些边疆之地。

    边疆胡人有了更好的出路,完全可以加快融入大汉的步伐,一起为兴复大汉复兴而努力,不是吗?

    更何况武威北边的都野泽那就是小一号的居延泽。

    流经姑臧的谷水几乎贯穿了整个武威郡,最后注入都野泽。

    都野泽的北边,同样是有一道前汉筑起的长城,长城的外面,就是大漠。

    “无论是居延泽还是都野泽,我都不可能允许秃发部这样的胡人部族去那里畜牧。”

    把各个小部族迁去那里,给草场当织工杂工,这没问题。

    但秃发部这样的部族,绝不允许。

    居延泽也好,都野泽也好,都算是边疆之地,而且还与北边大漠紧密相接。

    让胡人部族前去,那就是培养未来的羌胡之乱。

    有暴利行业的经济来源,同时还不用担忧粮食问题,哪个失心疯才这么培养胡人部族?

    但这么重要而又富饶的战略之地又不能空着,否则大漠的胡人只会越来越多地涌进来。

    所以让世家大族带着他们积攒了百余年,甚至数百年的资源去开发那里。

    就成了冯永的选择。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那里留下不可磨灭的汉文化,让它们变成真正的汉家土地。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给豪右让出一些利益,那也是值得的。

    “如果可以,我最做的,就是让兴汉会带着足够的人手,去那里开草场与垦荒。”

    说到这里,冯永摇了摇头,“可惜的是,兴汉会目前没有这个实力。”

    “现在已经把居延泽让给世家,那么这个都野泽,就留给兴汉会。”

    陇右之战,安排陇右羌胡,再加上萧关之战后的重建冯永麾下诸营,还有凉州白灾救援等等。

    兴汉会已经被抽血太多。

    要不是越巂郡现在兴盛无比,每年都能提供大量的粮食丝绸马匹。

    要不是南中发展良好,每年都能输送暴利。

    要不是兄长现在成了大汉巨头,让大伙看到了光明的前途。

    兴汉会在过度输送资源的情况下,能不能保持齐心还在两说。

    事实上,兴汉会现在根本没有余力吃下都野泽这块肥肉。

    为了补偿他们,冯刺史只好利用职权,先给他们谋下这个好处,后面再慢慢消化。

    朝里有人好做官嘛!

    但不管是世家去开发居延泽也好,兴汉会去开发都野泽也罢,其实都是变相地移民实边。

    这本就是华夏自古一贯以来的国策。

    先秦时代,楚国曾移贵族到边境开荒,发展边境经济,加强国防力量。

    始皇帝曾“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适遣戍”。

    到了大汉,孝武皇帝为加强北方边防,曾一次就移民七十余万口,充实北方诸郡。

    甚至后世不管何朝何代,都有不同的实边方式。

    流放犯官也是一种。

    正是得益于这个延续了数千年的国策,就算汉家势力在这些地方暂时衰退,但汉文化的向心力,也能给后世子孙留下念头。

    要是后世子孙能争气一些,就能堂而皇之地说一句“自古以来”。

    现在冯刺史不过是拾人牙慧,区别就在于,他是换了一种方式,加以利诱,而非强迫。

    而且世家和兴汉会实边的方式会更加暴力,效率会更加高速。

    现在的大汉,等不了那么久,正好需要这种暴力,和这种效率。

    “所以我想让秃发部迁到这里。”

    冯永点了点姑臧县与鹯阴县之间的地方,“来凉州之前,我们就已经决定这里是草场,完全可以划一部分给秃发部。”

    冯永在任护羌校尉时,本就是以平襄以.asxs.,大力向北方扩张。

    平襄北边的祖厉,以及祖厉西北边的鹯阴,都属于武威郡所辖。

    也就是说,前几年护羌校尉府经营的地域,至少有一半是属于凉州。

    当年规划大河边上的鹯阴县时,大河东边的数十万亩地拿来耕种,其中大部分都是种了豆类,作为牲畜的粮食。

    而大河西边,一直到姑臧县这一段数百里的荒野,则是规划成了草场。

    现在终于到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秃发部被安置在这里,东西两边全是汉家的耕种之地。

    若干年后,如果秃发部还能保持现在这个部族模样,冯鬼王当场倒立拉稀骗吃骗喝!

    反正冯鬼王不相信,连自己文字都还没形成的胡人,能在自己的糖衣炮弹下支持多久。

    相对来说,凉州的其他羌胡,则要相对零散。

    前提是必须阻止河西鲜卑在短时间内大规模涌入凉州。

    所以居延泽与都野泽的治理,就显得尤为重要。

    把胡人南下进入凉州的这两个缺口补好,凉州在汉胡问题上,才能化为主动,有选择地进行融合。

    “日后凉州汉胡,不拘是居住耕种,还是畜牧,须按‘大杂居,小聚居’的原则,不可让单一部族的胡人抱团。”

    冯刺史定下了安置凉州羌胡部族的基调。

    一旁的张星忆眼睛微微一亮:“若是有矛盾的部族还可以放在相邻的位置……”

    冯刺史看了这个满脑子都是算计的女子一眼,“啧”了一声,不满道:

    “现在是我们在治理凉州,凉州安定是我们的目标,没事你挑起仇杀干什么?”

    张星忆恍然地“哦”了一声,古怪地看了一眼冯刺史:

    “我还道你想要像南中……嗯,呵呵……”

    关姬责怪地敲了一下张星忆的脑袋:

    “不许胡说,阿郎在凉州的名声好着呢!”

    张星忆不敢反抗,只能捂住脑袋,但仍是尽心尽职道:

    “既然这样安排胡人,那西海郡的世家怎么办?总得对他们做些安排吧?”

    “不然真让他们在那里扎了根,又控制着凉州的一部分草场,到时候有些事情只怕不好处理。”

    关姬听了这话,看了冯永一眼。

    凉州世家赶着上门买地的时候,冯刺史前来与她报喜,两人早就谈过这个问题。

    “怕什么?”只见冯刺史胸有成竹地说道,“谁说任由他们在西海郡折腾了?我们卖的是草场,又不是卖耕地。”

    “再说了,我带过来的这批学生,这不是还没有安排下去吗?到时候就让他们去西海郡。”

    牧一州之地,手头里的后备基层干部一下子就短缺起来。

    此时军中正是重新组建之时,军中老卒也是短缺,不到迫不得已,谁愿意让他们退出军中?

    所以想要像越巂那样从上到下控制凉州,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两三年里,考课能挑出一些能用的人才,就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其他郡的世家在地方根深蒂固,派几个学生下去就是被人吃掉的份,还不如集中到一郡。

    收复西海郡后,怎么规划基层,还不是刺史府说了算?

    就如南乡越巂平襄那样,白纸才好作画。

    得知冯刺史原来早有安排,张小娘子不禁暗自冷笑一声。

    她不敢去挑衅冯家大妇,但却是背着大妇给了冯刺史一个鄙夷的眼神:说好的好名声呢?

    冯刺史表示收到,然后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

    “去年白灾,无论汉胡,都深受其苦,所以我决定迁一部分无力生活的百姓前去西海郡屯垦。”

    “到时候官府借耕牛、农具、粮种,免其徭役,予冬夏衣,廪食等,待能自足时再正常征收赋税。”

    “待有余粮时,官府会连续五年以高出当年粮价三成的价格收购。”

    凉州的羌胡,绝大部分都是半耕半牧,在没有活路的情况下,给他们安身之地,让他们耕种,那就是最大的善心。

    我是带善人!

    冯刺史心里暗自想道。

    “这得要多少钱粮……”

    刺史府的大管家张小娘子下意识就是心疼不已。

    “千金散去还复来嘛!怕什么?别说现在关中的魏贼不敢妄动,就算是他们有余力,东边也有陇右挡着。”

    “再加上有敦煌张家的帮忙,与西域往来的商队很快就会正常化,还怕没钱粮?”

    丝绸之路就是黄金之路。

    更何况兴汉会手里还有那么多的资源。

    卖地就已经把钱粮已经筹齐了大部分,再加上后头兴汉会支援过来的物资,今年其实不用太过担心。

    至于明年,有了丝绸之路,还怕没钱?

    “千金散尽还复来?”

    别说关大将军,就是张大秘书都没了计较钱粮的心思,两人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句,“好句!”

    “阿郎好久没有写文章了呢……”

    关姬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听说让孩子早听些上等佳文,以后孩子会更聪明呢!”

    “商量国家大事呢,这会上哪想文章去?”冯刺史断然拒绝道,“日后再说。”

    “不都讲完了嘛,还有什么事?”

    张星忆不满地说道,同时翻了翻手头上的文件夹,示意会议话题已经到尾声了,可以谈谈文章。

    “来人,把刘良叫过来。”

    冯永懒得理她,没好气地转过身,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孕妇有特权,想一出是一出。

    你又没怀孕,不干正事,跟着凑什么热闹?

    刘良很快进来:“见过兄长,大嫂,张秘书。”

    冯永微微点头:

    “宏朗,现在有两个事,需要你去做。”

    “兄长请吩咐。”

    “你与那秃发阗立不是联姻吗?你现在出发去酒泉,告知秃发阗立,我准备在这里,划出一个草场给秃发部安身。”

    冯永一边说着,一边在地图上指了出来。

    “到时官府自会派人帮他们建青储料塔,让他们的族人冬不寒,夏不晒,产出的羊毛等物由官府收购,换取粮食。”

    “当然,如果他们族人想学耕种,我还可以再给他们划地。”

    想要种地?去居延泽和都野泽准没错。

    只要你不是去那里放牧就行。

    让汉人养羊,让胡人种地,冯刺史觉得自己是天才。

    “可比在寒苦的西海那边舒服多了,也算是对他们这几年为大汉征战的酬劳。”

    刘良连忙应下。

    “第二件事,你不是和凉州的部族关系好吗?把酒泉的事办完后,再劳烦你去找那些有耕种习惯的羌胡。”

    “你就说,官府准备在居延泽和都野泽屯垦,你看看有哪个部族愿意去那里种地,可以记下来。”

    刘良在凉州混了一年时间,不少部族的底细都被他摸个遍。

    再加上刘大汉子的某种光环,羌胡天生对他就有某种信任。

    把官府的优惠政策讲了一遍,然后又重点叮嘱道:

    “记着,就去找那些小部族,多多益善,大部族就不要去了。”

    刘良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冯永,然后又深深地低头应下:“小弟明白。”

    准备春耕,布置凉州胡人的安置之地,制定未来几年的施政方针……

    刺史府正忙得不开交的时候,从居延泽出发,逆着弱水南下的头一批胡人,终于出现在远处。

第0883章 下马威

    “救命!”

