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6章 且同归,且同归
与张星忆说了这么些话,冯永心里却是别有一些感动。
他知道,张家小娘子就是担心自己一时想不到这些事,所以才特意偷偷溜出来提醒自己。
心里正在自恋地想着美人情深,哪知张星忆却在临走前,却是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道:
“你可别忘了自己昨夜,当着陛下与皇后的面,应承了我何事。”
冯永一愣,暗道我昨日应承了你何事?
他转过头去,正要问个清楚。
哪知张星忆却是狡黠一笑,不给他问明白的机会,直接一蹦一跳地走了。
冯永自知自己有酒后有点爱胡咧咧的小毛病,可是最多也就是吹个牛什么的。
只是想起张星忆昨走时那一笑,冯君侯心里就是有些发毛。
本以为是想让吾酒后失德,没成想却是让吾酒后失言。
也不知是我想得太多,还是对手想得太少。
冯永左思右想之下,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自己昨日酒后究竟说了什么话。
想起张星忆那狡黠一笑,想来她定是有心设计,她若是故意不说,自己只怕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昨日在场听到的还有两人,一个是阿斗,一个是皇后。
找皇后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想起那个憨厚的小胖子,冯君侯心里就禁不住暗暗盘算:此事说不得还是要从阿斗嘴里套出话来……
大不了到时候塞点好处?
虽然汉中东边的曹贼未退,但大汉高层的几位大人物还有心情在这里勾心斗角,那就已经表明汉中大局已定。
事实上,这一次曹魏进犯汉中,在曹睿与曹真的秘密计划里,司马懿这支偏师,就是为了吸引汉军主力。
在子午谷的疑兵被发现后,司马懿就要拖住汉中的汉军,不让他们增援陇右,乃是最为凶险的一路。
谁知意在陇右的曹真主力被冯永大破于萧关下。
唯独司马懿从西城逆水而上,一路斫山开道,水陆并进,顺利到达汉中,甚至还攻占了新丰县等地,取得了小胜。
虽然一直没有与子午谷那边没有取得联系,但司马懿只当是汉中连日大雨,所以曹真失期。
浑然没有想到,这是曹睿与曹真一起布下的大局。
而他自己,也只不过是这局中的一颗比较重要的棋子而已。
得知诸葛亮亲自领军前来,司马懿心里不禁就是有些进退两难。
他倒不是怕了诸葛亮。
毕竟司马懿自己领军的时间要比诸葛亮长得多,而且在独自领军之前,他就一直在军中出谋划策。
而诸葛亮唯一能拿得出的战绩,也不过是一个陇右之战。
故对于诸葛亮,司马懿即便是没有看轻,但亦不会太过害怕。
他犯愁的是,皇帝让他从东边领军伐蜀,与大司马汇于汉中。
如今大司马久未知消息,而汉军主力又向己而来。
那自己是应当继续停留在此处等大司马消息,还是退回荆州?
若是继续停留,看那诸葛亮亲领大军前来,只怕大司马已然失利。
但若是没有陛下旨意的情况下,见敌而退,到时只怕要落人口实,说自己望风而逃,畏蜀如虎……
正在犹豫间,突有部将进入帅营,奋然请战:
“大将军,那蜀虏大军前来,不若让末将前去先挫他一番锐气。”
司马懿闻言,当即舒了一口气:“有牛将军在,却是解了吾一番心事。”
他心里想着,若是能派出先锋,先折诸葛亮锐气,吾进退之间,则有更大的余地。
于是派了一部人马给牛金,让他前去试探虚实。
同时司马懿又抓紧时间,往子午谷那边加派不少人马,探听消息。
子午谷的起始之处,与汉水相交。
而司马懿又是沿汉水西进。
可是这么长时间了,居然一直没有探知到子午谷那边的消息,这让司马懿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牛金自忖一身勇武,领军前行,半路上与汉军先锋相遇。
两军交战之下,竟是被对方打得大败。
看到牛金领着残兵,狼狈不堪地败退回来,司马懿大惊:“那蜀虏是先锋是何人,竟是这般厉害?”
“听那蜀将自报名号,说是魏延。”
牛金羞愧满面地回答。
“魏延?原来竟是此人,那就怪不得。”
司马懿叹然,“此人受刘备所重,镇守汉中近十年,自是有过人之处。”
早先他就已经猜出曹真失利,而如今自己再折了一阵,司马懿终于开始心生退意。
毕竟自己是逆水而上,粮草运输不畅,若是没有其他大军接应,那就算是一支孤军,而且还是进入敌境的孤军。
就在这时,早先派往子午谷探听消息的哨探终于传回来了消息:
子午谷大军已退。
也有人说,子午谷不过是疑兵而已,如今已被蜀人识破。
其实大司马领军前往萧关,被冯永大破之。
特别这后面一个消息,如今汉中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打柴的樵夫都已经知道了,所以哨探这才能得知。
司马懿一听,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吾几陷死地矣!”
当下连忙让人收拾行装,连夜上船,全军顺着汉水退回荆州。
他逆水而上困难,但顺水而下却是容易之至。
当真是如同一只入水的老龟,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待诸葛亮的大军到达新丰县,见到的,只有那凌乱不堪的营寨。
“丞相,看这营寨模样,那司马懿定是闻风而逃,必无战意,何不趁胜追击?”
魏延挫了牛金,正是战意昂扬之时,心道这等大好情况,岂有不追之理?
诸葛亮却是摇头:
“司马懿乃是精于领军之人,这营寨之乱,未必不是故意为之。”
“再说了,我等若是轻易追之,无足够船舟不说,这汉水顺流下易而逆水上难,大军到时只怕难返。”
魏延听了,又道:
“不须全军追之,丞相只让吾领一支精兵前往,即便司马懿有备,有丞相在后,亦是不怕。”
诸葛亮再次不许:
“如今大汉已经算是大获全胜,这司马懿顺流而下,追之不易,即便能追上,只怕也不过是尾师。”
“胜之不足以影响全局,若万一那司马懿有什么布置,让魏将军折了锐气,却是不美。”
魏延连遭诸葛亮拒绝,心下怅然。
出得营帐后,不禁仰天长叹:“丞相怯矣!只恨吾之才不能尽用。”
随军长史杨仪一直与魏延势若水火,方才在营中看到魏延脸上有不忿之色,知其心有不满。
他早知魏延有口无遮拦的毛病,于是趁机悄悄跟随出来,躲在偏僻处偷听。
果然听到魏延说出这等话来,心头大喜,连忙又跑回去说与丞相听。
诸葛亮不止一次听杨仪说过魏延有不敬之语,此时再听到他旧事重提,心里不由有些不悦。
魏延也好,杨仪也罢,这两个人,一个勇武有余而桀骜不顺,一个才干过人而不能容人,实是让人有些烦恼。
“魏延之事,吾早已有计较,自不必威公多言。军中粮草一事,威公可清查完毕?”
诸葛亮听了杨仪进馋魏延之言,没有过多地表态,只是问了一句。
原历史上,季汉人才凋零,诸葛亮虽知两人品性有亏,但终究是看重其才,有些事情,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像现在,某只土鳖横空出世,上马治军,下马抚民,文武双全,才冠大汉。
行事不拘世俗常情,娶了个虎女,还能把她培养成为将帅之才。
更别说带着季汉后期的大部分人才提前亮相。
前有柳隐力拒张郃,后有赵广三千破敌,张嶷、句扶等人亦是屡有战功。
还有王平、姜维等人,再加上大汉原有的一些宿将,可谓是人才辈出,不惧后继无人。
故大汉丞相对魏延杨仪两人的容忍度要比原历史低。
吾有冯明文姜伯约足矣!尔等若是能安分守己便罢,若是不能,难不成吾还不能罢之?
杨仪听了,知其是在提醒自己的主要职责是协助丞相处理军中之事,不应当把手伸得太长。
当下只得唯诺几声,不敢再多言。
建兴八年最后几日,大汉丞相驱司马懿出汉中,至此,蜀魏这一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时间进入建兴九年,大汉丞相班师回南郑,大汉天子率汉中百官相迎,冯永位百官前列,与天子共迎丞相。
诸葛亮见天子亲迎,不敢托大,连忙下车:“老臣微末之功,何敢劳天子出城?”
“相父在前方为国征战,方才有吾安坐后方。如今相父得胜归来,吾亲迎又有何不可?”
进入一月后,汉中因为是盆地,所以天气转暖还是比较快的。
阿斗没有穿羽绒服,仅是里头衬了厚厚的细绒毛衣,倒也不觉得冷。
不过他知相父年老怕冷,所以还是准备了一件又长又厚的羽绒服,亲手给相父披上。
与当年相父征战南中归来所做的一样。
诸葛亮推却不过,只得让阿斗披上,但却又说道:
“论起为国征战,有冯君侯立下的惊世之功在前,老臣如何敢当陛下之言?”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冯永身上。
虽说冯君侯被天子放到百官前列,心里就已经有所准备,只是被大汉丞相就这样提溜出来,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相……呃,丞相言重了,我哪有什么惊世之功,不过是将士用命罢了。”
冯君侯有些紧张之下,差点跟着阿斗喊了相父,幸好及时改口。
“将士用命,那也要将帅指挥有方才行,冯侯不用这般自谦。”
诸葛亮捋了捋胡须,慈祥地看着冯君侯,温声说道。
“对对对!冯侯指挥有方,将士用命,上下一心,方有萧关惊世之功。”
阿斗连忙附和丞相的话说道。
小胖子,你又来了。
除了“对对对,是是是”,你能不能有点自己的主见?
“陛下和丞相过奖了!”
冯君侯脸上明明带着笑容,但嘴里却仍是不断地谦虚。
“护羌校尉府精兵冠绝天下,萧关一役后,冯侯威名震关中,大汉中兴有望矣!”
大汉丞相看到此子经过这些年的磨练,又当上了父亲之后,终于变得稳重起来,心里极是高兴。
只见他上前拍了拍冯永的肩膀,满脸欣慰说道。
看到丞相在众人面前对冯永做出这等亲昵,不少人皆是暗暗心惊:
早就听说丞相对冯文和视若弟子,此时一见,果真如此。
冯永连忙道:“丞相言重了,永不过有尺寸之功,当不得如此赞誉。”
此时丞相近在咫尺,可以看到,虽然丞相精神不错,但容貌却又是比在陇右分别时,苍老了不少。
虽说诸葛亮坑了他很多很多次,他心里一直诸葛老妖诸葛老妖地叫,但其实他也是知,对方是很看重自己的。
再加上黄月英与关姬的关系,他也视诸葛亮如长辈。
此时看到诸葛亮的苍老面容,心头亦是微微一酸。
“丞相,外头太冷,还是先回城再说吧?”
“是啊是啊,我与冯侯年轻,相父比不得我们,还是先回城里再说。”
阿斗这个应声虫很是合格,甚至还上来亲手搀住相父。
诸葛亮禀守君臣之礼,哪敢让天子这般做?
只是也不知怎么的,阿斗却是铁了心一般,一定要亲手把相父扶上车撵。
冯君侯站得最近,看到两人这般互相谦让,心道再这样下去,还不知要喝多久的西北风。
当下连忙说道:“古有周文王尊太公望为太师,载与俱归,今有陛下尊丞相为相父,扶与车撵。”
“此所谓君明臣贤,陛下与丞相不必再让,且同归,且同归!”
阿斗听到冯君侯把他比拟周文王,顿时满脸红光,连连说道:
“对对对,请相父与吾同归,同归!”
大汉丞相曾自诩管仲、乐毅,再加上大汉中兴有望,嘴里虽不敢比太公望,但得了冯君侯这么一个好口彩,心情不禁也是微微有一些激荡。
于是也不再矫情,与天子同乘车撵回城。
倒是群臣,听得冯君侯这么一番话,再看到天子与丞相同车,有人心里暗暗吐槽:
这巧言令色冯郎君,今后只怕要改成巧言令色冯君侯了。
别说是天子,就连丞相都能被说动,这巧言令色能,天下有谁能与之相比乎?
第0837章 大丈夫
司马懿被赶出汉中,意味着大汉不仅在这一场大战中没有失去一寸土疆土,反是扩展了边境。
时隔三年后,大汉再次对曹贼取得了大胜。
这一回,大汉的底气比起上一回要足得多,朝廷竟是破例开了一个月的酒禁。
这是自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甚至可以说是季汉开国以来的第一次。
阿斗在行宫里大宴群臣,君臣同庆。
若不是东风快递早就有准备,从南中与锦城那边紧急调了一批酒过来应急,只怕这宴会,连酒都没几坛。
宴席过后,朝廷论功行赏,自然是以护羌校尉府赏赐最重。
校尉府将士,赏赐各有差。
特别是赵广,不但如愿以偿恢复了将军号,比起以前丢掉的那个更加威风:骁骑将军。
而且还得封关内侯。
这个封赏一出,不说别人,就连冯永都觉得有些过重。
封将军号可以理解,但晋关内侯,却是有些滥赏之嫌。
“你如今好歹也是朝中重臣,又是天下名将,更别说谁不知那赵二郎最是听你的话?”
“这滥赏不滥赏,只要你提一句,谁还敢不当一回事不成?”
连续数日的宴席,大汉丞相都算得上是宴席的主角之一。
所以酒喝得不少。
此时的他,脸上有些疲倦之色,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闭目养神。
听到冯永提出的疑问,也懒得睁开眼看他,没好气地说道。
“啊,我提出来?不太好吧?”
冯永有些迟疑道,“再说了,我自己的赏赐还没下来呢……”
诸将士的奖赏都已经落定,唯有冯永,暂时还没有音讯。
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一回,冯君侯的功劳委实是有些大。
丞相这才回到南郑没多久,再加上这些日子又不得空闲,怕是还没想好要怎么赏冯君侯。
冯君侯心里寻思着,若是我提出来,赵广的封赏太重,那我还没下来的封赏连跟着被砍一刀怎么办?
大汉丞相听到冯君侯这话,终于睁开了眼,怒其不争地看着他:
“所以你有话就不能好好?非要拿赵二郎来做妖?”
冯君侯被丞相看破了自己的心思,不由地有些讪讪:
“我这不是担心陇右那边么?这封赏早一日下来,我也好早一日回去。听说赵老将军的身体不太好,去年冬日里患了两次风寒……”
虽说是借口,但冯永担心赵云的身体也是真的。
年老体弱,就容易得病。
赵老爷子本是常年练武,身体的底子应当说不错。
再加上身为将军,起居条件也不会差。
但在这等情况下,居然还会得风寒,只能说明,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衰弱了。
在此次汉魏大战中,若自己是陇右都督,在得知萧关大捷,同时西平那边大局已定的情况下。
肯定是趁他病,要他命,带着王平和柳隐翻过陇山去汧县那里看看。
有便宜就占,没便宜也要吓吓那帮从萧关跑回来的残兵败将。
万一曹真被吓破了胆,弃城而逃呢?
虽说概率不大,但总还有那么点点希望的嘛。
战阵上的事,谁能说得清?
但赵云因为身体原因,只能是坐守冀城,以稳为主。
“你也知道子龙身体不好?”诸葛亮提起这事,脸上也是有些忧虑,“那你还说赵家二郎的封赏太过?”
冯永一怔,心里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丞相的意思是……”
诸葛亮不答,却是问起了另外一事:
“凉州四郡那边如何了?你布置了那么久,是否可以收尾了?”
“差不多了吧,”冯永点头,“不过萧关一战后,校尉府的将士伤亡不小,只怕一时半会顾不上凉州那边。”
“陇右又不是只有一个校尉府,不还有一个都督府?”
诸葛亮“啧”了一声,“再说了,你校尉府这一次出了那么大的风头,这收复凉州的功劳,且就让给都督府吧。”
按理说,校尉府主要负责经营凉州,都督府是随时东进关中。
如今阴差阳错,冯永先把关中魏军给干翻了。
在确定关中魏军再也无力威胁陇右之后,凉州那就是被煮烂在锅里的肉,想什么时候下筷就什么时候下筷。
很明显,大汉丞相心里很着急,想着要快点吃下去。
“哦,那个我无所谓。”冯永点头,大方地说道,“反正都是为大汉出力。”
护羌校尉府没有个一到两年时间,根本没办法恢复巅峰战力,本来就没有余力再去出兵凉州。
所以大汉若是真要在今年对凉州有想法,陇右都督府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到时还得要你校尉府那边帮忙,毕竟凉州那边的布置,都是经校尉府的手。”
诸葛亮提醒道。
“没问题。虽然现在校尉府的将士没办法出征,但派点人手还是可以的。”
锦上添花的事,多做点没啥坏处。
诸葛亮赞许点头:“倒是比以前有格局了,这样的话,把凉州放到你手里,也可以放心。”
听到丞相的称赞,冯君侯嘿嘿一笑,然后突然觉得不对:“凉州?”
“是啊,凉州。”诸葛亮叹气道,“这凉州重归大汉之后,总得有个刺史吧?子龙身体不好,到时要回汉中休养。”
“到时最适合这个位置的,除了你,别无他人。”
所以这凉州收复之战极有可能就是送给赵老爷子完美收官之战?
冯永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赵云要退居二线了,准备让出位置,所以给赵广的封赏带了一部分补偿性质。
不过冯永听出了丞相话里更深一层意思,即便他久经风浪,亦是被震得心头怦怦直跳。
“丞相,我记得,凉州刺史不是早就有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魏老匹夫当年可是遥领凉州刺史的。
“我大汉不是吴人刚誓盟不久么?天下这么多州,并州冀州幽州的,到时再给他换一个就是。”
诸葛亮淡淡地说道。
实领和遥领能是一回事?
“那吴将军呢?”
冯永嘴里所说的吴将军,就是吴懿。
陇右之战后,在冯永的设想里,陇右都督共有三个人选。
一个是赵云,一个是魏延,还有一个就是吴懿。
不管怎么看,吴懿也比自己更有可能。
毕竟有外戚身份加成,而且又是东州派的几个代表人物之一,资历也不是冯永这等后进之辈所能比的。
“吴将军啊,确实是个合适人选。”诸葛亮点头,“只是现在帝后皆在汉中,锦城那边,总是要留个信得过的人看着。”
“哦,这倒是。”
冯永想起李平以中都护身份署锦城那边的丞相府诸事,想来不可能让他再染兵权。
所以吴懿领军守锦城,还当真离不开。
私下里两个人,大汉丞相又有心培养冯永,所以把话讲得明白一些。
“更何况,原本留守锦城丞相府的张君嗣,在两个月前病逝,蒋公琰现在才刚刚接手留府长史,只怕压不住那李正方,所以吴将军就更不能离开锦城。”
张君嗣就是张裔,乃是锦城丞相府的留府长史。
丞相进驻汉中后,就是由他代行相府政务,深得丞相所重。
“张长史去了?”
冯永骤闻这个消息,就是吃了一惊。
他与张裔并不相熟,而且这几个月来他的注意力都是放在曹贼身上。
再加上现在帝后皆在汉中,锦城那边处于大后方,又一直无事,所以倒是少有留意。
“三年前张君嗣来汉中与我相见,就曾对吾说,他任这丞相长史一职,昼夜接宾,不得宁息,经常疲倦欲死。”
诸葛亮脸上露出有些哀伤的神情,“当时我只道他是说笑,没曾想竟是让他积劳成疾……”
“还是李德昂(李恢)看得开啊,察觉到身体不对,便力辞庲降都督一职,跑到汉中专心调养。”
“前些日子吾经过南乡,看他气色比以前好了不少。”
诸葛亮说起这些老臣,便有些收不住话题:
“张君嗣一去,我就想起子龙也曾来信,言及自己身体,说是有些不如从前。”
“故我便想着让他也学一学李德昂,到南乡那边养养身子。”
冯永一听,心头先是一动,然后脸色再一喜:
“若是赵老将军愿意到南乡调养身子,永自是扫榻以待!”
到时候哄得老爷子开心了,让他去讲武堂那里讲讲往事,随便掏一点真货出来,也够那帮学生军学的了。
诸葛亮岂会不知冯永打着什么主意,。
前些日子他经过南乡,还特意去见了李恢,知其现在在干什么勾当。
“子龙是去那边休养,可不是去给你教学生的。”
大汉丞相提醒道,“若是你敢让他累着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明白我明白,”冯永点头,“只是这人老了,总是爱回忆往事,到时候我派几个学生去服侍老将军,陪他说说话,总可以吧?”
“那也要看他愿不愿意说。”
这有啥不愿意的?
冯永不以为意地想道,又不是让他教我的学生们赵家枪法。
再说了,我教给赵广的东西还少吗?
我不过是让老爷子讲一讲往事,有啥不能说的?
大汉军中第一人啊,想想就让人兴奋。
“算了,这是你与子龙之间的事,我也不多说,还是说回正事。”
诸葛亮敲了敲案几。
“正事?啥正事?”
冯君侯现在满脑子想着如何安排赵大将军,随口回了一句。
惹得大汉丞相顿时怒目以视。
“哦,哦,对对,我忘了,正事。这凉州刺史……”
冯君侯连忙补救,然后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其他合适人选了。
但他仍有最后一个顾虑:“丞相,我怕的是,我的年纪太浅……”
“怕什么?军中讲的是军功,讲的不是谁年长!”
诸葛亮对冯君侯这等落后思想批判了一番:
“当年高祖皇帝筑高台拜淮阴侯为大将时,淮阴侯也不过二十有六。”
“你比不过淮阴侯,三军统帅做不得,难道连个刺史也做不得?”
大概是觉得这小子推三阻四的,丞相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你要真觉得自己做不来,那我亦不勉强,换个人来就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冯君侯哪有不应之理?
但见他连忙点头,如小鸡啄米:“别介啊丞相,我做得,我做得!”
“真做得?不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
冯永连忙又摇头。
大汉拢共就两州,丞相领益州牧,现在让自己做凉州刺史,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这凉州刺史不比他处,乃是用兵之地,总得给你名号,你这次立下的功劳已经够大了,不如就领个平西将军吧……”
只听得丞相又开口道。
还有?
冯君侯身子晃了晃,砸下来的惊喜已经把他砸得眼冒金星。
赵广的骁骑将军听起来很牛逼,但也只不过是个杂号将军。
但这平西将军不一样,听起来可能没那么牛逼,却是个重号将军,位列上卿!
只见冯土鳖咧嘴傻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妈的,这换了后世,怎么着肩上也要扛光板再加一颗金星吧?
不行,回去老子就让李慕做套军服!
“做了凉州刺史,当上平西将军,那这爵位……”
大汉丞相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冯君侯。
还有吗?
冯君侯抹了抹嘴角流出的口水,瞪大了眼。
“就暂时不动了。”
好吧,不动就不动。
当个亭侯挺好……
“爵位虽说暂时不动,但你府上可以抬三位媵妾……”
今天丞相说话转折过多,冯君侯一个不防,就是猛然咳嗽起来。
“知道你疼你府上的那些妻妾,但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诸葛亮看着冯君侯那没出息的样子,眼中露出鄙夷之色。
我这叫激动?
也不对,没错,我确实很激动。
可是我这种激动和你所想的激动不一样!
要是关姬知道自己拼死拼活赚来的军功,最后便宜了府上的妾室……
也不算是便宜妾室,准确地说是便宜了自己……
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
到时不知道冯家大妇会不会有烧了冯府的念头?
