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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汉之庄稼汉全文阅读

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88章 种桑得桑

    “遭忌?”

    年轻郎君闻言,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中年汉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突然失礼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这才指了指南边,说道,“夏侯将军,南**有七郡,六郡夷人皆呼丞相为诸葛阿公,而唤兄长为鬼王。”

    然后他又指了指东北方,“自先帝驾崩后,丞相辅佐天子已近十年,世人皆曰丞相治国有方,就连天子亦称丞相为相父。”

    “丞相所受殊荣,在兄长之上不知几何?然丞相犹得天子敬重,兄长如何会遭忌耶?”

    说到这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是面露微笑道:“丞相当年上《出师表》,其表首句,便是兄长之名。”

    “《出师表》中,所提侍卫之臣,皆是留守锦城辅佐天子之人。表中所提的在外忠志之志者,唯有兄长一人有名耳。”

    “夏侯将军,你觉得,天子会猜忌兄长否?”说着,他又是提高了语气,“况自大汉开国以来,从未有君臣相忌一说。”

    “不信且看当年先帝,为关老君侯报仇,虽是怒而兴师,但亦可见君臣情义之重。”

    “夷陵之战时,黄权率军投敌,先帝却自认是负了黄权,待其妻儿如初。”

    年轻郎君的神色越发地意味深长起来:“夏侯将军遭忌之言,莫不是以己度人?”

    “也是,以魏贼三代人主看来,不是多疑,就是狷狭,要么就是迁怒。猜忌臣下,本就是常事。”

    夏侯霸听到这里,已是满脸怒色,粗暴地打断了对方的话:“王太守,别辱人太过!”

    王太守自然就是越巂郡太守,王平之子,王训。

    只见他微含嘲讽地说道:

    “夏侯将军说我家兄长遭忌的时候,可有想过辱人太过?”

    “如今我不过是说出一个事实,没想到在夏侯将军眼里,反成了是辱人太过,呵呵……”

    曹操多疑自不必说了。

    光是一个荀彧就已经让后来人扼腕叹惜不已。

    曹丕则是心胸狷狭。

    黄权投敌,受到魏国厚待,刘备自责有负于彼,可能还会有人说是作秀。

    但凡事怕就怕对比。

    于禁在荆州之战中降敌,后被送还魏国后竟被曹丕羞辱至死。

    两者对比,高下立判。

    至于曹睿……

    夏侯霸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兵败被俘至汉中,顺便拜祭了一下先人而已。

    留在魏国的夏侯三族(即夏侯惇、夏侯渊、夏侯尚三脉),如今尽被召至洛阳,名为优待,实是软监。

    当然,这是汉人转达给他的消息。

    也有从魏国投奔蜀地带过来的人带过来的消息。

    更有前往魏国的商队传回来的消息。

    真假如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夏侯霸嘴上自是要极力否认。

    但他心里却是明白: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夏侯楙(夏侯惇之子)前面因为卖粮,差点被陛下杀头。

    夏侯玄(夏侯尚之子)又一直被陛下所厌,后面还卷进了浮华案。

    至于自己(夏侯渊之子),在陛下眼里,已是投敌之人。

    仍在魏国的诸位兄弟,能逃过一劫,已是幸运,更别论还能像以前那样受尽恩宠。

    所以由此想来,此时夏侯三族在魏国的境地,怕是真的不太妙。

    然越是如此,王训所说的话语,就越是扎得夏侯霸的心窝疼,让他又是羞又是愤,偏偏又无从反驳。

    只见他咬着牙,怒道:“都怪冯文和!”

    若是当初兵败时,能尽而亡,何来今日之祸?

    此时的夏侯霸,无比后悔自己太过纯良,一开始就信了冯文和的鬼话。

    什么来汉中见族妹,祭父弟……

    假的,全都是假的!

    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如何会有那般好心?

    不过是巧言令色,诱己入彀而已!

    如今的自己,不是投敌,那也成了投敌之人,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刘禅的皇后以夏侯家外甥女的身份,陪同自己祭拜父弟的消息,这么快就传至洛阳。

    要说这其中没有汉人故意大肆散播的缘故,夏侯霸宁愿相信自己的父弟还活在这个世上。

    说不定还是冯文和一手策划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夏侯霸又是咬牙切齿地再重复了一遍:“都怪冯文和!”

    说完,理也不理王训,伸手接过随从牵着的马匹,翻身上马,径自向前策马而去。

    王训也不以为意。

    这些日子以来,夏侯霸一提起兄长,都是怒骂不已。

    只是此人身份大不一般,更兼张小娘子的关系与他的关系更是复杂。

    听说兄长对他亦是要喊一声伯父。

    所以王训倒也不好对他如何,最多也就是与他争辩两句。

    剩下的,只要他做得不过分,也就由他去了。

    眼看着夏侯霸的人影越来越小,他连忙带人跟了上去。

    夏侯霸策马跑了一阵,这才觉得胸口的郁气稍稍解了一些。

    他抬头看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桑林。

    桑树下,有百姓正在挖坑,还有百姓正从别处担来黑乎乎的东西堆到树下。

    桑林边上,还有一个大大的蓄水池。

    看到那些百姓所做的活,与北方大是不同。

    夏侯霸不禁又停下了脚步。

    自从知道自己在名义上“被叛投”了蜀人之后,夏侯霸没少跳脚咒骂某位冯姓之人。

    为了避免尴尬,张夏侯氏借着回锦城看皇太后的名义,把夏侯霸从汉中带走了。

    虽说张夏侯氏曾对冯某人颇有微词,但其实对冯某人的本事,还是很认同的。

    特别是经过汉中一行,张夏侯氏算是默认了自家小女儿的某种身份。

    所以她在夏侯霸面前,还是说了冯某人的一些好话。

    毕竟都成一家人了,以后终归还是要再见面的,到时候关系太过僵硬总是不好。

    只是自家族妹说那冯文和领兵了得也就算了,因为在这方面夏侯霸没资格说话。

    但要说此人连治理地方的手段,亦是少有人能出其右,那就真是让人不服气了。

    允文允武,写得一手好文章,领军能镇守一方,若是治民之能亦是仅亚诸葛亮,这等人才,只怕百年才出一人。

    如今蜀人前有诸葛亮,后有冯永,难不成这蜀国,当真受上天所眷耶?

    夏侯霸自然不相信。

    所以他要亲自去看看。

    蜀人军民士气高昂他是知道的,没想到到了越巂,他发现这里,居然颇有书所载的前汉遗风。

    前汉征伐匈奴,胡人闻汉兵莫不畏者,称之为汉子,人又曰好汉。

    而越巂这里,闻魏贼则莫不切齿,以灭魏为任,实是让夏侯霸心存惊悸。

    不说民心,就连百姓事农桑,都远异北方。

    他走上前,开口问道:

    “敢问这位老丈,为何要在桑树下挖坑?”

    正在挥着锄头的老农停下手,上下打量了一下夏侯霸,反问道:

    “这位贵人可是从别处而来?才至越巂不久?”

    夏侯霸顿时大吃一惊:“老丈如何得知?”

    老农呵呵一笑,指了指桑树:

    “如今越巂养蚕之桑,皆为冯桑,乃是冯君侯费尽辛苦才寻来的上好桑种,可养出好蚕。”

    “君侯在越巂劝课农桑时,教我等事桑树亦要如事粮食,开春时要剪桑树枯枝。”

    然后老农又指了指桑林边上的大水池,说道,“同时要开始放养鱼苗……”

    夏侯霸越听,越是迷糊起来:“为何要在池里放鱼苗?”

    “养鱼啊!”

    老农理所当然地说道。

    再看到夏侯霸不明所以的样子,老农哈哈一笑,拍了拍脑袋,“老糊涂了,忘了贵客是从外地而来。”

    “这池啊,有个专用的名字,叫鱼塘。君侯说了,孙水河谷,多有低洼之地,但凡到了多雨时节,容易成灾。”

    “所以在低洼多挖鱼塘,再用挖出来的塘泥在边上筑起塘基,可减轻水害。而且鱼塘蓄水,亦可防干旱。”

    “塘基土地肥沃,在上头种桑树,既不占田地,又能得桑叶养蚕,乃是一举数得。”

    夏侯霸听到这里,不禁惊而叹服:“原来如此!那冯文……唔,唔!”

    “还不止呢!”

    老农难得见到这等没见过世面的外来土包子,而且看起来还是贵人的土包子,当下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

    “塘基上种桑,桑叶喂蚕,蚕沙喂鱼,鱼粪肥塘,塘泥壅桑,此乃生生不息。”

    说着,老农唱了起来:

    “一二月来理桑枝,放鱼苗;三四月来施桑肥;五月养蚕,六月卖,蚕沙蚕蛹来喂鱼;七月八月清塘淤,固塘基;年底数月除草喂鱼。”

    “鱼塘宽,鱼塘深,捕得鱼儿腌咸鱼,腌得咸鱼送军中……”

    越巂有盐井,再加上冯君侯当年搞的稻花鱼,越巂咸鱼如今已是在蜀在大有名气。

    反正陇右胡人对口粮袋里的咸鱼,都是纷纷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咸鱼又香又咸又好吃。

    夏侯霸听闻这俚曲,道尽一年桑塘农事,不禁有些痴了。

    “听闻老丈不似普通农人,敢问姓名?”

    老农又是哈哈一笑,摆了摆手:

    “我当年不过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卒,后来得君侯错用,跟在君侯身边当了几年亲卫,最后随君侯平定越巂。”

    “后来君侯领军北上,再用不上我这老身子骨,便给我安排了一个乡老的位置。这些东西,都是君侯亲自教的。”

    夏侯霸又是一呆,脸上忽阴忽晴,时红时青,精彩之极。

    老农没有注意到夏侯霸的脸色变化,只是仍在絮絮叨叨地说道:

    “君侯当年教我们这些,只说了只要按他教的去做,大伙的日子就定会好过起来。”

    “只是可惜啊,君侯没有亲眼看到越巂今天这模样,也不知他在凉州那边,过得好不好……”

    夏侯霸终于回过神来,勉强笑道:

    “老丈,现在不少人都说要卖粮,要给凉州那边的冯,冯……君侯帮忙,你怎的不去?”

    “怎的没去?我前两天就已经让人把自家的余粮卖掉了。”

    老农连忙澄清道。

    “哦,哦,原来如此。”

    夏侯霸拱拱手,以示歉意,再看向别处。

    但见鱼塘里水波微澜,也不知是鱼儿上来透气,还是被风吹皱了。

    再看到鱼塘周围桑叶青绿,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果真是治世之才也!光看这良田桑塘,就让人想知道他治理越巂时的风采……”

    老农本已重新弯下腰去挖坑,此时听闻此言,又站直了身子,笑道:

    “贵人这话,当真是说到人心里去了。其实我们亦常想,若是君侯有机会回来看看,那该多好?”

    “不过老身每想起君侯,倒是有个去处。”

    说着,他指了指西边:

    “从这条官道而去,有一大片良田,乃是当年君侯亲自耕种之处。田头立有一碑,上头刻着‘冯侯曾耕种于此’,那便是了。”

    夏侯霸本是不待见冯永,但与老农一番谈话后,闻自己前所未闻之事,当下心里终于起了好奇心。

    他拱手谢过老农,转身重回官道上。

    原本落后了一段路的王训早就在那里等候。

    夏侯霸看了一眼王训,沉吟了一下,忽然问道:

    “王太守,你可知当年冯明文耕种之处?”

    王训一向以兄长态度为准。

    虽然夏侯霸口口声声说兄长欺他,但兄长既然唤对方为伯父。

    那么自己就算再怎么看不惯夏侯霸,只要对方不挑事,那么在面子功夫上,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此时看到对方的态度居然有所变化,王训不禁有些惊异,同时点头道:

    “自然知道。”

    “我能去看看吗?”

    “有何不可?我来带路。”

    一行人骑着马,不一会儿,就到了老农所说的地方,看到了那块立在田头的石碑。

    夏侯霸翻身下马,立在石碑前,看着眼前不断翻起绿浪的稻田,默然不语。

    王训站到他身边,说道:

    “当年兄长领军走越巂通锦城的那条大道,秘密离开越巂,待百姓知晓时,兄长已到了锦城。”

    “在兄长离开后,越巂官府行其遗策未变,数年后百姓衣食皆足,便在他亲自耕种之处,立了这块石碑,以记其恩。”

    夏侯霸眼光变幻,面色复杂,好久才喃喃低声道:

    “他能得百姓如此铭记,吾妹果是没有骗我。”

    他心里更是汹涌翻腾。

    冯永其人,年纪尚浅,就已有此等成就,日后定是继诸葛亮之后,成为蜀国梁柱。

    蜀国前有诸葛,后有冯永,难不成当真是上天所眷耶?

    他一边想着,手上不自觉地摸上那块石碑。

    这时,只听得远远就有人气急败坏地喊道:

    “住手!天杀的!你们是谁?敢去碰这石碑!”

    夏侯霸下意识地缩回手,循声看去。

    只见几个年轻郎君正提着棍棒跑过来,待看到这行人腰间还戴着兵器,知其不是普通人,当下仍是壮着胆子喝问:

    “汝等是何人?”

    夏侯霸看到对方几人虽是说汉话,但口音甚是古怪,似乎有点像洛下音,偏偏又让别扭得很。

    更重要的是,看他们的打扮,还带着明显的夷人风格。

    随从早就王训和夏侯霸围在中间,手皆按在刀柄上。

    王训推开随从,对着几个年轻郎君拱了拱手:

    “我们乃是从县衙下来巡视农耕,特意来这里一观,以瞻君侯当年之风,敢问几位又是何人?”

    几个年轻郎君闻言,再看到对方阵势,知其应当不是假话,为首那个鼓足了勇气说道:

    “原来是官上的大人,但大人看且看耳,怎么还乱摸那石碑?这可是我家的地,不许乱碰那石碑。”

    听到对方说“大人”二字,夏侯霸便知这几人乃是夷人。

    “原来是主人到来,我们一时没注意,勿怪勿怪。”

    王训连忙道歉道。

    倒是夏侯霸忍不住地插了一句:“你家的地?”

    不是说这是冯明文耕种的地方么?

    怎么又成了夷人的地?

    “那当然!”为首的夷人郎君抬头挺胸地说道,“冯君侯当年在这里种地时,我们还给君侯捉过鱼呢!”

    “没错没错,我们给君侯捉了好久的鱼,所以君侯后来把这些地送给我们种,说汉夷是一家人。”

    一百条泥鳅换一个肉饼呢!

    那肉饼的味道到现在他们都忘不了。

    说起这个事,几个夷人小郎君脸上就尽是自豪之色。

    “君侯还教我们唱过歌,你要不信,我唱给你听。”

    “池塘里水满了,雨也停了,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听得夏侯霸一脸懵逼,这又是什么俚曲?

    怎么话音这般这般古怪?

    难不成是哪个地方的夷话?

    一旁的王太守脸皮直抽搐。

    兄长当年对这些夷人小郎君所做的黑心交易,若不是有后来赠送田地一事,只怕要成为伟光正形象的一大污点了。

    不过幸好,现在的故事是,冯君侯为了考验他们,所以让他们去捉泥鳅……

    这些夷人小郎君,成了故事中那些有奇遇的主角。

第889章 开始考课

    “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捉泥鳅……”

    这曲儿由稚嫩的童声唱起来,最是好听。

    威武城外的官道上,正在赶路的李叔慎听到这充满童趣的童音,不禁放缓了脚步,向着声音来源看去。

    只见一个小女童拄着一根小木棍,正蹶着屁股在爬官道边的小坡。

    可能是爬得累了,她爬几步就停下来唱两句。

    唱得有些断断续续,就像是在吊嗓子一样。

    李明从来没听过这等曲儿,还道是凉州特有的俚曲,他干脆停下了脚步,对身边的马田说道:

    “没想到这凉州乡曲听起来,倒还有几分有趣,只是这口音却甚是古怪,这一路行来,从未听过……”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马田。

    却见对方如是魔怔了一般,竟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幼常兄,怎么回事?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李明还道对方是一路奔波,过于劳累,“前方就是武威城,我们到了以后,先休息几日……”

    马田惊醒过来以后,脸上竟是出现了些许慌乱之色。

    这是李明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到他这般失态。

    看到李明担心而又好奇地看着自己,马田强自一笑:

    “听到这曲儿,某不禁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让叔慎见笑了。”

    “陈年旧事?莫不成幼常还曾来凉州,听过这曲?”

    李明看到马田这副模样,不禁疑惑地问道。

    马田摇了摇头,否定道:“我何曾来过凉州?”

    然后又指了指不远处小坡,“不过那女童所唱的曲,虽说吐字不大真切,但这曲韵我确实听过。”

    李明也看向那已经爬到小坡顶的女童,诧异道:

    “还有这事?莫不成此女娃是幼常故人之后?”

    马田听了,脸色大变。

    只是还没等他说话,小坡上的女童大概已经觉察到两人是在说自己。

    当下便用手里的木棍哼哼哈嘿了耍了几个把式,居然还有模有样。

    最后一收势,指着两人叫道:

    “尔等究竟是何人?速报上名来!”

    李明看得有趣,走了几步上前,微仰起头,发现女童衣着虽是看起来样式不算繁杂,但衣角在晃动间,竟隐隐有流光的质感。

    他悚然一惊,知这女童的家世不可小视。

    细心观察之下,果见小山坡后面,似有人影晃动,看起来应当是女童的仆从之类。

    得到这个发现之后,他打消了打趣女童的念头,当下拱了拱手:

    “吾等乃是前往武威参加考课的士子,听到小娘子所唱,一时失态,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他这个话表面看起来是说给女童听的,实际上却是说给她后面的人听的。

    女童看到他这模样,眨了眨眼,然后用手挠了挠头,似乎不知道应当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只听得远处传来一个女子恼怒的声音:

    “冯小娘!你又在乱跑,看我不告诉你阿母去!”

    女童听到这个声音,登时脸色大变,她顾不得与李明说话,连忙转过头叫道:

    “我没有乱跑!我是在侦察敌情!”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并用地爬下山坡,一下子就消失在后面不见。

    这时,马田急忙走到李明身边,一边拉着他继续向前走,一边匆匆说道:

    “叔慎,速走!”

    李明一边被马田半拉着向前走,一边诧异地问道:

    “幼常何以如此失态?”

    “吾观方才那女娃,其家世只怕是不简单。你我出门在外,又是初到凉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也对……。”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加快脚步,向武威城赶去。

    就在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了张家小娘子的声音:

    “敌情?什么敌情?小小年纪不学好!我看你才是敌情!”

    话音刚落,只见张小四提溜着冯双双从小坡后面出来,一边斥责道。

    冯双双小短腿在半空中不住地晃悠着,嘴里叫道:

    “我没有乱跑……”

    然后伸出手指着前面两个快要走远的人影,“姨母你看,那两个人刚才和我说话了!”

    张星忆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哪知一瞟之下,她不禁有些一愣:

    前面那道人影怎么有点熟悉?

    双双趁张星忆分神的瞬间,身子一扭,从她手里挣脱出来,跑掉了。

    张星忆大怒,刚刚浮现起来的那点念头直接抛到了脑后:“别跑!”

    双双哪会听她的?

    手脚并用地拐过小坡,小短腿蹬蹬蹬,跌跌撞撞地朝着某个救兵方向跑去。

    此时已是春暖花开,张星忆穿着长裙,官道外面野花野草极多。

    冯双双人小,她又不怕被挂破衣服,但张星忆可不敢像她那样直接趟过去。

    她跺了跺脚,在身后焦急地叫道:

    “草里有长虫,你小心些!”

    然后对着随从骂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点追上去!”

    官道后面不远处,有一条不大的无名小河,向西而去,注入威武的护城河。

    小河边上,围起了一道布幔,表示有大户人家的女眷出来踏春。

    布幔后面,还袅袅飘起青烟。

    赵广哼着不知名的曲儿,在烤架边上忙碌着,看得出心情很是不错。

    坐在他身边的,是满嘴是油,依旧不住地往嘴里送食物的黄舞蝶。

    “这个糊了,火过了点,下次小心些。”

    黄舞蝶嘴里塞满了烤好的肉,甚至还不忘点评一番。

    “哦,好的,好的,这个我会注意。”

    赵广一边翻着手中的烤鱼和烤肉,一边时不时看看黄舞蝶,眼中充满了柔情和宠溺。

    坐在上风不远处晒太阳的关姬看到两人这副恩爱模样,嫌弃地“嘁”了一声,在躺椅上翻了一个方向。

    陪坐在她身边的冯永倒是笑着说了一句:

    “果真是成了亲,才让男人真正的长大啊。”

    习惯了赵广的不靠谱,突然看到他这样,让冯永有些意外。

    黄舞蝶耳尖,听到冯永这话,大声接了一句:

    “兄长,你成亲后,就一直夫唱妇随,孩子都有几个了,自是不知道我们夫妇分别之苦。”

    赵广成亲后,这几年一直与黄舞蝶聚少离多。

    眼看着关姬又怀了二胎,不要说一直不甘落后黄舞蝶,就是赵家只怕也是着急。

    所以现在赵老爷子去南乡休养后,再加上凉州已经稳定下来。

    黄舞蝶回汉中安排好赵老爷子夫妇后,又来到凉州,与赵广相聚。

    这也算是好事。

    “别胡说!哪是一直?最开始的时候,不也分别了大半年?”

    冯永反驳道。

    黄舞蝶直翻白眼,也不知道是噎着了还是什么。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影突然从布幔外头闯进来。

    双双本想跑到自家大人身边。

    可是看到大人身边的阿母,她很是果断地转了个方向,跑到黄舞蝶,叫道:“黄姨母!”

    黄舞蝶看到双双,眼中立刻放光,把烤肉一丢,直接就抱起双双:“哎!”

    同时还在双双脸上亲了好几下,双双的小脸蛋上立刻也沾上了油光。

    虽然黄舞蝶与关姬不对付,但对关姬生出的一对儿女却极是喜爱。

    只是自从上次关姬得知张小四对冯家不传之秘有觊觎之心后,她就开始对阿虫严加管教起来。

    就比如现在,冯刺史为了重温旧日悠闲时光,有心要垂钓。

    阿虫也被逼着拿着小鱼杆,端端正正地坐在大人身边学垂钓。

    因为自家阿母说了,此乃修身养性。

    看着儿子不断地往自家阿姊那边瞟,一副羡慕模样,冯刺史有心想要让他去玩。

    可是天大地大,孕妇最大,现在就连黄舞蝶都不敢刺激到关姬。

    冯刺史哪敢表达出对三娘教子的意见?

    所以只能是让自家儿子受委屈了。

    就在这时,只见张小四怒气冲冲地跟着回来,对着冯永告状道:

    “姊夫,你不要光看着阿虫,也要管教一下双双,不然她都要成疯丫头了!”

    才多大的孩子?

    阿虫已经够苦了,你还来添什么乱?

    冯永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又怎么啦?”

    “你看她的衣服都成什么样了?到处野,哪还有一点姑娘家的模样?”

    黄舞蝶一看,连忙把双双放到地上,然后悄悄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双双点点头,扎住马步,憋红了脸,突然对着这边大叫了一声:

    “姊夫!”

    这一声可捅了马蜂窝。

    冯刺史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关姬猛地转过头去,死死地盯向那边。

    张星忆的小脸先是白了一下,然后立刻又涨红了。

    只有阿虫,被吓得手里的鱼杆都拿不稳了,一脸茫然而又害怕地看着自家父母和姨母。

    黄舞蝶哈哈一笑,抱起双双,转身跑了。

    “赵二郎,你给我过来!”

    冯刺史捋起袖子,“还要烤多久?不知道你阿姊饿了吗?”

    赵广看看没了人影的黄舞蝶,再看看怒气冲冲看着自己的兄长,冷冷地盯着自己的阿姊,咬着牙瞪着自己的小妹……

    明明日头很大,他突然就觉得好冷。

    “真的有点寒意啊!这凉州和蜀地就是大不一样。”

    蜀地在这个时候早就已经穿上了薄衫,但在凉州,却仍要多加一件外袍。

    接待两人的管事听到李明的话,不禁笑问了一句:

    “两位郎君是第一次来凉州?”

    “对啊,本来去年九月就出发了,没成想到了汉中,传来消息说去年凉州大雪封路,只好等开春了才动身。”

    马田接了一句:

    “听说去年凉州闹雪灾了,连带着蜀地的粮价都涨了呢!”

    “两三年没回蜀地了呢!”

    管事居然也是蜀地人,听到马田这么一说,似乎打开了话匣子:

    “是这样啊,去年凉州那场白灾,确实严重,近些年来,蜀地少有涨这么高的粮价呢。”

    “嘿,要不说那些胡人,赶上了好时候呢,正好碰到冯君侯任凉州刺史。”

    “就算是高价粮,也要让蜀地先运过来救人再说,不然的话,按往年不知要少死多少人。”

    “要是凉州能像蜀地那样产那般多的粮就好了……”

    管事一边说着,一边给两人递过来两张纸:“给,先填上。”

    “这是何物?”

    “登记表,看得懂不?会写字吧?”

    果然不愧是冯鬼王主政的地方,很有南乡的风格。

    在南乡呆了不少时日的二人顿时有一种来到了南乡的感觉。

    “懂懂,肯定会。不会谁敢来参加考课?”

    马田抢着回答完毕,然后又低声对着李明说了一句:“考课已经开始了。”

    李明有些不明所以。

    马田却是没有细说,只是问道:

    “敢问有笔墨吗?”