    漫天的黄沙里,最先冲出数骑,最前面的居然是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女子。

    当她看到游弋在流沙边上的斥侯时,眼中顿时露出亮光,犹如溺水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举起来向南边挥动,同时还大声地呼喊着什么。

    她居然只用两条腿就能坐在飞驰的马背上,显示出极为精湛的骑术。

    几个斥侯远远地就搭弓架弩,警惕地看着这边。

    他们的身后不远,就是刺史府派过来的大军,所以根本不用怕。

    看清了斥侯的动作,女子醒悟过来,连忙用纯正的汉话大声呼救:“救命,救命……”

    本以为她是胡女的斥侯顿时有些迟疑地对视一眼。

    虽然手中的弓弩依旧没有放下,但已经有人手搭凉棚,似乎要看得更仔细些。

    妇人看到汉军斥侯的变化,顿时大喜,更加卖力地呼救起来。

    这时,耳边传来了破空声,一支骨箭从身边擦身而过,同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怒吼,示意她快走。

    第一批冲出流沙的胡人不过是数十骑,但却分成了两波。

    前面的二十多骑,在一个男子的带领下,保护着女子和她怀里的孩子,且战且退。

    后面的敌人数量比他们要多一些,除了从后面追赶,同时还不断地试图从两翼包抄过来。

    虽然汉军的箭矢正闪着寒光,但妇人还是咬牙抱紧自己的孩子,俯在马背上,继续向前冲去。

    能死在汉军手下,总比被后方的追兵掳去强。

    用汉话呼救,救了她和孩子一命。

    斥侯最终没有向她射出箭矢,也或者是看她是妇人,还抱着孩子,没有太大的威胁,所以任由她冲到安全的位置。

    但后面的人就没有这么好运气。

    有人想有样学样。

    但猛然暴射的箭矢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强弓硬弩。

    第一个冲警戒线的胡骑人马皆亡。

    看清了情况的斥侯早就呼啸着散开,同时还有人向后跑去,这是要去向大军报信。

    从侧翼想要包抄过来的胡骑,迎头看到对方三五个汉军斥侯居然也敢过来。

    他们似乎是杀红了眼,当下勒马站住,然后对着斥侯搭弓欲射。

    斥侯是军中的精锐,岂会看不出来对方的意图?

    “杀无赦!”

    斥侯在飞奔的马背上,以间不容缓间,箭矢竟然后发先至!

    虽然没有射中目标,但在这种情况下,仍是让胡骑大尺失色:“射雕手!”

    而且不是一个射雕手,竟然全部都是!

    射雕手对草原人的威慑力,那真是深入了骨髓。

    胡骑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想一想,草原上难得一见的射雕手,怎么会突然就数个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后面传来了唿哨声。

    胡骑听出这是自己部族特有的口哨,当下连忙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向后跑去。不过是一个照面的交锋,地上就多了几具尸体。

    交战的三方变成了双方,斥侯仍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他们围着这剩下的十多人不断地慢跑,随时可以加速。

    很明显,虽然追兵跑了,但汉军斥侯仍然视剩下的人为假想敌。

    “下马弃械!”

    汉军斥侯有人在高声叫道。

    虽然人数比对方少,但汉军斥侯底气十足。

    可能是隔得远,也可能是听不懂,那些骑士仍是看着执武器对准他们的斥侯,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喊了好两三遍,眼看着对方不听话,斥侯准备开始有所动作。

    最先冲出流沙的女子看到情况紧急,连忙用胡语对着那些人高声呼喊,同时自己先抱着孩子下马。

    听到了妇人的喊话,那十数个胡骑仍是迟疑不定。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直接下马弃械,就意味着自己要被人任由宰割。

    看到对方没有听话的意思,斥侯已经开始举起弩瞄准。

    眼看着才刚刚略有平息的气氛,一下子又剑拔弩张起来,妇人大急,又转过头对着斥侯喊道:

    “你们是汉军吗?我们是来投靠冯郎君的!”

    汉家音,冯郎君。

    妇人这句话救了这些胡骑。

    斥侯终于有人策马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从居延泽过来的,准备过来投奔冯郎君。”

    妇人抱着孩子,语气快速地回答,不敢有一丝怠慢。

    斥侯伸出弓,挑开妇人凌乱的长发:“汉女?胡女?”

    “我是汉人。”

    斥侯点点头,又看向不远处的胡骑,“那怎么和胡人在一起?”

    妇人低下头,喃喃地说道:“我大父是被朝廷迁到居延泽屯垦的人家,后来朝廷大军撤走了。”

    “我们没有办法回祖籍,只能遗落在居延泽,成了遗民……”

    边疆之地成了胡地,汉家遗民能怎么办?

    如今还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话,已经是心怀汉家地了。

    “不过我的孩子是汉家子,真的,我给他取了一个汉家的名字……”

    妇人抬起头,脸上满是乞求之色,“求求你!让我们过去吧,让我的孩子活下去。”

    “到哪去?这里已经是大汉凉州刺史府的地界,一切都要听从刺史府的安排。”

    “冯君侯早就知道有人要从弱水南下,所以早早派了我们在这里守着。”

    斥侯遥指那些胡骑,“为什么他们还不下马?”

    听到斥侯正式承认是冯郎君麾下,妇人大喜而泣,连忙对着那些人喊了起来。

    冯郎君的名声很好用。

    胡骑听了,终于开始迟疑地开始下马。

    “你们两个,继续在这里守着。剩下的,跟我把他们带回军中。”

    这些斥侯,有胡有汉,但领头的是个汉人。

    他吩咐了一番,然后带着这些南下的人,向后方的营地而去。

    有了这些人带过来的消息,居延泽的情况很快就清晰起来。

    去年冬日里,北边大漠比凉州的白灾还要严重得多。

    刚一开春,大漠的许多部族就开始南迁到居延泽。

    居延泽因为水草丰茂,土地肥沃,所以原本在这里生活的汉胡,日子还能过得去。

    如今大批河西鲜卑的涌入,一开始就造成了摩擦。

    再后来,直接就是部族之间的掠夺。

    人为了活下去,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更别说是把劫掠刻在骨子里的胡人。

    居延泽最后变成了屠宰场。

    屠牛羊,也宰活人。

    这个妇人嫁给了一个小部族的头目,在居延泽的这场混乱中,根本没有存活下来的资格。

    所以只能是顺着弱水一路南下。

    即便是这样,那些从大漠跟过来的胡人仍不愿意放过他们。

    了解到居延泽的情况后,刘浑与秃发阗立面面相视。

    所谓的居延泽胡人异动的真实情况,原来是这样?

    “他们肯定还是要南下的,居延泽那点东西,没办法养他们一年。”

    刘浑缓缓地说道,“现在的关键是,他们南下想要做什么?”

    如果是投靠,那一切好说。

    如果是死性不改,那就改一套说法。

    但不管如何,军中加紧防备,那是必须的。

    鲜卑胡人来得很快,比刘浑预料中的还要快。

    两日后,大批胡骑就出现营地前方不远处。

    胡人还派了使者到军中,告知刘浑,他们想要进入凉州,前去依附冯郎君,希望大军让开道路,给予放行。

    “自从跟随君侯以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胡人敢这么说话的了。”

    刘浑气得笑了“他们是不是觉得,我们也是和他们一样,只是比他们提前进入凉州的胡人?”

    此次前来防备西部鲜卑南下的,虽说有刺史府的新营,但秃发部精骑是主力,同是鲜卑人出身。

    再说了,凉州以前的各方势力,军中本就是汉胡混杂。

    所以对方误会新营是秃发部的依附也正常。

    而且对方的语气也并不如刘浑所说的那样不堪。

    但事情是比较出来的。

    这些年来,从南乡到陇右,再到凉州,哪个胡人部族敢这么对冯君侯麾下这么说话?

    更别说刘浑本就是以汉家度辽将军后代自居,当上了大汉归义侯,更是觉得自己名正言顺。

    自是对汉胡之别看得比真正的汉人还要重。

    “将军,那我们怎么办?以我看来,他们现在这个样子,气势正盛,怕是不听劝告。”

    气势当然盛,毕竟才在居延泽屠戮一场。

    “他们手里,当有不少从居延泽掠夺的汉家子民,先让他们交出来,以示诚意吧。”

    刘浑淡淡地说道。

    “要是他们不愿意呢?”

    身为鲜卑人,秃发阗立比刘浑更了解同为西部鲜卑的心理。

    想起当年他第一次与冯君侯见面的时候,可是坐在马上,手执马鞭,指着冯君侯说话呢。

    “那他们就不是诚心过来投奔君侯,不过是想借此名义,进入凉州劫掠一番。”

    刘浑冷笑道。

    秃发阗立看了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张远一眼。

    此行刺史府新营,就是张远带领的。

    大部是刚出新兵营的新卒,军中的校尉军侯之类,都是从讲武堂出来的学生。

    仅有一些老兵作为骨干。

    张远感受到了秃发阗立的目光,缓缓地说了一句:

    “在胡地为恶,是因为不懂华夏之礼,可以理解;但此时在汉地,需遵汉家礼仪。山长不需要那些不懂规矩的胡人。”

    秃发阗立懂了,只见他目露狠绝之色:

    “此事就交与我吧,若是他们不懂,我便教他们。”

    相比于刘浑,秃发阗立更相信冯君侯亲自带出来的学生。

    这是要给自己以前那些同族一个下马威啊!