毕竟媵妾不同于普通的妻妾。
规格最高的媵妾是亲姐妹同嫁,姐为妻,妹为媵妾。
中等的则是同宗族姐妹同嫁,最低的则是侍女陪嫁。
媵妾的地位要比妾高很多,有正式的身份,可以出席正式的宴会等等。
说白了,媵妾就是后备正室。
万一正室出了什么事,媵妾就是法定的正室候选人。
这种制度,从战国到现在,在贵族阶层都非常流行。
史上赫赫有名的芈月,最初就是以媵妾的身份与姐姐一齐嫁入秦国。
若是这一回,朝廷允许冯府抬举媵妾,那就算是正式公开承认自己那两位妾室的地位。
不过也难怪。
李慕不说,单单是这些年来抑制粮价,同时又往前方调运各类物资,其功劳就足以比得上军功。
至于阿梅,医学院里头的医学宝典,纺车,弩车,抛石车等等。
哪一样没有她的功劳?
但位置有三个呢……
冯君侯突然小小地遐想了一下。
“还有你的嫡长子……”
这大概就是封妻荫子吧,不过冯君侯已经不在意了。
他在发愁回去怎么跟关姬交代:这冯府的妾室只有两个,怎么朝廷给了三个位置呢?
总不能是张小四的吧?
可是张小四也不可能当妾啊!
想着想着,他自己也迷糊起来。
丞相看此人突然心不在焉起来,似乎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当下也懒得再说,挥了挥手,就欲把他赶出去。
哪知待冯永走到门口,丞相突然又想起一事:
“对了,那刘良在此次大战中,也算是出了大力,我本欲想将他调回汉中,但他却说大丈夫当为国事,要继续留在西海那边。”
“你与他那点恩怨,就让它过去,以后不得再为难他。”
冯君侯听到丞相提起刘良,脸上也是露出古怪的神情:
“咳,刘从事啊,确实是大丈夫,要不然,朝廷这抬举媵妾的恩典,就让给他如何?”
“你过来,吾给你看样东西……”
冯君侯哪敢多留,趁着丞相给他加上祝福前,一溜烟地跑了。
跑到外头,又想起那刘良,冯君侯不禁又是感叹一声:“谁言刘良不丈夫?”
刘良就是刘琰之子,先前欲与冯君侯争张家小娘子。
后来吧,被半流放到南中喂蚊子。
陇右之战后,刘琰与丞相搞了个py交易,终于把刘良捞到陇右。
哪知冯君侯又阴魂不散地在陇右当了个护羌校尉。
也幸好他老子的py交易,赵老将军又作了保,冯君侯这才表明态度恩怨一笔勾销。
估计是在南中吃过了苦头,他居然愿意到刚平定的西平等郡,与那些胡人部族打交道。
一边教化胡人,一边和胡人交易,给陇右送来牛羊马匹等物。
当然,这是不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在前几个月,冯永被曹真截断归路的消息满天飞,陇右人心惶惶的时候,这位刘从事在短短一个月内,一口气娶了五房妾室。
多娶妻妾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稀罕的是,这位本来有着光明未来的刘家汉子,娶的全是胡女!
西平湟水那边本就是胡人叛乱频发之地。
但刘汉子娶了五个湟水河谷胡人大部族的女子后,魏人想要仿旧年之事,拉湟水河谷的胡人一齐起事,却是被胡人头人砍了使者脑袋:
“入你阿母的,老子与汉人是寄几人,怎么可能和你们这些魏人作乱?”
前有冯君侯恩惠布施,后有刘汉子以身布施。
魏人勾结豪族在湟水河谷作乱这个事,竟是没有得到多少胡人的响应。
最后一边是大汉官吏坚守待援,一边是刘浑领着精骑,在没有胡人阻拦的情况下,轻易进入湟水河谷,平定叛乱。
所以说,谁说刘良不是大丈夫?
这年头,可不是谁都有刘良等勇气,敢以身饲胡女。
反正以冯君侯这等怕自家婆娘的胆量,他自认做不到。
第0838章 南中风波起
“明文,你可终于和大人谈完事情了?”
冯永正在感慨刘汉子的英勇无畏时,身后突然有人问了一句。
冯永连忙转过身去,但见一个长脸汉子正站在他身后,面有喜悦之色。
不是诸葛乔是谁?
诸葛乔的右手,还牵着一个小孩,正瞪大了眼看着冯永。
正是黄月英的亲生儿子诸葛瞻,小名阿迟,取迟来之意。
“兄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冯永看到诸葛乔,很是意外,同时也很是惊喜。
这世上愿意亲近他的人很多,但不掺杂太多目的,诸葛乔算是少数几个中的一个。
只是冯永回到汉中后,却是没有机会见到诸葛乔。
因为他这两年根本没有汉中。
“这才几年不见,明文你现在已经是名震天下了呢!”
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冯君侯,诸葛乔不禁感慨地说了一句。
冯永哈哈一笑,连连摆手:“再怎么名震天下,我还不得叫你一声兄长?”
“可是我这位当兄长的,却仍是碌碌无为,在你面前,实是羞愧。”
诸葛乔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道:
“当年我就不应该托大,要是学着那李文轩,厚着脸皮喊你兄长,今日也不至于这么尴尬。”
冯永想起与诸葛乔第一次见面时,他把自己当真看成了自家兄弟,心里就是一暧:“那时就算你要装小,我也不敢应啊!”
两人说笑毕,诸葛乔低下头,对着诸葛瞻介绍冯永:
“来,阿迟,这位是冯君侯,以后你也可以叫他冯家阿兄。”
“见过冯君侯,见过冯家阿兄。”
小正太诸葛瞻,对着冯永躬身行礼,然后这才有些疑惑地对着诸葛乔问道:
“阿母前些日子说冯君侯是冯家姊夫呢,怎么现在又变成冯家阿兄了?”
童言无忌让冯永笑开了怀。
“原来明文已经见过阿弟了?”
“我刚到汉中的时候,自然就要过来拜见夫人。”冯永点头道,“还给阿迟讲了故事呢。”
“还有曲儿,冯家姊夫和冯家阿兄唱的曲比阿母的还好听。”
诸葛瞻连忙补充道,同时目带希冀地看着冯永。
这位冯家姊夫,故事讲得好听,曲也唱得好听,当真是阿迟喜欢与他在一起。
“原来如此。”
诸葛乔点头,然后对着诸葛瞻说道,“阿迟,我要与冯家阿兄说些事情,你先一个人去找阿母好不好?”
诸葛瞻虽是有些舍不得,但还是点头。
诸葛乔这才叫了下人过来,领着他走了。
“倒是挺聪慧可爱的。”
冯永说了一句。
“大人也是这么说。阿迟比起我来,天分不知高出多少,阿母平日亦颇是宠他。”
“倒是大人,常说阿迟自小聪慧,不可宠溺太过。否则有早成之嫌,恐不为重器耳。”
诸葛乔解释道。
冯永倒是不意外诸葛老妖会说出这番话来:“丞相一向如此。”
毕竟有诸葛乔自己的例子在前头呢。
前些年,汉中既是前线,又是荒凉之地,特别是恰逢先帝驾崩,蜀地动荡,诸葛乔却是被派到汉中。
陇右之战前,若不是冯永动用了自己手头上的医疗资源,诸葛乔只怕就要像张裔那样,因为劳累过度,最后导致染病而亡。
陇右之战后,马谡被流放,李恢准备病退,诸葛老妖开始着手把蜀地整合成完全体。
诸葛乔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离开了已经开始成为大汉第二个中心的汉中,被派去了南中。
反正吧,诸葛老妖的儿子不好当。
能不能享福不一定,但吃苦肯定有份。
“兄长怎么会突然回到汉中,莫不成是丞相想通了,不忍心再让你去南中那里喂蚊子?”
冯永问道。
诸葛乔听到他这么一说,脸上就是有些哭笑不得:
“明文,这等话,你还是少说两句,要是被大人听到了,只怕又要惹得大人不高兴。”
刚才他还想给我加祝福呢。
冯永不以为意,心里暗暗地说道,反正他没我跑得快。
“兄长你还没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提起这个,诸葛乔脸上又是喜又是忧:
“我离开南中时,那边全是你阵亡于萧关之下的消息,你知道的,你的名头,咳……”
说起鬼王的名头,有些人可能无所谓。
但诸葛乔是个老实人,所谓啖人肉,饮人血,夜御三千女的鬼王传说,他如何好意思当着冯鬼王的面说出口?
“可是南中夷人不稳?”
冯永听他提起南中,再看到他这神态,心里已知其意,主动替他提了出来。
“原来明文你已知晓?”
诸葛乔微微吃了一惊。
“兄长啊,兴汉会在南中开了那么多的甘蔗种植园,我又岂能不注意南中的动静?”
冯永摇头笑道。
这位兄长,品性方面没得说,甚至当得起君子之称,但机变方面,却是欠缺。
就如世人评价的那般:才不及兄(诸葛恪),而性业过之。
任一郡佐官,倒是没得说,但要想再上一步,只怕就有些为难他了。
这大概也是丞相要磨练他的原因。
不磨不成器啊!
趁着现在大汉还是丞相当家,多磨几年,说不得就能有些长进。
不过天赋就在那里,大一些的成就,想来是不可能了。
“是吾愚昧!”
诸葛乔终于是反应过来了。
“我虽知南中有些夷人想要闹事,但消息终究是不如庲降都督府那般全面。兄长是都督府的长史,可否为我说说?”
虽说一开始冯永还是以种甘蔗的名头蛊惑兴汉会里的人去开发南中。
但事实上,这些年来,比起越巂郡,南中其他几郡的开发进度,委实是有些慢。
毕竟开发越巂的孙水河谷,可比开发其他南中各郡容易多了。
只要搞定了越巂郡与汉嘉郡交界地带的夷人,越巂郡就有一条平坦大道直通锦城。
再加上陇右之战,兴汉会又是出了大力。
这两个大项目下来,就已经是让兴汉会砸进去能调动的大部分钱粮,所以对南中那边,就有点使不上劲。
南中虽有五尺道,但终究数百年前的古道,对于日益增长的运输需求,那就有点跟不上了。
这也是为什么越巂的开发要后发先至的原因。
因为没有足够的滇驹,就五尺道那种路况,用人力能运多少东西?
也只有越巂的牧场马场成规模了,才能提供足够的畜力运输,同时在此之前,还可以先把五尺道先修补出来。
以上种种原因,兴汉会的南中甘蔗种植园,基本也就是分布朱提、牂柯、建宁这三个郡。
它们都是五尺道可以直达的地方,同时也是比较靠北的地方。
这几郡,如今可以说已经是被大汉牢牢掌握在手里,政令下达地方,毫无障碍。
更不用说早就已经成为兴汉会基本盘之一的越巂郡。
至于原牂柯郡南部分出去的兴古郡,越巂南边的云南郡,还有最南边的永昌郡,大多时候还是按原历史的老规矩。
大汉控制各大部族的头目和地方豪族,通过这些头目和豪族来间接控制地方。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冯君侯就是再能耐,也没办法驱除丛林里的高温疫瘴,蚊蝇毒虫,猛兽凶禽等等各种障碍。
至于修路……后世的基建狂魔都是得等有实力了才有底气搞。
冯君侯在这个时代那就更没办法了。
所以对最南边的三郡,只能慢慢来,一点一点来。
冯永相信,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总是能驱使那些已经走投无路的蜀地世家,让他们恢复先辈的勇气,去披荆斩棘,以拓家园。
“张伯恭(张翼)太心急了些,自他来南中后,一改李都督以往的宽容之态,对夷人执法严厉,故一直就有夷人不满。”
“只是南征还没过去多少年,大人余恩,咳,还有明文你的余威犹在,故倒也勉强能压下去。”
“没曾想这萧关的消息一传过来,也不知是谁先传的流言,只说鬼王已遭天遣,故当年鬼王所见证的石碑亦当推倒……”
所谓石碑,也就是大汉丞相与南中各部族头人在味县盟誓时所立石碑,由装神弄鬼的鬼王亲自见证。
当时冯鬼王还放了不少烟花,搞得夷人以为是天降异象,于是纷纷跪舔。
所以这些年来,南中夷人很是配合大汉对南中的开发。
但大汉丞相当年利用孟获和火阿济将军等南中有声望的夷人头领,炒热了鬼王概念。
最后再用鬼王名头收割韭菜——也就是鬼王见证盟誓,加强盟誓的权威性。
现在就有人有样学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鬼王会遭天谴,就是作恶太多,所以当年的盟誓不算数!
冯永用屁股都能想得出,这帮鸟人喊出推倒石碑之后,又会叫嚣着什么口号。
不就是想要作乱么?
不就是想要反么?
他甚至还可以猜出这其中都会有谁参与。
会有蜀地失势的世家,也会有南中那些不甘失去地方土皇帝地位的豪族和部族渠帅。
当然,更会有人存了和早年孟获一样的念头:刘备能当得蜀中皇帝,我当不得南中皇帝?
“当初丞相南征,乃是半讨半抚,甚至是以讨求抚,要不然也不会有以家眷劝降高定的做法。”
既然是以抚为主,自然就会留下一些当杀而不杀的人。
“只是总会有些人,心存侥幸,认为大汉是不敢杀他们。”
冯永冷笑一声,“这治理之道,本就是有张有弛。李都督本出身南中,待之以宽;张都督执法严厉,就是要让那些南蛮知大汉法令。”
“我恰好被曹贼算计于萧关之下,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借口罢了,就算没有这回事,他们迟早也会反。”
朝廷的打算,或者说诸葛老妖的打算,张小四早就给自己讲得清清楚楚。
不把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揪出来,诸葛老妖怎么进行整合蜀中完全体计划?
现在冯永完全有理由怀疑,阿斗和张星彩跑到汉中,未必不是诸葛老妖给锦城某些人安排的一个诱饵。
到时只要南中一反,说不得就有人觉得锦城也有机会……
当然,这只是冯永自己的想法。
至于锦城那边的某些人有没有这个胆量,那就不知道了。
诸葛乔哪里知道这里头有这般复杂的勾心斗角?
他只听到冯永这个话,就已经觉得有些心惊:
“听明文之意,莫不成是早就料到南中有人会反?”
冯永哪里会承认?
这等阴暗谋划,有损丞相的光辉形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只见他摇头笑道:“兄长,如今说这个亦是无用,你还是继续说说南中那边的情况。”
诸葛乔是诚实君子没错,但诚实又不是傻子,他一看冯永这神情,就知道自己少说也猜对了六七分。
当下便继续说道:
“其实南中那边,亦是有人上书都督府,力陈夷人极有可能会反,再加上需要知道你的确切消息,故我这才着急赶回汉中。”
冯永一听,倒是有些意外:“谁?”
“马谡。”
“原来竟是他。”冯永恍然,“若是他的话,能有这份眼光,倒是没有什么意外。”
毕竟曾经是诸葛老妖看重的弟子。
马谡被流放的地方,正是大汉没有真正完全控制下来的三郡之一,云南郡。
云南郡北有越巂郡,东有建宁郡,比起永昌、兴古二郡,正是大汉下一个最有可能的控制目标。
马谡主动提出流放到那里去,就可以看出他确实有一定的眼光。
“南中那边,何处会反,马谡说了么?”
“兴古与云南二郡。”
这个就更不意外了。
还是那句话,越巂是兴汉会的地盘,朱提郡当年孟获反时都没反,现在就更不可能反。
牂柯郡有马忠在,建宁郡则是庲降都督府的治所。
就算是永昌郡,那也和朱提郡一样,孟获反的时候都能执守绝域,一心向汉。
剩下的,也就云南和兴古二郡。
“若是我猜得没错,只怕兄长此次回来,亦是他的主意吧?”
诸葛乔脸色一僵,有些吱唔道:“他倒是提了一嘴,但主要还是我想要回来……”
当年冯君侯下手极重,把马谡揍了个生活不能自理,是真·生活不能自理的那种。
因为马谡被揍过之后,就病倒在榻上,最后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几乎就要让家里人奔丧了。
再加上这个事情,双方事后都是闭嘴不提,别人自然就更不敢当面去问当事人。
故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这冯君侯与马谡的恩怨是大了去。
诸葛乔自然也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所以他没敢当着冯永的面承认这个。
倒是冯永,一提起马谡,就不禁想起当年的街亭之事,犹是历历在目。
偏偏这时日却是过去了三年。
时光如梭,果真如此。
“马谡啊,他在南中那边还好吧?”
冯君侯满是感慨地问了一句。
诸葛乔却是误会了冯永的意思,他只道自己多嘴提起马谡,让冯永想起旧日恩怨,又欲泡制一番马谡。
到时可真是自己害苦他人。
“明文啊,听兄长我一句劝,这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马谡这几年在南中也算是吃尽了苦头。”
“其实他还是有几分才能的。这几年来,他在云南郡那边,带头领着夷人上山下水,亲自教夷人如何耕种。”
“就连吕太守(即吕凯)都公开称赞其才器过人,说其在云南颇得当地夷人信赖。”
“此次又是他提前给都督府通信,让都督府提防有人作乱。”
“以你现在的身份,没必要为了他,坏了自己的风评……”
诸葛乔正苦心口婆劝说冯君侯,哪知冯君侯却是越听越奇怪:
“兄长,你这是何话?我何时说要与马谡为难?我与他之间,又没有什么旧恨。再说了,他去云南能得吕太守所用,还是我举荐的呢。”
听到冯永这个话,诸葛乔登时就是傻了眼:
“你居然与马谡还有私交?”
“马谡是丞相的弟子,我怎么也算是丞相的半个弟子,我们之间有私交那不是很正常吗?”
冯君侯理直气壮地说道。
“不是私恨?”
“兄长,你这个话过了啊!我与马幼常乃是君子之交……”
第0839章 送礼
对于南中有人想要趁着魏国大举进犯大汉的时候作乱这个事情,冯永其实是不太担心的。
因为这个事情十有**就在诸葛老妖的计划当中。
只是诸葛乔虽身为丞相之子,但他哪里知道这等国家机密之事?
至于马谡,虽说有一定的眼光,但他窝在山沟沟里,消息闭塞,没有足够的信息,又怎么可能分析得出来大局?
他能提前知道南中有人想要做反骨仔,同时做出应对,那就已经算是胸有策略。
让诸葛乔亲自回来,一是为了能早日得到此次魏汉大战的确切消息,二是为了以防万一。
万一真有什么不测,南中那边必有事情发生,到时诸葛乔可以通过自己的关系,提醒丞相早点做好准备。
毕竟当年孟获高定那帮人在关节骨眼上一反,搞得大汉是差点崩溃。
在马谡等人看来,若此次外有大败,内有作乱,情况虽说可能比不过建兴元年那般严重,但蜀地肯定又要有一番动荡。
冯永本有心指点诸葛乔一番,但又不知诸葛老妖有什么打算,当下只得含糊暗示:
“兄长且放心就是,想来丞相对此早有打算。”
然后又与他相约好时日,待忙过了这一阵,两人再好好相聚一番,这才分别。
回到南郑的宅子,李慕就出来把冯永迎进屋内:
“阿郎回来了?”
“嗯,外头还冷,你出去好歹也披件外衣。”
估计是屋内太过暖和,李慕仅穿了一件薄薄的羊毛衣衫,出门迎接自己也没穿上一件厚一点的外套。
毛衣的收紧性让她的身材显露无遮。
出身世家的李慕不像关姬那般胸肌发达,但却是最为典型的古典佳人模样。
从上到下都很匀称,让人一看就觉得很和谐,很舒服,就想……咳咳!
李慕帮忙冯永脱下外袍,然后又端了一碗热汤过来:
“听到阿郎回来了,心里着急出门,所以就忘了多穿一件。”
“急什么?急着想见我?”
冯永心情大好之下,看着李慕那盈盈笑靥,开口调笑了一句。
李慕听到冯永这个话,脸上就是微微一红,面有羞意,目光闪烁,不敢与冯永对视。
侍女知机,当下连忙躬身退出去。
直到屋里只剩下两人,李慕这才咬了咬嘴唇,然后轻轻地靠过去,眼泛秋水,温声软语地说道:
“妾在南乡时,无有一日不想着阿郎呢,只恨不得日日陪在阿郎身边,此时得偿所愿,自是急着想要见阿郎……”
对外一向威势逼人的慕娘子难得有这等小女儿之态,让冯君侯心里有些蠢蠢欲动。
“朝廷这次给府上赏了三个媵妾的名额呢,到时候你就算是领上朝廷的俸禄了。”
冯永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在李慕的脸颊上轻轻滑过,只觉得如触凝脂。
秦以前,只有诸侯之类的才有资格说娶媵妾:
“媵者何,诸侯娶一国,则二国往媵之,以侄娣从。侄者何,兄之子也。娣者何,弟也。诸侯一聘九女,诸侯不再娶。”
但在秦统一天下以后,没有了诸侯,媵妾制度也就开始变了样。
富贵人家里,也可以私人定自家府上谁是媵妾。
但很明显,这一回冯府的三个媵妾名额不一样。
那是仿古礼,不但要在官府备案,同时还是朝廷出钱粮帮冯府养。
冯君侯好歹也是占了一个侯字,虽说不是诸侯,但也是君侯。
九媵是没有的,但三媵却是可以的。
当然,这三媵也不算全是古礼,因为古礼还说了:“凡诸侯嫁女,同姓媵之,异姓则否。”
毕竟这几百年过去了,时代在变嘛。
就算是阿梅和李慕不是和关姬同一个姓,但朝廷说了,她们是媵妾,那就是不容反驳的媵妾。
那些世家大族哪一家没有媵妾,还是自个儿定的!
真按古礼来,他们配吗?
朝廷出钱帮自家养妾,想想就觉得这封建时代当真是……**啊**!
冯君侯一边想着,手上一边不由自主地往别的地方滑。
李慕仰着头,方便冯君侯动手动脚。
再听到冯君侯这么一说,脸上泛起潮红,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都是托了阿郎的福呢!”
说着,竟是情难自禁地主动往冯君侯怀里钻。
李慕平日在外确实是很威风,但在暗地里骂她身为低贱妾室,整天出来招摇,是不知廉耻,败坏风俗的人,一直就没断过。
虽说这不能伤李慕丝毫,但总是让人觉得隔应。
现在朝廷给了这么一个名份,以后就算是有人再怎么恨李慕,也再没办法拿她的身份说事。
当媵妾那也要看给谁当。
给冯君侯当媵妾,就算别人家的正室,没有一定的地位,都没资格出现在她面前。
想到这里,李慕的呼吸就越发地急促起来。
她只觉得这屋子实是太热了,身子有些燥热。
然后情难自禁伏下头去,把自己的脑袋深深埋在冯君侯的怀里……
“咝……”
冯君侯突然双目圆睁,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就搂住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君侯靠在里间的榻上,李慕依旧蜷缩在他的怀里,不过已经没力气动弹了。
“明日你帮我准备一批衣料,锦衣、纱衣、毛衣都要,还有一些香皂,秘香,我准备送人。”
冯君侯进入贤者时间,终于开始考虑正事。
“嗯。”
李慕没有抬头,仅仅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呢喃。
随着养殖业的发展,肥皂虽说还不能在市面流通,但在兴汉会内部还是可以拿到的。
有了足够的肥皂,香皂那就容易多了。
当然,香皂更是仅能供应有数的几个人家。
毕竟油膏多贵啊,给那些干重活的劳工补充都来不及,哪有心情去搞这些花里花哨的东西?