    “有,那边每张桌上皆备有笔墨。”

    这是专用来接待参与考课的地方,摆了数排的桌案。

    有高桌有矮案,有椅子有跪垫,看来凉州刺史府在这方面是用了心,考虑到不同地方的士子不同的习惯。

    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后,李明看了一眼管事。

    看到对方已经拿着一本书自个看了起来,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

    “幼常兄,方才你说的考课……”

    马田抖了抖手里的报名表:“考课虽说不设门槛,但此乃考课的隐形门槛,能看得懂字,写得了字,方能参与。”

    李明恍然。

    他还想着,凉州刺史府是想要靠这个东西摸清自己的底细呢。

    想来也是,天下大乱数十载,逃民隐户不计其数,户籍制度早已败坏。

    冯鬼王那等人物,又岂会指望靠这个来了解来人都是谁?

    待两人写完后,管事还拿着登记表仔细地看了一眼,忍不住地赞叹道:

    “这个字,真的很不错啊!”

    他站起身来,比最开始时变得热情了一些:“这是号牌,两位出门左拐,有人会安排二位。”

    他说着,递过来两个牌子,上头写着“丁四十三”和“丁四十四”。

    “接下来的三个月,两位就算是正式进入考课,若是能通过这三个月,则可进入下一阶段。”

    管事笑着说道。

    马田试着打听道:“这三个月的考课,是考个什么,能否说说?”

    “这个嘛,自会有人安排。”

    管事打着哈哈,却是不肯说清楚。

    只是当看到自己的住宿时,李明就再也忍不住了:

    “这个……我们两人共住一间屋子?”

    带着两人过来的侍者一听,顿时就乐了:

    “两人?这位郎君,这么大的房子,怎么可能只住两人?这是四人间,以后若是再有人来了,是要住四个人的。”

    “什么?!”

    李明虽说比起李家嫡系子孙来,勉强也算是吃过苦的。

    可是在住宿方面,从未想过自己会与别人长住同一屋,而且还是四个人。

    可能是看到李明脸上有些不情愿,侍者又多说了一句:

    “这位郎君,这屋子其实已经算是不错了。”

    “两位想必也听说了,凉州去年刚遭了大灾,民生艰难,官府钱粮紧张。”

    “但就是如此,还给从四方而来的士子免费提供住宿,这所食所用,皆是民脂民膏啊!”

    听到侍者居然还说出这番话来,李明脸上一热。

    看着侍者远去的背景,马田若有所思地一笑:“有点意思。”

    “叔慎啊,出门在外,不比家中。特别是这刺史府,公开考课选才,还是大汉以来的第一遭。”

    “如何考,如何选,皆是未知,我等还是谨言慎行才是。就如住这个屋子,说不得也是考课之一。”

    “这也算是考课?”待到第二天时,李明指着眼前的一切,哆嗦地问向马田,“幼常,你确定我们不是当苦力来的?”

第0890章 王侯书生如何能与才高八斗相比?

    手中有粮,心里不慌。

    冯刺史当然很明白这个道理。

    甚至他还明白:备战备荒为……嗯,为天下。

    凉州就是因为百余年来动乱不已,所以大好的丰饶之地被白白荒废掉了。

    这个时代对自然灾害的抵抗能力本就不足,再加上**的增强效应。

    一场不大的自然灾害,很容易就被放大成让百姓流离失所的灾难大片。

    所以大至朝廷,小至一方主官,不说真心为百姓着想吧,就是想要维护社会和百姓的稳定。

    长久之计就是大力发展生产力,大幅度提高社会与百姓对抗风险的能力。

    只是这个方法,在识字率极低的古代,想要出现明显效果,那就要极大拉长时间线。

    至少以百年甚至数百年为单位来计算。

    再加上中国古代生产关系过于早熟,所以当社会发展到某种程度,反而会对生产力产生阻碍作用。

    所以在历史上,任何想要解放生产力,打破旧的生产关系的改革,都必然会遇到极大的阻力。

    在大部分时间里,这种改革或者改变,只能是被动而又缓慢地进行。

    至于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当然是有的。

    效果最明显的方法,就是开启基建模式。

    以这个时代的水平而言,兴修水利,就是见效最快的基建。

    但对于冯刺史来说……小孩子才会选择,大人当然是全部都要。

    十年前就有计划地撬世家的墙角,用了十年的时间,终于锻造出兴汉会这把利器。

    对这个时代来讲,以他为首的兴汉会,就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

    这一点根本不用客气。

    正是因为作为先进生产力的代表,所以他才能摆平南中夷人,凉州胡人。

    甚至还能让相当一部分世家豪族不得不主动转型。

    既然连长远方向都抓准了,那么剩下的基建模式,自然也不可能落下。

    大乱之后才有大治。

    虽然百年一遇的白灾并不能动摇世家豪族的根基,但对凉州胡人部族和相当一部分底层黔首的影响却是相当大。

    大到让冯刺史有机会重新整合凉州中下阶层的社会资源。

    以工代赈,开启基建,让为了能吃上一口饱饭的大量百姓和胡人,对大汉的凉州刺史府很是感激。

    只要能让苍头黔首在灾难里活下去,你就是天天搂着娇妻美妾醉生梦死,那也是好官。

    若是没办法让人活下去,真让百姓饿急了眼,谁还管你是吃草根的清官还是食肉縻的贪官?

    反正对他们来说,肉食者都是一路货色。

    冯刺史作为有口皆碑的良心官员,自然不可能是那等货色。

    凉州的春耕过后,就算冯刺史偷空带全家去踏春,他对于凉州的百姓来说,仍是好官。

    不过他可以偷懒,其他人未必就有这等好运。

    比如说,马田和李明就在其他人之列。

    因为春耕过后,要抓紧时间兴修水利,为来年耕种打下基础。

    未来的两三年,决定着凉州是否能成为真正的丰饶之地的关键窗口期。

    李明之所以跟马田吐槽说是来当苦力,就是因为自己等人必须要参与这兴修水利之事。

    不是站在水边指手划脚两句的那种,更不是坐在官署里吩咐一声就完了的那种。

    而是必须要到现场,亲自组织民夫赶工的那种。

    说白了,就是拿他们当小吏来使唤。

    不怪李明这般吐槽。

    小吏对于苍头黔首来说,当然是一个难以跨越的阶层。

    但对于世家子弟来说,却是劳心疲身的苦差事,有多少人愿意从小吏干起?

    不信就看看眼前的现场。

    带着幞头,明明是读书出身的那些小郎君,居然卷起自己的裤腿,跑到泥水里,指挥民夫挖沟。

    甚至有些性子急的,还亲自操起工具干了起来。

    你们读书人的矜持呢?

    斯文呢?

    你们是泥腿子吗?

    “看到没?”马田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些惹眼的小郎君,“若是吾猜得没错,那些定然是从南乡学堂出来的学生。”

    “那冯明文,就连自己带出来的学生都这样用,怕是动了真格。”

    “到时候,若是我们不愿意放下身段,那他的那些学生,通过前三个月的考课,自是让人无话可说。”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更何况,世家子不愿意吃这个苦,那些寒门庶子出身的,未必就不愿意。

    只要咬牙通过了两年后的考课,万一以后真能博个出身呢?

    更重要的是,那些世家子个人就算是再怎么不愿意,但自己家族呢?

    几个月前多少家族才吃下了冯鬼王送到嘴边的大好处?

    那些好处,现在还没完全吞到肚子里头。

    他们真要敢说干不了偷跑回家,族里的主事人怕是能把他们吊起来打!

    你要真不干,那族里得到的好处,岂不是要吐出去?

    能风流百年甚至数百年的世家,可能会在大势未明了前,误判一些东西。

    所以都喜欢做两手准备。

    但在大势明确之后,若是还不懂得取舍与轻重,那他们也就不配有这数百年风流。

    季汉从刘备开国,就曾掠夺蜀地世家钱财为国所用。

    到诸葛亮治蜀,打击蜀地世家豪右那是出了名的。

    最重要的是,人称小文和的冯永,挟萧关大胜之势,入政凉州。

    在凉州开始考课选才的同时,还抛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巨大利益。

    对于世家豪右来说,这种感觉,就如同在吃着外头涂着屎的蜜。

    恶心是恶心,但真要让他们放弃不吃,那也舍不得。

    当年大汉丞相想要吃冯鬼王的红利,都不得不闭眼咽下去。

    现在终于轮到凉州世家豪右再来一遍。

    至于大汉丞相是不是故意的,那就不得而知。

    反正丞相是已经习惯了,或者说不得不习惯。

    想来凉州世家以后也会习惯的。

    凉州世家不少人也看得很明白,季汉在打击世家豪右方面不可能退让。

    毕竟后汉纵容豪强两百载,让豪强成长为世家,结果呢?

    世家趴在后汉身上吸足了血,然后冷眼旁观后汉轰然倒下,甚至还有人嫌它倒得不够快,上前推了它一把。

    所以说,自称承两汉一脉的季汉怎么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虽然这些年来,蜀地世家也不是没有新冒头的,更别说陇西李家,这几年突然大翻身。

    但这只能说明季汉看得很清楚,世家不可能完全被铲除。

    并不能说季汉不会限制世家,约束世家。

    在这种大势下,冯鬼王一手执大棒,一手捧蜜糖。

    听话的有糖吃,不听话的就只能像蜀中李家大房,被大棒赶去角落要饭。

    所以现在趁着世家子弟还有优势的时候,想办法占据先机,就是最好的出路。

    对于世家大族来说,恰烂钱而已,又不是没吃过,有什么好丢人的?

    不然还真要等后面的寒门庶子,甚至黔首子弟追上来?

    世家推出来的世家子弟,被冯鬼王折腾得再怎么苦不堪言。

    但只要其家族不想像蜀地李家那样被时代浪潮所淘汰,那他们就只能认命,要不然还真敢违背家族的意思?

    又不是谁都有李慕那等运气和本事。

    李明本就是出身于被浪潮拍倒的李家大房。

    虽说他仅算是大房的底层,但他对这些事情的感受也要远胜其他人。

    更何况他的选择权更少。

    因为在越巂,还有一个抚育他长大,再用一生幸福来给他换取前程的阿姊。

    所以抱怨归抱怨,但他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脱下靴子,撩起衣袍,踏入了泥水中。

    分配工段的管事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禁赞赏地说了一句:

    “这位郎君是个能放得下身子的。”

    马田看向管事,笑问:

    “听管事这语气,莫不成是还有人不乐意干这个活?”

    管事哈哈一笑:“何止不愿意,就是指着我鼻子骂的都有!”

    “后来呢?”马田饶有兴趣地问道。

    “后来?后来啊,有根底的人家要么把人带走了,换了个人过来。要么就是派人过来,看着族中子弟……”

    “没根底的呢?”

    “跑啰!还能如何?”

    “君侯不怕跑掉的那些人不满这等安排,败坏君侯他自己的名声吗?”

    “怕啥?君侯何时怕过别人败坏名声?”

    管事笑嘻嘻地说道。

    “也是。”

    马田点头。

    “更何况,现在只要是个读书的,谁还能败坏君侯的名声?”

    管事“tui”了一口,“良心难不成都被狗吃了吗?南乡印尽天下书,士子阅遍不费缗。”

    听到管事这个话,马田竟是点头感慨道:

    “是啊,不说南乡印尽天下书,就算当今世上,除了魏国的曹植,写文章能堪堪与冯君侯一比,试问还有谁可堪一看?

    降维打击什么的,管事自然是不懂的,马田也不懂,但别人骂冯明文或许还有理由,但读书人肯定是最没底气的那一批人。

    若不是中原还有一个曹子建,只怕冯永此人,要占尽天下才气,独领风骚。

    只是曹子建虽说在写文章方面能与冯明文相比,但说白了,他也不过是一个有着王侯身份的书生。

    但冯明文却是文武并济,所取得的成就,远不止那几篇惊世之作。

    在安国治民方面,冯明文不知比曹子建高出多少。

    说到底,冯明文现在确实已经不需要害怕别人的诋毁。

    想到这里,马田又是一声感慨:

    “天下才气一石,冯明文占八斗,曹子建占一斗,余一斗天下共分之。”

    管事一听,当场脸色大变,嘴里忍不住地冒出两个字:“卧槽!”

    这两个字,暴露了他乃是久随某位冯姓君侯的身份。

    “马先生,汝此言,究竟是何意?”

    “吾言冯明文才高八斗。”

    “卧槽!”

    管事叫得更大声了。

    看到管事上下打量自己,脸上忽阴忽晴,似乎有某种想要拔剑砍人的动作。

    马田却是从容一笑:

    “某这可不是夸大之言,且请听吾一言。”

    管事目光闪烁,最后还是点头道:“先生请讲。”

    且看你怎么说,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吾怎么收拾你!

    马田指着东边,笑道:

    “若只论写文章,曹子建自然是与君侯平分才气,但曹子建说白了,亦不过是有着王侯身份的书生罢了。”

    “如何能与安国治民的冯君侯相比?古人云: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南乡印尽天下书,让天下士子不再受阅书之苦,那便是千古不朽之事,足算立德。”

    “吾曾闻,冯君侯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语,再兼其文,足算立言。”

    “现在君侯唯剩立功一事,尚不算圆满,若是往后,能辅天子兴汉室,还旧都,则是立功。”

    “君侯年未至而立,三立已备两立,曹子建,不过区区一王侯书生,如何能与君侯相比?”

    管事听到此言,如遭雷噬,已是痴呆了。

    倒是马田,看到管事竟是这般反应,心里有些许意外,对着年轻管事拱了拱手:

    “敢问这位郎君高姓?”

    “不敢,某姓许,名勋,字元德。”

    管事连忙恭敬地还了一礼。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想必不是普通之人,值得他这么一礼。

    马田一愣。

    许勋许元德?

    那不就是许慈的儿子?

    那就怪不得了。

    许慈现在可算是大汉推动太学的第一人。

    在大汉士子中的名声,仅在公开免费教士子的向朗之下。

    马田仔细地看了一眼许勋,确定他不认识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也难怪。

    当年他风光时,许慈的身份都远不如他。

    更别说许慈的儿子,前些年还没官身呢,那就更没资格见过他。

    想通了这一点,马田也不再多说,直接撩起袍下摆,脱下靴子,也走下了泥水。

    许勋见此,满意地点了点头。

    拿出腋下夹着的文件夹,打开后,找到编号丁四十三和丁四十四,在马田和李明两人的名字后面,打了一个勾。

    能力重不重要先不说,但第一天,两人的态度还是非常合格的。

    “才高八斗?”

    冯明文听到许勋的小报告,当场就愣住了。

    好久才缓过来,“你确定那人是姓马,不是姓谢?”

    许勋连忙点头:

    “此人档案上的登记,确实是姓马,但是不是真姓真名,那就不得而知。”

    这特么的!

    谢灵运穿越了?

    敢说这么狂的话,他肯定不知道谢灵运是怎么把自己玩死的。

    不过想想,此人既然敢说曹子建是王侯书生,那自然是个狂生。

    此时的天下风气,原历史上的魏晋之风已隐隐出现了苗头。

    所以冒出个狂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这个狂生,却是想要棒杀自己的节奏啊……

    冯鬼王有点嘀咕,莫不成是司马懿那老乌龟派过来阴我的?

    冯鬼王这边正在疑神疑鬼,倒是关大将军,听到自家阿郎在别人眼中竟有这么高的评价。

    当下竟是挺着大肚子,笑颜逐开地对自家儿子说道:

    “听听,你的大人可是才高八斗呢,以后你可不能差了!”

    阿虫听不懂阿母的话,但仍是用力地点头。

    张星忆看着这对母子,闷哼一声。

    凭什么?

    难道是我张小四不比你有资格么?

    将来我与阿郎的儿子,肯定比你儿子厉害!

    东汉末年,三国魏晋,点评人物风气正浓,名声佳而可传天下。

    冯鬼王不在意这个,但并不代表关姬等人不受这个风气的影响。

    此时第一次听到他人对冯永有这么高的评价,当下又如何能不高兴?

    “此人的话虽说是狂了些,但所言阿郎之事,又有哪里不是事实?”

    关大将军最是护短,迫不及待地说道,“想来定是有才的,元德你下去,可要好好注意此人一番。”

    张星忆却是笑嘻嘻地说道:

    “还可以让人把此人对阿兄的评价,暗中散播出去。我听闻,魏人那边,尽是诋毁阿兄之语,言阿兄之文不合韵,比不过那曹子建。”

    “想那曹子建,不过占一斗才气,如何能比得过阿兄才高八斗不是?”

    “对极对极!”

第0891 异常

    在“汉冯郎君与魏曹公子孰美”这个问题上,关大将军给出非常肯定的答案:

    “阿郎美甚,曹子建何能及君也?”

    同时一旁的张小四持相同意见:

    “魏常毁君谤君,当谓天下,君之美占天下八分,曹子建唯一分耳。”

    冯君侯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本欲拒绝这等赞赏。

    只是本着“舆论的阵地,我们不占领,敌人就会占领”的想法。

    既然魏贼一再贬低自己的文章,冯君侯自然也不会客气。

    贬低我人可以,但贬低我的文章,咳,那就不是在贬低李太白?

    这个绝对不行!

    所以对“才高八斗”的称号,冯君侯也只好受之有愧,却之不恭了。

    以兴汉会现在所掌握的资源,把“才高八斗”这个成语散播出去,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

    雍凉二州的游侠儿,虽说现在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暗地里散点消息还是很好用的。

    再加上商队往来,本就是天然的消息传播渠道。

    随着萧关之战的直接影响开始消退下去,关中、汉中、陇右之间,又开始有要钱不要命的商队往来。

    负责给商队调配大汉独有物资的李慕,在例常给冯永汇报时,多提了一个有些反常的情况:

    “关中那边,有人主动提了红糖、蜜酒和蒲桃酒的价钱,而且需求量比去年的时候大了不少。”

    李慕一边说着,一边翻着文件,“妾还特意查了一下往年运往关中的红糖,数量确实是一年比一年多。”

    红糖这个玩意,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那就是类似后世的上瘾药物。

    谁叫这个时代落后呢?

    曹丕身为皇帝,还专门写了文章来说蒲桃酒乃是绝世佳酿,说它又甜又解渴。

    可见就算是最顶级的权贵人家,对甜品那也是趋之若鹜。

    “需求一年比一年多,那是正常之事,有什么问题?”

    这里是李慕专用办公室。

    冯永靠在软绵绒毛制成的沙发上,看向正站在办公桌旁边,认真翻着手里资料的李慕。

    李慕这些年来,因为经常要露面处理事情,所以方便行动的窄袖紧衣已经成了她的常服。

    春末的季节,气温已经回暖,腰间的束腰,把李慕的身材很好的勾勒了出来,上浑下圆。

    很明显,自来到凉州后,得到的滋润比起以前,那是要多得多,所以身子就这么悄悄绽放开来。

    “这一次需求量的增长量太大了,是去年数倍之多。”

    李慕浑然不知道她这副女强人中却带着古典柔美的模样,在冯土鳖眼里有多诱人,仍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文件上:

    “阿郎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不觉得。”冯永摇头,“就算是关中那边想要大汉全部的红糖产量,那也不稀奇。”

    红糖从它出现的那一天到现在,若不是为了给兴汉会打通魏吴以及西域的商道,对这几个方向实行配额制。

    光是蜀地就能把一年的产量消化个干净。

    更别说现在大汉早在几年前控制了陇右,截断了魏国权贵获取蒲桃酒的渠道……

    想到这里,冯永突然坐正了身子,摸了摸下巴:

    “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好像也有哪里不太对。”

    若是魏国权贵对甜品需求量那么强烈,那么从失去陇右的第二年就会开始想办法从汉中和陇右大批量进口。

    而不是等凉州落入大汉手中才开始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因为陇右落入大汉手里,同时也就截断了凉州与关中联系的主要通道。

    冯永敲了敲桌子,稍微思索了一下,“有办法知道这些多出来的需求最后是流向哪里的吗?”

    刺史府诸事,军事上有关大将军,政务上有张小四,后勤装备有阿梅,财政来源有李慕。

    虽说冯刺史胃不太好,平日吃饭要多吃点软的。

    但真要说他光是混吃等死,后宫团第一个不答应。

    比如说情报系统的建立,情报的梳理与分析,冯刺史的理念,就超越这个时代不止一两个世纪。

    李慕摇了摇头:“中原那边的世家实在太多,而且现在关中那边,司马懿似乎有意在长安开专门的易市。”

    “从汉中和陇右过去的商队,现在只能在规定的地方交易。”

    听到李慕这个话,冯刺史眉头一挑,然后就是淡然一笑:

    “所以说,真要搞谋算庙算这一套,还是得让司马懿来啊!曹真之流,武夫而已。为将可,为帅的话,不过是仗其姓曹而已。”

    天下有资格这样评价曹真的人,同时又敢这样评价的,不算太多。

    冯刺史正好是其中之一。

    以前关中需要大汉的毛料红糖蜀锦等大宗物资和紧俏物资,所以在明知商队当中有细作,那也得捏着鼻子放进来。

    再加上到处乱窜的游侠儿,可以说,在前几年,大汉把关中地方上渗透得跟筛子一样。

    游楚的家人能被冯永派出去的人轻易迁到汉中,就是一个证明。

    唯一没被渗透的,也就是军中。

    如今关中被司马懿这么一搞,以后细作的工作只怕没以前那么方便了。

    甚至就连商队运过去的商品定价权,司马懿也要瓜分走一点。

    当然,这个对于大汉的利润,没有什么影响。

    因为现在是卖方市场。

    司马懿要走的,是对关东市场的定价权。

    想通了这一点,冯永下意识地敲了敲桌子。

    果然说不愧是能把诸葛老妖拖到咽气的老乌龟么?

    “如此一来,只怕拖得越久,关中就越不好打。”

    先是在关中屯田,然后现在又想法子扩财源。

    再加上关东的支持,只要过上两三年,关中只怕要被司马懿经营成铁桶一般。

    只是以现在大汉的情况,强行出兵,只能算是冒险行动。

    仅依靠汉中的兵力,诸葛老妖估计还是要走历史的老路,被逼屯兵渭水边上,与司马懿隔水相望。

    因为陇右的兵力冲不破汧县,根本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偏偏原本应当作为战略机动部队的冯刺史麾下诸军,又是正处于正重建的时候。

    再加上凉州初定,而且凉州北方胡人尚未处理完毕,所以凉州诸军根本无法动弹。

    看到冯永的脸色不太对,李慕关心地问道:

    “阿郎,关中那边,我们是不是要降一些份额。”

    “不!不能降!”冯永连忙张开手掌竖起手臂,“关中现在这个情况,在没有探明之前,不能立刻做出反应。”

    “因为这个说不定是司马懿故意做出的试探,我们反应太快,可能反而会惊动到他。”

    说到这里,冯永又思索了一下,“不但不能降,还要给那边多配些份额,不过不能按对方的要求配足物资。”

    资本都是逐利的,只要钱到位,就算兴汉会再怎么控制渠道,也总会有人想办法挤出一些物资来。

    所以这个事不能做得太明显,要尽量显得商队是按市场规律办事。

    “让商队那边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探出关中那边为什么突然要加这么多的红糖。”

    目前对关中没有什么办法,所以只能暂时先这样了。

    李慕点头,拿着炭笔记下。

    “要是再加副眼镜就完美了。”

    冯刺史吩咐完,看着李总裁低头速记的模样,心头一,突然开口又说了一句。

    李慕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冯刺史,同时顺手别了一下发鬓:“阿郎在说什么?什么眼镜?”

    可能正处于春日吧,又到了某个季节。

    李慕虽是无意中的撩人动作,但在冯刺史的眼里,却是极动人心。

    于是冯某人的心火腾地一下子就起来了。

    “叫冯老板。”

    “冯老板?”

    然后一声低呼,“阿郎……”

    “啪!”一声脆响,“说了叫冯老板。”

    “冯……冯老板,不要这样。”

    “嘿嘿……”

    “冯老板,不要在这里……”

    李总裁的声音越发地急促起来,听起来就像要滴出水。

    “知道什么叫‘办公室恋情’不?”

    “妾不知。”

    “没事,我教你,马上你就会知道。”

    ……

    “事務室二人蜜事”这种事情吧,其实……也挺爽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刺史神清气爽地从李总裁的办公室出来。

    同时还不忘对着守在门口的女卫吩咐道:“李娘子累了,派人在这里守着,她多休息一会,不要让人打扰她。”

    没有一丝表情的女卫行礼回答:“诺!”

    刚刚吩咐完毕,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

    抬头看去,张星忆已经出现在拐角处。

    冯刺史心头莫名地一颤,连忙迎了上去:

    “四娘,为何这样步履匆匆?”

    张星忆一看到冯永,脸色一松,走到冯永身边,低声道:

    “汉中派人过来了,阿郎速速去前厅。”

    得知张小四不是过来的工李慕,冯永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是一阵疑惑:

    “汉中派人过来?怎么没提前通知?”

    只要不是加急公文,按规矩,不论是丞相府还是皇宫,都会提前派人通知,让刺史府做好准备。

    毕竟使者车驾不可能日夜兼程,而传骑却可以。

    “是秘密派人护送。”

    张星忆落在冯永身后半步,解释道。

    出事了?

    冯永心头一紧,连忙加快了脚步:“是谁过来了?”

    “李文轩亲自护送。”

    冯永一听,心头更是一沉。

    李文轩,就是李遗。

    如今他是丞相府中的参军。

    同时也是默认的兴汉会在丞相府的代表。

    能让李遗亲自过来,同时还是秘密护送的,事情肯定小不了。

    冯永努力想了想,历史上这个时候似乎真没什么大事啊!