    秃发阗立很明白,自己以前也吃过这一套。

    对面的鲜卑人很快就收到了对方的要求:

    全部释放从居延泽劫掠过来的汉民,同时还要把所得的牲畜粮食全部归还。

    这个要求,一下子就把鲜卑人惹怒了。

    他们南下,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这些?

    现在对面一开口就把自己辛辛苦苦抢到的战利品拿走?

    疯了吧?

    再说了,抢来的奴隶谁知道哪是汉哪是胡?

    这根本就是故意在为难他们!

    反正凉州这地方,乱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汉人官府根本就管不过来。

    组建胡骑对付胡人,本就是汉人的伎俩,没什么大不了。

    只要把眼前的敌人打败,相信汉人官府就会知道,什么叫从草原来的猛士……

    呜呜的牛角声起,还间或夹着尖锐的鸣嘀声。

    鲜卑人很干脆,一看谈不拢,就开始准备动手了。

    老本行了,老顺手了。

    “列阵!”

    张远亲自带人布阵,层层叠叠的弓弩手,如同鱼鳞般地布在河岸边上。

    “不要紧张,听好口令,就像平日里的训练。”

    张远一边鼓劲,一边纠正队伍。

    别看他年纪不大,但实际上,和他一起的那些讲武堂学生,早几年就已经跟着山长征战。

    从陇右之战开始,他们就已经见过血了。

    再加上在讲武堂的学习,更是进步飞快。

    比起那些新兵,他们已经是军中的精锐老卒。

    刘浑领着三百来名的骑军,为新营护航。

    如果真有不测,他要负责把那些学生接应走——兵可以不要,但基层校官不能丢。

    鲜卑人虽说是由各个部族组成,但一齐呼啸而来,黑压压地也颇有几分震撼。

    新营的士卒不少人露出些许的惊慌之色。

    “不要慌!跟着我!”

    身边的骨干老卒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打气。

    而那些学生,却是露出了兴奋之色。

    这是他们第一次亲自独自领军作战,而且还是同窗团体协作。

    他们是最优秀的学生,不能丢山长的脸,不能丢南乡的脸,不能丢学堂的脸,不能丢讲武堂的脸……

    负责测距的学生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望山,一眨也不敢眨,嘴里默默地念着:

    “三百五十步,三百四十步,三百二十步……”

    张远则是最冷静的。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三百步!”

    负责测距的学生突然高声喊起来。

    “举旗!击鼓!”

    鼓声响起,各个军侯校尉开始下令:“举!准备,瞄准!”

    “哗啦……”

    “两百五十步!”

    “放!”

    “蓬蓬蓬!”

    箭如蝗飞,密密麻麻,把明亮的天空遮成了阴天。

    汉阳标准制造的强弓硬弩成了生命收割机。

    长长的箭矢穿透了马匹,人体,炽热的鲜血喷向天空……

第0884章 想卖点粮食

    鲜卑人以前在统一草原的时候,能大败汉军。

    但自分裂几十年来,不但战斗力下降,就连好多传承都断了。

    比如说,在檀石槐时代,鲜卑不但有统一的指挥,而且铁造兵器也有一定的来源。

    待种族散乱后,除了像轲比能这种人物所领的大部族,小部族就只能退化到重新用骨头打造箭矢。

    不管哪朝哪代,分裂必然会导致退化,这是铁律。

    因为原有的分工协作体系被破坏,想要重新建立起新的体系,并非一朝一夕。

    若是人手不足,甚至可能在生存的压力下,连底层秩序都要推倒重来。

    此时的鲜卑人就是处于这种情况。

    他们虽然人数众多,但身上最多也就是穿着破烂的皮甲,甚至大部分人连皮甲都没有。

    箭囊里的箭羽,基本都是骨箭。

    在优势装备的汉军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冲过去,踏平他们!”

    鲜卑人只能咬着牙,拼命地用马鞭抽马,俯身低头猛冲!

    在他们的认知里,只要能冲过这段距离,那就是骑军的天下。

    只是这一回,他们想多了。

    秃发阗立所领的精骑,远要比他们凶猛。

    也远要比他们精锐。

    毕竟这些鲜卑人,只不过是各个大小不一的部族临时组建起来而已。

    除了会闷头冲,最多也就是再加上骑军常用的侧翼战术。

    但他们的侧翼接触到早有准备的秃发部,那就是闪崩的局面。

    虽然秃发部安装了铁马掌的战马并不多,但就算是只装了马蹬和马鞍的骑兵,对上只有一副马鞍的鲜卑骑兵,也足以形成碾压优势。

    骑射,突进,绞杀……

    一气呵成,极是流畅。

    反观鲜卑人,就算是近距离的厮杀,只要战马稍微快走两步,也要时不时地用一只手配合两条腿才能坐稳。

    秃发部的骑兵甚至可以一人对上两个西部鲜卑,甚至三个。

    所以说,虽然西部鲜卑的人数比秃发部的人多。

    但是在交战后,西部鲜卑各个大小部族所组成的临时联盟的缺陷很快就显露出来了。

    对于秃发部来说,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没有任何组织性。

    这种乌合之众,打顺风仗,或者仗着人多势众,欺凌弱小,那都没有问题。

    但只要受到挫折,进攻不利,损失稍微一大,很容易就让他们各自逃散。

    一旦陷入逆风,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韧性,跑的比谁都快。

    正前方,汉军弓弩阵所组成的箭矢雨,不是他们一波冲锋就能冲破的。

    在两翼,与秃发部精骑近距离肉搏厮杀,更是被杀的七零八落。

    第一波冲锋下来,西部鲜卑人除了丢下几百具人和马的尸体,剩下的一无所获。

    “贼人退了!”

    在汉军的阵营里,有人这么欢呼。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不过是一些不成气候的流贼罢了。”

    有学生老气秋横地说道。

    那些能在新营里担任基层主官的,至少也是亲自亲历过几场大战的,有资格说这个话。

    眼前这些胡人,与魏贼比起来,最多也就是蟊贼而已。

    这些话被张远听到了,难得地笑了一下:

    “初次上阵,大伙已经很不错了。山长当年所领的精兵,一开始也是找一些蟊贼练兵。”

    “只有练好了胆子,才有了后来陇右之战的精兵。所以啊,以后大伙对练兵,一定要多加用心才是。”

    山长最开始的时候,也是在南乡练兵。

    再后来,用越巂的夷人练手,最后参与陇右之战,这才有了众人皆服的战绩。

    张远还有心情在那里教导新兵,颇有些后世军中政治教育者的风范。

    而鲜卑人在第一次失败后,已经开始吵了起来。

    “对面不是普通的部族……”

    “早就应该知道了,不是说他们是汉人的军士吗?”

    “真的有可能是冯郎君派过来的……”

    嗯,这个就比较憨,都这个时候了,还一口一个“冯郎君”地叫。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

    “是啊,我们是要去投奔他的啊!”

    “关键是现在我们怎么办?”

    “要不要再派人过去跟他们说说?”

    这个话顿时就惹得有人大怒:“阵前族中勇士的尸体还没凉呢!你这是要向对方服软吗?”

    换了凉州羌胡,知道对面是自己惹不起的汉军,要么就遁得远远的,要么就干脆直接转换阵营了。

    可是这些鲜卑人,刚从北边大漠过来,还带着某种优越感,怎么可能一下子接受这种身份的转换?

    所以怀疑是必然的。

    然后开始愤怒。

    “他们是有备而来,我们不过是大意,再来一次!”

    共识很快达成,鲜卑人很快再次组织起第二次冲锋。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汉军新营经过第一次的对阵,极大增强了信心。

    比起第一次,这一次汉军的箭矢要更加地猛烈和密集。

    因为新卒们的心情已经开始稳定了下来。

    所以鲜卑人的大人们,看到前方的勇士更快地溃败了下来。

    这一次所谓的“有准备”的冲锋,彻底击溃了鲜卑人的信心。

    他们开始由愤怒转成了惊惧。

    眼看着秃发部已经试探着向两边展开,同时汉军的步卒开始调整阵形,似乎是要反过来把他们包抄。

    层层的压迫感如同浓得看不见的乌云,压到西部鲜卑的头上。

    有人再也忍不住了:

    “怎么办?要不我们撤吧?”

    “反正已经抢得够多了,居延泽那里,足够我们过上一段安稳的日子。”

    就算是有人不甘心,但看着对面汉军的阵营,两次快速的败退,让人生不起冲破对面的信心。

    还没有等统一商量出结果,已经有人悄悄带着自己部族的人跑了。

    乌合之众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一旦有人开始退缩,剩下的人谁也不愿意殿后,开始一哄而散。

    秃发阗立还想着如何能尽量减少伤亡地击破对面,没想到敌人自己突然就躁动起来。

    他还道对面要开始第三次冲阵,连忙把展开的精骑准备收回来。

    汉军的弓弩阵两翼要是没了自己的护卫,真要出了个什么万一,谁知道刺史府会怎么想?

    哪知道对面闹哄哄了一阵,不少人就开始向后面逃去。

    这下登时把他惊了个目瞪口呆!

    别说是他,就连刘浑,也没想到对方会跑得这么干脆。

    “刘将军,这是我的失误,不应该把两翼收回来,现在我立刻派出全军去追。”

    秃发阗立有些后悔,他立刻向刘浑这个名义上的统帅请罪。

    在这种时候,同为鲜卑人的他,身份不但有些尴尬,而且还有些敏感。

    现在的他,忽然就莫名地想起了,刘浑在出战前,跟自己提起过的“刺史府只有大汉将士,没有部族”的话。

    作为刺史府的门下督,秃发阗立也算是刺史府中的将士。

    所以他知道,新营的将士,并非全是汉人。

    相反,至少有三四成的胡人。

    但他们与汉人士卒没有任何区别。

    一齐训练,一齐吃饭,一齐受罚,一齐上阵,一齐喊着“大汉万胜”……

    对比一下自己现在的心情,秃发阗立心里有些羡慕起来。

    刘浑自然不知道秃发阗立此时的心里感受,但就算是知道了,他也不在意。

    反正尴尬的又不是他。

    看了一眼秃发阗立,刘浑点了点头:“鲜卑胡此举,我亦是没有料到,秃发族长不必如此揽罪。”

    罪不罪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怕冯君侯是怎么想……

    秃发阗立心里有些苦涩。

    不过眼前明显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秃发族长不用追太深,把这些鲜卑胡赶进流沙便可。”

    刘浑呵地一声冷笑,“且让他们多安逸一些时日,大汉迟早是要进军西海郡的,到时看他们往哪跑?”