自己家里用用就行了,别人家就不要浪费了。
“阿郎要给谁送这么重的礼?”
李慕可能是被抽空了力气,脑子比平常迟钝很多,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反过来,有些睡意朦胧地问道。
香皂这种东西,除了亲近的几家,就是兴汉会内部都还没流通。
秘香就更不用说了,乃是冯府秘不外传的东西,配方和具体制作方法只有阿梅知道。
听说原料必须从南中运过来。
李慕手头里有这等秘香,是因为南乡这里鱼龙混杂,各方的消息都有在这里汇集。
有时候秘香在探知秘密这方面,有很强的便利性。
“给一位大丈夫。”
说是大丈夫,但配合起冯土鳖那猥琐的笑容,却是让李慕心头莫名地一跳。
接下来的日子,随着对冯君侯赏赐的公布,冯永少不得又是连接好些时日的应酬。
最后还是推了不少宴请,这才寻得机会,与李遗、诸葛乔、黄崇等旧日兄弟叙旧。
随着天气的不断回暖,汉中的气氛越发地热烈起来。
相比于汉中的火热气息,处于边疆之地的西平却仍处于寒冷时节。
冰雪化到一半,地面冷气直冒,冻得人脚底发麻。
刘良戴着羊皮帽子,缩着脖子,把自己裹在又长又厚的羽绒服里,如同蜀地山林里那种特有的珍兽,拱开了自己家的院门。
没办法啊!
他自小就是生活在南方,大部分时候还是冬日里少有见雪的蜀地。
这初来西平时还不觉得如何,哪知到了第二年,感觉自己简直要被冻成狗!
当然,刘良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条狗了,而且还是冯文和那牲口狗场里的那种公狗。
“阿郎回来了?”
随着夹着古怪口音的汉话响起,一个女子从大门里头的耳房迎接出来,把他接了进去。
帮着刘良拍掉身上的雪粒,然后又拿了早就烘热好的另一件外袍给他换上。
同时还端上一碗热汤。
一系列动作下来,刘良只觉得从里到外,寒气一扫而空。
这等贤良女子,如果汉话的口音能再纯正一点,容貌能再接近汉女一点,那就更好了。
没错,眼前这女子正是他刚娶不久的妾室之一。
别人都说刘郎君以身饲胡女,乃是有大勇气的大丈夫,只道他每日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但却是少有人想到,这湟水河谷的胡人与汉人杂居,少说也有数百年。
又不是那种连汉话都不懂的生胡。
更何况,胡人部族想要再进一步,转化成为当地的豪族,习汉话,遵汉俗,那是必经之路。
就算是学得不伦不类吧,好歹也能勉强交流不是?
最重要的是,这五个女子都是从大部族里精心挑选出来的。
再怎么样,也是族里容貌拔尖的人物。
虽说不能完全让刘郎君满意吧,比如说有的皮肤可能有点粗糙,有的体味可能有点重等等缺点。
但至少远远看去,容貌也得勉强过得去。
比如说眼前这女子,乃是秃发部送过来的,是秃发阗立的妹妹。
听说她的祖上还是从最漠北那边迁到漠南,然后又与匈奴、鲜卑等混居,最后阿母被秃发匹孤看上,生下了她。
说是这么说,但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
只要她是代表着秃发部就行。
女子嫁入夫家,字是由夫家取的,
刘良看她皮肤倒还不错,雪肤透着微红,一点也不粗糙,就给她取了个雪娘的名字。
“家里又来人了?”
刘良缓过气来,扫了一眼外头的车马,问了一声。
“是,有人送礼。”
雪娘回答道。
“哦,族里那边又派人送东西过来?尽管收下就是。”
刘良不在意地说道。
取大部族的胡女也不是没好处。
比如说娘家的人很实在,动不动就往自己家里送东西,牛啊羊啊马啊,羊毛啊皮草啊之类。
表面上说是给自己的女儿添点物件。
实际上就是给刘良送礼的。
刘良这两三个月收上来的嫁妆加礼物,少说也能建成一个牧场。
没办法,胡人愿意把族里的女儿嫁过来,看中的不就是刘郎君手里的资源吗?
每年的粮食、毛料、烈酒等物,甚至湟水河谷南边开始划分的草场,刘郎君有不小的话语权。
卖个族里的女子,换来族里的好日子,怎么看怎么划算。
刘良以前做事,总是要小心谨慎,就怕那个冯牲口看不惯自己,抓住把柄后,又把他操练一顿,哪敢光明正大地收礼?
现在嘛,这是自家妾室族里的人送给自家妾室的体己,凭啥不收?!
老子都以身饲胡女了,你还想怎么样?
谁还没个三亲六戚的,收点亲戚送的东西怎么啦?
怎么啦!
有本事你让我别娶这些胡女!
堂堂一个皇家宗亲,这几年居然被一个姓冯的土鳖打压得喘不过气来,刘郎君要说心理没扭曲,那简直是不正常。
当然,这释放扭曲心理的方式,在别人眼里有点不正常就是了。
“不是不是,不是族里的,是陇右,汉中……”
雪娘平日说汉话倒是没什么障碍,但一着急起来,就有点让人听不明白。
只见她连比带划,反复说了好几遍,又指了指里头,刘良这才有些明白过来:
“送礼的人还没走?”
“没有没有。”
雪娘连忙摇头。
刘良心里狐疑,迈步出耳房,顺着走廊向前厅走去。
待他进入前厅看到来人,当下就是吃了一惊:
“你如何会在此?”
第0840章 送礼(二)
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许家大公子许勋。
听闻许勋如今乃是在校尉府中任事。
想起他当年也是为了争张家小娘子,最后还曾被打断过一条腿,如今却深得那冯某人信任。
而自己呢,先是被排挤到南中那等炎热之地,然后又跑到西平这等冰天雪地。
何以同样的事,却有两种不同人生?
实乃是这许家大公子后来跪舔那冯文和有够干脆啊!
许郎君想到这里,不禁感慨万分,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刘良好,好久不见。”
许勋自然不明白刘良看到他时,心里会闪过这般多的念头,他面带微笑地起身,对着刘良拱了拱手。
“许郎君请坐。”
“请。”
两人坐下后,刘良这才问道,“能让许郎君在这等时候前来,想来必不是什么小事。”
许勋闻言,哈哈一笑:“确实不是什么小事,我这次过来,实是受了兄长之命,给刘郎君送些贺礼。”
说着,指了指客厅的另一边。
刘良这才注意到,原本还算是空旷的客厅里,竟是被大大小小的箱子摆了个满满当当。
“这是……何意?”
刘良惊讶的同时,又是想不明白。
“不是说了嘛,吾受了兄长之命,给刘郎君送来贺礼。”
刘良自然知道许勋嘴里所说的兄长是谁,只是这贺礼……
想起自己刚娶的五房妾室,刘良只觉得热血直冲脑门,腾地立刻站起来。
士可杀,不可辱!
有完没完?有完没完!
若不是你冯文和被人堵在萧关东边,吾岂会有五胡女入家室之事?
虽说只是一场误会,但也正是这么一场误会,造成了自己现在目前进退不得的局面!
不过是娶五个胡女,而且妾室,谁会送这么大的礼?
刘良自认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所以这冯文和不是明摆着笑话他来的吗?
简直是欺人太甚!
许勋一看刘良这模样,知他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
“刘郎君,刘兄,你误会啦,误会啦,兄长这次,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真心要给你送礼的。”
“他听闻汝之事,还曾当众赞你,说刘家郎君,实乃大丈夫是也!”
此话一出,刘良的怒气当即就是憋死在腹中,发作不出来,一时间竟是没反应过来。
怔了好一会,这才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许勋:“此话……当真?”
不怪他怀疑刘良所言,实是冯文和的形象在刘家大公子心里,当真是太过鬼畜。
这等称赞自己的话,怎么会是出自此人之口?
“我岂敢欺瞒刘郎君?”
许勋又是发誓又是诅咒,看到刘良仍是半信半疑,当下便走到那一堆箱子旁边,打开其中的一个。
然后抱出一捆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解开防水的油布后,里头还有一层麻布,再解开麻布,里头的东西就露出了真容。
“刘郎君且看,你就是不信吾之言,难不成这等锦锻也能作假不成?”
但见那锦锻被许勋半放开,垂落下来,微微晃动间,上头竟似有流光。
“咕咚!”
许勋不争气地咽了一口口水。
天下最好的锦布,当属蜀锦。
但这等品质的锦锻,别说是在西平,就算是在蜀地,也是极为少见。
有权无钱用不起,有钱无权亦用不起,只有有权又有钱,那才可能有渠道拿到手。
这时,只听得外头有人惊呼声起,同时还有人“哎呀”倒地的声音。
原来许勋的几个妾室知道赫赫有名的冯郎君派人送了礼物过来,皆是好奇过来偷听。
没曾想一看这等世间罕见的锦锻,竟是止不住地惊呼,更甚者,过于激动之下,一个站不稳,被挤倒在地。
许勋听到外头的动静,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一笑:“小妇不知礼,让刘兄见笑了。”
胡女嘛,哪知道什么礼教?
反正许勋自娶了她们之后,就已经有被人取笑的心理准备。
“无妨无妨,兄长还特意给刘兄的五位如夫人准备了礼物,若是刘兄不介意,正好让她们进来一观。”
刘良叹了一口气,心道老子都这样了,还介意个屁!
当下便呼着雪娘,让她把人都带进来。
许勋倒是能忍住心中的好奇,没有多看那五个胡女。
只见他先戴上手套,这才又打开了另一个箱子,小心地取出一件雪白的绒毛裘衣:
“此件裘衣,乃是南乡工坊精心所制,上头绒料,皆是西海以西的野羊身上细绒所制,披戴身上极是轻便,几乎感觉不到分量。”
“刘兄请看,这么大的衣物,可以直接穿过拳头大小的孔隙。”
“但把它穿在身上,却又极是保暖,胜过最为厚实的羽绒服。”
“这等衣物,即便是南乡工坊,亦是没出产多少件,每件皆有独特编号,乃是世间唯一……”
“阿……阿郎……”
雪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雪白裘衣,几乎就要上前抢到手,幸好走了两步,又紧紧地拉住许勋的手臂。
“良谢过冯侯美意……”
刘良其实很想表现一下骨气,但话一说出口,却是受之有愧,却之不恭。
没办法,为了哄自家妻妾开心嘛……
刘良会意一笑,然后再从又从那摞大箱子里挑出一个中等的箱子,然后把它放到刘良面前的桌子上。
刚一打开,一阵幽香便扑鼻而来。
只见箱子里头整整齐齐地摆着一些小盒子。
许勋取出一个小盒子,扭掉鼻扣,再递到刘良面前。
“这是……肥皂?不对……”
刘良有些迟疑不定。
肥皂他也是知道的。
毕竟是在这等汉胡混杂之地,要是不用肥皂,刘良相信自己根本挺不过最开始的时候。
这也算是从冯文……冯君侯手里拿到的少有福利之一。
“非是肥皂,乃是香皂。”
许勋自己都流露出羡慕之意,“不瞒刘兄,这等物件,就是兄弟我都是只闻其名,而不见其物,没曾想却是在刘兄这里开了眼界。”
“传闻用这香皂沐浴之后,肤滑而凝余香……”
闻言而知雅意,刘良当场就是一个激灵。
神品啊!
他不等许勋说完,就一把搂过来,贪婪地吸着那股香气,真是泌人心脾!
他甚至有点热泪盈眶的感觉。
冯会首,冯君侯,冯兄长实在是太体贴了!
竟然知道自己目前最需要什么东西!
只见许勋又小心翼翼地捧了一个比装香皂更大一些的盒子,略带神秘地说道:
“这个盒子里头,乃是兄长府上秘制香料。兄长交代了,说是以香皂沐浴之后,再在屋中燃起香料,可令刘兄如临仙境……”
“哦,对了,那几个箱子里头,还有纱衣,嘿嘿,乃是南乡工坊精制,市面上是没有的,到时许兄让几位内人试穿上便知……”
只是刘良光顾着闻那香气,哪注意到许勋那略有猥琐的神情?
看着刘良这个模样,许勋倒也知趣,他拿出两份一模一样的礼单:
“刘兄,刘兄,兄弟我这次跑腿,可是受了兄长的嘱托,让我把这些东西不损丝毫地送到你手上。”
“烦请画个押,你且清点一下,若是对上了,烦请画个押,我也好回去交差。”
刘良哪有心情一一去清点?
当下直接就画押签字。
许勋把其中一份小心地包好,放入怀里,也不顾刘良的热情挽留,便径自离去。
“关门,快关门!今日谁来了也不见!”
许勋离去后,刘良连忙吩咐。
没了外人,刘郎君终于可以一一查看兄长送过来的礼品。
五位妾室眼巴巴地看着那锦锻与裘衣,刘良分好后,却是没让她们碰,当下先赶着她们先去用香皂沐浴以后方可上手。
待他自己也沐浴完毕,再回到房内,看到那雪娘身上所穿的纱衣,当场就是热血贲张,鼻血差点就滴落下来。
屋内弥漫着沐浴之后的水气,混合着幽幽香气,让刘良又是差点哭了:这他妈的才叫女子闺房啊!
只是细闻之下,仍有一丝丝不和谐的气味。
当下马上就想起那盒子里的香料,刘良打开后,取出里头一小片点上。
闻了一下,只觉得那香气还没有香皂明显,又再取出一片……
是夜,西平郡郡治西郡的刘从事所住的大宅子里,传出了狼叫声,久久不息。
待到第二天天大亮,刘从事府上挂了避客牌,只说身体不适,暂不见客。
刘从事府上后院厢房里,满脸润光的雪娘正在小心地呼唤着自家良人:
“阿郎,阿郎,你没事吧?”
她的身后,剩余的四位妾室皆是围在榻边伺候。
但见榻上的刘良眼圈发黑,彻底成了蜀中珍兽模样。
两眼发直,双唇发白的刘从事好久才回过神来,有气没力地应了声:“香料何在?”
“香料?”
想起昨夜点的香料,不明所以的雪娘连忙把它拿过来。
原以为一点力气也没有的刘从事一把抢过来,紧紧地搂到怀里,同时眼珠子转动,看向雪娘:
“雪娘,你派人去西海那边,问问族里什么时候派人去凉州,让他们安排一下,到时我要跟着走一趟。”
听说凉州的胡人部族也不少,想来萧关之战后,朝廷必定是准备收复凉州。
若是到时能使上一份力,不知能不能再向兄长多要几片香料?
第0841章 流言
冯永自然不知道,刘良这小子透支了这么大的体力,居然还食髓知味,想着法子要从自己手里再多拿一些秘香。
当然,若是他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把这小子先吊起来抽一顿,让他重新回忆起被冯文和支配的恐惧。
阿梅是怎么来到这个世上的?
不就是她的阿母趁人之危,勇擒汉家郎君,这才有了她?
凭什么擒的?
不正是用1.0版本的秘香把人摞倒的?
阿梅的阿母本是族里的巫医,主要工作就是跳大神,给人看病,或者是一边跳大神一边给人看病。
巫医知道一些致幻或者刺激神经的药物最是正常不过,不知道才不正常。
当年冯某人不也是步了自家岳父的后尘,被阿梅用祖传秘香给摞倒了,然后丢了头汤。
这件事当时可是让关姬耿耿于怀忿忿不平,直至她正式成了冯家正室才真正放下。
当然,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阿梅祖传的这个秘香,它的原材料只产于南中。
冯永也不是没想过把所用的草药从南中移植出来,但别说是移到汉中,就是移到锦城附近都失败了。
就算是有成活的,也失去了原有药性,做出来的秘香根本不顶用。
不过这算是意料之中。
毕竟南中那种气候,和锦城还是有不小区别的。
水土不服很正常。
但这就导致了秘香注定只能是小产量。
南乡那边,有时候想要从某些死硬细作嘴里探出秘密。
只要给他喝点美酒,里头掺了巫医所用致幻药物,同时燃上特制版的秘香,就可以让人晕乎乎地坠入幻境。
再加上冯文和从后世带过来的一些问讯手段。
而且现在的细作又不像后世,还有某些自我催眠手段,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还能把假话当成真话来说。
这个时代,就算是再死硬的细作,想要保住秘密,要么是清醒的状态下,要么是死透了的情况下。
所以致幻加秘香的组合,虽说比不过后世的自白剂,但说是低配版,那也是差不多。
当然,刘良所用的这种,那是情趣版,与审问细作的那种不一样。
原材料都差不多,只是配料的剂量不一样。
但不管是哪一版,那都算是珍藏品,哪能说是想要就要的?
不过刘良想得虽是美,但有一点他是想对了:冯文和显然对自己在西平的所作所为很是满意。
或者说是很合冯某人的胃口。
若是刘良没什么大志向,那么大约也就满足了。
毕竟在湟水河谷,他背后有兴汉会支持,同时又是几大部族的女婿,横着走不是问题。
再加上每年过手的物资,就算不刻意去琢磨,手上也会自动沾上油水。
大富大贵说不上,但这辈子衣食无忧,想来应当是可以的——只要大汉能一直控制住这里,只要冯文和不倒。
但这可能吗?
先不说指望别人一辈子,就算是刘良自己,若是真没点志向,他何必来西平和胡人厮混?
总不能是口味独特吧?
反正当初有丞相卖自家大面子,有赵老将军作保,冯文和也答应放过自己一马。
在锦城混吃等死不好吗?
就算不好,那在陇右混个闲差不行吗?
倒是雪娘,一听到自家阿郎想要跟着族里的人去陇右,当下脸色就是有些紧张:
“阿郎,凉州那边虽说有阿兄的部族,但他已经算是分出去的部族,万一……”
刘良却是不在意地摆摆手:“没有什么万一,我自有分寸,且放心就是。”
前两年,刘良跟秃发匹孤和秃发阗立喝了大半年的酒,他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刘良又岂会看不出一二?
别人都觉得秃发部是想两头下注,但刘良知道,这两年自己经手的物资,往秃发部是有所倾斜的。
再说了,那秃发阗立说是跑去了凉州,但他去凉州之前,可是特意去了一趟陇右。
以冯文和的心狠手辣,秃发部真要敢一边拿了他的好处,还一边左右摇摆,怕是早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大汉劳力的总管事,岂是说说而已?
不信去问问南边的蛮夷?
看着刘良明明顶着一副珍兽眼,但却是自信满满的神情,雪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当下只得点头应下:
“是,妾知晓了。”
西平的刘良正想着美梦,而东巡至许昌的曹睿,却是美梦破灭。
萧关下曹真十万大军被冯永以两万大破的消息,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把曹睿打击得眼前阵阵发黑。
“冯贼,吾当剥其皮,啖汝肉!”
曹睿念及自己精心布置了两年之久的计划,就这么被冯贼的两万人马一举灭之。
他只觉得胸口气血翻腾,终是忍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身子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跟在他身边的内侍大臣侍卫等,一下就乱了套:“陛下,陛下!”
“侍医,侍医!”
……
曹睿此次东巡许昌,表面上说是为了防止孙权从东边与蜀人遥相呼应,但实际上是过来散心。
因为他深知,这个时候孙权根本没有机会给魏国添乱。
在洛阳那边,众大臣为了曹真伐蜀之事,早就吵翻了天,看着实是闹心。
更何况,为了迁邺城高皇帝武皇帝文皇帝等神位至洛阳,他本欲趁机多建两个宫殿,又是被大臣劝阻。
最重要的是,前番石亭之败,导致不少将士溃逃。
按魏律,但凡逃亡将士的妻女,皆是收没入官,重新配给其他将士。
曹睿让宠臣廉昭事先择了颜色出众者,悄悄置于许昌。
此次他过来,有一部分目的就是为了这些女子。
没了众臣的干扰,曹睿这些日子天天爽得不行,哪有什么节制?
他一边爽得飞起,一边还盘算着待关中大捷的消息传过来,再回去打众臣的脸。
哪知大捷的消息没等到,却等到了大败的消息。
这几天精血不足的他,当场就是气息紊乱,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就晕了过去。
幸得随行的侍医救醒回来,不过因为血气有亏,所以又连在榻上躺了好几天,这才缓过气来。
想起前面群臣纷纷劝谏不可轻易伐蜀,曹睿更是觉得无颜去面对洛阳的众臣们。
羞愧之余,曹睿借身体有恙,整日闭门不出,但凡有事,只让宠臣廉昭进出禀报。
只是关中曹真大败的消息早在洛阳掀起了轩然大波,更是有不少流言说长安已失,让洛阳人心惶惶。
曹睿的自闭,让随行的大臣又是担心又是焦虑,每日皆是前来请安问候,只欲见曹睿一面,却又被廉昭挡了驾。
魏臣中以杨阜最为刚直,即便是曹睿亦对他有敬畏之意。
此次随行他亦在列,眼看着每日从洛阳传过来的消息越发复杂。
他急怒之下,伸手从侍卫腰间拔出长剑,以剑指着廉昭骂道:
“时下流言四起,中国动荡,陛下却不欲见群臣以商国事,实乃误国之举。”
“汝不劝谏陛下,还阻我等觐见,国贼也!若今日汝能劝陛下便罢,若是不成,吾便诛汝于此地,自行进入面圣!”
廉昭看着杨阜声色俱厉,似当真有杀己之意,不敢怠慢,只得入内禀报曹睿。
有了杨阜这一闹,曹睿这才不得已,接见了大臣。
在大臣的劝说下,曹睿同意早日启程回洛阳,以定人心。
然后掌机要的中书监刘放、中书令孙资连忙趁机呈上关中送过来的消息。
曹睿览毕,脸色又是大变,半晌作声不得,最后这才看向榻边的心腹重臣:
“关中动荡,偏偏大司马又在长安染疾不能理事,实是天不佑大魏啊!”
“陛下,还请速派大将前往长安,以辅大司马!”
杨阜当机立断地说道。
“大司马已上奏章,举荐大将军前往长安接替自己。”
曹睿犹豫了一下,这才问向众臣:“诸公以为,大将军可担此重任否?”
平日里,不少大臣皆说司马懿忠正,乃社稷之臣。
曹睿也曾问于尚书令陈矫,陈矫却言:“朝廷之望;社稷,未知也。”
这就是曹睿有些犹豫的原因,毕竟陈矫也算是一名直臣。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不敢轻易言语。
若是大司马当真是得了重疾,大将军便是重臣第一人,这个时候跳出来说大将军不行,那不是自己挖坑埋自己吗?
再说了,如今关中就是个烫手竽头,谁有把握说一定能挡住蜀人?