    怀着这样的想法,冯永迈进了刺史府待客的前厅。

    “见过君侯。”

    李遗看到冯永,连忙行礼。

    “李参军,起。”

    冯永还了一礼,然后目光落到李遗身后的一个中年汉子身上。

    别看冯永与李遗之间的什么也没说,但两人之间的行礼,李遗就已经在暗示,这个中年汉子并不是自己人。

    “魏人曹三,见过冯将军。”

    中年汉子同样是用审视目光看着冯永,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在确定眼前的年轻郎君就是名声赫赫的冯文和后。

    他还是露出了极为惊异的神色。

    “魏人?”

    冯永挑了挑眉头,看向李遗。

    看到李遗微微点头,他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曹使者确实是从魏国东阿而来。”李遗解释道,“是魏国陈王特意派过来的,替魏陈王给君侯送信的。”

    “陈王?”冯永觉得这个名号有些熟悉,偏偏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

    以汉魏目前的状态,一般来说,魏国所谓的王,都应当称作伪王。

    李遗说是魏国陈王,那就说明,这个魏国陈王,是抱着某种善意,至少不会是挑衅之类。

    “我家主人,上曹讳植。”

    曹三解释道。

    卧槽!

    冯刺史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就看向身边的张星忆:

    你啥时候有了电报?让曹植这么快就派人过来找我算帐?

    张小四:……

    “原来是曹公子派过来的,快请上坐。”

    冯永连忙热情地招呼曹三。

    “冯郎君在前,如何有下仆坐的位置?”曹三低下头,然后伸手入怀,取出一个油布包好的东西。

    解开后,露出一封信。

    曹三恭恭敬敬地双手托起,对着冯永说道,“主人有信欲给冯郎君。”

    冯刺史这些年来,随着地位的提高,连丞相都敢坑,何曾怕过谁?

    哪知面对着曹植的来信,却让他有点不敢伸出手去。

    虽然知道汉魏两国打生打死,大人物之间有书信往来却是常事。

    但冯刺史第一次遇到这等事,要说心里不嘀咕,那就不正常。

    他看了一眼李遗。

    李遗又是微微点头。

    冯永这才伸手拿起信。

    信封上有四个极为漂亮而又飘逸的字:冯君亲启。

    冯永把信拿在手里,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

    “我与曹公子素未谋面,为何曹公子会写信给我?”

    曹三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主人虽从未与冯郎君谋面,但却神交已久,曾言:今天下,能与言诗文者,不过冯君一人耳。”

    “今两国如水火,谋面而不可得,主人唯有派小人前来,给冯郎君送信,欲以文会友。”

    冯永一听,不禁就是有些啼笑皆非,同时又有些感慨。

    这个……怎么说呢,以曹植这性子,痛失继承之位,大概是早就已经注定的吧。

    曹公子你现在身为魏国陈王,同时又是皇叔,更重要的是,还是上一代皇位竞争的失败者。

    当真不怕惹得曹叡大怒,砍了你的脑袋?

    冯永把信收好,然后问道:“曹公子……此举,魏主知否?”

    曹三淡然一笑,道:“主人此前数次上表,欲出仕以尽其才,忠魏之心,陛下尽知。”

    “今年二月,主人回朝见陛下,又得迁封地,封陈王,如今不过久闻冯君之名,渴慕一交耳。”

    “我朝大司马与汉丞相亦有书信往来,故主人此举,又有何不妥?何需惧耶?”

    曹植又迁封地了吗?

    冯永又问道:“曹公子身子尚安好否?”

    这本是惯例的问好之语,哪知曹三的脸色却是一变,目光惊骇地看向冯永,好久才开口道:

    “有劳冯郎君关心,主人去年冬日回朝,二月又迁封地,故有些劳累过度,卧榻休养。”

    “不过如今已过两个月有余,想来应当已康复。”

    冯永点头:“行,我知道了。你不远数千里而来,想必也是疲累,且先下去休息。”

    “谢冯郎君。”

    让人把曹三带下去休息以后,冯永坐到主位上,示意李遗坐下。

    当然,张小四也不能走,此时正是需要她的脑子的时候。

    冯永开口问向李遗道:

    “怎么回事?”

    李遗苦笑道:“兄长,你这就为难小弟了。若不是方才听到那曹三所言,小弟连他为何要来见兄长都不知道。”

    “丞相难道就没说什么?”

    冯永皱眉道。

    李遗摇头:“没有,只是让小弟护送此人前来,不得张扬。”

    冯永又看向张大秘书。

    张星忆从一开始就已经在考虑这个事。

    此时只听得她开口道:

    “丞相什么也不说,只让李家阿兄护送人前来,所以丞相应当是同意阿兄与那曹子建有书信往来。”

    “毕竟曹子建文名天下皆知,若是连他都承认阿兄的文才,天下谁还敢不认?”

    冯永点头。

    舆论战啊,这确实是诸葛老妖的风格。

    但凡是涉及大汉正统之名的,都分毫不让。

    “只是妾不明白的是,魏贼那边,明明极力打压阿郎的文章,为何曹植现在又反其道而行之?”

    “以曹植的名声,此举岂不是公然作贱魏国脸面?”

    冯永对此,却是比他人能多猜到一二。

    只见他摇头笑道:

    “曹植只怕已是自暴自弃了,索性破罐子摔破,复早年本性。”

    曹植本就是书生意气极重,常常任性而行。

    当年在曹操外出期间,他居然敢借着酒兴,私自乘车马,擅开王宫大门,在只有帝王举行典礼才能行走的禁道上纵情驰骋。

    最后惹得曹操大怒,处死了掌管王室车马的公车令。

    可是曹植竟然还不吸取教训,依旧常常喝得大醉。

    襄樊之战时,曹操让曹植担任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带兵解救曹仁。

    命令发布后,曹植却喝得酩酊大醉不能受命。

    这件事,让曹操对他彻底失望。

    再看曹植其文,常见远大理想和抱负。

    若是把他放在李太白同一时代,两人大概会很有共同语言吧。

    李太白的命运,与其又何尝没有相似之处?

    冯永在感慨,李遗和张星忆却是目光古怪地看过来。

    “这般看我作甚?”

    冯永摸了摸自己的脸。

    李遗笑道:

    “闻兄长语气如此笃定,不知道的还道兄长与那曹子建相交已久呢。”

    张星忆亦是闪着大眼,探究地说道:

    “所以说,怪不得曹子建会派人给阿兄送信么?”

    冯永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笑道:“你们不懂!”

    曹三方才所言:“主人此前数次上表,欲出仕以尽其才,忠魏之心,陛下尽知。”

    听起来是曹植忠于魏国之心,屡次上表,主动表达想要出仕之心。

    但冯永结合自己对“建安三曹”这段历史的了解。

    他知道,曹植的上表,就是写得再怎么动人心肠,却根本无法打动曹叡。

    如果冯永记得没错,后世称曹植就是陈王,所以他一开始听到这个王号,才觉得有些熟悉。

    这个王号,应当就是曹植最后一个王号。

    也就是说,曹植极有可能已经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实现报负的希望。

    对于没有希望的人来说,做什么出格的事都不希奇。

    想到这里,冯永突然想到一事,悚然一惊,猛然起身,大叫一声:“糟糕!”

第0892章 弄巧成拙

    且不管曹子建是因为赌气,不顾大局,还是因为心灰意冷,而以书生意气行事。

    但就以个人而言,他的这个行为,在世人看来,确实称得上是雅量豁然。

    相比之下,冯刺史以才高八斗自居,仅予一斗给曹植的行为,那就显得太过气量狭小。

    到时此事真要被传得天下知,冯刺史的历史形象,一个有才而无德,自大而无容人之量的评价妥妥是跑不掉了。

    想到天下人皆笑自己乃是无量小人的情形,冯刺史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

    张小四与自家姊夫心意相通,听到冯刺史喊那一声“糟糕”,同样想起这个事,她的脸色比冯刺史还难看。

    因为这个事,就是她提出的,甚至还是她亲自操作的。

    与曹子建相交而扬名天下的好事,因为这个操作,生生变成了一桩坏事,而是还是一桩大坏事。

    世事变幻,当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看到兄长面容扭曲,张四嫂面色惊恐,两人大眼瞪小眼,李遗心里亦是咯噔一下。

    这是……出事了?

    身为小弟,他自然是要有眼色。

    虽然他还有要事想告诉兄长,但看兄长和张四嫂这个模样,很明显现在不是说事的时候。

    当下连忙以赶路太累为借口,离开了前厅。

    待前厅只剩两人,冯刺史这才涩声道:

    “那个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张小四吞了一口口水,“大概……凉州,再过几日,就要传遍了吧……”

    冯刺史顿觉得眼前一黑,他第一次觉得高效率也不完全是好事。

    他用手撑住桌子,哆嗦地问道:

    “关中那边呢?”

    “应该已经到陇关了……”

    冯刺史再也强撑不住了,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张小四:“怎么办?”

    “姊夫,莫慌……”

    我怎么不慌?

    到时候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是我,青史上遗臭万年的人还是我!

    以前搞东搞西,世家怎么黑自己都无所谓。

    因为历史会证明一切。

    但这一回不一样,确确实实不一样。

    曹植在未来数百年,都是文人才子最推崇的人物之一。

    当然,如果没有这一档子事,自己在文坛上就算超不过曹植,至少也不会低于他。

    在曹植的这个操作面前,才高八斗一档子事,实在是太败人品。

    真要把这个事情搞砸了,一心想要恢复汉家正统的大汉丞相,说不得要提着棍子来凉州殴打我冯某人。

    再远一点,若是因为这事,后来者李太白来个“蓬莱文章建安骨,唯有冯永难容人”……

    冯刺史想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还有,有事你就我叫姊夫,没事就叫阿郎?

    本以为小四叫自己不要慌,她已有了计较。

    可是一转头看到她的模样,冯刺史还得反过来劝她:

    “别啃了,再啃你的手指头就要秃了。”

    都什么臭毛病,一遇到难事就喜欢啃手指头。

    张星忆把大拇指从嘴里拿出来,“哦”了一声,然后又下意识地放了另一只到嘴里。

    冯刺史:……

    算了,眼前当务之急是怎么把才高八斗这个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

    冯永摇了摇头,然后深吸了几口气,强行让自己稳下心来。

    一时间,前厅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压抑。

    这也是张星忆跟了冯永以来,两人之间第一次有沉默的压抑,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偏偏此事又是她提议才引起的。

    关心则乱之下,看着冯刺史那严峻的面容,张小四有些心乱如麻。

    深思中的冯永听到耳边一声轻呼,抬起头来,发现张星忆正在甩自己的手。

    当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了不要咬手指,非不听,咬疼了吧?”

    说着拉过她的手,仔细看了看,果见上头有不少细碎的咬痕。

    张星忆咬了咬下唇:“姊夫,我们现在怎么办?”

    冯永摇头:“能怎么办?这一时半会,哪有什么办法?当前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先把派出去的人叫回来。”

    冯永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吹了吹张星忆的手指。

    传出去的流言,就如泼出去的水,收是没办法收回来了。

    但至少不能再继续火上浇油。

    当然,光光这样做是远远不够的。

    这是一次典型的公关危机。

    看到自家阿郎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关心自己的手指头,张小四又是羞愧又是急火,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冯永看到她比自己还着急的模样,心里头一阵暖意。

    他开口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怕什么?”

    张星忆泫然欲泣,怯生生地说道:

    “我怕阿姊知道这个事情后,会打死我……”

    冯刺史脸色一僵,当场就把张小四的手一丢!

    怅然一叹,终是错付了……

    只是小四一提到关大将军,冯永也是有些皱眉。

    关大将军现在是刺史府的镇宅神兽,气度恢宏,自不会轻易生气。

    或者说,为了腹中的孩子,关大将军现在很是修身养性。

    “这个事情,瞒是不可能瞒过去的……”

    冯刺史也是觉得头疼。

    才高八斗的事情,关姬是知道的。

    此次丞相派李遗护送曹植的使者前来,这么大个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现在只盼着,一孕傻三年的光环,能发挥作用,把关大将军的智商暂时压制下去。

    “若到时你的阿姊提起此事,且由我来应付。”

    这个时候,冯刺史只能先把事情揽到身上。

    不然张小四难逃一劫是小事,让关大将军情绪不稳定,影响到腹中胎儿才是大事。

    张星忆连忙点头。

    死且死耳,早死不如晚死,能拖一个下水是一个。

    只是想是这么想的,眼看着晚食的时间到了,张小四还是得一步三挪地跟着自家姊夫去后院。

    直到看到关大将军笑眯眯的脸,并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张星忆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冯刺史则是从容得多,趁着阿梅和李慕摆碗筷的时候,他扶着关姬坐到自己身边,开口问道:

    “细君看起来,为何这般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脸上喜意盈盈的关姬闻言,却先是扫了一眼默默地坐到自己位置上的张星忆。

    然后再落到自家阿郎身上,目光变得有些幽幽:

    “文轩今日过来见我了,与我说了些事情。”

    小弟从汉中来到凉州,见过了兄长,再去给大嫂请安,礼节很到位。

    只是冯刺史与自家小四心头有鬼,听到这话。

    冯刺史还好,只是心头一个“咯噔”。

    张小四身子已经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只见冯刺史脸上现出懊悔之色,连忙吩咐道:

    “哦,细君不提,我都差点忘了文轩。来人,去请文轩过来入席。”

    除去赵广王训不说,兴汉会现在也就李遗李球两兄弟,再加上一个黄崇,能参与冯府的平常家宴。

    再加上冯家的两个妾室都是朝廷公开封的媵妾,有资格见外客。

    所以李遗根本不用避嫌。

    “都不知道你这个兄长怎么当的,现在才去叫人,岂不是太过失礼?”

    关姬嗔怪道,“妾早就已经安排下去了。”

    说着,她又怀疑地在冯永和张星忆两人之间扫了几眼,这才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阿郎可知,李何氏也已怀了身孕?”

    “李何氏?”

    冯刺史一时没反应过来,“谁家的?”

    李大将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看来文轩没告诉阿郎,他的内室也有喜了,却是先跑来与我说,此举倒是有些古怪。”

    冯刺史这才想起来,李遗娶的是何家的女儿,所以他的妻室,自然是叫李何氏。

    关大将军这个话里,大有深意,大有深意啊!

    就差明着说冯刺史今天的行为太过古怪了。

    但冯刺史何许人也?

    与关将军乃是管鲍之交,谁还不知道谁底细?

    看到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此时不过是在试探,当下便笑道:

    “文轩这一路过来,实是劳累,是我让他早些下去休息,所以就没有多谈。”

    “想来他应当是觉得此事与细君说比较好,毕竟细君有经验呢……”

    冯刺史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过去,想要摸一摸大肚子。

    然后被关将军“啪”地一声,打掉伸出来的爪子,然后白了他一眼,悠悠地说道:

    “谁知道文轩是不是觉得自己当时不适合在场?”

    刺史府上的事情,还想瞒得过关大将军?

    但见冯刺史强笑:“刺史府办公之处,又不是后院,文轩为何会觉得自己不适合在场?”

    关姬意味深长地说道:“谁知道呢?或者可能是有人在做不合规矩的事?”

    “细君说笑了……”

    不合规矩是有的,只是关将军找错了对象。

    正在摆放吃食的李慕,脖子上有一丝红晕,正以可见的速度,向脸上蔓延。

    幸好关将军的注意力全放在张小四身上,根本没注意到李慕。

    小四这一回,当真是躺枪了哇。

    就在这个时候,正好迈步进来的李遗打破了冯刺史的尴尬。

    “见过兄长和各位阿嫂。”

    李遗行礼道。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这一礼,把张星忆都拜了进去。

    “文轩,不必拘礼,快坐。”

    冯永招呼了一声,然后又吩咐自己的子女,“去,跟李叔父问好。”

    双双和阿虫走到李遗跟前,齐齐行礼。

    李遗露出笑容,摸了摸两姊弟的头。

    各自落座后,冯永这才向李遗笑道:

    “弟妹有喜了,你不与我说,却先去和你的大嫂说,害得我还被你嫂子数落了一顿,说你这一声兄长是白叫了。”

    李遗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想转过头去看张星忆,但脑袋才转到一半,似乎记起了什么。

    然后急中生智地伸出手,拿起案上的茶水:

    “是小弟疏忽了,此时不宜饮酒,那就以茶代酒,先自罚三杯。”

    冯刺史连忙阻止道:“行了行了,自家兄弟,何需如此见外?”

    “再说了,你才远道而来,我就让你先自罚三杯,外人怎么看我?”

    李遗还是喝了一杯,这才歉然道:

    “是小弟考虑不周。本是想着大嫂有经验,所以着急想向大嫂问一下,内室怀着身子期间,需要注意点什么。”

    说到这里,他向冯永挤挤眼,“说不得,若是能像兄长那般有运气,一下子就儿女双全,岂不美哉?”

    一番话,说得关大将军都笑了起来。

    所以说,为什么李遗是丞相府里兴汉会的代表,这是有理由的。

    所谓人精,不过如此。

    看着关大将军被转移了注意力,冯刺史心头忽然闪过一道亮光。

    心情就突然大好起来,高兴地招呼李遗道:

    “来来来,用膳用膳!”

    关姬肚子大了,食量虽大,但平日里都是多餐,所以最早放下箸子,陪坐在冯永身边,然后开口问道:

    “阿郎,听说文轩是护送魏国曹植的使者过来,欲与阿郎相交?”

    听到这个话,张星忆伸出去挟菜的箸子差点没拿稳。

    倒是冯刺史,神态自若:“没错。说起这曹子建,倒有几分古君子的风采。”

    同时还有心情给小四使了一个眼色:别担心,一切有我。

    关姬听到这个话,失笑了一下:

    “可是前些日子,天下才气不才被阿郎分走了八斗,只给曹子建一斗,现在又说人家古君子之风……”

    说到这里,她眉头竟是皱了起来。

    不好!

    关大将军似乎有突破“一孕傻三年”封印的迹象。

    果见她略带着担心神色看向冯刺史:

    “曹子建若是有古君子之风,那阿郎岂不是……”

    冯刺史稳若老狗,淡然一笑:“不慌,吾自有办法。”

    此话一出,张小四忍不住地看了过来。

    她却不知,方才冯刺史看到李遗巧妙转移话题,心里终于想到破局之法。

    “哦?原来阿郎竟早已思虑周全。”

    关姬才刚刚提起的心又放松了下去,笑道,“看来是妾多虑了。”

    冯刺史看向李遗:“吾不但有办法,而且说不得,还能做成一件两全其美之事。”

    张星忆立刻瞪大了眼。

    关姬好奇地问道:“阿郎欲如何做?”

    “此事且不说,待我先问文轩个问题。”

    李遗听到冯永与关姬夫妇两人的对话,正有些摸不着头脑,此时听到兄长提到他,他连忙坐正身子。

    反正是自家兄弟,而且这个事还要李遗帮忙,冯永先把“才高八斗”的事挑明了。

    然后才问道:“文轩,曹子建所遣使者,可通文墨?”

    李遗听了这个事,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兄长今日在前厅时,为何有那般反应。

    此时听到兄长发问,连忙回答:“粗通文墨。小弟想来,此事本算是文人雅事,所以曹子建当是特意挑了个识字的门客过来。”

    冯永一附掌,大笑道:“若是能文墨,那就更好,且看吾如何与曹子建成一段文坛佳话。”

    李遗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心里也是担心。

    只是他左思右想之下,都想不出破局之策。

    闻得冯永此语,连忙问道:“兄长计从何来?”

第0893章 文坛群英会

    想要把一个热搜打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另一个更大的热搜。

    然后再用海量的水军以最快的速度,把第二个热搜顶上去。

    后世某些团体对这种操作,简直快要是一种本能了。

    就算是没有热搜,也要强行制造一个热搜。

    比如说我家的阿猫阿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时代的风评,其实也是一种热搜。

    可能对于三国时代的人来说,风评已经算是高大上的操作了。

    但对于冯刺史来说,那就是小孩子的操作。

    没有大量水军的热搜,是没有灵魂的。

    巧的是,冯刺史手头上,正好有一批水军。

    专业的那路。

    还有一个送上门的托……

    于是冯刺史决定:“过几日我要办个宴席,给文轩洗尘。”

    关大将军奇怪地问道:“为何要选数日后?”

    冯刺史呵呵一笑:“廖叔不是也快要到了嘛?正好到时候一起。”

    这几日,正好可以让曹三感受一下冯刺史府的浓厚文学气息。

    比如说,曹三大早上起来时,就听到隔壁有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背诗: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虽是孩童之音,甚至口齿咬字不是很清晰,但却能听出几分洛下音的韵味。

    这让曹三极是惊讶。

    更让他吃惊的是孩童所背的诗文。

    此诗极是明白晓畅,曹三久在曹植身边,也算是略有文采,此时听来,竟是呆了一呆。

    此时虽已是春末夏初,但凉州地寒,院子里残花才刚落尽,树枝初绿。

    初升的日头照下来,鸟儿正在嫩芽间跳跃。

    诗好,意味隽永。

    此景又正好应诗。

    曹三呆立在院中,心里竟是生起一股淡淡的春愁之感。

    同时他也升起了好奇之心,隔壁是哪个孩童在背诗?

    这时,只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不错,双双,看到了吗?你可是阿姊呢,怎么连自己的阿弟都比不过?”

    曹三一听这个声音,顿时一惊:原来是冯郎君!

    他有些迟疑不定,暗想此诗听起来也算是上等佳文,陈王时常点评诗文,却从未听他提起过,莫不成是冯郎君新作?

    虽觉得偷听有些不太礼貌,但曹三仍是不由自主地走到墙边,仔细聆听。

    这时只听得一个女童的声音响起:“春眠不觉晓,处处……处处……”

    女童流利地背下了第一句,下一句却是结结巴巴的,“处处”了半天,也没能背出来。

    这个时候,冯郎君提示了一个字:“闻。”

    “处处闻……闻……”

    冯郎君叹了一口气:“闻什么?”

    “蚊子!”

    “什么蚊子?哪来的蚊子?”

    虽然看不到冯郎君的脸色,但曹三估计应该好看不到哪里去。

    “昨夜里,我被蚊子咬了!”女童理直气壮地回答,“阿母不陪我睡,大人也没给我讲古,就知道去找姨……唔……”

    “小姑奶奶,咱不背了,不背了行不?”

    冯郎君气急败坏地求饶。

    偷听墙根的曹三差点笑出声来,中原传冯郎君心狠手辣,屠杀无数,谁能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面?

    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连忙用手捂住嘴巴,蹑手蹑脚地离开。

    回到屋后,心里又升起疑惑:这小姑奶奶的称谓,又是何意?

    不过此时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他赶快唤过下人,取来笔墨。

    笔是好笔,纸更是好纸。

    这等好纸,在中原那边,唯有顶级富贵人家才有资格用。

    没想到冯郎君府上,自己居然能随意使用。

    曹三感慨了一下,然后提笔写下:“春眠不觉晓,处处?”

    “处处什么来着?”

    曹三想了半天,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第二句。

    因为此时他满心思记的,都是那女童与冯郎君争辩时的句子。

    “处处闻……蚊子?”

    气得他把笔一扔!

    竖子顽童误我!

    这等好诗,自己竟没记住,曹三心头极是懊悔,同时又似有数爪在抓挠。

    陈王自武皇帝驾崩后,壮志不酬,这些年来唯有潜心研究经典,与文章相伴。

    若是此诗当真是冯郎君新作,待自己返回时,得想个办法问冯郎君要来全诗才是。

    陈王得冯郎君佳作,定然会高兴。

    等到第二天,曹三早早地起来,就开始在小院里漫步,其实是时刻注意隔壁的声音。

    他本想着,昨日那女童没背好,今日应当会冯郎君会再让背一次。

    没想到这一次听到的,居然是一个女子声音在吟诵: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所写所述,正是初夏时节的景色。

    比昨日那一首还要应景。

    曹三下意识地就想“咦”一声,哪知有人比他“咦”得还要快:

    “咦?这诗,你是从何得来?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念诗的女子带着轻笑的声音说道:

    “昨日双双贪玩,在院子里捉着蜻蜓蝴蝶玩,被阿郎看到后,给她念了这首诗,说是若是她能背下来,就帮她捉。”

    “哪知双双背了半天,还是没能背下,我在一旁,倒是默念了下来。”

    曹三听得心神大震!

    这冯郎君,其文才竟恐怖如斯?

    其子聪慧,其妻妾亦熟背诗文……

    这,这实是……怪不得陈王结交于他。

    只是隔壁的两个女子,说了几句话,声音就低了下去,似乎是在悄声品诗,曹三听了半天,却是听不清。

    这让他心头有如数十爪在抓挠。

    因为这首诗,是一句七言,比昨日的还要难记。

    偏偏和昨日一样,都是只念了一遍,他就是有心想要记,都没办法背下来。

    接下来的三四日,曹三天天都在院子里转悠,可是隔壁却再也没了念诗声。

    只有两个孩童在那里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文当然是好文,可却不是他所想要听的。

    因为他至汉中时,汉中孩童多有念此文。

    所以他知道,这是冯郎君专门写给蜀地孩童的启蒙文。

    就这样过了数日,若不是每天都有下人按时送饮食过来。

    同时还传冯郎君之令,说他可以在武威城自由走动,曹三还以为自己已经被遗忘了。

    他实在按捺不住,让下人代为转达,请求见冯郎君。

    只是等了半天,下人才重新回来禀报,说冯君侯现在并不在城里。

    曹三不免有些失望,只是既然冯郎君不愿意见他,他亦没有太好的办法。

    以陈王之尊,主动结交一个后辈,已经算是极为难得了。

    如今冯明文迟迟不肯回应,让曹三觉得,此人未免太过狂妄。

    他决定,明日再求见一次,若是再没有回应,那就直接辞行。

    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夜色刚浓时,忽有下人前来报:

    “曹郎君,君侯有请。”

    “冯郎君这个时候要见我?”