    “不听大汉之命,就回大漠苟活去,看看有没有运气在大漠的白灾中活下来。”

    大漠可不比凉州,凉州有白灾,但不常见,大漠几乎年年都有。

    要不然这些年怎么所有人都想着南下?

    想到这里,刘浑古怪一笑:

    “再说了,刺史府现在也没那么多粮食去喂劳力。”

    秃发阗立听到最后一句,一股寒意猛地从尾骨直冲脑门!

    一直按着腰间刀鞘的手突然青筋暴起。

    这根本就是个下意识的动作。

    这个话,如果换成刺史府里的人,不说是冯君侯,就是关将军,或者张秘书来说,秃发阗立都会觉得理所当然。

    但一个匈奴儿,也敢这样说鲜卑人?

    不知道现在大漠是鲜卑人说了算?

    给人当狗当了数百年的匈奴儿,也敢这么说大漠的主人?

    胡人之间,也是有鄙视链的。

    若不是这个匈奴儿是汉家的归义侯,若不是自己现在的身份,换成以前,他能直接拔出刀子把眼前这个人形畜生一刀劈死!

    当然,想劈死这匈奴儿归想劈死,但被当成劳力的又不是自己的族人,所以秃发阗立也就是只能想想。

    只见他咬着牙一抱拳,便转身匆匆离去,准备召集族人亲自带人追击。

    虽然刘浑吩咐说不用杀得太狠,但秃发阗立仍是追着那些乱哄哄的西部鲜卑一直进入流沙数里,这才重新退了回来。

    三月的凉州,积雪融化,大地回春。

    从去年大雪封路而导致无法正常送达的许多公文,也开始连接不断地送到刺史府上。

    其中最引起冯刺史兴趣的,就是孙十万又双叒叕一次被阻于合肥之前。

    “说好的年年进攻合肥,年年被阻,除了诈降,还能不能有点新意?”

    冯刺史忍不住地吐槽。

    自孙权称帝,东吴与大汉约定平分天下以来,年年都要说进攻合肥。

    年年都是小打小闹,派点兵到越境游行一下就完了,要么就是诈降,能诈多少诈多少……

    就连身为盟友的冯刺史都忍不住地要发两句牢骚,更别说魏贼。

    只怕是觉得这东吴,当真如大晚上关灯睡觉时,在你耳边嘤嘤嘤的蚊虫。

    打又打不着,烦又烦得要死,稍不注意,又会悄悄咪咪地趴你身上吸血。

    “孙权其人,有帝王之名,却无帝王之心,更无帝王心胸,眼界实不过一诸侯罢了。”

    关姬刚从外面走动回来,正躺在在榻上休息,闻言脸上露出笑容:

    “阿郎所言甚是。”

    虽然这些年来,她一直没有再提起荆州之事,但这并不代表她心胸宽广到忘记父兄之仇。

    听到自家阿郎如此评价孙权,关将军表示很愉悦。

    “不过啊……”张小四在旁边接了一嘴,“这孙权的太子孙登,名声倒是不错,而且心机也了得。”

    说着,她瞟了一眼冯刺史。

    当年孙登与虎女可是有不得不说的故事呢……

    冯刺史只当作没听出这其中的意思,甚至还点了点头,甚是赞同张小四的模样:

    “没错,孙权有个好儿子,本以为他们父子分居两地,各领一方,还能做点文章。”

    “没想到孙登居然还能借着其弟之亡,说服孙权让他留在建业,确实不简单。”

    今年正月,孙权次子孙虑病亡。

    孙登听闻孙权伤心过度,连夜赶去建业劝说孙权保重身体。

    过了一段时间,孙权又想把孙登赶回武昌。

    孙登以孙虑早逝为例,以自己没能侍奉父母为由,又力陈陆逊忠诚勤勉,武昌无所虑,自请留在建业。

    不得不说孙登挑的时机很好,孙权居然同意了。

    “所以现在是陆逊在主武昌事?”冯刺史沉吟了一下,又摸了摸下巴,“这几年来,东吴数次想要进攻合肥。”

    “若是陆逊主武昌事,正好可以配合孙权的从建业进攻合肥的行动……”

    武昌北面的大别山,是阻挡魏军直接南下的天然屏障。

    吴国聚兵于此,向东可以策应濡须坞,向西可以策应荆州,乃是联接江东与荆州的重要军镇。

    称之为吴国心肺亦不为过。

    “就算孙登以太子身份留守武昌时,陆逊实际上也是统督军务国政之人,为什么在孙权想要向合肥时,陆逊没有跟着出兵呢?”

    对于张小四那点小心思,关将军不屑一顾,孙登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老娘的孩子都开始练武了,肚子里还有一个,说不定还是两个,你跟我说这个?

    有用吗?

    “不一样。”冯永摇头,“以前有司马懿在荆州呢,现在司马懿到了关中,魏国镇守荆州之人,怕是未必能威胁到陆逊。”

    “而且诸葛瑾亦算是上是良才,对付司马懿不行,但面对魏国其他人,荆州应当无碍。”

    司马懿在荆州,陆逊就只能一直盯着荆州。

    但大汉现在在西边打得太嗨,已经开始影响到魏吴两国在东边的战略平衡了。

    如果不是孙十万拖后腿的话……

    “那阿郎觉得,孙权能不能打下合肥?”

    关姬关心地问道。

    冯刺史哈哈一笑:“就凭孙十万?细君还是想想大汉什么时候打下关中现实些。”

    “什么孙十万?要是被人传了出去,说不得人家就要说你嘴上不留德。”

    关姬又好笑又好气地说道,“对魏贼骂爬山张将军,渡水大司马也就罢了,吴国现在可是大汉的盟友呢。”

    冯永撇撇嘴,“就算不是盟友,难道吴国还能逆江而上?”

    陆抗都打不下罗宪领残兵守的,而且还是全城瘟疫流行的永安,凭什么现在吴国就能打下背后有全蜀地支持的永安?

    现在大汉坐拥二州加陇右之地,而且南中大开发,经济不断发展。

    就算吴国背盟,最多也不过能是拖延大汉晚几年与魏国争夺关中而已。

    还有荆南,现在是大汉红糖的原材料产地,同时也是吴国不少世家,甚至军中将领的红糖配额来源。

    吴国想要背盟,孙权要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自己能不能吃完荆南那些甘蔗,然后还要拉出红糖的问题。

    想到这里,冯鬼王忽然嘿嘿一笑:“陆逊分心东边的事情也好,到时候我们可以尝试把粮食卖给荆州。”

    “你疯了?”

    关姬惊问。

    “凉州可是丰饶之地呢,只要过了这两年,另说自足,就是拿来喂牲畜都没问题。”

    有了先进的耕作方式,再加上凉州这块天赐宝地,真要发展起来,粮食能出什么问题?

    只见冯刺史大气地说道,“到时候蜀地那么多粮食怎么办?总不能谷贱伤农吧?”

    谷贱伤农是不可能的。

    至少在五年之内不可能。

    除非大汉把关中也掌握在手里。

    这样的话,大汉就有了两处天府之国,再加上一个天赐宝地,粮食才会出现富余。

    但冯刺史现在也只不过是想要找个借口而已。

    “荆州前些年,不是说粮荒,军中食中不足,所以陆逊才建议让军中将士在荆州开荒垦田吗?”

    陆逊是主持荆州开荒的起始人,要是还专注荆州之事,有些小动作还真不好搞。

    “我们为了兴复大汉这个大局,平价卖粮食给盟友,有何不可?”

    冯刺史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张秘书,帮我给丞相拟封信。”

    张小四一听,立刻喜孜孜地应下来:“还是姊夫想得长远!”

    关将军立马就不乐意了,一推冯刺史:“把话说清楚!妾不要当傻子!”

第0885章 传世的治国之道

    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

    从管仲的楚国购鹿、衡山之谋,到后世蓝星第一强国“阿妹你看”的刀拉石油、世界第一粮食出口国,到什么芯片之类。

    基本都是同一个套路。

    养韭菜的时候,我们就是好夫妻,好兄弟,最次也是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来来来,兄弟我跟你讲,这些东西,自己生产的话,那得从头开始,花费的成本太高。

    还不如从我这里买的便宜,我这里全都有。

    要是你还是觉得贵,那就租,租更便宜。

    想要韭菜割得爽,在最开始布局的时候,少赚点钱是必要的,甚至亏一点都无所谓。

    做生意嘛,投入本金那不是正常?

    到割韭菜的时候,拔x无情那是最基本要求,翻脸不认人是必须的。

    竞争对手,是敌我关系,不死不休的那种,怎么方便怎么来。

    都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还要脸皮?

    “最最重要的,是培养一批买办作为利益代言人……”

    冯刺史强调道。

    “什么叫买办?”

    正在努力做笔记的张小四很是认真地请教。

    如同一个乖巧的女学生在向老师提问。

    “吴国那些和我们有商队往来的世家就是买办。”

    冯刺史一时口嗨收不住,只好胡诌了一句,“他们可以从大汉获得毛料红糖等货品而得暴利,同时在荆州又种有甘蔗。”

    “他们是最不愿意看到大汉与吴国交恶的一批人,偏偏他们在吴国朝野又有话语权。”

    “所以只要我们把粮食卖给他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诱使他们把荆州种满甘蔗。”

    “事情真要发展到了那一步,芜湖……”

    冯刺史发出一阵怪笑。

    “别这么笑,怪渗人的!”