若是轻易推荐他人前往,说不得就要招人怀恨在心。
现在有大司马主动提出,让大将军接替自己,那真是最合适不过。
孙资不动声色地踢了刘放一脚,刘放微不可见地瞟了一眼孙资,两人眼神一触即分。
只见刘放终于站了出来:
“陛下,关中乃是宛洛屏障,关中都督非位高权重者不能往,非知兵事者不能往。纵观我大魏,能有此资格者,非大将军莫属。”
“臣附议。”
孙资也跟着站出来,“陛下,请恕臣直言,我大魏这几年与蜀人数战,皆不可观。唯有大将军,非但不败,反有小胜。”
“故在臣看来,大将军确是最合适人选。”
两人乃是三朝老臣,又一直掌机要,乃是曹家三代最为信任的重臣。
既然两人都这么说了,而且大司马亦意属司马懿,曹睿便再无疑虑。
群臣没进来看到皇帝前,本还担心皇帝的状况,没成想如今看来,仍如以前那样明决果断,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曹睿回到洛阳后,关中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是蜀虏只是派人驻在安定,并无意东进。
更重要的是,那冯贼已经领军回转陇右了。
听闻冯贼消停,洛阳的人心这才彻底安定下来。
人心定了,就有心情去谈论此次魏蜀之战种种传闻。
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原来冯贼在蜀地早就有鬼王之称,乃是通阴阳,知鬼神的人物。
此战就是他驱使鬼骑开道,破了大司马的大营。
什么啖人肉,喝人血,夜御数千女子的传说,终究是被人扒了出来。
一伙人正说得高兴,旁边却是有人反驳道:
“那冯鬼王驱使鬼骑之说,却是太过荒谬,吾妻之弟之从兄,在汉中倒是有些门路,这不巧了,前些日子刚从关中回到洛阳。”
“吾听其言,萧关一战,实是有人暗通蜀人,把大司马军中布置皆说与那蜀人,故那蜀人才趁机寻了虚处,袭了大司马大营……”
“荒谬!想大司马乃有十万大军,除了大司马之外,还有何人有这等能力,知晓全军布置?”
却见那个从妻弟之从兄那里得到消息的人却是轻蔑一笑:
“无知之徒,汝可知晓,大司马败于萧关之前,安定早有人降了冯贼?”
你这不是屁话吗?
冯贼下了安定,肯定有人会降……
吹牛的老铁皆是鄙夷。
被人鄙夷的家伙也不着急,反是哼哼冷笑一声:
“安定可是有我大魏重兵守着的,你们可知道,冯贼下了安定,用了几日?”
“冯贼下安定那么快,不正说明他领着的非是一般士卒么?”
又有人在另一边插了一嘴。
“放屁!就算他再怎么厉害,难道我大魏将士据城而守都不会么?哪有望风而靡的道理?”
自称消息灵通的家伙口沫横飞地说道,“从萧关走到临泾所需时日,就是冯贼拿下安定的时间,这不是望风而靡是什么?”
众人一听,暗道也是哈,大魏的精兵又不是泥捏的,野战打不过冯贼,难不成守城也不会么?
这冯贼一路走过去,直接就下了安定,这其中有古怪,肯定有古怪!
“莫不成是有人事先暗通蜀人,举城而降?”
“废话!你们只知安定的守将本是夏侯霸,那你们可知他现在何处?”
“何处?”
“此时他正在汉中逍遥快活呢,前些日子,他还跟随蜀人皇后的车驾,一起去了汉中定军山……”
“当时是由那冯贼领军护驾,有人亲眼所见,那冯贼当众喊他伯父!你们说,这其中没有古怪,谁信?”
冯贼本就是洛阳的热门话题人物,此时得知他居然当众喊夏侯霸伯父。
顿时让众人炸开来。
想起安定举城降于冯贼,想起萧关下大司马十万大军败于冯贼之手,再想起那夏侯霸居然能跟随蜀人皇后的车驾……
“夏侯霸,夏侯楙,夏侯玄!你们夏侯一族,莫不成当真欲反耶!”
皇宫里,曹睿暴跳如雷,砸了好几个心爱的茶具,怒骂不已。
从东吴那边传过来消息,隐蕃结识吴国重臣,最后在一个月前欲行乱以搅乱吴国朝堂,后逃脱不得,如今生死不明。
而荆州那边,五溪蛮的叛乱已经被吴人压缩到了武陵一郡之地,估计再过一两个月,就会被平定下去。
而通过郭夫人一族,让西平豪族作乱响应大司马入陇之事,从冯贼已经在汉中就可以看出,十有**已经是失败了。
大魏在吴蜀两国的大部分布置,在这一次中,几乎全部暴露,而且还是白白暴露,没有起到一丝一毫的作用。
这一切的一切,总是要有人负责。
曹睿自认之前的计划已经安排地很完美,所以肯定不是他这里出纰漏。
如今夏侯霸的事情一传过来,曹睿几乎已经认定他就是这一次大败的罪魁祸首。
夏侯惇之子夏侯楙私自贩卖关中存粮,导致大军不能及时支援陇右。
夏侯尚之子夏侯玄,乃是浮华案的核心人物之一,而且还反对自己立毛氏为后,当众看不起皇后之弟,这与藐视自己有何区别?
本还以为夏侯渊这一脉还算是有几分可观,没想到夏侯霸居然干出勾结蜀人之事来!
“一族三门,没一个好东西!吾定要诛之,诛之!”
曹睿恨恨地说道。
“陛下,东阿王上了奏章……”
唯一能在这个时候进来的廉昭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又想做什么?想要看我笑话吗?”
曹睿怒气冲冲地说道。
第0842章 阳谋
所谓东阿王,便是曹植。
论起来,还算是曹睿的皇叔。
只是这个皇叔又是上一任王位竞争的失败者,那么身份就很尴尬了。
偏偏曹魏对曹家近宗与远宗的政策是两种极端。
像曹真曹休这种对皇位没有威胁的旁支或者养子之类,曹丕曹睿父子那是委以全部的信任。
不但能领军,而且还让其镇守疆域,重权加身。
而对于皇帝的亲叔伯亲兄弟,却是严加防范。
虽说名义上各有封地,但实际上封地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不但能擅自离开,就是在自己府中都要小心谨慎。
因为府上有皇帝派出的官吏监督,只要稍有说错话做错事,轻则被皇帝下旨斥责,重则要被降爵夺爵。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能安份,总还是能锦衣玉食,日子能过得下去。
唯一的例外,就是曹植。
不单单因为他是上一任王位竞争的失败者。
还因为他的名声实在太大。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是上任王位竞争的失败者。
不过也正是因为曹植的才华是世人公认的,名声太大,若是无缘无故地暴毙,难免会让天下人怀疑,这魏国皇帝心胸太过狭窄。
你连自己的兄弟都不能容忍,谁还敢相信你能容忍外人?
那位退位的汉帝……说不定有朝一日也会暴毙吧?
再加上有皇太后卞氏的庇佑,曹丕最终也没能弄死自己的弟弟。
不过弄不死归弄不死,但时不时打击一下还是可以的。
所以这些年来,曹植的封地一直在变化,身为皇家中人,却如同一个被流放的犯人,不断地迁徙封地。
好不容易熬到曹丕死了,曹植觉得自己终于松一口气,于是屡次上书曹睿,希冀能得到任用。
要不说曹操当年最终选了曹丕呢?
曹植是有才气,但适合做才子的人,未必就合适混政治。
他若是就此安静下来,或许还能像别的亲王那样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曹睿一看到自己这位皇叔居然还有出仕之心,只会觉得他是贼心不死。
对曹植送上来的奏章,曹睿表面上是亲手作答:皇叔的文采好好啊……
然后对着左右下令道:你们去给我这位皇叔搬搬家,让他多动一下,免得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曹植又搬了好几次家,最后终于明白过来,曹丕曹睿这对父子这辈子压根就没想着给自己留下希望。
没有希望的人是疯狂的。
再加上曹丕一去,曹植就是魏国文运的代表人物。
在冯贼以几篇文章名传天下,又正值魏国连接败退的时候,这无疑又给曹植上了一道护身符。
在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曹植索性直接开喷:
“尧之为教,先亲后疏,自近及远。周文王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至于臣者,人道绝绪,禁锢明时,臣窃自伤也。”
“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恩纪之违,甚于路人;隔阂之异,殊于胡越。”
“今臣以一切之制,永无朝觐之望,至于注心皇极,结情紫闼,神明知之矣。”
……
先是喷皇帝对待宗亲的态度:
你看看人家古代的贤君,哪一个不是先亲近自己的亲人,亲自给亲人做示范,然后才敢说让天下子民按规矩行事。
再看看现在我们大魏对待自家宗亲,兄弟断绝通信,不让相互问候,连庆吊之事都不能往来,简直和胡越那些野蛮人还野蛮!
皇帝这样怎么能教化好天下的子民?
我现在是不指望能回到洛阳了,但是我要为族人说一句公道话,这样是不对的!
然后又以汉文帝与朱虚侯、东牟侯,周文王与同母弟虢仲、虢叔,周成王与召公、毕公的事迹来论述宗亲的重要性。
所谓朱虚侯、东牟侯,皆是刘邦之孙,为平吕氏之乱立下功劳;
而虢仲、虢叔身为周文王的胞弟,在周文王建立周朝的过程中是出了大力;
召公、毕公则是周成王的叔叔,两人辅助周成王开创了成康之治。
皆是宗亲扶植人君的例子。
最后,曹植重点指出:
夫能使天下倾耳注目者,当权者是也。故谋能移主,威能慑下。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
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
……
意思就是说能让天下人听话的,是手握权势之人。
现在的魏国,都是世家大族执政,而不是我们曹家宗亲。
照现在这个样子发展下去,我们曹家的权势迟早要被世家大族控制在手里。
不信你看看瓜分齐国的人,是田氏而不是宗亲吕氏;三家分晋,没有一个是姓姬的。
陛下,你好好想想吧!
曹睿看完后,当场把奏章砸到地上,表示我想你阿母!
朱虚侯本欲立其兄为帝,东牟侯后来谋反,当吾不知耶?
连冯贼的文章都压不下去,要你这文运代表人物来有何用?
若不是曹植没有沾染上这一次的魏蜀之战,说不得曹睿就想着把夏侯霸的锅甩到曹植头上。
但见曹睿发了一通脾气过后,脸色忽阴忽晴,显得极是难看。
此次曹植上奏章说这些话的时机挑得很是时候。
曹睿就是再怎么咬牙切齿,他也知道,萧关大败后,曹真一病不起,放眼大魏,确实已经如曹植所言,世家大族掌权已成必然之势。
除非自己能有五六七八年的时候,安安稳稳地收拾国内的局势。
就目前看来,这几乎就是一个近乎奢望的想法。
孙权的吴王之位是先帝封的,现在他弃王而称帝,打的不仅仅是蜀人的脸,同时还是魏国的脸。
自己要是没有任何表示,那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本以为蜀人会因此与吴人绝交,到时自己自有计较。
没想到那诸葛匹夫,居然能硬生生地把蜀人反对声音压了下去,甚至还派人去给孙权庆贺。
想到这里,曹睿又骂了一句:“刘禅那个废物!诸葛匹夫那样与篡位何异?居然还愿意给他当假子!”
再加上陇右落于蜀人之手,凉州断绝,关中受胁。
若大魏对此不管不顾,只顾经营中原,恐怕数年后再回过头来,蜀人已至宛洛矣!
曹睿身为皇帝,又怎么可能看不到这些?
这一次他精心计划两年之久,欲夺回陇右,就是为了能对蜀人再次形成战略优势。
只要以关中陇右为屏障,把蜀人堵死在汉中,则宛洛无忧,中原安定。
到时不管是对外也好,对内也罢,自己都可以徐徐图之。
哪像现在,南有吴寇,西有蜀虏,一日不得安定。
除了对世家大族步步妥协,以换取他们的支持,还能如何?
靠你们这些宗亲?
靠着你们去降敌吗?
一念至此,曹睿目光一闪,喝令一声:“廉昭!”
“陛下,臣在。”
曹睿示意扔在地上的奏章,面色阴沉地说道:
“把皇叔的这份奏章传下去,就说皇叔之言,感朕肺腑。先帝之所以不让诸王入京,乃是因为幼主在位,母后摄政,防微以渐耳。”
“今朕已有十二年未见诸亲王,悠悠之怀,甚是思念,特诏各地亲王遣嫡长子入京,以慰吾思。”
说到这里,曹睿加重语气:
“还有,各地宗亲及外戚有在外掌军管政者,亦召回京,以示皇家亲情之乐。”
他看向廉昭,“特别是夏侯一族,乃是我皇家最为重要的姻亲,但凡牧守一郡以上者,皆需请回来。”
廉昭连忙应道:“诺!”
“曹睿还真会上当啊?”
冯永半躺在马车里,手里拿着刚刚从魏国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脸上颇有些惊异之色。
在汉中呆了两三个月,他终于重新启程回陇右。
祁山道本就是出汉中的数道中最好走的道路,再加上这几年来大汉一直没有停止过对祁山道的修整。
现在整个祁山道上,建了不少的邮驿,让陇右与汉中之间的通讯更加快捷。
甚至有不少路段,可以双车并轨。
“他倒是不想上当呢,但就算是他明知这是大汉放出去的流言,也会捏着鼻子认下去,把夏侯霸说成是通敌。”
坐在他身边的张星忆脸上有狡黠之色,忽闪的大眼睛里闪着光。
“说说。”
冯永爬起来,很是感兴趣地问道。
虽然放流言最初是他先想要搞的,但主要还是恶心一下曹睿和夏侯霸,顺便把舆论搞一搞。
舆论的阵地嘛,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多搞些舆论总是没错的。
没想到张星忆猜出他想要搞夏侯霸,竟是亲自策划了此次的流言计划。
对于跟着自己的几个女子,冯永的态度一向是有区别的。
比如对关姬,那就和阿斗差不多:“细君说得是,细君说得对!”
对阿梅则是尽力让她有一个安静的环境,让她能安心学习搞科研。
对李慕就是,你心有多野,我就有多大平台。
至于对张小四,基本就是拉着她一起干坏事。
毕竟搞阴谋这种事情,张小四比较拿手。
这一次,张小四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天赋:从曹睿的一系列动作可以看出,似乎他还真是上当了。
虽说张星忆这几年在陇右,也学会了骑马,但经常骑马容易形成罗圈腿。
上一次是要赶路,所以只能跟着冯永一路骑行,但这一次行程轻松,她自然是要坐车。
冯永有时骑马累了,就钻到车里休息一会,倒也快活。
车子的减震很差,再加上路况远比不过后世的公路,坐在车里,晃得有些厉害。
但见张星忆随着车子的晃动摇头晃脑,得意地说道:
“自曹睿当上伪帝以来,陇右、石亭两战,已经是把他前面积累起来的威信消耗殆尽。”
“再加上萧关这一战,若是他处理不好,只怕是颜面无存。”
寻常匹夫,若是没有威信没有颜面,在家里都没有什么发言权,在外要受他人欺凌。
但换作皇帝的话,臣子就很容易欺到头上来。
国内百姓若是日子还能过下去还好,若是过不下去,到时候有人歪歪嘴,来个什么“无能之君”、“昏庸之君”,那就是要老命的事情。
我管你再怎么英明果决,耗了那么多钱粮,掏空了府库,搞得国内民不聊生,却是连续几年打了大败仗,这就是无能。
你那么无能,臣为国家计,奏请太后另立个新君,过分吗?
一点也不过分!
“所以曹睿这一次,肯定是急需有人替他顶上此次战败之责……”
“背锅?”
“什么背锅?”
“哦,没事,我是说,此战的主帅是曹真啊,他领着十万大军都败了,夏侯霸能济个什么事?”
冯君侯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笨死了!石亭之战后,曹休后来被追责了吗?”
张星忆撇撇嘴,“曹睿非但以曹休为宗亲不追其战败之责,反是派人前往抚慰。曹真亦是宗亲,凭什么就要被追责?”
“不问曹休之责,底下的将士未必没有怨言;现在问责曹真,则失宗亲之望,曹睿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干这种前后矛盾的事。”
“只是不问曹真之责,又如何向关中的十万曹贼交代?要么是曹睿自己担上……”
张星忆说到这里,冯永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脱口而出地说道:“要么是找个人担上!”
“没错!”张星忆笑嘻嘻地说道,“阿郎以前也说过,曹睿此人,性子最急,有好大喜功之嫌。”
想想阿郎所说的这个“好大喜功”,还当真是个妙词。
“故按妾想来,不到迫不得已,他断然不会担上这个责任。且妾前头也说过,曹睿若是处理不好,颜面只怕无存。”
“所以他就算是有心,此时也不敢轻易担上战败之责。”
冯永一拍大腿,哈哈一笑:
“恰好夏侯霸是曹家姻亲之族,这身份也是正好,再加上我们放出去的这些流言,曹睿正好顺水推舟,把罪名甩到他头上。”
堂堂正正的阳谋,曹睿就是明知有问题,也要忍着恶心踩进去。
“这般说来,只怕他还要谢谢我们呢!四娘,吾之有你,当真是有如鱼得水……”
看着张小四的花容月貌,冯君侯忍不住地凑过去,只觉自己当真是爱极了这个女子。
“谢什么谢,”以前都是张星忆主动,如今冯禽兽难得主动一次,她却是有些羞涩起来,“只怕那曹睿恨不得吃了你!”
“我现在也想吃了你……”
冯君侯一把搂住她。
第0843章 改制
张星忆被冯君侯这么出其不意之下,身子登时就是发软,但见她咬了咬嘴唇,脸上似笑非笑:
“到底是当上刺史的人,胆气壮了不少,居然连皇后的亲妹都敢欺凌了……”
“怕啥?”冯君侯一不做二不休,一招猴子偷桃,“是皇后的亲妹,更是我的情妹……”
“别闹!真挑起火来,这车里的……”
张星忆细细地呻吟一声,死命捉住他的手,不让他作怪,嗔道,“再说了,外头还有那么多你的学生!”
“车震得这般厉害,他们能听到啥?”
车夫和护卫在车子周围的都是女侍卫,从南乡里头带出来的学生在后头还远着呢。
张星忆缩在他的怀里,吃吃地笑着:“果真好胆色呢!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大胆?”
冯永嘿嘿一笑:“这不是回汉中见过老夫人了么?”
其实在冯永眼里,自己与张星忆的事,最大的障碍从来就不是什么规矩礼教。
因为规矩从来就不是用来约束权势的。
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张星忆直接换个名,以另一个身份出现。
至于原来的张家小娘子去哪了……就你屁话多!
人家张府高门贵第的,深闺里的小娘子去哪了……你有个鸟资格问?
更兼冯鬼王在大汉年轻一代里,只手遮天说不上,但带头大哥那是名副其实。
到现在还敢对张家小娘子还念念不忘的家伙,是因为红糖不够甜吗?
还是美酒不好喝?
亦或者毛料不够暖和?
锦锻不好看?
都不喜欢?
孟婆汤喝不喝?
来,喝一口,就一口!
唯一有点资本喷冯鬼王的,也就是那些世家。
但不是冯鬼王自吹,现在的蜀地世家,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再说了,就这点男女破事,能把他喷成什么样?
除了说冯鬼王伤风败俗,不守礼节,还能如何?
冯鬼王这些年坏掉的规矩还少吗?
南乡女子当家,成群出来上工,最初被喷成什么样?
群魔乱舞,恶鬼出世,现在不照样真香?
更何况高门大户里头,哪家没有龌龊事?
时代不同啦,大汉的话语权已经不是单单掌握在世家手里。
对喷谁怕谁?
所以说冯永是自己知道自家事,张小四的事情,关键还是在关姬和张夏侯氏两人身上。
不过经过这几年张星忆的努力,她已经算是潜移默化地融入了冯府。
特别关姬自生了孩子,比起以前要大度很多。
冯家大妇在后院对张星忆从不见外,常对其吆来喝去,急了还会伸手教训。
诡异的是,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关姬居然按冯府的规矩给张星忆发例钱。
虽说对张星忆这种富婆来说没几个钱,但每次她都要美滋滋地收藏起来。
这就是一种暗示的承认。
所以这个事情的最后一关,就是张夏侯氏,同时也是冯君侯最怕的一关,又是最没有把握的一关。
幸好天降个夏侯工具人……咳,夏侯伯父。
“怨不得是鬼王呢,鬼精鬼精!果真是没有叫错的名号!”
张星忆咬了他一口,恨恨地说道,“以前送到嘴边都不吃,现在着急了?想得倒是美!手快拿开,我要说正事!”
“啥正事?”
被张星忆一口揭穿的冯君侯讪讪地问道,手却是不肯收回来。
“我且问你,这一回你带这么多学生,是打算要做什么去?”
张星忆奈何对方不得,只得任由他去了,但正事还是要说的。
冯永的手微微一顿:“多吗?”
“不多?南乡学堂今年准备出来的学生都被你拉空了,一个也没给别人留,还不多?”
张星忆“嘁”了一声,“谁都知道你又在谋划着什么事情,就是想不明白你打算做什么。”
冯鬼王经萧关一战,威望已经达到了目前人生的顶峰,一举一动皆有人留意。
这一回,他带走了南乡学堂准备毕业的所有学生,对有心人来说,算是一个不大不小但值得注意的事情。
“哦,这样啊,校尉府刚成立的时候,我不是与丞相约好吗,以五年为期,只要定居五年的胡人,到时候就正式编户。”
“一旦正式编户了,这亭长乡长啥的,不得用自己人?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交给那些什么乡老……”
话还没说完,张星忆一脚就把他踢开,怒道:
“死没良心的!手头还在占便宜呢,嘴里就开始糊弄我。校尉府底下什么情况,你有我清楚?糊弄人都不用心,呸!”
早年冯永在军中强硬推行识字运动,现在终于得到了丰硕的回报。
如今别说是南乡,就是越巂郡和校尉府,所有亭长都已经是从军中退下去的士卒。
虽说大多都是伤残吧,但伤残又不是脑残。
光会念官府发放下来的大白话文书,并且向大伙解释上面是什么意思,就足以镇住绝大部分苍头黔首。
这些亭长,是兴汉会体系下利益既得者,没有兴汉会的支持,他们就会重新坠入贱民行列。
所以他们都是兴汉会体系的死忠支持者。
冯君侯在陇右的时候,有时到下边去巡视,遇到乡下哪个伤残亭长,亭长还会让自家的妻妾儿女出来给冯君侯行礼。
遇到行程空闲的时候,冯君侯说不得还会和对方喝上几杯。
因为这些亭长要么是前南乡士卒,要么是校尉府军中退下去的,都是听了冯君侯的号召,在地方发挥余热。
让扎根边疆就扎根边疆,实是这个时代最为忠实的粉丝。
再说了,军中退下去的伤残士卒娶个汉家女为妾可能不容易,但在陇右,娶几个胡女为妾那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冯君侯自己就带了个好头,以身饲蛮女,咳,娶了阿梅为妾,底下的粗汉子们自然是有样学样。
老子本来就是黔首出身,又不像世家子那般高贵,血脉再低能低到哪去?
以前娶个稍微能看得过去的婆娘可能都是奢望。
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爽,自然是先大爽特爽一番再说。
虽说不敢奢望像冯君侯那样遇到个万里无一的梅娘子。
但辣么多的胡女夷女,洗梳打扮一番,百来个里总能挑出两三个合口味的,对不对?
而且她们为了摆脱自己原本的身份,也有这方面的需求。
然后双方一拍即合,情投意合,合情合理……
民族融合嘛,反正冯君侯在这方面是很乐于见成,甚至在暗中推波助澜。
丞相都说了,汉夷如一,娶个蛮女胡女怎么啦?生下来的不都是汉家儿女?