    曹三听到这个消息,大是意外。

    此时已临近安寝时分,怎么冯郎君还会要见自己?

    他满腹疑惑,跟着侍者离开自己的屋子,穿过长廊,向刺史府的前院走去。

    刚踏入前院的前拱门,就看到前方一片灯火通明,甚至还隐隐有丝竹声传来。

    看来冯郎君似乎是在宴请什么人。

    侍者领着曹三走到门口,对着守在外头的侍卫说道:

    “烦请禀报君侯,曹使者已到。”

    一个侍卫点头,转身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侍卫又走出来,对着曹三说道:

    “君侯有请曹使者。”

    曹三越发地疑惑起来。

    能让冯郎君宴请到深夜的人物,定然是重要人物。

    而自己不过是陈王的下人,冯郎君为何会让自己过来?

    他一边想着,一边迈步进入宴厅。

    只见宴厅里的客人并不多,但气氛极为热烈。

    主人冯郎君已离开主人座,正举着酒樽,与一位阳刚俊美的郎君勾肩拱背。

    看冯郎君这等举动,曹三便知,他十有**是已经喝多了。

    看到曹三进来,冯郎君便放开了那位美郎君,一手拿着酒樽,一手拿走眼前案上的酒壶,步伐有些飘浮地走过来。

    人未至跟前,一阵酒气已是扑面而来:

    “曹使者来啦?来来来,吾请你饮一杯。”

    已是醉意朦胧的冯郎君一边说着,给手里的酒樽倒满酒,递给曹三。

    看来冯郎君是真的喝多了,酒樽都是歪的,酒洒出来不少。

    曹三不好拒绝,接过来说道:“谢过冯郎君。”

    然后一饮而尽。

    哪知这酒闻着极香醇,但一入喉竟是如火烧,让曹三双眼暴突,嘴巴鼓起。

    好一会儿,他才吐出一口长气,大叫道:“好烈的酒!”

    冯永喝彩道:“好!爽快!”

    然后又倒了一樽,如是再三。

    曹三连饮三杯后,感觉腹中已被烈火烧成了一团,又如有海浪在翻腾。

    冯永哈哈一笑,把手中的酒樽一丢,然后拉着他向前:

    “来来来,待吾为使者介绍几位亲朋好友。”

    曹三松了一口气。

    他怕自己再多喝一口,腹里的东西就会涌上来。

    “这位是凉州刺史府长史,同时亦是吾之长辈,世代为荆州名门。”

    “廖化廖元俭,见过曹使者。”

    厅中最年长者对着曹三拱手道。

    “见过廖公。”

    曹三有些晕乎乎地还礼道。

    “这位亦是府中长史,乃是凉州上士,姜维姜伯约。”

    曹三看去,心里不由地暗赞一声:好一位美郎君!

    “见过曹使者。”

    ……

    “这是赵广赵二郎,字义文。”

    “原来是鬼将赵郎君,失敬失敬!”

    曹三大吃一惊,连忙行礼道。

    三千铁骑冲十万,赵鬼将之名,已是至关东矣!

    曹三不由地端详了一下这位赵郎君,但见他脸上有细长的疤痕,但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之色,反是为他增添了两分阳刚之气。

    “这位是李遗李文轩……”

    ……

    介绍完毕,冯永打了一个酒嗝,然后长吁了一口气:

    “今日吾与名士豪杰欢饮,本是人生快事,但吾欲醉,却未尽兴,曹使者可知为何?”

    “不知。”

    曹三虽已有些酒意上涌,到神志尚还清醒,他现在都还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为何冯郎君要让他过来。

    “却是因为曹使者你啊!”

    冯永指着曹三大声说道,“实不相瞒,若只论文章,天下文人骚客,在吾眼里,不过尔尔。”

    “唯有曹公子,能让吾服气,吾亦欲结交曹公子久矣,没想到曹公子亦知我!”

    “只是可惜,吾与曹公子,终究是无缘见面,唯空隔万里,神交而已!恨哉?憾哉?”

    冯永越说,越是激动,他把手里的酒壶一摔,抓住曹三的双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吾设宴待友,却无曹公子在座,实是吾心头之憾,现吾有一诗,要让你带回去曹公子,你可要记好了!”

    曹三身子一震,酒意都醒了几分,连忙道:

    “谨遵冯郎君之命!”

    同时心里暗暗叹惜,若非天下之乱,冯郎君与陈王,应当是相知相惜的莫逆之交。

    如今相隔万里,神交而不得见面。

    想到这里,曹三心里都有些悲叹起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仅仅是开头首句,便是震撼人心。

    别说是一曹三,就连在座的四人,都是身体齐齐一震!

    然后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目光紧紧地盯向宴厅中间手脚乱舞的冯永。

    然后又是齐齐冒起同一个念头:

    这等磅礴气势的诗文,果然是只有冯侯才能做得出啊!

    待听到“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尽还复来”时,所有人皆握紧了拳头,只觉得胸中风雷起,激荡不已。

    “赵二郎,姜伯约,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赵广与姜维一听,脸色已是赤红欲滴血,鼻孔猛地张大。

    姜维连忙弯腰拿起酒樽,对着冯永一举,然后一饮而尽。

    赵广则屁颠屁颠地捧上一樽酒,双手递给兄长。

    发了发了!

    兄长此文,是不是千古流传不知道,但流芳百世那是肯定的。

    到时吾赵二郎之名,亦随此文而名留青史。

    冯君侯嘴角一抽,脸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赵二狗。

    尼玛的!

    老子让你名留传世佳文,你让我喝这么烈的酒?

    人性呢?

    只是在曹三面前,冯君侯作戏只能作全。

    当下豪爽至极地一仰脖。

    “彩!”

    其他人皆是大声喝彩。

    ……

    待听到冯永念到“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时,曹三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天灵盖!

    虽陈王与冯郎君不得相见,但此等情谊,又有几人能相比?

    此恨,此憾,实是天意弄人啊!

    “吾辈何为言有恨,万里之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返东赠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念毕,冯永一屁股坐到地上,狂笑不已。

    曹三跟着匍匐下去,哽咽道:

    “小人恳请君侯,能把亲书此文,让小人送与陈王。”

    这是他第一次喊冯永君侯。

    冯君侯闻言,如同被人突然掐住了喉咙。

    同时他的脸色变得精彩之极。

    冯氏书法,独创一帜,我怕曹公子看不懂啊!

    曹三久久得不到冯君侯的回应,正要抬头看去。

    只听得“扑咚”一声,然后鼾声大起,原来冯君侯酒醉之后,当庭睡去。

    很快,有两个女子从外面走进来,对着众人福了一福。

    其中一人开口道:“各位,君侯已醉,夫人吩咐妾扶君侯回去休息,诸位请自便。”

    “二嫂三嫂只管扶兄长回去,这里就交与我了。”

    赵广连忙拍着胸脯说道。

    曹三听这声音,只觉得甚是熟悉:这不就是前几日念诗的女子?

    他知是冯侯妻妾,当下更不敢抬头,以免造次。

第0894章 软实力

    李慕和阿梅扶着冯刺史出了前院,冯刺史当场就能站稳了自己走。

    甚至长吐出一口气后,还有心情低骂了一句:

    “赵二郎非人子哉!”

    听到这话,阿梅只是抿嘴一笑。

    但李慕乃是出身世家女,从小就识文断字,文学素养不低,此时双眼发亮:

    “阿郎方才在厅中所念,别说是赵二叔,就是妾亦听得心情激荡。”

    “是吧?”想起自己方才在前院的表演,冯刺史都忍不住地给自己的演技点个赞。

    这几日的戏,只有大纲,没有彩排,主要靠的,还是临场发挥。

    主要就是赵二郎这哈批,入戏太深,直接给自家兄长倒了一大樽烈酒。

    没半点眼色!

    “不见厅中诸人乎?谁不为阿郎文采所倾?”

    李慕紧紧地攀住冯刺史的胳膊,声音柔得都快要能拧出水来:

    “张娘子在外头听完,差点就忍不住冲进去了,现在比我等提前一步,跑去告诉女君了呢!”

    冯刺史哈哈一笑,志得意满。

    然后一手搂住一个妾室,笑吟吟地说道:

    “身上全是酒气,且扶吾去沐浴一番。”

    后院里,关姬与张星忆两人,等了半天,才听得门口传来自家男人的声音:

    “这么晚了,细君怎么还不睡?”

    冯刺史没有束发,披着一件外袍就走了进来。

    关姬挺着大肚子,没像平常那样卧在榻上,正与张星忆坐在桌边言笑妟妟。

    冯永走近了,才看到案桌上铺着纸张。

    “这是在干什么?”

    “自是在等‘天生吾徒有俊才’的冯君侯。”

    关姬心情似乎极好,竟是开玩笑地接了一句。

    冯永走到跟前,低头看去,但见桌上的纸所写的,正是自己在前院所念的《将进酒》。

    他不禁吃了一惊,看向张星忆:

    “四娘竟有这等心思?只听了一遍就能背下?”

    张星忆骄傲地一抬头,不屑地看了一眼冯大抄公。

    倒是关姬笑着解释道:

    “前几日就知道你要念诗,又不肯提前跟我们说。四娘早在外头让人准备好了笔墨,在你念的时候就记下来了。”

    她说着,又低头看向桌上,双手捧起纸,赞叹道:

    “怪不得阿郎不愿意提前说呢!这等佳文,妾看也只有《蜀道难》、《梦游天姥吟留别》能与之相比。”

    “若是提前说了,何能惊艳厅中众人?千金散尽还复来,好句!这等句子,也只有阿郎有底气说。”

    冯永看到桌上还有不少纸张,上头皆是潦草而又凌乱的炭笔字体,想来是张星忆让人在宴厅外面的速记。

    倒是关姬手上所捧的纸,上面的字体铁画银勾,隐透出凌厉而不失豪放。

    一看就知道是虎女的作品。

    “好字!”冯刺史从关姬手里接过纸,“细君这个字,与此文倒是呼应。”

    “妾初闻阿郎在前院所念之诗,心头亦是激荡,故忍不住地写了下来。”

    关姬靠了过来,轻笑道,“写完后,才发现今夜所书,比往日要好上不少呢!”

    “这大概就是从字识人吧。”冯刺史的书法虽说是独创一帜,但欣赏水平还是有的。

    他看了一会,这才满意道,“前番那曹三让吾亲书此诗给曹植,正好,细君倒是省了吾一番事情。”

    此话让关姬“扑哧”一笑。

    张星忆在一旁没好气地说道:

    “姊夫,咱们说话要凭良心!亏得我看以你在前院醉倒,就赶快回来,让阿姊把这诗重抄了一份……”

    嗯,果然是夫妻连心么?

    冯刺史咳了一声,面不改色。

    反正在自家女人面前丢脸,不算丢脸。

    只是张小四这番功劳,没有得到冯刺史及时的反馈,让她心头更是不满。

    于是她满怀恶意地问道:

    “这诗还没诗名呢,要不然姊夫你亲笔题一个?”

    冯刺史讪笑:“别闹,即使是男子,也难写出细君这一手字,我是自愧不如也,如何能画蛇添足?”

    大妇则贴心多了,顺势转移话题问道:

    “说起这个,阿郎还没说此文是何名?”

    “将进酒,乐府诗。”

    “又是乐府诗啊?阿郎似乎很是喜欢写乐府诗?”

    关姬从冯永手里拿过纸张,提笔在上头写下“将进酒”三字。

    “大汉流传最广者,不就是乐府诗?”冯永微微一笑,“再说了,不写乐府诗,如何能聆听细君之唱?”

    当年关大将军唱一首《蜀道难》,让冯刺史大感惊艳。

    关姬大概也是想起了当年之事,当下温柔一笑,只是当着张星忆的面,她不好多做表示。

    于是又问了一个问题:“这五花马,又是个什么典故?”

    “将骏马鬃毛修剪成瓣以为饰,分三瓣者,为三花马,分五瓣者,称五花马。”

    关姬听了冯永的解释,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多做追问,只当是哪里的风俗:

    “原来还有这个说法,倒是妾孤陋寡闻了。”

    不过倒也符合她初闻五花马时的理解。

    毕竟能与千金裘相提并论,想来定是名贵之马。

    “不过是我师门中的习惯罢了,细君没有听说过也是正常。”

    说起这个,冯永又转而对张星忆说道:

    “既然诗中提起五花马,明日就让人挑出一匹上等好马,把马鬃剪修成五花。”

    “同时再让慕娘挑几件上等衣物,哦,还有那美酒也要准备好。”

    “只待那曹三辞行时,让他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就说是我给曹植的赠礼。”

    “此事,四娘记得亲手为之,不要出了差错。”

    张星忆点头应下。

    “阿郎对那曹植,倒是上心。”

    “不上心不行。若说当年曹操是文武皆是过人,那曹丕之文也算是可观。今到曹叡,武略不济,文才不足。”

    若是换了原历史上,曹叡也算是半代雄主。

    可惜的是,现在遇到了开挂的。

    因为连年对外惨败,第一年战胜吴国所树立起来的威信,早就已经失尽。

    登基这么多年来,曹叡现在连根基都办法巩固下来,更别说像原历史上掌控全局。

    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是非常致命的。

    据探子所报,现在都督关中的司马懿,权力极大。

    可以自主任命关中诸军中层将领,甚至有权处死低层将校。

    再加上屯田以及特设专门的易市。

    军权政权集于一身,又能自筹钱粮,活脱脱一个唐时节度使。

    就是不知道司马懿有没有胆量做安禄山。

    就算不管司马懿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如今曹叡对魏国的掌控力,比起原历史,要差得太多太多。

    “如今魏国可称道者,廖廖无几人。武略不过司马懿,或许满宠也算是一个?”

    “大汉武德充沛,有何惧哉?反倒是以文采论,仅曹植一人,便可压天下。”

    论起武略,不是说冯永看不起魏国的其他人,而是……

    没有了后方之忧的诸葛老妖,根本就无惧司马老贼。

    乌龟壳再硬,有汉阳造硬?

    反正冯刺史是不信的。

    可以说,这个时期,大汉与魏国是与原历史反过来的。

    此时魏国人才正不断凋零,处于衰弱期。

    而大汉,却因为某人的开挂,人才提前涌现,国力处于上升期。

    唯一所缺者,则是软实力方面。

    虽说未来影响魏晋文化方向的那些人,因为浮华案的风波,现在还只能是默默夹着尾巴做人。

    但“建安三曹”是中国文学史永远绕不过去的高山。

    即便现在三曹仅剩一个曹植,也足以让天下文人仰望。

    “天命所在,人心所向”这种东西,虽说是看不见摸不着,玄学得很。

    偏偏你又不能忽视它。

    毕竟这个时代,连天象都要拿来证明谁才是天下正统。

    没办法,大伙都信这个。

    “阿郎太过自谦,以前尚可说曹植文才一人可压天下,但大汉现在不也有阿郎么?”

    冯刺史干笑一声:

    “曹植毕竟是前辈,战阵上可以以胜负说话,但文坛之事,作为晚辈,态度还是放低一些比较好。”

    再怎么被人吹上天,冯刺史心里还是牢记一件事:自己是个开挂的,不靠真实力。

    冯刺史在后院与自家妻妾算计的时候,在前院的曹三已是酒意朦胧,步伐踉跄。

    他从未喝过这么烈的酒,仅仅是最开始的三樽,就已是让他有些遭不住。

    再加上冯永走后,赵广自告奋勇接手宴席,可怜的曹三就算是倒了大霉。

    反正是等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大亮时分。

    宿醉让曹三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吃过下人送上来的吃食,热汤下腹,曹三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他正捧着自己的脑袋呻吟,但是冯郎君派人送过来的东西,很快就让他把自己的难受抛之脑后。

    “这就是冯郎君亲手所书的昨夜文章?”

    曹三小心翼翼地把裱好的纸张摊到桌上,刚一入眼,顿时就不由地喝彩:

    “好字!”

    果真是字如其人啊!

    看这豪放而不失刚劲的字体,真不愧是擅写雄文的冯郎君所书。

    “将进酒?原来这此文叫将进酒?”

    曹三喃喃自语,欣赏了半天,这才珍之又珍地收起来。

    “昨夜才在宴席上求冯郎君亲书,今日就能得其真迹,冯郎君对陈王,真是重视非常。”

    想到这里,曹三又不禁再感叹一声,天意弄人。

    此行已是圆满,曹三归心似箭,他要赶回去禀报陈王,所以很快提出辞行。

    冯永也没有挽留,毕竟汉魏两国终究是敌人,有些事情,拖得越久,越容易出意外。

    “此马叫五花马,乃是君侯座骑。君侯说了,诗赠曹公子,马亦赠曹公子。”

    张远把缰绳递到曹三手里,很是庄重地说道。

    曹三不是曹植,所以还没有资格让冯永亲自送行。

    倒是张远作为冯刺史身边最优秀的学生,被派来送曹三。

    曹三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即使他自小跟随曹植,久见罕物,亦不得不发出一声赞叹:

    “此马神俊矣!”

    但见此马全身油光发亮,,鼻孔极大,四蹄如碗,背腰宽且平直。

    最引人注目的是,马鬃毛被精心修剪了一番,上头还用饰物装饰,平生添了几分贵气。

    张远点头:

    “曹使者当真有眼光,此马乃是西域天马,后有人特意从西域转运而至凉州,最后送予君侯。”

    “君侯极是喜欢此马,今送曹公子矣!”

    他说着,又拍了拍手,只见有数位仆人捧着东西上来。

    “此几物,乃是纯色裘衣,还有南乡最新款的绒衣,在外不说千金,就是万金,也是难求。”

    “至于这些美酒,西域蒲桃酒、南中蜜酒、烈酒,皆是君侯珍藏,都请曹使者一齐带回去给曹公子。”

    曹三闻此言,整面容,正衣冠,然后对着武威城深深地一拜,朗声道:

    “曹三代陈王谢过冯郎君相赠!”

    陈王这些年来失意失落,如今能得冯郎君这份情谊,也不枉陈王此次甘受朝廷猜忌,与汉人通书信。

    五月的陇右,已是满地青翠。

    来时满怀忐忑,无心观景色。

    回时收获满满,曹三再一次来到冀城时,终于有心情一观这个陇右重镇。

    这些年来,因为从汉中运转过来的物资,都要经过冀城中转,所以冀城日见繁荣。

    各类食肆客舍如雨后春笋,纷纷冒了出来。

    甚至从南乡传过来的一种新娱乐,也已影响到了冀城。

    那就是说书人。

    雍凉自古出豪杰。

    以《紫电青霜记》为代表的侠义小说,不但极合雍凉风气,而且因为通俗易懂,更是为广大雍凉百姓所喜爱。

    往来的商队,大多都是苦脚力,苍头黔首也没什么钱去高档场所。

    偏偏受众最多的又是他们。

    有需求自然就会有市场。

    于是一些说书人,有时干脆跑到商队脚力睡的大通铺客舍里去讲。

    更加不讲究的,就是找个空旷之地露天讲。

    反正干这个,有嘴就行。

    久而久之,有些地方就成了固定说书的地方。

    有了市场,自然就会有消费,有些青皮暗倡也跟着流窜过来。

    为了办事方便,于是这些固定场所又开始围上栏杆,盖上棚子,以遮风挡雨。

    此时栏杆多称为勾栏。

    这等地方,在南乡早就有之。

    不过南乡的这等场所很是正规,官府有专门的曹署管理。

    因为聚拢时如瓦合,散时有如瓦解,易聚易散,所以称之为瓦市勾栏之地。

    乃是中底层百姓,往来脚力娱乐的地方。

    冀城这边,也随了南乡那边的叫法,渐渐地叫开了来。

    曹三在汉中时,早闻冯郎君治南乡的种种异闻,只是来时匆匆,要去凉州见冯郎君为要。

    如今事了,听闻冀城亦有这等奇特之处,便心生好奇,要前往一观。

    哪知亲临之后,发现此处大是粗俗,往来皆是粗衫苍头。

    当下不免有些失望,只是听闻那说书,却又让他觉得新奇,流连一番,竟是不忍立刻离去。

    隔壁又传来有女子的声音,咦咦呀呀的,似唱非唱,调子如捏着嗓子唱出来一般,当是民俚俗曲。

    什么“靖哥哥”、“蓉儿”,让人听得糊里糊涂。

    曹三顺着声音转过去,但见勾栏围住的地方,有女子脸上涂抹着劣等脂粉,如同鬼画,张嘴在唱着什么。

    旁边还有一男子,长得粗矮无比,面目憨厚,一笑就是黑黄的龅牙,一看就是从地里刨食的。

    偏偏腰间还配了一把刀,不住地围着女子转。

    时不时还配合女子说两句。

    引得下边汉子呼吸急促,叫好不已,脖子都粗红粗红的。

第0895章 揭开

    “曹使者,此处乃是往来商旅折脚力,还有就是那些没钱去听书的穷苦下人才来的地方。”

    李遗跟在曹三身边,负责送他回汉中。

    看到曹三神色有些不豫,便笑道解释道,“这里所说的《射雕三书》,不知经过多少人曲解,已失去了原意。”

    “若是曹使者当真喜欢这三部书,可去冀城里头专门说书之处。那里的说书人,是从南乡那边过来的,说得才叫地道。”

    “待到了汉中,曹使者可去南乡一游,那里可是冯君侯真正的起家之处。”

    曹三听了李遗的话,不禁有些疑惑地问道:

    “何谓《射雕三书》?”

    李遗带着曹三走出瓦市,边走边道:

    “这瓦市勾栏之处,所说所戏者,至少有一大半是与三部书有关。”

    “第一部叫《射雕英雄传》,讲的便是周赧王十年至三十五年,游侠儿郭靖与黄蓉之事。”

    “第二部叫《神雕侠侣》,主要讲的是长平之战后,郭靖之侄杨过之事。”

    “第三部则叫《紫电青霜记》,讲的是游侠儿张无忌得郭靖所遗《武安君兵法》,领天下游侠,助高祖皇帝平天下之事。”

    曹三原本听到这三本书讲的都是游侠儿之事,本是不屑。

    哪知最后竟冒出一个《武安君兵法》,当下不禁脸色大变,脱口而出地说道:

    “《武安君兵法》?那不是冯郎君……”

    说到这里,他猛地意识到不对,连忙收住口。

    只是“冯郎君”这三个字一出口,李遗就已经转过头来,警惕看着他:

    “曹使者何出此言?”

    曹三情知失言,当下有些讪讪地说道:

    “关中有传,冯郎君练兵有方,自领军以来,每战必胜,乃是学了昔日淮阴侯所遗《武安君兵法》……”

    听到这话,李遗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这个传言吧,最早应该是从汉中传出来的,现在在汉中传得满大街都是。

    再具体一点,最有可能的,就是汉中的南乡。

    因为一提起南乡,就必然要提起兄长。

    这些年来,兄长战功赫赫,也不知是谁传开的,说兄长学过《武安君兵法》。

    自陇右之战后,其实南乡那边,就已经有了这类传言。

    待萧关之战的消息一传开,这类传言就达到了顶峰。

    现在别说是汉中的百姓,就连兴汉会内部,也有不少人在嘀咕:

    这事……不会是真的吧?

    毕竟淮阴侯也曾以师礼武安君之孙李左车,真看过《武安君兵法》也说不定。

    要不,陛下为什么偏偏就在萧关之战前后去汉中拜祭高祖皇帝的故地,而且到现在都没回锦城呢?

    这不明摆着要学高祖皇帝当年事?

    就算是在李遗看来,这个事似乎都有些玄乎。

    赵二郎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他还不了解吗?

    武艺自然是有的。

    但要说真凭他自己的本事,以现在的年纪,能在军中混个裨将就算有前途了。

    至于所谓不负英雄之后,什么三千铁骑冲十万敌阵,什么鬼将名震关中……

    要是没了兄长的提携,那就是在做梦!

    李遗每每思及此,心里要说不后悔,那都是假的。

    当年自己就是晚了那赵二郎一步啊!

    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曹三自然不知道,为何李遗一听到这个,脸色就有些不好看的真正原因。

    他只当是自己方才的话,当下连忙道歉道:

    “吾失言了,还请李郎君勿怪。”

    李遗从深思中醒悟过来,当下摇了摇头:

    “无妨,此传言,便是汉中,坊间亦多有人说。”

    说到这里,他甚至笑着说道:

    “不瞒曹使者,别说是他人,就是吾在私底下里喊君侯为兄长,其实心里对此事亦是所怀疑……哈哈!”

    曹三这才松了一口气,跟着笑起来:

    “李郎君既与冯郎君私交甚笃,为何不问个清楚?”

    李遗摆了摆手:

    “曹使者别看君侯年纪不大,但其实威仪甚重,且这等事情,乃是君侯师门密事,如何能轻易询问?”

    曹三听到这话,心头就是一跳:

    “李郎君是说……君侯当真有可能学过《武安君兵法》?不对,这武安君当真留下了秘密兵法?”

    李遗打了个哈哈:

    “君侯之事,吾如何敢乱说?不过这后一事,吾倒是可以说说。”

    “李郎君请讲。”

    “君侯学没学过《武安君兵法》吾自是不知,但武安君倒是极有可能留下兵法。”

    曹三闻言,心头大是震动,脱口而出地问道:

    “李郎君如何这般肯定?”