    关姬打了一下冯刺史,嗔道。

    然后又想了一下,有些怀疑道,“计是好计,但吴国那些人会上当吗?”

    张星忆也看过来,看得出她与阿姊有同样的疑问。

    冯刺史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们啊,还是太年轻,看不透这些所谓计谋的实质。”

    “其实这些东西,玩的是人心,所以计谋不嫌老,只要对人心有用就行。”

    管仲玩剩的东西,几千年后“阿妹你看”继续玩,照样玩得不亦乐乎。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或者点破了计谋,都觉得很简单,觉得自己代入其中,肯定不会上当。

    但真要是自己做了当事人,还真未必比别人做得更好。

    因为能侥幸破此局者,要么是上天眷顾的幸运儿,剩下的,唯有大毅力大智慧目光长远者。

    为何?

    “太史公早就说得很明白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世家这些人,真要能放弃这么大的利益,那还能叫世家?”

    大汉这个庞然大物都能被世家大族打包出卖,更别说魏吴二国,本就是在极力纵容世家。

    再卖一次,有什么奇怪的?

    价钱嘛,都好商量。

    虽然大汉是在抑制世家,但那只是在抑制守旧世家。

    不信你看蜀地的李家六房,何家,还有陇右李家,敦煌张家,不都活得滋滋润润的?

    只要按大汉的规矩来玩,一切都莫得问题。

    种甘蔗卖红糖的世家,那能叫守旧世家吗?

    必须叫转型世家啊,对不对?

    一切都很合理。

    张小四越听,两眼越是放光,手上唰唰不停,连忙把这些话给记下来。

    倒是关将军,不满地推了一把冯鬼王:

    “前头你还说不许再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东西,现在你比我还过份!”

    张小四立刻向冯刺史瞄去。

    冯刺史“啧”了一声,振振有词地说道:

    “懂啥?我这叫治国之略,你前面说的那叫权谋小道,能一样吗?”

    “妾不懂这些!反正在妾看来,都是一样的东西。”

    这就是不讲理了……

    只见冯刺史看了一眼关将军,慢条斯理地说道:

    “冯家的传世之书里,讲的可不就是这些治国之道?反正孩子都是要学的,现在说说,有什么打紧?”

    关将军压箱底的冯氏传世之书,乃是打处留给冯家子孙的秘宝。

    听到冯刺史这么一说,她的目光顿时看向张小四手里的笔记。

    张小四反应极快,当下连忙把笔记收到身后,站起身来:

    “阿姊,姊夫,我突然想起来了,今早秘书处还递了到内院,说是越巂那边送来了消息,我先去看看。”

    说完,也不等关姬说话,直接抱着她的笔记本一溜烟似地跑了。

    气得关姬咬牙切齿地把气撒到冯鬼王身上,两根手指头在他身上提起一小块皮,下了狠劲:

    “以后不许再给她教这些!传家的东西,只能传给冯家的子孙!”

    “哎呀,怕甚怕甚!”冯鬼王皮糙肉厚,老神在在地说道,“这等东西,哪是一时半会能学会的?”

    “知道什么叫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吗?知道什么叫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吗?”

    关将军俏脸一红,每个字她都懂,但连起来她不懂,于是恼羞成怒:“说人话!”

    “比如世间所有人都知道票子是好东西,是用纸做的,但他们就是想做,能做出来吗?”

    “好,就算他们知道怎么选纸桨材料,知道油墨制造,知道如何印票。”

    “但印出来以后,怎么让别人认这个票子,他们知道吗?这个才是根本。”

    冯鬼王滔滔不绝,关大将军很是认真地听。

    虽然她还是听不懂。

    但她只要知道,原来自家传家之宝这么厉害,那就足够了。

    听冯鬼王吹完牛逼,关将军满意了,于是关心地问道:

    “四娘说越巂有消息过来,阿郎要不要去看看?”

    “越巂能出什么事?最多不过是多收了点粮食罢了。”

    冯鬼王浑不在意地说道,“兴汉会在越巂投入了多少钱粮,才有越巂百姓现在的日子?”

    “更不用说整个蜀地,这些年来,朝廷没亏待过百姓吧?分田地,借耕牛,借粮种,就为了能让百姓能吃上一口饱饭。”

    “现在朝廷不过是想从他们手里多买一些粮食,又不是加税强征,能出什么大事?”

    这些年来,虽说大汉不是年年风调雨顺,但粮食产量年年新高是不争的事实。

    不仅仅是新的耕种方式和新型生产工具的推广,同时这些年来,朝廷在兴修水利方面,就一直没停止过。

    不说都江堰,不说越巂孙水河谷,就是汉中的山河堰,这几年来也不断踵迹增筑,现在能灌溉良田近百万亩。

    山河堰是高祖皇帝为汉王都南郑时,在汉中修筑的最早灌溉工程,同时也是汉中最重要的灌溉工程。

    所以汉中所产的粮食,不仅能供应驻在汉中的大军,甚至还能挤出相当一部分送到陇右。

    天下有四大人工修筑的灌溉工程:关中的郑国渠、白公渠,蜀地的都江堰,汉中的山河堰。

    所以关中和蜀地乃是同为天府之国。

    虽说现在司马懿正在关中着手屯田,但关中残败已久,想要恢复,非两三年可为之。

    更兼关中现在是汉魏两国相争的前线,司马懿就是把屯田技能点满,也不可能比得过都江堰这种大后方。

    四大灌溉工程,大汉占其半,再加上提前开发出越巂郡孙水河谷这个蜀地第二大平原。

    配合先进的耕种方式,以及生产工具,随便挤一挤,都能挤出不少粮食。

    这就是冯鬼王卖粮食给荆州的底气所在。

    毕竟现在凉州在手,有了青储塔,有了草场,大型牲畜代替人力进行耕种,必然是大汉的趋势。

    只要真拿下了关中,安心耕耘几年,那真是要考虑谷贱伤农这种事情。

    毕竟生产方式提高了,粮食产量提高了,人口反而下降了,这粮食让谁吃去?

    当然,这是大汉拿下关中的前提下。

    至于现在么……只能是高价买粮了。

    毕竟南乡交易所的粮价都已经过了两百钱。

    其实这条红线被越过,是冯永默许的。

    南中的铜矿已经正式产铜了,再加上票子这种东西的印发,大汉这些年来经济向好,要说没有通货膨胀,那就是自欺欺人。

    所以让粮价在这个时候稍稍过两百文,可以让某些人放松警惕,让他们的胆子放大一些。

    韭菜嘛,割完后要记得多松土,浇些水,不然怎么能让它们再次快点长出来?

    所以,冯君侯很是笃定:两百多钱的粮食,肯定会有不少人愿意卖的。

    “大人,大人,听说仓库那边收粮食,两百三十钱呢,我们家卖不卖?”

    越巂郡的孙水河谷边上的一个村落,一个十二三岁的娃儿,斜挎着一个挎包,挎包在他的屁股上急促地一颠一颠的。

    发出“啪啪”的声音,显示着挎包主人的焦虑心情。

    他赤着脚一路小跑,沾满了泥土的黑灰色左脚刚越过门槛,娃儿就高声地告诉自家父母这个消息。

    “还有一个多月才能把粮食收上来呢,家里现在哪来多余的粮食?”

    娃儿的大人不在家,倒是正在蚕房里忙碌的妇人听到孩子的声音,连忙走出来制止自家孩子的大呼小叫:

    “回来了就去担些水回来,准备做晚食。好好在学堂念书就行,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妇人身着麻布做的衣服,虽说有些陈旧,但身上收拾倒也干净。

    脸上虽有些疲色,但眼中的却是闪着亮光,那是对生活的希望。

    因为今年的蚕子看起来比去年要更好一些。

    有了这些蚕子,孩子上学堂的束脩就不用发愁,甚至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还能给家里添些肉食。

    因为越巂有牧场的缘故,家里还能向官府租借耕牛,多种些地。

    所以家里的粮食不但足够自己家里人吃,而且还会有些剩余。

    但前些年饿肚子的经历,让妇人把粮食视若性命,把多余的粮食小心地存起来,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卖是不可能卖的。

    妇人一家原本是在广汉郡给大户人家当佃户,在冯君侯平定越巂郡的那一年,主家说朝廷不让养那么多人,所以自己一家就被赶了出来。

    最后被朝廷安置到了越巂。

    本来以为这里是蛮荒之地,没想到在冯君侯的治理下,居然还能分到田地。

    再后来,邛都建起了学堂。

    虽然冯君侯已经离开了越巂,可是因为他留下的遗泽,大伙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不少新置的村寨,都会以某个地点为中心,建起小学堂。

    附近几个或者十来个村寨的孩子,只要是编户的人家,都可以前去就读。

    束脩肯定是要的,而且不算太便宜,至少要一个蚕房一年的产出。

    不过也幸好兴汉会在越巂大力发展种桑养蚕,而且越巂所产的蚕丝比别处要好得多。

    养蚕业的兴旺,让越巂郡的百姓,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蚕室。

    一个主妇养一年的蚕,就能让孩子去学堂读书,这对于苍头黔首来说,简直就像是做梦一般。

    更重要的是,如果孩子争气,就能保送去邛都的学堂读书。

    那就意味着这个家庭将要跨过黔首这个阶层,进入富足人家的行列。

    因为进入邛都学堂,出来以后最低也是兴汉会产业的管事。

    如果孩子再争气些,能保送去南乡学堂,那就意味着正式翻身,成为士吏阶层。

    如果……

    太多的如果,太多的机会,让越巂的百姓心里充满了希望。

    就如这妇人,虽然苦些累些,但她愿意。

    每天天不亮,每个村寨的孩童就在村口结伴,一起步行去数里甚至近十里之外的学堂,成了越巂郡一道特别的景观。

    这一切变化的开始,都始于那位冯君侯。

    越巂的百姓现在称自家门前屋后所种的桑树为冯桑。

    因为听说这种桑树是冯君侯花了大代价,才找到的能养出好蚕的桑树。

    而且也是冯君侯,想尽了办法,让百姓一年里能多养一季蚕。

    所以越巂的蚕也叫冯蚕。

    就连蚕种,也是官府借给百姓,等结茧以后再偿还——这也是冯君侯定下的治理越巂之策。

    在冯君侯治理越巂以前,别说苍头黔首,就是富足人家想要养蚕,光是蚕种就是一个难题。

    哪像现在,一个妇人就可以让家里有翻身的希望。

    学堂是识字的地方,而识字的孩子,则是给家里人传播各种信息的渠道之一。

    只是这一回,把消息带回家的孩童,并没有得到想像中的反馈。

    他有些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放好书包,然后拿起扁担,准备去寨子中间那口井挑水。

    “这孩子,性子这么急?在学堂念了一天的书,不累吗?桌上还剩有半个蒸饼,先填填肚子,不然哪来的力气?”