底下的大头兵一听冯君侯说出这番大道理,连忙应道:“对对对,君侯说得对!”
所以不说从军中退下来能就任亭长代表着社会身份的提高,单单为了自己能爽的福利,那也值得去拼命啊。
十户为一里,十里为一亭。
也就是说,兴汉会的地盘上,官府的政令基本已经可以直达到每一户。
直接就断绝了地方豪族兴风作浪的根基。
“这识字的士卒又不是说有就有,这几年校尉府为了给那些胡人编户,投进去了多少人手?你又不是不知道。”
“眼看着凉州就要收复了,哪来的这么从军中退下来的识字士卒?所以我这不是提前做好准备嘛……”
冯君侯振振有词。
“还骗!还骗!”张星忆登时又是一阵拳打脚踢,“花了那么大力气培养出来的学生,你舍得让他们去当个亭长?”
现在的南乡学堂可不比当初。
除了南乡已经成为大汉最为有名的教化之地,更重要的是,学堂里多了一位先生,此人姓向名郎。
向朗本就是有名的学者,留在南乡学堂的这几年,对慕名南乡而来的各方学子,又是倾心相授。
如今差不多已经是大汉最受尊重的夫子。
有他坐镇南乡学堂,谁还敢轻视之?
再加上皇家的带头,还有冯君侯高人子弟的名头,算学一道独竖一帜。
所以连带着现在从学堂出来的学生,比他们以前的学长们要受人高看一眼。
“我又没说一定是让他们去当亭长……”
冯君侯连忙喊冤。
“不是去当亭长难不成……”
张星忆下意识地回了半句,手头突然就停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现出惊骇之色:
“你……你不会真让他们去当县长县令吧?”
“有何不可?”
“你这是以权谋私!”
冯永不满地看向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婆娘,“胡说,我哪里以权谋私了?”
“大汉自有察举制度,你这样……你就算是凉州刺史,也不能举荐这么多人。”
“就算是举荐这么多人,也不能不经朝廷同意,就私自任命,你疯了吗?”
张星忆满脸的焦虑。
自家这个郎君肯定是疯了,要么是膨胀到没边,到时候只怕要被丞相吊到旗杆上示众。
当然,换成别人,也有可能是想造反……
但校尉府的机密全部都会经过自己的手,若是这个男人突然要造反,那只能说他疯了……
嗯,说来说去,果然还是疯了。
“你才疯了!我有说过是私自任命?”
冯永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个不信任自己的婆娘。
“不是私自任命?那就是说丞相同意了?”
张星忆咬了咬手指头,面露难色,“这也不应该啊!如此一来,只怕会失天下士子之望。”
就算天下再怎么乱,察举制仍是最主要的选官方式。
魏国的九品中正制,说白了也是从察举制脱胎而来,只不过举荐的权力被世家大族掌握,而不是掌握在朝廷手里而已。
后世对大汉的察举选官制印象大约就止于举孝廉,但实际上,大汉的察举选士制科目已经非常完善了。
影响最大的举孝廉,孝是指孝敬父母;廉是指清廉勤政。
还有举茂才,是指民间有特别才能的人;
察廉,也就是提拔底层小吏,与孝廉中的“廉”不一样,孝廉的廉指的是廉官;
光禄四行,举质朴、敦厚、逊让、有行者;
贤良方正,即能直言极谏者;
贤良文学,品德与文才兼备,又有良好的经学底蕴;
更不用说什么孝悌力田、明经、明法、明阴阳灾异、勇猛知兵法等科目。
更重要的是,结合察举制度,养士制度也规范化,即开太学。
正是这种比较完善的选官制度,造就了一大批高素质的大汉官吏,为开创大汉的强盛打下坚实基础。
但察举制度有一个根本弊端,那就是选才标准不够明确,选才之人的个人喜好对结果有决定性影响。
随着世家的兴起,在掌握权势的同时,也逐渐垄断了智力资源,这种制度就成为世家大族巩固自己地位的工具。
九品中正制,就是这种历史趋势的明确化。
“那就想办法不要让他们失望嘛!”
冯永轻描淡写地说道。
“说得轻巧,你这么一弄,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打算不给别的士子活路了,你让别人怎么想?”
张星忆白了他一眼。
“让他们参与进来不就得了?能者上,不能者下,公平竞争!”
冯君侯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抖了抖,“只要他们能通过考试,同样也可以入仕啊!”
“考试?”
“就是考课。”
其实在大汉当官,有时候也需要考试。
比如说孝文皇帝就“对策者百人,唯(晁)错为高第”。
到了光武皇帝就更加明确,正式施行授试以职,即进行文字方面的测试。
但总的来说,考课还是辅助形式,不占主要地位,主要还是靠举荐。
张星忆劈手就夺过去,匆匆一看,眉头不禁一挑:“这不就是你前段时间你让我弄的东西?”
前段时间,冯永让张星忆联系秘书处,把校尉府以及凉州的一些资料整理出来。
张星忆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是为进军凉州做准备,没想到却是用在了这里。
“只是一部分,还有一些题目是从朝廷这些年整理出来的典籍挑出来的,当然,南乡的算学也不能少……”
张星忆倒吸了一口凉气,抬头看向冯永:“光是南乡算学,没去过南乡的士子,只怕就没几个人能通过。”
南乡算学,天下第一,这真不是吹牛!
只要是能顺利呆在学堂三年的学生,基本上个个都顶得上以前的算学大师。
因为呆不了三年的,基本都已经被淘汰,提前出去为大汉添砖加瓦了。
“那他们有什么脸在我底下入仕?”
冯君侯抬抬下巴,一脸的不屑,“光是乡里出人铺个路啥的,他们连钱粮都算不清,要来干嘛?”
连亭长都能随口说出三八二十四的时代,你身为一个主官,连乘法口诀都不知道,有什么脸呆在这个位置?
就连大汉丞相都自己亲自校对钱粮呢!
张星忆的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天生的政治天赋让她本能就觉得这个事情有哪里不对!
“这个事……是要做成例,还是仅在校尉府内推行?”
校尉府内推行的许多事情,是以前不曾有的。
当然,以自家阿郎的话来说,那就是校尉府所遇之事,所司之事,与以往大为不同,故试行新政。
要是仅在校尉府内推行,那都好说。
但是,现在阿郎是什么身份?
凉州刺史!
而且还是即将实领的凉州刺史!
说句不好听的,大汉二州之地,凉州占其一半!
真要做成例……
张星忆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她猛地抓住冯永的手,用微微颤抖地声音问道:……
第0844章 狡如狐
“你是想把此事做成成例对不对?”
然后她又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是加重了不少,“你……阿郎你和丞相,不会是想……改制吧?”
说到改制,她连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
无他,自古改制者,无不是青史留名的人物——成则流芳,败成遗臭。
而自家阿郎这些年来,要么打击豪右,要么分化世家,正是欲改世家坐大之势。
这些年每天晚上就差跟冯鬼王睡一张榻上了,张星忆自然要比一般人明白冯永为什么要死磕这些世家大族。
简单粗暴地说,只要有这些世家大族在,大汉未来就不会有希望。
除非他们像现在在平襄开工坊的那些开明家族那样,主动也好,被动也罢,来一个彻底转型。
什么叫彻底?
至少也要放开智力垄断。
而且造纸的改进,印刷的出现,也决定了学问的传播速度要比以前快上很多很多倍。
以前一屋子的竹简木牍,要用牛车来拉。
现在只要两本纸张书籍足矣!
一只手就能拿得过来。
这就注定了南乡与那些垄断学问,不肯把学问放开的世家大族是天生对立的。
张星忆初到南乡时,在新华书店借阅书籍的学子们,齐齐对她行礼的一幕,这辈子她永远也忘不掉。
她原以为,南乡那些关于书籍的事物,都是为了争取天下士子之心。
现在看来,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冯鬼王,别人是一步三算,你这是一步算十年……”
张星忆眼中闪着莫名的光,竟是激动得不能自已,主动把冯鬼王搂住:
“南乡学堂门口两边所书的‘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妾终于知矣!”
冯鬼王心头有些慌,不知这婆娘为何突然这般激动。
浑然不知张星忆此时满门心思皆是“青史留名”,只见她脸上泛起了红潮,语速也跟着加快:
“阿郎,你方才说,这纸上关于典籍之说,皆是摘自朝廷这些年来所编撰的书籍?对也不对?”
“所以若是此事成为成例的话,只要是在大汉出仕的士子所解典籍之意,是不是就要以朝廷编撰的为准?”
“若是以朝廷编撰为准,那就要重开太学了吧……”
与有着大量优质纸张、可以随意印刷书籍的大汉太学相比,魏国那种太学算得了什么?
“大汉经陇右、萧关两战,可谓兵威强盛,若是在内再辅以太学,既可济武略,又可弱世家。”
“若是到时朝廷改变出仕之制,到时不管那些世家右族愿不愿意,他们只要还想在大汉为官,就必须按朝廷的步子走。”
“否则,大汉自有一套选才之法,底下有太学,有兴汉会,还有跟着我们走的那些世家,根本不惧受制于人……”
看到张星忆越说越是兴奋,冯君侯心中一跳,连忙打断道:
“过了过了!这些关于典籍的题目,皆是丞相与向夫子提出,我只管放到考课里头。更别说那什么太学,丞相又没与我说。”
“好好好!”
张星忆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亲了冯永一口:
“妾也就是这么一说,反正校尉府所辖的胡人,算上今年也不过是才第四个年头,今年才刚刚开始,还有两年时间呢。”
“这两年我们可以先在校尉府试行,若是可行,则可推到整个凉州,到时学堂里的学生也可以练出来了,哦呵呵……”
张星忆说着,突然就笑了起来,她只觉得浑身突然燥热起来,不禁在冯永怀里扭了扭。
别说是他人,就连她自己,都没能想到,当初那个草堂一样的南乡学堂,那个原本只是供工坊织工孩子识字的地方。
到今日竟隐隐有成为掀起大汉大风浪中心的意思。
想起当初不知多少人笑话自家阿郎是在干傻事,居然给苍头黔首开学堂,却不知他早已布下了大汉未来十年的格局。
天下英雄,有几人能与之相比?
想到这里,张星忆的心里就越是火热,又是不住拼命地往自家阿郎怀里挤。
冯君侯自是来者不拒,手头一边大爽特爽,一边大发感慨:这小妞简直绝了!
虽说比不过诸葛老妖那种给点阳光就能搞个核聚变的变态,但妥妥也算是给点阳光就能百花齐放的人物。
仅仅是从自己提到部分试题是摘自朝廷这些年新编撰出来的典籍,就能抽丝剥茧地分析出这么多事情。
连自己未来两年对这些学生的安排都猜得门儿清。
“四娘,你说,若是我欲让那些士子为朝廷效力,又欲让他们认可考课而仕之制,当如何做才是?”
虽然有些事情,在没有回到陇右,正式就任刺史之前,冯永不欲公布。
但此时听了张星忆这一番分析,冯永还是忍不住地多问了一句。
没办法,张小四天赋太高,委实是让人见猎心喜。
嗯,当然,手感也是相当喜人。
“此事倒是要小心谨慎一些。”
张星忆从冯永怀里坐起来,眼睛闪闪发亮,“但凡改制者,必有循旧之人极力阻碍,譬如那些守旧世家,定然是不愿意看到的。”
“但也幸好蜀中世家,要么被削弱,要么被分化,故守旧世家倒是暂时不用去管它。”
“倒是那些分化出来的世家,以考课出仕而言,未必有察举出仕有利,故要小心他们有所不满。”
“吾所虑者,也正是如此。”
冯永赞许地点头。
前途是光明的,但道路是曲折的。
如何把道路走得顺一些,就要尽可能地团结所能团结的一切力量,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开明世家如今已经算是盟友,若是把盟友再推到对面,那就是愚者所为,智者所不为。
而且若是想要复前汉之强盛,就离不开这些开明世家。
不然大汉对内要消灭守旧世家,对外又要防止胡人坐大,双线作战,实是太过吃力。
“故阿郎若是欲以南乡算学为门槛,为南乡学子图前程的同时,又不欲让他人非议。”
“不若回到陇右正式就任凉州刺史后,以刺史身份放出风声,招天下士子进入校尉府做事,借机让他们多学南乡算学,同时正好熟悉校尉府诸事,以做后备。”
冯永再问:“只是如何让他们主动去学那南乡算学?”
张星忆当场就笑了:“阿郎怎么突然糊涂起来了?校尉府底下诸事,多涉算学,以前阿郎不就是让妾多学些算学么?”
“不知南乡算学,则对校尉府内诸事有无从下手之感。”
“只要以磨砺为名,把进入校尉府的士子放到下面去做事,自会有人逼着他们去学要学的东西。”
“就如阿郎所说的,若是他们不学,那又有何脸面呆在那个位置?”
我靠,你这是打算让他们去苦力?
冯君侯顿时一脸的兴奋:“底下的实务太过繁琐,以前皆是学堂的学生方能有那份耐心,那些士子,他们如何愿意?”
南乡学堂的学生出来后,都要先从底层做起,一开始先当个工头,那是最平常不过的事。
一来这是学堂的传统。
二来他们的身份注定了起步不可能太高。
实际上,能保证当个小吏就足以满绝大部分学生这辈子的愿望。
在没有进入学堂前,他们就是再投胎三次,也摸不到这个门槛。
但世家子不一样。
让他们去工地里当个工头……那他们有可能直接拔剑砍人。
因为他们觉得这根本就是在侮辱他们!
张星忆狡黠一笑:“连校尉府诸事都做不来,何以通过两年后的考课,出仕凉州?”
“阿郎想想,欲通过考课,则须通朝廷编撰的典籍,须通凉州诸事,还须通南乡算学。”
“这典籍他们自是不用担心,但这凉州诸事与南乡算学,他们如何可能在短短两年内全部通晓?”
“若是校尉府提供这么一个机会,你说他们愿意不愿意来?”
冯永一听,鬼躯一震!
当然愿意啊!
若是换了后世,有人对自己说,只要去工地搬砖两年,两年后可以有很大机会通过考试,当上县长市长。
就算当不上,但铁定可以当个乡长镇长什么的……
谁敢拦着我,谁就与我不共戴天!
如今傻子都知道大汉肯定是要收复凉州了,凉州刺史冯鬼王若是暗示一下,凉州辣么多的县长县令还没人选,我发愁啊……
还有,这几年后,新编户的胡人该让谁去管呢,还是愁啊……
以冯鬼王这些年打造出来的金招牌,别说是开明世家,只怕守旧豪族都会扔几个人才出来试水。
要是真成了,那就是一本万利,要是不成,大不了就当作是给冯鬼王个面子。
张星忆玉臂缠了上来,吐气如兰,“阿郎你说,到时我们开始全面推行考课选才,若是有人跳出来反对,谁最着急?”
到时候只怕开明世家与守旧世家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
冯君侯忍不住地大叫一声:“妙啊!”
再看到张小四笑如狡狐,当下食指大动,忍不住使了一招仙人摘蒲桃……
远远地跟在后头的学堂学生们,看到山长所坐的车驾,在经过一段不算颠簸的路段时,突然车震得厉害。
过了一会,又见山长神清气爽在跳下车,翻身上了坐骑,再对身边的侍卫吩咐了几句。
然后就有亲卫来到暂领学生们的张远面前:
“君侯有令,休息一刻后,加速前行!张参谋,让学子们各自检察一下身上的物件,把绑腿打结实了。”
南乡讲武堂第一期优秀毕业生,原校尉府参谋部参谋张远,连忙行礼应道:“诺!”
待侍卫转身离去后,张远连忙把山长的命令传达下去。
在南乡学堂和工坊内部长期以来推行的准军事管理,纪律已经融到了南乡人的骨子里。
就如冯永组织娘子军,并不是说就是为了让她们有朝一日上战场,他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让纪律性与组织性植入她们的潜意识里。
就算是以生产为主要任务的工坊,南乡工坊的工作效率、管理效果,这些年来都是比南郑的官营工坊高出一大截,主要原因就在于此。
更别说是天天都要列队出操的学生们,他们没有人发出报怨声,都是开始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东西。
只是他们没有长途行军的经验,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他们当中有十几人,却又与其他人大不一样。
不但举止沉稳,而且看起来身上的各种物件都是有条有理地固定在身上,丝毫不乱。
甚至他们在检查完自己的东西后,还主动给别人帮忙。
“学长,你说,我们这一回跟着山长去陇右,能不能也像你一样在军中任职?”
有人一脸憧憬地悄悄问张远。
张远还没答话,旁边正帮着学弟重新打绑腿的另一个学长就半开玩笑地说道:
“你倒是尽想好事!我们这些人,可都是先去了军中见习,然后去讲武堂跟李君侯(李恢,南征后封汉兴亭侯)学兵事,这才算是真正得了军职。”
“你们啊,就算是有机会去军中,那也是实习。若是不过关,只怕连什长都没得做,当个伍长差不多。”
学弟挠挠头,“只要能去军中,从什长当起又有什么?”
张远闻言,温和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你想当什长,只怕山长也不愿意,只会把你调到地方。”
“这样啊……”
学弟脸上稍微有些失望。
在地方虽说安逸,但这辈子撑死也就是在乡里当个啬夫、游徼之类,有甚意思?
就像张远学长,不过比自己大了两三岁,听说此番回到军中,至少也是个军侯。
若是再立下军功,当个校尉什么的,那还是简单的事?
“张学长,要不你再给我们说说你跟在山长身边时的事呗?”
重新打好绑腿的学弟也凑过来。
“就是就是,听说山长身边的那些女亲卫,杀起人来比男子还厉害,是也不是?”
……
“闹什么呢?不好好休息,等会跑死你们!”
一看这些学弟们开始骚动起来,有人连忙大喝一声。
“都检查好了?渴了就喝口水,饿了就吃口干粮,垫一下肚子就行,千万不要喝太多,也不要吃太多,不然等会跑起来有你们受的。”
张远摊开地图,在上面量了一下:“还有二十里路才到目的地,山长大概是想测试一下我们,大伙别丢人!”
学生们一听,连忙齐齐哄然而应。
第0845章 交替
从汉中回陇右,必经冀城。
冀城是陇右都督府的治所,而且此次收复凉州又是以都督府为主,校尉府为辅。
再加上与赵老将军的关系,冯永此番回来,必然是要去拜访一番的。
没想到赵老爷子却是早早就大开中门,自己站在大门前面等候。
冯永远远地看到这一幕,连忙小跑上前行礼:
“老将军你这是……永何德何能,实是不敢当啊!”
就算现在自己是凉州刺史,但在赵云面前,仍是不够看的。
“论起资格,你自然当不起。但某非是迎汝,乃是迎大汉功臣耳。”
虽然赵云在大庭广众面前,板着脸作出老前辈的模样,但语气与眼中的欣喜,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只见赵云扶起冯永,“上一次你身带皇命,匆匆过冀城,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两句。”
“这一回可得在冀城多留两日,与我说说你领兵出萧关之后是如何做的。这军报上写的东西,终究太过简单,不够过瘾。”
“老将军既然都这般说了,永岂敢不从?”
冯永神情自然,一点也不意外赵云会说出这个话。
铁甲骑军的出现,对于校尉府外的所有军中统帅与将军,都算得上是一个全新的事物。
全新的事物,带来了全新的作战方式,任何一个合格的将军,都会下意识地想要在第一时间了解清楚。
在汉中时,大汉丞相就曾反复向冯永追问萧关之战的每一个细节。
就差点没把冯君侯在帅台上与关将军眉来眼去的事情给问了出来。
“好,好!”
赵云连连点头,然后目光这才落到冯永身后的那群少年郎身上。
只见他们身上皆是统一背着行囊,腰间挂着水囊,腿胫上裹着布条,虽说是有些古怪,但看起来却是利落。
这等着装,一看就知道是冯永手底下的人。
三月底的陇右,天气已经非常暖和了,但要说炎热,那还远远说不上。
但这群少年郎却人人面色泛红,额头、脸上皆是汗迹斑斑,看起来是一路急行而来。
他们皆是用好奇、兴奋、激动等目光盯着自己看,赵云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奇怪,毕竟他没少受军中将士的这种目光。
让他奇怪的是,冯永怎么特意把人带到都督府?
“老将军,这些都是我从南乡带过来的学生,也算是向夫子教出来的第一批弟子。”
冯永看到赵云用探询的目光向自己看来,连忙解释道:
“他们早就对老将军仰慕已久,故我顺便把他们带过来,让他们沾一沾老将军的虎威之气。”
反正向朗也不在这里,而且他也给这些学生讲过课,借用一下向老夫子的名头,冯君侯也不怕。
“哦?”
一听是向朗的弟子,赵云果然就不禁多看了两眼。
当注意到张远等人时,他的目光甚至还停留了一下,这才有些惊异地看向冯永,“这些小郎君……你欲把他们放到军中?”
多好的读书种子呢!
这几年来,从汉中到平襄的人员物资,都要经过冀城。
同时冀城与平襄之间经常要进行物资交割,赵云自然对南乡学堂出来的学生有所了解。
别的不敢说,军中粮草官一职,他们肯定是胜任有余。
更何况听冯永这口气,这一批可能还是这些年来最为优秀的学生。
要是放到军中让他们去清算粮草,怕是太过浪费。
“倒也不全是,目前也就确定了十来人要到军中任职。”
“原来如此。”赵云对此倒是不好发表什么议论,“说是向夫子的弟子,只怕更是你的学生吧?”
说着,他又转过头去,对着那群学生说道,“老夫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有甚好看?”
“真要看,还是要看你们的山长,以后大汉,就要靠像冯刺史这等人物。”
“两万大破十万曹贼,老夫这辈子可没过这等战绩。”
看到赵云主动对着他们说话,学生们皆是一阵骚动。
不过听到赵云竟是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们又是哄然而笑,同时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神色。
“既然你开了口,老夫又怎能不给这个面子?反正都督府里头够大,老夫今日就在府上摆个席,宴请读书种子。”
赵云给的面子,委实是够大,大出冯永的意料。
这一回,别说是学生们,就连冯永都有些受宠若惊,“老将军,这个……只怕他们受不起……”
“有什么受不起?天下名将和大汉凉州刺史的学生,难不成身份还不够吗?”
赵云不容置疑地摆手,“就这么定了,走,先回府上再说!”
果然,张远等人一听到赵云这么说,脸上皆是露出感动的神情。
“哦,对了,都督府上可没好厨子,厨子和猪肉你得自己出。”
赵云刚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一事,又特意吩咐道。
这等不要脸的行为,赵老爷子做起来丝毫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啊?好……吧!”
冯永一时差点没转过弯来,“张远!”
“在!”张远下意识地就大声应道,然后跑过来,行礼道:“山长有什么吩咐?”
“你去东风快递的仓库那边,让他们派两个厨子过来,再送几头猪羊,就说我要在都督府上用膳。”
“诺!”