    “曹使者若是看完射雕三部,怕是也会和我一样的想法。”

    李遗越是这么说,曹三心里越是好奇起来。

    看到他这模样,李遗也不藏着。

    把他带到冀城的一处食肆,要了一间雅间,对他大略讲一遍射雕三书的内容。

    《射雕英雄传》里头的郭靖,正是秦昭襄王在位之时。

    秦昭襄王在位期间,灭义渠,固巴蜀,攻魏,破韩,讨楚,伐赵,灭周。

    屡次打得诸国接连惨败,吞并了四国的诸多土地。

    连天下名义上的共主周天子,都亡于秦人之手。

    不但各国联军中主帅被擒,连楚国国都被秦军攻破。

    其中史上最有名的,莫过于长平之战。

    秦昭襄王在位年间,秦国东往西讨,所杀诸国青壮,前前后后加起来,当近百万。

    按这《射雕英雄传》的说法,秦昭襄王能有此成就,郭靖其人也是出了大力的。

    听以这等秘闻,曹三大是震撼:“为何史上不记其人?”

    李遗摇头,苦笑道:

    “秦始皇当年收尽天下书而焚之,唯有孤本留于咸阳,最后又被项羽付之一炬。”

    “前秦诸子百家之说,如何又剩几何?”

    曹三闻言,顿时喟然长叹,再问道:“后来呢?”

    “后来郭靖渐渐发现秦人屠戮太过,屡劝秦昭襄王,秦王不听,反是起了积怨之心,两人最终心怀隔阂。”

    “特别是在长平之战后,秦人坑杀赵军四十万人,郭靖最终怒而出走,与黄蓉归赵而居。”

    李遗继续解说道,“不久之后,秦赵邯郸之战爆发,郭靖与黄蓉携手助赵守城,秦久攻邯郸不下,最后反伤亡近二十万人。”

    “因为郭靖曾师从白起学兵法,白起又不愿前往邯郸领军,秦王大怒之下,欲杀白起。”

    “其实黄蓉早猜出秦王所思,让郭靖提前往秦国,欲救白起,白起只说自己坑杀降卒数十万,确实当死。”

    “最后给了郭靖一本兵法,让他带走,自己却自刎而亡。”

    曹三脱口而出地问道:“便是那本《武安君兵法》?”

    李遗点头道:“没错。”

    曹三长吁出一口气。

    邯郸之战他自然是知道的,但这其中居然还别有隐情,当真是让他意想不到。

    第一本书就已经这般吸引人,曹三又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么第二本,讲的又是何事?”

    “便是二十余年后,秦国欲灭赵国期间的事情。当年秦人经邯郸大败后,十余年不敢大兴兵事。”

    “郭靖与黄蓉两人便前往边塞隐居,结识了守雁门李牧。”

    曹三身子一震:“又一个武安君?!”

    “没错,郭靖见李牧乃是良将,又以百姓为念,故赠其《武安君兵法》。”

    “《武安君兵法》虽是白起所著,但李牧后面不但加以注释,同时还把兵法扩加内容,故此书其实算是两人合著。”

    曹三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这等历史秘闻,当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后来秦国两次出兵,欲灭赵国,皆被李牧大败,秦人惧之,最后使反间之计,使李牧惨遭冤杀。”

    “郭靖与黄蓉悲愤之下,双双战死,唯留下一刀一剑,曰紫电青霜,内藏《武安君兵法》。”

    “后来呢?后来呢?”

    曹三连连催问道。

    “后来一刀一剑,流落江湖,直待四百年前楚汉相争……”

    一番长篇大论下来,李遗早说得口干舌燥,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而曹三早就已经听得痴了。

    他思绪翻腾不已,总觉得有一个什么念头闪过,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这让他急得头上都有些冒汗了,心里不由地把李遗所言过了一遍又一遍。

    过了好久,这才突然一拍大腿,大叫道:“原来如此!”

    曹三猛地一声,吓了李遗一跳。

    “曹使者何以如此?”

    “冯郎君定是学过那《武安君兵法》,即使没学过,他与那兵法,也是关系密切!”

    曹三激动得满脸通红,看着李遗,目光灼灼地说道。

    “曹使者为何这般肯定?”

    “我记得,冯郎君有一文,叫《侠客行》,对也不对?”

    “没错。”

    《侠客行》,现在仍旧刻在南乡的一家客舍里。

    其字铁画银勾,入石三分,听说乃是冯君侯的亲笔字。

    只要第一次南乡慕名前往一观的人,皆会被其凌厉之气所震。

    这个事,前半段是真的。

    后半段也是真的。

    中间那一段,李遗保留意见。

    曹三既然是替陈王前来给冯郎君送信,自是做过功课的。

    只见他站起身来,来回走动,开始念道:“赵客缦胡缨……闲过信陵饮……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念完全诗后,曹三停在李遗面前,盯着他说道:

    “李郎君,可曾听出这文中所隐藏的东西?”

    李遗有些疑惑地摇头。

    这诗,他早就已经倒背如流了。

    诗是好诗。

    而且他还知道,兄长亲口承认了,这是写给那些游侠儿的诗。

    这其中还能有什么隐藏的东西?

    只见曹三摇头晃脑地说道:

    “赵客,信陵,朱亥,侯嬴,李郎君,你可曾想过,这些人,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听到这话,李遗一个激灵,心头仿佛霹过一道闪电,让他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忍不住地说了一句:“卧槽!”

    还没等曹三开口问“卧槽”是什么意思,他就直勾勾地看向曹三,吐出一句:“邯郸之战?”

    “没错!”曹三击掌叫道。

    信陵指的是信陵君。

    邯郸之战中,信陵君盗虎符,领魏军救赵。

    朱亥乃是勇士,击杀不肯进军的魏军主帅晋鄙,助信陵君夺得兵权。

    侯嬴则是给信陵君献计之人,同时为了报答信陵君之恩,自杀而亡。

    一直以来,李遗觉得所谓赵客,自然就是以朱亥侯嬴为代表的赵地侠客。

    但如今细细想来,只怕更多的还是指郭靖和黄蓉。

    因为后面那一句“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毕竟不管是自刎而亡的侯嬴,还是与信陵君同留在赵国的朱亥,皆非“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而前往边塞隐居的郭靖和黄蓉,才是最贴切这两句。

    李遗感觉到自己终于解开了长久以来的一个疑问,心头嚯嚯地跳动,他有些站立不稳地扶住桌子,才不致于跌坐下去。

    曹三凑到李遗跟前,因为过于兴奋,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李郎君,冯郎君在这篇雄文里隐晦点出郭靖和黄蓉,只怕正是因为知道二人非是虚构之人。”

    “不然你想想,那些游侠儿,历来被世人所轻所厌,谁会专门给他们写诗?”

    若不是冯郎君与那《武安君兵法》有关系,他又怎么会特意写那二人?

    曹三越想,越是觉得有道理。

    只是这等事情,定然一桩大秘闻,别说不知道他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冯郎君。

    就算是有机会,只怕也没机会开口问这个事情的真正真相。

    李遗则是在艰难咽口水。

    他的反应之所以这么大,是因为在心里几乎已经认定的曹三的猜想是真的。

    因为他比曹三多知道不少事情。

    比如说三十六计,比如说兄长军中独有的陌刀,正是江湖流传的紫电刀……

    曹三点破了《侠客行》的隐藏之意,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再说话。

    一时间,雅间内竟安静了下来。

    在这个诡异的安静中,隔壁的一个大嗓门突然传来声音:

    “听说了没有,凉州那边传来一件新鲜事。”

    “什么事?”

    “天下文气共一石,冯君侯一人占八斗,魏国曹植占一斗,剩下一斗天下共分之。”

    “哈哈哈,这说法有趣!这冯文和好大的口气,怎的不去大河边吹牛皮?”

    凉州用来渡河的筏子,多是用羊皮。

    比羊皮好用的,自然就是牛皮。

    不过要口气大的人才能吹得起来。

    “冯君侯未必敢这么说,凉州那边不是要考课选才吗?说不得是有人想要借机上位,所以才这般阿谀奉承……”

    冯刺史在陇右的名声还是不错的,所以自然有人替他说话。

    “这倒也是……不过这奉承得也太过,也不知到时候魏国那边的人听了,会如何?”

    “还能如何?吾听闻,魏国贬冯君侯的文章,言其不合格律,徒为天下笑。冯君侯就算亲口说了这话,也不过是以直报怨。”

    李遗听了这些话,登时惊醒过来,他心头一凉,有些担心地看向曹三。

    哪知曹三却是淡然一笑。

    一帮无知之辈,不过与魏国那些只会贬人,UU小说却不出一文的愚昧书生相似罢了。

    “天生吾徒有俊才”知道伐?

    “古来圣贤皆寂寞”知道伐?

    “陈王昔时宴平乐”知道伐?

    只待回到陈地,冯郎君一篇《将进酒》,必将名传天下。

    天下文人唯有陈王与冯郎君,能同销万古愁,余者皆不足看。

第0896章 暗潮

    听完李遗讲完射雕三书的大致内容,曹三又特意跑去听了一场说书,然后回驿站休息。

    待李遗离去,曹三关上门后,脸色这才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若以文气论,只要陈王还在一天,大魏就不会惧任何人。

    汉人就算是再怎么称冯郎君才高八斗,但冯郎君自己也不敢公开说能压过陈王。

    就如大魏再怎么贬低冯郎君的文章,陈王却仍是欣赏冯郎君一般。

    但若以武略论,不拘是守关中的大司马,还是镇守扬州的满宠,皆是武皇帝留下的人才。

    除去武皇帝时期留下的老臣,大魏近些年来,大将凋零,无有能与冯郎君争锋的良将出现。

    更别说,前有张郃,后有曹大司马此二者之事。

    所以即便是武皇帝所拔大将,也未必有十足把握说能胜冯郎君一筹。

    故曹三今日得闻这《武安君兵法》一事,心头忽然就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欣赏冯郎君归欣赏,但从内心深处来说,曹三是魏国人,他自然希望大魏能一统天下。

    反正以冯郎君现在的身份和名气,就算是在大魏,同样也能受到优待。

    此次曹三从东边陈地向西而行,经许昌,过洛阳,至长安。

    到达汉中后,再顺着祁山道继续折向凉州。

    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更是让他心有感触。

    此行中,前三者乃是魏国的腹心之地,繁盛自不必说。

    而长安这个前汉都城,却是破败无比。

    但比长安更晚结束战乱的汉中,却显现出勃勃生机的气象。

    昔日武皇帝还曾迁汉中数十万人前往长安三辅、冀州等地,故汉中应当是比长安还要破败。

    没想到这才过了多少年,如今汉中已是男女栖布于野,商旅往来不绝。

    甚至从汉中至武威,这一路上商旅就没断过。

    与长安成了鲜明的对比。

    蜀国前有诸葛安夷,后有冯永抚胡。

    现在不拘夷人胡人,皆亲蜀国,南呼诸葛阿公,北唤冯家郎君,视己为蜀人。

    而长安呢?

    今年开春,才开始大规模屯田!

    而且还是从豫州那里紧急调过来的屯田将校与屯田客。

    就算是再怎么不愿意,曹三也不得不承认,大魏对关西,实在是太过忽视。

    导致现在蜀人轻而易举地收了陇右以西之地的人心。

    既然汉中都能如此,那么作为蜀国腹心,以锦城为中心的巴蜀之地,恐怕就更不用说了。

    怀着这样的忧虑,曹三继续向东南,准备经汉中回长安。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一路上还想着巴蜀腹心之地是个什么情况。

    一队正好给远在武威的冯刺史带去了有关巴蜀消息的人马,正好与他擦肩而过。

    这队人马的领头叫李丰,乃是李平,也就是昔日李严之子。

    “见过兄长。”

    比起李遗,李丰对冯永很明显要生疏一些。

    他规规矩矩地给冯永行了一礼,很是恭敬。

    如果说赵二郎是兴汉会当仁不让的老二——除去关家虎女这个隐形boss不算。

    那么李遗李球黄崇等人就是第二梯队。

    虽然李丰最开始也是如李遗那样被丞相硬塞过来进入兴汉会的。

    但李遗算是元老,而且他家的大人李恢,深得丞相赏识,其人又很识相。

    对比之下,李平则是私欲太重。

    幸好李丰比他的大人识机得多,在大汉那场政治大风波即将拉序幕时,听从了冯永的劝说,尽量不掺和自家大人与丞相的相争。

    最后又领两万江州兵北上汉中,正式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态度。

    如今李丰是汉中大军的粮草官,算是接替了诸葛乔原本的位置。

    同时也看出丞相对他确实比较满意。

    “浩轩何须如此拘谨,快坐。”

    冯永的态度倒还是热情,亲自招呼李丰。

    虽然两人算不得熟悉,但当年冯刺史入狱,李丰有报信之情。

    而丞相与李平之争,冯刺史也有书信之义在。

    因为这一份情义,两人的关系怎么说也要比他人好一些。

    李丰看到冯永这般态度,这才暗松了一口气,脸上堆起了笑容。

    这一回是真心实意地说道:

    “谢过兄长。”

    冯永摆摆手,示意不用太过客气,又吩咐下人道:

    “去,让小郎君与小娘子出来见过李家叔父。”

    然后又笑着对李丰说道:

    “说起来,你我兄弟二人,已有多年未见,我的儿女,可还未见过浩轩呢。”

    “已有四五年了吧?”

    李丰亦是有些感慨,看着眼前这位兄长,身上的威仪已是隐现,此乃位高权重之气也。

    与当年在狱中比起来,容貌虽未变,但整个人看上去却已是大有不同。

    过了好一会,被张星忆扶着的关姬,挺着大肚子,领着一对儿前出现在客厅里。

    李丰一看,连忙起身:“见过嫂子!”

    关姬颔首以示还礼,歉然道:

    “身子不方便,还请浩轩见谅。”

    李丰连称不敢。

    冯永则是亲自上前扶住关姬,略带责怪地说道:

    “身子不方便,还出来做什么?浩轩是自己人,没必要这样。”

    “正因为浩轩是自己人,所以我才要出来一见。”

    关姬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冯永的手。

    冯永目光一闪,若有所思扫了一眼不说话的张小四,最后面不改色地点头:“说得也是。”

    “浩轩,这是张家的四娘子,也就是皇后的亲妹。”

    李丰前些年其实也是见过张四娘的,毕竟先帝驾崩前后几年,张李两家都算得上是大汉的顶级权贵。

    这么一个小圈子,两人虽然不熟悉,但还是有过照面的。

    但一来那时张星忆年纪还小,女大十八变。

    再加上这些年张小四的巨大变化,还有冯刺史的功劳。

    所以气质模样变化太大,李丰现在一时认不出来很正常。

    所以李丰原本还暗惊关姬身边女子的容貌,此时一听,这才恍然:

    “原来是花容月貌的张四娘子,失礼失礼!”

    张小四一听,顿时眉开眼笑:

    “李郎君过誉了!”

    天子在数年前,就重设宫中女官,以司宫内事。

    张家小娘子是宫中女官尚工,专司皇家内府在外头的业务。

    而皇家最大的业务,又与兴汉会相关。

    所以张星忆一直跟随在冯刺史身边,倒也让人无可指摘。

    但名义上是名义上。

    实际上,大汉的权贵圈子,都知道张家四娘子与冯刺史的事,同时又都有默契地对这个事情保持缄默。

    现在李丰看到张星忆大大方方陪着关姬出来见人,心里还是吃了一小惊。

    看来这皇家与兄长的关系,似乎比自己想得还要深一些啊?

    想通了这一层,他心里便对自己准备要说的事,多了一些斟酌。

    最后上来行礼的,是冯刺史的一对儿女。

    李丰早有准备,各给了两人一块上等玉佩。

    待关姬领着儿女下去后,两人这才又重新落座。

    “大约半个月前吧,文轩才走,现在你又是领着丞相之命来,凉州路远,倒是让你们受累了。”

    李丰闻言,笑道:

    “这不正说明丞相对兄长的看重吗?”

    冯永摇了摇头,自嘲道:

    “就怕有负丞相所托耳,这一回,丞相又要让我做什么?”

    “倒不是丞相要兄长做什么,只是丞相让小弟过来,给兄长说个事情罢了。至于最后如何决定,还是要看兄长自己的意思。”

    李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借机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说道。

    冯永一听,哦了一声,略有意外:

    “这倒是有些新鲜,难得丞相能对我这般好说话,居然还让我自己拿主意?说来听听!”

    李丰听到冯刺史这个话,当场就被残留在喉咙的茶水呛着了,猛烈咳嗽了好几下。

    看兄长这模样,似乎对丞相有些……不太敬?

    在外握有实权而敢对丞相不敬者,上一个似乎就是自己家的大人?

    而如今丞相在大汉的威信,比天子还要高……

    只是经过自家大人的**后,李丰已经变得过于有些小心谨慎起来。

    他把自己的想法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然后伸手入怀,拿出一份公文:

    “兄长,这是锦城那边送到汉中的公文,丞相又让小弟把这份公文送到兄长手上。”

    冯永接过来,有些诧异地问道:

    “锦城的公文怎么送到我这里?出了何事?”

    “兄长,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有人给大人递了话,说是想要在锦城那边开几个学堂。”

    “按惯例,开学堂的话,自然是以南乡学堂为样。此事大人也拿不定主意,所以就把公文送到了汉中。”

    “丞相得知此事后,只说了这个事情,自是要听听兄长的意见,所以又让小弟过来告知兄长。”

    李平现在是以中都护署锦城的丞相府事。

    名义上是锦城那边的事情,都是由他说了算。

    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这些年来,大汉的重心不断地往汉中转移。

    特别是阿斗那个小胖子赖在汉中不走之后,汉中已经成为了大汉的实际中心。

    李平呆在锦城,主要工作就是往汉中运送物资。

    冯永看完公文,沉吟了好一会,手指头习惯性地敲了敲桌子,这是他思索时的动作。

    “丞相对此事,没有说什么?”

    李丰摇头:

    “丞相看完公文后,当场就把公文交给小弟,说此事让兄长斟酌处理。”

    现在大汉各处的学堂,基本都是按南乡的模板搞的。

    当然,伙食和待遇自然不能与南乡相比。

    但在教材上和教学上,全部都是从南乡采购,甚至还要向南乡学堂借调人手。

    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越巂的学堂是兴汉会搞的,陇右的学堂是权贵和转型世家搞的。

    甚至连汉中南郑,因为有官营工坊的存在,也有模有样地搞了学堂。

    里头的学生,都是这些学堂背后势力的储备劳动力和后备基层管事。

    以前南乡学堂是偷偷摸摸撬封建主义知识的墙角。

    现在则进化成了搅屎棍。

    你不搞学堂培养人才,手里的厂仔厂妹不能打,以后就只能被别人摁在地上摩擦。

    市场是残酷的,别人吃肉喝汤,你可能连别人扔在地上的骨头都啃不动。

    再加上太学还没有开起来,所以南乡学堂,算是各地学堂的最高学府。

    不过皇家在南乡学堂里是持有原始股的,倒也没有人说它有僭越的嫌疑。

    现在各地学堂发展迅猛,除了有代表势力有迫切需求外。

    同时还有朝廷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有诸葛老妖的关注,打破世家对智力资源的垄断,能搞一点是一点,不是么?

    不然就凭许慈那种人品,哪来的本事成了大汉读书人领头人物之一?

    这些背后的博弈和算计,李丰可能不太懂,但李平怎么可能不懂?

    锦城那边,一向是世家的地盘,现在有人打算开学堂,是代表哪方势力?

    想到这里,冯永看向李丰:

    “谁人向中都护建议在锦城开学堂,浩轩知道吗?”

    李丰摇头:

    “小弟久不回锦城,其实对锦城那边的事,也不是很清楚。”

    当年倒李**准备拉开序幕的时候,诸葛老妖没想扩大打击范围。

    甚至还让李丰有机会与李平做一个切割,欲保全李丰。

    如今看来,李丰确实领会了大汉丞相的意思。

    听到这个话,冯永点了点头:

    “好,此事我知道了。不过事关重大,我要好好考虑一番。浩轩既然来了,就先安心住下。”

    “西凉与蜀地风情人土大人不同,浩轩正好可以感受一番。”

    李丰与李平虽是父子,但比起李平来,李丰很明显纯良许多。

    此事虽是与自家大人有关系,但李丰听到冯永这般说,却是没有试图再进一步打听。

    当下连忙起身:“小弟听兄长的安排。”

    让人把李丰带下去休息,冯永坐在那里,吐出一口气,对着空荡荡的客厅道:

    “出来吧。”

    屏风后面一阵悉悉索索,然后张星忆冒出头来。

    “看什么?快过来坐。”

    冯永拍了拍桌子,示意张星忆坐到自己旁边,“你阿姊呢?”

    “阿姊累了,要回去休息。”

    张星忆一边回答,一边紧挨着冯永坐过来,“姊夫你怎知我在后面?”

    客厅屏风后面是有暗门的,不过极少用到。

    “看到你和细君过来,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听也听完了,跟我说说,你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

    冯永捏了捏张星忆的手,温声问道。

    张星忆靠到冯永肩上,然后拉过冯永的手,搂住自己的肩,这才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就是比阿郎早一个晚上得到消息,锦城那边有人开学堂,是秦子敕向李平提的。”

    秦子敕?

    “秦宓?”

    “对。”

    秦宓是大汉蜀地本土势力的代表人物。

    就是当年说要死要死要死,灵堂都摆上了,最后还是冯永让人救了回来的那个秦老爷子。

    也正是因为此事,所以另一个蜀地本土势力的代表,杜琼,蜀中著名学者,同时也是一位老神棍,亲自给冯永和关姬的亲事做了批语。

    听到此事与秦宓有关,冯永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看来锦城那边,有人有想法啊,此事只怕不好办……”

    正靠在冯永身上的张星忆闻言轻轻一笑:

    “有想法的人多了,皇帝姊夫久不回锦城,怕是有人心里着急。”

    “不过丞相不给一点提示,就让阿郎自己拿主意,妾倒是要先恭喜阿郎了。”

    冯永听到小四话里的自信,心里又是喜又是爱,忍不住地亲了她一口:

    “天子有诸葛丞相,吾有女中诸葛,无虑也!快与我说说!”

第0897章 接班人

    “锦城乃是蜀地腹心,与那里有关的事情,丞相以前都是要亲自过问的。”

    “如今却让阿郎自己拿主意,由此可看出丞相对阿郎的看重,难道不应该恭喜一下阿郎么?”

    冯永一听,却是不在意地说道:

    “丞相对我,一向是不同于他人。”

    张星忆终于抬起头,白了冯永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前段时间你自己还提醒我通知汉中那边,注意一下丞相的身体呢!”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却反而迷糊了?”

    张星忆这么一说,冯永脸上的忧虑一闪而过,然后又问道:

    “丞相身体比起以前,确实差了很多,只是这和四娘所说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嘁!”

    张星忆不满地打了他一下,“以前丞相不管大小事,都要亲历亲为,你总是说这样会拖垮他的身体。”

    “现在丞相开始放手了,你怎么又这般糊涂起来?”

    冯永一听,脸上却仍是未解之色:

    “丞相的身体比起以前,那是差了许多,所以现在已经不得不放手了一些事情,这个算什么好事?”

    “唉呀!妾说的是这个吗?”

    张星忆不耐烦地重复再说一遍:

    “我不是说了吗,锦城那边,乃是蜀地腹心之地。不论事情大小,丞相以前都是要亲历亲为。”

    “现在居然让阿郎自主决定那边的事情,阿郎难道就没想到其他吗?”

    冯永这才反应过来:“丞相这是在安排……”

    话只说一半,就意识到了什么,然后猛地收住了嘴。

    同时看向张星忆的目光极是复杂,又是忧又是喜,同时还有一些不胜惶恐。

    穿越之前,作为键政家的一员,冯永和大多数网络喷子一样,喜欢指点江山。

    什么关二爷错失荆州,什么刘备恨败夷陵,什么诸葛错用马谡……

    一声“键来”,舍我其谁?

    直到穿越过来以后,亲临其境,这才明白“兴复汉室”这四个字,究竟有多沉重。

    特别是现在有了一对儿女,甚至自家细君在不久之后,还会再给自己添一个儿子或者女儿。

    这让冯刺史有了真正的历史责任感。

    他可以接受汉家天子不姓刘。

    但不能接受魏吴两国统一天下。

    因为它们都是以世家豪族为立国根基。

    并不是说世家就一定不好。

    毕竟世家的祖先,也曾为天下开疆拓土。

    世家子弟,也曾血染沙场,也曾纵横朝野,保天下一份安宁。

    但是现在的世家,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在试图让社会阶层固化下来。

    魏吴不论是谁统一了天下,就算它们不会走司马晋的老路。

    但最多也只不过是让天下百姓再走一遍东汉中后期的老路罢了。

    这样的结局,对于冯永来说,毫无意义。

    因为他想要让自己的儿女继续生活在大汉盛世。

    让他们以汉家儿女身份为荣,然后高高在上,用眼角斜看蛮荒之地的狄人。

    而不是生活在家破国亡,流离失所的恐慌之中。

    所以“兴复汉室”,就是现在最好的出路。

    大汉丞相现在极有可能是在挑选接班人。

    而冯刺史知道自己是候选人之一。

    想起自己以后可能就是“兴复汉室”的代表人物之一,冯刺史心里要说没有半点惶恐,那是不可能的。

    成,则家国俱兴。

    败,则家国皆破。

    “这也是丞相对阿郎的考验之一吧。”

    张星忆默契地没有提冯刺史后面未说完的话。

    大汉才有了一点起色,从天子到百姓,可能都没有想过丞相有朝一日不在的样子。

    张星忆现在也没有勇气去直接提起这个事情。

    所以她换了一个问题:

    “所以阿郎是个什么打算?”