    富足人家,现在已经开始一日三食。

    但百姓人家,哪有这般讲究?

    能供孩子去学堂,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所以基本都是一日两食。

    比起以前,最大的区别就是能吃饱了。

    孩子早早起来去学堂,早食基本都是吃昨夜特意剩下的饭。

    或者是加些水,熬成粥,再吃些梅菜,腌菜什么的。

    直到下了学,回到家,再吃晚食。

    “阿母,我不饿,到晚食再一起吃吧。”

    孩子咽了咽口水,却是摇头应道。

    家里一个月也就是能吃一两回蒸饼。

    所以这半个蒸饼,哪是剩下的?

    肯定是父母特意留下给他的。

    孩子不等阿母再说话,便挑起空桶,向门外走去。

第0886章 民心

    人小桶大,桶底离地面只有十多二十公分,碰到地面有小石块的地方,还要小心让水桶绕过去。

    不然的话,石块很容易碰到桶底。

    到时候“咚”地一声响,小人儿因为水桶不平衡被绊倒是小事,桶被撞坏了是大事。

    虽然看起来有点滑稽,但寨子里看到的人非但没有笑话,反而是很热情地打招呼:

    “四儿,下学堂啦?”

    “是啊,叔。”

    “四儿,今儿这么早就回来?”

    “是啊,婶。”

    就连正在等着从井里提水上来的放牛娃,也跟着说:

    “四阿兄,你回村了?”

    说着,伸手从身上掏出两三颗小野果,“给,这是我今日放牛的时候摘的,可甜啦!”

    “谢谢啦!”

    四儿也不客气,接过来放到嘴里。

    “不用谢,待明年我去了学堂,你记得多帮我一些,我也想去邛都学堂……”

    旁边的大人们听了,都哄笑起来。

    村寨里的适龄孩童,并不是每个都有机会去学堂。

    相反,有机会去学堂的,甚至不到一半。

    而且男童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比例。

    毕竟这年头,一家人能吃上饱饭,已经是很幸运了。

    当然,为了鼓励女童上学堂,兴汉会也是有政策的。

    比如说,女童上学,不用经过邛都学堂这一关,只要合格,基本都是直接保送去南乡。

    学上一年两年或者三年,看天资安排职位。

    最低的也是可以加入南乡籍,在工坊里头获得一个小组长的职位。

    特别是这几年,工坊织工的缺额,实在是太大了。

    女子在工坊里做工,每月寄回来的月钱,一年就可以让家里供她读书的投资回本。

    两三年就足以让家里过上好日子。

    但人们的观念并不是几年就可以转变的。

    在百姓的意识里,女子终究是别人家的。

    而男孩读书,则是家里一辈子的事情。

    所以能让女孩去读书的,大多都是在供完男孩后还有余力的富足人家。

    不过这两年来,上学堂的女孩也渐渐多了起来。

    因为工坊织工的短缺,兴汉会推行了一项政策。

    在官府的担保下,兴汉会与有女娃的人家订下契约。

    由兴汉会先垫付一笔钱,保送女孩一路去南乡学堂,进入工坊做工后,再慢慢还钱。

    还完后,再给家里挣两三年的钱,也就到了嫁人的时候。

    颇有些签了卖身长契的意思。

    不过工坊里的女织工很吃香,更别说是在工坊里当上了百姓眼中的“管事”。

    反正真到了那一步,女子这辈子就算是不愁了。

    反是像放牛娃这样的,虽是男娃,反而暂时没能去学堂,所以肯定是非常羡慕四阿兄。

    “蛋娃,回去催催你家大人,让他赶快把你送去学堂,不然过了今年,四娃可就去邛都那边念书啦!”

    小学堂的学业是两年制,对越巂的百姓来说,不长不短,正好合适。

    太长了家里负担不起。

    太短了的话,又学不到什么东西。

    学上两年,就算是去不了邛都学堂,也能学会一些算术,懂得几百个字。

    到时候给家里的粮食记记帐,出去卖蚕丝的时候能算下帐,那也是极好的。

    在外头别人也不敢轻易糊弄自己。

    有点长远眼光的,还能想到下一代,至少起步就比别人高。

    四儿在学堂里经常是排名第一,十里八乡都知道这个村寨里出了个有出息的娃。

    乡亲们跟外村的人说话,气势都能强上两分。

    “我不怕,咱寨里风水好!”

    蛋娃大声地回答。

    众人又是哄然大笑起来,井边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寨子风水好那是肯定的,不然怎么会出读书人呢?

    “那可不,连你家的牛喝的都是井水,比别村的都享福。”

    有人对蛋娃打趣道。

    蛋娃提着桶在排队等着提水,不过他不是给家里提,而是给栓在不远处的水牛提。

    “我家阿大说了,井水干净,让咱家的牛也喝。”

    蛋娃胀红了脸说道。

    牛是从官府那里租来的,是头母牛。

    去年的时候,因为这头母牛生下了一头小牛,所以三年内不用归还官府的利钱了。

    若是这三年内能再生下一头小牛,那么这头小牛就归自己家。

    家里真要有了一头属于自己的牛,日子就算是起来了。

    所以自然是要精心服侍。

    只要不是拉出去干活,这头牛连喝水都有自己的专用木桶。

    看到蛋娃这模样,大伙又笑了起来。

    倒是有老翁开口骂道:

    “一群憨东西,人家这才是养牛的本事,有甚好笑的?后头两年,这娃子家里的牛,真要再生下一头小犊子,看你们眼红不。”

    “老叔,这些道理我们岂会不知?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有人一边说着,一边把井里的水提上来,倒入蛋娃的桶里,“喏,去吧。”

    很快也轮到了四儿,他的力气还不足以挑两个满桶的水,只能是挑着两大半桶的水,低着头,注意看路。

    扁担压在他那小小的肩膀上,让他不禁有些弯着腰,如同一个小老头子。

    挑好了水,他开始做晚食。

    用竹筒量好一家人晚食所需要吃的米,把它们放到一个瓢里,装上水,然后小心地左右晃动,不断地把米从瓢里晃出来。

    因为稻谷是在谷场晒的,会混入泥土和砂子,所以淘米就是要把这些杂物给筛出来。

    最后,瓢里只剩下一些细细的砂砾和一点点碎米。

    他把这点细砂砾和碎米混合物倒入一个破旧的瓦罐中。

    又连续再淘了两次,这才把装着米的炊罐放到灶上。

    然后又抓了几把糠麸,放到那个破旧瓦罐中,和上水,拌匀。

    “咕咕咕……”

    他嘴里叫了几声,把瓦罐放到院子里,几只鸡就扑愣着翅膀过来,开始抢食。

    看看西边,半个日头已经躲到山头后面去了,他要赶快做好晚食。

    炊烟很快从这个用黄泥和稻草版筑而成的小院子袅袅升起。

    妇人也从蚕房出来,开始择菜。

    在夕阳的余晖下,各家各户家都开始做晚食,整个寨子笼罩在青烟当中。

    在外干活的农户也开始扛着农具,或者是赶着牛,陆陆续续地向寨子这边赶回来。

    当家里做好晚食以后,小院门口传来了说话声。

    “回来啦?快洗洗手,吃晚食了。”

    妇人走出院门,接过自家丈夫的农具,同时对着自己的二儿子笑道:

    “回来啦,四儿已经把水打好了,记得先洗了手再吃晚食。”

    四儿从自家二兄手里接过牛绳,把牛牵进牛棚。

    很普通的日常,同时也很平静。

    四儿排行第四,原本上头还有一位阿姊,不过已经出嫁了。

    有一位大兄,不过早亡。

    所以现在家里只有四口人。

    趁着最后的夜色还没完全降临,为了能省点灯油,一家人把两条矮案搬到院子里。

    父母共用一案,四儿与二兄共用一案。

    所谓矮案,其实就是一张厚重的木板,加上用竹子搭成的四条腿。

    案面有些坑坑洼洼的,如同麻子,四条桌腿也不平,还要拿小木块垫一下才能平衡。

    不过比起以前捧着瓦碗蹲在墙根,已经算是体面了。

    “哎哟,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一家人拿起箸子正要吃晚食,院门被人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看到这情景,不禁笑着说道。

    听到这声音,四儿一家皆是慌忙起身。

    “张亭长,你怎么来了?”

    作为一家之主,四儿的大人开口招呼。

    “刚路过你们家院子,闻着饭香,就忍不住厚着脸皮进来了。”

    亭长有些开玩笑地说道,“如何,不知介不介意多一双箸子?”

    “平日请都请不来呢!”

    四儿大人惶恐地说道,然后转头吩咐自家婆娘,“快,给亭长添副箸碗。”

    妇人正要转身,却被亭长叫住:

    “不慌,把这熟肉先切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提的油布递过去,行走间,姿势略有点瘸腿。

    妇人有些仓促地不敢伸手,看了自家阿郎一眼。

    “拿着吧,亭长哪有占咱家便宜的道理?都切了送上来。”

    妇人这才接了过来,然后又把自己的箸碗一齐收走,把位置让给亭长。

    四儿帮着去庖房,给亭长添了碗箸:“亭长请。”

    张亭长摸了摸四儿的头,高兴道:“好好!都坐吧。”

    妇人很快把熟肉切好端上来,张亭长又叫住她:“不用再忙了,也不用再生火加菜,就这样挺好。”

    妇人只得唯唯而应,这才退了下去。

    “四儿最近在学堂如何?”