张远干脆利落地转身跑了。
在陇右之战前,因为粮食的增产,再加上从南乡传出来的阉割育肥的技术,圈养猪豚之风就已经在大汉开始流行。
待取下陇右,圈养之风更盛。
毕竟冯君侯在陇右开始推行圈养牛羊。
以前大汉也养猪,但那叫牧养。
也就是像放羊一样,赶着猪去野外觅食。
这样的猪,生长周期长不说,肉的味道也不说,身上还尽是瘦肉,很少肥肉。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肥肉可比瘦肉好吃多了。
特别是现在大汉上层的富贵人家,红烧肉乃是宴席上的必备菜,肥而不腻,香甜美味。
因为这道菜,除了要阉割育肥的猪肉外,还需要红糖。
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家所能消费得起的。
冀城作为陇右第一大城,东风快递自然要在这里建有中转仓库,兴汉会也要派人在这里留守。
有兴汉会的地方,养猪那是少不了的。
都督府的确如老爷子所说的那样,占地极大。
进入大门,就是一大片空阔的前庭,足以容纳数百人。
赵云自然没有和学生们一起吃饭,能让他们进入都督府参观一番,又以他的名义请他们吃一顿饭,就足以让这些学生兴奋得不知南北。
赵云站在房间的窗前,看着张远指挥着学生们自己摆好桌椅,又安排他们按次序坐好。
最后再看到十来个从讲武堂出来的学生就连进食的时候都是坐得笔直,无人发出一点声音,突然对着冯永说道:“那个小郎君,至少可为校尉。”
冯永嘿嘿一笑:“老爷子既然这么说了,那待收复凉州时,若是有机会,可得好好教一教他。”
“嗯?”赵云回过头,“你打算派他跟我去凉州?”
冯永点头,“不止是他,而是和他一起的十来个学生。”
“皆是这一群弟子里最为出众的,想来定是你这些年费了不少心血培养出来的,你还真舍得?”
赵云挑挑眉,“就不怕有个什么万一?”
“战阵本就是凶险之地,谁能保证没有万一?”冯永不在意地说道,“再说了,就是再凶险,有萧关那一战凶险么?”
“更别说街亭一战,我还不一样是亲临阵前?我都能上阵,他们如何上不得?”
说到这时,冯永又是有些感慨地说道,“此番我回汉中,丞相与我谈起张长史病重去世时,就曾提起老将军的身体。”
“丞相不止一次说起,这些年间,大汉军中,连丧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余人。”
“至于突将、无前、武骑等更是有千余人,此皆先帝数十年所聚四方精锐,如今就连老将军都到了注意身体的时候。”
“故现在大汉看起来是人才鼎盛,但军中校尉、军侯、曲长、屯将等,却是急需补充。”
“再加上对曹贼的连接大胜,以后若是想要扩军,更是需要注意这个问题。”
“故在我想来,若是这十来个南乡讲武堂出来的学生,若是能担起此任,倒也算是一桩好事。”
将领重要吗?
当然重要。
但是对于现在的大汉来说,因为这些年来涌现出一大批优秀将领,已经不用太过担心这个问题。
而与老一辈将领同一批的中下层精锐军官,正在渐渐老去死去,却是一个突出问题。
冯永所领的军中,可以用强行推广识字和严格训练来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这样,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挑出人才,同时又可以让军中有强大的组织性和纪律性。
但这其中的投入,却非是一般军中所能承担。
光是为了支撑起高强度训练的后勤伙食,一旦全国推广开来,就足以压垮汉魏吴三国任何一国的财政。
肉食,油,米面,甚至糖类,那是一般人能经常吃得起的吗?
要不然,大汉丞相这些年来,也不至于一直让冯永有自主的权力。
仅仅是在军队规模有所限制,同时又巧妙地控制住冯永的后勤运输路线。
赵云听到冯永所言,脸上的神情渐渐凝重:
“此实乃是为国谋未来是也!”
说着,他又是有些欣慰又是有些感叹地看着冯永:
“没想到当年的少年郎,竟是已经成长如此。老夫就算是退下去,也能安心了。”
“老将军,你还不能退啊,凉州还等着你去收复呢。”
冯永连忙说道,“再说了,这南乡的讲武堂,还少一位德高望重的军中老将坐镇……”
“好好,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赵云顿时大笑起来,指了指冯永,“果然还是当初的冯郎君!有你前面所说的话,老夫难道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吗?”
冯永一听,喜翻了心,“老将军,那可就这么说定了!其实我也是为你好。”
“以后啊,就算你不能亲自领兵上阵,但在那沙盘上教训一番那些后辈,总比闲在家里闷得慌强。”
“再说了,这讲武堂以后规模大了,说不得也要来个什么实兵操练,到时候老将军真要手痒,也可以亲自上阵嘛……”
“果然是巧言令色冯郎君,当真是把我都说得动心了。”
赵云笑着摇头,转身走到一个麻布蒙着的大桌子面前,一掀开麻布:
“后头的事情后面再说,我现在就想在沙盘上与赫赫有名的冯将军较量一番,你过来!”
冯永过去仅仅是扫了一眼沙盘,就看出这是萧关的地形。
萧关之战后,校场府军中不知复盘了多少次,甚至连屯长都有参加。
冯永早就把这个地图记得熟得不能再熟了。
只见赵云拿起长鞭,走到代表曹魏的那一边:“来,我来当一回曹真,你再按当初你出兵萧关那时再走一遍。”
兵分两路出萧关,一路顺着大道和泾水南下,以最快的速度破乌氏城。
然后再在泾阳城下引蛇出动,调动魏军,故布迷阵。
那一边的赵云眉头紧皱,有些举棋不定。
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死结。
关姬这一路,完全掌握着主动权,如何破城,何时破城,全在一念之间。
冯永这一路,又全是骑兵,而且至少是一人双骑。
两路军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一正一奇,而是随时可以虚实交替。
除非夏侯霸能守住月氏城,同时胡遵再回军守住临泾,配合从长安而至的鲜于辅助,顶住关姬的压力。
否则不管如何,曹真还是得转头北上。
“曹真的布置没有问题。”
赵云在听冯永讲完之后,摇了摇头,扔到长鞭,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这是个死局。”
“就算是换了老夫,亦是要在萧关下边展开大军,一来可以以逸待劳,二来后头还可以多出几日攻城。”
冯永善领军奔袭,不管是夺陇关,还是战街亭,亦或者定金城,皆证明了这一点。
曹真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与其放弃自己的兵力优势,在无法展开十万大军的泾水河谷与冯永决战。
倒不如选个开阔地逼冯永自己前来。
这是个一举三得的决策。
“只是没有想到啊……”
赵云看了一眼冯永,眼神有些复杂,甚至他在心里突然有些可怜起曹大司马来。
老爷子这个眼神冯君侯看懂了:没想到对手是个挂逼……
而且还是开了个三国群英传里高级兵种对初级兵种的挂……
开挂的冯君侯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老将军,我们还是谈谈凉州的事吧,老将军计划何时进入凉州?”
“不急。”赵云浑不在意地说道,“你在那边的布置怎么样了?”
“嗯,现在徐邈根本不相信凉州的世家豪族,守住大斗拔谷另一头的是胡骑。”
“那些胡骑的头人,我正好认识……”
赵云又是幽幽地看了一眼冯永。
冯君侯又看懂了:深谋远虑阴鬼王?
第0846章 新的思路
当初冯鬼王平定金城时,把出身凉州最大家族之一的张氏叔侄坑得,那真是有苦说不出。
徐邈也未必不知道,张氏叔侄俩其实是掉进了老冯挖得大坑里。
可是他有得选择吗?
不罚则不足以平人心。
罚太重则激起凉州豪族的不满。
所以他根本没得选。
事实上,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就罢了。
因为冯鬼王最多也就是想着坑一下张氏叔侄,同时顺便在徐邈与敦煌张氏之间埋个雷,那就差不多了。
但架不住他背后有个女中诸葛啊。
此女姓张,名星忆,字小四。
当时正值鬼后,咳,错了,是冯家大妇临盆前后,张星忆正式全面接手校尉府内务的时期。
被冯鬼王暴打了一顿以后的凉州,全面收缩兵力,徐邈甚至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哪知蜀人竟是吃下凉州周边后就心满意足地收兵,没有趁胜追击。
委实是大出徐邈的意料之外。
当然啦,蜀人也不是什么后续动作也没做。
比如说疯狂地往凉州倾销货物,简直就是不把徐邈当人看。
可是徐邈就算知道对方不把自己当人看,那也丝毫没有办法。
因为凉州上下,从豪族到杂胡,对蜀人的东西那是非常欢迎,齐齐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亚克西”:
“这红糖甜啊,这酒美啊,这毛料暖和啊……”
没办法,一群土鳖啊,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叫我们如何拒绝这该死的甜美?
若是徐邈真敢断了与陇右的商道,说不得蜀人还没有打过来,凉州内部就有义士准备裹粮策马以迎王师。
陇右落入蜀人之手以后,凉州豪族一直两头摇摆不定,除了想从蜀人手里拿到更多的利益,还有一个关键就是:
在世人眼中,魏国仍是足够强大,谁也不知道魏国还会不会重夺陇右。
不到最后关头,以世家豪族的尿性,自然是不可能轻易下注,要么就是两头下注。
更何况陇右落入蜀人手里之后,徐邈好不容易才通过掺杂在商队里的各类细作,重新建立起凉州与关中的联络通道。
随大汉对凉州的不断渗透、分化,于是就造成了凉州与陇右之间,明明是敌对关系,但商贸交流却日益繁荣的奇葩场面。
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冯鬼王埋雷的敦煌张家很快爆雷了。
张家派了张就去陇右!
这让本来就对凉州豪族有所警惕的徐邈更是不信任感大增。
没办法,陇右与凉州往来的商队越来越多,鬼知道那些豪族与蜀人有多少联系?
也正是从张就到达陇右以后,张小四在某个晚上与冯鬼王在榻上谈心,“越人语天姥”什么的。
当然,谈心嘛,谈天说地,鬼神什么的,自然也谈到张就来陇右的事,于是张小四就得到了冯鬼王可以适当倾斜资源的承诺。
有了张小四的插手,什么事情都会变得复杂起来,不然女中诸葛岂是白叫的?
于是秃发部的原少主秃发阗立,本来是想领着族人向东,去投靠冯鬼王,学那匈奴儿刘浑,以图个出身。
没想到最后被冯鬼王羞辱太过,一气之下就跑去凉州投靠了魏人。
外有强敌压境,内有豪族骚动,偏偏手头人手不够的徐邈,意外得到这支胡人精骑,岂有不大喜过望之理?
当然,他也不是傻白甜。
他能相信秃发阗立,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那是因为郝昭生前,就曾多次征召秃发部,甚至在陇右之战时,还抽了其族内五千精骑去支援陇右。
而且在太和初年,西平的麹英作乱,余部逃往西海,还是秃发阗立斩了贼首的人头,亲自送到西都。
故在徐邈眼里,秃发部一直以来对大魏都是比较恭顺。
而秃发部与蜀人的关系,却不算太好。
在陇西羌胡作乱时,秃发部举族南下,从那些羌胡手里抢到了大批牲畜人口,最后却是便宜了冯永。
听说就连少君长秃发阗立都被逼着在冯永的府门前跪了许久。
大魏失去西平后,湟水河谷的羌胡大多都倒戈蜀人,唯有秃发部仍是守在西海,不愿意完全听从蜀人之令。
这林林种种之事,在徐邈看来,秃发部当真是比凉州地方豪族可信多了。
如果这一切没有冯鬼王对秃发部有交情的前提下,当然是成立的。
只是别说是徐邈,就连大汉内部,除了当年最早跟随冯永的赵广关姬等几人,都没人知道早年冯永与秃发部之间的大交情。
而冯永刁难秃发部,其实是在熬鹰驯狼。
所以徐邈现在根本没想到,他现在用来守门的,是一条已经被冯鬼王驯服,然后故意放出来的野狼。
这条狼还有一些骨子里的野性,在没有冯鬼王的情况下,可能还会咬人。
但只要冯鬼王还在,那它就只会听冯鬼王的话。
现在冯鬼王让它去给别人看门……那它当然是乖乖地去咯!
反正从冯鬼王手里可以拿到资助的同时,别人家又给它开了一份不菲的工资。
干一份活,拿两份工资这种事情,换谁谁都喜欢。
“从校尉府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听说刘汉……咳,刘良在开春以后,也去了凉州那边……”
赵云听到这里,又是古怪地看了一眼冯永,开口道:“那就行了。你且按你自己的步子布置就行。”
“现在才开春不久,凉州那边的雪只怕是刚化完,商队还没有完全恢复往来。”
“萧关之战的消息,只怕还没在凉州大范围传开。所以我们要再等等。”
“等?”
“没错,就是等。”
赵云一边说着,一边寻了位置坐下,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眼中掠过一抹寒芒:
“再等两三个月,萧关之战的消息也应该传遍凉州每个角落,那个时候才是出兵的好时机。”
说到这里,只见赵云冷笑一声:
“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那些暗中与陇右有往来的家族,就是徐邈自己,只怕也要被打击得心气全无。”
冯永听到赵云这个话,眼前猛地一亮。
老爷子……果然老而弥辣。
两万破十万啊,而且还是魏**中地位最高的曹大司马亲自领军。
这对魏**民士气无疑是非常大的打击。
像曹操这等人物,在赤壁之战后,都不得不采取一系列措施来稳定内部。
更何况徐邈本就是在陇右之战时刚任凉州刺史。
非但没有像原历史上那样有机会施恩于凉州,甚至还不得不对凉州豪族加以防范。
等凉州那边完全确定消息,然后各种情绪完全发酵起来,自己就崩了也不无可能。
“而且再过两个多月,正好是收麦的时候。”
赵云看着冯永,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卧槽!
老爷子,看你浓眉大眼的,没曾想也不是个良善之辈啊!
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没想过要给徐邈一点机会。
与赵云谈完事情,又把外头那些吃饱喝足的学生安排下去,冯永这才回到自己在冀城的院子,天色已经是暗了下来。
院子透出的昏黄灯光下,一个女子拎着灯笼站在院子门口,等着自家阿郎的归来。
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冯永竟是有些恍惚起来。
“想什么呢?”
张星忆看着冯永站在自己前面不远处,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停下了,她提着灯笼上前几步。
灯笼的亮光照出冯永脸上的深思,张星忆不由地问了一句。
冯永从短暂的回忆里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女子,他从她的手里接过灯笼,同时拉住她的手,与她一起向院子走去: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
“以前?”
“嗯,三年前吧。那时的你,也是这样站在院子门口……”
听到这个话,再想起自己以前与他的纠缠,张星忆只觉得被一层略有伤感的甜蜜包围,她下意识反握住冯永的手。
“那时的你,可没现在这般大胆。”
“那时的你,不也是没长大么?”
“呸!没胆鬼!”
“呵,有没有胆,你到安寝的时候就知道了……”
“登徒子!”
……
张小四就算是再怎么女中诸葛,但有些事情,靠的是体力,而不是脑力。
她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冯鬼王的魔爪,最后被实实在在地教训了一番。
最后不得不蜷缩起来,躲到冯鬼王的怀里。
在两人的温情中,冯永提起一事:
“四娘,今日与老将军说事时,我倒是想起一事。”
“嗯,何事?”
张星忆慵懒地哼声道。
“当初那孙权不是派了人去海外寻仙么?那一夜,你与我提起这事的时候,我还说要赠他一篇文章。”
“对啊!”
本被折腾得昏昏欲睡的张星忆,一提起这个,突然就来了精神:
“阿郎那篇文章,妾可是熟记于心呢!只是时机未到,未能公布于天下,委实是让人忍得辛苦。”
张星忆说着,突然有些回过味来,“阿郎莫不是改变主意了,准备现在就把文章送到东吴去?”
“不急,不是说了等孙权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再送么?”
冯永摇头。
“那阿郎提起这个,是为何?”
“我觉得吧,这孙权把卫温和诸葛直派出去快一年了吧?差不多也应该回来了。”
就算是以后世的条件,在海上飘一年,人都要感觉自己漂没了。
更别说在这个时代。
“好,妾回头让人注意一下东吴那边的消息。”
张星忆点头。
只是她又有些忧虑地说道,“阿郎,现在不管怎么说,东吴也是大汉的盟友,若是丞相知道了此事……”
“怕什么?”冯永摇头,“丞相就算是知道了,也只会当作不知道。”
换作以前,诸葛老妖可能还会不太同意。
但在凉州必下的情况下,大汉对关中已经正式形成了夹击之势,再无后顾之忧。
更别说萧关一战后,关中魏军没个两三年,根本缓不过气来。
守关中则必先守陇右,无陇右则无关中。
更何况是连安定郡都失去了的关中?
久守必失的道理,冯永懂,诸葛老妖没道理不懂。
只要大汉保持现在的上升趋势,关中迟早是大汉的囊中之物。
至少在冯永看来,诸葛老妖肯定会在自己咽气之前,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关中争夺战。
待关中、凉州、蜀地连成一片,则强秦之势已成。
虽说魏国不是六国,但大汉同样比强秦还要强势。
因为河西走廊可是到了孝武皇帝才正式立郡,秦国可没河西走廊这片国土。
经过这数百年的开发,河西走廊早已不是先秦时代的蛮夷之地,乃是人才辈出,物产丰饶的宝地。
真要到了那一步,只怕汉吴两国关系只怕就要产生微妙的变化。
“吴国那些鼠辈,基本也就这样了,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想要让他们再进一步,只怕是难啊!”
以冯永现在的战绩,完全有底气看不起孙权。
魏国原本有扼制汉国与吴国的三大战略要地。
一是合肥,二是襄阳,三是祁山。
如今大汉突破了祁山,而合肥与襄阳,却一直是吴国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当年关羽发动襄樊战役,逼得曹操几乎就要迁都以避锋芒。
孙权早早聚兵于合肥,后面居然怂了!
甚至听从了曹操的建议,直接转头背刺关羽。
后来吧,众所周知,孙权在合肥取得了孙十万的成就。
襄阳就更加不用说了。
魏国曾经把襄阳几乎是白送给孙权,孙权竟然没守住这个战略要地,后面又被魏国重新夺了回去。
后来吧,襄阳也成了吴国的伤心地。
“反正这种事情,成与不成,还在两说。就算是成,那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成,也只有看准了时机,才能说有点机会。”
此时的冯鬼王说起东吴,就是一脸的鄙夷:
“丞相不也说了么?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权之不能越江,犹魏贼之不能渡汉,非力有馀,而利不取也。”
“既然他们是守成有余,那就想法子把他们的余力给去了,也免得以后给我们添乱。”
张星忆只是拘于历史的局限性,再加上被冯鬼王折腾得太累,所以一时转不过弯来。
如今听到冯永这么一说,再加上神志渐渐恢复,智力马上就跟了上来:
“说得倒也是。反正有大汉在旁边看着呢,曹贼就算是要渡江,那也得我们同意才行。”
说到这里,她眼睛突然一亮,“曹睿在我们手头上连连吃亏的情况下,若是他看到吴国那边有机会,你说他会不会趁机南下?”
卧槽!
你这个女子,也是个狠人啊!
冯鬼王鬼躯一震!
所以说果然不愧是张小四么?
这思维角度,果然有够刁钻!
自己老是想着大汉真要成了老大,魏吴肯定会联手抗汉。
却是没想起后世的名言:老大与老二打架,老三死了。
这也是极有可能的,不是吗?
吴国真要是露出破绽,魏国趁机割吴国的肉补自己的损失,也不失是曹睿的一条出路啊!
就算补不上,但曹睿也可以重新树立自己的威信啊!
至于魏国有这个机会吗……历史上可能没有,但不代表现在没有啊。
有没有,就看老大是个什么意思了,不是吗?
想到这里,冯鬼王就是一阵激动,哪里还按捺得住?当下忍不住地一个翻身!
第0847章 孙家皇子事
东吴。
武昌。
上大将军府的门口,平日里是没有人敢在这里骑马的。
就算是留守武昌的太子孙登从上大将军的府门口前经过,都要下马。
孙权称帝后,迁都武昌,让太子孙登等及其他宗室公子留守武昌。
同时又把陆逊从南郡征召至武昌,管理宫室事宜,把皇子委托给他。
故上至太子,下至皇子宗亲,陆逊皆有监督之权。
而在今天,却有人打破了这个规矩。
一匹快马冲到上大将军府门前,马匹还未停下,骑士就已经翻身下马:“急报!”
守在上大将军府门前的侍卫早就看到了对方背着的传令旗,连忙上前扶住骑士,同时又有人把马匹接手过去。
陆逊听到有急报过来,连忙来到前庭。
“上大将军,江陵传来急报!”
即便还未到炎热的夏日,骑传仍是大汗淋漓,对着陆逊大声禀报道。
陆逊从骑传手里接过急件,对了一下封泥,发现没有异常之处,这才让人把骑传扶下去休息。
他挑开封泥,抽出里头的绢布,匆匆扫了一遍后,脸色突然大变,然后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只见他坐下后,又再次细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沉吟了一会,脸上的神色竟是有些阴沉起来。
忽然,陆逊突然大喝一声:
“来人!”
“上大将军,可是有什么吩咐?”
“立刻派人前往宫里,就说我有急事,要面见太子。”
“诺。”
吩咐完以后,陆逊又马上让人备车驾,匆匆向皇宫而去。
等他到皇宫门口,太子孙登早就已经亲自到皇宫门口等候。
“见过殿下。”
“当不得上大将军这般重礼,上大将军请。”
孙登连忙还礼,把陆逊引至东宫,又请陆逊上坐,这才问道:
“上大将军说有急事见我?却不知是何事?”
“殿下请看。”
陆逊把从江陵传过来的急信递了过去。
孙登有些疑惑地接过来看了一遍,脸上露出喜色:
“曹贼此番进犯汉国,竟然遭到惨败,真是太好了,看来天要灭贼啊!”
陆逊脸皮抽搐一下。
……咱们大吴国的这位太子,当真是仁君啊!
“这……这……这冯永居然如此了得?”
待看清冯永以两万人大破曹真所领的十万人马,孙登脸色终于变了。
冯永的名气虽说是不小,但曹真可是曹贼军中的第一人啊!
更何况冯永是后路被断,曹真以逸待劳,提前占据地利的情况下。
“此役可比赤壁之战耶?”
孙登心神俱震之下,脱口而出地说道。
话一出口,孙登便知失言,下意识看了一眼侍候在左右的宫人。
只见宫人们皆是垂目低头,看起来甚是恭顺,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但孙登知道,只怕自己方才所言,不出几日,便会送到陛下的案头。
孙登心里暗悔:若是以军情要事为由,先行把这些人支开就好了。
陆逊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只见他摇头道:
“萧关一役,如何能与陛下亲自领军在赤壁与曹操一战时相比?曹操何人也?曹真何人也?”
孙登连忙接口道:“没错没错,是吾失言矣!”
“不过倒是比起夷陵一役,凶险不少,冯永此人,委实不可小视。”
陆逊也不在乎自己的面子,大方地自认夷陵之战不如萧关之战。
“臣在江陵时,就曾对此人多有留意。听闻此人在诸葛亮征南中时,就多有献策。”
“据张惠恕所言,此人献曲辕犁、八牛犁等物,让蜀国粮食大收,治越巂而令夷人服。”
“诸葛亮北伐时,又在街亭战魏国名将张郃,如今再在萧关败曹真。”
“实乃是牧民治军皆擅长,文政武事皆齐备之人物。”
听到自家上大将军对冯永做出这么高的评价,孙登脸上的神色就是有些不太自然起来。
无他,因为孙登一听起冯永此人的名字,就会立刻想起那个欲娶之而不得的关家虎女。
关家女宁嫁冯永而不嫁自己,岂不是说在她眼里,自己不如冯永?