    “各处的学堂背后,都有代表势力。这一回锦城那边想要开学堂,看来蜀地世家是真急了。”

    冯永靠到太师椅背上,悠悠地说了一句。

    就算是朝廷用十来年的时间,对经学典籍进行整理和注释,

    实际上也没比得过世家数百年积累的底蕴。

    如果没有南乡的开挂,印刷术和造纸术的降维打击。

    朝廷想要把知识解释权收拢到手里,至少也要百来年。

    这还是以一个强有力的朝廷为前提,同时还要有比较长久的安稳统一环境。

    “不急不行啊,谁能想到凉州世家会这么拥护大汉?前有陇右姜家,中有陇西李氏,后有敦煌张家。”

    张星忆也是轻轻一笑,“蜀地世家要是再不做打算,只怕大汉朝堂,就再无他们的立足之地。”

    “一副好牌打得稀烂!明明可以成为大汉的从龙之党,现在却连凉州世家都比不过。”

    亲自参与了肢解蜀地世家的冯某人毫无自觉地说道,甚至还带着嘲讽。

    “也不能这么说,蜀地的何李两家,不就挺好?”

    “何家那是三房,李家那是六房,又不是大宗,那能算数么?”

    冯永摇头。

    秦宓现在是蜀地人士的代表,职位是大司农。

    九卿之一,听起来很牛逼。

    但有个卵用?

    实际权力还不如姜维。

    姜维就算是只领几千人,那也是实打实的兵权呢。

    原本还有一个李恢。

    只是对于蜀地平原以前的世家来说,来自南中这等地方的李恢,最多不过是一个乡下佬。

    而且李恢现在已经退休,享受生活去了。

    一边思索着,冯永一边问向张星忆:

    “四娘,你觉得此事我当如何?”

    张星忆淡淡地说道:

    “钳制蜀地世家,本就是朝廷一向的做法。要不然,为何皇帝姊夫现在还呆在汉中,而不是回锦城?”

    懂了,那就是不答应。

    “只是秦宓和杜琼,怎么说也与我有几分交情在呢。”

    冯永有些苦恼地说道,“此事是他们提出来的,我只怕不好驳他们的面子。”

    张星忆冷笑一声,扫了一眼冯永:

    “他们若是真心想要开学堂,为何不早开?非要等凉州这边的消息传过去了,才突然要开学堂?”

    嗯?这小四似乎是话中有话啊?

    只见张星忆摆摆小手:

    “想要拒绝此事,其实也简单得很。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蜀地想要开学堂,凉州难道就不要开了?”

    “凉州这边不是更着急?这办学堂的人员,又不是说有就有,更别说要投入多少铼,自然是要先用在紧要的地方。”

    “对哇!”冯刺史以拳击掌,恍然大悟地说道,“那群王八蛋!去年冬日和今年开春把粮价提了那么多,也不怕吃撑了!”

    “现在一看凉州缓过来了,又想要闹这一出,果非人子哉!”

    这压根就是一石二鸟之计。

    一是想要提高蜀地人士在大汉的话语权。

    同时还暗含着与凉州相争的想法。

    毕竟荆州集团拿走最大的一块蛋糕就算了。

    现在看到凉州世家跪得太快,蜀地本土集团终于是要急了。

    这特么和想像中的不一样啊!

    季汉在蜀地开国十余年,我们蜀地世家都还保持着应有的矜持,你们凉州才半年就全跪了?

    世家的清高呢?

    不是说凉州多出豪杰吗?

    这他·妈的也叫豪杰?

    叫好贱差不多!

    张星忆含笑道:

    “不止。他们甚至还可以试探皇帝姊夫,是否当真决定不回锦城了。这怕也正是李平答应传消息的原因之一。”

    南边的南中,北边的汉中,发展日新月异。

    凉州又有冯文和为刺史,日后的变化就更不必说了。

    以前锦城还有个天子,现在天子都跑到汉中去了,锦城还剩下个啥?

    李平心里估计也是苦逼的。

    所以怀了万一的希望,想问问天子还记不记得大明湖畔……啊呸,是留守锦城的李正方,当年先帝钦定的托孤大臣。

    阿斗自然是表示相父比较帅,比较迷人。

    更重要的是,汉家龙兴之地,肯定是比锦城香啊!

    想通了这些,冯刺史看了一眼娇靥明媚的张小四,心生感慨:

    这玩政治的人,果然心都黑如墨水!

    看起来不过是小小的学堂之事,居然还隐藏这般多的博弈。

    “锦城在未来十年甚至数十年,只怕最多也就这样了。处于蜀地中心,连接南中与汉中,倒是不用担心衰落,但想要再进一步,难喽!”

    可以预见的是,太学迟早是要开的。

    到时候各处学堂打下的基础,将会是太学的重要支撑力量。

    没有学堂的锦城地区……

    拿什么跟其他地方比?

    而太学又是培养大汉官吏的地方。

    蜀地人士在打天下的时候,打烂了手里的好牌。

    若是再在太学上再落后,那么原本作为季汉龙兴之地的蜀地,那简直就要成为天下的笑话。

    “汉家龙兴之地,一个汉中还不够么?”

    张星忆浑不在意地说道。

    嗯,看来皇家果然是觉得汉中比较香。

    最早那些年,先帝兵败夷陵驾崩后,大汉的天似乎都要塌下来了。

    小胖子在锦城睡觉,怕是天天做恶梦,梦到贼军站在榻前。

    与那个时候相比,现在在汉中的日子那可真是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帝后祭拜高祖皇帝故地后,对外有萧关大捷,在内又得了太子,真真切切看到了还于旧都的希望。

    高祖皇帝的在天之灵还是保佑大汉的。

    “要是阿郎真觉得对秦公和杜公拉不下脸面,还可以给他们家的子弟一个出路嘛。”

    “就如杜公之子杜祯,怎么说当年也是和柳隐齐名于蜀郡的人物呢!这样的话,于公能说过去,于私也不用伤人情。

    张星忆又建议道。

    冯刺史看了一眼张小四,仿佛听到了此女在心里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

    别人不知道那道“人面不知何处去”,但冯刺史如何不知道?

    此诗原本只有杜琼之子杜祯知道。

    而且冯刺史还千叮嘱万嘱咐,万不可说与他人听。

    然后冯刺史在秦府中见到杜公子时,此人居然掩面而逃。

    直到后来张小四当着自己的面背这首诗时,冯刺史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说这读书人,真是入娘的蔫坏!

    答应了的事情就当是放屁。

    要说张小四此时提起杜祯,没有存了某些心思,冯刺史还不如相信小四怀了孕。

    只是对于自家女人这点小心思,冯刺史也不点破,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现在刺史府的留府长史是关大将军的老叔。

    以前双雌并立的势态有被破坏的趋势。

    张小四想要加强自己嫡系的心情,可以理解。

    反正这个事对于刺史府也是好事。

    基层官吏可以拿学生和老兵填充。

    但有能力担任刺史府各部曹官吏的人才那是真难找。

    前面与凉州世家做了py交易,各家塞过来的子弟,能力肯定是有的。

    但凉州刺史府里塞满了凉州世家子弟算怎么回事?

    冯刺史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塞点蜀地人士,良性竞争一下,也是好事。

    “柳隐自不必说,我记得杜祯与柳伸在陇右之战后,皆在陇右任官吧?”

    柳隐、柳伸、杜祯三人,并知名于蜀郡。

    柳隐被最先被张小四向冯刺史举荐,在街亭一战大放异彩,拼老命保住了冯刺史的后路。

    柳伸杜祯两人则是在陇右之战后,调任陇右。

    “都不过是郡里的署官,听说干得还不错。刺史府现在人手不足,调他们过来,也算是因政绩升迁。”

    张小四轻描淡写地说道。

    呵呵,听说?

    冯刺史瞄了张小四一眼,你要是真没有提前做了调查和准备,我就相信你现在肚子真有我的种。

    不过能与柳隐并知名的人物,想来能力也不会太差。

    “这个事情,你看着办,大司农的公子我记得是叫秦渊吧?”

    “把秦家公子也调到刺史府就太过刻意了。”

    这一回张小四却是摇了摇头,“阿郎调任凉州刺史,护羌校尉又把治所迁到了金城。”

    “平襄那边还有不少工坊和草场呢,算是个肥差,阿郎倒是可以举荐他去那里任职。”

    什么叫以权谋私?

    什么叫权力出租?

    什么叫权色交易?

    黑暗,真黑暗!

    六月的凉州,就在黑暗和炎热中过了一半。

    “皆说凉州乃是寒凉之地,去年那场白灾,吾算是知道何为寒。但这凉呢?吾终知矣!”

    李明坐在树底下,摇着茅草编成的草帽,给自己扇风,感叹了一句。

    此时的蜀地,是又湿又热。

    而凉州,却是又干又热。

    你站在日头底下,可以把你晒得脱皮。

    但你坐到树荫底下,却是阴凉无比。

    试着把脚伸出树荫,滚烫的日头立刻让他知道什么叫上身凉,脚上烫。

    “这凉州风情,果真是大异于蜀地。”

    两个多月的锻炼,让一屁股坐在泥地上的李明,亦是优哉游哉,再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丢人。

第0898章 悲欢不相通

    马田捧着两个碗向李明走过来。

    李明也懒得起身了,直接就伸出手讨要。

    马田却是又把手又收了回去,打量了一下有几分游荡子模样的李明:

    “洗手了没?”

    李明呶了呶嘴,示意不远处的皂角粉:

    “不洗手就进食,我等着扣工分呢?”

    去年凉州白灾,差点在凉州境内造成难民潮。

    幸好冯郎君这块金字招牌够硬,再加上冯刺史早些年在陇右的经营,东筹西凑。

    所以这才堪堪勉强领导凉州百姓渡过这个难关。

    现加上早些年,虽说曹操派夏侯渊平定了凉州,但这些年来凉州的局部叛乱从未停止过。

    长期动乱造成的后果,就是大量的土地被抛荒。

    再加凉州的羌胡大多又是半耕半牧,不种地的话,若是族里有足够的牛羊也能活下去。

    导致凉州即使是在短暂的安定时期,耕种恢复速度也要远逊于中原。

    直到打南边来了个冯郎君。

    他带来了大汉视汉夷如一的全新理念,还带来了蜀地先进的耕种方式。

    他是胡人眼中的带善人。

    在白灾中活不下去的汉胡百姓,在他的带领下,开始兴修水利,开垦荒地。

    而凉州刺史府新长史廖化到来的同时,也带来了一批粮食。

    终于彻底缓解了刺史府粮食紧张的问题。

    剩下的短缺部分,可以让东风快递从蜀地慢慢运粮解决。

    再加上南乡交易所的市场调节作用,还有冯刺史在凉州搞到的粮食,足以支撑刺史府从容不迫地开展以工代赈。

    开出来的田地,汉人和胡人七三分,很公平。

    真的很公平。

    因为冯刺史与凉州世家的py交易,草场需要大量的牧民,工坊需要大量的杂工。

    汉人百姓天生更眷恋土地。

    而胡人对牲畜之事更容易上手。

    官府的隐性调节,可以促使胡人更倾向于进入草场和工坊。

    马田和李明这些前来凉州参加考课的士子,第一步就是参与这次的以工代赈。

    凉州刺史府的基建工程,与传统以来官府组织的徭役不太一样。

    民夫就如军中一样,十人成什,五十人成队,百人成屯等。

    马田和李明所要做的,就是领着分配给自己的民夫,按时完成上头交给自己修水渠或者开荒地的任务。

    当然,考课成了工头,这身份的转换实在太大,不少士子的反应还是很强烈的。

    但刺史府有张小四在,自然也是早有准备的。

    以冯刺史现在的身份,再加上冯郎君独有的特技“巧言令色”,根本不惧与文人士子打嘴炮。

    一句“为天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就足以让天下读书人都乖乖地闭上嘴。

    然,“领百夫治一渠而不能,何以治天下?”

    你既然有本事,就证明啊!

    又不是不给你证明的机会。

    考课就是你证明自己能牧民的机会。

    只要能完成刺史府分派下来的任务,自会有人记上工分。

    在三个月内积攒够足够的工分,那么就能通过第一阶段的考课。

    说明你已经有了最基本的牧民能力。

    当然,若是表现出色,提前攒够工分,也可以提前通过前三个月的考课。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一个士子至少要领百夫,不但要懂得统筹分配,知道如何组织人手。

    同时士子还得不断地总结经验,尽快地完成任务。

    还要知道如何排除纠纷。

    毕竟百姓又不是莫得感情的机器人,而且还是汉胡混合,平日里有些矛盾那是必然。

    南乡工程队搞了多少年?

    多少人能干多少土方,世上还有比他们更了解的吗?

    按人头分派下去的任务,那都是掐着给的。

    如果是想要糊弄,那必然是无法完成。

    如果是按班就部,最多也就是勉强能完成。

    只有那些至少有几分能力的,才有可能脱颖而出。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凉州第一阶段的考课里,居然还有扣工分这种操作。

    比如随地便溺,饭前不洗手等等诸多规矩。

    不但士子要自己带头遵守,还要注意让自己所领的民夫也要遵守。

    “以前是真没想过,不过领数百人而已,就这般不易。”

    李明接过马田递过来的菉豆汤,喝了一口,这才感慨地说了一句。

    虽说是有些抱怨,但口气很明显带了些许得意。

    比起初来时,已经改变太多。

    原因很简单。

    这般严格而周密的考课,只能说明,凉州刺史府是早有准备。

    也就是说,考课选才,远比想像中的要认真。

    原来还有些担心此举是安抚凉州世家豪族的蜀中人士,皆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而马田和李明,则因为表现出色,所以手底下已经有三百多名民夫,通过第一阶段的考课基本已定。

    只要他们交上去一篇能看得过眼的论策,就可晋级。

    “不躬身不知世务之繁,空谈治世谁人不会?”

    马田也在李明身边坐下,端着碗很是感触地接了一句。

    喝下一碗菉豆汤,身上的燥热似乎减少了一些,李明问道:

    “听说前两日有人为了赶工,让民夫在午时冒着烈日干活,导致好几人发痧,最后事情如何了?”

    马田远比李明会与他人打交道,能经常从一些渠道打听到别人所不知的消息。

    只听得他回答道:

    “说是暂停了管理民夫的资格,最后如何处置,且看刺史府的消息。”

    马田一边说着,一边摇头:

    “大汉初复凉州,本就要注意收买人心。依吾看来,此次兴修水利,开垦荒地,正是有此意。”

    “若是此事传了出去,被有心人利用,说不得对刺史府的名声有碍。故依吾看来,刺史府怕是要慎重处理此事。”

    每日午时要让民夫休息一个时辰,这是刺史府定下的规矩。

    因为民夫只有早晚两食,中午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喝点菉豆汤解解暑。

    可是他们干的又是重体力活,所以自然不能逼迫太过。

    两人正在闲聊,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然后就是依依呀呀的唱曲声隐隐约约地飘来:

    “妾那个发初覆额哟,就折花哟那个门前剧……”

    李明叹了一口气,对着马田问道:

    “你说,若是冯刺史听到他的诗被人改成这种样子,会是个什么心情?”

    马田脸上倒是不以为意,哈哈一笑:

    “冯刺史未必不知此事。既然无人阻止,那就说明上头是默许的。”

    说着,他挤了挤眼,“太热天休息的时候,让那些民夫听听这些曲子,倒也能振奋士气。”

    李明苦笑。

    作为一名读书人,听到一首名诗被伶人改得乱七八糟,拿来唱给民夫听,简直是糟心得不能再糟心了。

    可是底下的民夫,平日里又没什么娱乐活动,时间久了,未免有些过于压抑。

    于是工地的伶人出现了。

    不是说唱就是说书。

    说得乱七八糟,唱得更是乱七八糟。

    偏偏那些民夫就喜欢听这个调调。

    每每到午休时候,不用安排,他们自会空出位置,就等着伶人登场。

    听在李明耳里,那是糟心。

    但在民夫眼里,却是翘首以盼的事情。

    都是粗俗泥腿之辈,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谁能听得懂那些高雅之曲?

    所以这说唱和说书,自是越直白越好,越俗气越妙。

    只是粗俗过度了,有时候就未免有些过度。

    于是当听到小龙女被那专以淫祭秽祀为生的曹某人所污时,但见正紧张地不能自已的民夫顿时哗然。

    但见一个汉子猛地站起身来,满脸怒色地大骂:

    “竖子敢尔!”

    一边骂着,一边把手里的土块猛地向那说书先生砸去。

    谁料那说书早有准备,身子一矮,身手甚是灵活地向桌子下一钻。

    土块便向后头飞去,直接落到后头的人群里。

    也不知砸中了哪个倒霉鬼,只听得一声惨呼,然后又是一声大骂:“鄙夫!”

    本来就被那说书的引得一肚子火,此时坐在棚子里的大伙都是有些骚动起来。

    “干什么?!”

    但见几个守在棚房门口几个管事大喝一声,“不想听是不是?”

    棚房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有吃有喝有住,还能听书,这样的日子到哪找去?闹什么?不想听就干活去!”

    说书先生从桌下探出头来,确认安全了,这才重新站起来,然后抹了抹冷汗。

    这等情况,他早就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管事示意说书先生继续。

    然后自己重新坐下来后,喃喃地骂了一句:

    “为什么郭靖都能娶个像黄蓉那天仙一般的人儿,偏偏到了杨过这里,就尽是磨难……”

    另一个管事接口道:“就是就是,那兰陵笑笑生当不是人子!若是他现在站我面前,非要抽他几个大嘴巴子!”

    “没错,不但要抽,而且还要让他好好改,改得不让人满意,再继续抽!抽到满意为止!”

    几个管事大佬一边意淫着抽某人的大嘴巴子,一边讨论当如何修改才能满意。

    直到外头的日头稍偏,凉爽了一些,这才起身,招呼道:

    “时间到了,快收拾一下,准备干活。”

    众人齐齐发出一声叹息,只是恋恋不舍地起来。

    “快点快点,把活干好了,晚食的时候,还有仙儿社团过来呢!”

    然后又是哗然。

    众人的反应,比起小龙女被淫祭玷污还要激动。

    “当真?”

    “真要过来吗?”

    “骗你们有何用?前些日子她们在北边那个工地,现在轮我们这里了。”

    “太好了!”

    “知道好还不快点?北边的工地活干得好,仙儿社团可是连唱了五晚。我们这边要是干不好,说不得今晚就走。”

    “别啊!”

    “干活干活!”

    大概是受了兴汉会的影响,大汉悄然也升起了一股开社团的风气。

    特别南乡那边,因为脚力苦力日益增多,以忠义祠为活动中心的结帮拉派,也自然而然地兴起。

    这个仙儿社团,别看名字不错,但实际上,就是几个伶人组成的说唱团体。

    凉州各个基建工地有不少说唱团体,给民夫表演民间艺术,仙儿社团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社团有两个女子,听说还是从西域那边过来的,长得那真是不错,最重要的是,是擅长肚皮舞。

    那小腰肢,啧啧!

    反正在民夫们看来,长得那真是如天仙一般。

    跟脚肯定是有的,要不然这等有容又有艺的女子,早就不知被谁收到后院藏着了。

    传说,只是传说哈,有人专门从西域那边运了一批擅舞的女子过来,本是想着要送给冯刺史。

    哪知冯刺史乃是正直之人,不喜女色,所以就把她们送到南乡那边学唱曲当伶人。

    这仙儿社团据说就与那批女子有关。

    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民夫们看得贼爽倒是真的。

    毕竟以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晚上回家看黄脸。

    哪有过这等娱乐活动?

    所以说书人和说唱人,对民夫的鼓舞当真不是一般地高,极大地减轻了工地基层管理人员的负担。

    因为两汉对淫祭秽祀皆是报以坚决打击的态度。

    所以这等举动,还能让广大百姓认清那淫祭秽祀的危害。

    比如说那玷污了小龙女的曹某人,就常年被人咒骂。

    建兴十年的上半年,大概是这些年来,为数不多的平静日子之一。

    去年季汉和曹魏打了一场大仗,都需要好好喘息两三年,才能缓得过来。

    而且两国内部也有不少事情。

    比如说季汉需要好好消化凉州,同时还要调动大批粮食运往凉州。

    至于曹魏,现在最重要的是加强关中防卫。

    大概是这些年曹叡当真是流年不利吧。

    相比于阿斗在汉中喜得太子,二月的时候,曹叡刚出生不久的女儿曹淑死了。

    曹叡的子女不多,有两个儿子已经早夭,如今只剩下两女一子。

    现在又去了一个女儿,曹叡不禁悲痛万分,于是下诏立庙洛阳,葬于南陵。

    他不但停朝亲自送葬,而且还要让朝中大臣前去哭丧。

    这让不少朝臣大是不满。

    因为曹淑还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立庙洛阳,葬于南陵本已是有些愈矩。

    不过这是皇家之事,倒也不好多说。

    但举朝素衣,朝夕哭临,那就实是太过于欺人。

    唯一留守洛阳的辅政大臣陈群忍不住地进谏道:

    “八岁下殇,礼所不备,况未期月?而以成人礼送之,加为制服,而乃复自往视陵,亲临祖载,自古以来,未有此比。”

    少府杨阜也劝道:“文皇帝、武宣皇后崩,陛下皆不送葬,所以重社稷,备不虞也;何至孩抱之赤子而送葬也哉!”

    提醒曹叡,你连自己的大人和祖母死了,都不去送葬,现在不过是个婴儿死了,自己就要领着朝廷上下去送葬,想过后果吗?

    可惜的是曹叡听不下去。

    不但听不下去,而且他觉得洛阳皇宫有所不吉,要幸许昌。

    办完曹淑的葬礼,四月,曹叡领着二宫,浩浩荡荡地幸临许昌。

    哪知到了五月,皇子曹殷又死了。

    曹叡一共有三个儿子,分别是曹冏、曹穆、曹殷。

    曹冏在建兴四年,也就是曹叡刚登基的那一年死了。

    曹穆在建兴七年,也就是孙权称帝,蜀吴同盟,共告天下的那一年死了。

    到了建兴十年,最后一个皇子曹殷最终也没能保住性命。

    至此,曹叡的后宫里,再无自己亲生的皇子。

    按理说,这个时代,早夭其实是很正常的事。

    而且曹叡也还未到而立之年,正值年轻力壮之时,再生皇子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毕竟当年刘皇叔四十六岁的时候还能生出阿斗呢!

    但诡异的是,皇宫里确实很快多出一位皇子,但却并非曹叡的亲生儿子,而是养子。

    也就是说,曹叡似乎对自己以后能不能生出儿子持悲观态度。

    整个建兴十年的上半年,曹魏的皇宫,都笼罩在悲伤当中。

    只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正当曹叡悲痛之际,远在凉州的冯刺史,正处于紧张而喜悦之中。

    七月,冯家的主母,准备要再次临产了。

第0899章 缺失的环节

    关大将军在几个女子当中,身体素质是最好的。

    再加上本身就有生产经验,按理说要比别的女子安全得多。

    但这年头,生孩子的风险实在是太大,由不得冯永不担心。

    上一回关姬临盆,冯刺史正在陇西收拾残局,没能陪在她的身边。

    这一回则是全程陪同,就连产房都是冯刺史亲自检查过了好几遍才放心。

    关姬早上刚吃过早食就有了临盆兆头,送进产房后,冯永就一直陪在外头。

    初次陪产的冯刺史,比产房里头的关姬还要紧张。

    搞得坐在旁边的张星忆都忍不住地劝说道:

    “姊夫,你就不能坐一会?你这样走来走去,看得我头都晕了!”

    然后产房里就传出关姬的轻笑声。

    听到自家婆娘还有心情取笑自己,冯刺史这才安心了些,讪讪对张星忆一笑,这才坐了下来。

    喝了一口阿梅泡好的茶,冯刺史想起关姬已经进去好长时间了,连忙又站起身问道:

    “细君,你在里头渴不渴?”

    旁边张星忆听得直翻白眼。

    这一回,不说是关姬,就连产房里的其他人都传出了笑声。

    “阿郎有心了,妾这里头有。”

    “哦,哦,对对。”

    冯刺史才想起里头连参汤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得又讪讪坐下。

    过了中午,产房里头开始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让冯刺史紧张得又开始站起来。

    “这才开始呢,别着急。”

    这是张星忆第一次看到冯永这番模样,让她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但嘴里却是安慰着,试图让他冷静一些。

    冯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变得有些过度紧张了。

    对张星忆感激地笑笑,但心里又怎么可能平静下来?

    于是干脆走到窗边,侧耳倾听。

    听到关姬的叫痛声越来越大,冯永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平日里能让须眉俯首的关大将军,现在竟是这般痛呼,想来定是极为疼痛的。

    冯永有些不忍再听,只觉得自己的心揪得紧紧的。

    随着关姬的声音渐渐变得嘶哑,冯永终于忍不住了:

    “细君,你还好吧?”

    然后里头传来接生女医工的怒骂:

    “君侯请自重,不要打扰夫人!”

    正呼痛的关姬没忍住,一下子就笑岔了气。

    这一下坏了,原本正憋着的劲一下子就泄光了。

    引得女医工差点跳脚:

    “夫人,不要被外面闲杂人等干扰,继续用力!”

    “容我缓缓……”

    关姬想要提气,但不知怎么的,一想起自家阿郎,她就是憋不住劲,一时之间,竟是哭笑不得。

    外头冯永听得焦躁,正想开口,又想起方才被女医工骂成“闲杂人等”,不敢再出声。

    哪知他不出声,里头的人却是不肯放过他,只见窗口“啪”地一声打开了,露出女医工有些怒意的脸:

    “夫人生产,乃是人命关天之事,君侯难道不知耶?”