    “回张叔,上次考课得了第一。”

    四儿恭敬地回答道。

    “好好好,这才是我们寨子的好娃子!待你去了邛都学堂,那边的费用我全出了,你就好好念书,不用担心家里。”

    张亭长高兴地说道。

    所谓保送,学生的衣食自有出处,不用家里负担。

    唯一所要做的,就是签一个契约,出来以后,要给兴汉会的产业作工多少年。

    所以张亭长所谓的全包费用,最多也就是出点杂费。

    只是四儿的大人是老实庄稼人,哪知道这些门道?

    他听到张亭长这个话,又慌忙站起来,手脚有些无措,嘴唇动了动,却又不知如何作答。

    “哎呀,坐坐坐,你这样,别人还道我是个恶客呢!”

    张亭长强拉着四儿的大人坐下,“我好歹也是四儿的半个先生呢,以后四儿有出息了,我脸上也有光彩。”

    张亭长以前跟冯君侯打过陇右之战的,后来受了伤,左边的脚趾头被贼人斩了三根,所以只能从军中退了下来。

    不过在军中他也没白呆,好歹学了些字。

    平日里闲的时候,爱给寨子的娃儿说军中之事,也顺便当个半吊子的先生,随手给娃子教点字。

    四儿是个灵醒的,学得很快,所以张亭长极力说服他家里人,送四儿去学堂里念书。

    事实证明张亭长终究是见过世面的,照现在这情况看,四儿去邛都学堂那是铁定的事情,就是去南乡学堂也是很有希望的。

    眼看着家庭翻身在望,四儿一家对张亭长那真是视若恩人。

    “吃吃吃!快吃!”

    张亭长自己先拿起碗,扒拉了几大口,碗一下子就空了大半。

    四儿看着张亭长吃得快,又接过碗来,准备要去添饭。

    “等会。”

    张亭长突然喊住他,只见他把案上的熟肉和绿菜分出一些,递给四儿,“去,拿给你家阿母,身为子儿,要记得孝顺才是。”

    四儿接过来,对着张亭长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才转身走向庖房。

    走了几步,还可以看到他抬起胳膊抹了一下。

    “四儿以后是个有出息的,我这次过来,一是为了看看他,他在学堂念书,耗心思,所以拿点肉给他补一补。”

    张亭长坐在那里,对着四儿的大人说道,“这第二呢,是有事想与你商量。”

    “张亭长请说。”

    四儿的大人连忙放下箸子,又要站起来,但想起张亭长的吩咐,只得强行忍住,不过身子还是扭了扭,看得出他的不自在。

    “我当这个亭长也有数年了,这十里之内,有不少人家还是我亲自安置的。”

    “谁家什么个模样,说句不夸张的话,我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张亭长又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边嚼边指着案上的菜说道,“别看你家吃成这样,但我知道,你们家是有余粮的。”

    “现在朝廷想要买粮,而且是高价买,两百三十钱呢,这些日子大约也传遍了,所以……”

    说到这里,张亭长看了一眼四儿的大人,“你们家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四儿的大人没想到亭长到他家来,竟是要问他这个问题。

    当下一下子就乱了手脚,整个糙汉子,竟如新妇般,脸上有些胀热,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

    只见他吭哧了半天,这才硬嘣出几个字:“亭长……这,家里的粮食……”

    说了半天,也不知他要表达个什么。

    张亭长见他这模样,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今年的麦子,长得如何?”

    “还……还行。”

    “是啊!”张亭长深有感触地说道,“看来今年的夏粮又是好收成。”

    “换了前些年,谁敢想能有今日的日子?这个时候早就开始吃糠粮,咽野菜了。”

    四儿的大人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句:“多亏了君侯!”

    越巂只有一位君侯,那就是冯君侯。

    当然,也有人喊冯君侯叫冯君。

    再过十几年二十年,被喊作冯阿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南中七郡,六郡皆呼冯鬼王,唯有越巂一郡,是个例外。

    冯君侯若是知道此事,这些年对南中的怨念,怕是也能消散不少。

    “是啊,多亏了君侯。”亭长感叹一声,“只是他给越巂百姓留下了好日子,自己却是去凉州吃苦哇!”

    说到这里,张亭长满脸悲怆而又忧虑地说道,“去年君侯刚任凉州刺史,偏偏又遇上灾荒。”

    “如今朝廷想给凉州运粮过去,又遇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听闻凉州胡人残暴,平常无事也要作乱。”

    “现在只希望君侯在凉州能平安,不要因为那些胡人惹上麻烦才是。”

    “啊!”

    听到这个消息,四儿的大人终于忍不住地站起来,失声叫道,“君侯出事了?”

第0887章 卖粮琐事

    “别胡说!君侯能出什么事?”张亭长一听,当场就急了,“你才出事了。”

    “是是是,我出事了。”四儿的大人连忙应下,然后又小心地问道,“君侯,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麻烦总是会有一些的,不然官府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买粮食?”

    张亭长叹了一口气,“这个麻烦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要是能朝廷能早一日把粮食送到凉州,想来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不过就算少你家这点粮食,想来也无所谓,反正君侯本事那么大,。”

    四儿的大人看了张亭长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

    张亭长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禁没好气地说道:

    “有屁就放!这是在你家里,搞得我像是来抄家一样!”

    “能……能帮一点是一点。”四儿的大人终于鼓足了勇气,但声音仍是不大,“尽尽心意也好。”

    说到这里,他那张被苦难岁月刻下印记的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不然心里不安。”

    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自家能活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君侯的遗泽。

    而家里翻身的希望,就在学堂,至于南乡学堂,则是君侯亲自建立起来的。

    如果仓库那边高价收粮,是因为君侯需要粮食,那自己家的余粮,拿出去卖了,就是应当的。

    “再说,还有一个多月,麦子就能收上来了,不怕家里饿着。”

    张亭长听到这话,竖起大拇指:“好汉子!”

    “我自己家里,只留了一个半月的粮,剩下的打算全拿去卖了。”

    张亭长也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本来想留两个月呢,哪知家里的那位,比我还干脆,只让留一个半月。”

    说出家里的糗事,张亭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说现在粮价那么高,实在不行,待麦子收上来后,回头再买一些,说不得还能多赚几斗。”

    四儿的大人憨厚一笑:“是,多赚几斗。”

    赚不赚的其实无所谓。

    苍头黔首,哪家缺那几枚铜钱?

    缺的是那一张张票子好吗?

    才从前些年的饥饿里走出来的百姓,把粮食看得比什么都重。

    此时愿意拿出存粮,大多都是怀着最朴素的愿望:能帮君侯一点是一点,就图个心安。

    冯桑冯蚕,不是白叫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趁着天还没黑透,我再去寨子的其他家走走。”

    张亭长起身,“等过几日,咱们亭里的这几个寨子一起把粮食凑起来去卖了,也让外人看看,咱们虽然没多大本事,但良心却是不愧天地。”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院子外头走去。

    “你……慢走。”

    四儿的大人在后头憋了半天,这才说了一句。

    张亭长早就没人影了。

    几日后,日头刚刚升起,给大地铺上一层金色,官道上就开始喧哗起来。

    进入四月的越巂,雨渐渐多了起来,要么就是时不时阴沉沉的,难得见到没有朝霞的一天。

    趁着这个难得的好天气,愿意卖粮的人家,担着粮,用鸡公车推着,张亭长甚至还找来了几辆牛车。

    扬着鞭子,在半空中虚挥了一下,“去!”

    牛车就开始吱呀吱呀地响起来,向着学堂方向而去。

    事实上,张亭长负责的这几个寨子,所凑起来的余粮并不太多。

    至少比起早他们一步到达学堂附近仓库的其他亭,要少上不少。

    “哎呦,张瘸子,你也来卖粮啊!”

    有人走过来,打了一声招呼。

    张亭长斜眼看了对方一眼,冷笑道:

    “咋啦?上头放了消息,不让我过来?”

    “哪敢啊!只是你那一亭,谁不知道山头多了一些,论起种桑养蚕,没人敢在你面前说话,但论起这粮食嘛……”

    来人半转过身,抬了抬下巴,示意张亭长看向学堂前面平地上的一堆粮包:

    “看到没,麻袋!是仓库特意发给我们的,专门用来装粮的!”

    看到对方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张亭长“呸”了一声,不屑道:

    “粮食多了不起?”

    “呵……”

    粮食多肯定了不起啊!

    “呵呵……”张亭长比对方还多呵一个字,然后把身边的四儿往前一推,“粮食有价,学问有价不?”

    “今日我们亭,派出人给仓库当下手,别的不说,这写写算算,还是能搭把手!”

    今年学堂保送往邛都的名额,四儿肯定是占了一个。

    看到四儿那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再看到张亭长那趾高气扬的神态。

    对方如同吃了一只绿头苍蝇般恶心,咬牙道:

    “张老匹夫!吾从未见过似汝这般无耻之徒,算你狠!”

    说着,立刻转身就走。

    张亭长压了对方一头,顿时念头通达,心情舒畅,哈哈大笑起来。

    当下安排人找地方卸粮,自己又亲自前去交涉。

    得知又来一批卖粮的,仓库的管事顿时大喜过望。

    再听到学堂最灵醒的娃儿也过来帮忙,管事的脸一下子就笑成了菊花。

    这十亭八里,真想要找出几个能写会算的,就数学堂里那几个学生了。

    那些亭长什么的,在军中时还好说。

    到了地方,无人监管,还能认得几个字,能背得下九九决就算是了不起。

    而且他们有自己的事要忙,如何抽得空来帮忙?

    “好极好极!”

    管事拿过册本笔墨,又让四儿坐到桌前,“外头喊多少粮,你就记多少粮,此事对你来说,应当不难吧?”