也正是因为这个一直挥之不去的念头,所以上次在听到蜀人来使称赞冯永时,孙登事后向孙权推荐了东宫宾客诸葛恪。
其实心里就是存了一个心理:
若是诸葛恪当真能立下功劳,就足以证明,冯永也不过是只能与自己宾客相比的人物,还没资格与自己相比。
只是陛下最初却是让诸葛恪去管军中粮食之事,后来还是蜀国丞相听了,写信劝说陛下,陛下这才让诸葛恪转去领军。
可以说,自己这位太子,说话的份量连蜀国丞相都不如。
不过也正是如此,诸葛恪才有机会上言,力言自己能领兵平定居于丹阳山里的山越。
并且向陛下保证,只要三年,至少可征得甲士四万人。
以往朝廷也不是没有征讨过丹阳山越,只是丹阳地势险阻,又与吴郡、会稽、新都、鄱阳四郡邻接,周旋数千里,山谷万重。
更兼山出铜铁,其民自铸甲兵,其俗好武习战,高尚气力,其升山赴险,抵突丛棘,若鱼之走渊,猨狖之腾木。
朝廷屡次致兵征伐,寻其窟藏,山越之民战则蜂至,败则鸟窜,令朝廷每每无功而返。
诸葛恪放言三年能定,朝中众臣皆以为不过是年少无知,不知轻重,到时只怕又是劳民伤财,故此事一直决而不下。
孙登此时受到冯永大胜曹真的消息刺激,思绪顿时纷纷扰扰。
原本他还想着,若是诸葛恪能平定山越,解决朝廷头疼已久的问题,同时又可收得山越劲卒四万。
那么就足以把冯永南征平南中之事比下去。
同时诸葛恪也积累了功劳,只待北方有战事,他就可以参与。
以诸葛恪之才,到时定能再立军功,那蜀人使臣以后若是再敢在吴国夸冯永,诸葛恪自可当之。
而诸葛恪本就是太子宾客,同时又是太子亲自举荐,到时身为太子的自己足以压冯永一头。
没想到山越之事还没个定论呢,冯永就成了天下名将。
一念至此,孙登心里顿时就是生出一种无力感:关家虎女,当真是眼光独到耶?
陆逊自然不知道孙登呆坐在那里,在他说话的短短时间内,就想了这么多事?
此时的他其实亦是心怀些许忧虑:
“殿下,当初诸葛亮进驻汉中,臣就料到其必是欲伐魏。臣曾与陛下对言,蜀国国弱民疲,若是与魏贼纠缠于雍凉,定是久而不决。”
“到时只会进一步削弱蜀国之力,令蜀人不得不进一步有求于吴。”
说到这里,陆逊叹息一声,“只是没有想到,诸葛亮治蜀有方,冯永骁勇善战,竟是令其袭取了陇右。”
张温出使蜀国回吴后,曾力言蜀政之美,陛下闻之而不悦,借暨艳之事将其罢黜。
如今想起来,张温之言,委实是不虚。
要不然,蜀国何以能从短短的数年之内就能缓过气来,甚至兵威更胜从前,从魏国人手里夺下了陇右。
听说陇右之战,冯永先是领军奔袭陇关,后又回军战守街亭,立下了首功,说他骁勇善战,当是不差。
“吾观诸葛亮之后,冯永必成蜀人柱石,其人年纪与殿下相仿,以后只怕少不得要与此人打交道,殿下还是要多注意此人才是。”
孙登一听,连忙应道:
“不瞒上大将军,吾其实亦留意此人久矣!此人不过比吾大两岁,就有此等成就,委实是令人侧目。”
“想我江东,乃是人俊辈出之地,难不成就无人能与之相比?故吾先前向陛下举荐诸葛元逊,便是为了试试看能不能挑出才能出众者,也免得那蜀人压我吴国一头。”
陆逊闻言,同样是想起了诸葛恪三年平丹阳山越之言。
他在此事上本不欲多言。
毕竟他与诸葛谨交好,两人又是在荆州配合多年,诸葛谨不看好诸葛恪此举,甚至曾对自己说,诸葛恪非兴家之人,反是祸族之辈。
诸葛谨其意如此,陆逊又怎么好掺和在里头?
只是蜀人取得陇右后,如今再经萧关一战,凉州只怕已是蜀国口中之物。
听闻那南中蛮人称冯永为鬼王,又闻那陇右胡人多是敬称冯大人,其人在收服蛮夷方面,亦是大有一套。
若是吴国外不能败魏贼,则不能平山越,以后只怕当真如太子所言,要被蜀人压上一头。
夷陵之战后,刘备曾写信给自己,放言欲再次向东,不但被自己顶了回去,同时还劝说对方与吴国通好。
刘备最后不得不从。
就是因为当时吴国压了蜀人一头。
再如陛下初登大宝,并派人入蜀,建议蜀人承认两帝并立。
诸葛亮同样是力压非议,亲自派人前来祝贺,这也是因为蜀人还有求于吴,不得不如此耳。
若是有朝一日,蜀人凌驾于吴国之上,只怕未必有现在这样的态度。
如今蜀国气势愈盛,这其实亦是逼得吴国亦要奋力向前,不可落后。
想到这里,陆逊终于点头道:
“殿下倒是有心了。诸葛恪此人,才能确实出众。他盛言必能报捷,不若就且信他一次。”
“此次吾欲亲自回建业面见陛下,到时倒是可以把此事提上一提。”
孙登顿时大喜:“有上大将军之言,陛下定会允之。”
看到孙登这般喜色,陆逊不禁问道:
“殿下先是举荐诸葛恪,如今满朝皆是不信诸葛恪之言,殿下又是信其能成事,何也?”
孙登坦然道:“吾与元逊相交已久,知其才能之高,既荐之,必信之。”
“陇右之战后,吾亦是多向蜀国使者打听,知当初亦是冯永主动请缨,奔袭陇关,想必诸葛孔明又何曾知道其能必成?不过是既用之,则信之尔!”
陆逊一听,满脸欢喜:“殿下当有陛下之风,昔赤壁与夷陵之战,陛下亦是对周公瑾与微臣用之信之,方有后来之大捷。”
“臣这次回去,必对陛下言殿下之美德,也免得陛下担心殿下。”
陆逊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孙登想起自己已经远离陛下有两年多,且期间未见一面,当下脸上就有了戚色:
“吾久未见父皇,心里实是思念不已。吾不能在父皇身边服侍,实是不孝。”
“上大将军回去后,还请多替我向父皇问好,让他好好注意身体。”
说着说着,他竟是有些哽咽起来:
“想起以前,吾常与三弟玩耍于宫中,如今也不知他怎么样了?近来他还派人从建业传了话过来,说想见我一面。”
孙登嘴里的三弟,便是孙和,其生母为王夫人,是除了步练师之外最受孙权宠爱的妃子。
孙和因母显贵,深得孙权喜爱。
孙权迁都建业以后,诸皇子公子皆是留守武昌,孙和因为年幼,所以也被孙权带去了建业。
相比起来,孙登的生母因为出身太过低贱,自己先是被转给正室徐夫人抚养。
哪知徐夫人因为性嫉,故被孙权罢之,遣她回吴郡居住。
所以论起出身,孙登不管是生母还是养母,皆不如孙和的生母王夫人尊贵。
孙登虽是长兄,但实际上在与孙和相处过程中,却是以兄礼待之,故孙和对孙登亦是亲近。
陆逊看到孙登面容悲戚,再听到他这些话,心里亦是有些感慨。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想起这是陛下的安排,当下又只能闭嘴。
孙登拭了拭眼角的泪,又说道,“虽说我比三弟年长一些,但身份远不如三弟尊贵,故我常是以兄礼待之。”
“兄代弟为太子,亦是合礼,兼之三弟聪慧伶俐,想来将来必能承担大任……”
话还没说完,陆逊就大喝一声:
“殿下慎言!陛下让殿下镇守武昌,又选秀士以佐殿下,正是以国事托之,殿下如何能说出这些话来?”
孙登看到陆逊声色俱厉,悚然一惊,连忙起身谢道:
“是吾失礼了!”
陆逊长叹一声,“殿下请放心,臣此次回建业,定会与丞相相商,把诸皇子之事,定出一个章程。”
“毕竟太子常年在外,总也不是个办法……”
孙登闻言大喜:
“有劳上大将军,二弟眼看着也已长大,一直在武昌禄禄无事,我只怕是误了他啊!”
“殿下恭悌之心,难得矣!”
第0848章 多事之秋
陆逊就算是对朝堂上的诸多算计再怎么迟钝,他也能隐隐有些明白太子的担心。
因为自古未有人主在内,而继任者常年在外而安者。
有所宠者跟随于人主身边,那更是对继任者的一种严重威胁。
即便是人主无此意,甚至所宠者亦无此意,但谁能保证底下的人会怎么想?怎么做?
别看现在太子与三皇子亲近,那是因为三皇子年纪尚幼。
随着年纪渐长,太子在外,与陛下愈疏;三皇子在内,与陛下愈近。
再加上三皇子生母又是陛下宠妃,最后三皇子会不会为了帝位而与太子起仇隙,谁也说不准。
毕竟人心难测啊!
更何况是天家之事。
别的不说,就说太子现在所在的江夏。
此地可是当年刘表长子刘琦避难之处。
刘表当年宠次子刘琮而轻长子刘琦,逼得刘琦不得不远避江夏。
最后刘琦刘琮兄弟反目,基业拱手送人,悲乎?哀乎?
一州之地尚且如此,况复帝位?
太子殿下不管是真心想要让位于三皇子也好,还是试探陛下也罢,亦或者是为了避免兄弟成仇,给自己留条后路。
陆逊都觉得自己有义务避免这种情况再继续恶化下去。
国储之事,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导致国家动荡,此非国家之福。
怀着这个心思,他匆匆赶回了建业,并且在第一时间就求见孙权。
听陆逊有军情禀报,孙权很快就接见了陆逊。
在看完陆逊呈上来的军报,孙权喟然一叹:
“蜀臣陷于险境,犹能奋力一博,反败魏贼。观我吴臣,身负皇命,却徒耗钱粮,枉费将士性命……”
陆逊一怔。
他实是不明白,陛下为何会说出这等话来。
因为豫章以东,诸事皆由他作主,所以他知道,目前东边唯一的战事,就是武陵五溪蛮作乱之事。
如今吕岱和潘浚已经领军把蛮夷挤压到武陵境内,眼看着就能平乱成功,所以枉费将士性命之语,是怎么也中可能用在他们身上。
至于东面,那也不应该有战事。
因为陛下若是要对合肥用兵,必定会与自己通气,没理由战事已经出了结果,自己仍是不知情。
虽然看到了陆逊脸上的疑惑神色,孙权却是不欲多说。
他把绢布放到案几上,问道:
“伯言啊,这急件一来,想必蜀国天子的信不久之后也会跟着到来。”
他苦笑一声,“到时只怕又是要向吾炫耀一番,你说这当如何是好?”
十八岁就开始掌管江东,最后方得登大宝之位的孙权,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雨。
按理来说,不管是魏国皇帝还是蜀国天子,对他来说,都不过是晚辈。
更何况区区一封国书,又如何能让他发愁?
但孙权终究是皇帝,他的眼光,与普通人自然是不一样。
昔日为何自己能理直气壮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刘备索取荆州?
就是因为赤壁之战时,虽说是与孙刘合作,但主要出力的,还是江东。
所以就算是刘备自己取了荆南数郡,但该给东吴的地盘,他还是要给。
现在吴蜀联盟,约定平分天下也是一样。
若是蜀人出力甚多,连破魏贼,到时候他们开口要豫州,自己给是不给?
“萧关一战,只怕凉州已成了蜀国的囊中之物,到时蜀人再无后顾之忧,得以集中兵力,据陇右而下关中,魏贼未必能守得住啊!”
孙权想到这里,不等陆逊回话,又皱眉说道。
若是蜀人得了关中,就可以直接从关中出兵,真要让他们再取得宛洛与豫州之地,自己怎么办?
难不成要向当年的刘备向自己借南郡一样,自己也向蜀人借宛洛和豫州?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孙权突然就是一阵膈应!
自己当年对刘备所做的事情,难不成要反过来?
一念至此,孙权猛地站起来,咬着牙说道:
“合肥、襄阳必须拿下,不然,我吴国只能永远缩于江南之地!”
陆逊还在想着陛下一开始那句“徒耗钱粮,枉费将士性命”究竟是指谁,哪知孙权突然发了癔症一般,冒出这个话来。
让他不禁愕然:“陛下……”
“哦,无事,无事……”
孙权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重新坐了下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伯言,魏贼在关中惨遭大败,堪比当年陇右之失。你说,我们能不能也像石亭之战一样,从东边策应之?”
陆逊一听,马上就明白过来,陛下这是不愿意让蜀人专美于前。
他连忙劝道:
“陛下不可!石亭一战,乃是我吴国上下齐心,筹谋日久,方才大胜,此时若是匆忙向北,只怕有所疏漏。”
“且如今武陵蛮夷之乱未平,荆州不可妄动;而镇守合肥的,乃是老将满宠。”
“此人早年就跟随曹操,不同于曹休,故此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孙权自然知道陆逊所言有道理,只见他点头道:
“吾亦知合肥不可轻下,但蜀人在萧关大胜魏贼,想来如今魏国定是人心浮动,在吾看来,我们先行试探一番,想来应当无妨。”
“不然吴蜀两国刚誓盟不久,蜀人大胜,而我吴国却没有任何动静,未免有些不好看。”
孙权把陆逊放在武昌,除了吴国上下,唯有陆逊能镇守住荆州以外,还因为知道他对朝堂上的很多事不太明了。
所以他又对陆逊解释了一番自己心中所思。
陆逊听了之后,方才明白过来。
君有所忧,他这个臣子,自然不得不想尽办法分忧。
只见他沉吟了一番,然后这才说道:
“陛下若是想要试探一番,臣倒是有一计。”
孙权一听,喜上心头:
“吾便知伯言善兵势,请快快道来。”
“臣以为,魏国如今只怕是诚如陛下所言,人心浮动,想来曹睿吸取了石亭之战,定不会让合肥魏贼轻易出击。”
陆逊一边考虑,一边慢慢地说道:
“不若陛下扬言要攻取合肥,同时再故作姿态,以惊魏贼。如此一来,就可试探出曹休死后,魏贼在江淮一带的布置。”
“同时也可向蜀人表明,我吴国亦有北进之心。”
孙权坐直了身子,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有些不明白:
“仅是扬言与故作姿态?只怕未必能瞒得过诸葛孔明。”
陆逊微微一笑: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此乃陛下登基后第一次出兵北边,魏贼定然是不敢轻视之。”
“到时陛下只待魏贼云集之后,又再故作退兵,若是魏贼也跟着退兵,陛下再突袭合肥,打魏贼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魏贼看穿了陛下退兵之意,陛下干脆就以弱示贼,当真退去,以慢贼心。”
“待贼心一慢,陛下再派人诈降,魏贼十有七八会中计。”
孙权听了,大喜过望:
“此计大妙!与石亭之战有不约而同会之妙!若是满宠当真上当,到时合肥自在吾之掌握!”
张辽留给孙权的阴影实在是太过强烈,导致时到今日,合肥仍是他心里迈不过去的坎。
所以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是无时不刻地想要拿下合肥,以窥中原。
陆逊又连忙趁机道:
“陛下,灭贼非一日之功,当充实国内以图长久。山越之民,久祸国内,地方民吏不堪其扰。”
“故收服山越之事,宜早不宜迟,今有诸葛恪愿意领军前往,陛下何不且应之?”
“若是能成,那便是去了我吴国一个祸乱,若是不成,诸葛恪亦非军中宿将,不伤民望。”
孙权说道:“恐白费钱粮耳。”
陆逊再劝:“臣在三年前上疏陛下,劝说军中将士在荆州广开田土,再加上又有蜀国传过来的新式农具,如今荆州粮谷已是不缺。”
“臣闻诸葛恪收服丹阳山越之策,乃是抚剿并用,与以往一味剿之大有不同。”
“不若先令他在边县边屯边守,有那新式农具在,想必很快就能自行筹粮,到时再让其进入丹阳深远处,如何?”
孙权见到陆逊少有地主动坚持支持一个人,再想起诸葛瑾已经年老,当下心有所感:
“既然你都这般说,那我应下就是。”
“谢过陛下。”
“若是诸葛恪当真能做成此事,那就说明他也算是一个良才。你今日之举,可算是为国举才,当我谢你才是。”
孙权笑道。
两人谈完了事情,孙权又在宫中宴请了陆逊,这才把他放出宫来。
陆逊从宫里出来,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府上,而是转头去了丞相府。
吴国此时的丞相是顾雍,其人沉默寡言,处事又公正无私,深得孙权所重。
陆逊知道,若论起知兵势,他自信不逊于吴国任何人。
但论起朝堂之事,他就有些欠缺,所以他先前在宫里,并没有轻易提起太子之事。
这等大事,还是要请教一番朝中的重臣才行。
他自认是心怀国事,所以他相信以顾雍的为人,必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顾雍听闻上大将军前来拜访,连忙亲自出来迎接:
“伯言怎么会突然到来?”
江东四姓,有陆、朱、顾、张,四家本就互相往来。
再加上如今陆家和顾家各自的代表人物正是陆逊和顾雍,所以两人同朝为官,私交也不错。
不过顾雍年长,所以陆逊一般以长辈待之。
“逊久不在建业,此次难得回来一趟,所以就前来拜访丞相。”
“且先进来说话。”
一个是镇守半个疆域的上大将军,一个是管理整个国家的丞相,两人自是有一番交流,各自说了朝中和荆州的事情。
陆逊让顾雍把所有人都屏退之后,这才把话题引到了太子身上。
他自不会说这是太子主动说起,反而是说成是自己对太子的担忧:
“自古未闻有太子常年在外,人主在内之事,如今陛下这般安排,吾私以为,怕是有些欠妥。”
“为国家安稳计,逊请丞相劝说一下陛下,逊愿意附骥尾。”
顾雍听了这话,眉头亦是皱起,却是没有马上答应,过了好一会,这才叹息道:
“伯言此言,自是有理,只是却选了一个不好的时机啊!”
陆逊愕然:“逊不明白丞相所言。”
顾雍摇头,低声道:
“伯言可知,前些日子,陛下刚杀了人?”
“可是那魏贼细作隐蕃?”
陆逊略一思索,便想起一事。
隐蕃此人,渡江来投,因为气度不凡,再加上口才颇佳,又善交际。
先是取得陛下信任,后又与朝中重臣广有往来。
自卫将军全琮以下,不少朝臣都对他敬心相待。
就连左将军朱据,都称其有王佐之才。
甚至廷尉郝普还公开为其叫屈,说其才当位在廷尉,自己愿在其下。
哪知去年入十二月,隐蕃图谋作乱,幸好被提前发觉,这才没有让其造成大乱。
即便如此,朝中不少大臣也受到了牵连。
最先受到波及就是廷尉郝普,被孙权斥责:
“你一直在大肆称称赞隐蕃,又替他埋怨朝廷,说是朝廷让他屈才,这才使得隐蕃反叛,都是你的错!”
于是九卿之一的郝普被逼自杀。
“至于第二个受到牵连的,就是左将军朱子范(即朱据),唉,现在应该叫前左将军了,如今已经被幽禁在家,不得出门。”
说到这里,顾雍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
“此事本就已经是闹得朝堂上人人自危,没曾想到,前些日子,陛下去年曾派到海外的卫温诸葛直两人,又正好回来了。”
“卫温与诸葛直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陆逊倒是有些意外了。
当初孙权派两人率船队出海时,他可是上疏极力反对。
“能回来就好,如此也不算是枉费……”
说到这里,陆逊猛地想起自己入宫时,孙权一开始对自己所说的话来。
“好什么啊!”
顾雍摇头苦笑:
“当初万余甲士出海,如今回来者,不过一半,仅得夷州数千野民而返,徒功钱粮,枉费将士性命啊!”
“陛下大怒之下,下令将两人下狱,前两日又以违诏无功为由,诛之。”
陆逊听了,不由自主地失声道:
“没想到这些日子朝堂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怪不得陛下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诸葛恪的事情呢,想来也是有一部分原因在此。
毕竟当初陛下让万余甲士出海,就是以掠海外之民补吴国为由。
现在费了这么多钱粮和将士性命,却只换来数千野民,还不如让诸葛恪放手去做,好歹他还保证,自己能得到四万甲士。
“是啊,现在朝堂有些乱,陛下心情一直又不好,若是这个时候提起这种事,只怕是事与愿违啊!”
顾雍摇头道。
陆逊一听,脸上忧虑更甚:
“这可如何是好?毕竟太子之事,若是久而不决,只怕……”
顾雍沉吟了一会,开口道:“虽说太子之事现在不可贸然提起,但有一人,倒是可以替太子试探一番。”
“谁?”
“二皇子。”
第0849章 寻找机会
所谓二皇子,便是孙虑。
也就是陆逊临走前,太子孙登对他提起的那个已经成年的二弟。
听到顾雍之语,陆逊不禁大喜:
“丞相计将安出?”
顾雍看了一眼陆逊,却是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伯言,此事吾自有计较,后头就交给我了,你还是不要再参与。”
陆逊一听大急:
“丞相,这又是为何?逊有辅太子之责……”
话还没说完,顾雍就打断了他的话:
“那也要看是在哪辅!你若是在朝中,那这就是你的本职,自是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但你现在是在武昌,豫章以东,皆操于你手,若是你再插手这等朝中之事,你让陛下怎么想?”
“更何况吾是丞相,掌管国中诸事,你与吾联手为太子讲情,你这是欲助太子,还是欲逼死太子耶?”
陆逊终究还是聪明人,听到顾雍这番不见外的话,当场就冷汗淋漓:
“幸好逊先行来见丞相,不然,几犯大错矣!”
顾雍亦是有些叹息:
“如今朝堂不比以往,凡事皆要小心才是啊。”
陆逊明知道顾雍这是在提醒自己,但他仍是低声问道:
“丞相可能告知逊,如何用这二皇子试探陛下?”
看到顾雍眉头皱了起来,陆逊苦笑道解释道:
“丞相,非是我一定要参与进来,而是此事由我引起,若是二皇子因而卷入是非……”
陆逊顿了顿,然后又长叹一声,“那便非吾之本意。”
顾雍“啧”了一声,暗道这陆伯言不在朝中,对他来说还真是一件幸事。
不然就他这性子,什么时候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皇家里的争斗,哪有什么本意不本意?
哪个没事干愿意去手足相残?
只是这种话,顾雍自然不好明说出来。
“伯言放心便是。吾之计划,不过是以二皇子成年为由,奏请陛下给二皇子封爵就国罢了。”
“封爵就国?”