    没头没脑的一句,让冯君侯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知道啊,我要是不知道,我还会这么着急?

    只见女医工又说道:

    “君侯位高权重,事务定是繁多,何不先去处理政务?”

    啥意思?

    这是打算赶我走?

    里头关姬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女医工没有再多说,“嘭”地一声,又关上了窗户。

    冯君侯这一回不敢再说话,悻悻地坐下,继续竖起耳朵听着里头的声音。

    直至掌灯时分,里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哭声。

    “生了!”

    身上衣服湿了又干的冯君侯猛地站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产房门口。

    不一会儿,产房很快就打开,女医工抱着孩子走到门口,满脸笑容地祝贺道:

    “恭喜君侯,弄璋之喜!”

    女医工白日里还臭着脸批了自己一顿,此时看到对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冯刺史竟是一下子没能适应过来。

    “啊?是男是女?”

    后面小跑跟过来的张星忆踢了冯刺史一脚:

    “弄璋之喜,你说是什么?这下好啦,府上现在有两个小郎君了。”

    冯刺史有些手中无措地看向女医工怀里的小皱脸。

    孩子的皮肤还没有完全舒展开来,如同一个小猴子一般。

    “细君,你又生了一个儿子!”

    冯刺史没有去抱孩子,反是先踮起脚,向屋里喊道。

    关姬微弱的声音传出来:

    “恭喜阿郎了。”

    “同喜同喜!”

    语无伦次,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产房还没收拾干净,冯永不能进去。

    女医工给冯永看过孩子,又把孩子抱回母亲身边。

    母子平安,这是个大喜事。

    张星忆阿梅李慕皆进入产房里陪关姬。

    冯永则是转身就向院子外头跑去。

    在外头守得正打哈欠的赵广一看到冯永出来,连忙迎上去:

    “兄长,阿姊如何了?”

    冯永哈哈一笑:

    “你又多了一个侄子!”

    “恭喜兄长!”赵广是真心高兴,连连拱手,“冯府现在总算是有点人丁兴旺的气象了。”

    冯永笑得合不拢嘴。

    黄舞蝶则是迫不及待地越过冯永,向里面冲去。

    “哎!你小心些,细君身体虚弱,别气着她了!”

    冯永下意识地就是对着黄舞蝶的背影喊道。

    赵广看着黄舞蝶走过远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兄长,我欲与你说个事。”

    “何事?”

    冯永心里正想着要大赏府里上下,没注意到赵广那扭捏模样,嘴里随口问道。

    “兄长那秘方,可否也给小弟一份?”

    “什么秘方?”

    “生子的秘方啊!”

    赵广一脸不爽地说道,“这些年来,兄长与小弟的情义,说是比亲兄弟还亲,那也不过分吧?”

    “兄长早些年给了陛下与关张两家秘方,当吾不知耶?”

    关张两家这些年来,妻妾生了好几个子女就不说了。

    只说陛下,这几年宫里新生的皇子公主就没断过。

    当年年少,不知兄长秘方的珍贵。

    现在成亲了,看着兄长先是子女双全,然后又马上来一个儿子。

    要说赵广不眼热,那就是假话。

    “南乡医学院,只要是女医工,哪个不知道吾的秘方?”

    基本的生理知识,很难学吗?

    大喜的日子,冯刺史懒得跟这个棒槌计较,没好气地回答:

    “你让弟妹去和女医工聊聊天,就什么都知道了!”

    “当真……”

    然后冯刺史咳了一下,“当然,还有一点别的。”

    赵广大喜:“兄长教我!”

    “你随我来。”

    算了,心里高兴,就让土包子见见世面。

    冯永带着赵广,避开他人,亲自打开一个仓库,然后神秘兮兮地从某个箱子里掏出一本书。

    “这种事情我教不了你,吾送你一本书,能领悟多少,就看你的天分了。”

    洞玄子三十六手,此乃冯家独有的知识。

    赵广一看兄长这般郑重其事,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接过来,翻开一看。

    然后瞳孔猛地变大了,本就急促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他快速地向后翻了翻,吃吃地说道:

    “这……这……这般多姿势,吾成亲时,阿母给我的那本册子都不及这里头的三分!”

    冯刺史嘿嘿一笑,然后又拿出一本小册子:

    “给,若是房事不谐,吾这还有一本助兴。”

    “这又是什么?”

    赵广又接过来,但见上头写着《梅瓶经》三字。

    “原来是一本经书?”

    赵广嘴里说着,再看到底下还有“兰陵笑笑生”五字,当下不禁“咦”了一声,然后抬头看向冯永:

    “兄长又出新书了?小弟我怎的不知?”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兰陵笑笑生。兰陵笑笑生是我师门里人,属于九流十家里的小说家。”

    “这个书是他写的,不是我写的。我只是当年在师门里看过,现在不过是重新默写出来而已。”

    当然,不仅仅是默写这么简单。

    每一本书都要精心修改,甚至还要剔除掉那些没办法在这个年代解释的东西。

    “回去再细看。”

    看到赵广兴致勃勃地要当场翻看,冯刺史连忙按住封面,“切记不可乱传出去。”

    “明白明白,小弟明白!”

    赵广小心翼翼地把两本书塞入怀里,“回到小弟再让细君去与医工问问,嘿嘿!”

    “不但是她,她问完了,回来你也要让她与你说说,这等事情,乃是两人的事,可不是她一人之事。”

    “小弟明白。”

    不一会儿,下人过来传消息说,产房那边已经收拾干净了。

    冯永又过去和关姬说了话,关姬这才和孩子睡了过去。

    比起关姬第一次生孩子时的平襄城全城轰动,这一次的动静就小得多。

    毕竟冯刺史也是有嫡长子的人。

    在冯刺史喜得次子的时候,关东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凉州。

    “曹叡收养了一个养子在宫中?”

    冯永拿着细作送上来的情报,摸了摸下巴,“生父不知何人?”

    二月的时候,曹叡的女儿曹淑下葬的事情,风波闹得不小。

    为此曹叡还特意在四月去了许昌,以避洛阳宫殿之凶。

    谁料到到了五月,他的最后一个儿子还是没能躲过死亡。

    然后曹叡就以最快的速度在宫里收养了一个养子,取名叫曹询。

    这个事情,让冯永觉得透出一股古怪,可是他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敲了敲桌子,冯永皱了皱眉头:

    “我记得曹叡,和我也差不多的年纪吧?怎么会这般着急收养子?”

    宫中收养遗孤不是问题。

    这算是孝武皇帝开的风气,代表就是羽林孤儿。

    特别是这数十年来,战乱不断,不论是魏国,还是大汉,乃是东吴,人主都有养子或近似养子之类。

    很多都是功臣遗孤。

    像魏国前大司马曹真,就是曹人妻的养子。

    还有秦朗,曹叡的深宫玩伴,也是曹操的养子。

    真算起来,秦朗还是曹叡的叔叔辈,所以叔侄俩玩得挺开放……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曹叡居然在这个敏感时刻收养孩子,最关键的是还不让人知其生父为何人。

    冯永站起来,走了两步,努力地回忆了一下。

    原历史上,曹叡之后,确实不是曹询继位,应当是曹芳。

    因为曹芳在位期间,有高平陵之变,司马懿篡位,所以冯永记得很清楚。

    曹芳之后,就是曹髦。

    因为曹髦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典故,所以冯永也记得很清楚。

    但就是没有一个叫曹询的。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阿郎也觉得有些古怪?”

    坐着的张星忆看到冯永皱眉在想着什么,低声问了一句。

    冯永点点头,眉头皱得更深:

    “总觉得我们是漏了哪里。”

    张星忆点头:

    “若是功臣之后,那倒还好说了,但曹叡偏偏不让人知道曹询的来历,这就有些古怪。”

    冯永摇头:

    “不仅仅是这个。这个事情里,应当还有一个环节是我们没有注意到或者想到的,所以理不顺。”

    冯永一边说着,一边重新落座,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是啊,曹叡不论是在曹殷死前,亦或者是等再生一个儿子,然后再收养子都不是问题。”

    “但偏偏就是在曹殷刚死就马上收养子,还是姓曹……”张星忆喃喃地说道,“这当真是让人想不通。”

    冯永明白张星忆在说什么。

    因为这种事情在大汉是有过教训的。

    先帝年过不惑,仍是无子,这才收了养子,并让其改姓刘。

    即使是这样,后来亦造成了惨事。

    而曹叡才多大?

    不是说不能收养子,而是“养子来历不明,又让其姓曹”的做法,不符合这个时代收养螟蛉之子的惯例。

    除非他知道自己以后生不出儿子。

    “嗒嗒嗒……”

    冯永敲桌子的速度变得有些急促了。

    “我需要知道曹叡的身体状况!”

    他突然直勾勾地看向张星忆,“调动关东那边的所有资源,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关于曹叡身体的消息。”

    曹叡死得早,以致有后人言,曹叡不早死,中原定然不会有五胡之乱。

    冯永对这个断言不以为然。

    曹叡就算是长寿,可他在诸葛老妖死后的第二年,就不顾众臣反对,劳民伤财,大兴土木,沉湎声色的表现。

    哪有一点想要改革锐进的模样?

    故中后期最多也不过是增强版的李存勖之辈。

    指望一个只顾享乐的油腻中年大叔能挺身而出,阻挡滚滚历史洪流,改变世家掌控历史的大趋势?

    想得真多!

    不改变世家掌控历史趋势的势头,就算没有五胡之乱,中原大地百姓作为两脚畜生的命运,也不会得到改变。

    当然,现在不是想曹叡能不能改变历史的时候,而是曹叡死得早的这个史实。

    “阿郎是想到了什么?”

    张星忆闻言而知雅意,霍然而起。

    “我想到了一个事情,曹丕嗜甜……”冯永定定地看向张星忆,压低了声音,“而且还是早死。”

    作为红糖的供应商,冯永当然是深刻了解过这个时代对甜品的需求情况。

    而曹丕身为魏国前皇帝,同时还是擅写文章的皇帝,他对甜品的渴望是很出名的。

    喜欢吃蒲桃和蒲桃酒,喜欢吃真定御梨,还专门给它们写了文章,大赞它们又甜又解渴。

    甚至要求孙权所进的贡品里,必须有石蜜。

    所谓石蜜,其实就是粗糖。

    对吃过红糖的人而言,以前算是甜品的粗糖已经变成了又苦又涩,还带着不少杂质的东西。

    但在冯刺史没有做出红糖之前,粗糖就是贡品。

    “这说明了什么?”

    张星忆略有急躁地问道。

    “你记不记得,前一段时间,关中那边,有人突然提高价钱,就是想要进大量的红糖蒲桃酒和蜜酒?”

    冯永眯起了眼,“我现在怀疑,这批货是要送到曹叡手里。”

    缺失的环节终于对上了。

第900章 假心真意

    “消渴症?”

    “对。”冯永点头,“就是消渴症。”

    嗜甜不是什么问题。

    只要有足够的锻炼就行。

    就像关姬那样。

    如果没有足够的锻炼,能管住嘴也行。

    但这个时代,肉食肥膏之物,对人们来说才是最好吃的东西。

    但身为皇帝,嗜甜又天天吃肉食肥膏之物,再加上酒色,那么三高找上门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后世的有钱人,特别是那些暴发户,因为饮食习惯,最容易得的病,三高就占了很大一部分。

    恰好,冯刺史前世曾在有钱人的圈子里混过一段时间,所以对这个病自然就了解得多一些。

    现在冯永就怀疑曹丕实际上是因为得了三高中的“高血糖”,最后引发并发症,所以才早逝的。

    而高血糖和糖尿病及它们的并发症,在这个时代被称为消渴症。

    当然,除了前面的前提条件,能让冯永怀疑曹丕有高血糖,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曹丕自己所写的文章:

    “当其朱夏涉秋,尚有余暑,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脆而不酢,冷而不寒,味长汁多,除烦解渴。”

    “真定御梨,大若拳,甘若蜜,脆若菱,可以解烦释渴。”

    不管是说蒲桃还是说真定御梨,曹丕都不厌其烦地说它们“除烦解渴”、“解烦释渴”。

    而消渴症有一个很明显的症状,就是烦渴喜饮,口干舌燥。

    事实上,从曹丕本身的经历来说,他的身体没有理由太弱。

    因为他从小就学会了骑马,十岁就开始跟随曹人妻南征北战。

    当了皇帝以后,还经常带领大军到处游行。

    取得的战果暂且不提,但长期锻炼下来,曹丕身体肯定是有底子在的。

    而且以他迟迟不立太子,直到临死前,才匆忙立曹叡为太子的做法。

    也可以从侧面反应出他对自己身体的自信。

    所以光是好色这一点,不足以说明曹丕的早逝。

    当然,好色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死了的曹丕对现在的大汉并不重要。

    最最重要的是,高血糖这玩意是会遗传的。

    而高血糖又常常伴随着糖尿病。

    糖尿病会影响小蝌蚪的质量……

    所以曹叡三子一女的早死,说不定还真与这个病有关。

    一通而百通。

    冯永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情报不是光要打探消息,还需要后期对大量信息进行筛选。

    同时还要求有极高的敏锐性,把看似那些毫不相关的消息,串联成足以窥探对手意图的情报。

    这个时代的谋士,或者高智商人士,很多时候干的就是这个。

    靠的是天赋。

    但冯刺史没有那么高的天赋,但他有这个时代所没有的知识。

    知识就是力量!

    经冯永这么一提示,张星忆也想起来了。

    “曹叡的身体确实有可能一直不太好。陇右之战时,洛阳那边就曾有传言,说曹叡在长安病死。”

    “为此曹卞氏还曾欲立曹植为伪帝,这个事情传得全洛阳都是。”

    这个消息,大汉其实是一年多以后才知道的。

    因为那个时候,大汉对魏国的渗透最多也就是止于长安。

    不像现在,细作已经可以把洛阳的消息传回大汉。

    这些年来,大把大把的钱粮撒出去,再加上冯刺史刻意把南乡打造成游侠儿圣地,游侠儿已经算是一支可利用的暗探力量。

    “这个怎么说?”

    冯永一时间没想明白。

    “阿郎你想想,曹叡那时才二十三四,正值年轻力强之时,若非身体不好,那曹卞氏又怎么会轻易相信曹叡病亡?”

    冯永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这只能算是猜想,重要的是,如何确认曹叡的身体是否真的如所料。”

    张星忆也皱起了眉头:

    “曹叡乃是魏贼之主,其身体状况如何,定然是绝密非常,莫说是细作,就是魏臣,只怕也难打听得到。”

    冯永自然知道此事不易。

    只见他沉吟了好一会,这才缓缓地说道:

    “打探曹叡的身体状况固然是困难,那曹家宗亲呢?总要容易一些吧?”

    若曹丕当真有消渴症,那么曹家宗亲肯定也会有一定的概率得这种病。

    想到这里,冯永继续说道,“还可以把范围扩大一些,可以打探一下曹家的母族。”

    “重点是曹丕的母族卞氏一族,若是卞氏一族有人有消渴症,那么曹丕就至少有七层可能得这种病。”

    “若是曹家宗亲也有人得这种病,那么曹丕就肯定是得了消渴症。”

    没学过生物的张小四听得有点蒙。

    冯刺史只得细细地给她讲一遍:

    “消渴症是可以由父母传给子女的,也就是说,这是一种家族病。”

    “若是曹丕真得了消渴症,那么就有可能是由曹操或者卞氏传给他的。”

    “所以我让人去打探曹家宗亲和卞氏一族,只要此二族皆有此症者,那么曹丕就肯定是得了消渴症。”

    家族里有这种病,你又一天到晚地说要“除烦解渴”,除了消渴症还能是什么?

    “当然,也有可能是曹丕自己染上了此症。若是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只能从曹丕的子孙里打探消息。”

    “我们现在是先易后难,毕竟打探曹氏一族和卞氏一族的情况,要比只打探曹丕子孙的身体状况容易得多。”

    不过冯永对曹人妻和卞氏有消渴症存怀疑态度。

    毕竟曹操好像活到六十多,卞氏则活得更久,前两年才死。

    张星忆这才明白过来。

    不过她又突然笑了起来:

    “真要打探曹家宗亲的身体情况,阿郎可比探子们容易多了。”

    “嗯?什么意思?”冯永一愣,然后马上明白过来,“曹子建?!”

    张星忆一合掌:

    “正是!那曹三不是说,曹子建今年开春时身体有恙吗?阿郎何不去信一封,以询问身体的名义,问一问情况如何?”

    “妙啊!”冯永哈哈一笑,“真是天助我也!”

    历史上,司马老贼通过旁敲侧击,探知了诸葛老妖的身体情况。

    现在有吾冯鬼王光明正大地询问曹家人的身体状况,嗯,吾至少要比司马老贼高一层。

    “四娘快快帮我拟一封信,看看如何询问才好。”

    冯刺史迫不及待地说道。

    没想到张小四却是白了他一眼:

    “两月前你才让阿姊帮你代笔,现在又让我代笔,这信真要是到了曹植手里,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呃,一时高兴,竟是忘了这茬。

    细君的字迹铁画银勾,刚柔并济。

    而小四的字迹却是柔媚风流,蕴藉婉转。

    “那就再先让人去打探,这信过些日子再写。”

    细君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等出了月子再说。

    反正种事情,急也急不来。

    冯永不急,但曹三却是心急如焚。

    “陈王殿下,你怎么样了?”

    欢天喜地从蜀国回来,却得到了陈王病重的消息,让曹三如遭雷噬。

    “暂时还死不了。”

    披着一件外袍半躺在榻上的曹植,脸色有些腊黄,眼中带着些许红血丝,他眯起眼看向曹三,自嘲道:

    “我这双眼近来看东西看向吃力,你且靠近些。”

    曹三连忙挪到榻前。

    “凉州那边怎么样了?”

    “冯郎君……”

    “我说的是凉州。”

    “凉州……”

    曹三没想到曹植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当下没有什么准备,嗫嚅了一下,这才说道:

    “凉州……凉州,还,还好吧。”

    “凉州素来是叛乱之地,蜀人入凉州,又遇天灾,难道就没有人作乱吗?”

    “没有,不但没有,而且在冯……冯郎君……”

    “是冯贼。”

    旁边有一个朝廷派过来的文学防辅官接口道。

    曹三不敢再言,看了曹植一眼。

    曹植点头:

    “冯文和屡犯我大魏,乃是极恶之徒,确是冯贼。”

    “是,是冯贼,冯贼善收人心,凉州不拘汉胡,皆愿听其令,故虽遇白灾,却无人作乱。”

    “不可能!”文学防辅官再次开口道,“凉州苦寒之地,民风剽悍,特别是那些胡人,平常无事也要闹三分。”

    “去年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一点动静没有?”

    曹三又向曹植看去。

    “你且把自己此行的所见所闻全部道来就是。”

    曹植淡然说道。

    “是。”

    曹三得了吩咐,不但把凉州的见闻说了,甚至还把汉中所看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文学防辅官听完,又不甘心地细问了一些问题。

    曹植却是不耐烦了:

    “问够了没有?若是不够,能不能先让我问完了你再问?”

    文学防辅官显然没想到曹植突然会这么说,他愣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曹植却是浑然不怕,冷笑道:

    “这里是陈王府,不是宫中,更不是听充观(即魏国审大狱之所),若是不服,尽可去上秘奏,让陛下降罪于我。”

    文学防辅官乃是朝廷派到王府监察的人员,哪个宗亲敢对他们不敬?

    如今被曹植直接落了面子,对方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当下哼了一声,一甩袍袖,直接走了。

    “陈王……”

    曹三有些担忧地看向曹植。

    “无妨。”曹植面色虽是不佳,但语气却是轻松,“吾初封王时,仅有士卒百五十人,且皆为老弱。”

    “至陛下登基后,仅剩下行将朽木者五六十人,如今更是惟尚有小儿七八岁已上、十六岁已下者三十余人可用。”

    “今年年初入朝见陛下时,陛下还欲要从这些人当中征调,如今吾虽贵为王侯,但却是欲为布衣而不可得也。”

    说到这里,曹植惨然一笑,“府内如此,尚何惧有所失耶?”

    这番大不敬的话,要是在曹丕时代,曹植自然是不敢说。

    但现在自己怎么也算是当今陛下的皇叔,而且还是亲皇叔。

    自己那位皇帝兄长都没有杀自己,难道现在这位侄子陛下还能把自己杀了不成?

    曹三闻言,却是大哭起来:

    “殿下,冯君所送大礼,红糖、毛料、蜜酒等物,皆被彼所扣,岂曰无所失?”

    “冯君心意,吾已知矣!礼到不到,又有何区别哉?”曹植长叹了一口气,“只盼冯君不会怪吾派你前往,乃是存了不纯之心。”

    曹三抹了一把眼泪,小心地从怀拿出一封信,双手捧到曹植面前:

    “陈王,这是冯君亲手给你写的信。”

    “这倒是难得,居然没有被扣下。”

    曹植虽是自嘲地说着,眼中却是闪着喜悦的光,同时略有急促地伸出手拿过信。

    “已经被人看过了……”

    “无妨,乃是意料之中的事耳。”

    曹植浑不在意地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信看了起来。

    信上的内容不过是一些问候之语,同时还道出了对曹植文采风流的仰慕之意。

    没有一字不应该提的话。

    让人感觉很是舒服,同时也让人感觉很悲哀。

    舒服的是因为冯君知道分寸,悲哀的是就连蜀人都知道自己的处境。

    小心而又仔细地看完最后一个字,曹植这才发现,曹三不知何时,双手又捧了一幅字卷,送到他面前。

    让曹植不禁有些惊讶:“这是什么?”

    “冯君得知小人是殿下所派,大喜之下,写了一首诗,专赠与殿下。”

    “哦,速给我瞧瞧!”

    曹植迫不及待地把字卷展开。

    “好字!”

    抛开双方的立场不说,仅仅以字观人,冯郎君不愧是征战沙场的人物,字里行间,透出一股凌厉之气。

    “将进酒?”

    仅仅是看到第一句,曹植便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磅礴的气势!

    不过这确实也是正好符合曹植对冯永的认知。

    毕竟那一首《蜀道难》,正是这种风格。

    “冯郎君之作,已是自成一家之风啊!”

    曹植不禁感叹道。

    待看到“天生吾徒有俊才”时,曹植的面色已经开始有些潮红,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再看到“子建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时,曹植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他猛地翻身下榻,呼叫道:

    “冯君所赠吾之美酒在何处?”

    “殿下?”

    曹三心头一突,感觉有些不妙。

    曹植却不管不顾,取下自己床头的长剑,赤脚快步走到门口,大呼道:

    “文学防辅官何在?”

    “殿下?”

    曹三想要把曹植拉回来,曹植却是猛地一甩开他的手,径自闯到文学防辅官平日所在之处。

    果见到了一堆尚未开解开的酒坛和箱子,不用说,那定然就是冯郎君送给自己的礼物。

    正在清点物品的文学防辅官看到曹植赤脚披发地闯进来,不禁又惊又怒:

    “殿下意欲何为?”

    曹植哈哈大笑:

    “自是来取冯君送吾之礼。”

    “此乃贼人之物,殿下莫不成当真想要与贼人相通耶?”

    “我呸!吾与冯君,乃是君子之交,汝等狗贼,莫要辱人太甚!”

    曹植“锵”地拔剑出鞘,指着文学防辅官,喝道:

    “客居他人府上,欺辱主人,即便百姓亦知此乃恶客,况乎汝身为官吏乎?更别说劫人之物,汝欲作盗贼乎?”

    文学防辅官看着剑尖已经已经指到自己的鼻子上,再看到曹植的眼睛已经红了,知道他正是激愤之时,当下不敢再刺激他。

    只得强自笑道:

    “殿下说笑了,小人只是替殿下清点一下物品罢了。”

    “吾之东西,何须用你来清点,滚,快滚出去!”

    文学防辅官的脸又青又白,却不敢再说,只得抱头而出。

    曹植出了一口恶气,哈哈一笑,把剑一扔,然后抱起一坛酒,拍开封泥。

    浓郁的酒香立刻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好香的酒!”

    是日,陈王府文学防辅官连夜给朝廷写了奏章:

    “陈王得冯贼之信,突发狂症,赤脚散发,举剑欲刺臣,狂悖无礼之极,大失亲王脸面,后又彻夜饮酒不止,云‘唯有饮者留其名’……”

    原本文学防辅官计划是想把那幅字卷勒索过来,一起送到洛阳。

    可是现在看曹植这模样,他真要是敢提这事,怕曹植会真一剑刺了自己。

    当下只是暂时作罢,然后又连夜派人把自己的奏章送了出去。

    哪知第二日大清早,文学防辅官还没睡醒,陈王府就突然传出带着哭声的叫声:

    “不好啦!殿下吐血晕倒了!”

第901章 魏国乱象

    “吐血?晕倒?”

    文学防辅官一听,登时就额冒冷汗。

    作为朝廷派到王府监察的官员,文学防辅官当然知道自己的定位是什么。

    看管也好,监察也罢,甚至恐吓都无所谓,自己最终也只不过是朝廷的一条恶犬。

    而宗亲毕竟是宗亲,曹姓天然就是要比自己这个外姓尊贵。

    自己的奏章才刚刚送出去,后脚陈王真要出了什么意外。

    真要说这个事情与自己无关,谁会信?

    到时候逼死亲王这个屎盆子,妥妥是要扣到自己头上。

    自己脑袋搬家也就罢了,怕就怕,全家要跟着受重刑。

    当下别说是洗漱,就连衣冠都没穿戴整齐,就匆匆忙忙地跟着下人去看陈王。

    “殿下怎么回事?”