    四儿看了看帐本,只见上面不过是写着何亭何乡,卖粮多少。

    对他来说,尚还在能力范围之内,当下便点了点头。

    管事见此,又对着张亭长说道,“娃儿我就先留下,今夜和我们仓库的人一起吃饭,到时我亲自送他回寨子。”

    “可不许亏了人家,我那亭就指望着出一个读书种子呢!”

    张亭长仍是再三地吩咐道。

    “咱们这里是什么规矩,别人不知道,你不知道?”

    管事没好气地说道,“放心就是,到时再送他一条肉,就当是酬劳。”

    “那就好,那就好。”

    张亭长乐呵呵地说道。

    “看你那扣搜样,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个小道消息?”

    “何事?说来听听。”

    “听说截止三日后,能来卖粮的寨子,过了夏收,上头会多批一些蚕种。”

    “此话当真?”

    张亭长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失声叫起来。

    越巂的桑树,与别处不一样,那是能养出好蚕的桑。

    但除了桑树,蚕种则是更重要的东西。

    一年里养第一季蚕,大伙手头都自有蚕种。

    就算是出了什么意外,也可以向官府借一些。

    但想养第二季蚕,大部分都是要从官府手里拿。

    而官府的二季蚕种来源,基本又都是来源于兴汉会。

    二季蚕种不可能满足所有家庭,所以官府一般在学堂发放,通知附近的寨子过来拿。

    而且还是优先配给家里有学生的人家,算是一种补贴。

    同时这也是兴汉会推进教育,培养初级技工的一个手段。

    不识字的底层,对于资本来说,那就是纯粹的消耗品,还是随时可以替换掉的那种。

    他们根本无法提供社会进一步发展所需要的效率。

    越巂郡这些年能得到大发展,与它独特的行政结构是分不开的。

    因为兴汉会可以利用官府力量直达基层的优势,大力推广自己想要发展的东西。

    这就是越巂效率,代表着某种形象。

    大汉丞相当年把越巂郡划分出来给冯君侯折腾,最后果然没让人失望。

    但张亭长此时有些失望了,因为他听到管事说道:

    “我亦是听说,当不当真,我如何敢保证?”

    “当不得真的消息,你说与我听,让我白高兴一场,是何道理?”

    张亭长不满地说道。

    管事闻言,冷笑一声,也不再提这个话题。

    正因为是小道消息,所以最后往往才是事情的真相,你懂个球!

    这种事情,别说官府,就是兴汉会,也不可能承认啊!

    虚虚实实,云里雾里,才是让人无话可说,拿不到把柄。

    再过三日后还不愿意卖的,那基本都是犹豫的,或者是想等着粮价再升上去的。

    就算是官府再怎么想要给治下的百姓谋利,给自己谋政绩,但兴汉会吃撑了,给这等人批蚕种?

    只见管事不耐烦地挥挥手,赶苍蝇似地要把张亭长赶出去,“去去去去!没时间和你磨牙!”

    “急甚急甚?我再与我侄儿说句话。”

    张亭长扒拉着门框,不愿意挪步,他看向四儿,语重心长地说道,“四儿啊,这刘管事平日可是常往邛都走呢!”

    “你这回可算是搭了他的关系,以后去了邛都,平时有什么事要联系家里,只管找他。”

    四儿看了看管事,又看了看张亭长,有些不知所措。

    “老匹夫有完没完,滚滚滚!”

    管理直接上手推搡,把人赶了出去。

    张亭长也不在意,顺势乐呵呵地走了。

    出来后,回到自己亭里卸粮的地方,看到亭里的人正蹲在粮堆周围晒太阳,当下便搬了块石块,一起挤到里头吹牛皮。

    乡下黔首,没多大见识,聚到一起,基本都是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什么哪家今年又多种几亩桑林,哪家又在山脚下开了两亩地。

    就连哪个提着了一块肉回家,就算是一个新闻。

    大伙平日里难得清闲,再加上日头正好,说得那是热火朝天。

    这时,一个中年汉子和一个年轻郎君并行而来。

    那中年汉子目光隐含锐意,他扫了一下这群人,一眼就看出了这里面的领头人物。

    只见他对着张亭长拱了拱手:

    “敢问阁下可是诸人之首?”

    “不敢不敢,鄙人姓张,乃是十里乡乙区戊亭的亭长,见过两位贵人。”

    张亭长不敢怠慢,连忙还了一礼。

    眼前这两位,身上自带上位者的气势,身后的随从,人人皆是佩刀,而且制式一看就是军中之用。

    光听张亭长所报地方名字,就知道是冯永平定越巂后新置。

    中年汉子听到张亭长的话,脸上立刻堆起笑容,摆了摆手:

    “什么贵人不贵人,不过就是路过的,看到这里正在收粮,所以就过来看看。”

    他看了看众人身后的粮食,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好奇的神情,“这些粮食,都是从哪来的?”

    虽然他极力做出亲民的态度,可是身上那股子逼人的富贵之气,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张亭长不敢怠慢,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挠了挠头,一副十足乡巴佬的模样:

    “这是这样,我们听说粮价高,想着家里有些余粮,所以就凑了点粮食过来,看看能不能换了钱,然给家里人添点衣服。”

    “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别处都想着要借粮,大伙家里居然还有余粮?”

    中年汉子有些吃惊地问道。

    “别处?别处哪里?”

    听到对方这么一说,张亭长警惕起来,“这几年来,可没听说附近闹过灾荒……”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特意看了看两人身后的随从。

    没错,的确就是行伍中人。

    本就是从军中退下来的张亭长很是肯定这一点。

    所以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中年汉子有些尴尬一笑,倒是旁边的年轻郎君给他解了围:

    “张亭长勿怪,我这位族叔,才从关中过来,不知道咱们越巂这边的情况,所以才有这么一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

    张亭长恍然,一拍大腿,“要不怎么说是魏贼呢?贼人贼人,哪有本事像大汉这样,让咱们百姓吃饱饭?”

    “听说他们那边,种个地还要被官府收去五成,这个让人怎么活哟?一旦入了军,全家世世代代都要当士卒。”

    “家里的男子在前方为朝廷战死,后方的妻女却被官府另配他人,这能是人干的事吗?”

    张亭长当年在冯君侯麾下,可没少听说过魏贼那边的事。

    有些人还是从魏贼军中投靠过来的,拿自家的事情说给大伙听。

    张亭长这些年来,学过的字可能忘了不少,但这等事情,那可真是能记一辈子。

    “所以大汉必是要灭了贼人,大伙才能有好日子过啊……”

    这些年大伙过上了好日子,越是不敢想像魏贼治下那些百姓的日子。

    苍头黔首见过多少事情?

    在他们眼里,张亭长跟着冯君侯走南闯北,乃是极有见识的人。

    寨子里的人看到别人不年不节的提个肉回家,都能嚼舌半天。

    所以就算是这些事情早就听张亭长讲过,不过此时再听起来,依然是津津有味。

    没办法,优越感总是比较出来的。

    更何况自己也是才从苦日子出来几年。

    只是大伙越是赞同张亭长的话,那中年汉子的脸色却越是古怪,甚至有些尴尬起来。

    年轻郎君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憋着笑意。

    他似乎比中年汉子接地气得多,竟是毫不在意地蹲下来,与大伙说话:

    “这位乡亲,这个时候你把家里的粮食拿出来卖,家里不会缺粮吧?”

    “不……不缺,家里留着不少呢。”

    四儿的大人下意识地就想要站起来,但一看对方也是蹲着,只得也随着对方继续蹲在原地,粗糙的双手连连摆着。

    “大伙都说官府这几年做得好,那有没有觉得哪里做岔了的?”

    年轻郎君微笑着问道。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皆是露出惊慌之色,悄然不敢说话。

    “不要紧张,其实我们是县衙派下来的,今儿这个事,对县里来说是个大事。”

    年轻郎君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粮食:

    “所以官上其实都知道大伙的心意,所以此次派我们出来,也是想问问大伙,有什么要求没有?”

    听到年轻郎君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大伙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这才对嘛,要不然遮遮掩掩地反而让人不自在。

    官府派人到乡下检查农耕,每年至少会有两次。

    至少大伙都远远地见过,甚至上了年经的老农,还会被叫到跟前问话,大伙看这位郎君年纪轻轻,想来官职也不会太大。

    所以心里倒也不是太紧张。

    人群有老农,甚至上一回还和官上派来的人说过话,胆子也大一些,当下便试探着开口道:

    “这位郎君,咱寨子山多地少的,但官上一直不让我们多种些桑地,一定要我们种粮食。”

    “这桑稻不都一样嘛,不知能不能回去与官署的大官们说说,让我们来年多种些桑田?”

    年轻郎君大笑,指了指老农:

    “这位老乡,你这是欺我年幼,想要害我耶?每一亭每一寨要种多少粮食,当初都是定下的。”

    “只要不侵占农田,别的地方你种满桑树,那都无事,但规定好的农田不行。”

    “要不然,哪来现在这般多的粮食?”

    老农露出憨厚的表情,不好意思地憨笑:

    “是是是,是我糊涂了,让郎君见笑了。”

    年轻郎君又与大伙聊了一阵,这才起身离开。

    倒是张亭长,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

    县里派下来的人,能有军中精士相随?

    哄谁呢?

    再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没有说什么越界的话,这才得意一笑。

    两位官府的人领着随从离开人群后,走了好一段路,中年汉子这才突然问了一句诛心之言:

    “吾自到越巂,看到百姓言必称冯,难道他就不怕遭忌?”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161/ 第一时间欣赏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作者:甲青所写的《蜀汉之庄稼汉》为转载作品,蜀汉之庄稼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蜀汉之庄稼汉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蜀汉之庄稼汉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蜀汉之庄稼汉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蜀汉之庄稼汉介绍:
这里讲的是一个非法穿越的苦逼如何在乱世三国里苦苦挣扎,努力种田的故事。蜀汉之庄稼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蜀汉之庄稼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