陆逊有些不明白。
顾雍点头:“没错。陛下诸子,到了成年,自然是要封王爵,就封国。二皇子已经长大,既不封王爵,又与太子一起呆在武昌,成何体统?”
如果说,陛下把武昌当成了太子的封地,那普通皇子长期呆在太子封地又算怎么回事?
难道太子能与普通皇子同?
他看向陆逊,缓缓地解释道:
“若是太子呆在武昌,三皇子却在建业,只是陛下暂时考虑不周,那对二皇子封王就国之事自会应允。”
“既然陛下无意动储位,那么只待三皇子长大,我们就可以二皇子为例,让三皇子就国。如此一来,太子就算不回建业,亦可无事。”
陆逊一听,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果然呢,这朝中之事,还是得朝中人才能想到法子解决。
只是他才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想到一个可能,下意识地看看四周,这才用仅能两人听到的耳语问道:
“丞相,若是,我是说若是,若是陛下不答应二皇子封爵就国呢?”
顾雍闻言,脸色便阴了下来。
他垂下眼眸,如同老僧入定,久久不语。
直到陆逊以为他睡着了,这才语气沉重地说道:
“没有如果,吴国不是陛下一个人的吴国,而是江东人的吴国。”
陆逊身子轻轻一震。
他当然明白顾雍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毕竟当初,陆逊自己还是最早提出让孙权称帝的人之一。
因为只有孙权称帝,江东世家大族才能算是与中原平起平坐,不然,就永远只能是矮上一头。
不管这底蕴能不能与中原世家相比,但至少在名义上,不会低。
要不然,就连那蜀中的蛮子都能比他们高一头,叫他们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名份,很重要啊。
世家大族很多时候是要靠名声吃饭的。
如果真有一天,吴国天子能北进中原,一匡天下,那么江东世家就是天下最顶尖的大族。
做人没有梦想,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是?
可以说,孙权称帝的那一刻起,江东世家就已经算是彻底和孙家彻底绑定在一起了。
不管窝里怎么斗,那都是家事,对外肯定要高度统一,至少也是要比以前统一。
以后究竟是中原世家继续天下第一,还是江东世家后来居上,亦或者是蜀中世家翻身成王,就看吴魏蜀哪家能挺到最后。
只是想要挺到最后,那么就必须要尽量减少内耗。
储位之争,一向是最常见的内耗之一。
陆逊好歹也是出身世家,他自然能明白顾雍这个话里代表着什么意思。
不过也就仅尽于此。
顾雍心里想的,远要比陆逊想得深刻。
陆逊是孙家女婿,又是孙权亲手培养起来的。
有些东西,他可能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是刻意不去想。
但顾雍身为丞相,却是很明白一件事情:吴国现在这位陛下,对把他推到帝位上的江东世家却是没那么好说话。
毕竟当年孙策在江东把世家大族杀得血流成河。
这个仇,江东世家真要敢说忘了,孙权敢相信吗?
偏偏赤壁一战,一把火烧掉了江东世家不想与孙家合作的最后希望。
所以江东世家又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姓孙的。
这感觉,这滋味,当真是如同就着美酒吃屎一样,酸爽无比。
老子吃完了,你也爽完了,现在又想学你那个短命的兄长,要搞事情?
没错,在顾雍看来,孙权想要在储位上动手,动机必然不是那么单纯。
张温被搞的事情过去才几年?
顾雍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陛下这个人,记仇啊!
当年给张温定的罪名是:何图凶丑,专挟异心。
几乎就要说张温是意图谋反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张家被罢官的罢官,被流放的流放。
这位陛下根本就是借着暨艳的事,把江东四家之一的张家清洗了一遍。
身为丞相,顾雍的政治敏感性远超陆逊。
储位之争一起,谁能保证这位陛下会不会又是借机大肆清洗一番?
毕竟是有旧例在前,所以顾雍自然不愿意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哪怕是仅有一点点的可能性。
伤不起啊!
这些心里所思,顾雍都不敢轻易对陆逊说。
四大家族里,张家已经被洗了一遍,陆家又是孙家姻亲,剩下的只有顾家和朱家。
真要发展成想像中的那样,顾家少说也有一半的概率被皇帝盯上。
顾雍哪敢冒这个险?
“储位事关国本,保国本,就是在保江东,伯言你放心,吾身为丞相,自会有分寸。”
看到陆逊脸色不好,顾雍出言安慰道:
“你且听吾一言,回去后只管安心本职就是,莫要再轻易掺和此事。”
陆逊听了顾雍的话,长出了一口气,点头道:“逊明白。”
话是这么说,但陆逊回到武昌,把丞相接手此事的消息说与孙登听后,仍是暗暗打探建业那边的消息。
顾雍的动作很快,过了几日,他就上奏孙权,说孙虑“性聪体达,所尚日新”,宜按惯例,进爵称王。
孙权出乎意料地拒绝了。
得到这个消息,陆逊心头就是咯噔一下,再想起顾雍所言,心头就开始沉了下去。
但顾雍身为丞相,又岂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很快,朝中的第二位重臣,尚书仆射又接着上奏:
“帝王之兴,莫不褒崇至亲,以光群后,故鲁卫於周,宠冠诸侯,高帝五王,封列于汉,所以籓屏本朝,为国镇卫。”
先是列出古时帝王周天子和汉高祖的做法,说明此乃推崇至亲,以褒扬后宫美德的行为。
“建昌侯虑禀性聪敏,才兼文武,於古典制,宜正名号。陛下谦光,未肯如旧,群寮大小,咸用於邑。”
然后再说孙虑文武兼备,按典制是要封王的,只是陛下比较谦虚,不愿意按旧例,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方今奸寇恣睢,金鼓未弭,腹心爪牙,惟亲与贤。辄与丞相雍等议,咸以虑宜为镇军大将军,授任偏方,以光大业。”
最后话锋一转:只是现在天下大乱,奸寇四起,兵戈不止,能够完全信任的,只是亲人骨肉和贤臣良将。
陛下要是不愿意封孙虑为王,也要给他一个镇军大将军的名号,再授任他一个地方,以光耀大业。
孙权没有答应丞相顾雍给孙虑封王,若是再拒绝尚书仆射的提议,不但会引起群臣的怀疑,甚至连儿子都会不满。
所以只好松口,答应任命十八岁的孙虑为镇军大将军,授予假节,单独开置府署,迁出武昌,就任于半州(即江西九江附近。)
陆逊得知,却仍是有些不能释怀。
不封王而封镇军大将军,实是有些古怪。
不过二皇子离武昌而任别处,也算是开了一个口子。
只待时机成熟,再让陛下封二皇子为王,以半州为封国,也算是合情合理。
孙权不知道自己手下的丞相与上大将军居然联手试探了自己一把。
相比于这个,他的注意力已经是转到了合肥上面,并且攻下合肥的念头越发地强烈起来。
因为萧关之战的消息传过来以后,孙权再回想起隐蕃之乱,还有武陵五溪蛮之乱,哪里还猜不出这根本就是曹睿设计下的计谋。
目的就是拖住建业和荆州,不让自己在关键时候北上策应蜀国。
偏偏居然还让对方设计成功了!
你叫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此时建业与合肥之间,相互逃亡的人本就是每日不断,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前有韩综,后有隐蕃的事情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孙权开始特意派出细作北上,去打听有关合肥的消息,看看曹休死后,江淮一带,魏国究竟又做何布置。
也不知是不是他运气当真的好,细作的传回来的消息,有一条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那就是征东将军满宠和扬州刺史王凌关系不和,王凌同党常有诋毁满宠之言。
知道此事后,孙权大喜过望,开始布置计划。
春末夏初,江南因为各方的动作,似乎已经有了躁动火热的气息。
而在陇右,却正是气温宜人的时候。
冯君侯在冀城呆了不少时日,白天和赵老将军说兵事,晚上和张小四谈剧本,错了,是谈心事。
只是张小四的身体素质大不如关姬,初识滋味之下,又不舍得那等美妙,竟是开始要补身子。
就在冯永准备离开冀城回平襄时,突然有一人从平襄过来见他,让他大出意料之外。
“魏然?你怎么在此?”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广的副将,同时也是统领胡人义从的将领,杨千万。
杨千万的面色看上去很不好:
“兄长,小弟此番,正好是要跟兄长说一声,小弟准备要去阴平,”
“阴平?阴平出了什么事?不要着急,你坐下慢慢说。”
冯永看着他脸上颇有焦虑之色,于是温言安慰道。
杨千万拿起案上的水碗,咕咚咕咚地喝下去,看得出他赶路很急。
“阴平传来消息,大人病倒了。”
“你是说杨太守?”
杨千万的大人,就是杨驹,阴平武都的第二代白马氐王。
陇右之战时,杨驹利用自己的关系,为扫平阴平武都的强端立下了功劳,后又任阴平太守,利用他的旧身份安抚阴平羌氐。
诸葛老妖此时进行的蜀地“最后一块拼图”运动,一个就是从越巂向北,渗透汉嘉郡,一个就是从阴平南进,威逼汶山郡。
最后把这两郡的夷人都蚕食干净。
在这个关键时候,杨驹突然病倒,不是什么好事。
“杨太守的病,很重吗?”
冯永关心地问道。
杨千万点头,忧心忡忡地说道:
“大人身体一身很好,没想到这一病,却是卧榻不起,这些时日已经连续派了族人过来,催我赶快回去一趟,只怕……”
“不要担心,我马上派人去南乡,让他们派出最好的医工。”
杨千万苦笑:
“不瞒兄长,嫂子得知此事,早就已经派人过去,只是小弟看大人的语气,怕是寿元……”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照杨千万的说法,杨驹怕是寿命快到了。
真要如此,再怎么高明的医工,都没有什么好法子。
“你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是无用,反是会心神扰乱,反伤其身。杨太守身体究竟如何,还是等你到了阴平再说。”
冯永敲了敲桌子,“行了,我看你也很累了,先下去休息。明日再赶路,我把我的座骑给你,行程也能快一些。”
“谢过兄长。”
“兄弟之间,有什么好谢?”
冯永摆摆手。
待杨千万下去休息后,冯永转身进了后院,吩咐张星忆道:
“四娘,帮我找一找锦城那一片的舆图。”
汉嘉郡和汶山郡,就在蜀郡西边。
如果阴平郡太守换人,那么自己也是要做点准备。
毕竟自己可是把李家十二郎赶去了那里,准备逼着李家大房拿出老本,去教化那一片的夷人。
“四娘,你说若是我举荐杨魏然为阴平太守,丞相会不会同意?”
冯永看着舆图,沉思片刻,开口问道。
“杨魏然在萧关之战也是立下了功劳的,他倒是有资格当这个太守。”
张星忆坐在一边,喝着红枣汤,“但是校尉府的胡骑义从怎么办?他不是赵家二兄的臂膀么?”
“无妨。只待凉州一下,都督府那个刘浑,难不成还能跑了?”
张星忆一听到刘浑这个名字,眼睛顿时骨碌一转:
咦,这个匈奴小王子,最初可不就是求了我,后头才做了阿郎的长随?
要不是他做了阿郎的长随,最后可没这般好运气,能博出一个侯爵的身份来。
想到这里,张小四顿时就是露出小狐狸般的笑容,眼睛都开始眯了起来:
“妾倒是把他忘了。”
哼哼,大汉两大骑将呢,阿姊,你总不能连刘浑的军权都下了吧?
第850章 回府
辞别了赵老将军,冯君侯终于结束了寻欢作乐的日子,离开冀城向平襄而去。
沿着通渭水而上,路途很好走。
毕竟这些年平襄与冀城联系极是紧密。
每个月往来的商旅车队数不胜数。
平襄出产的毛料,大部分都要经过冀城,然后再在冀城发往三个方向,汉中、关中、凉州。
同时从蜀地运来的各类物资,也要经过冀城,然后再发往平襄。
所以这条沿着通渭水两岸开成的道路,就显得极为重要。
校尉府这几年还特意调了工程营,同时征召了大量胡夷人力,对这条路进行扩建修整。
同时最初那些反叛大汉然后被俘获的胡夷劳力,也有一大批是被投入进来。
对于冯鬼王来说,在基建方面,现在他缺的已经不是基础规划和基层的工头,而是大量的劳力。
对劳力的渴望,冯鬼王是永远止境的。
别人家还只是想要那些会耕种的劳力,后来最多发展到会纺织的胡女,但冯鬼王不一样。
他什么样的都要。
不会耕种就去工地,去矿场,只要有手有脚,总有安放你的地方。
就连小孩子,那都是可能的后备归化胡人。
多念几个a、o、e,多读几句“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以后再操着一口似是而非的下洛音:“吾乃雍凉人士……”
那不就成为大汉子民了吗?
而支撑起这种扩张的,还是要以足够的粮食供应为基础。
这也是为什么冯永就算是明明在主粮足够的情况下,仍然要让许家二娘子想尽办法开荒,做好备荒储备粮工作。
行走在这条大道上,冯永这一行人,人马众多,就算是想要低调那也难。
即便是没有打出旗号,但路上的商旅只要稍有点眼光的,都知道肯定又是校尉府里的哪个大人物的车驾,纷纷主动避让。
张星忆掀起车帘的一角,向外看去。
只见路上人来车往,皆是结队而行,很少有单独行走。
不去看其他,光是看那牛车马车驴车,都能知道这些结伙而行的商队大多都是有跟脚的。
因为普通人家根本就攒不出这么多的牛马驴。
就算是现在有了陇右,同时越巂那边也开始出卖大型牲口。
但牛这种用来耕种的大牲口,除了官府特意租给农户之外,剩下的,基本仍是掌握在大户人家手里。
对种地为主的人家来说,牛可是比马还要金贵。
蜀地相当一部分耕地,那是水田,马可不能下去拉犁。
更重要的是,虽然给那些世家推出八牛犁,解放出一部分隐藏人口。
但是他们所要用的牛……比起以前来,那可是要多得多。
也就是苍头黔首以前就有不用牛,用人也能拉着犁耕种的习惯。
再加上冯永从一开始在汉中就开出来的牧场,还有后面越巂的大规模开发,能够提供比较稳定的大型牲口买卖和租赁渠道。
所以这才没有让耕牛与耕地之间供求关系矛盾加剧。
至于到了现在,汉中、越巂、陇右三个地方,都能供应耕牛。
但是,有一头牛的人家,即使已经不是村霸,也至少仍是村里的最顶尖人家。
至于能用牛来拉车运货的,除世家与权贵,别无他想。
就算是地方上有良田几千亩的土财主,真要拿出几头牛,拉这么多的货,走这么远的路,那也能心疼出血来。
在这些人来车往中,比较特别一点的,就是那些商队里头,还掺杂着一部分胡人。
张星忆知道,这些胡人基本就是从最初去祁山帮忙给校尉府运粮的胡人部族转化过来的。
最初是因为兴汉会手里的滇马,一到冬日里就不能出祁山,所以校尉府让胡人自己去祁山运自己的口粮。
后来校尉府又挑出一部分通过考察的部族,给他们发放资格,让他们帮忙运送物资。
当然,事后是有酬劳的。
这算是校尉府给最早归附大汉的部族发放的福利。
等到了后期,校尉府的底子越来越厚,有很多胡人渠帅就开始看不上这一点利润了。
他们不是开草场剥削劳动力赚差价赚剩余价值,就是让族人参加义从给他们卖命赚前途。
心黑一点的,直接就是把族人当劳力,打包一部分卖给了冯鬼王,以最快的速度赚上第一桶金,同时还能赚冯鬼王的好感。
然后再找门路洗白自己。
给校尉府运送物资就算是冯鬼王给这小部分心黑渠帅所留的后路之一。
虽然乍一看起来,得到的利润没有前面那些聪明人那么多。
便却是个细水长流的生计,只要校尉府一天还需要运输物资,那么他们就能一直靠这个过活。
只要他们干熟了,就算冯鬼王以后不管陇右,官府难道还能真换了别人?
事关军中物资供给这种事情,军中的规矩都是用新不如用熟,不到迫不得已,谁也不会去乱动。
毕竟这是事关军中上下的性命。
真碰巧出了问题,妥妥是要掉脑袋的。
当然,若是大汉以后能控制住凉州,那么这个渠道就只会更长久。
但如果大汉失去了陇右……
冯鬼王表示:不是我的地盘我管屁呢?
我就算是想管,那也得魏贼同意不是?
所以大伙一定要努力,千万不要让魏贼再次卷土重来,否则好日子没了,那可不能怪我!
张星忆看着外头有胡人对着自己这边扶胸弯腰,知道这是他们对校尉府的仪队行礼,于是转头笑道:
“如今校尉府在雍凉的胡人眼里,那可真算是威名赫赫了。”
持节领护,理其怨结,岁时循行,问所疾苦,遣使驿通动静,使塞外羌夷为吏耳目,将万骑出塞以追虏。
凉州百年羌乱,让人们已经渐渐忘记了前汉护羌校尉的威风。
萧关一战以后,雍凉大地终于再次迎来了一位强势无比的护羌校尉。
贼人胆破,胡人妾服。
躺在车里不露脸的冯永看着佳人笑靥盈盈,心头不禁有些冲动:
“想不想看到底怎么个威名赫赫?”
张星忆眨眨眼:“什么意思?”
冯永不答,直接对着外头吩咐道:
“来人。”
“君侯有何吩咐?”
“传令过去,升起我的大旗。”
“诺!”
“君侯有令,升大旗!”
“君侯有令,升大旗!”
……
命令声一波又一波地传了下去,在呜呜的牛角声中,冯字大旗很快就在队伍的前头升起。
官道上的商旅如同炸了锅一样,顿时人叫马嘶起来。
本来就已经主动避开距离的商队纷纷直接停在了路边,让这个举着冯字大旗的队伍越过他们,然后这才敢再次前行。
原本扶胸行礼的胡人,有不少直接就匍匐在地。
“干嘛呢你?”张星忆不满地踢了他一脚,“说不要打旗号扰民的是你,现在你看看外头……”
冯永哈哈一笑:“快要到平襄了,再藏着旗号,到时候只怕校尉府的军士就要出动围上来了。”
“我可不想成为被自家将士当成不明来敌围住的护羌校尉。”
虽说平襄那边早就通知过了,但是冯永亲手重建的乡亭制度,在很多时候也起着警戒的作用。
特别是平襄作为护羌校尉府的治所,在它的外围,特意设立了有不少村寨和坞堡,就是预警用的。
只要是超过一定数量的队伍,进入平襄周围的一定范围内,就会被这些村寨和坞堡盯上。
若是队伍不能及时证明身份,战备系统就会开始启动。
这也算是藏兵于民的一种方式。
果然过了不久,队伍前头就慢了下来,然后冯永就看到官道旁边有一队十来人的骑兵正在掉头,重新向平襄方向跑去。
他们应该是准备前来盘问的,正好看到队伍打出了旗号,在与队伍的前导官接洽之后,现在回平襄报信去了。
冯永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点头,还算满意。
因为这里正好是进入正式戒备的地界,前面应该有消息提前传过来。
张星忆贴在冯永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看到了那一幕。
她不禁有些惊异地说道:
“为何前面我走了这么多回,也没见有这一回事?”
更怪异的是,为何自己掌管秘书处,连这个事情都不知道?
她用探询的目光看向冯永。
“咳,这个,事关城防军事,具体是三娘在管着呢……”
冯君侯目光闪烁。
张星忆呵地一声冷笑,然后又是恨恨地踢了他一脚:“偏心!”
冯君侯“哎呦”一声,被这一脚踢下了车去。
然后又很是麻溜地翻身上马:“加速前行!”
“君侯下令,加速前行!”
“加速前行!”
整个队伍开始小跑起来。
就是苦了跟在最后头的学生们,他们本就比不过这些护卫有经验,再加上又不是专门的行伍出身。
这一个不防,连个准备都没有,队伍一下子就散乱开来。
“快快快!紧急加速。”
张远连忙整队,同时心里暗暗叫苦:
“山长前头还说了表现不错,已经通过考核了,没想到还有这一招……”
他倒是不怕,但学堂出来的这些学弟们,却是有些吃不住劲。
被偏心的冯关氏得到了冯君侯的具体位置,算准了时间,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站在校尉府门口等候自家阿郎归来。
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冯君侯,一看到府门口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大老远地就滚下马,屁颠屁颠地跑来:
“我的小宝贝哟,想死我了!”
说着,伸出双手就要抱起儿女。
阿虫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脚步生风地扑过来,觉得就是站在阿母脚下也不安全,下意识地就要躲到后面去。
双双却是警惕地看着冯君侯,然后突然“嘿呀嘿呀”地叫着,伸出小短腿,踢了几下,不让冯永靠近自己。
“完犊子了!”
冯君侯一拍大腿,对着自家细君说道,“我就说吧,这一走,孩子又不认我了。”
关姬抿嘴一笑,把阿虫拉出来,又把双双提了提,让她踮起脚,再没办法踢出去。
“阿虫,双双,叫大人。”
阿虫抬头看了一眼自家阿母,又看了看冯永,再看了看身后的自家府门,不吭气。
双双却是直爽,指了指身后的校尉府内,奶声奶气地说道:
“大人在里头……”
我靠!
冯君侯一下子就瞪大了眼,哆嗦地盯着关姬。
你这婆娘,我才离开多久,你安敢……安敢?!
爱是一道光……
关姬听到双双的话,下意识地想笑,然后又强行忍住,再看冯君侯那精彩至极的表情,当下就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
你特么的笑?
还有脸笑?
要不是打不过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当场拔剑出来血溅五步?
“回府再说。”
冯君侯咬着牙,哼了一声,迈步跨过大门,却又听到身后有人说道:
“阿虫,双双,还记得我不?来叫小姨母……”
听到张小四的声音,冯君侯满腔的怒火顿时就虚了一半。
倒是关姬,看到从车上下来的张星忆,眼睛就微微一眯。
以前的张家小娘子,本就已经有花容月貌之称。
如今不过时隔三个多月,居然比以前还更让人惊艳之感。
脸上的容光焕发,根本就没有一点旅途劳累的痕迹。
“先,先回府里再说,站在门口作甚?”
冯君侯咽了一口口水,干巴巴地说道。
“好好好,走走走,来,阿姊,让我抱抱阿虫,我都快要想死他们了。”
张星忆似乎没有察觉到关姬眼中那隐隐的杀气,自顾抱着阿虫向里头走。
此时的冯君侯,简直比破案的女人还敏感,他只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大意了,大意了啊!
一行人迈步进了后院,双双突然指着门口的一块大石头喊道:“大人。”
冯永惊愕地看向关姬。
关姬淡淡一笑:“妾怕孩子忘了大人怎么叫,每日就让他们对着石头喊,没曾想却是习惯了。”
“扑哧……哈哈……”
张星忆听了,当场就笑得一个踉跄,差点把怀里的阿虫甩到地上。
“你小心些!”
冯永连忙一个箭步上去,接过阿虫。
然后干笑地对着关姬说道:“挺好,挺好,至少没忘了大人怎么叫……”
“阿郎取笑妾呢。”
关姬温柔一笑。
是夜,冯君侯不得片刻安宁。
第二天清早,阿梅端着洗漱用具进来服侍,但见冯君侯呆坐在榻边,双目呆滞,脸色发青,眼圈发黑,如同没了精气的尸体。