    人刚一进屋内,他就急忙开口问了一句。

    不说“殿下怎么样了”而是问“怎么回事”,以表明他对殿下吐血昏迷之事根本不知情。

    只是他平日里作威作福,陈王府里谁都对他都是又惧又厌。

    而且此时屋里的人大多是只顾低头难过,谁有心情理会他?

    文学防辅官挤开围在曹植榻前的众人,定眼看去,但见正躺在榻上的曹植,两眼紧闭,面如金纸。

    最重要的是,胸前的还染着星星点点的红色血渍。

    靠得最近的陈王妃,正站在床头垂泪不止。

    文学防辅官看到这等情况,顿时心跳如鼓,手脚冰冷。

    第一次对着陈王妃恭恭敬敬地行礼:

    “敢问王妃,陈王究竟如何了?”

    陈王妃是曹植的第二任妻室。

    他的第一任妻室本来自清河崔家。

    但在曹丕与曹植争世子之位时,崔氏被曹操认为其衣装太过华美,违背了节俭的政令,故被赐死。

    后曹操又赐死了崔氏之叔父,同时也是清河崔氏的代表人物崔炎。

    这其实算是曹操打压河北世家的一个手段。

    相比起清河崔氏,现任陈王妃算得上是出身普通。

    换作平时,文学防辅官对她这般恭敬,她只怕就有些惶恐。

    只是在这个时候,她哪有心情去理会文学防辅官?

    只见她面容悲戚地摇头:

    “医工正在诊看呢,吾亦不知情况如何。”

    文学防辅官闻言,只得强行按下焦虑的心情。

    好不容易等医工看完,文学防辅官第一个抢先开口:

    “陈王如何了?”

    医工脸色有些不好看,压低了声音回答道:

    “陈王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如今再过度饮酒,导致气血逆乱,这才吐血而昏倒……”

    文学防辅官心头一动,急忙说道:

    “会不会是那些酒有问题?”

    他急于摆脱自己的责任,这个话竟是脱口而出。

    医工自然不敢保证,只是迟疑地说道:

    “这个……小人尚未看到陈王有中毒之像……”

    倒是曹三忍不住地说道:

    “断无可能,冯君曾言,天下若以文采论,唯有陈王能入眼,余者皆碌碌。”

    “再以冯君所赠陈王之诗而言,又怎么可能会对陈王做出这等事?”

    酒是他带回来的,若是酒当真有问题,那么他也逃不了一死。

    更何况眼前这位文学防辅官怀疑酒有问题,那和怀疑自己通贼毒害陈王有何区别?

    这可是要命的事。

    故他也顾不上有所顾忌了。

    文学防辅官还是要脸皮的。

    他打过那幅字裱的主意,自然也是看过那首诗。

    既然冯贼能赠这么一首流传百世的诗给陈王,若是他一口咬定酒有问题,那很明显就是把世人当傻子看。

    毕竟这个时代的文人,还是颇讲古君子之风的。

    所以曹三这么一说,文学防辅官脸上有些讪讪,也就不再说话。

    “滚出去!”

    一个微弱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一心把注意力放在曹植身上的陈王妃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殿下!”

    众人连忙齐齐看去,只见陈王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殿下,你怎么样……”

    文学防辅官面带关切地想要凑上去。

    哪知曹植却是狠狠瞪着他,声音虚弱却是带着厌恶:

    “滚出去!”

    “殿下……”

    “无耻小人,也配谈论吾与冯君之事?快滚!莫要污了吾眼!”

    文学防辅官何时在陈王府受过这等气?

    只是此时正是敏感时期,他不敢过多刺激陈王,只得强笑道:

    “殿下心情不好,那臣就不打扰殿下了。”

    在转身同时,他在心里暗暗发狠,只待曹植身体稍有好转,看吾如何给陛下上秘奏!

    哪知他刚走到门口,又听得里头一声惊呼:“殿下!”

    他连忙转头看去,恰好看到曹植身子一挺,猛地吐出一口血!

    这一下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对于陈王府的所有人而言,曹植病重可能是天快要塌下来的事情。

    但对于曹叡来说,只不过是匆匆浏览而过的内容而已。

    因为对于曹叡来说,随着太皇太后(即卞氏)的驾薨,自己这位亲皇叔最后的一丝威胁,也随之散去。

    更不要提其他的曹氏宗亲。

    所以这两年来,他对分封在各地的曹氏宗亲,宽容了许多。

    不但让曹氏诸王及公侯遣嫡子入京,甚至连曹植都能入京觐见。

    因为此前曹植的一再上奏,曹叡此举不但显示了自己的虚怀纳谏,同时还显示自己对曹氏宗亲骨肉之情的重视。

    只是这点名声,对于这几年连接大败所带来的根基动摇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相比于曹植的病重,曹叡更在意的是使者带回来关于蜀寇的消息。

    在他看来,蜀人以区区一州之地,强行吞下一个凉州,简直就是巴蛇食象。

    即便有诸葛亮这等善于治国之人,能三年而安,十年而治,就已经是受天之佑。

    当然,若是蜀人像后汉那样,受凉州之累,空耗国力,那就更好。

    没想到冯贼居然能大半年而安凉州……

    大半年!

    仅用了大半年!

    想到这里,曹叡忍不住地把手里的奏章狠狠砸到地上,恨声道:

    “冯贼!蜀人之最为狡悍者也!”

    同时他心里也升起一股无力感:

    “为何蜀人以一州之力,犹前有诸葛,后有冯贼,然以中国之大,每逢大事,却常要吾自忧,而无人能替吾忧?”

    就在这个心烦意乱的时候,宠臣廉昭捧着一个奏章进来,轻声道:

    “陛下,青州有急报。”

    曹叡一听,心头更是有些急躁,略有不耐地说道:

    “念。”

    奏章的内容不是好消息,说的是辽东公孙渊暗中与吴虏相通,吴国派出大量舟船前往公孙渊处送礼。

    曹叡听到这里,脸色更是阴沉,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问道:

    “君觉得此事如何?”

    廉昭虽算是小人,好以小过在曹叡面前构陷他人,但才能却是过人。

    他似早有准备,听到曹叡这一问,当下不假思索地说道:

    “吴虏以舟师为长,如今正是欲以海路通辽东,拉拢公孙渊;而辽东公孙渊表面对大魏臣服,实则心怀二心,此举怕是在寻求后路。”

    “且吴虏缺战马,而辽东产好马,吴辽二地相交,怕是要对大魏大不利。”

    曹叡点头,“所言甚合吾意。”

    说到这里,又长叹了一口气,“朝中诸公,每逢大事,要么逢迎嘿尔,要么不敢多言,生怕有失,以危其位,唉!”

    “若是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吾又有何以用这般辛劳?”

    说到“逢迎嘿尔”,曹叡心里就是想起一个人来,又问道:

    “那个刘晔,现在如何了?”

    想到以前每有大事,自己多与刘晔相商,对方总是能给自己建议。

    曹叡不禁有了些许念旧之意。

    廉昭听到这话,心头一跳。

    他久随曹叡身边,如今已是深得曹叡之宠,闻言而知雅意,又岂会猜不出曹叡的想法。

    当初刘晔就是被自己和尚书令陈矫联手扳倒的,若是陛下临时起意再用此人,那自己又将处何地?

    当下连忙回答道:

    “回陛下,刘晔善伺上意被陛下看穿后,曾发狂症,如今又卧病在府,想来是心中愧疚,无颜见陛下耳。”

    “病了啊……”曹叡皱了皱眉,摆了摆手,“那就让他出任大鸿胪吧,终究是三朝元老,不能苛刻太过。”

    大鸿胪者,主掌为朝祭礼仪之赞导。

    让刘晔这等元老任大鸿胪,位列九卿,也算是让他安心养老之意。

    廉昭低下头应道:“诺。”

    在曹叡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嘴角,泛起一抹轻松的笑意。

    再想想朝中诸臣,皆是劝自己休养生息,不可妄动刀兵,曹叡也就熄了让其他大臣前来商议的心思。

    只见他深思了一会,这才说道:

    “拟诏,辽东公孙渊阴怀二心,数与吴通,令幽州刺史王雄,领幽州诸军,从陆路,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诸军自海道讨之。”

    大司马司马懿如今正在关中屯田,没有数年经营,怕是无力向西。

    受蜀寇所逼,大魏现在的主要战略方向,在西而不东。

    在没有解决陇右与凉州之前,大魏再难像先帝那般,举大军而攻江南。

    蜀吴皆不可动,能动者,看来也只有辽东。

    不然若是让辽东与孙吴联通,大魏四面皆敌矣!

    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制人而不制于人。

    “诺。”

    得知曹叡欲陆海两道伐辽,魏国满朝大臣果然大加反对。

    “凡非相吞之国,不侵叛之臣,不宜轻伐。伐之而不能制,是驱使为贼也。故曰:‘虎狼当路,不治狐狸。’先除大害,小害自已。”

    “今海表之地,累世委质,岁选计、孝,不乏职贡,议者先之。”

    意是辽东目前仍算是大魏之臣,不应当轻言讨伐。若是讨伐而不能制,而是驱使臣子变成贼子。

    目前蜀吴才是当前大敌,须全力对付,只要能除此二敌,辽东自平。

    “正使一举便克,得其民不足益国,得其财不足为富;倘不如意,是为结怨失信也。”

    就算是能一举攻克,取辽东之民不足益国,得辽东之财不足富国,但若是失利,则结怨辽东。

    且辽东没有公开叛乱,陛下却公然讨伐之,则有失信天下之忧。

    曹叡早就料到群臣的反应,他丝毫不为所动。

    在当前根基不稳的情况下,要么在内分世家之地,用以收拢民心,强国之力。

    要么对外略民广境,示武耀威,以立君威。

    前者太难,且耗时太久,十年能见成效,已是幸运。

    就算曹叡能等到那时,但蜀吴又怎么可能让他安心等下去?

    那些世家,又怎么可能乖乖听话,把自己的土地让出去,分给黔首?

    而后者虽说要困难一些,比起前者来,又要容易得多。

    蜀吴不可轻动,难不成区区辽东之地,还动不得?

    再说了,现在辽东与吴国相通,这还不算是反叛大魏,那什么才叫反叛?

    也正是因为大魏连接大败,威信下降,所以给了辽东蠢蠢欲动的胆子。

    若是不对辽东施以惩戒,以后谁还会把大魏放在眼里?

    曹叡性急而烈,且魏乃是从汉帝手里接受禅让,自认为天下正统,又怎么可能伏低认小,为天下所笑?

    所以自不可能像蜀国前些年那样,受吴所欺后,还要主动忍让。

    太和六年,也就是建兴十年,八月,曹叡的诏令到达幽州刺史王雄的手里。

    王雄接到诏令后,却是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让派出帖子,去请一人前来。

    “使君唤吾前来,可是有事?”

    第二日,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进入刺史府,对着王雄行礼道。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离开了凉州的韩龙。

    王雄一看到韩龙,脸上就堆起了笑容:

    “遣勇啊,快来快来,坐!”

    亲自扶着韩龙上座,又让人送上茶水,王雄这才亲热地问道:

    “前两日才听到遣勇自塞外归来,如何?此行可是顺利?”

    韩龙点头回答:

    “有劳使君挂念,尚算是顺利。”

    燕赵多慷慨之士,黄巾之乱未起之前,河北名士多有折节与豪侠相交,甚至有蓄养游侠的风气。

    虽说经过大乱之后,游侠儿已渐少见。

    但这等风气却仍是犹存。

    王雄身为幽州刺史,能折节与韩龙相交,也不算是奇怪。

    “吾素知遣勇熟知塞外情况,此次请你过来,就是想问问,此时塞外胡人,可还安份?”

    “使君这些年来,对胡人抚以恩信,行安抚之策,胡人已少有入塞抢掠,又何来不安份之说?”

    幽州前乌丸校尉田豫为免檀石槐之患,对塞外胡人多有打压。

    常常对胡人挑拨离间,让他们自相仇视,互相攻杀。

    而王雄认为蜀吴才是大敌,主张安抚胡人,免得胡人扰乱边境。

    谁的主张更好一些,韩龙自认是自己不过是一介游侠,没有资格多作置喙。

    “只是使君,此次某出塞,发现胡首轲比能欲吞东部鲜卑诸部族。”

    “若是让其成功,到时东至辽水,西至并州,皆为其所有矣。”

    “且轲比能其人为一方雄主,若是任其壮大,野心滋生,怕是会生不臣之心啊!”

    王雄闻言,眼皮微微一跳:

    “轲比能对辽东鲜卑有野心?”

    王雄点头:“没错,听闻如今他正整顿兵马,欲在九月东征。”

    入娘的!

    王雄不禁暗骂一声。

    他与田豫不和,以扰乱边境的由头挤走了田豫,并不代表着他就是对鲜卑胡人一味容忍。

    身为幽州刺史,他自然不可能是傻子。

    夷狄之流,畏威而不怀德。

    若是任轲比能壮大,真要反噬幽州,到时提出安抚胡人的自己,怕是要受到牵连。

    想到这里,王雄的脸色不禁阴沉了下来。

第902章 征辽

    秋日草黄马肥,正是征伐的好时候。

    这一点,曹叡知道,草原上的轲比能更是知道。

    王雄从韩龙嘴里得知轲比能九月欲举兵东进,以吞辽东鲜卑,眼底的神色就郁郁起来。

    若是按陛下诏令,领兵伐辽,那么幽州兵力就会空虚,到时只能任由北边的轲比能吞并辽东鲜卑。

    若是按兵不动,唯恐陛下降罪。

    王雄心有所虑,送走韩龙后,自己在府上呆坐关晌,苦思对策。

    现在幽并二州的胡人,实力最强者,莫过于轲比能。

    若是再让其坐大,那么才安定两三年的幽州,尽早又会再次迎来胡人的抢掠,所以必须要阻止他。

    只是自田豫被迫离开幽州后,轲比能就多次进贡。

    若是幽州方面公然反对他出兵辽东鲜卑,只怕又会让他心怀二心。

    既然不能公然插手,那就只好借他人之手了。

    想到这里,王雄目光一闪,他起身进入书房,以最快的速度写了一封信。

    然后唤过下人:

    “把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并州刺史府毕刺史的手上。”

    现任的凉州刺史叫毕轨。

    幽并二州,自古以来,就是北方屏障,与胡人相交的最前方。

    所以互通消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如幽州北方有一个轲比能一样,并州的北方,也有一个鲜卑大人步度根。

    而最凑巧的是,步度根与轲比能有仇。

    因为当年步度根有一个兄长叫扶罗韩,本来也是一个有数万骑之众的鲜卑大人。

    后来代郡乌丸能臣氐叛魏,想要加入扶罗韩的部族。

    扶罗韩亲自率万骑前往迎接,哪知能臣氐走到半路,突然觉得扶罗韩不是明主。

    于是又让人给轲比能报信。

    轲比能同样领万骑前来。

    三方最后约定一起盟誓,组成同盟。

    都言草原的汉子是实心眼,谁料到出了个轲比能?

    轲比能在会盟的时候,出其不意杀了扶罗韩。

    这一下,别说想脚踏两船的能臣氐被轲比能所并。

    就连扶罗韩之子泄归泥面对轲比能的咄咄逼人,亦不得不率众向自己的杀父仇人投降。

    所以步度根闻兄被轲比能所害,而自己的兄长遗留下来部众,自己连一根毛都没捞到,自然对轲比能多有怨恨。

    幽并二州的鲜卑,两个势力最大的大人,常年相互征伐。

    当然,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魏国的暗中拱火。

    并州前刺史是梁习,任并州刺史二十余载,期间威震鲜卑、斩杀叛胡,令并州百姓归心,政绩常为天下第一。

    步度根的势力弱于轲比能,只能率领自己的部众守太原、雁门郡等地。

    靠着给魏国当看门狗,这才换取来魏国的支援,勉强支撑不致被轲比能吞并。

    梁习自然也乐得让鲜卑胡两大势力杀来杀去,同时还顺便让步度根帮自己守边境。

    甚至为了压制过于强大的轲比能,梁习还亲自领兵出塞,大破轲比能。

    只是自四年前梁习调回洛阳任大司农,毕轨成了并州刺史后,这一切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毕轨少有才名,家财殷富,出身显贵,其子尚公主,算得上是魏国的外戚。

    也正因为如此,毕轨任并州刺史,掌握实权后,极是骄纵。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勉强维持梁习定下的制度。

    只是没过两年,他就露出了本性。

    先是不断压迫境内胡人,掠夺其牛羊。

    然后又时不时挑起边境之争,杀胡人以领功。

    近年来毕轨的这些所作所为,惹得并州胡人小乱不断,甚至境外胡人亦趁机数次侵扰边境。

    就连代表着并州胡人最大势力的步度根亦对毕轨颇有怨意。

    只是步度根寄人篱下,又与轲比能交恶,进退无门,只得忍气吞声。

    而他的这种态度,又反过来助长了毕轨的骄纵。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毕轨得到了王雄的来信,待他览毕,大喜过望,连忙让人召来步度根:

    “吾素知你与那轲比能有仇,无一日不欲诛之也。然汝侄泄归泥,其父被轲比能所害,不思复仇,反听命于轲比能,此可谓禽兽耶?”

    步度根闻言,面有羞惭之色,同时又不胜悲凉地说道:

    “吾侄为轲比能所迫,若是不从之,怕是亦要像吾兄一般,要被其所害。”

    “且轲比能势大,得草原众人所重,吾等能保全其身,已是侥幸,又安敢轻言复仇?”

    毕轨道:

    “不然。即便仇人势大,天地之大,又何愁无容身之处?岂可认贼为主?”

    “且尚有你这位叔父在外,你叔侄二人何不并力讨仇人,以报父兄之仇?”

    步度根何尝没有想过这个?

    只是他自己都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这才换来不被轲比能吞并。

    又哪来的本事给泄归泥提供庇护?

    只听得他说道:

    “只是怕吾侄无安身之处耳。”

    当然,除非是像西部鲜卑的部族那样,向西边迁移,寻找新的草场。

    只是这样的话,不说能不能找到新的安身之处,单单是路上要死多少族人,就是个大问题。

    更别说离开这里以后,以后如何报仇?

    不到迫不得已,谁愿意离开熟悉的草场,历尽艰辛去寻找那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的新草场?

    “此事无忧耳!”毕轨就等着步度根这句呢,只听得说道,“以前吾不知汝尚有一侄在轲比能处。”

    “如今知矣,又岂会坐视不理?你只管派人与他说,吾这里自会安排。”

    步度根没想到毕轨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当下大是意外。

    想起以前自己对毕轨多有怨言,心下更是有些羞愧,匍匐下去:

    “草原虽广,亦不及使君大人心胸也!”

    毕轨捋须一笑,扶起步度根:

    “汝为大魏守边,久有功劳,吾又岂会不知耶?到时你与泄归泥并力讨轲比能,也算是为大魏出力。”

    “小人岂敢不尽心乎?”

    步度根回到自己族中后,立刻秘密派人去寻泄归泥:

    “汝父为比能所杀,不念报仇,反属怨家。今虽厚待汝,是欲杀汝计也。不如还我,我与汝是骨肉至亲,岂与仇等?”

    泄归泥得闻这话,当场大哭出来:

    “吾虽不得不听命仇雠,但心中无一日不恨也!今得叔父所唤,岂敢不从?”

    此时轲比能正召集各部落,准备东征。

    泄归泥借此机会召集族人,不为轲比能所疑。

    待召集毕,却是带着部众掉头西逃。

    事实上,轲比能虽说是杀了扶罗韩,但为了安抚其遗下的部众,却是对扶罗韩之子待之甚厚。

    草原上的厮杀,本就是今天你杀我,明日我杀你。

    子杀父的也不是没有。

    就如当年的冒顿,就是杀父自立。

    更兼轲比能本是小种鲜卑,只因勇猛善战,公平公正,这才被推为大人。

    在誓盟时杀了扶罗韩,已是失了公信。

    若是再无故杀其子泄归泥,毫不掩饰自己吞并扶罗韩部众的目的,那就真是要大失人心了。

    所以他厚待泄归泥,只是为了让其部众归心,只待日久,再徐徐并之。

    且看到泄归泥领部众归己,平日里也是听话,轲比能只当得计。

    故当他得知泄归泥率众西逃欲归步度根的消息,就如是被一记闷雷砸头上,眼前直冒金星。

    “逃了?怎么会逃了?!”

    轲比能抓起头上的毡帽,一把砸出去,露出满头的小辫子。

    狂怒的他,梳在后头的小辫子甩了起来,如同一窝小蛇在空中乱舞。

    只是他终究也算是一方雄主,虽是狂怒,但仍能很快冷静下来:

    “查清楚他是从走哪条道逃的了吗?”

    “禀大人,已经查清楚了。”

    “立刻召集本部精骑,随吾追贼!”轲比能咬牙切齿道,“泄归泥小儿,若是被吾擒之,必枭其首而制骨杯!”

    幽州的王雄,早就派出了探马,时刻注意着北边的消息。

    待探马回报塞外胡人西边有异动时,他不禁拊掌而大笑:

    “吾计成矣!”

    高兴之下,王雄又吩咐道:

    “来人,拿吾请帖,去请韩龙。”

    若是没有韩龙的提前报信,只怕这一次,自己就要被动了。

    谁知派出去的下人回来后,却是给王雄禀报了一个让他意外的消息:

    “回使君,韩壮士已离开幽州矣!”

    “可知彼往何处?”

    “听乡人言,或往并州,或去关中,甚至可能去凉州,多是往胡人聚集与豪侠出没之地。”

    王雄闻言,倒也不意外,只是叹曰:

    “惜哉,韩遣勇这等壮士,竟不为吾所用……”

    建兴十年九月,轲比能因泄归泥的叛逃,不但欲东征吞辽东鲜卑以壮其众的计划落空。

    而且泄归泥带走了不少部众,轲比能部族反而被削弱了。

    一封书信解决了眼前的轲比能之患,王雄便领着已经召集完毕的幽州兵马,准备向辽东进发。

    哪知天公不作美,前方很快传来消息:辽东秋日连降大雨,道路泥泞难行,且辽水暴涨,无法渡水。

    王雄不得已,只得缓行,又派人前往青州,探问走海道的田豫的情况。

    谁知田豫这边也是不顺利。

    青州本是有个都督夏侯楙,只是曹魏夏侯三家,先后皆为曹叡所忌,故如今夏侯楙已被召回洛阳。

    田豫本就是被王雄排斥出幽州,不得已到汝南任太守。

    现在曹叡让田豫以太守之位统青州诸军,又是以小统大,如何能让青州各位大佬服气?

    特别是青州刺史程喜,心里更是忿忿不平。

    田豫到领军到青州后,除却能号令自己所带过来的汝南之兵外。

    青州诸军在程喜的唆使下,对田豫的军令多是阴奉阳违,行动迟缓。

    青州(即现在的山东部分地区)本就是沿海,按理来说,舟船当是早就准备好的。

    但在程喜的暗中阻挠下,田豫整整延误了一个月,这才准备妥当。

    而且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此时的海上风高浪急,根本无法渡海。

    幽青州皆不利往辽东的消息同时传到了曹叡的耳里,在确认实际困难之后,曹叡只得下诏,暂停征辽。

    当然,魏国第一次征辽的有始无终,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至少知道了征辽的困难,以及所要做哪些准备。

    青州成山,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将,正在举目远眺。

    成山,又称“朝舞”。

    始皇帝东巡到此,驻成山而望东海,恍惚间见到了传说中的仙山,后称成为为“天之尽头。”

    此山三面沿海,一面接陆,与辽东隔海相望。

    从这里乘船出发去辽东,最是便利。

    后汉武皇帝又在成山建了楼观,方便观海。

    老将军现在正是站在楼观上,眺望成山四周。

    一个中年汉子站在他身后,问道:

    “大人,陛下已经诏令我等暂停伐辽,我们还在这里做什么?何不归汝南?”

    他一边虚扶着自家大人,一边面有不平之色,语气中还带着忿然:

    “留在此处,白受人之气,若不是大人有陛下所赐符节,我们自己军中,怕是连粮草都凑不齐!”

    老将军正是汝南太守田豫,他身后的中年汉子,乃是其子田彭祖。

    听到儿子的话,田豫没有回头,仅是淡然一笑:

    “吾豫州汝南太守之职,督青州之军,军中诸将,不服我很正常。”

    “况军中以军功为先,如今吾领诸军又无功,怕是此时诸人心里是要笑话我呢。”

    田彭祖于是又重复问了一遍:“那大人为何还留在此处?何不早日归去?”

    田豫仍是没有回答,仅呵呵一笑,脸上神色却越发沉静。

    他指了指对面海上,问道:

    “你可知对面是何处?”

    田彭祖毫不犹豫地回答:“自是辽东。”

    他顺着自家大人所指方向看去,但见海面上雾蒙蒙的,高高的海浪,如同一头头怪兽,不知疲倦地冲击着岩石。

    即便是站在成山的楼观上,也能听到击钟敲鼓一般震耳响声。

    疾烈的海风吹来,让他不由地又伸出手,想要扶住自家大人。

    风急浪高如此,真要敢此时渡海征辽,怕是没见到辽东,就先喂了海里的鱼。

    “是啊,风急浪高如此,即便吴人擅舟船,只怕亦难安然行船于海上吧?”

    说到这里,田豫的目光越发地深邃起来:

    “到时他们只能沿海岸行船,才不致被海浪所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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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讲的是一个非法穿越的苦逼如何在乱世三国里苦苦挣扎,努力种田的故事。蜀汉之庄稼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蜀汉之庄稼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